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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零八章 定议

    “孙子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何况数千里外举兵而南?”

    “还是用当年的侬智高举例,以狄青之略,西军之勇,最后也让他逃脱天罗!”

    “侬智高是什么人?被我大越打得狼狈逃窜无地存身,被迫侵入宋境的蛮人首领而已!”

    “所以,大宋的确是一个巨人,但它是一个如庙堂里的泥塑那样,泥足草腹的巨人!”

    “这样的巨人,如果踩到了交趾这片泥塘里,很快它的双足就会被泡软,最后根基不稳,轰然倒塌!”

    “北军南调,耗时半载,粮秣损耗,难继其数。”

    “在西夏和辽国的逼迫下,宋朝能有多少的时间?还能抽调多少兵力?”

    “西夏太祖李继迁,逃窜草泽之时,不过亲信数十,一样能割据开国,雄霸一方,命宋朝奉币十万!”

    “我大越君王四代勇烈,称兵二十万,战象八百,四境偃服,岁登两稔,为何就要向其称臣?!”

    “这一战,是宋人能够调集的最大军事行动,只要我们能够战胜,就能一举安定百年!”

    “就算不能战而胜之,只需要暂时放弃富良江北,横江固守,将宋人拖入泥潭,数月后雨季一到,瘴疫一起,一样让他们尽成鱼鳖!”

    “刘纪料事不明,胆小如鼠,数千人也是小数,不足为虑。一时的挫折,也不能动摇国计。”

    “所以我从南方赶回来,就是恳请朝堂诸公,给我李常杰一个机会,给我大越国一个机会。”

    “一个与宋辽平尊抗礼,为后代谋定百年的机会。”

    “一个让大越傲然崛起,从此雄霸天南的机会!”

    “一个能让子孙后代能够挺直腰杆,不用年年进贡求赏的机会!”

    “我们不能寄希望于敌人的愚蠢,不能轻视大宋西军的强大。”

    “所以这样的机会,注定要用我们用汗水和鲜血,去为国家和子孙们铸造争取!”

    “现在我要问的是,这样的机会,值不值得我们去流血,去牺牲?哪怕还有一丝的机会,都要去争取,去把握?!”

    殿上君臣群情激动,朝臣们纷纷出列,请求一战。

    黎太后的声音也非常激动:“好!便命太保主持军事,洪真昭文两位皇叔协助,大越此番以举国之力,与宋朝决战!”

    李常杰朗声长笑:“谢陛下与太后信任,老臣这就去边境部署!”

    说完躬身而退,出到殿外,扬长而去。

    群臣议论纷纷,刚刚李常杰的那一番话鞭辟入里,众人对此番获胜,都有了信心。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奔了进来:“启禀太后,陛下,太保在宫门题了一首诗。”

    黎太后说道:“念!”

    小黄门激动得满脸通红,朗声念了起来。

    南国山河南帝居,

    截然定分在天书。

    如何逆虏来侵犯,

    汝等行看取败虚!

    “好!”群臣激越的情绪被调到了顶峰,殿内哄堂喝彩。

    彩声中,所有人都忽略了太师李道成眼中的担忧,还有侍讲黎文盛低头的沉默。

    ……

    熙宁九年十月,燕达先破广源,复还永平。

    赵禼以为广源间道距交州仅仅十二驿,如果趣利掩击,出其不意,川途并进,三路致讨,贼必然分溃。

    而郭逵一生只谨慎,拒绝了这种冒险的要求,全军稳扎稳打,朝李朝境内决里隘进军。

    ……

    钦州安远城,后世的钦州市,是宋越边界的一个优良海港。

    大宋水师大本营,如今便移师来到了这里。

    港口很深,两岸峭壁上,已经拉上去了好些霹雳炮,将内港封锁得严严实实。

    当然这只是保险措施,苏油名下的广东水师,如今在和斌、杨从先的率领下,已经占据了紧接苏茂州的如昔寨,正在与交趾李继元的水师打的如火如荼。

    苏油的目光根本就没在那里,朱崖军奏报海岛上有黎人暴动,他的纵帆船带着广锐军去海南岛剿匪去了。

    而根据刘纪提供的情报,大宋境内有无数的细作在活动,然后供出了一个重要人物,大宋三州巡检徐伯祥。

    苏油是枢密副使,直接一道行文,让徐伯祥前来报道,南安行营需要他这熟知地理的人提供情报。

    徐伯祥屁颠屁颠的就来了,然后便被隔离审查。

    安远城一处山谷破庙里,窗户都被黑布蒙上,室内点着油灯,李宪和张麒正在审问徐伯祥。

    徐伯祥惊恐万状地被绑在椅子上,看着油灯下阴恻恻的太监慢条斯理的摆弄着桌上那些精巧的刑具。

    见到张麒一脸的不忍,李宪笑道:“七郎怕是不知道,这人啦,最疼的是手指头,听说大辽就是这样对付赵惟一,结果连皇后都敢掰扯,啧啧啧……”

    张麒看着一脸汗珠的徐伯祥:“要不将麻核桃先取下来?我看徐秀才是想招的样子?”

    “别呀!”李宪笑道:“自打跟皇城司那帮杀才学了些手段,这还没有上过手呢,仁宗皇帝不准皇城司滥用私刑,这手艺啊,越发难得开张了。”

    说完看了一眼徐伯祥:“不过叛国,邪教这等大逆不在其列,三郎你行行好,就让我练练手成不成?”

    徐伯祥疯狂地呜呜叫着摇头,李宪拿起一根细细的竹签子:“听那帮杀才说,铁签子不如竹签子好……”

    说完硬掰起徐伯祥紧紧按在椅子把上,恨不得能抠进木板,以逃脱刑罚的手指头,一个个认真地挑拣起来:“铁签子太滑,没弹性,插进指甲缝里痛感没有竹签咬肉,你说这得多讲究?”

    终于选定了一个无名指,李宪将竹签顺着指甲缝插了进去,徐伯祥猛然“唔”的一声,眼珠鼓起,脸上脖子上青筋爆出,身体疯狂地挣扎,但是却不能移动分毫。

    椅子腿已经被绑在了庙柱上。

    李宪根本就没有管徐伯祥的反应,慢条斯理地说道:“三郎你看啊,这活跟杀鸡不一样,讲究一个慢,诶……能把时间拖得越长越好。一共才十个手指头,加上脚上不也才二十个,怎么经得起糟蹋?就得慢工出细活……”

    徐伯祥鼻翼大张,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淌。

    不但是痛得狠了,李宪缓慢清晰的话语,更像一把尖利的钢锯,一下一下地拉扯他本来就不怎么坚强的心理防线。

    李宪终于完成了一根手指,站起身来欣赏了一下:“哎呀忘了,这气儿出得太匀顺,忘了塞鼻孔了,等等啊……”

    说完拿起一根绳子:“这要是让那帮子杀才看到,怕是得笑掉大牙。”

    张麒就看见绳子上绑着两个黄纸团。

    李宪将黄纸团塞进徐伯祥的鼻孔里,然后将绳子在他脑后打上结,徐伯祥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猪肝色。

    张麒担心地问道:“会不会把他憋死?”

    李宪说道:“不会,大小刚刚合适。”

    接着抬头对徐伯祥赧笑:“失误了失误了,真不好意思,这样浪费了一根手指头,我们重新来过啊……”

    徐伯祥疯狂地摇头:“唔唔唔……”

    张麒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是有话要说?”

    徐伯祥立即点头如捣蒜。

    李宪笑道:“如果是交人利用度牒潜入大宋那样的消息,就不用说了。”

    “刘纪比你听话,带着一州军民降了大宋,他那里交代得可比你清楚。”

    徐伯祥一脸急促之色,继续狂点脑袋,嘴里含糊急促地发着声音。

    张麒对李宪拱手说道:“都管,要不咱听听?”

    李宪脸色有些失望,对徐伯祥和蔼地说道:“先说好,要是不满意,我们可还得继续啊……”

    张麒摘下徐伯祥鼻孔里的黄纸卷,将勒着他嘴巴的麻绳解开,取出麻核桃,徐伯祥狂喘了了口气,干涩地说道:“有……有交趾高手剑客,扮成闽商,以苏茂洲外海岛图进献苏少保,意图……意图行刺!”

    张麒眼睛一眯:“尚惟忠?”

    徐伯祥连连点头:“对对,啊不是……真正的尚惟忠已经死了,现在的那个是假扮的!”

第八百零九章 刺客

    李宪和张麒对视一眼,一起朝庙外奔去。

    当日夜里,徐伯祥正在破庙内昏昏欲睡,就听得门外一个卫兵的声音喊道:“谁?!”

    紧跟着,门外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喊杀声,其中还有几人用交趾土语叫喊的声音。

    大门撞破,几个光头僧衣的汉子闯进庙来,其中两人守住门口,另外两人掀开香案抬到门前,还有一个面容精干,抢到徐伯祥身后,拔出短刀隔断绳索。

    徐伯祥大惊:“你们是谁?!”

    就在这时,几支羽箭射了进来,一名汉子对头领喊道:“宋人弩箭厉害,指挥,怎么办?”

    那汉子一咬牙:“与他们拼了!”

    徐伯祥灵机一动:“捡蒲团挡箭!走后边窗户!”

    几个汉子操起蒲团退到庙后,发现窗户已经钉上了。

    头领拿起椅子砸向窗棂,力大势沉,咔嚓一声,将窗户砸出个大洞。

    几人连忙七手八脚搬开木板,扶着徐伯祥翻了出去。

    面前火光开始生动,只听小队都头大喊:“直娘贼的叛军,给老子攻进去!留一半搜周围,一个不能放跑了!走了叛国贼,大家抹脖子吧!”

    眼看着火光渐渐逼近,交趾细作首领跟周围几人商量了一下,心一横,携裹着徐伯祥,直接从沿着陡峭的悬崖滚了下去!

    ……

    尚惟忠是福建路比较出名的海商,主要走的交趾一线。

    交趾王族的祖上本来就是福建人,不少福建海商到交趾做生意,被交趾高官厚禄留了下来,成为当地官员。

    甚至还有福建商人不愿意呆在交趾,被交趾人强行扣留——必须给我们做官,我们就不放你走!

    历史的真实,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谬。

    刺客名叫李承广,乃李常杰从山中请出来的高手,传闻一手剑法出神入化,神鬼皆惊。

    李承广的海船,在如昔寨外海饶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躲过广南水师的拦截,然后在钦州外海的乌雷,到底被抓住了。

    盘问得非常仔细,但是李承广准备充分,没有什么破绽。

    不过即便是这样,李承广也没有能够直接进入钦江入海口,而是被带着从安远城西边数十里的三村寨登陆,然后从陆路抵达的安远城。

    到了安远城,又经过层层检查,确定了海图真是可靠后,大宋赏赐了李承广一个承义郎散官告身,允许他在安远城居住。

    从头到尾,苏油就没有出面。

    李承广在城内研究了好久,好不容易抓到了苏油的踪迹,得知今日他今日要出行前往西山夫人庙祈风。

    夫人庙供奉的神主叫林默娘,南唐涠洲人,涠洲就在钦廉外海的涠洲岛,林默娘就是后世的妈祖。

    李承广趴伏在西山小径之旁,等待着苏油的到来。

    很快,一行车驾出现在小路尽头。

    待到前队过去,李承广从草中掠起:“宋朝狗官!纳命来!”

    众人惊诧震骇的目光中,李承广如同掠过低空的鹰隼,手中剑光直指单车而去!

    就在这时,一柄纹理斑斓的长剑,同样从单车窗纱中刺出,截向李承广的手腕!

    交趾人的宝刀非常漂亮,“甚长,亦有槽无脊,精美如倭,然亦不能多得。”

    可如今李承广手上这口李常杰亲赠的宝刀,在车中刺出那柄长剑之前,也黯然失色。

    李承广心神大震,轻摆手腕,不料对方长剑似乎早知道他的应对之策一般,慢吞吞地摆了个角度,拦在了李承广手腕的去路上,这景象,竟像是李承广主动将手腕送到别人剑尖上一般。

    李承广“啊”的一声大叫,一个翻身倒纵,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剑。

    外的军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抽刀围上。

    李承广知道失事了,因为苏油乃是文臣,绝不可能有车中之人这么高绝的功夫。

    对周围军士夷然不惧,李承广只紧盯着轻车,横剑当胸:“车中英雄,可肯出来一见?”

    车门打开,一个端丽的少妇一身剑士服束,手持一柄细长的羽纹剑,下得车来:“小油哥哥说最近会有人行刺,果然如此。你应该不叫尚惟忠,说出名字,或者能流传青史。”

    李承广摇摇头,躬身行礼:“今日有死而已,不知道临时之前,还能不能领教一次夫人的剑术?”

    少妇皱了皱下眉头:“刚刚不是领教过了吗?交趾武人,这么不认输的?”

    “因为夫人剑法委实精妙,实在想再看一眼……”

    李承广后退两步:“是我过于贪婪,这便与夫人赔罪。”

    说完以举起左胳膊,将衣袖掩在脖颈之前,以免鲜血溅出来冲撞了对手,右手长剑搭在上臂和脖颈间,狠狠一划,当场自刎。

    小路尽头又奔来一队骑兵,为首一人见到这边车驾就远远招手,气急败坏地嘶喊:“薇儿——薇儿——”

    待到奔到近处,那人翻身下马,结果马速过快,差点一跟头摔倒在李承广倒伏的尸体上。

    石薇赶紧伸手扶住:“小油哥哥你小心!”

    苏油惊魂未定:“你怎么就先出发了?遇到刺客怎么办?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石薇拉着他的手:“刺客已经自尽了。”

    “啊?”苏油这才注意到地上倒伏着一人,赶紧跳开。

    平正盛过来将尸体一脚踢得翻身:“就是那个海商!”

    苏油这才魂魄归壳:“我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薇儿你现在好歹也是朝廷命妇了,不要再跟这些江湖人士行江湖规矩好不好?”

    石薇低着头:“他其实……也是英雄,我不想他死在乱箭之下……毫无武者的尊严。”

    苏油看石薇这个样子,不由得心软:“是我想多了,总怕是还有漏网之鱼,想安排个一网打尽,如今开来,这刺客已然没有帮手了。”

    说完拉起石薇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对,不该如此安排,今后定然不再以身做饵,让娘子替我出头。”

    石薇说道:“小油哥哥,对不起。”

    苏油说道:“以后做事之前,想想扁罐和漏勺……不过也不会再有下次了,对吧?”

    石薇点点头:“嗯,以后我就在你身边保护。”

    苏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这人怎么办?”

    石薇说道:“他没有说名字,不过视死如归,遵循武德,还是好好葬了吧。”

    苏油说道:“那就好好葬了,正盛叫人去挖坑。”

    说完捡起李承广的宝刀:“漂亮!这个绝对是精品,汴京城里起码得卖到上千贯……”

    结果平正盛劈手将宝刀抢过,插回了李承广的鞘里,还气鼓鼓地瞪了苏油一眼,和军士们抬着李承广的尸身朝路边林子里去了。

    苏油莫名其妙:“他啥意思?”

    石薇笑道:“这是武士对武士的尊重,他的宝刀,自然要随他入葬,你刚刚不会真想将刀带回汴京城去卖了吧?”

    “啊?哈哈哈哈那怎么能呢……”苏油干笑着掩饰:“你夫君我是差这点钱的人吗?我就是好了个奇而已,呵呵呵……”

第八百一十章 联军

    交趾人有些傻,和尚这样的目标太明显了,苏油指示各路严查光头,交趾细作就被纷纷抓了出来。

    徐伯祥让剩下的那几名交趾间谍包裹了头巾,戴上斗笠,昼伏夜出,专捡小道行走。

    此人也算是有心人,自熙宁二年投书李朝以来,着意招揽三山四海的流人匪首,也有一些隐秘的据点,现在隐然再次成为这些人的首领。

    几人在荒野走了近半个月,来到一处隐蔽的海湾,徐伯祥对间谍头目说道:“前方就是鸡鸣寨,到了那里,咱们就安全了。”

    间谍头目说道:“为何?”

    徐伯祥有些得意:“那里隐蔽非常,堪称世外桃源,我还有一支人马藏在那里,等的真是今日。”

    间谍头目看了看地势:“兵法上此乃绝地,宋军要是将谷口一围,大家都出不去了,没有别的地方了?”

    徐伯祥叹了一口气:“兄弟你干冒奇险,救我脱离虎口,我自是不能瞒你……”

    头目对着西边一拱手:“那都是太保的命令,让我等无论如何,都要将巡检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徐伯祥也赶紧学着头目的样子,对着西边拱手,然后说道:“太保的恩义,伯祥永志于心,不过不瞒你说,苏学士布置周密,我之前的心血,算是尽数损失了。”

    “要不是此番义士行刺将他重伤,宋军张皇失措,我们怎么有机会逃脱罗网?”

    “一会儿进寨不要声张,我在湾里留了几艘船,半夜悄悄聚到一处,咱们先回交趾暂避一时,待太保大胜之后,再回来不迟。”

    头目怫然不悦:“太保可是交代了,要我们潜伏待命。”

    “巡检你要临阵脱逃没关系,便再告诉我们几处藏身之所。不然回去后,你是读书人自会被优待,我等可是要被太保军法从事。”

    徐伯祥面露难色:“真没有它处可去了,一路上你们也看到了,几处相好的山头,都被剿灭……那要不这样,我给兄弟们多留一艘船,事有不济,好歹也有一条退路。”

    头目沉吟了半晌:“真没他处了?”

    徐伯祥说道:“真没了。”

    头目笑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还是一起回去吧,少保还想要见见你呢。”

    徐伯祥立刻纠正:“什么少保?太保!这话都能错得的?”

    几名间谍围了过来,头目的微笑变成了狞笑:“没错,就是苏少保,咱陪巡检玩了这一路,总算是可以交差了。”

    徐伯祥魂飞魄散:“你们……”

    话没说完,便被身后一名间谍一脚踹翻在地,几人麻利地给他塞上麻核桃,勒上麻绳,又变成了破庙中那副模样。

    一名间谍对头目说道:“苏少保这回应该满意了吧?”

    头目没搭理那手下,蹲下身来,对徐伯祥嘿嘿笑道:“让你死个明白,老子就是广源州观察使刘纪长子刘世恒。没办法,一家人还都在苏少保手里攥着,只有给老爹擦这脏屁股,捏着鼻子认下少保的章程。”

    说完拍了拍徐伯祥的肩膀:“其实你没考上进士是对的,就你这点心术伎俩,去了朝中也只能给大佬们玩死,何苦呢?”

    几人将徐伯祥手脚捆住,刘世恒砍下一根粗竹子,将徐伯祥穿猪一样的穿上,开始往回走。

    不一会,一队红衣宋军过来了,领头的正是当年苏油亲自带回夔州的第一批木叶县复员转业军人领袖——木依。

    木依转业后,一直当任县里的教头和县尉,如今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重新应招入伍,精心保管的皮甲上,当年的勋绩依旧夺目。

    刘世恒赶紧上前拱手:“见过钤辖。”

    木依看了一眼竹竿上的徐伯祥:“这头猪可精贵,世兄可得看好了。”

    刘世恒笑道:“前头鸡鸣寨就是最后一处巢穴,听说湾子里还有几艘船,估计一会儿得先拿下……”

    说完将木依拉过一边:“少保的军令已经完成,现在兄弟我算是缴令了,要不哥哥带我一个?”

    见木依还在犹豫,刘世恒一把将头巾抹掉:“你们不懂土话,又不是光头,哥哥你听我说,我叫上几个兄弟,咱再扮演一回密谍,去给哥哥赚下寨门!”

    木依笑了,伸手一拍刘世恒光光的脑袋:“有你小子的!你是光头你最大!活该立这份功劳!”

    ……

    熙宁九年十月末,苏油派出的各支部队,在汉奸徐伯祥的带领下,扫荡了三州大后方,再无后顾之忧。

    同样,郭逵也在利用一个月的时间,整顿和巩固自己的后方,确保万无一失。

    一老一小的战略都是谨慎行事,充分准备,压根就没有打主意行险。

    十一月,宋军准备完毕,郭逵从陆路,苏油从海路,同时发起了对交趾的大规模进攻。

    郭逵的大军分三路,走的也是广西入交趾的三条老路。

    西路由燕达率领,曲珍接应,从广源州出发,以降将刘纪为前锋,进攻驻守门州的交趾将领黄金满。

    而郭逵将自己在思明州的部队分作两支,中军由自己统领,作为进攻交趾的中路军,目标是越北重镇桄榔。

    东路则由赵卨率领,前去占领安博,保禄,控制昌江渡口,接应大宋和斌、杨从先的水师船只。

    三路大军的最终目标,是富良江的北岸,最终计划是凭借水师的船只渡河,之后直抵元江,杀进升龙府。

    李常杰的应对,与郭逵的部署差相仿佛。

    古代战争就是这样,基本就是那几条隘口,水道。

    几千年里,各朝将领们都是在那些地方闪转腾挪,太阳底下基本上没有什么新鲜事。

    门州,是交趾西面进入升龙府的要道,如今这里不但有燕达和曲珍的宋军,刘纪的广源军,还来了一支队伍——大理小高相爷的军队!

    这是苏油的建议,此次征讨交趾,大宋集结了几个国家,组成联合军以壮声势。

    琉球,主要提供船只和水手,并负责建立物资中转站,是从两浙路运送军需到安远城的重要帮手。

    两浙路远洋帆船与琉球的贸易,让国王对大宋心怀感激,不但完全同意将四通商号原有的仓库扩建,还义愤填膺要提供一千军队帮助大宋。

    苏油婉言谢绝了,不过名义上,将琉球算作参战国之一。

    大理,小高相爷拿着几十年前的老黄历说事儿,宣称当年大理一支南边的部落,带着上万匹马前往交趾贸易,被交趾人将马抢了不说,还屠杀了部落的商队。

    这是真事儿,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当年大理边境的鹤拓蛮,到交趾金花步和渭龙州贸易,结果被李朝开国皇帝李公蕴连人带马给一起抢了。

    鹤拓蛮跑去找大理告状,大理派了二十万大军和交趾一场大战,被打得大败。

    两国都是以大宋为宗主国,官司打到了当时宋真宗的面前。

    当时大宋与交趾的关系比大理亲密,加上交趾献上了名马六十匹,宋真宗本着“穷则和平共处,以后发达再说”的原则,调停纷争。

    结果交趾回来就平灭了鹤拓蛮,因为大宋的介入,大理也没再发兵。

    这次宋交之战,大理也宣称受了池鱼之殃,说交趾人在大理边境屠杀了人民,有茶马古道上几个大坟堆为证!

    天可怜见的,那几个大坟堆,貉狸都在里边做了十几代窝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吕惠卿的鱼死网破

    如今的小高相爷可是富得流油,风水轮流转,大宋大理好得蜜里调油。

    苏油一封书信过去,小高相爷立刻有了干涉大理国南部诸部落的借口。

    组织了数万精锐,一路以“整修道路”的名义剿杀过来,其实谁都知道,小高相爷整的修的,不过是道路两边不听话的那些部落。

    名义上说是为了大宋,其实还是为了自己。

    现在终于凿穿了通道,与燕达合兵一处。

    除此以外,真腊与占城也是大宋从属国。

    这两个难兄难弟近年来可是被交趾欺负得太惨了,所以苏油的联络使节杨从先一过去,立刻就被他们视作救命稻草一般抓在手中。

    不过两国因为积极性太高,战争发动得稍微早了一点,没踩到点子上。

    然后被李常杰带军过来教了一回做人,闹得灰头土脸,如今士气低落。

    最后一个奇葩——日本,参战的只有一个人——桃太郎!啊不,平正盛!

    平正盛是作为苏油的侍卫参与此场战争的,但是人家是类似大理小高相爷那样的身份,级别在那里摆着。

    水蜜桃上落蝴蝶的家纹旗帜,现在就竖立在泰山号的船楼上,只比红底宋字旗小……三分之二。

    而且这娃手里还持有日本国王的旨意,家里一天开晚饭的时候,平正盛正儿八经在饭前递交国书:“先生,日本也要参战!”

    苏油都傻了,将紫菜贝壳汤放到桌上,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接过折子,翻来覆去愣是没看出一点毛病。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出国前找你们国王要来的空白旨意?啥都弄好了只等填写内容那种?”

    平正盛端起苏油的碗给他盛汤:“嘿嘿嘿,反正我就当你已经收下了。”

    苏油小心将国书挪开,生怕被这娃溅到汁水:“你这就是给我找事儿,妈蛋被你这么一弄我也只得给中书上报,至于陛下算不算你一个,那得看陛下的意思。”

    心里却已经知道,大宋,大理,日本,琉球,真腊,占城,六国联攻交趾这样的噱头,赵顼多半会喜欢的。

    不图稻米只图面儿,要的就是这个名声!如今的大宋人,偏偏就吃这一套!

    ……

    门州是交趾少有几个带城墙的城池之一,这里是广源州到升龙府的重要通道,广源州的黄金,真是通过这里源源不断地送往升龙府。

    如今正戒备森严。

    刘纪只穿着一身单内衣,空着双手站在城下:“黄金满!出来!老子这个样子,你都不敢露个头吗?!”

    城头上没人,只有一个声音答话:“叛贼!少跟老子说话,要攻就来攻!老子等你的钢刀砍掉我的脑袋,拿去给宋人邀功请赏!”

    刘纪在城下继续喊:“老弟!广源州怎么丢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啊?那是哥哥我不尽力吗?这是实在没法打啊!李常杰那阉竖将我们丢在这里,可是安了一分好心?”

    “朝中如今都是后党阉党把持,太师都被他们压得气都喘不过来。这些年他们都干了啥?打下来多少国土?还不都是得了又丢,丢了又得?屁股坐稳过吗?!那就是李常杰虚耗国中,取兵谋权固位的伎俩!”

    “这般耗下去,大越还有多少力气?老弟,非是哥哥我不力,实在是那个朝廷,不值当你我兄弟效力啊!”

    城楼上不说话了,刘纪继续说道:“你就放一个吊筐下来,将哥哥接进去,咱哥俩好好聊聊行不?待我将广源州是怎么被拿下的,细细与你讲解行不?老哥哥实在是不忍心眼看着你朝火坑里边跳哇……”

    城楼上还是没有说话。

    刘纪跺着脚:“老弟啊……你就听哥哥一句吧!你先扯我上去,听我说完,只要你觉得哥哥但凡有一句不对,一刀剁了就是,哥哥绝不抱怨你一句。我们相交多年,你真的忍心连这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城楼上又犹豫了一阵,终于抛出一个吊筐,慢慢地降了下来。

    ……

    熙宁九年十一月,交趾门州守将黄金满,被刘纪劝降。

    门州一失,交趾东道再无城池阻挡,只有几个关卡,被燕达一荡即平。

    黄金满乃是蛮人,本来对李越朝忠诚度也没多高,不过胜在脾性比较耿直而已。被结义兄长刘纪晓以利害之后,翻身成了燕达的最佳向导,大军沿着裘江河谷,一路奔袭而南。

    就在大宋紧锣密鼓准备与交趾大战的时候,北宋朝堂之上,又出了大事儿。

    王安石罢相!

    早在四月,吕惠卿就在陈州上书,认为国家派蹇周辅来继续调查,就是朝中有人想整死他,因为蹇周辅和邓绾是老乡,而邓绾是他如今的死敌!

    王安石当时看过吕惠卿的上书,便对赵顼说道:“之前派他亲自举荐的徐禧去,也没见他提醒朝廷,为自己避嫌啊?为何现在因为邓蹇二人是老乡关系,就闹开了呢?”

    赵顼说道:“邓绾所言吕惠卿借钱不还的事情,苏明润已经查明了不实。”

    王安石说道:“邓绾是御史,他的职责就是风闻奏事,调查真相又不是他的责任,怎么能以此归罪言官呢?”

    王安石说得的确在理,当年司马大炮何等的威风,靠的就是这一条。

    最后王安石还是让步了,陛下,既然吕惠卿这样说,那就还是将蹇周辅换掉吧。

    赵顼想了半天,又觉得没什么好人选,于是王安石说,那我们就增加人选拔,派李綀过去,与蹇周辅一起调查。

    其实就政治家来说,到这里就差不多可以控制收尾了,但是王家坏在出了个小心眼子的王雱。

    王雱对吕惠卿的打击不遗余力,真是想弄死他,蹇周辅久拖不决,让王雱很不满意。

    两人当年在一起可没有少干坏事儿,王雱想的是趁你病要你命,也没有想过别人手里会不会捏着你家爹的把柄,早就防着你这一手。

    这种制衡关系其实是官场的常态,但是王雱当年连韩琦司马光的脑袋都想砍,说白了,就是一个纯政治小白。

    吕惠卿退出中央政治舞台时,一封谢表,其实给他加了不少的分的。

    就连苏轼见吕惠卿谢表于邸报,都笑着称赞:“福建子难容,终会作文。”

    而辞朝谢表“虫臂鼠肝,终系心于北阙”一句,赵顼在边上御笔批注:“真是读书人。”

    应该说还是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结果王雱后续的小动作,让远在陈州吕惠卿理所当然地将这种打击视作王安石的意思。

    当这种压迫达到了吕惠卿所能容忍的底线,六月,吕惠卿决定反戈一击!

    他在陈州上表洋洋达数十页,痛责王安石父子勾结朝廷谏官,对他进行栽赃陷害。

    最为可怕的是,这是实锤!

    奏章中写道:“安石尽弃素学,而降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奸,移怒行很,方命矫令,罔上恶君。”

    “凡此数恶,力行于年岁之间,莫不备具,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

    鱼死网破!

第八百一十二章 没卵子的大象

    奏书有理有据,还指出王安石之子王雱,为了串通他人诬陷自己,私下偷取了宋神宗的御批作为定罪依据!

    赵顼震怒,紧急召见王安石,以少有的严肃,将奏章交给王安石。

    王安石看到之后冒了一身的冷汗,对赵顼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

    原来吕惠卿在奏报里提到,王雱因他买地一事调查久拖不决,切责邓绾和练亨甫。

    二人在王衙内的压力下,最后出了个昏招,准备将邓绾所列的吕惠卿罪状,混在赵顼给犯官们制狱的御批里,让谳司给吕惠卿定罪!

    结果好死不死,那日当值的堂吏乃吕惠卿旧人,赶紧派人去陈州通知了吕惠卿,吕惠卿被逼到绝境,终于下定决心,与王安石同归于尽。

    京中流言,说还有些东西,连赵顼也没有对王安石展示,那就是王安石曾经给吕惠卿做过的一些批示,被吕惠卿有心地保留了下来,如今也随奏章一起交给了赵顼。

    那些批示里,有王安石告诉吕惠卿“无使齐年知”“无使上知”之语。

    齐年指的是冯京,两人同岁,欺瞒同僚君上,王安石在政务上也有瑕疵。

    这个事情倒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仅凭王雱的昏招被揭露于天下,也已经有足够的杀伤力了。

    ……

    汴京城,王安石宅邸。

    吴充来了,见到宅邸中一片哀声,对门子问道:“你家相公呢?”

    老门子抹了把眼泪:“相公在堂屋里。”

    吴充缓步来到堂中,书桌上汽灯通明,王安石正在书桌后面,看着桌上的文章发怔。

    见到吴充过来,王安石抬头苦笑:“冲卿来了。快请坐。”

    吴充拱手:“元泽如何了?”

    两人本是儿女亲家,王安石的女儿,乃是吴充儿媳妇,当得有此一问。

    王安石眼神里闪烁着泪光:“家门不幸,出了此等有辱门风的事情,是我教子无方,唯有向陛下请罪。”

    吴充说道:“元泽已经病疽了这么久,为何不好好就医呢?听闻天师府提炼的青霉素,对此病症大为有效……”

    王安石摇头,惨然道:“或者是天意报应吧,苏明润搞出来的东西,我儿竟然用不得。”

    吴充大惊:“竟有此事?”

    王安石摇头道:“据天师说,这反应就跟漆疮一般,有些人不能用那药。可惜石郡君又去了南边……”

    说完还是叹息:“不过就算在京中,就算人家愿意,雱儿怕也不肯……”

    吴充不悦道:“哪里还能容他使性……介甫非我愿意多嘴,就元泽那性子,总是你偏宠太过所致。”

    王安石强自收拾了心情:“不说犬子了,冲卿此来,是有旨意?”

    吴充拱手道:“邓绾力劝陛下留你,但是言语里肆无忌惮,涉及相公私隐。”

    “有些事情,非言官所能知。在陛下再三诘问下,邓绾只好请罪,说是相公门人练亨甫教其所为。”

    王安石心已经冷了:“我只听说邓绾曾经替雱儿求官,还举荐我婿蔡卞,也曾经替我求第京师,这些我都拒绝了。”

    “最近倒是听说他想举荐两名御史,却久久不见施行。”

    “后来有人告诉我,其中一个叫彭汝砺。”

    “彭汝砺与练亨甫过节很深。邓绾就不再举荐,另行推举。”

    “现在看来,一个相府下属,一个御史言官,两相勾引,皆非正人。”

    “请冲卿替我禀明陛下,就说邓绾所为,不可令执法于论思之地!亨甫亦不当留备宰属。”

    吴充默然,也觉得和王安石无话可聊,起身道:“那便如此,相公,你多保重。”

    吴充走到门口,王安石又将他叫住:“冲卿,安南军事和两浙开发,以后多靠你们了。”

    吴充转头:“相公……”

    王安石眼中泪光也再掩饰不住他的疲惫和忧郁:“冲卿,我实在是累了……”

    次日,赵顼得吴充上奏,以绾操心颇僻,贼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亨甫身备宰属,与言官交通,并行罢斥。

    紧接着,王安石面见神宗,如实奏报了事情真相,并痛责自已教子不严之过,要求引咎辞职。

    赵顼表面上原谅了王安石的失职,一再挽留。

    本来就体弱多病的王雱被父亲厉声责难,又气又急又愧,背疽崩发而亡,年仅三十二岁。

    王安石对王雱的希望极高,曾经赞赏他是“宰执之才”,如今痛失爱子,精神彻底跨了。

    王雱才华横溢,二十四岁就高中进士,曾经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

    如今老年失子,王安石的伤痛可想而知,对朝堂再无可念。

    熙宁九年十月,丙午,王安石罢为镇南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

    枢密使、检校太傅吴充,同平章事;礼部侍郎、参知政事王珪,并受前官,同平章事。

    以资政殿学士、知成都府冯京,知枢密院事。

    一个时代,结束了。

    ……

    交趾的战争,还在继续。

    与宋军左路的势如破竹不同,中路,郭逵捡到了一根硬骨头,决里隘。

    决里隘是通往升龙府的最重要关口,也是大军能够通行的最大通道。

    驻守在这里的,是李越朝知禄平州申景福,以及领军的洪真侯。

    交趾人在这里下了重注,除了额角刺字的“天子亲军”两万人,还有一支战象部队。

    郭逵大头兵出身,不如赵卨傲慢,经过苏油劝说,将脾气比较好的王中正塞了过来。

    中路先锋乃是西军精骑镇戎军,由种诂的部下张世矩率领。

    这下就标配了,王姥姥的名头,在镇戎军里还是叫得响的。

    为了这场大战,苏油也算是操碎了心,三分算计着战场,还要留七分算计朝中的反应。

    两人并肩骑马进军,张世矩对王姥姥也很尊重:“都监,后边车上那玩意儿,是朝中哪位贵人之后?你给提个醒呗?免得冲撞。”

    王中正扭头,看着在大车上被颠得摇头晃脑的郭淮:“哦,他不是什么贵人之后,不过是正牌进士,当年我从军器监找苏少保死乞白赖要来的人。”

    张世矩看着郭淮那一身肥肉,对王婆婆给郭淮的待遇匪夷所思:“这种人要在我军中,先吊他半年的肠子,要不然连马都上不去!都监骑马,参军坐车,坏了规矩。”

    王中正嘿嘿笑道:“你还别说,我早告诉过手底下的儿郎们,谁要是有郭伯济那本事儿,谁就可以坐车行军,可你看那车上还有别人没有?这叫肥而不腻……啊不,肥而不痴,苏少保那家乡话咋说的来着……面带猪相,心头嘹亮!”

    张世矩噗嗤一声笑了:“他苏家人的嘴啊……”

    没说的,苏大嘴的名声,现在满大宋妇孺皆知,苏油都跟着背锅。

    前方驰来数骑,乃是斥候,脸色有些不好:“禀总管,监军,交趾人有大军三万,还有……上百头战象。”

    张世矩脸色一下子也变得难看起来,却听王中正在一边喃喃道:“还不是一群没卵子的玩意儿……”

    众人都是又惊又怒,王中正这才反应过来:“苏少保说的,大象没啥可怕。临行还前跟我扯什么动物分类,说大象在分类里叫什么长鼻目,特点就是长鼻子,还有就是卵子在身体外边看不到……诶你们说他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些啥?”

    几个斥候面面相觑,这样的细节,刚刚真没留意到啊……

    张世矩感觉气氛在哭笑不得中带着一些尴尬,这话题的确是比较有趣,对缓解军士们的压力也有帮助。

    可是……可是由你堂堂中使大人来给大家科普这个,这……这特么合适吗?!

    见几个斥候沉重的脸色转为有点小兴奋小好奇,张世矩生怕他们笑出声来得罪人,赶紧一挥手:“再探!”

    很快,关于大象没长卵子的传言就在军中传开了,西军的杀才们对这种下三路的故事特别感兴趣,不但不再觉得害怕,反而多了一种猎奇的心理。

    王姥姥的什么样老子们不知道,大象的……嘿嘿嘿,总有机会看得着!

第八百一十三章 殉爆

    决里隘是一处大关口,地处两山之间,再往后,就是富良江河谷,直到江边都是一马平川。

    申景福是文臣,不通军事,不过基本的兵书战策是读过的,对洪真侯力劝:“侯爷,宋军新至,气势汹汹,我们最好还是回关固守,消磨其士气比较好。”

    洪真侯却不以为然:“太守所言乃常策,但是却不适合如今的交趾。属于不明敌我。”

    “宋军数千里远来,听闻翻越南岭时有染了时疫,还能有多少士气?”

    “我军的重要战力乃是象军,象军如何守城?自是需要在关外,用作冲击敌阵之用。”

    “听说西军骑兵厉害,马匹比我南马高两尺,要没有象兵与之争锋,这仗还怎么打?”

    申景福拱手,担忧地说道:“侯爷,下官想说的也是这个,既然西军是骑军,那攻城定然不是其强项,我们只需要如太保所言,以象兵守决里隘,步军守桄榔,层层狙击敌军,是否……”

    洪真侯厉声道:“申太守!你乃是文臣!本侯许你参议军事,那是看在你忠诚王事上,给你的面子!”

    “我军尚未一战,你便如此畏敌如虎!”

    “郭逵先锋张世矩,才不过区区万人,还是长途奔袭;而我军三万,以逸待劳,还有天险倚仗!”

    “他有骑军,我有象军,除了你那些不堪用的土丁,我手下带来的,可都是镇守升龙的天子亲锐!”

    “这样都还不敢与外敌野战,那朝廷留你我何用?!那我大越如何还能宣威四境,所向皆捷?!”

    “军事你不用管了,回桄榔组织民夫,运送粮秣,决里隘,用不着你!”

    申景福想要辩驳,但是洪真侯说的句句在理,而且是当今的皇叔,只好长叹一声:“下官知罪,下官这便回桄榔调集大军军需。”

    熙宁九年十一月中,宋越两军在决里隘,发生了惨烈的战争。

    战争是交趾方先行发起的。

    张世矩的骑军前出过快,与郭逵的中军脱离了接应,形成了孤军态势,洪真侯决心抓住这一有利机会,利用优势兵力予以全歼。

    战役在决里隘外十里打响。

    宋军刚出山谷,就遭遇到交趾象兵的冲击,象兵身后,是两万交趾精锐。

    “列阵!列阵!”张世矩见势不妙:“掷弹兵呢?赶紧给老子上前!强弩手!强弩指挥在哪里?!”

    可以说战役刚一开始的时候,优势在洪真侯那边,宋军被堵在了山口里,道路狭窄,一时陷入了混乱。

    王中正一挥手:“厢车卸东西!然后将车推上去堵住谷口,炮队上山,组织阵地!”

    说完对后军高喊:“能上山的全给老子上山!掷弹手!强弩手!到坡上去!”

    一个肥胖的身影抱着一根管子从厢车上跳了下来,带着自己的小队就朝一侧的山坡上跑。

    伏虏炮经过多年改进,如今的炮管和底盘变得轻薄了很多,从当初铸铁管的一百三十公斤,一步步降低到了钢管的四十公斤,如今一个小队五人,小队行动时备弹四十五枚,郭胖子都能扛着炮管奔跑了。

    剩下的车兵们有样学样,扛着箱子和各种零件往山坡上跑去。

    霹雳炮厉害是厉害,但是太沉,如今只能装备到海船上,交趾地形限制了霹雳炮的行动,因此王中正他们所能携带的,只是伏虏炮。

    郭淮才跑上一个小坡,转头一看前方不到两里,战象们已经冲了过来,战象背上有一个竹编的小箭楼,里面是手持弓箭和标枪的交趾兵。

    “来不及了!”郭淮将俘虏炮的炮身往地上一顿:“就在这里!装炮!”

    小队开始七手八脚的组装伏虏炮,郭淮半跪下身子,伸出右手,开始分别用左眼和右眼测距。

    王中正左手提着指挥刀,右手握着转轮铳,领着十来人奔了过来:“大宝贝你赶紧!咱给你挡在前头!”

    上百头战象奔腾而来,那场景恐怖异常,王中正的炮军小队从厢车上跳下来之后,张世矩命先锋骑兵下马,亡命地推着厢车上前,企图堆积在谷口,抵挡战象们的冲击。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交趾人的冲锋将时间掐得刚刚好,李越朝跟周围打了几十年的仗,洪真侯的战术指挥,也在水准之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架尚未卸货的厢车突然从谷口冲了出来,车上的军士挥舞着佩刀,不断朝奔马的臀部上刺去。

    马车撞开了还没有合拢翻倒的车厢,然后孤零零向奔来的象群发起了反冲锋!

    王中正拿转轮铳顶了顶头盔沿,有些发愣:“那是谁?!胆子包天了,哎哟不好车上是我们的弹药!”

    马也不傻,往前奔了没多远慢了下来,开始挣扎着要掉头,企图逃离被象群践踏的命运。

    然后便看到车上那小子跳下下来,飞快地用佩刀砍断索具,跃上一匹裸背马,狂奔而回。

    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开火——发炮——”

    “靠!”王中正一把夺过身边军士手里的神机铳,站起身来,对着远处的马车车厢就是一发。

    “啪”的一声响过,车厢那边毫无动静。

    眼看谷口的拦截措施还未完成,骑兵还在混乱当中,而象群已经奔到了高速,王中正扭头高喊:“郭宝贝!你狗日的还拉不出来?!”

    郭淮根本不搭理他,从地上跳起来,飞奔到刚刚组装好的伏虏炮前,开始疯狂地摇动起摇柄。

    象群上的交趾兵开始发箭,长箭嗖嗖地飞过来,插在郭隆的身侧。

    王中正一挥手:“保护郭司马!咱全都能嗝屁,他死不得!”

    五六名军士立刻扑了过去,半跪在伏虏炮前,形成一道人肉的屏风。

    交趾人的箭不弱,很快炮前军士的皮甲上便插上了箭支。

    王中正同样半跪在军士身前,不顾身边飞舞的箭羽,骑刀平举:“一队!前方左三十度,自由目标,射击!”

    军士们手里的神机铳响了,不过五六声枪响,对上百奔来的战象造不成多大的影响。

    王中正一动不动:“二队!最右边那头家伙!射击!”

    这次有点效果了,那头战象明显中弹,甚至象座上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交趾军士,手持标枪摔了下来,刚刚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身后的象群踩成了肉泥。

    但是这点战果丝毫影响不了局面,眼看着象群就要越过那辆车厢,王中正脸色铁青:“三队,还是那家伙,射击!”

    就在这时,身后“嘭”的一声闷响,一枚俘虏炮弹从王中正身后飞起,高高地掠上了天空,紧跟着,轨迹变得稳定,朝着刚刚那车厢的方向落了下去。

    王中正心里不停地祈祷:“一定要击中,一定要击中……”

    就在这时,身后又是“嘭”的一声,紧跟着,又是“嘭”的一声。

    “靠!”这一刻王中正心头狂喜,恨不得起来转身抱着郭淮狂跳一阵,这戏法咋变出来的?!

    接着又是两声,两枚炮弹再次升空。

    心念电转间,第一枚炮弹已经落下,“轰隆”一声,掀翻了一头战象,还将身边的一头明显给炸了个踉跄,明显速度降了下来。

    紧跟着,第二枚也落入象群,在一头大象的象座上弹了起来,然后在半空中猛然炸开,这次飞溅的弹片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交趾军士们的惨叫和战象的哀鸣响彻前方。

    后方的象兵们还没来得及侥幸,第三枚炮弹,终于落入了刚刚那辆厢车的车厢里!

    “轰隆——”

    伏虏炮弹的爆炸引来了车内弹药的强烈殉爆,王中正见到车厢周围的大象都被巨大的气浪推得四脚离地,然后倒在地上哀鸣挣扎。

    紧跟着,爆炸的火光中,伸出无数白色的尖刺状气针,然后更加巨大的气浪震波,瞬间扩散到数十米的范围!

    大爆炸将无数的炮弹掀离了车厢,然后在车厢周围陆续爆开,形成了一朵朵硝烟,鲜血和弹片的礼花!

第八百一十四章 小胜

    气浪带起的尘灰和空气的强烈波动,横扫了整个谷口前方的平地,无数的残肢断臂,标枪箭镞,象座上的零碎铁件,木板,向着四周狂烈地喷洒开去。

    后方剩下的数十头战象嘶喊着调头转向,只求赶快离开这恐怖的地狱,不管不顾地向跟在象阵后方,尚处于震惊呆滞的交趾步军反冲了过去!

    战象上的军士们疯狂地用标枪扎着身下的大象,企图将它们重新控制起来,但是转眼便被焦躁的大象们用粗大的象鼻狠狠扫过,或者相互撞击身体,将他们抖落下来,惨呼着跌进象腿组成的森林当中。

    洪真侯看着前方的升起的巨大蘑菇状灰黄色云朵,不禁目瞪口呆。

    紧跟着云朵下方的交趾军发出了恐怖的呐喊,掉头朝后军挤压了过来。

    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无数自己的战象赶上了狂奔后撤的步军,冲入了军阵,如同一块块巨大的滚石滚过地上刚刚出苗的嫩草一般,碾压过来。

    不过那些嫩草的草汁,都是鲜艳的颜色,在战象身后染红了一路。

    王中正刚刚站起身来,一支梭镖便带着半截镖杆,打着旋从远方朝他飞了过来,在他的头盔上“当”的一声掠过,不知道弹飞到了哪里。

    “干!”王中正被撞得一个踉跄,头盔上的红缨被镖刃削得干干净净,在周边飞舞。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了,抓住一个腰间挂着黄铜喇叭的小兵:“吹号!快给老子吹冲锋号!”

    “哒哒哒滴滴哒哒——”

    尖利的号角声在谷口一侧山坡上响起,镇戎军后方爆发出一声呐喊,中军后军一起发动冲锋,愣是将混乱不堪的前军从山谷中挤了出来!

    接下来就好办了,一匹匹骏马,驮着它们背上的战士,灵活地躲闪着前军还在惊惶马匹,朝着前方战场狂奔了过去。

    张世矩座下的马匹还在惊悸当中,被后军马匹推得乱转。

    一名军士从他身前骑过,张世矩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下马来,然后飞身掠到人家那匹马上,抽出骑刀控马掉头:“杀——”

    马是群居动物,很快,前军的马匹也被中军和后军携裹,加入了冲锋的行列。

    不一会儿,山谷两边就只剩下王中正的一队亲兵和强弩部队。

    “嘶——”王中正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偏着脑袋手摸着脖子:“伤了筋了。”

    郭淮连滚带爬地来到王中正身边,一身的肥肉都还在发抖:“都管,没……没事儿了?”

    王中正脸色痛苦地缓缓扭动着脖子,将脸转向惨不忍睹的谷口:“看吧,你狗日干的好事。”

    郭淮这才有机会第一眼看向战后的战场,惨烈的场面让他都吓到了:“乖乖……”

    谷口外,刚刚停放厢车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周围躺着二三十头大象。

    近处的膛开肚破,身下一大片鲜血,远处的有些还没有死去,还在痛苦地发出嘶鸣,徒劳地蹬踢着巨大的象足。

    从弹坑直到谷外远方,沿路的草野凌乱不堪,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

    更远处,是数千骑兵追亡逐败的身影。

    呐喊厮杀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骑刀不时闪动,将交趾依旧强烈的阳光不时反射回来。

    亲兵们一个个聚拢了过来,看着王中正赧笑:“太尉……”

    仓促遭遇,这帮子中除了郭淮,其他人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王中正都懒得说他们了,靠在郭淮的身上:“直娘贼的,你还藏了这一手?!”

    郭淮一脸心有余悸:“刚刚那是违规操作,少保要求伏虏炮填弹后寻找掩体躲避,然后拉发,我给搞成了利用弹体自重撞击发射了……很危险……”

    王中正笑了,开始还是轻轻的笑,到最后笑得全身都抖了起来:“老子宁愿被你狗日炸死,也不愿意被大象活活踩死。”

    郭淮也渐渐笑得肥肉直抖:“那些大牲口,好像还真的没有卵子呢……倒是听说象鼻子是美味……”

    打扫战场的亲兵在远处一辆翻倒的厢车边喊道:“太尉!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王中正喊道:“把那小子给老子抓过来!这胆子包了天了!刚刚看着他溜车下边去的!”

    几个亲兵将那人带了过来,那娃身上裤腿也破了,甲也歪了,脸上也给弹片划出一道口子,看上去很吓人,见到王中正赧笑:“孙能见过都监。”

    王中正骂道:“你这猴子,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跟你师父交代?!”

    孙能本来是李宪的部下,因为当年他父南征的时候在昆仑关战没,所以跟苏油请求,要重走父辈走过的路线,继承父辈的遗志,去完成父辈当年的事业。

    这是孝行,苏油不能拒绝,只好将他丢给王中正,但是私下里跟王中正嘱咐,立功什么的不打紧,千万看好别让这小子玩命!

    结果还是玩出了这出,甚至可以说是一举扭转和奠定了中线战局,这样的大功,王中正想隐瞒苏油都隐瞒不了。

    孙能又对郭淮拱手:“郭司马的炮术当真是精准非凡!”

    郭淮还在恍惚当中,这也是肾上腺素消退后的后遗症,根本没法答话。

    反倒是离爆炸点最近的孙能傻大胆:“伏虏炮操典可以改了,少保那套保险措施,是信不过军器监和胄案的手艺,如今看来完全没必要。”

    王中正白了他一眼:“赶紧滚下去找医兵,这还没娶新妇就破相,少保又该多一层操心了。”

    孙能跑了,王中正想起身,却感觉腿软。

    羡慕地看着活蹦乱跳孙能:“狗日的,老孙家天生的将种……”

    又磨蹭了好一阵才起身,拍掉屁股上的草杆:“点计还剩多少弹药,收集惊散的马匹,看看那些车还有多少能用。”

    郭淮也终于正常:“唐代医家陈藏器说过,大象胆不附肝,每月只在身上各个部位游走,古人因此将象肉定为十二种,比如尻肉寅月胆入,又称虎肉。”

    “唯鼻子一处地方不去,是其本肉,味道最好,南人以其肥脆为珍,犹好炙烤。”

    王中正看着郭淮那一身肥肉:“你还真是得了少保几分真传,可咋就光学得一嘴,手底稀松呢?!上回吃你烤肉,差点没给老子齁死!”

    郭淮赧笑道:“失误,那次是失误……”

    王中正摸着脖子吩咐军士:“那就将那些死象的鼻子割下来,用石灰腌上。光听说是好东西,可不知道怎么弄啊!”

    “先按保存熊掌的法子弄上,待到见到少保再说。将象腰肉剃下来红烧!吃饱了大军上路追赶前军!”

    熙宁九年十一月末,宋军在决里隘大败交趾军队,张世矩驱逐象群践踏交趾军队,骑兵随后掩杀,阵斩李朝洪真侯,拔取桄榔县。

    禄平州太守申景福命从属出降,自己在府衙悬梁自尽。

    此役三万交趾精锐全覆,宋军俘虏了近万人,顺便还收获了七十多头大象。

    宋军西路,中路,大获全胜。

    不过东路赵卨那里,进展就有些不顺利了。

    李常杰以富良江和元江为依托,部署了三道防线,而其牵制宋军的,是两支水师。

    富良江下游水网纵横,安博州太守韦首安和昭文侯采用了正确的战术,利用水师船只以昌江渡口为中心,展开了灵活的游击战,极大地牵制了赵卨的行动。

    而苏油旗下的广南水师,东路和斌、西路杨从先,从水路进攻富良江,却被交趾另一支水师——驻守元江海口李继元派船与韦首安合击,一时势均力敌。

    而苏油的几艘杀手锏纵帆船,丝毫不见踪影。于是宋军在获取了初期巨大战果之后,战局陷入了僵持。

    十一月底,郭逵西路军和中路军会师,沿途境内各溪峒的头首也都相率投降,成为带路党。

    当时的交趾,乡间还处于半封建半公社制度,官田和社田,则多由交趾劫掠的各国人口耕种。

    按照苏油的建议,宋军每到一地,立刻收集文书,籍册,打开官仓,给奴隶和农人们分配种子,粮食,同时将官田和朝中权贵们的土地,分给奴隶和下户,约租息两厘。

    仅此一项举措,宋军所到之处,虽然不至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至少当地老百姓睁只眼闭只眼两不相帮是做得到的。

第八百一十五章 重挫

    大宋也不亏,反正军中不缺粮食,打劫百姓不如打劫官府。

    如今大宋已经拿下了广源州全境,谅山府,富良州大部,富良江以北基本落入宋人手里。

    这里是李越朝最重要的贵金属产地,除了近五十处金穴,还有产珍珠与玳瑁的苏茂州,这通搜刮,已经让大宋已经发了一笔小财。

    当年萧注从桂州知州任上下课的原因,就是因为在任期间收了侬蛮三百两黄金,一个边州知州收的贿赂都这么多,何况如今李越朝一半金穴已经易手!

    反应最快的是商贾,他们不怕刀头舔血,外海都还没有完全清空敌舰,他们的船就已经来到了苏茂洲外的大岛之上!

    交趾局势开始变得严峻,尤其是洪真侯的阵亡与申景福的自尽,让黎太后不得不下诏李常杰,指责他指挥失当。

    当侍讲黎文盛带着黎太后的懿旨来到富良江防线的时候,却发现李常杰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惶。

    黎文盛宣读了旨意之后,李常杰按照规矩伏地请罪,然后展开军图,给黎文盛讲解起了军略。

    “侍讲,我在陛辞前便已经说过,此战要胜,大越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将宋军拖到雨季的到来!”

    “不过如果到时候宋军还在边境的话,其依托雄关捍守,我军同样无法获得预期的战果。”

    “因此只能以地相与,诱使宋军深入我腹地。”

    “此战关键,是稳守富良江一线,而最差的底线,是死守元江,背都面水而战。”

    “富良江以北的失守,本来就在计划当中。”

    黎文盛不怎么懂军事,听李常杰一讲解,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江北百姓,此番可是受苦了。”

    李常杰冷笑道:“宋人一向假仁假义,开仓放粮,析分官地,社田,事情倒不如侍讲所想那般不堪。”

    黎文盛大惊:“那就算宋军明年被我逐出,那些地方还能安稳?”

    李常杰笑道:“不是正好?太师早就请行宋制,太后和陛下却死守祖制,认为‘天不变,法不可变。’”

    “宋人做的,其实就是我们在占城三州做的。经此一事后,宋人来给我们变了天,我们再萧规曹随,想来太后和陛下也无话可说。”

    黎文盛这才知道李常杰胸中韬略,不由得佩服异常,躬身道:“原来如此,太保实乃我大越之子房。文盛回去定然仔细禀告。”

    李常杰叹了口气:“洪真侯,申景福之失,的确是个意外。军令本是命其依托决里隘,桄榔县,禄平州,层层狙击,诱敌深入而已。”

    “谁知道洪真侯报国心切,主动出寨意图迎击宋军,被宋军用巨大的号炮惊返战象,自相践踏,导致失败。”

    “侍讲还请宽慰陛下和太后,请他们节哀,告诉他们二人之败,其实对大局并无影响。”

    “两江的船只都在我手,宋人水师被狙击在富良江口,宋军没有船只接应,就无法渡江。”

    “即便渡江而来,我军在富良和元江之间,也有十万雄兵以逸待劳,无惧与他。”

    “就算再败,富良江有失,我军亦可从容南渡,依托元江,拱卫升龙。”

    “到时候宋军困于两江横隔之地,雨季一来,同样净成鱼鳖。”

    “我军便能乘舟师追亡逐败,越北百里江山,来时容易,走,可就难了。”

    说完对黎文盛拱手:“侍讲,需提醒太后与陛下,千万戒除急躁和焦虑。”

    “这是大越难得的机会,我要让他们匹马难归,一战奠定千年基业!”

    黎文盛觉得此前心头的各种阴霾尽皆散去,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问题:“听细作说过,宋军有几艘巨舰,往还广浙,运送粮秣军士,要是他们溯元江而上,不是可以直抵升龙?”

    李常杰说道:“所以我命李继元守元江海口,韦首安,昭文侯守富良江口,两军互为呼应,对抗宋军和斌与杨从先的水师。”

    “请侍讲放心,如今看来,他们打得有章有法。”

    “几艘巨舶,有细作来报,已经随蕃人南去了,那就是蕃人的木兰舟,苏少保之前行险狡计,拉来虚张声势而已。”

    “郭逵尔尔,赵卨无能,命赵卨进军东路,就是他们最大失策。”

    “赵卨的步军和广南水师,已经被我军隔离不得呼应,宋军东路,已成画虎。”

    “他们的意图已经失败,虽然看似还强盛,其实已然计拙,渐成瓮鳖之势。”

    黎文盛躬身行礼:“明白了,朝中无人畅晓军事,如非太保解析,只看局面,谁都心怀惴惴。外敌嚣顽,太保身负国运,还请善惜身体,带领大越战胜。”

    李常杰将他扶起:“当不得此礼。我已垂垂老矣,今后的国事,总要落在你们身上。”

    “侍讲此番回去,一来要请陛下与太后放心,二来……”

    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二来,如今国事艰难,请陛下与太后注意朝中首鼠两端之辈,且隐忍一二,待常杰战胜还朝,再做主张。”

    黎文盛心中暗骇,也知道这是李常杰对自己和太师李道成的敲打,躬身道:“谨从太保之教,我等就在升龙府,静候太保捷报佳音。”

    李常杰笑道:“放心,一味防守不是用兵之道,数日之内,我自会给陛下和太后献上一场大捷!”

    十二月,郭逵见东路赵卨仍然僵持,难以继续忍耐,率军南下,准备突破富良江。

    李常杰在宋军李华行经的夹口隘设计了一个埋伏圈,静待郭逵上钩。

    结果郭逵一生唯谨慎,夔州蛮人斥候非常给力,在大军即将落入陷阱之际,察觉了李常杰的阴谋。

    郭逵立即启用了第二作战计划,反命木依结寨堵住夹口隘缺口,率领大军在黄金满和岑庆宾的向导下,改取了另一条径路,从兜顶岭翻越小路,于熙宁十年一月,抵达富良江的北岸。

    从这里到升龙府,相距只有三十里!

    然而这里却是大越兵力的核心区域,李常杰之前的夹口隘,同样仅仅是一支偏师而已。

    郭逵的谨慎被李常杰利用了,如今宋人的兵力,被他引导到了他最想要宋军抵达的地方。

    当郭逵来到富良江边的时候,不由得叫了一声苦,北岸一片舢板都没有,而富良江的南岸,李常杰调集了战舰四百多艘,使得宋军“欲济不能,欲战不得”。

    黄金满献计,说上游有一条捷径,可以从如月村渡富良江而趋升龙府。

    郭逵只好让苗履率领的一支部队,随黄金满前去探路。

    自己这里,命先锋宋军找一处江水平稳处架设浮桥,以次进兵。

    很快宋军在下游找到一处地方,又搞了一只木筏,渡了五百名士兵过江。

    军士们渡江之后,杀入对岸竹寨,却发现空无一人。

    就在空筏驶回北岸,准备续运兵员的时候。交趾人却呐喊着从各处冒了出来,一起进攻擒杀宋军先头部队。

    宋兵断绝后援,众寡不敌,陷入严重困境之中。

    西军只有震天雷,很快对岸响起了陆陆续续的爆炸声,但是交趾人也悍勇,而且……人太多了。

    郭逵在北岸只有干着急,却毫无办法,眼看着对岸的同袍被一一砍死刺杀。不禁大呼:“郭司马!你的炮能支援吗?!”

    郭淮痛苦摇头:“伏虏炮有效射程只有一百米,而且弹着点很分散,虽然勉强够得着,但是效果……”

    王中正抓住郭逵的胳膊:“我们的伏虏炮不是这样用的,总管,慈不掌兵,不能将宝贵的弹药浪费在这上面!”

    西军水性不好,震天雷用光之后,很多人被拥入江中溺死,其余溃灭,最后无一逃脱。

    郭逵恨得睚眦欲裂,但是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交趾人在对岸耀武扬威,凌虐将士的尸体。

    与此同时,苗履的部队在如月渡也落入了类似的圈套,这次更惨,宋军整整伤亡了两千人,丢了上千骏马,要不是小高相爷和刘纪接应及时,连苗履和黄金满都得陷在里头。

    宋军进入交趾国土一来,第一次遭遇重挫。

第八百一十六章 决战在即

    这一战后,宋军士气明显衰落,两军隔富良江形成对峙。

    李朝上下被这剂兴奋剂刺激得狂喜,黎太后命李乾德下旨,封李常杰为兼内侍判首都押衙、行殿内外都知事、同中书门下辅国上将军。

    ……

    富良江北岸,中军大营,郭逵来回踱步:“赵卨在搞什么?!我们的水军到了哪里?!”

    燕达苦笑道:“听闻水军船只已被阻截在东泾港口,未能驶入富良江内。”

    郭逵说道:“让军士们伐木!造筏!事已至此,只能强渡!”

    燕达说道:“太尉,兵法当致人而不致于人。既然大军已经失利,不如就此顺势而为。”

    “我建议示敌以弱,诱使越军过来,我们设伏,夺船!”

    郭逵又转悠了两圈:“那就逐日减灶,骑军后撤,命赵卨朝我靠拢,做出放弃接应水军的态势。”

    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我水军明显准备不足,韦首安和李继元以逸待劳,这跨海作战,难度太大了!”

    这时小高相爷和郭淮进来了:“经略相公,我们有事禀报。”

    小高相爷拱手道:“经略,今日观战,似乎我军远程压制不够啊。”

    郭逵也拱手:“高相公说得是,可有对策?”

    小高相爷说道:“难道不能制造弩炮吗?”

    郭逵有些讶异:“弩炮?那需要弹簧。我军这次没有携带……”

    小高相爷同样很惊讶:“当年明润制作的第一架弩炮,只用了木头和麻绳啊?!”

    “啥?!”郭逵傻了:“怎么可能?麻绳怎么能替代弹簧?”

    ……

    一处山谷里,一架粗笨的弩炮架在地面,弩炮的弩臂上,是扭绞的粗麻绳。

    “嘣!”郭淮用木槌槌下锁销,一枚三斤重的石弹被弹射了出去。

    “啪!”数十步外,一块大石头被石弹击中,蹦下了一大块,石弹本身也给撞得四分五裂。

    “好!这玩意儿可用!”郭逵抚摸着粗糙的木头柱子:“苏明润那时候……多大来着?”

    小高相爷拱手:“九岁。”

    “妖孽!”郭逵啐了一口:“我大宋怎么出了这样的妖孽?!”

    转眼狂笑:“哈哈哈哈!我大宋怎么出了这样的妖孽!”

    “就这样搞!”郭逵面目狰狞地道:“等我们吸引交趾人渡河来攻,就用这个干掉他们的那些破船!等他们同样没了水军的优势,这仗又得换一种打法!”

    ……

    在宋军做出一些怯懦惧战的假象之后,交趾方面,求战之心果然变得强烈。

    但是李常杰并不放心宋军的反应,虽然一切情报都说明宋军中已经出现军粮不继,病死逃亡,减员严重的消息,甚至东路赵卨都已经放弃了昌江水口的争夺,回守宋军右翼之后,李常杰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死拖稳守就当赢,这就是李常杰的战略,而且应该说,这是最有效的战略。

    但是他的战略,不是大越宗室,朝廷,军民们喜欢的战略。

    昭文侯痛心兄长的惨死,写信给李常杰,要求主动出击,从安博州攻击宋军右翼。

    李常杰断然予以拒绝。

    昭文侯于是上书黎太后,弹劾李常杰畏敌如鼠,坐拥大军与宋军隔江相望,苟且相安,任由宋军蹂躏大越国土,将产金重地拱手与人。

    大越北部入仕的官员们也慷慨激昂,抬着书写着李常杰“南国山河”诗歌的巨幅纸牌泣血叩阙,请求下旨让太保乘胜出兵,驱逐宋军,再振国威。

    在这种情形下,宫中出旨,要求李常杰奏明军情,责问他是否在玩寇自重,要求其说明不能出兵的原因。

    侍讲黎文盛再次来到了江南大越军营,传达旨意。

    李常杰正在研究地图,见到黎文盛,不禁苦笑:“太后连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给我?”

    黎文盛拱手道:“太保,国家上下一心,群情激奋,我军又方大胜,如何不能一战?”

    李常杰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一个金属罐子一样的东西:“情况有变,这是宋人的新式军器,端是厉害,估计洪真侯的战象,就是遇到了这个,方才全军覆没的。”

    黎文盛看着那东西:“这是什么?”

    李常杰说道:“据说叫震天雷,这里有个拔销,拔掉之后远远扔出,此物能够炸开以碎片伤敌。方圆两丈之内的人马,都在其杀伤范围。”

    “如月村两千战果,那是黄金满的蛮人队伍,不足为胜;而宋人五百渡江的部队,我们的步军根本难以对阵,最后还是靠蘸了毒药的弩箭,方才拿下。”

    “即便如此,我军的损失远大于彼,足足一千多人。”

    “侍讲,就不能代我上陈,只要我们稳守江南,便可以不战而胜,何必行险侥幸?”

    黎文盛点头:“太保所言,都是道理,我自会上陈。但是……太保,为了大越的未来,这兵,怕是不得不出啊……”

    李常杰皱眉:“何意?”

    “昭文侯最近可是活跃得很……”黎文盛叹了口气:“太保饱读兵书,难道不知廉颇是如何被赵括代替的吗?”

    李常杰心中一紧。

    黎文盛拱手道:“赵孝成王七年,秦赵对峙于长平,交战初期,赵军失利,廉颇坚守营垒,再不出战。”

    “秦军屡次挑战,廉颇置之不理。”

    “太保,当日秦赵之势,与今日之宋越,何其相似?”

    “赵括既非宗室至亲,又无真实战绩,尚可代廉颇而将。何况昭文侯乃今上族叔,还有断绝宋军水陆联系的战功在手?”

    “赵国让赵括代替廉颇,其后四十万强卒,一朝丧灭,亡国之危,祸不旋踵。”

    “太保,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在大越,我朝四面皆敌,指望不上会有窃符救赵的信陵君啊……”

    李常杰也是绝顶之智,黎文盛只需要轻轻一点拨,他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坐回虎皮交椅之上,看着军图发起愁来。

    黎文盛不敢再行打扰:“太保之重,足胜十万雄兵,文盛不通军事,无法襄助,这就回去,尽量为太保争取时间。”

    “太保,军权,万不可落入昭文侯手中,这是太师的原话,否则就算退了宋军,我大越也要迎来一场动荡。”

    李常杰伸手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富良江一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熙宁十年元月,宋越战线在经历了短暂的平静之后,战争突然再次爆发。

    昭文侯派遣左郎将阮根,突然发兵攻击赵卨率领的宋军右翼。

    李常杰早有准备,一直在派遣间谍欺骗宋军,说和斌、杨从先所率领的战船,已经突破了韦首安的封锁,水师马上就要到来与宋军会师。

    双方都做足了欺骗功夫,郭逵想让李常杰落入圈套,李常杰同样想让郭逵落入圈套。

    越军占据两江之中,两支水师能够通过陆路相互沟通消息,李常杰给郭逵安排下一个可怕的兑子。

    昭文侯出兵之后,李常杰立即命令韦首安的富良江水师撤退,溯江而上,造出宋军水师西进的假象。

    而和斌、杨从先方面,压力骤减,立即尾随李越水师,同样杀入富良江中。

    郭逵认为李常杰中计,在东路安排下伏击圈,准备吃掉昭文侯和阮根的部队。

    而就在和斌、杨从先进入富良江后,李越朝的元江水师突然离开了元江河口,占领了宋军广南水师的位置,将他们封闭在了富良江内!

    这才是李常杰的根本目的,一切部队调动都是幌子,他要拿昭文侯为饵,用他们与宋军兑子,灭掉宋军水师!

    这是抵消宋军震天雷优势的最好战法!

    只要灭掉大宋水师,整盘棋就活了。大越退可以隔江自保,进可以重占钦州。

    只要截断大宋给养之路,紧跟着雨季到来,宋人即便是有厉害的军器倚仗,越北三州,同样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第八百一十七章 元江水师

    元江口外海一处沙岛上,芦苇丛里,一支小队已经在这里潜伏近两个月了。

    小队只有五个人,他们本来是一支测量小分队。

    披着一身与芦苇同色的迷彩碎布,带着一支八倍经纬仪,上面挂着同样的迷彩布网,三班轮倒,小队日夜关注着元江口的水师动静。

    四十天的单兵口粮,尽管已经非常节省,还是眼见就要告罄。

    队长肖英的脸上也画着油彩,看着前方的水平面。

    这个沙岛的位置非常独特,刚好在元江水口的海平线下。

    平日里元江水师看不到他们,不过只要大船队一调动,双方就能见到对方。

    肖英又调转脑袋看向海面方向,海平线上有几个小黑点。

    那是自己的船队,在密切关注着沙岛的动静。

    元江水师的巡逻船只最多只能来到沙岛周边,他们的平底小船只敢贴着海岸线航行,根本不敢远离海岸。

    他们从来没有发现沙岛上还有一支五人小组,更想不到的是,还有一支武装到牙齿的舰队,正在外海里虎视眈眈。

    肖英拖过身边的帆布袋,打开来检查给养,帆布袋里边总共只剩下两根火腿肠,还有几块掺杂了茶叶末的饼干。

    一个军士爬了过来,身后拖着一个皮囊。

    芦苇丛深处支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一个油布漏斗,漏斗下是一个滤筒。

    这是苏油设计的过滤器,里边装的是活性炭,硅胶粒,小陶珠。

    元江水力充沛,感谢老天爷,每日落潮的时候,这里还能打到“淡水”。

    肖英帮助军士将皮囊里的水倒入油布漏斗里,又轻手轻脚过去拍观测战士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的水壶取下来,准备帮他接水。

    战士眼睛没有离开目镜,伸手解开身上水壶的扣子,直接将水壶从布袋里去了出来。

    肖英伸手去拿水壶,却发现战士没有松手,又拉了一下,还是没有松手。

    “老三!”

    “队长,有情况!”

    肖英抬起头,以他在探测队里出了名的好眼神,根本不需要经纬仪,都能够看见河口出现了芝麻点一样的蓬帆。

    剩下三名战士也摸了过来:“狗日的,真是能忍!终于动了?打不打信号?”

    肖英制止道:“不急,关键时刻不能暴露,先数船!”

    五个人压抑着激动,打开各自的笔记本,开始记录。

    整整数了两个时辰,江口才再没有帆船出现。

    肖英拿着小本本:“三百五十五,你们呢?”

    没有两个数相同,但是都在三百五十到三百七十之间。

    肖英一拍大腿:“就按三百五十算,给后方送信号,一号指令!”

    四个战士站起身来,到现在他们已经不用再躲藏了,激动地对肖英行了一个捶胸礼:“是!一号指令!”

    几人迅速打开一个帆布包裹,里边是一卷橙黄色的百叶窗和几根木头。

    很快,沙岛上就支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平板。

    肖英让战士将经纬仪搬过来对准海平线上露出的桅杆顶部,然后狠狠压下了平板边上的压杆,百叶窗哗的一声打平。

    一个战士站在经纬仪后边观瞄,嘴里还不住的念叨:“快点快点……快点快点……队长!眉山号送回旗语。确认,一号指令!再次确认,一号指令!”

    “它们动了!眉山号,成都号,杭州号,动了!它们来了!”

    “噢——”沙岛上响起了一声整齐的欢呼,五个人激动地又跳又喊,取下手里的迷彩布帽,对着远处的船只疯狂挥舞。

    ……

    更远的泰山号上,苏油正在研究两军态势。

    补给线是张麒在负责,这娃当年就是西北幕府后勤司勾管,加上如今的后勤已经鸟枪换炮,还有苏辐帮助,更是轻车熟路。

    仗打到现在,宋越双方的底牌大家都心知肚明,战术上的花俏还可以玩玩,战略上,已经没什么大波浪了。

    如今的局面,不算上自己这支队伍,大体就是广南水师仗着船只先进,在海上占优势,李越水师占着江船多,在河道里占优势;陆路上宋军占优势,但是没船过不了富良江,即便是过了,后边还有一条元江。

    而李常杰的重兵,全部部署在富良江和元江之间,东西向两百里,南北向三十里的两江平原上,让宋军难越鸿沟。

    李常杰不是凡夫俗子,要没有自己这支奇兵,参谋小组这段时间闲得蛋疼一共推演了五次,全是大宋输。

    苏油想捡漏,他希望李常杰的部署出现漏洞,在局面吃紧的情况下将元江水师北调支援富良江水师,那他就可以轻兵直进,直接沿着元江杀到升龙府下!

    元江是交趾最大的河流,从升龙府往下,水流平缓,既深且宽,苏油的泰山号才能够驶入。

    富良江水流就要湍急很多,河道也浅狭,眉山型可以进去,夔州型有些勉强,杭州型,那就难了。

    李宪进来了,将头盔丢在桌上,取过身侧厚厚的一叠军报:“这是十天前的消息!现在估摸着已经打起来了,怎么着?那群水耗子还没有动静?”

    两艘眉山型在如昔寨和泰山号之间往来,一趟需要两天时间,问题是,郭逵的前军消息,从富良江北岸送到如昔寨,需要六到七天的时间!

    苏油将军报打开看了:“老郭给越军设了个陷阱,这是要吃掉伪昭文侯部,目标其实还是昌江口。”

    “昌江口一失,韦首安的水师就失去了港口,我广南水师与陆路大军便能会师,如果李常杰不死保昌江口,我军就会与越军就平分富良江天险。”

    “他会放弃吗?这到底是昭文侯的蠢招还是李常杰的阴谋?监军,你怎么看?”

    李宪对苏油思路有些无语:“你们这些聪明人啊,搞清楚这个有什么用?还是李常杰有什么和我们一样的底牌?”

    “如果没有,管他那么多干啥?给我五条船,我与狄咏直接带衣锦军杀入升龙府!擒了那个伪太后和小王!”

    苏油白了他一眼,拿指挥棒敲了敲海图:“哪里还有船?致远,湖州,苏州,运送广锐军去了占城;杭州,成都,眉山,泰山,在监视元江外海;宁远在如昔寨和这里往还。”

    “五艘船,加上你刚刚搭乘过来的宁远刚好,你想夺我的兵权?”

    李宪笑道:“监军也有参赞的资格嘛,那你说这么办?”

    苏油根据军报将郭逵与李常杰的兵力调动摆设好:“去叫他们来推演。”

    没一会儿,狄咏,晁补之,平正盛都进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李宪和孙能,孙能脸上好大一个白纱布补丁。

    苏油问道:“怎样?”

    孙能脸被裹住了,张不了太大,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师娘看了,说没大碍,就是军医们手脚粗,针脚粗了点。”

    苏油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汝父泉下有知,定然会为你骄傲,却又会怨我让你受伤。”

    孙能也笑了,眼里却泪光闪动:“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是我爹在那里,他会怎么做。”

    历史惊人的相似,当年狄青也是先锋刚出归仁铺,便遭遇侬智高的突袭。

    正是孙能的父亲孙节鏖战山下,才为大军赢得转机,不过自己却壮烈牺牲了。

    苏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军图推演你是我们所有人里最强的,你来主持。”

    就在这时,书记员闯了进来:“禀告相公,眉山号传来旗语,一号指令!”

    苏油将记录本取过来:“确认?”

    书记员一个立正:“确认!一号指令!”

    苏油从桌上拿起鹅毛笔,唰唰签上自己的签名:“升帆!按计划行事!”

第八百一十八章 相互算计

    书记员去了,苏油转身:“现在已经确定,交趾元江水师倾巢北上,目标是我广南水师。干臣,以此情报为基础,推演后续局面。”

    “此战的目的,是毁船夺船,然后与广南水师何兵,堵住富良江水师的出路。”

    “我们干掉元江水师,替广南水师解决腹背受敌之危后,就反过来将李常杰关在两江之地,一支偏师,就能拿下升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要吃掉这枚大子!盘活整个战局!”

    “要快!雨季眼看就要到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孙能一个立正:“是!”

    ……

    富良江北岸,鏖战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昭文侯与阮根的大军来势汹汹,赵卨欠缺临急调遣的能力,完全不是作假,是真被人家打得连连败北,狼狈放弃思琅州下良县,撤往上良。

    昭文侯信心大增,命令阮根续进,争取夺回思琅全境。

    下良县与上良县之间,中间有一道不高的隘口,叫双良寨。

    熙宁十年,二月朔,天中无月,一支衔枚黑衣的部队,摸到了双良寨下。

    阮根带着先锋军上千人,躲在寨子下,听着寨子中的梆子声。

    说起来好笑,李常杰约定各处军队三更发动,结果信号却得听守寨宋军的号令。

    寨子中梆子响过三遍,阮根抽出长刀,低声对周围的军士说道:“侯爷有令,先入双良寨者,赏金十两,田五顷,入天子亲卫!兄弟们,荣华富贵,就在今日!”

    军士们狠狠点头,像寨子上扑了过去。

    如今宋军的习惯,凡是关要之处,入夜后第一件事,就是拉上震天雷。

    而且宋军的习惯越来越恶毒,牵引拌绳的花样越来越多。

    比如今天,震天雷埋在后面,然后拌绳沿着道路牵引到前方,这才折为拦在路中。

    结果越军一路上前地雷都没响,愣是前方军士踢到了拌绳,地雷方在后方沿路爆炸。

    这一把将阮根坑惨了,寨子前顿时躺下了百十具尸体。

    寨子上宋军立刻行动起来,灯球火把纷纷扔了下来,将寨子下方照得通明。

    弩箭嗖嗖地射下,偶尔还有一枚震天雷,火光范围内的越军纷纷倒地。

    昭文侯在中军等候消息,听到前方的爆炸声,猛然站了起来:“宋军有备?”

    就在此时,军营周围处处传来呐喊,爆炸声就是信号,各路宋军开始奔出山谷,向昭文侯的大营袭来!

    西军这半年来肉食充足,基本没有夜盲。

    夜战本来就是苏油当年给西军带出来的优势,没事最喜欢搞的科目,现在堪称瞌睡送枕头。

    好不容易引诱昭文侯深入包围,郭逵这一把下了重注,调了张世矩、王愍两支骑兵,务求一举歼灭这支拖延了宋军半年的难缠部队。

    ……

    上游五十里处,李常杰将手一挥:“渡江!”

    四百多艘船只一起发动,无数黑影如同利箭一般,向着对岸驶去。

    李常杰这次用了全力,准备了整整四万精兵。

    选择的渡江地点,是黄金满和刘纪的防区范围。

    哥俩是新降之人,震天雷这样的高配是得不到的,好在刘纪也多了回心眼,仿造宋军拉起了拌绳,不过绳子的尽头处都是装了几粒石子的空罐头盒子。

    李常杰的先锋部队绊响了罐头盒子,惊动了江岸上方的守卫,守卫将一颗油藤球点燃,用麻绳版本弩炮弹入空中。

    火光下的富良江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十几艘小巧的尖头快船已经停靠在了江边,上百人已经摸到了营外。

    值夜的都头都吓懵了,这里起码是数万人的规模!

    疯狂地敲响身边的铜锣:“敌袭——敌袭——”

    黄金满和刘纪今日刚得了宋军运来的赏赐,除了封两人为州刺史,还奖励下来数十坛好酒,罐头无数。

    哥俩正一边喝酒吃罐头,一边感慨好日子总算要来了,就听到咣咣咣的铜锣警报。

    刘纪猛然跳了起来:“糟了!”

    抓起兵器冲到望楼,军士们已经开始发动弩炮攻击江上的舟船。

    大多数石弹,油瓮都落到了空处,只有少部分击中江船。

    一个燃着火光的油瓮落到了一艘平底船上,顿时炸出一片火光,船上的人纷纷带着火焰喊叫着跳入江中,江船在江面上打横,接着燃烧起来。

    通过几处燃烧的江船,刘纪知道李常杰这次发狠了。

    一把拉过正在组织防守的黄金满:“赶紧去中军,给经略相公报信!就说有四万,不五万!五万人渡江!我们扛不住!”

    黄金满喊道:“大哥你去!”

    刘纪一脚将他踢下望楼:“这是军令!要是老子死了,世恒就是你儿子!快!”

    黄金满站在下面看着寨墙:“大哥!”

    刘纪头也不回,挥手道:“快滚!”

    黄金满一跺脚,捡起头盔朝寨后奔去。

    刘纪对部下高喊:“援军马上就来!弟兄们顶住!大宋赏赐咱的烈酒呢?全给老子搬过来!”

    数百越军扛着竹梯冲了过来,刘纪脱下盔甲,撕下衣袍裹在军士们送来的酒瓮上点燃,然后高高举起向下丢去:“直娘贼的!欺负老子们不是正军是吧?!”

    酒瓮摔碎在寨子底下,顿时爆发出一团大火。

    蕃兵们立刻有样学样,抛下酒坛,然后丢下草捆,松柴,将寨子外边烧成一片。

    但是这仅仅是暂时的,刘纪和黄金满手下一共不过万人,里边还有不少是混吃混喝跟着峒主出来打酱油的,对阵数万越军,压根就不是对手。

    很快,刘纪的主力便被击溃,率领残军趁黑夜遁入山中,刚刚得到番号的广源军,转眼就被打成了敌后游击队。

    收到消息的郭逵大惊,真真应了苏少保那句口头禅——你看别人碗里,别人正看着你锅里!

    如今宋军重心放在了东面,他的中军本来是督后部队,这下变成了直面李越主力的前军!

    李常杰绝不会无故兴兵,如今突然渡江索战,必定是为了绝大的好处。

    再看着眼前的地图,郭逵转眼就判定了局势,这场仗,输了!

    从敌我兵力对比和部署来看,不知不觉中,宋军的布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空隙。

    李常杰利用昭文侯求战心切,让他压迫宋军,清理出了一段完全由越军控制的富良江水道!

    之后利用富良江水师,将大宋水军吸引到了富良江里来。

    接下来李常杰会怎么做?必定是元江水师北上夹击广南水师!

    即便宋军在陆地上大获全胜又怎样,水师一失,宋军渡江的希望就彻底断绝。这一战,最后的获胜者还是李越!

    “好个李常杰!”

    一个将领的特点,往往既是他的缺点,又是他的优点。

    郭逵性格过度谨慎,但是从不冲动。

    如今的他,已经在考虑如何争取最大的战果,输得体面的问题了。

    “告诉张世矩、王愍,全军出击,必须在天明前消灭伪昭文侯部!争取接应到江中的和斌与杨从先。”

    “然后依托北岸,用船只结为水寨,相互倚援,等候中军!”

    “中军随我出击,击退来敌!”

    “这一战,把所有震天雷用掉!能多杀一个敌人,就给我多杀一个!”

    这就是决战的命令了,王中正说道:“李常杰是个狐狸,渡河位置远在我弩炮阵地上游,不过步军要过来也得经过那里,只需要将大军前移,炮营就能够给大军提供支援!”

    郭逵说道:“当是如此,不过你们要注意的重点,依旧是水面!”

    “弩炮部队要继续隐藏,你们的目标,是李常杰那些船!如果他们顺江而下支援富良江的水师,你们要尽量狙击,减少和斌与杨从先的压力。”

    说完叹了口气:“真希望老赵能和他们顺利会师,否则元江贼船两相夹击,我广南水师……休矣。”

第八百一十九章 处处烽火

    王中正这才彻底明白李常杰的战略企图,不过转眼又嘿嘿笑道:“饶他奸似鬼,照样得吃洗脚水,李常杰不知道我们还有苏明润,李成器,狄咏,吴逵!”

    这几支部队郭逵从来就没有计算到自己的战力当中过,现在依然如此,苦笑道:“希望此战过后,还见得到他们吧……”

    说完大步出帐,跨上骏马,抽出骑刀:“出寨!一定要赶在李越军前抵达白鹤荡!在那里进行决战!”

    ……

    白鹤荡,富良江北岸的一处江湾。

    这里是宋军的临时军事工业基地,小高相爷,郭淮,正在这里指挥工兵们打造简易版弩炮,准备渡河用的巨筏。

    有了机械,其实进度是很快的,打石弹肯定是来不及的,郭淮直接垒砌了陶窑,烧陶弹,然后将陶弹用网兜装了,泡到水里,整出来的东西也够扎实。

    这里有小高相爷的一万大理兵,还有王中正的一百炮队亲兵。

    因为这一百亲兵能看得懂图纸,所以临时充任制作弩炮的技术指导。

    黄金满路过这里的时候,也将交趾大军来袭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小高相爷当机立断,命令军士们占领两山山头,用早已砍下的木头构筑工事,将已经造好的弩炮全拉到山上。

    大路上也堆放了横木,堆起装满泥土的麻袋。

    郭淮将二十五门伏虏炮全部部署在大路的后边,这东西可不能落入敌手,敌强我寡的时候,他也不敢分散使用。

    计点了弹药库存,除了之前在决里隘损失的那一车,其它都在,当时是按一人九弹配置的,如今还有六百枚。

    将阵地布置好,郭淮又去探测前方地形诸元,确定炮击参数。

    小高相爷一身戎装,正在动员军队。

    家里有矿就是奢侈,他的大理军如今可以算是旧式军队里的土豪,军器清一色的渡口弹簧钢覆土烧刃,身上是清一色轻薄的皮底油淬钢片板甲,头上是冲压头盔。

    同样一身装备丢到汴京城,价值两百贯,这是五百人都指挥以上才能有的待遇!

    这还是刀装普通。

    光一个普通兵的二林制式长刀,手工重新打磨后,再换套华丽刀装,在汴京城卖上百贯,都没有问题。

    但是歧视链永远存在,郭逵对大理人的军力比对夔州义勇的军力还要不看好,所以小高相爷对自己被郭逵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基建非常不满。

    结果瞌睡来了掉枕头,后军变前军,垫底变先锋!

    小高相爷决定好好露一回脸,之后才有更大的牌面从苏油那里捞好处。

    前方已经出现了越军前锋,小高相爷站立在后方一个临时搭起的观阵台上,迎着身后跃出地平线的微光,两手抓住身后腰带两角一拉,腰带就如同一条游龙一般倏然弹直,围着小高相爷的腰间荡开!

    一个花哨到了极致的招式之后,小高相爷拔出光可鉴人的华丽长剑,“蹡踉”一声,清越的声音如龙吟凤引,在山谷里回荡。

    小高相爷伸剑前指,逼格这一刻满到了溢出:“迎敌!”

    ……

    东线,昭文侯和阮根已经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

    阮根一身血污,冲到昭文侯的身前:“侯爷,儿郎们抵挡不住了,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末将拼死,也要将你送到韦首安的船上!”

    昭文侯坐在胡椅之上苦笑道:“韦首安……自我大军出动一路跟随,待到接敌之后,他便借口宋军水师攻入富良江,停止了前进。”

    “左郎将还没明白吗?我们被李常杰那阉竖给卖了!”

    “太后,陛下,当真是好手段……此战不管胜败,宗室都被给剪除得干干净净……”

    “所以,我不管回不回去……都是个死。”

    阮根又惊又怒:“既然今上凉薄如此,我们何不干脆投宋?”

    昭文侯摇头,站起身来:“阮左郎,你已经尽力了,我的事情却还没做完……”

    “我要去告诉宋军,大越王室子孙里,也有如蜀汉北地王那样的人!”

    说完翻身上马,抽出长刀:“为国捐躯,当在今日,有愿同赴死者,随我来!”

    阮根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侯爷——”

    无数越军受到昭文侯决死之气的鼓励,跟随在他身后,呐喊着朝着前方封锁谷口的宋人骑军精锐冲去。

    王愍骑在马上,看着山坡下一支队伍冲过来。

    为首者甲上有金银装饰,头上是束发小金冠,身周只有数十骑军亲卫,后方是上千越军。

    轻轻碰了碰身侧骏马上的张世矩:“都管,大鱼啊……”

    张世矩放下单筒望远镜,小心的收好,插到马鞍旁的皮囊里,轻蔑地说道:“铁憨憨。”

    王愍将骑刀抽出来高举,左右环视:“准备接敌——冲阵!”

    山谷两侧,两支精锐西军从浅岗上如同流水般倾泻了下来,马速渐渐增加至极致,骑手们将骑刀平指,摆出训练是切割草人的标准姿势,朝昭文侯的残余军队碾压过去。

    ……

    西路,燕达正在带领镇戎军朝白鹤荡纵马狂奔。

    此次出征之前,赵顼特意召见过他,对他说道:“卿名位已重,不必亲矢石,第激勉将士可也。”

    燕达顿首:“臣得凭威灵灭贼,虽死何惮!”

    赵顼问他:“用兵当何为先?”

    燕达回答:“莫如爱。”

    这话要是从苏油嘴巴里说出来,那全是正常,可是从一米八的虬髯大汉嘴巴里说出来,却不是赵顼预想的标准答案。

    于是又问道:“威克厥爱可乎?”

    燕达坚持己见:“威非不用,要以爱为先耳。”

    仅凭这一条,苏油对燕达就敬重非常,加上镇戎军又是精锐又是老部下,罐头饼干弩矢,有什么需求都让张麒优先安排。

    白鹤荡是军器重地,燕达同样对小高相爷的部队没有信心。

    听闻交人来袭,燕达立即带领镇戎军救援。

    有校尉称没有中军命令,且敌人数万之众,非一军可当。燕达怒道:“彼战已危,岂可为自全计!吾意已决,敢言安营者斩!”

    白鹤荡在郭逵中军大营西面三十里,如今已经交战半日,燕达不指望那里还在守军手中,只希望自己的出击,能给郭逵中军一个从容应敌的机会。

    ……

    富良江上游,一支部队鬼鬼祟祟的下山了。

    刘纪被李常杰打得大败亏输,遁入山中,方才察觉自己犯了大错。

    自己应该沿途撤退的,如今让出大道,被李常杰大军长驱直入,肯定会造成宋军极大的被动。

    儿子好不容易给自己擦干净的屁股,现在再次沾满了那啥。

    要是宋军大败,事后需要找一个替罪羊的话,呵呵呵……

    听说自己的儿子很争气,有勇有谋,抓了大叛国贼徐伯祥,端了他多年布置的老巢,将大宋边境三州的细作料理得干干净净,苏少保为此特意将刘世恒的名字单列出来,上奏了官家。

    官家也很给少保面子,如今自家儿子可是得了西上合门使,邕州建武军团练使的差遣。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东西,不是经略相公手里那种一撒一大把的空白告身,也不是羁縻州那些将军刺史等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这是正经的大宋正州一军编制的指挥官!

    刘纪取下头盔,发髻已经散乱,哭丧着脸坐在一块山石上,懊悔不跌:“儿子啊……爹爹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小校赶紧过来安慰劝解,刘纪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怒道:“别劝我!你们知道个屁!我老刘家这把亏大了……呜呜呜……”

    小校们翻着白眼,心说其实我们是怕你动静太大,将敌军引来了好不好?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就听山间一声清越的鸟鸣,一支队伍突然冒出了身形,将刘纪一行人团团围在了当中。

第八百二十章 水战

    刘纪吓了一大跳,这支部队身上花花绿绿,隐蔽得太好了,加上天色未明,结果落入人家包围这么久了都不知道!

    刘纪举刀横在脖子上,心想再不能拖累自家儿子了,却听一个声音惊喜地喊道:“爹!木大哥那是我爹!”

    紧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爹你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支队伍正是夔州义勇,最初郭逵进兵,险些在夹口隘中了李常杰的圈套,就是他们发现的。

    当时郭逵命夔州义勇封锁夹口隘,自己率领大军换了线路,推进富良江。

    后边的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李常杰那支用作虚兵的部队完成任务后撤离隘口,夔州义勇则接到命令,要他们将防区前移,保证宋军的后勤。

    木依和刘世恒都不是什么老实执行军令的人,心眼多得不行。

    刘世恒便建议木依走山道,这样能够节约大把的时间。

    木依当然开心得很,夔州蛮就是山里的猛虎,能走山道那可比走大路舒坦。

    俩臭皮匠一拍即合,翻山越岭的过来,正好赶上刘纪逃窜山中。

    刘纪将事情一说,刘世恒就惊着了:“爹你老于行伍,怎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刘纪心虚地看了木依一眼,心想有些事情非要说得那么明白吗?

    倒是木依不以为意:“数倍之敌,又是夜袭,事发突然,世伯能带残兵得脱,做得已经够好了。”

    刘纪立即点头:“就是就是……”

    刘世恒苦笑道:“哥哥你说得轻巧,问题是……需得郭经略,苏少保也这么想才行。”

    木依说道:“如今我手下尚有三千人,加上世伯手下的散军,合起来也近五千,我们找机会立个功劳弥补前过,不就是了?”

    刘纪一把拉住木依:“对对,就是大侄子说的这个理!”

    木依说道:“打大战咱不干,偷袭是不用教。世伯是被偷袭遭了毒手,那就他们做初一,咱们做十五。”

    刘世恒摸着下巴:“刚刚爹说交趾人的船就停在寨子下头?他们会有多少人看守?”

    说完将头巾取下来:“你们说我要是再冒充一回和尚,佛祖会不会怪罪?”

    “狗日的真是一招吃遍天!”木依笑着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刘和尚,就靠你了!”

    刘纪:“……”

    ……

    和斌与杨从先的水师正在富良江上西进。

    广南水师,理论上是苏油直管的部队,结果沦为了整个南征军中的酱油党。

    何斌想到苏少保那嘴脸,心里边就有些发凉。

    广南水师,久失操练是事实,可苏少保天大的名头,居然就带来了八艘船!

    船倒是真大,可问题是……不能打啊……

    何斌曾经建议少保让这些船加入广南水师,同时还献上了改造图纸——包括安装了石碇铁锤,用来击沉敌船的拍竿;装在船头水线以下,冲撞敌船的铧嘴;利用轮轴绞车绞动,张弩发射的三枪弩。

    还有军士们的兵器也要换——改用勾戟,钩拒,犁头镖,烟弹。

    船上要加装危楼,望斗,居高临下投掷标枪。

    结果苏少保饶有兴致地翻看了他的方案,大加赞赏了一番,采用了部分方案——在那几艘船上加装了蒙皮,棉被以及渔网,甲板上层加装了铁瓦棚,说是这下运粮就不怕被偷袭了……

    杨从先力争,苏油一句话就给堵了回来:“这些船是两浙路的,广南水师想要是吧?”

    “战舰和商船,江州与海船,差异挺大的。”

    “海事款眉山型,现在造价三千贯,夔州型四千,杭州型因为用了铁龙骨和铁肋,呵呵呵,八千贯起。你们要多少?尽管开口别客气!我让上海务给你们优先安排!”

    杨从先说少保你要讲道理,朝廷没有给过我们钱啊……

    苏油说两位钤辖你们也要讲道理,说得就好像朝廷给过我一文钱似的。

    这就没法聊了。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广南东西两路二位钤辖的战心可想而知,结果就是韦首安和李继元轻轻松松便将他们挡在了外围。

    苏油暴跳如雷,严命二人,一有机会必须突进富良江,私下里还给两人写了信,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现在的局面有些麻烦了。

    如果你们进了富良江后再退出来,那我到时候还能替你们说说好话,要是富良江都进不去,那就呵呵呵……

    因此韦首安一退,何斌和杨从先就跟捞到救命稻草一般跟了进来。

    见杨从先不住地向后张望,何斌就没好气:“老杨你稳了,好歹有联络占城真腊的功劳在手里,此战之后,你老弟我这颗人头保不保得住都两说喽……”

    杨从先是进士出身,心眼比何斌多:“人的名树的影,我总觉得以少保的声名,当不至于此。看不透,实在是看不透……”

    何斌翻着白眼:“到现在你还在替他说好话!他严命我等一有机会就要进军,又说在昌江口必须驻舶,提防后路。”

    “真被包了饺子,提防后路还有啥用?我看他就是一纸上谈兵的秀才!”

    杨从先看了看周围的军士:“你少说两句吧,前头就是昌江口了,韦首安,不好对付啊……”

    就在这时,后方隐隐传来闷雷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什么情况?”

    没过多久,水师后方出现了一支巨大的船队,杨从先一看船型就大吃一惊:“海舟!李继元的元江水师!真被别人堵江里了!”

    何斌也是大惊,但是仔细一观瞧又发觉不对,后方船队阵型混乱,不像是追击,更像是……逃命!

    何斌抽出长剑:“擂鼓!横阵!准备松球,神弩!决死一战!”

    隆隆的鼓声响起,楼船横舵的巨大摆动,让杨从先身形一晃,赶紧伸手抓住望楼上的木栏,等到楼船横过来,前方的船只已经到了离自己的船阵还有五里的地方。

    “天啦……”杨从先看着远处的富良江面:“李继元这回死定了……”

    富良江两侧,数艘黑身白帆的熟悉船型,组成了两支一字纵队,以远比河心大船队高出很多的速度,从李继元的船队两侧渐渐超越。

    仅仅是眉山型,也比交趾最大的海船要长出大半个船身,两边的船队,各自错开一段水平距离,不用担心火力会误伤到友舰。

    “轰轰轰轰轰……”当先左侧的成都号上,猛然喷出十数道火光,然后河心的数艘大船猛然爆炸,船舵,船板,水手,被巨大的气浪掀飞到半空,大船好像突然下锚,然后猛然被船锚拉扯了一下一样,出现一个明显停顿,然后开始下沉。

    “轰轰轰轰轰……”右侧的眉山号也开火了。

    眉山号上的火力指挥明显比成都号要高明很多,十门火炮射击呈一个刻意为之的扇形,在河心形成了一连串的爆炸。

    两百多艘交趾海船挤在一起,眉山号的直射火力几乎无需瞄准,杨从先甚至能够看到一条条无形的直线,穿过一两艘海船后,再在第二,第三艘海船内部爆炸。

    被洞穿的海船还能勉强前进,但是发生爆炸的那种,几乎都是立即断成两截,甚至直接在硝烟喷射中解体。

    交趾水师中心巨大的楼船眼见要被成都号超过,船上的大旗摇动起来,所有交趾船只就如同掉到地上的马蜂窝一般,纷纷分散开来,各自逃命。

    成都号和眉山号的前进线路丝毫未变,甲板下那恐怖的武器也一直没有停止鸣放,一串火光伴随着“轰轰轰轰”的巨响,从头到尾闪过一轮之后,稍作停顿,又开始了第二轮收割。

    两艘纵帆船的后面,又是两艘同型船只。

    杭州号和湖州号,这时也追上了交趾军的后队,一起加入了合奏。

第八百二十一章 炮火

    数艘交趾海船,勇敢地阻拦在李继元的旗舰和纵帆船之间的直线上,用自己脆弱的身体阻挡无情的炮火。

    成都号和眉山号的两轮攻击,消灭了交趾旗舰周围大多数护卫舰,遗憾地错过了最佳射击角度,只好放弃了中军大目标,继续向前打击前军。

    战果来自随后的杭州号,杭州号上的炮火指挥放弃了所有其余目标,降低了射击速度,力争为每一炮的炮手争取一个最佳的射击机会。

    很快,李继元的楼船前部就中了一发,这一炮直接掀掉了海船前部半个高高的舰艏。

    和斌与杨从先真真切切地看到楼船不下五百斤重的前锚,被炸得飞了起来,然后坠入江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接着又有一发命中了楼船中前方的水线位置,将楼船炸出了一个大窟窿,楼船速度立刻降低了下来,船身开始慢慢倾斜。

    致命的第三发击中了楼船的后方,伴随着这一声爆炸,楼船后部船体上的箭窗,巨大的爆炸窟窿内,开始一起向外喷射火光。

    如今的海战,使用的主要还是燃烧火器,有火桶、火球、火砖和火箭等。

    火桶以木桶装发药五斤,上面均匀地覆盖沙土一寸,再在其上放置盛有无焰火炭的陶器作引火。

    战斗时,将火桶由己方战船上投落敌船燃爆,使敌“全船尽焚”。

    火球外壳则用纸、布裱糊制成,涂以沥青、松脂、黄腊等防潮又易燃的物质,内装发药、毒药、油料、铁蒺藜等混合物。

    点燃外壳后,可用抛石机或弓、弩发射。

    火砖,用纸壳或薄木板制成砖形外壳,装药与火球一样,将药线点燃后,用手投掷。

    李继元旗舰上,应该也有这样的弹药仓,被最后这枚炮弹击中后,熊熊的火光瞬间伴随着浓烟,将交趾这艘最大的海船,变成了一个猛烈燃烧的火炬。

    虽然隔着这么老远,强烈的东北风依旧能够将旗舰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到广南水师所在的江面上来。

    如果说旗舰的覆灭彻底动摇了交趾水师的斗志,致远号的出现,则成了摧垮它们挣扎之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在致远第一轮炮击之后,一艘交趾船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恐怖的折磨,砍断了帆绳。

    船帆轰然跌落,只剩下空空的桅杆,这意味着该船投降了。

    有了第一艘,很快便有了第二艘,第三艘……

    也有不少交趾船企图一搏,忘我地向宋军纵帆船,发起决死冲击,但是他们不知道,纵帆船甲板上,还有弩炮!

    宋军的弩炮用的还是瓷弹,不过里边的东西变成了油料和发火引信,很快便将冲击的船只变成了一支支大火炬。

    一艘幸运交趾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里眉山号百步范围,就见眉山号上的士兵举起一种无臂弩一样的东西,砰砰几声响过之后,武器前方飞出几个竹管一样的东西,其中两枚落到那艘船的甲板之上,轰轰两声之后,甲板上再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交趾人。

    只有少数几艘机智的交趾船,直接采用了冲滩战术,将自己的船搁浅,然后水手们跳下船只,朝陆地上狼狈逃窜。

    这是一场刷新了和斌与杨从先三观的战斗,宋军仅仅五艘眉山型,一艘夔州型,六艘战舰便完成了对元江水师的歼灭,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致远号上响起了沉浑的号音,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让他们前去打扫战场的信号。

    元江水师一半的船已经变成了破烂,不少残骸还带着熊熊的火焰,缓慢地打着旋,向着下游漂去。

    剩下的一百来艘海船,光着桅杆,抛碇下锚,彻底放弃了抵抗,等待着和斌与杨从先的接收。

    两人的船只来到致远号旁,致远号上抛下绳网,让他们登了上去。

    这艘船上处处与旧海船不同,和斌心中最大的疑惑终于揭开了。

    桅杆乃是粗细不同的铁管套接,难怪能支撑如此巨大的纵帆,获得如此快的高速。

    船楼顶上,是一个开阔的平台,一个青年中官背对着他们,双手扶着栏杆,站在那里观看战场,身边一个人面对他们,是一个满脸谄媚的武夫。

    李宪,王德甲。

    没有紫袍,杨从先楞了一下,苏少保不在?

    然后反应过来,还有两艘船没有参战,富良江水浅,泰山号那样的巨舶怕是不敢进来,宁远号肯定在负责僚卫。

    与和斌赶紧上前拜倒:“广南西路水师钤辖和斌,广南东路水师钤辖杨从先,见过李太尉。太尉神威,继元束手,仅用六艘战舰,便摧灭了交趾元江水师!此等大功大业,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和斌也说道:“此战直是摧枯拉朽,虎入羊群!我军火器如此犀利,实在堪称国器啊……”

    李宪转过头,眼神里还有一丝恍惚:“直娘贼的……竟然……这么厉害……”

    杨从先与和斌再次躬身:“太尉武运昌隆,虽冠军,伏波,不稍弱也!”

    “啊是吗?”李宪终于回过神来:“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笑完又一脸狰狞咬牙切齿:“看谁还敢小瞧我!”

    不管两人的一脸错愕,紧跟着下达一连串的命令:“两位负责扫尾,接收投降敌舰!”

    “王德甲,立即命人清点弹药!苏少保要咱们堵死韦首安,太瞧不起人了!”

    “大家再接再厉,老子今天,要横扫富良江!”

    ……

    白鹤荡,局势已经渐渐严峻。

    陶弹的威力实在是太差了点,弩炮除了刚开始对交趾人造成了一些突然打击外,之后便被交趾人以灵活分散的方式消减了威力。

    要不是郭淮之前灵机一动,将伏虏炮改造成了利用弹体自身重力撞击发射,将伏虏炮的射速从一分钟一发提高到一分钟十发的高速,然后分配到三处火力点对山谷进行压制,白鹤荡早就危急了。

    好在百人小组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他们配有神机铳,以弩炮作为掩体进行交叉射击,发挥的作用比弩炮还强。

    小高相爷倒是容色不变,一如既往地装逼:“郭司马都不用出击便将敌军压制在数十步外,想必能够坚持到大军赶到……”

    郭淮闭着一直眼睛,瞄准前方一名冲锋的越军,一扣扳机,那名都头一头就栽倒在地。

    没理会小高相爷,郭淮对着左右招呼:“放近了打!震天雷,伏虏炮弹报数!”

    “我还有两枚!”

    “三枚!”

    “一组报告,还有炮弹十枚!”

    “二组报告,还有炮弹五枚!”

    小高相爷拍了拍郭淮的肩膀:“司马你们已经做得不错了,接下来,看咱的!”

    说完拎起明晃晃的长剑站起身来,还是那么的逼格满满:“儿郎们——”

    话音未落,后方大路上响起隆隆的马蹄声,一转眼,一匹高骏异常的大黑马,驮着一名威武的红衣大汉奔至近前。

    一队亲兵手握骑刀,簇拥在他周围,中间还有一名小校,高举着一面大旗——安南行营招讨副使,燕!

    大汉奔至矮墙后面,轻轻一带缰绳,大黑马高抬起前足,竟然从矮墙上方飞掠了过去!

    镇戎军多年刻苦训练的马术在这一刻完美地展现了出来,无数骏马和大黑马一样,驮着军士们从矮墙上方掠过,向着前方重新集结起来的交趾军冲去!

    “燕太尉来了!”

    “援军到了!”

    “跟着骑兵冲啊——”

    “冲啊——”

    无数大理军士被镇戎军彪悍狂野的出场方式震慑得激动莫名,士气瞬间涨到了极致,不待小高相爷的指令,纷纷攀出矮墙,跟着镇戎军向前方杀去。

    阵地上转眼就剩下灰头土脸的小高相爷和郭淮百十人的炮兵部队,小高相爷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灰土:“格老子的……抢我风头……”

第八百二十二章 炮击升龙

    元江上,两艘巨舰,泰山号,宁远号,满鼓着风帆,趁着强烈的东北风,溯流疾上。

    元江水深,但是升龙府下游水流缓慢,尤其是现在刚过冬日,正是枯水期,水流对帆船几乎没有影响。

    元江南岸,一支骑兵部队也在狂奔,不过他们长途行军的速度,却比不上满速的帆船。

    这是吴逵带领的镇戎军,此次出征除了两艘巨舰,还有吴逵的三千镇戎骑军,以及一千五百人的半数衣锦新军。

    他们的身后,是乌泱泱的附属国军,真腊与占城的队伍。

    队伍里还有数百头大象,占城人的大象比交趾人还要多,这次几乎是倾巢而出。

    元江南岸的交趾郡县,兵力极度空虚,李常杰将全部兵力部署在富良江一线,又将广南水师堵在了富良江中,本以为已经万无一失,却不料宋军最尖利的獠牙,直到这一刻才暴露出来,狠狠一口咬在了交趾的软腹!

    这一战,苏油要的不是战胜交趾;他要的,是以最微不足道的代价,拿下这个脱离华夏故土数百年的地方!

    交趾人如今就连送信去升龙府都来不及,他们的那些小马就算跑死,也根本比不上纵帆船的速度。

    苏油站在船楼上,身边一个是身着大使臣服色的中年美男,狄咏。

    看着前方开阔的水面,苏油转头看了看一边神情跃跃的孙能,晁补之,平正盛:“王中正在郭太尉中军监军,李宪带着一半衣锦新军在打击交趾水师,他们那边是硬战,因此几乎所有指挥人员都交给了他们。”

    “干臣,全船的火力都交给你了,补之,两舰的通信指挥由你提举,你们的责任可不小。”

    两人躬身:“老师放心,我们一定做好。”

    见到平正盛一身华丽的家族盔甲,头盔上飞起的凤翅足有一尺长,苏油对这个诱饵非常满意:“正盛,你的切羽樋呢?”

    平正盛拿被甲片半压着手背的手拍了拍腰间两柄漆鞘的长刀:“少保放心!保护你和仙姑奶奶的任务,交给我了!”

    苏油说道:“那我去休息一回儿,记得在离升龙府三十里的地方,将狄殿帅他们放下去。”

    三人一起立正:“是!”

    元江海口的太平寨,到升龙府水路不过一百海里,仅仅五个时辰,满帆的巨舰,便抵达了升龙府外的元江江面上!

    船身如出海长鲸,帆翼若垂天白云!

    孙能放下望远镜:“下锚,落主桅帆,打开炮舱门,霹雳炮射击准备!”

    “准备射击——”

    “准备射击——”

    泰山号的水手炮手们,开始忙碌起来。

    旗语将指令传达到宁远舰上,宁远舰也开始陷入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苏油从船长室里和石薇一起出来,两手扶住栏杆,看着远处江岸上的泥墙城池:“这就是升龙府啊,背山面水,风水好像是不错……”

    孙能走到苏油身前:“启禀少保,我舰已于熙宁十年二月三日戌时三刻,抵达升龙府外,请下达指示!”

    苏油取过记录本来签了字,交给晁补之:“按原计划执行。”

    两艘巨舰的抵达,让升龙府惊恐莫名,几处佛寺的钟声,在夕阳下咚——咚——地响了起来。

    城头上旗号散乱,无数的人影从北门冲了出来,看样子是首都卫戍部队,正在抢占升龙府周围要地。

    数骑奔马从东西两面同时奔出,无疑是去周邻府县寻找援兵的信使。

    还有一些人奔向码头,那里还有一些小船。

    苏油说道:“先把那码头打掉。”

    张麒领命:“首先攻击二号目标!旗手,通知宁远!”

    确认宁远号收到了指令,张麒将令旗朝升龙府一指:“攻击!”

    “攻击——”

    “攻击——”

    指令转眼被传达到下层炮舱,然后“轰隆轰隆”爆发出一连串巨响。

    泰山号船体猛然一震,从船头到船尾,连续十数股硝烟升起,巨大的纵帆船因为霹雳炮的后坐力,从船头到船尾也发生了一个轻微的偏移。

    观瞄员通过经纬仪紧张地观瞄,三秒钟之后,苏油便见到升龙府下的码头上,冒起了无数的水柱和绛黄的巨大烟尘。

    木柱,木板,稻草棚子,被炸得狂飞乱舞,港口的那些船只,纷纷四分五裂,樯倾楫摧。

    桅杆断裂,倒下,码头就如同被灌了开水的蚂蚁窝,无数小黑点从码头逃离。

    宁远号也开火了,轰鸣的炮声在泰山号侧面响起的同时,升龙港口的爆炸声,也被升龙府后连绵的山体发射了回来。

    苏油记忆里有无数的战争大片的片段,但是任何一个片段,都没有亲临亲历来得震撼。

    石薇伸手挽着苏油的手臂,这个夫君在她心里一直是那么的文秀,温润,甚至有些惫懒。

    这样的性子,压根就没法练武,就连做体操都得靠扁罐监督。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释放出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血肉之躯,任何一座营寨,甚至任何一座城池,都无法与抗的力量。

    泰山号和宁远号经过两轮射击之后,码头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废墟,孙能下达了指令,换成了更有价值的目标。

    军士们来到甲板之上,荷枪实弹,戒备可能从港口里冲出来的敌船。

    然而没有一艘船出来,没有一条交趾船,敢从硝烟里冲出来,对两条能喷发火焰与钢铁的巨兽发起冲击。

    很快又是一轮射击,无数的亮点在升龙城的城墙上闪现,这一次的目标,是北门上的望阙和下边的城门。

    升龙府的望阕也是泥墙瓦顶,转眼便在火光中崩散倾倒。

    几枚炮弹明显是掠过了城墙落入城中,恰是傍晚做饭的时间,城中冒起了黑黑的烟雾,看来是发生了火灾。

    远处的城池传出隐约的惊呼哭喊,孙能问道:“少保,还继续吗?”

    苏油看着夕阳下的升龙城:“警戒,等待他们派出使节前来。继续观测,标注诸元。干臣刚刚指挥得很好,一轮射击都没有浪费。”

    孙能点点头,下去吩咐军士勤务去了。

    石薇看着硝烟弥漫的升龙城:“小油哥哥,战争,这就结束了吗?”

    苏油冷冷地看着前方:“如果交趾人懂政治的话……应该结束了。”

    天空里乌云集聚起来,天光一下子变得黑暗,元江北岸的山外几声隆隆的雷声响起,竟然又引得升龙城内惊呼一片。

    江面上开始出现点点涟漪,一场夜雨降了下来。

    石薇说道:“天变了,雨季来了。”

    苏油轻吐了一口气:“雨来得虽然早了点,不过老天爷,这回好歹站在了我们这边。”

    熙宁十年二月,宋军夺取了交趾之战的决定性胜利。

    富良江之战,东路以李宪强袭元江水师为转折点,让李常杰的战略意图彻底失败。

    于此同时,郭逵的口袋阵全歼了交趾东路军,击毙一万多人,俘虏八千人,东路军都总管昭文侯战死,左郎将阮根被俘,交趾谅山州,完全落入宋军手中。

    西路军以燕达及时驰援白鹤荡为转折点,骑军和大理军经过血战,成功狙挡了李常杰偷袭宋军中军的企图。

    等到郭逵解决了东路后,全军迎战,李常杰见机不妙,赶紧回撤。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无论宋军还是越军都没有预料的战场变化发生了。

    本来被郭逵用作闲子,应该还在赶路的夔州义勇,竟然不走寻常路,莫名其妙摸到了李常杰的后方,与刘纪残军一道,偷袭了李常杰看守渡船的军队,将三百多艘渡船烧毁凿沉了一多半,只留下了七八十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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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