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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三章 相州案

    蔡确上前:“陛下,此风万不可长。”

    “南海远隔万里,难于节度,所谓鞭长莫及者也。纵然得利,其利也转运烦困,难入中国。”

    “再者,如边臣纷纷效仿,交趾之事,若发生在雄州,延安,渭州,则当如何?”

    “陛下,圣人全谋而远计,不当视一时所得失。故臣认为,不当重赏。”

    吴充最近正在被御史台黑整,这时候闻言出列:“陛下,朝廷制度,重罪之官,最远逐贬至澹耳。而苏油,李舜举,王韶,皆朝中一时之重,可谓国之干翰。”

    “为了皇宋的安泰,三人横沧海,赴绝域,折冲万里,方开创出此番局面。”

    “按事以来,三司未与其一文支持,而前后交趾输贡来易,不下数千万贯。拓地万里,振兴海贸,恩威并重,四境仰崇。”

    “巨亿之舟,蚁行于海,贡进之书,络结于途,岂可以擅兴边事喻之?”

    “冶州之铁,入国用三分;广源之金,过都下泰半。其余银,锡,珍珠,玉贝,香木蛟皮,犀象玳瑁之属,不计其数。”

    “湄洲之利,蛮夷所不能及,而我大宋可笑而收之。”

    “其地广方千里,一季三熟。于今不过数月,已得溇港圩田两万余亩,收获两季,蓄米数万石,且兼利鱼盐,海贸,是我大宋又有一两浙路也。”

    “此战乃应诸国所请,因时局而生,大宋乃是为了护佑诸国蕃船而战。”

    “这哪里是兴边事而启战端呢?这明明是自卫啊,难道强盗杀至身前,我大宋还要开门而揖之?”

    “大宋处处占理,从诸国的国书,陈述,皆可一目了然,苏明润,李舜举处置政务,可谓细致周祥,在这件事情上,大宋哪里有一点瑕疵?”

    “王全斌平西蜀,未见此功;曹鲁王灭南唐,差获其利。”

    “苏明润此举,乃宰执才度,所见者自非一时,而利足万世!”

    “御史台风闻奏事,固然是其事权。然一旦交趾有事,就以为必定是边臣构衅,颇加臆想揣测之后,深构弹章,诋毁重臣。我朝台谏,自欧阳文忠公后,日渐骄横,此非朝廷设御史台,纠核制衡群臣之衷!”

    首相直接向御史台开炮,殿中顿时大哗,吴充是不想当这个宰相了?!

    事情的起因,是蔡确操作的一起大案。

    韩琦判相州时,有三个盗贼在乡里打家劫舍,其后被他们的邻居赶出了居住的地方。

    团伙老大很生气,认为打劫不成,主要是被保甲们联合起来打乱了抢劫步骤,于是老大给俩徒弟下了一个指令:“今后劫人,有救者先杀之!”

    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劫盗团伙又去抢劫另一户人家。那户主是一位单身的老妪,三劫盗将她缚起来,“榜棰求货”,严刑拷打,逼她交出财物。

    老妪哀号,邻居听到哀号之声,心中不忍,便过去劝说劫盗:“这老人家也没什么财产,你们这么将她打死了也没有用。”

    盗魁的徒弟牢记师父的命令,转身先将这位“多管闲事”的邻居,几刀刺死了。

    官府很快就将三名劫盗抓获,签书相州判官陈安民,相州法司官员潘开,按《宋刑统·贼盗律》的规定:“强盗不得财,徒二年;……伤人者,绞;杀人者,斩;杀伤奴婢亦同;虽非财主,但因盗杀伤,皆是。”判三名劫盗死罪。

    经河北西路提刑司核准,死刑被执行。

    好像很简单,然而就在三年之后,去年,这案子又被翻了出来。

    行中书刑房堂后官事周清,对此案的判决提出质疑,认为适用的法律条款,存在瑕疵。

    因为按照熙宁间修订的新法,“凡杀人,虽已死,其为从者被执,虽考掠,若能先引服,皆从按问,欲举律减一等”。

    周清认为,如果根据这条条文,那么在本案中,通过之前团伙老大对徒弟“有救者先杀之”的教唆,可以断定,这个团伙里,老大才是首领,是这个杀人案的主犯。

    而动手杀人的两个徒弟,只是执行团伙老大的命令,应属从犯。

    另外他们被捕后,三人“至狱先引服”,这就属于自首。

    因此依照熙宁新法,使用新法的减刑条款。

    而相州当地的地方法院,却判他们死刑,之后刑部也没有驳正,是存在瑕疵的,这属于“皆为失入死罪之错判。”

    失入死罪,就是官府错判,杀了不该杀的人,这属于重大失职!

    周清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搞了一个激励措施。

    “若刑房能较审刑院、大理寺、刑部断狱违法得当者,一事迁一官。”

    周清原为江宁府的司法官,很有才干。

    王安石一直很欣赏他,做了宰相之后,便提拔他拔进了中书刑房。专门负责抽查往年的刑事判决档案,检查是否有错判、误判或者疑点,提出反驳。

    在一事迁一官的激励下,周清“吹毛以求其失”,四年内升迁至供备库使、行中书刑房堂后官事。

    这不是什么毛病,因为从律法上来说,只要周清的质疑是站得住脚的,那就会起到纠正枉法的良好作用。

    所以赵顼便将案子交给大理寺复核。

    负责复核的大理评事窦平、周孝恭认为,盗魁固然交待过徒弟“有救者先杀之”,但这里的“救者”,显然是指“执兵仗来斗者也”。

    而本案中,被杀死的邻人只是“以好言劝之”,因此并不能算作盗魁前提中的“救者”。

    也就是说,盗魁教唆这个前提,在此案中并不成立。

    因此盗徒出手将他杀死,是此案的主犯,不可认定为从犯,依律当然应该判处死刑。相州的判决没什么差错。

    两人商议之后,又去请示周清的上司、中书刑房检正公事刘奉世。

    刘奉世听取了两人的解释,问道:“你二人是法官,自己拿好主意,回复陛下就可以了,何必来告诉我?”

    窦周二人又说:“然则此案,实不可认定为‘失入死罪’。”

    刘奉世说:“那你们就当坚持判断,从来没有人指示过,此案必须裁定为‘失入死罪’。”

    于是大理寺作出对相州案的复核裁决——相州案不存在“失入死罪”的错判,周清的请求予以驳回。

    周清不服,坚持相州案判决不当,要求再议。

    于是赵顼又将案子交刑部审议。

    刑部的法官最后却认为,周清的质疑有道理,相州案的判决有失误。

    大理寺对此裁定当然不服,就在大理寺,刑部,中书刑房对此案展开大辩论之时,皇城司一封报告,让事件彻底改变了走向——“相州法司潘开,赍货诣大理行财枉法”,“赍三千余缗,赂大理寺”!

    贿赂法司,妨碍司法公正,败坏大宋法度。赵顼当然不能容忍,勃然大怒,立即指示开封府,详查潘开行贿一事。

    案情重大,事关朝廷司法,开封府领命之后立即审讯了相州现任法官潘开及相关证人。

    到此,相州劫盗案,性质发生了彻底改变。

第八百八十四章 议定

    原来的判决是否存在误判的问题,已经让位为相州法官是否妨碍司法公正的问题。

    其次大理寺驳回周清的翻案,到底是严格按照法条得出的判决,还是确实收受了好处?

    除了贿赂,大理寺是否还有来自其它瓜葛的“更高指示”?是否有更强大的力量,企图干预大宋司法?

    如果有,那可是“塌方性腐败”的大问题!

    权知开封府,正是苏油的族兄苏颂。

    苏颂一行从辽国回到东京,赵顼在垂拱殿赐宴,奖赏出使有功之臣。

    在宴席上,赵顼对苏颂不畏辛劳,跋山涉水,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提出表彰。宰相吴充也嘉许苏颂学识广博,处事机敏,在辽人关于冬至先后的刁难上,回答十分得体。

    众人散去后,赵顼留下吴充:“古人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子容之为人,我知矣。”

    “李定之事,抗颜不让,不避斧钺之诛,足见他耿介忠直;贬处浙江,赈济灾伤,不贪一钱一米,可知他廉洁爱民;任使赴辽,灵机通变,不畏千辛万苦,说明他恪尽职守。”

    “爱卿觉得,他此次回来,以何职委任,比较恰当呢?”

    吴充回答:“陛下,苏子容学贯五车,通今博古。经史百家,无所不晓,星官算法,亦精于心。修史良才,不可不用。我欲请他再回史局。”

    神宗见吴充不晓其意,就直截了当地说:“现开封府尹告缺,朕想命苏子容任此要职,以安京师。”

    吴充这才恍然大悟,忙说:“臣失虑了,臣这就布置舍人院拟旨。”

    苏颂执法严明,听决精敏。上任仅仅半年,开封就秩序井然,四民乐业,各安其居,京师称治。

    这案子落到开封府,很快便调查清楚了来龙去脉。

    当年在相州负责审判此案的主审法官陈安民,如今已另迁他官,听说周清正在驳正这个案子,心里很是慌张,担心会被问责,赶紧“诣京师,历抵亲识求救”。

    又给已经升任相州判官的潘开写了一封信:“大事不妙。尔宜自来照管法司。”

    潘开立刻荡尽家产,带来开封,疏通关系。

    恰好有一个叫高在等的相州人,在司农寺当差,潘开便托老乡替他找寻门路。

    高在等看中了潘开带来的财货,拍胸脯说他认识大理寺的法官,这事包在他身上。

    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被皇城司打听到了,立即报告给了皇帝。

    然而审查中,开封府还发现了一个非常搞笑的情况:这个负责疏通关节的高在等,就是个骗子,根本没有把钱送进大理寺,而是自己给私吞了。

    大理寺的官员们,也都说从来没有见过潘开这个人,所谓“赍三千余缗赂大理”,只是谣传。

    这么说来,大理寺的重审,没有受到外界收买,确实是客观的裁决。要说大理寺收钱枉法,证据链是不完整的。

    开封府掘地三尺都没有发现更多的行贿受贿证据,只找到了一封陈安民交代潘开打点上下的书信,说明其有干预司法的企图,但是犯罪行为,被黑吃黑了。

    大理寺的判决是有它道理的,并不存在司法腐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蔡确跳了出来,上章陈述,声明此案涉及诸多官员,甚至事关大臣,因此此案应当移交御史台审理!

    为什么呢?因为当时原审法官陈安民的背景,可不简单!

    陈安民的外甥,是大理寺法官文及甫。

    文及甫,是三朝元老文彦博之子。

    而且,他还是当朝宰相,吴充的女婿!

    所以呢,这个事情事连大臣,开封府的层次肯定不够,必须将案子移交御史台审讯。

    赵顼下诏:“近降相州吏人,于法寺请求失入死罪刑名事,缘开封府刑狱,与法寺日有相干,深恐上下忌疑,不尽情推劾,致奸贼之吏得以幸免。宜移送御史台。”

    于是这个案子再次升级,这次从一个关于司法公正的案子,升级成了“诏案”。

    御史台狱,是重大案件的审讯机构,也是宋代诏狱的常设机构。

    宋代设立诏狱或案件移送诏狱审讯,通常都是大案要案,或者事涉官员。都会由皇帝批复颁诏,最终结果,皇帝直接负责。

    案件至此,成了皇帝挂号,亲自督办的天字大案。

    然而御史台审讯了十多天,案犯供状与开封府狱审讯的结果相同。于是次相王珪奏请神宗,令蔡确参与,共同审讯。

    如果当时吴充在场,这个提议必然会被否掉,好巧不巧,那天吴充“正好”身体不适,没来上班。

    于是这个提议在中书通过,赵顼也同意,蔡确成了这个案子的主审官员。

    赵顼诏,“与御史同鞫”。

    蔡确于是派大理寺丞刘仲弓把前面判案的法官窦平、周孝恭等一干人等统统抓了起来。

    宋朝是对文官相当客气的朝代,刑不上士大夫。文官只要不是谋反弃城,基本上没有被杀头的。

    犯事了抓起来也是以礼相待,也不轻易上刑,所以这些人在开封府和御史台,还是有几分体面的。

    御史台审了十多天,还是拿不到想要的口供。

    直到改由蔡确主审此事之后,事情才发生了重大变化。

    蔡确可根本不管这些,有的是办法整死你们。

    ……

    赵顼也没有想到,吴充会挑在这时,对御史台表达不满。

    参知政事元绛赶紧出列:“陛下,台谏者,天子耳目之臣,有风闻奏事之权,规主上之过失,举朝政之疵谬,指群臣之奸党,陈下民之疾苦。言有可用,不以人微而废言;令或未便,不为已行而惮改。”

    “即便所闻不实,每每尚优容之,此祖宗凯广言路之虑也。”

    “然台谏之臣,当秉节持中,公心直意,不能预设局面而构求之。”

    “以往台谏之臣,要之骨鲠,弹劾不必权贵。今日台谏之横,则以弹劾要员为荣,以掰倒重臣为功。”

    “不是应该但问有没有合纠之偏,而不问其位之高下;但问有没有失当之举,而不问其倾向立场吗?否则,台谏岂不是成了党争倾轧的工具了?”

    “台谏之重,须端正之臣禀掌,惟请陛下熟思之。”

    赵顼大约是明白朝臣们的怨气了,赶紧将话题掰回来:“元爱卿持重之语,我知道了。不过今日但议交趾事务。那我们先定个调,就是交趾路众臣此举,乃是护航途中突遇敌情,众将激节抗虏,克竟全功,理当论次封赏。然诸路边臣,不可举效,且以安静为务?”

    群臣拱手:“陛下圣明。”

    赵顼点头:“如此诸人功绩封赏,中书下去拟定,不过苏油之前在两浙路组织海贸,直到年前方才见功,一直未赏,其后抚访真腊,拓域湄州,包括发现南宋洲,诸般功劳,久未犒酬,此非朝廷慰恤功臣之意。”

    “如今与王韶同为观文殿学士,据李舜举奏报,军政之间,或有抵牾争吵,就给他加一大字,擢保和殿大学士,节制王韶,以示祖宗以文御武之道!”

    大宋的大学士,只有观文殿大学士,资政殿大学士和保和殿大学士,

    观文殿大学士,那是从二品,首相退休才能用。

    而保和殿大学士,如今是正三品。

    之前苏油的观文殿学士则是从三品,一个大字,升了一阶。

    其实苏油的太子少保职官,早都是从二品了,开国郡公,更是正二品,不过殿学士这条路子,比前两者尤加清贵,这个可是朝野声望的标志。

第八百八十五章 聚会

    尤其是苏油才刚过而立,没有做过参政,副相之职,就能得到这个职衔,也是大宋有史以来第一份。

    主要还是因为有王韶这个被特殊提拔过的人在交趾,这才让赵顼有了提拔苏油的理由,朝中也不以为异。

    苏油让大宋捡了个漏,赵顼也让苏油捡了个漏。

    对于朝中来说,交趾路如今还是属于边缘事务,真正的大事还多的是。

    辛巳,以翰林侍读学士,宝文阁学士吕公著兼端明殿学士。

    吕公著得到赵顼赏识,脾气好是一个加分项。

    赵顼有时候和吕公著谈论学问,吕公著总能缓缓诱导。

    一次赵顼和吕公著与论治道,渐渐就谈到释、老。

    吕公著问赵顼:“陛下,你说尧舜他们知道这些道理吗?”

    尧舜是所有中国皇帝的偶像,赵顼说道:“尧、舜岂能不知!”

    吕公著笑道:“那尧舜既然知此,为何远在释老之前,而从不听他们提及这些,只以知人、安民为要务呢?”

    “陛下,这就是尧舜之所以是尧舜啊。”

    又有一次,有官员提议欲复肉刑,建议取死囚先以劓、刖之刑试之。吕公著及时劝谏赵顼:“要是试之真不死,那肉刑就没有理由阻止了。”

    赵顼恍然大悟,下诏停止讨论。不久就下达任命,让吕公著成为侍从之臣,其实就是王安石之后的半个老师。

    与他一起任命的,还有枢密直学士孙固,升同知枢密院事。

    孙老头当年是顽固守旧派,数言王安石不可为相,现在王安石走了,赵顼又想起老头,先召知开封,后又有了这样的任命,这是赵顼开始进行思路转换的标志。

    这个月还有件大事,河东路的经济政策,也开始有了松动。

    权发遣户部副使陈安石,到太原考察边境存粮的问题,发现问题很多。

    和转运使知太原韩绛商讨边境储粮的利弊时,韩绛认为应当请减和籴数目,至少需要减百分之三十。

    和籴,就是官府强制收购民间粮食的官买制度,明目张胆地剥削耍流氓。

    陈安石则经过考察,认为完全可以走得更远。

    河东路边境十三州之地政府,两税收入总共才只有三十九万余石,而政府和籴粮食的总数,高达足足八十二万余石!

    这里边就有个大问题,河东路民间,百姓的负担主要在和籴,而不是在两税。

    所以河东路连续遭遇水灾,朝廷一再免税,结果老百姓还是活不下去,症结就在这里!

    但是边储又理不可缺,因此一直依靠地方政府执行和籴政策,名义上支付给百姓钱布相半,而实际上多是发给盐钞。

    是的,河北路,还有盐钞。

    数目畸零,百姓麻烦,只能半价卖给盐商,导致公家支费实钱,而百姓没有好处。

    于是陈安石建议,干脆跳过地方州府,将买粮的钱,委托皇宋银行,直接拨给边境地区州军,由各州军自行负责买粮草储备,以备军用。

    如此一来,河东老百姓的负担立刻就能减轻十之六七。

    朝廷认为陈安石的建议合情合理,因而任命他为河东路转运使,将他的主张首先在河东路地区推广开来。

    紧跟着,陈安石下发命令,欢迎各地商贾踊跃来河东卖粮。

    最有优势的,当然两浙路,有粮有海船,不像漕运还要受沿途官府盘剥,立即源源不绝地北上,河东路地区边境储粮大大增加,满足了军需,河东百姓负担一下子减轻三分之二,欢声载道,歌功颂德。

    五月,交趾路,蕴州。

    李舜举将市舶司从宁海军迁到了这里,将宁海军衙门腾出来给了王韶。

    为了缓解苏油和王韶的尴尬,李舜举借口自己过生日,将交州的高官士子们都拉到了蕴州,开了个生日会。

    其实王韶和苏油之间的吵吵闹闹是亲热的表现,但是李舜举是老成人,他不知道啊,害怕两人这样闹真闹掰了,准备给他们来一出将相和。

    同时朝廷的奖掖下来了,允许交趾路自谋资金,给有功之臣三倍赏给,有功之臣以苏油为首,加官进爵。

    大家都很开心,正好也顺便庆祝一下。

    朝廷新的邸报和时报也到了,于是大家在飞鱼号上一边开宴会,一边闲聊新闻。

    邸报上登载了消息,太傅兼侍中曾公亮卒,年八十。帝临哭,辍朝三日。赠太师、中书令。

    本来最初是拟谥忠献的,结果被礼官刘挚反驳:“公亮居三事,不闻荐一士,安得为忠!家累千金,未尝济一物,安得为献!”

    好尴尬,但是偏偏“众莫能夺”,只好改谥宣靖。

    曾公亮性子吝啬,又善经营,殖货至巨万,然而“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这其实也是老曾的一种为臣之道,不跟任何人有瓜葛,这叫“孤臣”,皇帝挺喜欢的一个类型。

    最关键是他曾力荐王安石以间韩琦,后来又和王安石发生政见冲突。既不是坚定的改革派,又不是坚定的保守派。这才是遭到诋毁的原因。

    当年赵抃和张方平一起反对王安石的时候,曾公亮也同意了的,结果赵抃想依法办事,导致王安石去相的诏书没能立即起草。

    曾公亮算计之后,认为王安石赢面更大,于是又派儿子连夜给王安石通风报信,王安石立即入宫面见赵顼,导致老张和老赵错失了机会。

    王安石很感激曾公亮,提拔其子曾孝宽入枢密院就职。

    苏轼曾经责备曾公亮不能救正补弊,曾公亮的解释是:“上与介甫如一人,此乃天也。”

    世人以此讥讽曾公亮,认为他用这种办法保持禄位与宠幸,不是正人。

    不过曾公亮对赵顼来说,的确有定策之功,仅次于韩琦。

    韩琦得到“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的碑文,赵顼给了曾公亮同样的待遇,御篆其碑首曰“两朝顾命定策亚勋之碑”,并配享英宗庙庭。

    王韶对曾公亮很感兴趣,不过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好想看看那部《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分前、后两集,每集二十卷。

    前集二十卷,详述了宋朝军制。包括选将用兵、教育训练、部队编成、行军宿营、古今阵法、通信侦察、城池攻防、火攻水战、武器装备等。

    特别是在营阵、兵器、器械部分,每样都配有详细的插图,当然插图比较粗糙,离理工制图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也算是极宝贵的资料。

    后集二十卷,则辑录有历代用兵故事,保存了不少古代战例资料,分析品评了历代战役战例和用兵得失。

    前集王韶不感兴趣,他自己比曾公亮还清楚,他感兴趣的是后集,那是曾公亮从内府图书中整理出来的,很多连王韶都不知道。

    苏油笑道:“从仁宗朝就开始编写,到现在二十来年,直到曾公去世前才完稿,堪称巨著。只可惜啊,从问世的第一天开始,《武经总要》就已经落后,只剩下文献价值了。”

    言语当中,颇有些自得。

    王韶翻着白眼:“得意吧你就!”

    李舜举见两人又要开闹,赶紧打岔:“邸报上说,权发遣提点开封府界公事蔡承禧,言提举义仓事,我们交趾路是不是也可以搞起来?眼看着就要进入雨季,编查以往史料,交趾也是有灾的,主要是大风,大雨,大水。”

    李道成过来拱手:“多谢都监垂爱我交趾百姓,如今交趾路格局已然不一样了,义仓,学校,慈济院,已然行有余力,我准备行文州县,让各地都置办起来。”

    苏油说道:“对,这些也可以列入地方官员考绩之内。其实最好的考绩方法,是统计出治下百姓的幸福指数。不过这个太难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砗磲

    黎文盛拱手道:“大学士,何谓幸福指数?”

    苏油说道:“大体就是用来精确量化出老百姓开不开心,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更好的将来可以期待的指标吧。”

    说完摆了摆手:“这个数据太复杂,再说就算辛苦摸索出算法,指标还可以作假,意义不大。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文章是正经。杨曙呢?”

    杨曙正在一旁试笔,闻言过来:“学士。”

    苏油说道:“你的文章我不担心,就是你那字啊……只好在笔上多下点功夫了,鼠毛笔可还堪用?”

    这个鼠毛笔用的是竹鼠的鼠须,还经过脱脂工艺,可是费了苏油老鼻子劲了。

    杨曙非常不好意思:“的确好用,至少显得笔力好了很多。”

    王韶在一边不以为然:“到时候还不是弥封誊录,我就没搞明白这有什么用。”

    苏油呵呵冷笑,对杨曙道:“他是学士而已,我是大学士,听我的没错。”

    王韶顿时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油这才对杨曙解释:“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澹耳郡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出过一个进士。交趾郡,我是很看好你和黎文盛的。”

    “别忘了还有殿试那一关,等到你们过关斩将,到了金殿之上,陛下可是要来亲自监考的。”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肯定会引来陛下关注,要是他来到你的身边,见到你的字,然后皱了皱眉头,那会是什么后果?”

    “祥定官们要是远远看到陛下在你跟前的表情,呵呵呵……解封后陛下垂问两句,考官希图圣意多一两句嘴,本来当为第一的刷到十名之后,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李舜举也是文化人,点头道:“还是明润考虑得周道,我朝科甲之重,倍逾前朝,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庆历二年,御试进士,时晏公为枢密使。其女婿杨察,勾当三班院。”

    “杨察之弟杨寘时就试毕,已然夺得举事,进士两魁,负天下望。”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看大宋能不能出个三元及第。”

    “未放榜间,先将宣示两府上十人卷子。杨寘写了一篇赋给哥哥,其实是求哥哥去问问晏公,想提前知道自己的名次。”

    “第二天晏公入对,见杨寘之赋已考定第四人,出宫后便告诉了杨察。杨察偷偷告诉了自家弟弟。”

    “当时杨寘正在酒肆喝酒,听闻之后,以手击案,叹曰:‘不知哪个卫子,夺吾状元矣!’”

    卫子,就是驴的别称。

    “那一科的试子可了不得,王禹玉,王介甫,韩子华,皆在其中。”

    “不久唱名,再三考定第一人卷子进御。赋中有‘孺子其朋’之言。”

    此典出于《尚书·周书·洛诰》。本是周公对成王的口吻,意思是“你这年轻的小孩啊,今后和群臣要像朋友一样融洽相处哦。”

    在座的人都懂,无需解释,就听李舜举继续说道:“于是仁宗不怿曰:‘此语忌,不可魁天下。’发卷,即介甫公卷子也。”

    “于是推第二人为首,然第二人卷子即王禹玉,以故事,有官人不为状元;即令取第三人,却是殿中丞韩绛,同样有官;遂取第四人卷子进呈,得知是杨寘,上欣然曰:‘若杨寘可矣。’复以第四人为第一。”

    “寘方以鄙语骂时,不知自为第一人;而介甫公误用一典,却让我大宋多了个及第三元!你们说是不是天意?!是不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苏油对杨曙说道:“你那篇露布,人尽皆知,好在都以为是李逆所作。我已替你变换姓名,叫做杨莳,到了京城,有机会唱名面圣的时候,自己向陛下痛悔前罪吧。”

    说完摇头:“终是交趾郡难得的文才,不忍轻弃。”

    杨曙这才知道苏油不光光是为他制笔这么简单,还为他背了如此大的干系,不由得热泪盈眶,一躬到底:“后学谢大学士大恩。”

    李道成,黎文盛也是非常感动。

    天气有些热,孙能和平正盛在海下扑腾,苏辐和石鍮在用一个带逆止阀的打气筒,给两根长长的胶管打气。

    离船十来米的地方,两处气泡嘟嘟地直冒,石薇一脸担心地看着。

    张麒端上来一道新甜点,苏油介绍道:“郏公在福建路寻访得的一味药材,叫仙人草,晒干烧煮勾入薄芡,不一会便能成为凝冻,能降温解暑,清心除火,加上西米,芋头,红豆,蜂蜜,再冰镇一下,最是消夏的上品不过。”

    王韶端起一碗喝了,当真不错,不过嘴上却道:“回锅肉我是打死吃不成了是吧?”

    苏油骂道:“饮食之道,讲求时令,这么热的天气吃什么回锅肉?!只有蒜泥白肉,鱼脍,虾球,海带丝,爱吃不吃!”

    王韶笑骂道:“你说的这些东西,四样有三样还在水下!”

    苏油乐了:“最起码,龟爪螺管够!”

    这回大家一致摇头:“你说那东西,能不能吃还两说!”

    龟爪螺就是鹅颈藤壶,后世是以味道鲜甜闻名于世,号称“来自地狱的海鲜”,属于高价值珍贵海产品。

    这东西生长的地方很怪,附着在水质良好,巨浪滔天的临海悬崖的崖壁上,要获取它比较费力。

    因为获取艰难,样子难看,如今福建路刚刚开始有人在吃,交趾人完全碰都不碰。

    这样一道味道鲜美、营养价值高的名贵海产,苏油当然不容错过。

    龟爪螺生长的地方很清洁,因此只需要简单清洗即可,昨日苏油带着平正盛和孙能趁退潮之时,在海岛悬崖边敲下来好多。

    就在这时候,孙能的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脸上戴着一个平板玻璃的古怪面具,将嘴里的胶管头子取掉:“下边有好大好大一个砗磲!师娘你丢一根缆绳下来!”

    石薇喊道:“平小子呢?”

    孙能说道:“下面漂亮得很,平正盛在抓龙虾呢!”

    石薇将缆绳抛下去:“赶紧弄完就上来,你们和采珠人不能比。”

    孙能抓住绳头:“师娘你也该下来看看,真的好美啊!”说完将气头塞嘴里,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

    苏油过来搂着石薇的腰:“想下去也可以,不过得我们俩单独出动,那就不用顾忌周围眼光了。”

    石薇脸上一红:“不用,我才不像这俩野小子呢。”

    苏油笑道:“我也想试试,仙卿就大发慈悲,陪陪我嘛。”

    石薇轻轻撞了他一下:“你现在干嘛不下?”

    苏油说道:“开什么玩笑?堂堂大宋资政殿大学士下海摸龙虾?传到朝中你家学士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石薇这才笑靥如花:“那行,找个机会我们也试试。”

    没过一会儿,孙能抓着平正盛再次露头:“可以拉缆绳了!”

    水手们开始搅动绞盘,将缆绳收回来。

    不少大鱼也被挂在绳子上,那是孙能和平正盛在海下打的,还有几个竹笼,里边都是他们抓的海产。

    到最后用上了起网器,水手们拉动油葫芦上的铁链,才将一只巨大的砗磲拉出了水面。

    水手们用两根长木棒抵住砗磲壳子,让它离开船舷一段距离,免得粗糙的表面划伤名贵的柚木船壳,将这只大贝壳拉了上来。

    砗磲被放置到了甲板上,直径将近一人高,重量起码在千斤以上。

    砗磲的口子上被平正盛放了潜水刀挡住,留着一条缝。

    平正盛抽出长刀,顺着缝隙伸进壳内,切断闭合肌,和孙能一起将砗磲打开。

    砗磲的外表面粗糙无奇,上面甚至还附生着一些贝类。

    不过内里去掉蚌肉之后,那就非常光滑漂亮了。

    从这枚砗磲中,收获了一大碗的珍珠,个头都非常大,最大的一枚大如鸡子。

    不过砗磲珍珠只具珍珠形状,质地也有些类似瓷器,在阳光下呈现出的是一种“火焰”般的闪烁效果,而无珍珠虹彩。

    也不如珍珠细腻,这是因为砗磲珍珠和其它珍珠不一样,不是由珍珠质构成的。

    不过个头如此巨大,也算是难得了。

第八百八十七章 铁板钓鱼

    更难得的是这个大砗磲的壳子。

    这是一只老砗磲,壳子的中间,是已经玉化的牙黄色,外围是纯净的洁白,中间夹着一些透明的金黄细丝和色块,向边缘颜色渐渐加深,变成金黄色,橘色,最后在最外缘,变化成淡淡的紫色。

    大宋最贵重的就是紫色,李舜举摸着砗磲厚实的紫边:“这个太贵重了,非人臣所能有啊,这得磨出多少珠子啊……”

    苏油翻了个白眼:“磨珠子可太浪费了吧?这么珍贵的大料,当然要做成一个完整的大作品。”

    说完将杨莳的鼠毛笔取来,在砗磲内面加上几笔:“大体这样,弄成一个金乌雪岛紫霞图,不是更为妥当?”

    文人的想象力都是很丰富的,李舜举接果笔来,按照苏油勾勒的那几笔,迅速地添加上图案,很快,一副彩色的海峡日出图案就出现在了砗磲壳内。

    两侧是白色的大陆,中间是金黄的海水波纹和白色的岛屿,远处和上空是云后金黄的初日,以及橙色紫色的天空。

    “妙极!”李舜举哈哈大笑:“太有意思了,这可得好好设计一下。”

    突然想到个问题:“光画不行啊,能加工出来不?”

    砗磲质地比较脆,好磨不好雕,要是用传统玉工的法子,这玩意儿还真就只能用琢玉沙切了磨珠子。

    苏油笑道:“蜀工的器械,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都监自管好好设计,他们完成你的大作没有问题的。”

    蜀工的玉工如今已经用上了雕刻笔,类似后世牙医的磨牙支架,通过三个球关节连接的支架,形成一个雕刻臂,就能实现三百六十度灵活自由的运动。

    每个关节连接处装有皮线轮,能够将脚踏基座上的大轮运动传递成雕刻机臂端夹具的高速转动,只要夹持上各种磨头和磨针,就能实现大型玉器,石器和木器的雕刻与打磨加工。

    雕刻笔的发明,极大地解放了工匠们的手脚,大家可以坐在材料面前,像作画那样加工大型立体题材了。

    而且精细程度,堪比工笔。

    经过苏油的讲解,李舜举方才明白过来,看着两枚巨大的砗磲壳:“那这次我们就给官家做两件大器,作为明年朝天节的贡礼。”

    鹅颈藤壶因为如今还没有人吃,所以非常大,真实历史上直到百年后,宋人在《三山志》中才有这样的描述:“龟足,以形名,坳中肉美,大者如掌”。

    烹饪方式十分简单,和普通海鲜一样,一般适合白灼或是酒蒸。

    如今的热带海洋底捞技术非常原始,潜水抓捕没有清晰的视野,基本就是靠瞎蒙。

    有了地丁胶,就能弄出潜水镜,潜水足蹼,弹力鱼枪,再加上可以打开倒刺的钢质鱼箭,海底简直就是一个任人采撷的大宝库。

    苏油用火硝制得一个冰盘,将鱼脍,龙虾脍,螺贝肉片摆到了冰盘上面,每人调配上一碟芥末酱汁,大家一起享受来自大海的味道。

    几大盆白灼海鲜端上来,巴掌长的明虾,蚝,蛤蜊,还有就是龟爪螺。

    李舜举拿起一个螺,照苏油的办法用手撕开螺壳底部的厚皮,啄了一口里边浓郁的汁液,然后将皮壳撕开,将螺肉吸进嘴里,顿时就露出一股极度舒适的表情。

    苏油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人吧?堪称世间极品对不?”

    李舜举又啄了一口自己的手指头:“妙极,这东西能送入宫吗?”

    苏油想了想:“这个不大可能了。就算解决了海产运输的问题,这海水还得加温呐,否则热带的鱼虾水产,不等送到汴京全得死。”

    李舜举又拿起一个:“可惜,真是可惜。宫里只能吃到干货,殊不知新鲜的海产,别是一番滋味。”

    王韶在一边狂吃龙虾,闻言也抓起来一个:“真就这么好吃?”

    很快,所有人都加入到争夺龟爪螺的行列。

    于是苏油又做了一盆,这次加了柑橘汁,香叶和料酒,滋味又是不同。

    李道成讶异道:“老夫枉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不知道交趾尚有此等美味。”

    王韶呵呵笑道:“李老你不用不好意思,据明润说福建,广南也产这个,但是我们还不是一样不知道?怕是只有他这等南北皆精的大吃货,才能留意到这样古怪的东西。”

    苏油吃了一块鱼脍,表示不满意:“他们在水里玩太久了,这鱼脍不够新鲜,走,正盛,干臣,我们再去搞几条鲜活的。”

    等到孙能和平正盛来到船尾,苏油一人发给他们一根竿子,孙能看着绳子上明晃晃的金属片有些发怔:“老师,你觉得多傻的鱼才会吞这个?”

    苏油说道:“钓鱼这门学问,它不是理学,是玄学。有时候你技术再好,就是钓不过新手,有时候你用再精致的饵料,也钓不过用草叶螺蛳的老农,嘿嘿嘿,所以信心最重要……”

    说完大声喊道:“相不相信我?!”

    平正盛立刻真臂高呼:“相信!”

    孙能一脸你休想骗我吃屎的表情,理工怀疑老师本不是罪过,只要你能证明老师是错的:“相信……吧?”

    指挥两人将镀银铁片放到底,然后摇上来两圈,苏油吩咐:“现在开始抽!”

    大铁片有三两沉,上边还挂着精钢鱼钩,三人开始像傻子那样提竿放竿。

    抽风似的搞了一阵,孙能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太可笑了:“老师,你到底要干啥就直说,不带这么戏弄人……”

    就见旁边平正盛一个踉跄:“有东西!咬钩了!”

    苏油赶紧喊道:“收线收线,给正盛腾地方!”

    孙能有些晕,这什么玩意儿?铁板真的能钓到鱼?

    接着竿上传来一股大力,差点将他扯到船舷外头:“哎哟见鬼!真有东西咬上了!”

    苏油赶紧收起自己的竿子:“抬竿,然后摇轮收线,再抬竿,慢慢将鱼拖离海底,别让它们把线给磨断了!”

    两人开始鼓足腮帮子运劲,孙能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在那里大呼小叫:“这底下到底是什么?怎么力气这么大?!”

    苏油已经将线收了上来,指挥着两人:“分开分开不要缠线,就这样耗着。”

    船尾的大呼小叫,将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李舜举一见这架势不由得大惊:“明润你当真跟龙王有交情?这就又钓到大鱼了?!”

    苏油心里暗想这可能是人类第一次从珊瑚深海钓取大鱼,怕是不要太多。

    要是没有钢丝导线,水下的鱼早就用牙齿切断鱼线跑掉了。

    俩傻小子还在疯狂的扬竿,摇轮,苏油在一边准备大网,准备活捉。

    不多一阵,平正盛的鱼终于被摇到了水面上来,是一条三十多斤的底栖鱼,橙红色的身体上布满了深色的小点。

    红石斑。

    苏油拿大网将鱼抄起来摆到甲板上,取过空心针头,麻利地从鱼体侧扎了下去。

    “这是干啥呢?”王韶问道。

    苏油说道:“放气,水底水面压力不一样,将鱼鳔的气放掉,鱼就不会被鼓胀的鱼鳔挤压内脏而死。”

    “啊?”王韶两眼冒星星:“有这说法?”

    不管有没有这说法,反正苏油将红石斑放气之后,放到了船上的大缸里。

    大缸是水泥的,一面是厚玻璃,边上烧着精致的小锅炉,带动循环过滤装置,里边已经有了不少螺蛤,海胆,海绵,和一些石薇喜欢的漂亮小海鱼。

    大石斑在里边游动起来,一群人注意力都放到了这条鱼身上,孙能在一边闹:“喂,就没人想着帮帮我?”

    没人理他,我们都是文臣,就你是武将,武将在大宋什么待遇你不知道?

    平正盛从苏油手里接过抄网:“干臣努力,我来帮你!”

    孙能翻着白眼:“我是要你帮我摇轮子,不是要你帮我抄鱼……哎哟要命它又在使力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舆情

    大鱼浮出了水面,和之前那条模样差不多,但是体积大了很多,怕是得有五十斤以上。

    鱼体是褐色,带着些半天条纹,苏油猜测可能就是龙趸,即使不是,也是石斑鱼的一种。

    这两种鱼渔民都很少打到,因为它们一般生活在珊瑚礁底部的缝隙里,除了钓,网具很难抵达,渔民们也舍不得。

    钓的话,岛民们现在还没有苏油这么好的钓具。

    石薇说道:“这鱼真丑。”

    苏油笑道:“但是味道是真好,趁着人多,就吃它了!”

    这就不用抄了,让平正盛取来一支钩镰枪,直接扎进大鱼的身体里拖上来。

    就跟杀猪一样,苏油和平正盛取过两柄尺许长的尖刀,开始放血,剖肚,清洗,切肉。

    苏油取过冰盘,开始往上面堆鱼片:“赶紧,趁现在最新鲜。”

    一群人又开始吃第二轮,孙能伸出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盘子,好不容易拿起一块,刚刚离开盘子一点,一下子拿不稳,又掉了回去。

    王韶笑了:“这是脱力了,来张嘴。”给他塞了一块进嘴里。

    这么大一条鱼,可以做好多菜,刺身只是开始而已。

    苏油动手纯属兴趣,剩下的就是苏辐带来的蜀中厨师班子使力了。

    方知味周小厨接手,给土包子们展示了一把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牡丹鱼脍。

    接下来才是大菜,清蒸,香煎,红烧,炸鱼卷,糟溜鱼片,蜀式蒜烧,干烧,豆腐煲头肚,鱼片蛤蜊丝瓜粥……

    一条五十多斤的大鱼,愣是被一群人吃了个干干净净!

    苏油抚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看着周围同样为自己的不雅行为感到羞愧和忏悔的一群人,又看了看水族箱里的红石斑:“你们吓着它了……”

    李舜举这才见着用来钓鱼的竟然是两块明晃晃的铁片:“大学士真是能人所不能,太公涓钓于隐溪,五十有六年矣,而未尝得一鱼。鲁连闻之,往而观其钓焉。太公涓跪石隐崖,不饵而钓,仰咏俛吟,及暮而释竿。”

    “原来不饵而渔,并非不可,太公未得其法而已。”

    苏油笑眯眯地说道:“有饵无饵,主要看对谁。有时候,明明是块鸡肋,却一样有人趋之若鹜,不愿意放弃。却不知道看似肥美的诱饵,有可能会成为没顶的烂泥塘……这就是贪心过甚。”

    苏油话中意有所指,据盘踞在宾童龙的旧州刺史王珍奏报,占城与三月突然派遣七千精锐,恢复了横山关,然后派遣官员下山进入长期自治的地哩、麻令、布政三州之地,意图恢复占城王的统治。

    这下王珍就被隔绝在了山南,赶紧向大宋求救,甚至将自己的家属,子女,都搬迁到了会安镇市舶务避难,然后整军操练,同时跟交趾市舶司购买了大量的军器。

    而三州的百姓也纷纷涌入交趾,请求避难。

    三州最高领袖是占城前国王律陀罗跋摩三世,后来被李常杰俘虏,占城分裂成诸侯割据的局面,最后推举出一个新王,叫诃黎跋摩三世。

    为了将水搅浑,苏油占领交趾之后,将原国王律陀罗释放了回去。

    律陀罗当然不敢返回王城,只能苟且在三州豪强的庇护之下。

    这种局面,当时诃黎不能容忍的,而且王珍派遣军队随苏油灭交趾,也得到了大量补偿,如今势力越发庞大,也让诃黎感到非常的担心。

    于是诃黎在平灭内部叛乱之后,决心要解决三州和王珍的问题。

    而交趾转运使在苏油的指使下,只发表了一个声名,就是当时三州是大宋主动归还给占城的,而且当时就声明,占城王必须要对三州人民的选择予以尊重。

    诃黎出兵横山关,引起了地区局势的紧张,宋朝呼吁占城三方保持克制,在谈判框架内解决矛盾冲突,不要轻易诉诸武力。

    鉴于三州目前出现的人道主义灾难,交趾郡出于仁义,决心伸出援助之手,在交趾南部边境设立难民营,救助难民。

    与此同时,将宁海军一部,以及南部州郡部分义勇集中起来,发给兵器粮秣,维持交趾郡南部秩序。

    眉山号,成都号,入驻会安市舶务,并派遣军事观察员进入旧州考察,以保证大宋移民和市舶务在旧州的生命财产安全。

    局势变得一触即发。

    诃黎不愿意坐等老王收揽三州民心,背靠大宋发展起来同自己对抗的话,就至少必须守住横山关要地,堵死老王南进的重要关口。

    而要占领横山关,粮道又要受到来自王珍的侧面威胁。

    王珍希望的是横山关由自己来占领,势力扩大,在占城三分天下有其一。

    而老王则希望自己“恢复故土,还于旧都”。

    所以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一战,迟早得要打起来。

    三方势力都在厉兵秣马,大宋倒是公平,仁义归仁义,生意归生意。

    粮食,战具,卖到了飞起。

    这是王韶和苏油给占城挖的一个坑,三方势力明明知道自己是在饮鸩止渴,却不得不喝下这杯苦酒。

    一时间,三州,旧州,甚至占城南部靠湄洲的地区,都有大量拖家带口的占城人蜂拥避难。

    最开心的莫过于沈括了,他正愁空有土地没有人口,这些人没有组织,只需要打散在大宋移民家庭之中杂居,很快便会融为一体了。

    而且这些人对九龙江三角洲的种植方法都熟悉无比,甚至还给湄洲带来了不少作物的种植方式,良种的家禽和家畜,比如猪,牛,羊。

    还有鸡。除了一种大脚鸡,还有一种体格巨大,声音洪亮的鸡。

    占城长鸣鸡在大宋的价格可是很贵的,有钱人家喜欢将它当做闹钟来用。

    交趾人的前历任王朝,以及前朝的贵族,很多本身就是内地汉人或者汉人后裔,很多官员,甚至就是福建路人氏,因此交趾对大宋的认可程度,比占城其实要高。

    两国之间世代征战,民族仇恨是比较深刻的。

    因此当交趾人在得知苏少保要在边境成立难民营的时候,他们既有些不满,又有些庆幸,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民间的有一个说法,是三州老百姓本来就心向交趾,啊不,前朝,也心向现在的大宋,少保为了名声把三州归还给了占城,占城那帮土包子能搞得好?

    以前没过过好日子还罢了,可三州那帮人当年李太保可是给了政策的,虽然不如如今苏少保的政策这么爽,但毕竟在当年算是矬子里拔大个了。

    现在那三处地方新崛起的豪强势力明显不愿意过回原来那种连自己那一百多斤都属于国王财产的那种生活,因此哭着喊着想回来,早干嘛去了?当年啊不,就前年,你就该哭着喊着求苏少保别分出去啊?!

    啧啧啧,看着拖儿带母的实在是可怜,反正没消耗我家的粮食,便由得官府去操心。

    娃子放学回家,说是先生讲的,要睦邻友好,别人有难的时候,要力所能及地帮助……

    当年可是打生打死来着,少保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太心软!

    可是话又说回来,苏少保要是不心软,现在这样的好日子怕是咱交趾人也过不上,罢了罢了,终归是少保和先生们比俺们泥腿子懂官务!

第八百八十九章 **螺

    第八百八十九章**螺

    其实如今南海几处要冲,都已经被大宋占领,就好像围棋开局里边的布局,几个子布下,基本已经奠定了盘面,剩下的即便是庸手,也不容易再打烂好牌了。

    这个时候还不让朝廷和赵顼有点参与感,那就叫不会做人不会做官。

    所以此次聚会,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军,政,财几路人精,将占城的局面,以及后续变化的可能性,进行一番推演。

    大家讨论预定方案,详制成了条陈,准备过几天就报告给朝廷和赵顼,请求“内降指挥”。

    这些花活,王韶是想不出来的,偷偷夸奖苏油,到底还是你会做官。

    其实苏油在交趾搞事情的目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苏油的目的,是用巨大海外利益,让朝廷不得不将海运和海贸重视起来。

    一年万两黄金,数万斤白银,数十万斤锡,三百万斤精钢,无数的稻米……

    这些东西,可不是以往海贸中的那些珠宝象牙犀牛角,这些东西全是战略物资!

    大宋是个温和的王朝,对外进取的力度还不如明朝。

    明朝海运不怎么样,却也还占领过缅甸,在苏门答腊岛上开府建牙,搞过旧港宣慰司。

    而大宋如今要搞这些,几乎都是白捡一般。

    最后该来到的问题一定会到来,无数人会被利益牵引着,将目光投放到种花家从未投放到的地方——外海上来。

    这或许就会改变这个民族的日趋保守,继续捡起千年前勇于开拓进取的精神,再创辉煌。

    剩下的事,自有精英们去操持,已经不用苏油继续操心了。

    就跟现在的聚会一样,大佬们在地图上根据军政情报推演局势,苏油却带着石薇,溜上小船,去海岛另一边玩潜水去了。

    小船上有一台蒸汽机,和飞鱼号上边那台有些类似,但是结构更加的精巧。

    因为体积较小,要提供足够的动力,必须使用较高的压力。

    所以这是一台与以前完全不同的高压蒸汽机,还添加了很多的附属设施,包括了气缸外置隔热层,行星齿轮,离心式调速器,分离式冷凝器,油润活塞、平行运动连杆机构、节气阀、压力表等等,使蒸汽机的效率提高到原来矿山抽水机的三倍多。

    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全金属,不像矿山抽水机那样还有些木结构,整个充满了蒸汽朋克风。

    将软管往下放,八米的软管,放到底,过了一阵,水面还在咕咕咕地冒气泡,说明蒸汽机的动力能够抵抗八米的水压,将气体送到水底。

    石薇在船篷里换好了水靠,苏油也换上大裤衩,给石薇戴上潜水镜,又将胶管拉起来,开始练习呼吸。

    呼吸头上有气阀,随着下潜深度的不同,可以调节适合人的进气量,多余的气体会被旁路排走。

    苏油现在只能做到这样了。

    石薇不通水性,还有些紧张,苏油安慰道:“薇儿别怕,我背着你下去。”

    两人含着气头练习了一阵呼吸,感觉都没问题了,石薇乖乖地点头,然后爬到了苏油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比出一个准备好了的手势。

    腰上有铅板,还挺沉,苏油笨拙地下到水里,抓着锚绳,慢慢地潜入水中。

    石薇一下子就把苏油搂紧了。

    苏油轻轻拍了拍她的大腿,示意她不要紧张。

    石薇的胆量不是苏油能够想象的,经历了一瞬间的慌张后,就被周围神奇的景观吸引住了,在苏油的潜水镜前兴奋地比了个向下的动作,示意他赶快下潜。

    苏油这才取过上好弦的地丁胶鱼枪,一手轻轻松开,沿着锚绳慢慢地潜了下去。

    珊瑚礁的海水温暖而清澈,随着下潜,周围的颜色似乎越来越深,而色彩越来越缤纷。

    如今的大海完全没有任何一点污染,下龙湾内的能见度,一般都在二十多米以上。

    南海的采珠人,从小潜水,不依靠任何呼吸设备,能在水下深潜数分钟之久。

    但是因为人眼的特殊构造,在平面玻璃潜水镜出来之前,他们在水下的视线是模糊的。

    神秘的大海,今天第一次向人类敞开了怀抱,将自己瑰丽多彩的一面,清晰地展示在了来访者的面前。

    石薇有些明白平正盛拿小子为啥对海底这么着迷了,飞鱼号上的那个水族大缸,连这里百分之一的美丽都赶不上。

    巨大的彩色珊瑚树间,无数绚丽的小鱼自在地游来游去,还有很多长相奇怪的海兔,海葵,还有海螺,海胆,龙虾,鳗鱼,章鱼……

    两人终于潜到了海底,苏油松开绳子,从腰间取下一个锡罐打开,里边的饵料飘散出来。

    如同触发了信号一般,四周的小鱼一下子围拢了过来。

    石薇兴奋地伸出戴着地丁胶手套的手,想去触摸飞鸟般的鱼儿,可每次一伸出去,鱼儿就像爆炸一样绚丽的散开。

    石薇兴奋地打着手势,可惜苏油不是木客,也不是水师陆战队员,只能看明白一半。

    而且他还得警惕四周,虽然鲨鱼不怎么咬人,可万一呢?

    渐渐的,大鱼们开始围过来了,首先是一群黑白条纹的可爱石鲷,然后是一群更大的长着长嘴的梭鱼。

    梭鱼脑袋熬汤炖豆腐锅子那是一绝,苏油悄悄将鱼枪对准身前那群缓慢闲游的家伙。

    石薇觉察到了苏油的意图,轻轻在他身前摆了摆手,然后朝前方珊瑚丛中指了指。

    苏油顺着石薇的手指看过去,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海螺。

    前方那个大螺正在抓扇贝,螺塔高而尖,螺壳上带着深褐色和白色的新月形斑纹,在翻身的过程中,亮出了鲜橙色的壳口,一身的花纹如凤尾般绚烂。

    南海螺贝那么多,苏油认识的没几个,这个大海螺,偏偏是他认识的一种。

    因为他在大相国寺见过。

    **螺。

    大相国寺那个法螺长五寸二分,道隆大和尚把它吹得哟,说什么“吹之则渚灭神欢喜,旦闻之渚灭罪障。”

    还说什么在嘉佑五年五台山大孚灵鹫寺启建法会时,以那个法螺配合箜篌、瑟琶齐奏。所谓“若加持螺,诸高处望,大声吹之,则四生之众生,闻螺声灭诸重罪,能受身舍已,等生天上。”

    这个法螺,远比大象国寺那个大很多,长度超过了一尺!

    让石薇抓住绳子,自己深吸一口气后吐出呼吸头,憋着气游了过去,将**螺抓到了手里,转身像石薇晃了晃,石薇眼角明显有个笑容,然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难得有一项体育运动能胜过自己老婆,得到赞许,苏油洋洋得意地游了回来。

    第一次潜水不能待太久,苏油重新背上石薇,慢慢地沿着锚绳,一点点向上升去。

    经过一次水下安全停留后,两人浮出了水面。

    解下石薇腰间的铅块,石薇跃上小船,将苏油拉了上去。

    苏油都顾不得取下眼镜,捧着**螺哈哈大笑:“等到回汴京去,把道隆大和尚的脸给打肿!”

    石薇兴奋地说道:“小油哥哥,海底真是太美了!原来你给扁罐讲的龙宫是真的!”

    说完才反应过来:“跟道隆主持有什么关系?”

    苏油捧着**螺爱不释手:“道隆大和尚寺庙里有个法螺,才五寸长,宝贵得了不得,说是释迦牟尼在鹿野苑初***时,帝释天等曾将一支右旋白法螺献给佛祖,从此右旋白海螺即作为吉祥圆满的象征,在佛教中广为应用。”

    “当时我就跟他说了,这个世界还有更加珍贵的左旋法螺,如同佛家中的万字,道隆大和尚打死都不信!薇儿你没有注意到这个螺是左旋的吗?!”

    石薇还真没留意到,也不知道左旋螺和右旋螺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区别。

    苏油却兴奋惨了:“这个**螺,打完老和尚的脸还不给他,偏送到玉津园去陈列,我气不死他我!”

第八百九十章 海运

    石薇对苏油的反应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道隆主持德行高深,又那么慈悲,你怎么老是跟他使性子?”

    说完又道:“就跟大苏和佛印一样,相隔千里还要写着信斗嘴。很有意思吗?”

    苏油笑了:“互怼是男人表达友情的一种方式,这个薇儿你就不懂了。”

    石薇靠在苏油身上:“小油哥哥,这礼物我很喜欢。”

    苏油装傻:“什么礼物?”

    石薇揪了他一下。

    苏油搂着石薇的肩膀:“薇儿在我心里,永远十八岁,你才是老天爷给我最好的礼物。”

    石薇甜甜的笑着:“有机会一定要将扁罐和漏勺带来,让他们也看看海底的美丽世界。”

    苏油笑道:“再来那可就是被贬官了……哎哟老大的名儿没取好,扁罐,贬官,谐音了呢!”

    石薇有些心酸:“这官有什么当头,孩子都不能在身边。”

    苏油赶紧搂着她安慰:“陛下虽然对我宽容,但是该有的自觉还是得有,交趾自古就是权臣作乱割裂中华的地方,将子息留在京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给以后形成制度。”

    “放心吧,交趾政局很快就会轮换,大约明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陛下将扁罐和漏勺交给蜀国公主照顾,这已经是殊恩。”

    “要是没有两个孩子在京城,光这次水战,交趾上下就难脱干系。就算陛下不追究,朝臣和御史那一关也过不了,这就叫体制,明白了吗?”

    石薇叹了口气:“那何时才得快意?”

    苏油笑道:“除非致仕,像介甫公那样,方能略得快意。否则大宋官场上,人人皆不得恣肆,人人皆有约束监督。这个啊,其实是大好事,不是坏事。”

    见石薇情绪有些低落,苏油赶紧转移话题:“走吧回去了,还有一条红石斑等着料理呢,吃完我带你会交州,看看精美工艺品。”

    锅炉的操作还比较复杂,熄火,收管子,好大一摊子事儿,苏油说道:“这机器还行,等有时间让理工学院设计个螺旋桨套上去,这船就能自己动了。”

    石薇笑道:“这才能跑多远?光烧水都得几个时辰,急死人了。”

    苏油哈哈大笑:“慢慢来嘛,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能坐着蒸汽驱动的大海船到南宋洲去你信不信?”

    石薇想说不信,可是想想自家夫君的能耐,有些不敢说出口,之前也想不到他能将生猛的海鲜运到汴京城去啊,还不是做成了?

    五月,南海风向渐渐调转,雨季进入了中期。

    张散的大船队和赵宗佑的考察船队都回来了,齐齐集结在冶州,进行修整。

    对拿着高薪的船员和科考队员们来说,下龙湾就是天堂,张散和赵宗佑给了他们一个月的假期,在蕴州城纵情狂欢。

    如今的蕴州城,堪称销金窟,以市舶司为中心,周围是四通商号,皇宋银行,交趾海事商会,广南会馆,福建会馆,两浙会馆构成的巨大商业区。

    商业区的外围,是无数海商们的豪宅,一个比一个奢侈,中间有方知味,散花楼等豪华消费场所,声色歌吹,让人目眩神迷。

    几家大型妓馆也在这里开立了起来,里边的姑娘汇集了四面八方的美色,大食人甚至带来了远在海西国的胡姬,金发碧眼,身段柔软,就跟他们那边的长毛猫一样。

    还有戴着黑色面纱,打着金鼻环,全身都遮住,就露出肚脐和半个屁股跳舞的胡姬,据李舜举说那些妞的屁股抖起来,比苏油的劳什子蒸汽机都厉害。

    苏油都不好说李舜举这老不修,你一个内官,那些妞屁股抖得再厉害,你老能消受吗?

    苏油现在欣赏的东西,同样打着鼻环,一样有巨大的奶,神情温顺,睫毛很长,大眼睛扑闪扑闪,水汪汪的,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他。

    苏油伸出手,摸了摸那柔软的耳朵:“真的不错啊……”

    可惜不是妞,是牛。

    石薇骑着一匹耳朵尖子朝内相对的俊逸白马过来,笑道:“三哥送我的,这匹马比照夜白都不差。”

    这匹马的确神骏至极,关键是性子还很温顺,的确比大食马好伺候得多。

    张散笑道:“没啥给小姑奶奶带的,这次就带了两支西天烽铁的剑条,还有就是这个马了。”

    “这牛是苏木拉一个小王敬奉的,蒲甘以西那片地方,现在也是诸王林立,沿海诸国的土邦首领们,都想来大宋朝贡,我这里收了总计十六国的国书。”

    苏油说道:“都想占我大宋的便宜,不行我得上书朝廷,大家公平贸易没问题,不要总是拿我们当憨包,打着朝贡的旗号来骗钱。”

    张散点头:“我也觉得,朝贡就是应该的,礼尚往来可以有,但是量大了那就没意思了,那该叫生意,还是以物易物的原始生意!”

    苏油笑道:“三哥你这次算是商务考察,和当地真正的王公们都接上头了吧?以往可有不少商人冒充贡使,我在杭州的时候可是逮着了好几次。”

    张散说道:“那些王公不少本身就是豪商,这个还真不太好分别,而且很多地方就像如今的占城,你说谁才是正统国王?”

    苏油点头,看来等到今后大宋想要对外扩张的时候,又有一件绝佳的外交武器。

    不过现在倒是暂时不用说出来,摸着大水牛盘得好像羊角一样的牛角:“听说这牛产奶比狼渡的牛还多?”

    张散点头:“这次回来晚了一个月,主要就是这牛在湄洲被沈存中给劫了,害得我又回去拉了一批。”

    苏油笑道:“如今大宋最好的牛就是二林水牛,体大力沉,耕役能力较强,每天可用四个时辰,一年可用半年,单牛犁水田耖麦地,每日可耕两到三亩,头等壮牛可达四到五亩。”

    说完摸了摸牛脖子:“这牛脖子下头没白毛圈,我看够呛。”

    张散说道:“这牛主要是奶多肉多,役力可能比二林牛弱点,还有就是抗病强,生得快,沈存中就是看上了这点。”

    苏油问道:“他怎么知道的?”

    张散说道:“他说是当地的老农说的,当年真腊和注辇国打仗的时候,曾经俘获过几头‘羊角牛’,是给注辇国王公贵人们产奶用的,不过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苏油点头:“这次带了这么多牛和马回来,辛苦三哥了。”

    张散笑道:“这次我们玩的是太平车夫的活,一路做的倒手买卖,倒过去倒回来全剩下金银宝玉了,回来的时候船都空了大半,运点这个不是事儿。”

    这次运输模式和第一次又有了巨大的不同,除了国内的产品外,交趾的工艺品也大受好评。

    大食人最喜欢的是宝石指环,“其人手指皆戴宝石,以金锡为之,谓曰指环子,动值百金……最上品曰猫儿睛,光焰动灼,正如活者。”

    如今有了大宋蜀工技艺,以及星光宝石和平面宝石的打磨切割工艺,交趾工坊的指环,权杖,宝刀之类盛行西方。

    所以张散的贸易路子,就是从将货品一路拉一路卖,回来的时候带上香油玫瑰露大象牙之类的特产,路过最好的宝石产地,注辇和蒲甘等国的时候,又发卖部分货品如染料,香露,面粉之类,再购买上等的原石来到交州进行加工。

    而到了交州卸下工艺品原料后,又要换成大宋急需的金银铜锡了。

    这样一趟下来,不但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帮助沿途提振了经济,比如槟城,麻城,龙牙港,光用锡锭和煤油,就能交换得到足够的物资。

    在四通商号的财务分析报表里,已经将海运业列为了可以重点发展的产业之一,光是送货,就是一门获益颇丰的营生。

第八百九十一章 玩翡翠

    苏油笑道:“都是两岁的成牛,我也留五十头和本地牛种进行一下杂交,剩下的你带去两浙路交给牧场,让他们和二林种杂交试试看。”

    这个牧场除了牛,马,还有张散这次带回来的几头大驴,苏油准备用来和大马一起繁育大骡子用,现在的交趾路基本还靠海运和水运,陆路运力比较缺乏。

    经过统计,交趾路的大象不过三万头,以前都属于军队。

    苏油认为没有必要,将它们全部转为了民用,用来改善各地道路交通的改造和工程建设使用。

    雨季到来,让诸多建设停顿了下来,于是苏油回到了交州,带着石薇去蜀工工艺品加工基地,视察工艺品制作。

    苏油前世是扶贫干部,他给自己的对口村寻找的出路就是恢复非遗传承工艺,开发出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带领大家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所以说,这个才是他的专业。

    工不厌精。

    比如工艺刀具,并非一支刀条那么简单,如果是卖到大食那边去的,刀条上要蚀刻出经文,然后髹金,镡上也要镀金,或者用黄铜精铸,镶嵌宝石,握把和刀鞘要覆盖蛟皮,或者珠鱼皮,甚或用鹿角象牙装饰,如今更加上乘华丽的材料,甚至还有大嘴鸟的头壳和鲸牙,而柄首是银或者黄铜的狼首,熊首,鹰首。

    每一枚柄首,都是精铸后再用雕刻机精细雕琢而成的,兽目镶嵌煤精,琥珀或者猫儿睛,光一个兽首,都是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而东方刀具那就更加讲究了。

    如果说西方宝刀都是镶金镀银嵌宝石,充满了暴发户气息的话,东方的宝刀装具,则充满了内敛,典雅,含蓄的美感。

    东方刀具的刀条,平时保存在椴木,榉木之类的硬木鞘里,刀柄也是如此,看上去就像一根弯曲的木棍。

    柄鞘都是原木,平时用椰油保养,光可鉴人。

    真正的刀装,则是另一套。

    刀鞘是实木包覆一层麻布,然后髹漆灰,漆灰是生漆加糯米粉调制,一般要包裹十数层。

    之后在外抹上灰浆,打磨成型,开始上大漆,每上一层都要精细打磨,如此十来层之后,再用打磨得薄如纸片一般的夜光螺、鲍鱼螺与砗磲壳,雕刻成需要的花瓣,枝蔓,用生漆粘贴到刀鞘之上,形成美丽的花纹。

    然后再次髹漆,将螺钿覆盖,然后打磨,使螺钿与漆层浑然一体,光一柄刀鞘,都包含了近百道工序。

    还有一个重要装饰就是刀镡,现在的刀镡,和唐代又有了区别,变成了方型,圆形或者桃心型,基本都是铁和银打造,但是上头是细腻的山水,花草,甚至是海水江龙,下山猛虎,梅兰竹菊,偶尔还有人物。

    颜色一般是黑,白,金三色,一般只用两种,精美的浅浮雕上,只略微在点睛之处补上另一种颜色,形成一种含蓄典雅,百看不腻的风格。

    其余部位的装饰,如柄卷和下绪,即缠绕于刀柄和刀鞘中部的丝绳,编制的方法也非常繁复;

    还有粟形和刀笄,即刀系于腰部时固定刀鞘以防止滑落,以及固定刀刃与装饰用的角牙制作的小件,其工艺也不亚一支精品发簪或者耳钯。

    还有柄鲛,就是包裹在刀柄上的鱼皮,那种鱼叫珍珠鱼,鱼皮表面象一粒粒珍珠镶嵌在上面,十分奇特炫目,称为珍珠鳞。

    珍珠鱗皮正好是交趾的特产,自古就价格不廉,却是武士所喜爱的柄材。

    这样精品宝刀,在大宋,日本,高丽,琉球王公贵人的家中,平日里专门有刀剑供奉负责维护保养。

    遇到重大典礼,或者要接见重要客人的时候,刀剑供奉会沐浴更衣,从库藏中请出宝刀,然后充满仪式感地敲下素木刀柄上的目钉,取出刀条,重新组装编扎为装饰华丽的宝刀,供主人典礼之用。

    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玩得起的东西。

    交趾气候很热,如今折扇在这里大行其道。

    “凡紫檀,象牙,乌楮,俱目为俗制,惟以棕竹,毛竹之者称为怀袖雅物,其面重金亦不足贵,惟骨为时所尚。”

    苏油一般只玩竹扇。

    存放够八年以上的足年份的竹子,通过高温,火烤,打磨抛光之后,加上长期把玩,竹子本身便温润如玉,名为玉竹。

    普通的折扇,一般折扇的芯骨都是单皮,甚至是直接用竹肉,苏油所用的折扇,芯骨由两片玉竹皮相对粘合而成,也就是说,打开之后,折扇扇骨从两边看都全是竹皮,这道工艺叫做“合青”。

    边骨如今蜀工已经发展到了浮雕,刻字,烙花等工艺,苏油只喜欢素骨,遇到有好的湘妃紫云斑,也在收藏之列。

    他的折扇,精贵在扇面。

    如今苏油已经是大文人,每年都会有不少的信函诗词往来,他干脆每年委托程舍人印书坊和苏家织染特制一批扇面用纸和用绢,四处分送,让大家有诗文绘画的时候,直接写在那上头给自己寄过来就行。

    大苏小苏,蔡京米芾,黄庭坚秦观,王安石司马光,文同李公麟郭熙……

    大苏,黄庭坚都挺洒脱,有时候连简单的问候书信,都直接写在苏油送去的扇面上寄回来。

    宋人书法尚意,而这种随手而为的书法,往往是两人书法中的极品。

    米芾就差了一些,苏少保绢纸是满大宋都有名的好东西,一般能得到少保赠送,就是成为书画大家的标志,米芾一个小小县令拿到少保纸后,用得小心翼翼,扇面书法就下了一等。

    只有一次酒醉后涂鸦,然后乘兴寄给了苏油,酒醒之后吓了个半死,赶紧写信来道歉。

    那幅书法苏油极为喜欢,珍而重之地装点起来,特意给米芾送去二十瓶极品永春露,名为“助健酒”。

    然后在给大苏的信里,得意地说起了这件事,称呼米芾为“米颠”,。

    苏大嘴觉得这小名非常贴切米芾的草书意境,然后大家就这样叫开了。

    所以折扇工艺已经不是匠人的普通工艺了,而是一门书画装裱工程。

    真正一字千金的东西,李舜举羡慕得都要哭了。

    苏油只给李道成,黎文盛和杨莳送了几柄折扇,一边是自己画的兰石图,一边是自己的小诗,就把交趾的玩扇之风推动了起来。

    今日闲暇,苏油便领着石薇来取给她定制的首饰。

    宋人尚玉,但是如今的优良玉石产地,被西夏人和辽国人隔绝在了北方。

    张散此次在中亚反而幸运地搜刮到了一批和田玉,原来东方丝绸之路断了,西方丝绸之路却还没断。

    大批玉石通过西夏西边的葱岭,古格流入中亚,从张散带回的几件玉器看来,那边如今已经开始形成“西昆玉工”的风格雏形。

    这批玉料太珍贵了,也会是蜀工新派玉雕的最佳载体,李若愚在这里亲抓项目,他管过内工坊,如今算是重操旧业。

    苏油对这些兴趣不大,与其去追赶潮流,不如自己创造潮流。

    潮流就是翡翠。

    宋人不是很喜欢完全透明的饰品,这也是千百年玉文化给熏陶出来的审美倾向。

    所以如今的翡翠,还不如碧玉名贵。

    反倒是苏元贞在二林部发现了一种纯色的红玛瑙,在尚赤色的大宋,身价日昂。

    所以玻璃种的正阳绿翡翠,后世称为龙石种那样的,现在多的是。

    苏油给石薇定制了五对手镯,还有三套头面,还包括佩,铛,帔坠,珠衫等一系列的工艺品。

    还有镶嵌的孔雀胸针,指环等有些异域风情的饰品。

    而自己则定制了一套文房用品,包括镇尺,狮子,笔架,笔筒,砚搁,笔舔,水洗,书画轴头等一系列的东西。

第八百九十二章 把控大市场

    透明的东西,反光又太强烈,不容易显出雕工,除了镶嵌之外,就是素面手镯或者大平面的叶子,如意,珠子,更能体现翡翠的美丽。

    尤其是有了镜面的铂金作为底托后,那种沁人心魄的艳绿色,那种一汪绿水将要溢出的视觉效果,的确非凡。

    一大堆的东西,用去了苏油一个半月的薪水——八百贯。

    当然这是成本价格,石头是买宝石的时候真腊珠宝商给的添头,苏油只相当于出了个人工费和配饰费而已。

    在抛光工艺达到之后,“水头”和“胶感”这种说法,才能在珠宝上表现出来。

    石薇的穿着与苏油相近,一贯都比较素淡,等苏油将手镯和耳珰给她戴上之后,李舜举就在一边啧啧称赞:“郡君早该适当佩戴一些饰品的,还有大学士也是,君子玉不离身,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啊……”

    石薇笑道:“这个可太不方便了,我平日里还要练武,也要去慈济院举子仓,戴上这些零碎,诸多不便。”

    “是,就是备上几套,怕万一有需要的时候而已。再说我一直随身带着龙老送我的印章,也算是玉不离身了。”

    苏油说着将折扇打开扇了几下:“身份又不在穿着配饰之上,只在别人心里。”

    说完将折扇一收:“砗磲大件,雕琢好了?”

    李舜举正看得入神,不由大怒:“你将扇子给我打开!”

    苏油哈哈大笑,将扇子丢给他,李舜举赶紧打开,上边是一首小诗——“停桡横水中,举目孤烟外。借问吴溪人,谁家有山卖。”

    后边一行小字:“元丰戊午春望,闻太子少保巡邕交吴溪,想见风采,恨不能从也。中书舍人京,写寄开封。”

    李舜举看得爱不释手:“蔡元长这字实在是漂亮,就是诗真的不咋地,干脆下次我作上一首,你让他也给我写一幅?”

    苏油摆手:“蔡元长现在天天侍奉陛下出草,怕有些忙不过来,一点文思可能都用到应付敕文上去了。但你这样明说,不是打人家脸吗?”

    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把扇子你先用着?”

    李舜举气鼓鼓地将扇子还给他:“人家都写明了太子少保了,我还能用?没那福分!”

    石薇取出一个纸包:“这是给李公你配置的凉茶,天气暑热调理一下也好,谢谢你尽心替我们督造这套饰品。”

    “唉这个可好。”李舜举将药包接过:“有劳郡君了,我这就是举手之劳而已,来来来,我带两位看看这里的精品。”

    这里不少都是蜀中来的工艺匠人,很多还是苏油的旧识,当年把苏油恨得牙痒痒的,因为苏油提出的工艺标准对他们当时来说,的确高到了难以想象。

    不过十多二十年后再回头看,现在的他们,成了让别人难以想象的那群人。

    卖给老外的那些东西,虽然镶金嵌宝,依旧上不了台面,真正的精品,那都是要准备送入宫内的。

    第一个房间里,几名工匠正在编织牙簟。

    牙簟就是象牙席,在汉代刘歆《西京杂记》中就有有汉武帝“以象牙簟赐李夫人”的记载。

    用象牙丝编织的席,纹理细密均匀,席面平整光滑,柔软舒适,收卷自如,夏天铺垫时,较草席、竹席更为凉爽宜人,是当时的重要贡品。

    《魏书·韩务传》也有记录:“韩务除郅州刺史,献七宝床象牙席。”

    制作的原理,大致是“凡象牙齿之中悉是逐条纵攒于内,用法煮软,牙条逐条抽出之柔软如线,以织为席。”

    李舜举之前根本就不相信坚硬的象牙可以制作成柔软的席子,是苏油知道后世故宫里有这个东西,历史上也的确有这样的记载,才决意在象牙产地试一试。

    经过多方查阅交趾典籍,终于找到了安南人制作象牙丝的古法,通过药水将象牙泡软,然后顺着纹理劈制,最后得到了宽度不足三毫米,厚度仅零点五毫米的牙丝。

    工艺恢复出来之后,编制就是蜀工竹丝编工匠们的长项了,他们甚至能够利用牙丝正反两面细腻度的些微区别,编织出表面看上去雪白洁净,就着阳光方能显现出暗纹的精美艺术品。

    再用大锦做地,绛锦锁边,檀香木盒盛放,方能完工。

    除了材料珍贵,工艺也是妙至毫颠。

    很神奇,很美丽,很……奢侈。

    相比牙簟,其余象牙制品都要下一等了。

    看过象牙作,第二个房间,是砗磲作。

    两个巨大的贝壳立在房间里,背面已经打磨抛光成光滑的白瓷色,正面两位匠人,真好像老牙医一样,拿着雕刻笔对内面的雕刻进行仔细的抛光。

    两个砗磲壳,一个是海天雪岛图,一个是西方佛国图。

    海天雪岛图,是准备进献给赵顼的,西方佛国图,则是听说太后身体不好,进献给太后的。

    抛光用的羊毛小轮和极细的抛光膏,将雕刻面重新抛光成镜面。

    这两个贝雕,还要装配紫檀座子才能完工,欣赏一番之后,李舜举又带上两人去木作。

    木作的人就多了,车间也很大,有雕刻沉香的,有刨紫檀板的,中间有一个台子,上面摆着一艘五十比一的泰山号模型。

    苏油一看就喜欢上了。

    泰山号全长一百五十米,这个模型的长度按照五十比一复刻,长度也有整整三米!

    全船用到了多种木材,除了船壳换成了柚木之外,龙骨换成了交趾特产的铁力木之外,其余部件都是用了原来的木材。

    这也是和现在冶州船坞里在建的杭州型巨舶一模一样。

    除了船体,一应的配件,包括帆索,铁锚,全部按比例制作,所有能够打开的舱门,都可以打开,炮舱里边,甚至还有小型的舰载霹雳炮模型。

    李舜举叫来一名技工,工人将模型的榉木甲板取下一片,拿出船舱中长达数十公分,重达四十多斤小炮搬到室外,填入特制的硝化棉小药包,竟然能够按照正常炮兵操作流程一样打响!

    “哈哈哈……”苏油兴奋地搓着手:“这个太好玩了!”

    李舜举笑道:“汴京城墙,今年终于可以修造完毕,京中新军编练已然完成。官家必然会大庆,这个就是我们交趾路给官家的献礼。有了这个再讲解海战,是不是事半功倍?”

    苏油点头:“这里边还有不少属于军事机密,我们在南边大展拳脚无所谓,很多东西对北人还是必须保密的,这个到时候也要写到奏报里,给他们看个壳子就行了。”

    “没有钢铁蜈蚣架,他们的船最多只能三千料,不足为惧。”

    交趾路市舶司内工坊的作房还很多,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手工业城区。

    参观过的那些,还有金作,漆作,竹作,琉璃作,玉作……

    除了承接国家任务之外,这些作坊主要就是利用交趾得天独厚的条件,利用南海各地聚集到此的原材料,生产出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然后销往世界各地。

    光一个玉竹鸟笼,一支累丝银簪子,在汴京城售价都上贯,交州工匠坊和蕴州市舶司,地处南方陆上丝绸之路的终点和海上丝绸之路的中心,所面对的,是一个世界级的巨大市场。

    其实直到今天,交趾能看懂苏油操作的人也不多。

    只有李道成对苏油的格局勉强有个总体的应象,如今看来,小苏少保是要用冶州的工业和船舶制造业,交州的奢侈品加工业,蕴州的商业和金融业,湄洲的船舶维护和补给保障,龙牙三城的军事保障,从高端到低端,从农,工,商,运,军诸多方面,彻底把控海上丝绸之路。

第八百九十三章 螺旋桨

    这里边包含的利益和机会,实在是太大太多了,这可不光光是一个两浙路能够比拟的,这基本上就是控制了半个世界的贸易圈。

    就算苏少保操作得再温和再兼顾各方利益,大宋拿的都是绝对的大头。

    大宋一年的财政收入一亿多贯,经过苏油二十五年的努力,如今已经悄然提升到了一亿六千万贯,其中一亿贯来自蜀中(包括大理),汴京,两浙,而现在按照苏油的规划发展下去,不出几年,突破两亿贯应该不成问题。

    财政局面的大举好转,让大宋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汴京城城池的加固完工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信号。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改造后的汴京城墙,周广五十里,每面城墙有二十座钢筋混凝土的炮台支撑,每座炮台里有两门镇国将军炮,配备新式弹药后,射程能够达到八里!

    有了它们和新军之后,汴京城无需再四十万军队拱卫,区区四万人足矣!

    依附在大宋财政之上的一颗巨大毒瘤——冗军,将被京师改造这个大手术切除。

    不过直到现在苏油还在苟着,只要事情向着那个方向发展,朝堂里边没有一个人是傻子,迟早总会有人看到这一步。

    因此现在他趁着雨季,悠闲地巡视,相当于给自己放上一个假,视察完交州后,又跑到冶州去了。

    冶州造船厂,巨大的干船坞里,四艘巨大的杭州型纵帆船正在保养改造。

    吃生蚝的日子又到了。

    赵宗佑是个宅男,对下龙湾对面,蕴州城那个花花世界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次探索的目的还是没有能够完成南宋洲的环行探索,赵宗佑抵达明组岛,给队员们派驻了生力军,送上大量的给养,工匠,禽畜,工程机械,斧锯,实验器材,观测器材之后,扬帆开始了在明组岛的西方,沿着海岸线的绕行。

    不过他的运气就不如邵伯温那样好了,一路都是沙漠,红石滩,不过海水深度似乎更加利于航行。

    携带的给养很多,倒是不用担心,因此一路勘查一路测量,风很大,航行也很快。

    整个西线,几乎都是蛮荒地区,不见人烟,比较干旱,直到过了西边最突出的部位,情况才开始好转。

    这里也发现了大量邵伯温的记者团队素描过的那些野生动物,还有成片成片的巨大桉树林,上边生活着一种拉方块粪便的可爱小熊,靠吃桉树叶子为生。

    越测量越发现这个地方大得可怕,从东边邵伯温测量过的金滩,到自己最终抵达的西边,东经二度五十二分,南纬三十一度五十二分的那处全是黑天鹅的河口,已经测量过的海岸线,长度便超过了上万公里!

    这处河流,是整个南宋洲西面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因为那种从未见过的黑天鹅,赵宗佑将之命名为玄鹄江,并在江湾高地也设置了一座观察营地,命名为玄鹄城。

    这里就是真实历史上的珀斯。

    命军士们在河口修造木墙城寨,赵宗佑在向内河探索的时候,发现一处河边溪流的沙滩里,全是闪烁的沙金。

    这里的上游,肯定有一个巨大的金矿。

    但是赵宗佑犯了一个错误,邵伯温走得急,资料里也没有提到这点——南半球现在是冬天!

    气愤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点,这应该可以推测出来的!

    所幸这里除了风大之外,气候非常宜居,冬天也不是天寒地冻的那种。

    赵宗佑赶紧回到玄鹄城,宰羊取皮,给留守的士兵们搞了一身皮夹衫,留足给养,这才趁天气尚可,赶紧返航。

    又在明组岛主持完善了天文台,冶矿高炉,石灰窑,陶窑,炼焦炉,整治了军营,寨墙,仓储,建设好海湾栈桥,设计了拦波堤,诸多完备之后,留下三百驻军保护基地,这才回到了冶州。

    这一次航行运输带去的物资设备堪称恐怖,皇室就是财大气粗,那正好了,三艘大船,可以用来运送交趾路的各种金属锭。

    苏油走入冶州船舶司设计室,张麒跟在身后,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边全是大生蚝。

    “干嘛呢?”苏油将赵宗佑在那里研究图纸:“回来了就好好放松放松,不要还天天钻研学问。”

    赵宗佑将铅笔放在桌上:“景润这个设计将蒸汽机的功率提升了三倍,基本可以投入大规模的运用了,能够作为动力来源。”

    “大学士你看,今年郑州,郓州遇到洪水,遭遇重大损失,原因是什么?不就是因为工坊大多依靠水能,只能修造在水边,大洪一来难以抵御吗?”

    “要是能够将这个机器再放大一些,是不是可以替代水力?这样的话,工坊就不再受位置限制,可以安设在大宋任何一处地方!”

    “还有,每次穿过赤道无风带,都必须等待到十二月或者六月风势最大的时候,就这样还慢得不行,要是以蒸汽机为动力,可否推动船只度过无风地带?”

    “你看我设计的这个船只图纸,行不行?”

    苏油将图纸取过来一看,是一艘纵帆船,两边挂着两个巨大的明轮。

    苏油点头:“你这个是偷我鱼塘供氧装置的设计,其实是有问题的。海上风大的时候,风力会对轮子形成巨大的阻力,会导致蒸汽机在现有的功率下推不动轮子。”

    赵宗佑取过一张纸,唰唰唰计算了起来,算完将笔丢在纸上:“还真是,风力超过四米每秒,轮子就转不动了。”

    苏油说道:“还有,海浪对轮子的作用力,也会影响船只的稳定,导致翻覆的风险。”

    赵宗佑点头:“看来你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你的方案是什么?”

    苏油带着赵宗佑来到实验室,拉开抽屉,取出一首小船。

    小船中间拉着一根地丁胶皮筋,连着一根黄铜轴,黄铜轴尾部,连接着船体尾部一个三瓣小花一样的东西。

    用手指转着小花拧紧皮筋,苏油将小船放到水槽里,一松手,小花转动起来,小船朝水槽前方开了过去。

    赵宗佑眼神一亮:“妙啊!”

    从水槽里取出模型,看了一眼尾部:“这是……等距螺旋汲水筒的原理?”

    苏油笑道:“果然会者不难,正是等距螺旋的原理,既然能够汲水,反着转,当然就能推水。”

    “不错不错。”赵宗佑赞不绝口:“这就完全解决了明轮的问题。”

    “这个部件称为螺旋桨。”苏油又从抽屉里取出几分图纸:“这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些方案,供你参详,这东西主要是设计难度比较大,真到加工,用蜡模和失蜡法,用青铜或者黄铜浇铸就能得到。”

    赵宗佑点头:“这次航海我也发现了,铜器上不容易沾惹那些讨厌的生物。”

    苏油拉着赵宗佑出来:“哈哈,节度你不说都忘了,那些家伙可不讨厌,美味着呢!”

    从实验室里翻出一个喷灯,一个薄铜盆,苏油架起来当成锅子,取出书包里边的小刀将蚝壳破开,又翻出一个研钵洗净倒蒜蓉,和酱油,蚝油,茶油一起拌成调料,拿空蚝壳垫在盆底,加上清水,将带蚝肉的壳放在上面,用做实验用的玻璃勺子将调料敷在蚝肉上,再找了个铜盆,倒扣起来蒸制。

    赵宗佑看得目瞪口呆:“你包包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苏油说道:“今天就是特意来吃蚝的啊。”

    赵宗佑:“……”

第八百九十四章 大工程

    不多一会儿,苏油拿袖子隔着铜盆将它端了起来,对张麒说道:“小七哥去叫薇儿和正盛进来,可以开吃了!”

    将当做盖子的铜盆翻开:“蒜蓉蒸蚝,滋味无比,赶紧动手。”

    将一枚大蚝递给赵宗佑,自己拿起一枚先嘬了浆汁,然后将蚝肉吸入嘴里,烫得呵呵呵的嘟囔:“鲜,真鲜美!”

    赵宗佑拿着蚝壳神思不属:“桨轴穿过船壳,那船如何才能不进水呢?”

    苏油打开一个竹筒,抖出一把小叉子递给他:“认真吃东西,解决办法多的是,用注油密封轴套,注油密封齿轮箱,连接润滑油箱,只要油箱高于海平面,让局部内压大于海水压力,不就成了?快吃快吃……”

    赵宗佑拿叉子将蚝肉拨进嘴里,完全不知肉味:“那还可以设计离合器和差速箱,控制动力传递……”

    苏油将蚝壳放下,又拿起一枚说道:“节度啊,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美食当前岂容辜负?蒸汽动力传递系统的设计,等你到了杭州再慢慢弄嘛,有学院几位数学大师的支持,集思广益,不比你一个人在这里钻牛角尖好得多?”

    赵宗佑也将蚝壳放下,却又伸手去取下了模型船上的皮筋,拉了几下:“出去一年,你们堪称突飞猛进,这又拉下不少功课啊……”

    苏油说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理论,应用,数,理,化,机械,动力,哪一门钻进去都是博大精深,穷一生之力都研究不完,我倒是觉得你把这些当成兴趣就好,主攻还是放在数学和天文上。”

    说完将皮筋接过:“这个东西,成都天师府张道长整整研究了二十年,开辟出了一个学科;天师府小张天师,一辈子就玩一个元素相对原子质量。”

    “所以与其驳杂繁复,不如精其一而绝天下。”

    赵宗佑点头:“有道理……不过就算是五胡刘渊,亦曾言‘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耻也’,学士你不就涉猎万端?”

    苏油赧然道:“我那是啥都明白点儿,啥都不精通。怎么能和你们这些理工天才相提并论?”

    “我就是管行政的,保证你们好吃好喝有充足的研究环境和经费就完事儿了,不能比的……”

    这时候石薇和平正盛进来了,石薇脸上还带着吃惊的表情:“原来杭州型在船坞里看,竟然这么大!”

    苏油赶紧选了个肥美的蒸蚝,插上小叉子递给她:“那是,不然穆福提的水师遇到韦首安变阵都来不及调整呢,就是这个原因。上周这里就发生过一起事故,两艘进出港的船只相撞,明明远隔七百米都调整不及。”

    赵宗佑问道:“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苏油说道:“李都监要求整改,给港口配备领航员,所有海舶必须按照领航员的指示进出港。”

    赵宗佑这才点头:“这蒸蚝味道真不错。”

    苏油都无语了:“节度,你这都吃了第三个了,才尝出味道?”

    “是吗?”赵宗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不是很笨?”

    苏油,石薇,平正盛:“……”

    赵宗佑是宗室,该避嫌的要避嫌,苏油就算是再欣赏他,作为朝臣,也不能同他久待,只是告诉他交趾郡举事已经结束,地隔万里,入京应试的举子们这次也要随船,托赵宗佑一路上代为看顾。

    赵宗佑自是答应。

    老朋友相聚一场,转眼又到了分手的日子,船只维护完毕,又该李舜举忙活了。

    一箱箱的马蹄金,银笏,精钢板材和钢筋,锡锭,成为船队的压舱。

    此外象牙席,牙雕龙船,柚木泰山号模型,砗磲大雕件,紫檀螺钿屏风,翡翠山子,宝石牙杖,西昆宝玉,通天犀蹀躞带,玳瑁梳篦,珊瑚八宝妆盒,鲸鱼须支撑的幞头,绢伞,金,银,铜,锡器皿,不计其数的香粉,香料,香木,香皂,香扇,蜜香纸,冰糖,蔗糖,地丁胶底的乌靴,热带水果罐头,鱼罐头,蜜饯,果干,蕉布,鱼露……

    此外还有印度骏马,羊角牛,西亚大驴……

    六月初一,一个明媚晴天,张散和赵宗佑带着浩浩荡荡的海贸船队向杭州出发。

    同船的还有黎文盛,杨莳等一干交趾文士。

    晁补之也在船上,他也要参加这次科举。

    送走他们,蕴州港又迎来今年回港的第一批蕃商,而苏油和李舜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活。

    ……

    郑州,苏元贞也带领着休沐前来的蔡京,正在陪着他查看工业基地的恢复情形。

    今年大宋没有灾害,但是去年灾害导致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去。

    主要体现在几处恢复工程。

    徐州,朝廷拨给了二千四百万钱,批准可以使用丁夫四千余名,又调拨常平钱六百三十万、米一千八百余石,重新修筑徐州外城,建成木岸四条。

    苏轼以工代赈,除了正常的防洪救灾工作,还兴办了学校,举子仓,收养了一千多名孤儿。并在徐州西南的白土镇发现了煤矿,加上徐州本地一直就产铁,于是干脆在白土镇建立了徐州铁冶,成为和郓州城一样的钢铁中心。

    苏轼因此受到赵顼的嘉奖,朝廷专门下达赦令,表彰苏轼在徐州身先士卒,率领全城军民抗灾自救,保卫了徐州城,并且妥为善后的功绩。

    郑州也是重灾区,苏元贞本来是蒙朝廷召入,考计史料,绘制地图的,结果临危受命,成为了郑州工业区恢复重建的直接领导者。

    好在郑州有嵩阳书院,有石家,有无数的理工人才,苏元贞干脆利用这个机会,升级煤铁产业,机械制造产业,将被水浸泡过的机床淘汰给了石家,又从石家购入了新型机械。

    石家作坊则将这些机械维修改良之后,卖给了周边州城的工坊。

    五月初,郑州的工业完成了升级换代,其中内工坊,胄案耗费了朝廷和赵顼内藏的五十万贯,建立起了和冶州一样的高炉和平炉。

    不过因为原料问题,这俩炉的使用寿命不如交趾郡,还得定期大修。

    四通商号则拨款八十万贯,升级了机械加工产业。

    郓州,朝廷同样拨款四十万贯,除了在梁山泊周围修建堤围,还扩大了港口和铁冶规模,技术是没钱提升了,不过产量还是得到了长足的增加。

    五月,甲戌朔,赵顼御文德殿视朝。是日,中书上报,郑州,曹村决口新堤修成,河还北流。

    自闰正月丙戌首事距此,凡用功两百九十余万,材两千二百八十九万,钱、米各六十万,两地堤圩,全长两百一十四里,皆用卵石竹笼和水泥槎马进行加固,能够抗击百年大洪。

    此次大治黄河,乃文彦博力行倡议:“臣曾经奏报德州河底淤淀,泄水稽滞,上流必至壅遏。若不预为经制,必溢魏、博、恩、澶等州之境。而都水司略无施设,止固护东流北岸而已。”

    “前几年正好枯水,官吏希省费之赏,未尝增修堤岸。导致大名诸埽,皆可忧虞。”

    “以曹村一埽为例,自熙宁八年至今三年,虽每计春料当培低怯,但有司未尝如约拨款,此非天灾,实人力不至也。”

    “今河朔、京东州县,人被患者莫知其数,熬熬吁天,上垂圣念。而都水官不能自讼,犹汲汲希赏。”

    “臣前论所陈,出于至诚,本图补报,非敢微讦也。”

    至是赵顼才下定决心,大修河堤。

    河堤修好,赵顼很开心,将郑州堤取名为永平埽,曹村堤取名为灵平埽。

    不过几处大工程,还有汴京城墙的整修改造,前后耗资不下两千万贯,将大宋今年的财政直接吃成了赤字。

第八百九十五章 郑州对话

    换到前几年王安石执政时期,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换到再以前……好吧再以前大宋丰年的盈余也不过几百万贯,基本上都是寅吃卯粮,更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蔡京手里搓着交趾过来的花梨疙瘩,这次给苏元贞带来朝廷的嘉奖敕令,就是他亲自写的。

    朝廷这几天大出诏命,一日三敕乃是常态,可以说是苦不堪言。苏油给他送来的花梨疙瘩,是每日里捉笔僵硬之后活动经络用的。

    看着雄伟的黄河大堤,蔡京不禁感慨:“大宋这两年,可是真有钱啊……无咎,少保他真没打算赶紧回来?”

    郑州的迅速恢复,让苏元贞的大名天下知闻,一个能臣的帽子,怎么都跑不掉。

    郑州离汴京本来不算很远,交通便利,苏元贞年轻,人又帅,还有钱,文章诗词尽属上乘,一个少数民族出身官员,风采竟然压过了远在交趾的保和殿大学士。

    郑州又是豪强宗室的大本营,这里还有无数属于宗室的产业。

    富家小姐闲得无聊,为了在路上偷窥“无咎公子”的风采,连贿赂衙门胥吏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不过苏元贞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了孩子,妻子来自二林部传统的高姓白家,是苏弥的夫君的妹妹。

    而且他的偶像是范先生,龙昌期和苏油,儒士风范那是刻到了骨子里,比苏油还深。

    有样学样,和苏油一样,不纳妾侍,绝足欢场,让大宋诸多女生倍感失望。

    听蔡京如此说,苏元贞答道:“大学士与我书信往来,都是理工学问,文章义理,这个上头……真没怎么听说。”

    蔡京看着河水,幽幽地说道:“汴京城中,有人大不安分啊。潘开案中那个中间人高在等,好像都没人关注?那人什么出身?司农寺!蔡确什么身份?判司农寺!”

    苏元贞说道:“此案倒是与大学士商议过,大学士认为原判没有毛病,他提到了一个‘行为能力’的概念,就是被教唆者是否具备主观分辨能力的问题。”

    “此案中,杀人者虽然是徒弟,但是其年纪已满十四岁,已经属于丁口,具备了完全行为能力。对其师父的教唆,应该具备判断是非的能力。”

    “因此这应当是三个并案,其中一个是故杀人罪,一个是教唆罪,一个是抢劫罪。”

    “徒弟是故杀人罪中的主犯,而师父是教唆罪和抢劫罪的主犯。”

    “师父抢劫罪的犯罪性质,教唆罪的犯罪后果都非常严重,因此虽然不是亲自实施的杀人,同样应当加重处罚。”

    “而徒弟的故杀人罪,因为其具有完全行为能力,因此也应当作为主犯判处死刑,是不是清晰明白?”

    蔡京一跺脚:“着啊!还是精细纯老三样,将复杂的事情分拆开来,逐一量定,然后数罪并罚,这个结就解开了!”

    说完对苏元贞说道:“无咎远在郑州,可能不知道汴京城里的情形,蔡持正如今正大兴诏狱,种种攀扯牵连,手段那是真老道,我看,无数人会中招。”

    苏元贞冷笑道:“蔡确攀扯牵连,希图办成大案,过于热中上进,早晚会走上吕惠卿的路子。”

    “王禹玉顺水推舟,打压吴相公,希图更进一步,私心胜过公心。”

    “吴相公能力不足,也无怪压制不住朝堂风向。”

    “下边官官相卫,纵然潘开贿赂大理寺不成,蔡持正考求他们是否有托请包庇,我看大概率也是有的。”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驳斥蔡确,如今却闹得狼狈非常,为什么?”

    “还不是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不是贪财,就是畏权,被别人揪住尾巴不放的时候,立时就丑态百出了。”

    蔡京摇头:“无咎你怕是还不清楚,蔡持他正在弄权。”

    苏元贞冷笑:“弄权就是欺君,他敢这么做,只怕到时候罪过比所有人都大。除非……”

    蔡京明白过来了,除非蔡确是赵顼的棋子,这事情有赵顼的授意在里边;或者说,赵顼乐见其成,借蔡确的手,敲打手底下一干臣子,整肃风气。

    苏元贞不到三十就能看明白这些,不但能力非凡,看来心思也是深密,虽然官场之上不能称师生,但是苏元贞摆明了就是深得苏油的真传。

    好在苏元贞是夷人,也就是说,他的晋升之路有天花板,民间风评再好,和官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终不会是自己最后的威胁。

    这种人需要大力拉拢才是,心念转定,蔡京笑道:“到底是无欲则刚,蔡持正欲以周兴来俊臣之道进用,只怕将来下场也会随之,看来无需自扰。”

    苏元贞笑了,蔡京实在是聪明,他这次前来拜访,就是刻意寻找的机会,想要试探苏油的意思,暗示如果苏油有意扳倒蔡确,他有办法。

    然后自己只是轻轻提了一下,蔡京就明白了苏油的意图。

    以苏油如今的资望,回不回京,只有一个人挡得住,那就是赵顼。

    现在的大宋官场,除了仁英时代的老臣如司马光,富弼,张方平,赵抃之外,就只有一个王珪还能在苏油之上,剩下的如薛向,韩绛,只能勉强和他在资历上打平,在政绩上,早就被甩出十万八千里。

    帝王心术,谁也猜不透,一旦赵顼决意召苏油回京,那至少得是枢密使,参知政事之位待之。

    计相,怕都是委屈了。

    所以苏油的意思是继续苟住,而苏元贞看似顾左右而言它,蔡京却也立即便心领神会。

    然而就在蔡京以为明白了一切,准备将话题转移到风花雪月上的时候,苏元贞却奇峰突出:“陛下给了元贞殿中侍御史之责,朝中出了奸佞,元贞岂能惜身。”

    “所以弹劾蔡确的奏章,我是决意要写的。”

    靠!蔡京惊讶地看着苏元贞:“无咎这又是为何?”

    苏元贞笑道:“元贞平生本没有什么志向,就算当年参加科考,也是为了报答恩师范先生的教诲之恩,谁知得蒙陛下不次拔擢,唯有尽瘁思忠而已。”

    “别人怕蔡持正,那是怕自己没了前途,或者怕自己被揪住把柄,我怕他什么?”

    “我只怕知道朝中风气不正而不挺身纠举,只怕朝中出了奸人而不痛加弹劾。”

    “除此之外,我还怕什么?”

    蔡京看着苏元贞俊秀的面庞,有些傻了,这娃,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

    御史台,诏狱。

    蔡确如今春风得意,因为他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

    只要舍下那点士大夫之间的顾忌脸面,很多人就扛不住了。

    再玩弄一些小手段,对手就立刻回头土脸。

    原相州判官陈安民,大理评事窦平、周孝恭,“枷缚暴于日中,凡五十七日,求其受贿事,瑑瑣然皆无事实。”

    一计不成,再寻突破。蔡确命令“凡朝士被系者,狱卒与之同室而处,同席而寝,饮食旋溷共在一室。”

    “置大盆于前,凡馈食者羮饭饼饵,悉投其中,以杓匀搅,分饲之如犬豕,置不问。”

    这回竟然就有效了,要知道这些人犯,原来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两榜进士,平日里都是倍受人尊敬的“体面人”。

    之前天天背着个几十斤重的枷锁,在太阳底下晒鱼干,都逼问不出口供。现在每天被当成猪一样“喂养”,心理防线立即就彻底崩溃了。

    “幸其得问,无罪不承。”

    最后从陈安民口里要出来一句话,这件事情,他曾经告诉过吴充,而且吴充答应了留心此事。

    “云丞相甚垂意。”

第八百九十六章 结案

    蔡确得到陈安民的供词,心中窃喜,掰倒宰相,名动天下的机会到来了。

    与他一同审案的是御史中丞邓润甫,对蔡确的做法一直颇有微词,如今蔡确却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陈安民招供了,特意来约他一起去告诉赵顼。

    邓润甫压根没有察觉到这是个圈套,对蔡确说,“未敢上殿”,劝告蔡确不要冒然惊动赵顼。

    另一边,邓润甫却利用给赵顼讲课的机会,控告蔡确在乱搞,借机告诉赵顼:“相州狱甚冤,大理寺实未尝纳赂。而蔡确深探其狱,枝蔓不已。”

    “窦平等皆朝士,榜掠身无全肤,皆衔冤自诬。乞早结正。”

    恰好权监察御史里行上官均也上书,说窦平等人在御史台狱受到刑讯逼供。

    赵顼“甚骇异”,所以当蔡确隔了一天来见赵顼,准备汇报陈安民招供不讳、宰相吴充涉嫌受请托一事的时候,行至殿门,被合门使告知,皇帝拒绝见他。

    随后,蔡确便接到赵顼手诏:“闻御史台勘相州法司颇失宜,遣知谏院黄履、勾当御药院王中正,据见禁人款状引问,证验有无不同,结罪保明以闻。”

    这是大宋法律中,为防止出现冤案、错案而设立的最后一道防线——凡是徒刑以上的刑案,在庭审结束之后,都必须启动“录问”的程序。

    所谓录问,就是由一位未参加庭审、依法不必回避的法官,核查案状,再提审被告人,读示罪状,核对供词,询问被告人,所供是否属实的流程。

    然而官场套路深不可测,为了应对这一切,蔡确早就做好了巧计安排,设计了烟雾弹。

    当赵顼派的知谏院黄履、勾当御药院王中正前来复合录问的时候,周孝恭、潘开等一干嫌疑人,除了窦平还在喊冤,称原供状内“十有八事皆虚”外,其余人等竟然全都服服帖帖。

    黄履和王中正面面相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这种情况,争议这么大的案子,犯官们无论被问到什么,竟然都唯唯称是,这情况实在是罕见。

    没办法了,只好验看众人的身体,因为邓润甫之前举报说蔡确刑讯逼。

    结果一检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拷掠之痕则无之”,显然,这些人并未受到严刑拷打。

    邓润甫之前所说的,如今看来,完全是不实之词。

    所以当黄履和王中正录问完毕后,回去向赵顼报告,说除了窦平,其他人等都没有喊冤翻供,而窦平本人身上,也不见拷掠之痕。也就是说,邓润甫的话,有水分。

    于是赵顼反过来开始对邓润甫等人生出不满,认为他们在对蔡确造谣。

    事情来了个大反转,蔡确趁机哭诉,上书赵顼反告邓润甫与上官均,说他们明知陈安民有请求执政的情节,却有意为之开脱,又“恐臣论列,故造飞语以中伤臣”。

    在最后那次录问当中,二人又“意欲开诱罪人翻异,而罪人了无异辞”,陛下派遣的黄履与王中正,完全可以为臣作证。

    于是赵顼以“奏事不实,奉宪失中。言涉诋欺,内怀顾避。”为由,罢了邓润甫的御史中丞之职,出知抚州;

    以“不务审知,苟为朋附。俾加阅实,不知所言。”为由,罢了上官均的权监察御史里行之职,出知光泽县。

    蔡确却因此再次获得擢升,任命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

    而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蔡确不简单,他知道后面有录问这道程序,所以,他隔三差五把这些人拖出来,进行录问模拟考试。

    如果有人翻案,对不起不及格,回去暴打一顿,继续虐待,然后重考。

    经过二模,三模,不停地来模拟录问这套程序,最后陈安民等人都被搞出条件反射了,你再怎么问,也不翻案了。

    鬼知道你这是真的考试还是又是模拟?

    所以当皇帝派人来真正开考的时候,啥都问不出来。

    而且蔡确知道肯定会有人就此案打他的小报告。

    这就需要让赵顼判定小报告不真实。

    怎么做呢?

    想要让别人真话失去信用,最好的法子,就是在那人的真话里掺点假,让整个真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蔡确骚就骚在都用自己不开口,便让邓润甫和上官均乖乖掉进自己的陷阱里。

    原来那次邓润甫夜里在御史台听到的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并非对窦平等人的讯问,而是蔡确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他故意误导了邓润甫,让他以为是在拷打窦苹等人,其实是安排御史台官员审讯其他案子的犯人。

    扳倒了身边的绊脚石,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之后,蔡确开始对更多的“相关人士”动手了。

    首先开始审讯“潘开行贿案”,逮捕了陈安民的外甥、大理寺评事文及甫。

    文及甫恐惧,供认曾将大理寺复核相州案一事,禀告过他的岳父、宰相吴充,吴充也允诺,会关注此事。

    这道供述,与陈安民的供词一致。而且文及甫还供称,曾嘱托太常博士吴安持过问相州案。

    紧跟着,蔡确对之前不支持工作的中书刑房检正公事刘奉世也实施了逮捕,并恫吓他:大理寺的法官已供认受了你的风旨行事,你还不认罪?

    刘奉世心里疑惧,称自己的确曾经受到了吴安持的嘱托。

    刘奉世为什么就会接受吴安持的请托呢?原来刘奉世以前供职于枢密院,当时是枢密使吴充的下级。吴充拜相后,便奏请将刘奉世调入中书刑房,任检正公事一职。

    而吴安持,正是吴充的儿子,前朝宰相王安石的女婿。

    这就又抓到了一条大鱼。

    到这里,蔡确将目标锁定在吴安持身上,奏请逮捕吴安持问讯。

    但神宗皇帝顾及宰相吴充的身份,没有答应逮捕,“特免追摄”,由制勘院“遣人就问”。

    吴安持恐被逮系下狱,承认亦曾请托过刘奉世。

    受牵连的还有前宰相韩琦之子,时任三司副使的韩忠彦。

    因为当时朝廷为了照顾韩琦,特意让韩忠彦知相州,方便照顾老父亲,相州案的判决书上有他的签字。

    在蔡确的梳理下,案情变成了如下:

    陈安民在任相州签书判官时,主审此案,判决失当;

    又因害怕旧案被驳正,便向他的外甥、大理寺评事文及甫请托。

    文及甫受陈安民之请,又转托于他的大舅子、宰相吴充之子吴安持。

    吴安持受托,嘱咐跟吴家关系密切的中书刑房检正公事刘奉世帮忙。

    刘奉世复暗示大理寺法官裁定相州案并非失入杀人。

    大理寺法官窦苹、周孝恭承刘奉世风旨,遂认定相州案的原判不存在过错,驳回周清的质难。

    事情经过和关系链条,完整了。

    元丰元年五月,案子结案。

    前检正中书刑房公事刘奉世落直史馆,免勒停,监陈州粮料院;

    太常博士吴安持夺一官,免勒停,冲替;

    殿中丞陈安民追一官,勒停,展三期叙;

    三司副使韩忠彦赎铜十斤;

    大理寺详断官窦苹追一官,勒停;

    大理寺详议官周孝恭、大理评事文及甫,冲替;

    自余连坐者十余人。

    宰相吴充因其子卷入案子而上表请退,阖门待罪者三四次,最后在神宗催促下才上朝视事。

    而这个处分结果公布后,蔡确还不满意,多次率领御史登对、上书,说对吴安持的惩处太轻。

    蔡确之所以盯着吴安持不放,自然意在其父吴充。

    然而就在蔡确春风得意穷追不舍之时,一封来自郑州的弹章,让事情戛然而止。

第八百九十七章 验尸

    殿中侍御史苏元贞,弹劾蔡持正持心不正,矫饰枉法,欺君罔上。

    整个审案过程的目的,不是纠正法律存在的问题,而是为了打击异己!

    现在诸事已然落定,请托之人已然得到惩处,但是请问:

    其一,蔡确的审讯是否存在瑕疵?

    此案中的几个疑点并没有得到澄清:司农寺官员高在等,这个人为何轻轻放过,没有详加审讯?

    从各路证词上看,大理寺并没有收受贿赂,只是言语上相互请托,这固然是有罪,但是量罪是否过重?

    其二,此案的判决到底错了吗?现有另一种剖析方法,按照这种剖析,将此案中各项罪名进行区分条列,分别裁定,是否可以认为此案判决,从一开始就并没有大错?

    其三,如果此案的判决并无过错,那么这一大堆请托的“标的”,是不是自然就不存在?

    那么蔡确牵连这么多人,造成这么大的案件,事情涉及到两个宰相和他们的儿子,十多人追官夺职,算不算牵连过广,攀索太苛,造成的影响过大?

    部分官员如正确判决的韩忠彦,是否因此受到了冤屈?

    这是不是御史台主次颠倒,轻重不分,过分打击?

    那么请问,御史台的相关人员,应不应该受到惩处?!

    此案受到处罚的当事人,无一例外,都是旧党,而生造出此次大案的周清,蔡确,都是变法的新派。

    请问这次审理真的公平吗?真的没有党争的意味掺杂在其中吗?朝野天下,对这个判决结果,能真心信服吗?!

    请托包庇,固然是错误,但是用后一个错误去纠正前一个错误,难道后一个错误,就不是错误了吗?

    奏疏上达,被赵顼直接留中,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算是按下了这件事。

    开什么玩笑,大宋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人多职叠房架屋,但那也只是为了发俸禄论京序而已。

    所以苏元贞这个殿中侍御史,只是虚衔,只能作为朝官身份的象征,而不是真有什么谏议之权。

    苏元贞想钻这个空子,当然不行。

    奏章虽然留中,不过在内殿屏风之上,赵顼还是特意写下了“苏元贞”三个字,过了两天,又在后面加上了“骨耿”二字。

    而蔡确仍然屡率言事官登对,要求重谴吴安持,赵顼予以了否决:“子弟为亲识请托,不得已而应之,此亦常事,何足深罪!”

    蔡确还在坚持,最后赵顼恼了:“卿辈但欲共攻吴充去之,此何意也?”

    直接封还了蔡确的奏章,并且下诏:以后再遇到类似案件,采用剖析法,将复杂的罪行分开细化成单罪,然后量定每一个犯罪实施者,在每一项罪行中的主从轻重,最终数罪并罚。

    这是对御史台的敲打。

    人生如戏,都是演技。大宋皇帝为了表示自己虚怀纳谏,对言官那真是异常的包容。

    但是你们跳的时候,可不可以跳得艺术那么一点点,而不是跳得太过分?

    最后还得老子替你们遮掩?!

    “言者乃已。”

    然而才了结一起大案,另一起更大的案子又爆了出来。

    六月的开封,骄阳高照,热气袭人,所有人都汗流如雨。

    苏颂正在大堂处理政务,就听司理参军慌忙来报:“国子博士陈世儒婢女,告发陈妻李氏忤逆大案。”

    苏颂抬起头:“是咒骂还是殴打?”

    司理参军惊恐地禀报:“是……毒杀。”

    苏颂大吃一惊:“人伦大恶?快将状纸和审理记录与我看。”

    司理参军将卷宗送上:“大尹,都在这里。”

    苏颂将卷宗打开,只扫了一眼:“立即发火签,拿人!”

    案情不是一般的严重,而且又牵扯到了一个宰相。

    陈世儒,是前宰相陈执中,与小妾张氏的独子!

    陈执中去世后,家宅不宁,甚至惊动过赵顼,赵顼特地诏令张氏入寺院为尼。

    陈世儒长大成人后,将张氏从寺院里接回家中奉养,按常理理解,陈世儒应当尽力侍奉生母才对。

    但陈世儒与其妻李氏自幼分离,没什么感情,也并不孝顺,迎接张氏回家仅仅是装点门面而已。

    前几年,陈世儒外放舒州太湖县知县,因不愿意在外地作官,一心谋划回返京师。

    而媳妇与婆婆是天敌,陈世儒的妻子李氏守在京中,经常与婆婆口角,因而怀恨在心,曾多次对侍女们说:“博士一旦持丧,我一定重赏你们。”

    不久之后,张氏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陈世儒因母丧而顺利地返回京师开封。

    陈家一名奴婢,逃到府衙,揭发陈世儒与其妻李氏,谋杀生母。

    开封府立刻将陈家人尽数锁拿,分别隔离审讯。

    口供很快收集起来,陈妻李氏承认,虽怨恨其母,时有咒骂,但并未明言用毒。更不曾亲自加害。

    奴婢们供称,自己希图主母的赏赐,给陈母下了毒,但是事前并没有告知主母,乃是自己私下所为,当时也未致死。

    而陈世儒,更是坚称此事子虚乌有,自己的母亲乃是心疾暴病而亡,此乃奴婢不服主家,恶意诬告。

    案情重大,苏颂入宫请见赵顼,要求开棺验尸。

    苏颂是天下闻名的大孝子,当年因拒绝草诏李定任命,被赵顼贬往浙江的时候,在渡江时遭遇大风,眼看船只就要倾覆。

    船上诸人纷纷跳水逃生,唯独苏颂不忍心留老母在舱中,将所有行李全部抛入江里减轻船只负重,自己抱着母亲痛哭号呼,决定和母亲同生共死。

    然后,灵异事件发生了,大风将船只吹送到对岸搁浅,母子得保平安。

    人人都说这是苏颂的孝心感动了河神,大为歌颂。

    因此赵顼对苏颂是放心的,也相信他对这种人伦大恶深恶痛绝,立即召见。

    见到苏颂的时候,赵顼脸色还非常恼怒,国内出了儿子谋杀母亲的大案,还发生在士大夫家庭,让赵顼觉得颜面无光。

    说大了,这就是自己德化不及,和日食天变差不多的严重。

    见到苏颂,赵顼的第一句话就是:“此等大恶,定当严惩!”

    苏颂却拱手道:“陛下,现在定案,还言之过早,诸多疑点落实之前,别说陈世儒,就连李氏都只有犯罪嫌疑。”

    “现在首先要确定陈母的死因,是否如陈世儒所言的获病暴毙。”

    “最直接的证据,肯定在陈母身上,因此,臣请开棺。”

    赵顼烦闷之极:“陈母当年因为在陈家待不下去,陈相公过世后还是我安排的后路,这才躲过嫡妻欺凌。”

    “怎么也算是衣冠世家,怎么闹出这等事体?一旦开棺,勋臣诰命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虽然不是元妻,但是陈母身上还是有一份安人的低级诰命的,现在要被开棺,由不得赵顼不恼怒。

    苏颂拱手道:“陛下,勋臣诰命的体面,相比国法的威隆,臣以为,还是国法得以维系更加重要。”

    赵顼郁闷地摆摆手:“那就去查,开棺……就开棺吧,不过事后,不得放过一个忤逆之徒!”

    城北一处山坡上,陈家祖茔墓地,司理参军看着松柏青青的墓园,大宋一代首相陈执中的大墓就在其中,不由得叹息道:“一个世家啊……就这样生生的没了。”

    陈执中其实没什么本事儿,他能上位主要是攀附了仁宗朝时的张贵妃,也曾经煊赫一时。

    不过仁宗朝后宫之争,最后还是曹太后成了赢家,然后,陈家就没落了。

    不过陈执中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从不欺瞒皇帝,就凭这个,给自己身后留得了足够的尊荣。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情,陈家凭借陈执中时代的积累,怎么也不会败得这么快。

    苏颂皱着眉头:“别说这些了,开棺吧。”

    打开墓穴,司理参军就是一皱眉头:“陈世儒该死,这是他亲娘啊!”

    墓中只是一口薄板棺材,而且是草葬,也就是说,没有墓室。

    就算是汴京城普通人家,都不会用这样菲薄的棺木和葬仪。

    宋人士大夫之家推崇薄葬,那也只是指陪葬品明器,像棺木砖室,甬道祭台这些,起码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

    苏颂一挥手,仵作带着两个公人上前开棺。

    尸首已经高度腐烂,仵作戴着用包裹着药草香料的口罩,先观察了整个尸体,然后用银针探了尸首的喉咙,胃部。

    很快,司理参军很快将仵作填写的尸格呈送了上来:“大尹,看来那个奴婢招认的是实情,陈母的确是服了砒霜,由喉而入腹,但是毒量明显不够,可能是配药所致,陈母不是中毒而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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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