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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九十八章 苏颂的态度

    这个尸格文本还是苏油知开封府的时候定下的,苏颂取过看了,点了点头。

    司理参军说道:“那我们这便将墓茔恢复,阿弥陀佛,这些悖逆玷污主家的奴才,难得好下场。”

    就在衙役们准备盖棺的时候,苏颂举手道:“且慢!”

    众人都看着苏颂,只见他沉着脸:“既然已经开了棺,就查得更加细致一点,彻底一点,不要等到以后有了疑处,又来叨扰死者安宁。”

    司理参军有些犹豫:“大尹,陈家好歹还是体面人,陈母乃是官家当年亲自关照的……”

    苏颂一脸严肃:“正因为这样,才要办成铁案。”

    司理参军点头,将尸格交给仵作:“那就继续,彻底检查!”

    这就要剪开衣裳露出肌肤,对士大夫之家来说,明显是大失体面。

    不过好在陈家人已经尽数锁拿,倒也不怕苦主哭拦什么的,仵作先用剪子将陈母的葬衣剪开,接着一层层解开了陈母的衣裳。

    一切检查做完,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司理参军眼巴巴地看着苏颂:“大尹,你看……”

    苏颂刚刚就一直盯着,说道:“头部还没检查过。”

    摊着这么个较真的上官,司理参军也是没办法,只好又交代仵作检查头部。

    仵作从陈母耳后查起,又按了太阳穴,后脑,还打开头发检查了脑门,一切都正常。

    仵作抬头,等候苏颂的下一步指示。

    苏颂在下风很远,鼻子上也蒙着帕子,一直认真看着仵作的动作,这时候问道:“口鼻呢?”

    仵作又只好掰开陈母的下颌,检查喉咙和上下颌,然后取出根探针,刺入陈母的鼻腔探查。

    待到刺入陈母第二个鼻孔的时候,仵作慌乱地抬头:“大尹,尸首鼻腔里有异!”

    苏颂闷声说道:“取出来!”

    仵作取过一枚镊子,伸入鼻孔中,捏住了什么,然后慢慢拔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到,陈母的鼻腔中,渐渐被仵作拔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黑物事。

    然后越拔越长,竟然是一颗长长的铁钉!

    陈母是被人钉死的!这是绝对的谋杀!

    回到开封,苏颂立即将案情新进展交给军巡院,继续推鞫。

    很快,陈府的奴婢就扛不住了,供称,“诸婢以药毒之,不死,夜持钉陷其首以丧。”

    然而案件之中,陈世儒和他的妻子李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苏颂认为还需要继续调查。

    李氏与家婆素来不合,也的确曾跟众婢说过“博士一日持丧,当厚饷汝辈”之言,而来自李氏和女佣高氏的口供则是:高氏等佣人受主妇李氏的授意,先用毒药准备毒死张氏。不料张氏毒而未死,然后,他们又在夜间,将铁钉钉进老人的鼻孔,导致老人死亡。

    苏颂却认为此案疑点不少,首先就是杀人动机。

    婆媳之间有什么矛盾,能使媳妇动意谋杀婆婆?李氏的供称,是想借此让陈世儒“丁母忧”,不愿意让丈夫在那遥远偏僻的山城小县继续做官,希望他回京团聚。

    这个理由很牵强,也很重要,这涉及到陈世儒知情不知情的问题。

    实际上大宋官员要想不去地方赴任,有一万种办法。否则苏油当年在夔州,如今在交趾,也不会那么苦逼,面临手底下人手不足的局面。

    要团聚的话,陈世儒也可以将李氏带着赴任。

    退一步讲,李氏真的怂恿佣人去杀婆婆,找一两个佣人密谋似乎可以理解,但是当那么多佣人的面说出这种“计策”,似乎也有些失智。

    而且一届女流,胆子似乎也太大了点。

    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暗中指使,家主陈世儒。

    这个李氏的来历也不一般,陈世儒是陈执中的儿子,而李氏,乃当朝天章阁待制李中师的女儿。

    而李中师,又是老宰相吕夷简的孙女婿,换句话说,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是李氏的叔公;李氏的母亲,是吕公著的侄女。

    因此案件虽然还在调查,京中已经流言四起。

    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指向陈世儒,证明是他的授意,但是大宋人对这样的事情是深恶痛绝的,加之又出在豪强之家,一时间大有不杀陈世儒不足以平民愤的趋势。

    而苏颂却要坚持原则,于是京中又开始有苏颂意图接受权贵干请,为陈世儒脱罪的流言。

    下头的人已经有些扛不住了,这段时间开封府的人出门,几乎就是人人喊打的行情。

    司理参军很委屈,府尹这是在跟大家过不去,也是在和他自己过不去,非要把案子办到无可挑剔,何必呢?

    如今汴京城流传着一种说法,富贵人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多了去了,拖十个出来全剁了,可能里边有冤枉,但是隔一个剁一个,绝对会有漏网。

    这种说法很可笑,因为它本身完全来自臆断胡猜,然而偏偏很有市场。

    见到苏颂入衙,参军上前:“大尹,如今都下流言可畏,这样下去,不好措置啊……”

    苏颂看了他一眼:“法不因人而宽,事不因情而异;法以公平为上,事以求实为先。”

    “诸君只要执法严明,量刑出以公心,就一定能办好此案。”

    司理参军继续汇报说:“陈妻李氏虽怨恨其母,但并未明言用毒。又不曾亲自加害,按法不当处死。陈正儒不知此事,更应从轻惩处。”

    苏颂摇头:“这个推理不妥,推鞫不细。”

    “陈李二人若不知情,为何葬礼如此草草?就算事前不知,事后也不知?如果知晓,为了所谓世家体面,就敢包庇下如此逆伦大案?前后供词,因何都规避了这一点?”

    “设若陈李二人无辜,按照常理,就算有司不问,难道他们不能自辩?这有没有可能是心虚逃避?请再加调查,依法判之。”

    参军面有难色:“大尹,要不……用刑?三木之下,何语不可求?”

    苏颂有些无语地看着手下:“要你们认真,不是要你们接受干请干扰司法,也不是要你们屈打成招。”

    “一切要用证据来说话,不能出现审理瑕疵,否则别人以此相攻击,谁都跑不了。”

    “事关逆伦人命,既不能冤屈一个好人,却也不能枉纵一个坏人。谁在这上头出现点瑕疵,那就是授人以柄,这同样也是为了保全你们自己,明白了吗?”

    司理参军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赶紧低头:“是是,下官再去详查。”

    参军下去了,衙役呈上一信,苏颂拆开,乃是任中都官的妻弟辛化光写来的,信中对苏颂的处境表示关切。

    因为昨天,赵顼身边的宦官过去告诉他:“陛下很关切此案,认为李氏丧尽天良,乃人伦大恶,应从重惩处。权知开封府苏颂是你姻亲,你得告诉他,要理解上意,勿违圣心啊……”

    苏颂将信收好,整理了案情卷宗,去宫门候朝。

    早朝之后,赵顼果然留下苏颂,问及了陈世儒案的进展。

    苏颂汇报了案件审理情况,赵顼点头:“若非爱卿心细,几乎就枉纵了此案。”

    苏颂拱手:“此臣职守分内之事。”

    赵顼说道:“不过也惹来了大麻烦啊……朝臣有人言卿欲宽纵陈世儒夫妇,朕是不敢信的。然陈、李所犯,乃人伦大恶,宜严不宜纵。”

    苏颂起身拱手:“京师重地,权贵林立。吾皇重托,臣不敢有怠。凡有罪者,臣皆付有司,诫以公平,不言轻重。所惧者,是一有所倾,必坏国法。”

    “故此案臣既不敢言宽,亦不能喻重,只能告之以公,绳之以法。”

    苏颂这态度,让赵顼不由得想起当年他拒不草李定任命那一回,只好提醒他:“陈氏为官多年,亲友在朝者甚众,说情者一定很多。爱卿一定要执法严明,勿为说情所动。”

    苏颂也知道赵顼想到了什么,低头认真说道:“臣自当如此。然臣的坚持,从来都是为了国家法度,没有一次是因为私情。”

    这天太难聊了,赵顼只能苦笑,让苏颂离开。

第八百九十九章 软糖

    四月到七月,是牲畜的发情季节。

    交州城的西面,是苏油开辟出的新型农场。

    农场外围,种植着大量的苜蓿,还有从印度拉来的一种神奇的牧草——象草,中间是牲畜棚和活动场。

    这里是苏油的职田,整整二十顷,苏油没有用来种水稻,而是将它变成了育种基地。

    精致的静脉注射器还没有发明出来,现在几个牧人手里拿着的注射器很细很长,有三十多公分,还有巨大的黄铜针头。

    针头有小指那么粗,头子是光滑的半球形状,能够照出人影。

    中间有条细孔,细孔里有更细的推针,一看就有特殊用途。

    苏油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这里有三十头印度羊角水牛和九百多头从大理赶过来的二林母牛。

    苏油今天要干的,就是争取让九百多头小母牛都怀上。

    光靠公牛自己是不行的,必须有人帮忙才行。

    沈括也来了,打着述职的旗号过来看稀奇,要是真如大学士声言的那样,以后大宋的骡马牛羊,那还不满山满谷?

    见到苏油,沈括问道:“学士,真的能行?”

    苏油看着兴奋的公牛们有些害怕:“放心,肯定能行,去年就在猪身上试过了,效果很好,今年交州城郊的老百姓,都分上了猪苗。”

    这里建造起了一大排的栏杆,之前牧人们就有意识地带着公牛们在母牛畜栏周围晃悠,刺激它们发情。

    很快,牧人们赶着一头大公牛过来,大公牛看到一个牛皮架子模型,立即就扑上去耸动起来。

    等到大公牛完事儿了,牧人将公牛牵走,另一个牧人将模型打开,里边是一个地丁胶套子,底部有个薄薄的地丁胶囊,胶囊中盛着刚刚大公牛留下的宝贝。

    牧人将那东西取下来,将之交给一边拿注射器等着的牧民,又给模型安装上第二套。

    拿注射器的牧民,捧着宝贝就朝母牛的畜棚跑去,他必须抓紧时间给母牛授精。

    一整套流程明显经过反复的演练,牧人们动作很麻利,旁边还有专人负责谱系记录。

    沈括看得忍俊不禁:“这里没什么看头,就是骗傻大个的,那边下种才是技术活,我去那边看。”

    苏油看着沈括的背影还喊:“你是士大夫,可别学也别写!小心人家弹劾你!就说是蛮夷之技知道不?”

    为了防止朝中道学冬烘们放嘴炮,也要防止泄密,苏油所用的人,全是二林部的夷人。

    过了好一阵,沈括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被晒得漆黑的脸上都笑出花儿来了:“我的天,早知道这法子,我也用不着那么累了!”

    这法子的好处那是不言而喻的,正常配种,一头种牛一季只能配四十到六十头,而换成现在这个方法,一季可以多配十倍!

    种牛的饲养是非常精贵的,食料,管理,场地,成本比普通饲养花费太多了,饲养一头种牛,都够养五头普通牛了。

    通过人工配种,公牛种牛的数量就可以大大减少,成本节省很多不说,还可以对其余不够优良的公牛进行阉割,得到更加温顺,肥壮,力大的牲畜。

    如果说用在牛上还不够明显的话,用到马上,那就堪称恐怖了。

    大宋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加上棚圈,青储,一举抵消游牧民族广阔草原的优势,至少在数量和优选种群质量上,抵消掉他们的优势!

    这个方法,可以让农耕民族利用比较小和较分散的场地,培育出大量优质战马和挽骡!

    想想狼渡马场,牛头山牧场,二林牧场,所有的母马,一年怀上数千匹照夜白,乌云烈,祁连骢,飒露紫的后代,剩下的那些,怀上平行空间里后世的山东大骡子,会是什么概念?!

    当然这些东西,在医疗卫生概念,地丁乳胶,注射枪,消毒酒精,生理盐水,科学谱系杂交技术的研究探索,一切的一切建立起来之前,光感染,污染,受精率和种系稳定的这些问题就解决不了。

    看上去很简单,其实技术含量很高,光一个三十八度温生理盐水配置和保温,都能让觊觎这项技术的国家喝一壶。

    二林牧人都是苏元贞和苏弥从狼渡,嶲州给苏油找来的好手,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熟练非常,很快就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之后这里还会是一个奶场,海商们对奶制品的喜欢程度,就好像蜀中人对泡菜的喜欢程度一样,就跟上瘾差不多。

    只要制成奶糖,那就可以卖到全世界了。

    想到这里,苏油才想起一件事情:“对哟,雨季一过,就该收麒麟菜了……”

    《琉球国志略》:“鸡脚菜、麒麟菜,俱生海滩上,颇相似,有黄、白二种。”

    这是一种珊瑚枝状的海藻,富含胶质。

    南海采珠人的生活是最悲惨的,除了长期潜水健康受到摧残外,危险性也非常高。

    有了潜泳镜和通气管后,苏油便让四通商号将珠民们组织起来,成为商号的员工,每日按时出工,带上潜泳镜操作,打捞海参,扇贝,砗磲,海螺,龙虾,珊瑚等海产,收入丰厚和稳定了许多。

    这样的操作下来,一个珠民的劳力就能养活一家人,而多出来的那些,水性精熟到能在水下潜泳数分钟之久,与海洋相关的诸多产业兴盛起来之后,这些人就是最好的水手人选。

    四通商号,如今已然具备了大托拉斯大资本家的本质,不过和平行空间中西方大资本家不同的是,主事人都是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人,加上苏油的影响,其经营理念里,还有一种仁善的情怀。

    而珠民给商号的回报,其实也是异常丰厚的,麒麟菜就是其中之一。

    南海麒麟菜多到泛滥,当地人除了偶尔用来骗骗自己的肚子之外,就找不到其余的用处了。

    在天师道张道长眼里,这简直就是浪费,很快便通过碱酸处理,从麒麟菜中提取出了一种纯净的胶体。

    这种胶体和香蕉汁混合,是如今天师道发现的最好一种细菌培养基。

    石薇用它作为润肤甘油和香皂的添加剂,增加粘度和润滑度。

    对于苏油来说,这就是讨好石薇和远在汴京的扁罐的好东西,因为它可以做果冻和软糖。

    想到了就干,拉着对母牛们恋恋不舍的沈括,直奔慈济院。

    慈济院是石薇和张道长工作的地方,除了是医院,还是石薇和张道长的实验室。

    软糖的制作非常简单,交趾这几个月的水果那是多得不要不要的。

    孩子们喜欢甜食,苏油每月的白糖配给都丢在了举子仓。

    葡萄糖是制作琉璃镜的重要材料,也是常备。

    所以材料都是齐全的。

    挑了几种水果捣成水果泥,和葡萄糖,白糖,水一起熬煮到粘稠,然后再加入麒麟胶水,倒在铜盘里,一个时辰之后就凝固成了软糖。

    将软糖切成小丁放盆子里,洒上糖粉摇匀让它们分离,软糖就做好了。

    沈括亲眼看着一盘盘各色果泥软糖被苏油弄出来,不由得叹为观止:“说起弄吃的,学士是真大学士。堪称天下独步!”

    苏油递了一颗给他:“尝尝。”

    沈括尝了:“好吃,软软黏黏,荔枝味儿的!”

    “那就是没问题了。”苏油对门外喊道:“薇儿!软糖做好可以吃了!”

第九百章 缝纫机

    沈括手里边拿着第二颗加了柠檬酸的软糖正要往嘴里放,突然看到一边笼子里养着的小白鼠:“你刚刚……什么意思?什么叫那就没问题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苏油对沈括说道:“这可是给你湄洲寻得的新产业!光卖冰糖白糖亏得慌,卖这个才能大赚,懂不?!”

    沈括立马就被带了节奏:“对呀!这些东西湄洲都有啊!这等晶莹甘美的糖果,做法又不难,正是最适合湄洲的大产业啊!”

    说完又直摇头:“太黑了,你这就相当于往糖里边兑水,还能卖得比糖都贵!”

    石薇进来了,见到铜盆里裹着糖霜的晶莹软糖,尝了一个,笑道:“又漂亮又好吃,孩子们肯定喜欢,一会儿我带到举子仓去。”

    苏油说道:“这个只是试验品,一会儿去工坊找木匠搞点小木头模子,让张道长用地丁乳胶翻成胶模,用来给糖块定型,那才是真漂亮。”

    沈括急了:“那还等什么啊,现在就走啊。”

    木工坊里边角废料多得很,苏油翻出一块板子,在上面画出一些心形,五角星,兔子,乌龟,小狗小猫小狮子之类,让木工用线锯子锯下来,打磨光滑粘到另一块木板上,加上边框做成倒模框,一起给张道长送去。

    沈括就见张道长拿一种白色的浆料加入一些配料粉末,调匀之后倒在模框里,然后在倒掉多余的浆料,反复几次之后,将覆盖有厚厚一层浆料的模具送入一个玻璃箱,又点了种硫磺味道的熏香放进箱子里。

    地丁胶的助剂也是一个巨大的门类,张道长摸索了二十多年,已经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沈括也是个好奇宝宝,扯着张道长问这问那,天还没有聊完,张道长从箱子里取出木模框,沈括发现刚刚倒在里边的浆料,已经变成了一种弹性固体。

    张道长将它从木模框上剥离了下来:“成了。”

    沈括喜道:“我来试试。”

    又做了好几块胶模,沈括笑道:“这东西不错,除了配种做糖,还能干啥?”

    苏油抬起脚:“现在是防水鞋底,水管垫圈,今后嘛,或者能做车轮。”

    说完又道:“不过现在说那些为时尚早,地丁胶草还在推广种植阶段。”

    沈括说道:“要办糖果厂,起码还得上百块模板,张道长,这就拜托你老了。”

    张道长笑道:“若不是明润,我自己都想不到这么多的用途,这脑子都怎么长的……”

    苏油说道:“东西做完就赶快回去吧,第二季稻米要收获,第三季又要下种了。对了,还有一样东西也给你带去,你那边生产帆布用得上。”

    带着沈括来到机械工坊,这里摆着一台相对小巧的机械,整个底座是沈括熟悉的脚踏驱动设备,不过上边的不再是琢玉的磨机,也不是做瓷的转盘,而是一个铸铁家伙,上边一边是个飞轮,另一面则是针头。

    这是一台缝纫机。

    缝纫机的生产技术并不难,以现在眉山精工的水平完全没有问题,这个机械难在线圈缝合系统的设计。

    线圈缝合方法与普通手工缝纫差异很大。

    在最简单的手工缝合中,缝纫者在针尾端的小眼中系上一根线,再将针连带线完全穿过两片织物,从一面穿到另一面,然后再穿回来。

    这样,针带动线进出织物,便把它们缝合在了一起。

    虽然这对手工来说非常简单,但是要用机器进行牵拉却极其困难。

    机器需要在织物的一边释放针,然后在另一边即刻再次抓住它。

    然后,它需要把松散的线全部拉出织物,调转针的方向,再往反方向重复所有步骤。

    这一过程对一个简单的机器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

    苏油对缝纫机的具体原理并不了解,他所知道的,大概就是缝纫机有个压牙,然后针鼻孔在针尖那个方向,针被机械带动做上下运动。

    根据苏油的回忆,眉山的工匠们做出了链式缝合缝纫机,但是链式缝合有个坏处,就是虽然可以缝得非常快,但它不是特别地结实,如果线端的结一旦松开,会导致整个缝纫线全部松脱。

    没办法,苏油只好让四通商号列出悬赏,五百贯,奖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最后这个问题被四通商号针黹供奉,那个蓝眼睛的秋娘解决了。

    秋娘将毛线针织法带到了大宋后,也通过开设编织毛衣,棉袜,手套的作坊,成了小富婆。

    小富婆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拜托石薇,寻了个研究所的孤儿做夫君。

    没有婆婆妯娌歧视血统,小两口日子过得很美。

    研究员承接的正好是缝纫机线圈缝合研究项目,熬了好些天夜,被秋娘发现之后狠狠嘲笑了一把。

    什么线圈缝合系统故意说得云山雾罩的,这么简单的东西就把你们学问人全都难住了?

    我告诉你这个针头就类似于我们用的钩针,在织物的另一面再拉一根线作为毛衣针的替代品,然后设计一个钢圈旋转,代替人的手指,那这所谓的什么系统,不跟我们妇人勾线编织的最初动作一个道理?

    于是问题就解决了,针穿过织物拉出一个线圈,旋转的摆梭用钩针抓住线圈,通过摆梭的旋转,将线圈拉入针头的往复运动形成的新线圈当中,完成缝纫。

    这样的缝合比链式缝合结实了很多,完全满足了制作帆布,炮衣,麻袋的需要。

    这个关键部位的带缺口的小环,用来替代人手指的小部件,被命名为旋梭。

    悬赏五百贯,耗时这么久,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就这样被一个会打毛衣的女孩子轻松解决了!

    秋娘不缺这五百贯,不过能帮自家夫君挣一个勋章,倒是蛮值得开心的事情。

    苏油将这个案例在理工学院多次讲反复讲。

    看看!什么叫处处留心皆学问?什么叫多学科联动的重要性?这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有了旋梭的突破,很快其它专门用途的缝纫机也就发明了出来。

    除了这个,还有缝皮机,让皮具的生产也进入了缝纫机时代。

    皮具从手工迈入机械缝纫阶段,带来的是可对大宋军力的直接提升。

    马和军队的具装,不少可以从铆钉替换成缝纫,还有就是皮鞋的产量可以大增。

    沈括对旋梭这个缝纫机关键部件的设计巧思叹为观止,直接找石鍮定了二十台大小缝纫机和缝皮机。

    就在两人讨论理工学院最近的机械成就的时候,孙能匆匆跑了过来:“大学士,占城打起来了!王学士让你前去幕府商议!”

    苏油对沈括说道:“走吧,湄洲也和占城相邻,还有真腊的反应也在关注之列,也有你的份。”

    三人赶到宁海军,一众大佬都已经等在了白虎堂内。

    苏油大步走到军图之前:“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韶取过指挥棒:“刚刚接到王珍和旧州市舶务消息,诃黎纵兵三万,以地哩、麻令、布政不服王命,杀害他所遣官吏为由,进入了三州地区。”

    “律陀罗逃至交趾边境,求大宋干涉。”

    “当地豪强张令从,刘逢,黄牧组织族丁,义勇,号为‘奉炎军’,表示要奉从火德,归效大宋,不愿意再做律陀罗,诃黎之臣。”

    苏油点头:“王珍那边态度如何?”

    王韶说道:“诃黎要求向王珍借城,作为象军驻扎之地,同时要求王珍提供粮草,民夫。”

    苏油笑道:“倒是打得好算盘,他怎么不要王珍派军相助呢?”

    王韶也笑了,这个局面是两人谋划已久的,却不知道诃黎如此按捺不住,发动如此之快:“担心诃黎假途灭虢,王珍请求大宋增派援军。他愿意开放旧州州境与大宋。”

第九百零一章 起义

    李道成捋着胡须:“诃黎的象军过不了横山关,可是这次还是出动了五万,照我看,谋三州是小,谋宾童龙是大。也无怪王珍如此紧张。”

    如今王韶手里就孙能和吴逵可用,韦首安在扼控海峡,刘纪黄金满在镇守顺州铁州等北方重要矿区:“诃黎大概也是衡量过军力,给我们递交了信函,声称这是其国内事务,三州叛逆杀官起事,理当惩处,要大宋不得收纳叛徒族众,不得资助叛军军器钱粮,话里边很不客气。”

    苏油大怒:“太过分了!我们何时资助过三州军器钱粮?!三州如今大力发展种蔗,从交趾路采购了一批砍伐甘蔗的刀具,难道这都不行?人家卖甘蔗过来,我们还能不给钱?这都是正常的贸易往来!”

    苏油说的是真的,三州如今已经成了宋朝的蔗糖原料基地,糖,在如今可是比盐还要稀有珍贵得多的东西,一亩蔗田的收益,比一亩稻田要高,苏油对交趾路境内的稻田改蔗田的行为管理得非常严格,但是对三州之地却是变相鼓励,价格从优,如今三州大部分可以耕作的土地,都种上了甘蔗。

    砍甘蔗需要砍刀,苏油给三州土著提供的是长达两尺半的薄钢刀片子,后边打孔铆柄,粗糙得很,不过弹性十足钢火又好,非常耐用,大受蔗农们好评。

    现在这帮人组成了军队,这种刀片子削脑袋断胳膊同样不是事儿。

    ……

    在麻令州和布政州交界之处,有一处泥湾。

    这里的地是红泥,富含矿物质,有机物较少,泥土发粘,大象们喜欢在这里打滚抹泥,补充盐分。

    泥湾上便是大道,整个占城地区的交通其实都很简单,海岸线和山体之间的平缓地带并不宽,是一条狭长地带,直到过了最北的地哩州,进入元江冲积扇,地势才开阔得起来。

    清晨的雾气还在红泥湾里回荡,大路一边是茂密的竹丛,另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甘蔗地。

    甘蔗地中,一群身着麻衣草鞋的汉子,正蹲着身子,忍耐着甘蔗叶子划在脸上身上的疼痛,一边啃着手中的冷饭团,一边偷窥着安静的河湾。

    为首的汉子身量壮大,留着短髯,对周围人招呼道:“赶紧吃,黄首领那边传来消息,说占狗们的粮队今天要过来,大伙吃完养好精神,等粮车来了,抢他娘的!”

    一名年轻人说道:“张大哥,我们这是造反吧?”

    张令从给了他一脚:“小四你闭嘴,咱从来都是宋人,你祖堂在漳州铜山宜安堂!叔祖公的信你没看?说少保遣人寻到了祖堂那里,问候过咱们的情况,叔祖公信里说,一直给咱空着这一支,就等回去续上宗谱呢!”

    说完环视周围:“咋地?还想过回那种‘官给种一斛,计租百斛。’的日子?”

    “以前是远隔万里,咱漂洋过海来,尽给人家欺负。现在不一样了,苏少保平了交趾后,那里到现在还没有收过钱粮,听说还要等一年,才收两分半赋税。”

    “两分半赋税针对的,还是有地户。要是无地户,那要给地,给房,给农具禽畜!据去南边的兄弟带信过来,说是湄洲那边,一丁给十五亩!沈太守说,不差地,就差人,只要我们过去,就是好日子!”

    “现在呢?占城王锁了边境,不许我们去,还要在三州加赋,还要派征。”

    “凭什么?老子不伺候了!”

    立刻就有人接话:“对!老子们不伺候了!斩将夺关,咱投大宋去!”

    “干他娘的!干完这一票,咱也跟少保爷好好活一场!”

    “最好就是将贼王打退,然后咱将三州之地献给大宋!张大哥,是不是还能捞个官当当?”

    “哈哈哈……”

    见众人声音越说越大,张令从赶紧压低手势:“小声点!就咱这点人手,打劫一下粮道还成,不过我和刘先生,黄首领给交趾去信了,咱等朝廷的信吧。”

    前方谷口响起两声奇怪的鸟叫,张令从一挥手:“噤声,来了!”

    一支车队从泥路上行了过来,十多头牛拉着粮车,此外还有四五十的挑夫,上百占城军士。

    军士们手持弓箭刀枪手牌,中间一辆牛车的粮袋上,坐着一位将领,衣衫窄袖,胫股皆露,戴着皮盔,身上是一身绘着彩色的皮甲。

    眼看着牛车进入伏击圈,张令从当当当敲起了锣,整个湾子里边顿时杀声四起。

    苏木染就的绛红旗帜从甘蔗林子里打了起来,数百名汉子举着甘蔗刀,木锸,镰刀,锄头,从林子里边冲了出来。

    张令从将铜锣挂在胸前,双手摘下挂在腰间的两柄甘蔗刀,挥舞着冲了出去:“杀占狗啊——”

    占城人反应也不慢,将领立即抽出长长的砍刀,大呼接战。

    其余军士用刀枪逼着民夫们将牛车赶到一起围成圈子,弓手站到粮车上,开始朝着冲过来的泥腿子们放箭。

    藤盾兵抽刀站在车旁,身后是手持长矛的枪手,一转眼就构成了一个防御队形。

    张令从唾了一口,叫了一声晦气,今日出师不利,这明显不是普通运粮队伍,这是占城人中的精锐,遇到硬茬子了。

    羽箭嗖嗖在身边飞过,百步之内,义军们只有硬抗敌人三发。

    一转眼便有三十多人倒地不起。

    箭羽对义军形成了压制,所有人都躲在了路边的沟里,树木和大石的后面,不少甚至只能躲在战死的兄弟们身后。

    就在义军束手无策之际,拉车的牛突然狂跳嘶吼起来,朝四面奔逃,车上的弓箭手一下子就给掀翻了下来,前方枪盾阵也被冲散混乱。

    机不可失,张令从立即跳起身来大喊:“杀——”率先冲了过去。

    义军们在身后跟随。

    一百多军士和数百义军,终于战到了一处。

    整个泥湾到处都在鏖战,义军们的武器较短,只能靠着一股勇气,以多打少的硬拼。

    一名军士持矛向张令从刺了过来,被张令从左手一刀横挡,锋利的软钢薄刃甘蔗刀,直接将矛杆劈断,紧跟着右手一刀,狠狠地从对手的脖子根部劈入体内。

    对手猛然跪倒在泥地里,鲜血喷了张令从一身。

    前方占城将领身手也是不弱,几名义军联手,都被他一一砍翻戳倒。

    张令从看得双目喷火,狂喊一声:“兀那占狗!纳命来!”朝着那将领疯狂地冲了过去。

    占城将领并不答话,双腿微蹲,长刀侧举,准备待到对手近前,给他来一个斜劈。

    张令从冲到敌将身前,那将领刚刚开始挥刀,张令从却猛然跪倒在地,身体后仰,整个顺着泥地滑行了过去。

    敌将认为必定得手的一刀劈在了空处,而张令从的甘蔗刀,从他裸露在外的脚踝处切过,直接削断了他的左腿。

    敌将惨呼着倒地,张令从一个翻身压到他的身上,手上已经丢开了砍刀,从腰间摸出了一柄硬木的锥子,猛然从对手的脖子根部扎了进去!

    锥子透颈而过,锥尖从另一边露了出来,鲜血喷洒,眼见是不活了。

    张令从将敌将狠狠丢进泥中,捡起他的长刀,杀入敌阵,竟然当者披靡。

    小四冲到敌将尸体身边,一刀砍下脑袋,挂到红旗竹竿上舞动:“敌将死了!敌将死了!”

    占城人胆寒了,终于被义军奋勇扑上,一一砍杀。

    战斗进行得短促而又激烈,短短十数分钟,红泥湾躺满了一百多名占城军的尸体。

第九百零二章 建设兵团

    义军也伤亡了两百多人,张令从不敢久留,命人剥掉对手的衣物,捡拾军器,收集牛车。

    一个民夫站起身来:“这位壮士,那些车是咱们的!”

    张令从找了个干净点的水坑,洗了手,又抹了一把脸:“你们回不去了,死了这么些占狗,回去你们也只有遭殃。”

    那民夫拱手:“我们是龙头村弓箭社的,龙头村还有一批占狗的军粮,请壮士救救我们的家小,那批军粮可助壮士军威,只要救得出人,这批牛车,也可赠与壮士。”

    张令从笑了:“听你口音,也是闽人吧?”

    那民夫点头:“祖上是福建泉州的。我姓李,叫李福全。”

    张令从拉着他坐下:“刚刚若非大哥设法惊了牛车,乱了占狗们的阵脚,弟兄们这番想要成事就难了。李大哥如何做到的?”

    李福全从身边取出一个竹筒:“占狗要我们每日里替他们做饭,稍晚一点就非打即骂,为了生火快点,我们都带着火折子,烫牛屁股正好。”

    张令从哈哈大笑,笑完又有些黯然:“自家的牛,平日里怎么舍得这样糟践?这些帐,咱们全得算到占狗们身上!”

    小四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上那根木锥,上边的血迹已经洗去了:“大哥。”

    张令从一眼不发地接过,插到腰间。

    李福全问道:“兄弟,这兵刃……”

    张令从眼神一暗,轻轻抚摸着铁力木锥子:“不是兵刃,这本是俺儿放牛的鞭子,今日他爹算是给他报仇了。”

    李福全赶紧道歉:“对不住,哥哥不知……”

    张令从站起身来:“没事儿,走吧,去救老乡们。”

    元丰元年八月,麻令州豪杰张令从起事,攻下三县,劫夺粮草万石,聚裹聚啸三万余人,在老王逃离三州之后,正式与占城新王的军队开战。

    三州形势风起云涌,刘逢,黄牧分别在地哩,布政起事,很快遭到了王军的反扑镇压。

    元丰元年九月,占城老王在交州宣布,因德能不称,导致占城陷入战火,他感到罪孽深重,因此决意在交州莲花池出家为僧。

    同时鼓励三州人民抵抗暴政,占城人民,值得过上另一种生活。

    他作为老王,决意解除全体占城人民“国王财产”的身份,将占城一国委托给交趾路转运司管理,希望国人们,今后能像宋人一样幸福富足。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政治宣传,一方面,老国王知道凭借自己的政治声望和实力,已经回不去了,而占城新王,和他也没有直系血统关系。

    另一方面,苏油承诺保证老王及其追随者们的经济利益,许诺“收抚”占城之后,这些人的地位保持不变。

    这道王书,让大宋正式吞并占城有了合法借口!

    一时之间,三州的本土原政府军势力,新兴豪强势力,占城王军势力,在大地上拥兵自重,轮番战斗,剿杀成一团。

    无数被苏油精挑细选出来的逃难占城人,以及不少的僧侣,经过洗脑教育之后,通过海船偷偷回到旧州和新州,然后前往占城各地,举行集会,法会,宣扬占城王的暴政和老王的《托政国书》,为大宋造势。

    大宋表面的官方口径,则是对老王悲天悯人的情怀给与高度赞誉,而对于《国书》一事,表示大宋目前肯定是要尽到自己宗主国的责任,但是占城是否归宋,不能强迫,而必须尊重占城人民自己的选择。

    一时间,无数“难民”,从交趾三州逃入大宋,很快便被大宋挑选精锐,武装起来,重新进入三州,成为奉炎军的麾下的战士。

    这些人里多数甚至不是宋人,他们是占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奋起而斗的占城土著。

    麻令州,两支奉炎军胜利会师。

    布政州奉炎军首领黄牧的儿子黄时中,带着一个覆盖着麻布的担架,眼里都是泪水:“张大叔,我爹他……”

    张令从揭开麻布,底下是一个面蓄长须的中年人,一身商贾装束,正是布政州起事首领黄牧。

    黄时中哭道:“九月十二,占城军元帅轧丹,执政官邹时阑,从横山关出击我们寨子,敌军凶猛异常,我们抵挡不过,撤退路上,我爹中了毒箭……”

    说完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宋为何还不出兵?!苏少保为何还不来救我们?!”

    ……

    十月,癸酉,汴京。

    偏殿里,赵顼正与宰执们商议国事。

    新任命的同知枢密院事,端明殿学士吕公著、枢密直学士薛向也在列,刚刚谢恩完毕。

    赵宗佑和张散回来了,带来了真腊使臣范师哲,原交趾郡王侍讲,现任交趾路提点刑狱公事黎文盛,还有小将刘世恒。

    当然还有此次海贸所获,以及交趾路上交的战略物资。

    今年大宋是亏本年,几处大工程的建设靡费浩大,现在得到及时补充,赵顼当然是大喜,在便殿宣召接见了赵宗佑和张散,奖喻有加。

    事后,张散被任命为国信所回易库干当公事,昭宣使,拱卫大夫,正式进入右班武臣序列。

    而赵宗佑,则被任命为静海军节度使,判南京司天监,钟山理工学院山长。

    宗室节度,都是遥领,如今赵顼要给自家小二十一叔一个实任节度,顿时引发文臣们的反对。

    当然之前都是议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都城竣工典礼的安排,秋试诸军的赏格等等。

    枢密使冯京拱手道:“陛下,王中正和狄咏,提举编练上四军已然完毕,共计将兵诸员两万一千九百九十二人,狄咏以为,尚需将上四军扩至满员,方可满足镇守京师之需。”

    宋代禁军诸军,除殿前诸班直、内侍省亲从官、亲事官外,其余以廪禄高下为标准,划分为三等:月俸钱一贯,付现钱者,为上军;五百文以上,付现钱,为中军;不到五百文,付现钱者为下军。

    入选要求也比较严格,以弓箭为例,“凡入上四军者,捧日、天武弓以九斗,龙卫、神卫弓以七斗,天武弩以二石七斗,神卫弩以二石三斗为中格。”

    捧日军、天武军、龙卫、神卫左右厢各四军军兵,为三衙中最为精干之力量,其待遇一致,月俸料钱一千文,故总名上四军。

    各军的第四军,都是安置老弱病残或者关系户所用,形同虚设,其实也就是左右两厢各三军。

    这种军事结构当然是赵顼所不喜的,经过一年的汰裁选拔训练,如今被王中正整合成了每军分左右两厢,每厢分三军,比如捧日军,分为了捧日左厢第一、第二、第三军;捧日右厢第一、第二、第三军。

    如此一来,上四军合计二十四军,一军被压缩到了两千人,整个京师防御,人员被压缩到了五万。

    王珪出列:“陛下,编练新军,目的是提高大宋军力,汰裁冗弱,如今新军练成,据称足有成效,那裁军之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是给冯京下眼药,此事大得罪人,一个措置不当,就是兵祸。

    冯京早走成计,拱手道:“王相公所言的确是当务之急,新军精锐,蒙陛下恩示,食料钱提升到一贯五百钱,且日常训练,耗费也颇巨,如果它军不与裁撤,这就成了毒瘤越来越大了。”

    赵顼问道:“以爱卿所言,当如何?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去向。”

    冯京躬身道:“是,臣与同知枢密院事薛向商议,觉得京师汰裁冗军,转为……建设兵团,似乎甚为合理。”

    赵顼一听这名字就古怪:“这是苏明润的创制吧?”

第九百零三章 专业

    薛向是俗吏出身,但是正因为出身低,对经济规律的理解,反倒比一般朝官更强,与张方平苏油相似,颇为“现代”。

    理财是一把好手,善于利用经济规律解决问题,得苏油一路大力推荐,王安石力主大用,虽然被御史们一再阻挠,却依旧因缘际会,做到了现在的高位。

    赵顼此次任命他为同知枢密院事,也是苏油对赵顼和冯京的推荐,梳理解决京师冗军问题,离不开他。

    薛向出列躬身:“正是,此制实为苏明润首倡,臣不敢居功,只是萧规曹随而已。”

    王珪对这话很敏感:“苏明润从未位列政府,这个比喻过了。”

    薛向出身太低,跟王珪这皇帝小马甲没法比,一时僵在了那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吴充自打被王珪坑了一道之后,对他颇为反感,以首相的身份发话:“说来听听,就事论事,不要蔓扯枝节。”

    薛向这才敢继续开口:“是。”

    “此制其实最早是从陕西开始的,苏明润在陕西大兴水利,所用者多是厢军,得地之后,便令厢军就地屯田,田熟之后,厢军愿转民业者,一听任之……”

    王珪提出疑问:“厢军就愿意放弃他们的食料钱?”

    薛向拱手道:“陛下,厢军积重难返,其最大因由,就在聚而不散。”

    “每逢水旱,流民四起,朝廷选拔青壮,列入厢军,固祖宗之良策,爱民之本心。”

    “然聚集之后,除了每月发给基本盐菜钱和口粮,再无其它管理手段,军纪颇为散乱,说白了,就是一帮受军法管制的囚徒而已。”

    “时日一长,厢军游手好闲,每月食料钱发下,多是关扑搏易,耗散殆尽,然后或沦为流氓,骚扰地方;或沦为佣仆,难以自立。”

    “一旦有事欲用之,朝廷还得再花费一大笔安置,而常常不得其用。”

    “苏明润陕西之法,是先教之劳之,让他们先习惯劳动;然后命其屯田,学习农耕之计;在此过程中,赏给从厚,教其积蓄。”

    “待到数年之后,田地开垦出来,厢军们也有了一定积蓄,加上官府发售田亩,禽畜,家资种子农器,厢军们当然愿意转业了。”

    吴充有些疑问:“苏明润如何解决兼并的问题?只怕厢军田土到手,还是好逸恶劳,转手卖给富户。”

    薛向说道:“这问题的确发生过,解决方案很简单,就是将档案订立详细,厢军授田,十年之内不得转卖。”

    “陕西发生这问题的,主要是蕃人熟户,他们以军功获得授田后,喜欢转卖给汉人套取短期利益。”

    “为了将他们固定在土地上,苏明润发明推广了青储圈养牲畜之法,然后大兴毛纺,蕃人定居之利,超过了游牧之利后,这种现象也就日渐消失了。”

    王珪怫然不悦:“说到底还是言利之臣,须知今日可以以利诱之,他日亦可以利叛之。”

    薛向躬身道:“的确如此,但是苏明润说,仓廪实而知礼义,他在陕西之举,只是解决第一步的问题,之后才说得到第二步第三步,否则就是好高骛远,一事难成。”

    赵顼点点头:“能走出这第一步,已经很不错了,陕西这些年,倒是不怎么劳朝廷操心,但能在汴京施行吗?”

    薛向说道:“汴京城稍微难一点,因为汴京城周,没那么多的地。”

    “但是所幸的是,汴京城周,工役繁多。”

    “几年前从汴渠工程开始,之后是洛水水利工程,然后尉氏,东明,中牟三县建设工程,道路工程,直到最近才完工的汴京城墙改造工程。”

    “这些工程,浩繁而民不怨,是什么原因呢?没有别的,多用厢军,日钱丰足而已。”

    蔡确出列:“此非苏明润之功,这是舒国公免役之法。”

    薛向躬身:“对,汴京的法子,基础是舒国公免役之法。”

    吴充冷笑道:“然则王公之法,为何独在开封府有效,于其余诸路,除了扰民生事,一无所取呢?”

    吕公著也拱手:“陛下,当年王公兴免役法,臣与列议,以为不行。”

    “此乃收编户之蓄,以付奸狡之民,而兴当务之役。多所靡费而难以见功。”

    “如今看来,免役之法但兴于开封一地,而于其余诸路,未见成效。古语有云,‘利不百,不变法。’未若废之。”

    眼见争议要起来,赵顼制止:“且听薛向继续往下说。”

    薛向拱手道:“是,王公之法,本意是好的,但是有个问题,就是举役之人……用苏明润的话说,不够……专业。”

    “大宋富裕地区,如蜀中,汴京,两浙,老百姓当然愿意交钱免役,以免打扰正常生产。但是有个问题,就是朝廷将钱收起来之后,交给谁来完成这些工役呢?”

    “诸路多半是交给一些惫懒无业之徒,这些人根本不能好好完成役务,官府徒费钱粮,最后还是要劳烦编户服役,搞得怨声四起。”

    “开封府是将工程进行了招投标,应标的都是长期搞工程建设的专才——四通商号营建司,胄案河渠司,还有就是将作监。”

    “这些司坊都有专门的人才,知道如何承建工程,开封府还派有专业队伍,考计工程进度,成本,这才诸事顺利。”

    “在承建的过程中,吸纳了大量的闲散人丁,几个大工程下来之后,大量的厢军,转成了工程建设队伍的干才。”

    “这就是免役法在开封府成功的原因,法为良法,但良法也得良吏方可施行。开封府至今,各路城建水利工程队伍,吸纳了不下十万人,力夫一日所得,除了每日两餐外,足给三百文。”

    “这十万人已经完全脱离了土地耕作,全年营造城池,道路,水渠,堤坝,他们不是奸滑惫懒,而是用之不得其法,无人教授而已。”

    “这些人里,不少已经安置在黄河与开封之间的新囤土地上,现在还在靠兴工为生计的,尚有六万众。”

    赵顼点头:“虽然授人以渔,但此法也只是解决了一时啊,如今各处工程均告结束,这些剩下人如何安置,枢密院有意向吗?”

    薛向说道:“这就要说回刚刚冯枢相提到的建设兵团了,这数万人的建设专才非常难得,河东如今连遭水患,民生凋敝,闲田废亩非常多。”

    “枢密院的意思,是可以让他们自由转业,必竟他们干了这几年,已经有了积蓄,可以鼓励其移民荆湖南北,广南东西,甚至交趾湄洲。”

    “这些地方地广而人稀,如广南东路,不过二十万丁,曾不如繁要一州,沈存中在湄洲,更是开出优厚条件,一丁十五亩三熟之地,十五亩草泽,发给住房禽畜农具种子,就差没有发妇人了。”

    赵顼脸抽了抽:“薛公消息滞后了,沈存中联系了苏明润,苏明润又委托李道成,在交趾寻了三万寡妇和贫女,与湄洲民夫婚配。呵呵呵,他们啊,妇人也发。”

    殿中诸人都是莞尔,不过不以为意。

    官府督促适龄男女成家,在这个年代本来就是正事儿。

    赵抃在杭州,去年还送了嫁妆,让一千多贫女得嫁,朝廷为此专令嘉奖。

    就听薛向继续说道:“军器监言:‘五路州军近年增置壮城兵,虽有教阅指挥,而所习武艺全无实用。’”

    “如大名府城围四十馀里,炮手只有四人,其它挂搭、施放火药、全火等人亦皆阙。盖旧无教阅格,又无专点检之官。”

    “大名府乃北京,天下重镇,枢密院的意思,请效京师规制,重修大名,完善炮手之制……”

    这个有点吓人,薛向嘴里的炮手,和之前大名府点号炮的炮手明显不是一回事儿,赵顼立即问道:“可不可以设在河间府?”

第九百零四章 交趾急奏

    薛向只好拱手说道:“河间府,真定府,当然是更好,但是攘外必先安内。在我京师周围部署没有完成之前,过于刺激辽人不太好,也不利于保密。”

    这倒也是,赵顼点头表示的确如此,虽然那些大家伙半夜上城,似乎也没多少人注意。

    薛向继续说道:“出于保密和专业,大名府就需要靠如今修造汴京城墙的队伍来打造,同时为了往还及时迅速,也需要恢复京师和北京,郓州之间的道路,合计一千五百里干道,这些也需要他们来完成。”

    “从顺序上讲,当先修大名,应天,郑州;之后才是太原,真定,保定;之后是贯连北方诸州。”

    王珪再次拱手:“陛下,修路一事是否妥当?当年为了抵御辽国,还需要在黄河南岸广置水泽,以阻挡辽军南下,现在将大路修造通畅,万一辽人……”

    赵顼在宋代皇帝里边算是胆子大的,摆手道:“雄州距离大名,几近千里,大名府距离汴京,又是千里,这样都还要害怕,那我何必再做这个皇帝。”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大臣赶紧躬身:“主忧臣辱,臣等惶愧。”

    大名府,应天府,郑州,分别从北方,东方,西方拱卫京城,距离大约都在八百里到一千里,不远不近,可以驻扎不少军队。

    而且大名府有郓州煤铁作为支撑,应天府有新兴的徐州煤铁作为支撑,而郑州,本身就是大工业基地和理工大本营。

    薛向和冯京都跟苏油的关系密切,早就完美地把握了苏油的规划意图,聪明人根本不用手把手的教,顺着思路捞功劳就是了。

    等到薛向将规划解释明白,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本身就是针对辽国,或者说针对京师防御的一步大棋。

    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王珪最后拱手:“陛下,日给三百钱,是否过于丰厚了?上军方才每月一贯。”

    薛向拱手道:“陛下,所谓厢军,下军,其实除了凑人数,毫无军队之实。”

    “一方面,是介甫公免役法大行,诸路催缴各种名目的免役,宽剩,却无工可募,或募而无效;”

    “另一方面,又是数十万厢军下军囤积京师,虚耗漕运钱粮,养到筋疲骨软,连收葬之钱都没有,还得依靠两宫太后慈拨善款,方得一席草葬。”

    “这些人,本来应当成为我大宋的骨干之力啊。”

    “的确,上军俸禄,月给才一贯,但那些人是国之爪牙,不事生产,专一训教,和这建设兵团,所做的事情不一样。”

    “这些人是应当建设者,以后还会逐渐转为编民,如今都下钟楼码头的役夫,一日也有两百钱的收入。”

    “这些人的工钱,多半又会用于置办衣食,物用,得到好处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诸多的商贾,工坊;带来的是一方的兴盛。”

    “而他们修造的道路,水渠,城池,屯垦出的田亩,又会给大宋带来诸多的收益。”

    “所以他们和正军是不一样的。”

    “收入比码头役夫高出一百文,多出两顿饭,也是为陛下奉劳过一段时间,所得的优遇。”

    冯京说道:“如果上军中有人愿意脱离军籍加入厢军然后转为编民,枢密院欢迎,这些老爷兵,枢密院算是受够了。”

    吴充也拱手:“陛下,枢密院此举有道理,不如这样,趁这几年财政宽裕,再给个章程,转业任从自愿,四十五以上有意者,官府发给一年俸禄,择地安置。”

    两浙路大开发,荆湖南路大开发,交趾和湄洲到手,财政收入一年多出两三千万贯,现在吴充有这个底气说这话。

    赵顼心底盘算了一下,说道:“此议可以施行,但是重地当慎择贤能充任,比如静海军节度使……”

    王珪拱手:“陛下,任命赵宗佑,臣等其实没有意见,不过是为后世所计而已,宗室实任节度,开强枝病本之先河啊……”

    赵顼摇头:“我那二十一叔,文理清通,本身还是易数名家,理工学者。”

    “要是各位一再坚持,那我就让一步,让他效宗室大将军以下,去国子监试转文资如何?不过要是得中,出来那可就是两浙路转运使,或者知江宁府了哦?”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赵宗佑转文资,那是绝对能够通过的。

    而且赵顼明显打了埋伏,吴充王珪真要是敢答应,按赵宗佑的资望,考试出来赵顼就敢给自家二十一叔来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直接当宰执!

    这种低级套路骗不过老油条,这一刻吴充和王珪重新站在了一起,赵宗佑实在是宗室里边的异类,就跟苏油是文官中的异类一样!

    别的宗室烂人,国子监考他们几道论语都够呛,赵宗佑,人家早就在皇家理工学院当讲师了好不好!

    邵雍已没,除了邵伯温,当今易理名家,能超过他的真不多。

    两人确定过眼神之后,吴充躬身道:“既然陛下如此坚持,便如陛下前议吧,静海军节度使挺合适,方便节度出海考察。”

    王珪也躬身:“不过还需形成定制,就……比照制科吧。今后宗室要实领节度,需试制科过阁,方能领任。”

    制科,那是文臣的专利,这是强行给宗师实任节度拉进文官的队伍。

    赵顼明白这已经是文臣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点头道:“那便如此……”

    刚说到这里,便见童贯在门口探头探脑:“童贯,何事?”

    童贯小碎步上前:“官家,本日当值枢密院孙固,有要务请见。”

    孙固也是同知枢密院事,这个时候请见,那就是有耽误不得的军国大事发生。

    赵顼立即说道:“宣!”

    不过一会,孙固匆匆进来:“陛下,交趾有奏,占城发生战事。交趾路转运司,宁海军幕府,请降指挥!”

    赵顼大喜:“终于打起来了?!”

    见到朝臣们异样的目光看过来,赵顼才赶紧说道:“根据交趾路众臣奏报,占城三州不愿归附旧邦,老王和新王也有矛盾,旧州刺史王珍叛心早炽,占城,迟早会乱起来。”

    “如今看来,他们的预判,非常准确。”

    王珪对苏油这一套非常生气,明显苏油已经瞒着自己不知道给赵顼灌了多少迷汤:“陛下,占城乃大宋藩属,作为宗主,对藩属战乱喜动于色,殊失仁义之心!”

    赵顼脸色赧然,正要习惯性认错,却听孙固大声驳斥道:“不然,王相公此言差矣!”

    孙固是老台谏,王安石赵顼都怼惯了的人,王珪这样的三旨相公,他是最看不起的,完全不用给什么面子。

    就听孙固言道:“占城王倒行逆施,国主将其国人视若财物,生杀予夺。”

    “岁给一斛,租收百斛,我中土纵桀纣之君,亦未狂丧如此!”

    “此等禽兽之邦,尚忝列藩属,大宋竟然不闻不问,不事征诛,是何道理?!”

    哎呀老头真是太可爱了,赵顼发现言官怼人的时候,只要对象不是针对自己,的确让人激赏。

    赶紧制止:“孙老,如今你是在枢密院,不在台谏,且莫要激愤,先奏事吧。”

    孙固这才躬下干瘦的身子:“老臣失态了,臣自请罚俸。”

    赵顼还不敢说算了没必要,这样老头会认为自己不尊重他,只好耐心说道:“先说事情吧。”

    孙固奏道:“刚刚收到交趾郡急报,大宋平交趾后,将占城北部三州,交还与了占城,连同老王律陀罗,也礼送归国。”

    “占城新王诃黎不纳,派兵进占横山关,阻止老王返都。”

    “老王律陀罗只能滞留在三州,衣食皆仰赖三州人民供给。老王许三州行五一之税,三州百姓倒是安悦。”

    “诃黎也曾派遣官员入三州,意图接管统治,然租赋苛重,民人不喜而逐之。”

    “洵月之前,诃黎突然发军十万,七万滞留关南,威胁旧州刺史王珍,三万越过横山关,侵入三州之地,对驱逐其官员的百姓予以残酷报复。”

    “老王被逼无奈,逃入交趾郡请求大宋庇护,三州百姓纷纷起事,以张令从,刘逢,黄牧为首,号称‘奉炎军’,奉从火德,意欲以三州附宋。”

    “交趾郡转运使苏油绥靖,以为非宋国事务,不能干涉,只令整修边具,轻飘飘下了文告,呼吁各方冷静。”

    “如今三州百姓扶老携幼而入交趾,饿羸不绝沿途。苏油奏报,预计今年三州糖业将遭遇严重减产,三州百姓死亡不下数万!”

    “占城老王因三州百姓遭受屠戮,深自疚悔,已于交趾交州莲花池剃度为僧,出家前下书一封,取消国人为王之产那道法令,号召推翻新王暴政,并将占城托付给大宋代管!”

    “什么?”“当真?”“怎么做到的?!”三句话,分别来自王珪,冯京,赵顼。

第九百零五章 人民战争

    孙固呈上文书:“交趾郡代呈了老王刺血王书,还有为百姓和陛下祈福而写的佛经;并有张令从,刘逢,黄牧的泣血请求大宋干预占城国事的告表。”

    “但是告表的起草者之一,起事反抗暴政的布政州豪商黄牧,已然被占城军杀害,大部也被剿灭。”

    “余众在其子黄时中统帅下,退入麻令州,与张令从合而为一,继续抵抗。”

    “如今麻令州正在激战,奉炎军势如累卵。陛下,此皆我华夏海外族裔,秉承一片向宋之心,奋起反抗暴政,不当被诛绝于外国啊……”

    赵顼接过文书看过,交给宰执们:“都看看吧,我海外赤子一片拳拳之意,还有,占城老王一片佛子心肠。”

    几名宰执也看了,冯京当即拱手:“陛下,当命苏油在边境接应,纵然不能有力支持奉炎军,也当容其退入交趾,躲过占城滥杀。”

    “不当如此!”吴充断然表示不同立场:“占城老王国书在此,将占城交托给大宋,如今我们有理有据,为何不能接管占城?”

    蔡确忌惮苏油返京,此事正好瞌睡遇到枕头:“苏明润怎么搞的?!平灭交趾如此果决,遇到占城这般天时地利,人心一同的时候,反倒犹豫不决了?”

    吴充翻着白眼冷笑:“平灭交趾不是被你们台谏狠狠弹劾了一场吗?如今大员们动辄得咎,个个明哲保身,不计毁誉为国舍身的,尚有几人敢立于朝堂?”

    吴充又被弹劾了,这是是因为自家儿子在地方上行为不谨,有贪污的行为,再次被御史揪住,避在家中几次,还是赵顼下诏才请了出来。

    这首相当得没滋没味,吴充开始破罐子破摔,口碑反而得到了一次小小的提升。

    首相本来就不该和台谏妥协,就是要互怼,怼到一方去职,才是大宋官员心目中的“套路正确”。

    在苏油心里,这完全就是不懂政治,如今他也在慢慢引导,让大家知道,朝廷也是一个矛盾共同体,在矛盾斗争中达成平衡,甚至和谐,才是高明的政治。

    说白了,就是“有底线的斗争”,和“有规则的斗争”。

    眼见话题又要扯到朝争上来,赵顼立刻出面制止:“先议占城之事。”

    吴充问道:“交趾郡不会仅仅代呈国书和文告吧?这可不是那帮干臣们的风格。”

    孙固说道:“正是,不过王韶和苏油都认为,此事时机未足,要等到占城人高喊‘奚予后,后来其苏。’的时候,方才是取占城之时。”

    这是取《尚书·仲虺之诰》中的典故:夏桀暴虐,商汤带兵去讨伐暴君,受苦的老百姓盼望大军来解救他们,纷纷说道:“奚予后,后来其苏?”

    意思是:“怎么这么晚才来解救我们啊?你们来了,我们终于就得救了吧?”

    冯京说道:“两人所言也是正理,如今占城虽然动乱,然起事阶层尚在闽人后裔,而三州占人,尚未舒觉响应,更别说关后诸地,以及其属官,军将,士兵。”

    “看来苏明润和王韶的意思,是要不留首尾,要解决,就一次性完全解决。”

    王珪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做此想了。不过当年西夏李氏割据五州,朝中群臣也认为其如覆卵之势,平灭只在旦夕之间,事后却不如人意。”

    “如今占城拥军十万,非继迁德明狼狈之时;我大宋在交趾郡不过四万,还都是土丁降将,正军宁海军在镇守海峡,王韶所领精锐步卒,不过三千。诸位,还是不容过于乐观。”

    “陛下,臣以为,适当参与,能保证及早抽身,先立于不败之地,方是上计。”

    一瓢冷水浇下来,殿中众人方才头脑清醒了一点。

    对啊,送上门来的好肉,那也得有牙口吃得下才行。

    大宋的官人们,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稀烂的本事儿,太特么厉害了。

    赵顼想想还是觉得心气儿不平:“苏明润,王韶,离了君命就束手束脚,一点没有了进去熙河平灭交趾时折冲万里的风采,不好。这是李舜举将他们拘得太狠了?”

    蔡确说道:“陛下,既得陇,复望蜀,南海固然诸多好处,然实在是太远了。”

    “如今那里刚刚发展,就牵扯了朝中如此多的精力,而大宋肘腋之患,实不在南海之外。许方面之臣,临机处置便罢。”

    这话说得也很在理,赵顼只好点头:“那便如此,许苏油,王韶处置节度,李舜举监行,相机决断,哪怕遣兵入占城……亦可。”

    “然事需谨慎,凡军机调令,需三人共署,章奏报闻,亦依此例。以保有交趾郡,槟城龙牙为主,其余的……嗯,希望他们能再创造一个奇迹吧……”

    十月,诏书下达到交州,李舜举也从蕴州赶来,进门就着急忙慌:“糟了糟了,官家给我下了内旨,指责我办事不力,对你们拘管太过,不论占城百姓的死活。”

    说完哭丧着脸:“你说说你们……我拘你们什么了?兢兢业业几十年,咱家何曾没把差事办好过?陛下哪次不是奖喻有加?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责,我,我我……”

    王韶和苏油却老神在在,王韶尤其不在乎:“老李你不要焦躁,这才内旨降责而已,你要不说,我们都压根儿无从知晓。”

    苏油也点头:“就是就是,官家还是给都监你留够了体面的。”

    “看看王学士,前两年一撸到底剩下一个光杆学士,气得肠穿肚烂,现在官职还不是跟肚皮一样,尽复旧观?”

    王韶气得话都不利索了:“你……要不是郡君乃是我救命恩人,不想她成为寡妇,老……老夫现在就与你拔刀决斗!”

    苏油说道:“我这不是安慰都监嘛……别说你了,连我这么乖的脾性,都被陛下罚过铜,履历上还不是一样有瑕疵?”

    “所以都监啊,只有不做事的人才不会犯错,这再正常不过了……”

    李舜举给转移了话题焦点:“明润你还被罚过铜?”

    苏油得意地说道:“那是当然,从杭州回京,金明池陪和不力,被罚过一回;王相公宣德门前被打,我当时权知开封府,将守宫门的侍卫抓起来打了顿板子,又被罚过一回。”

    李舜举对苏油越挨罚越得意的的变态心理不可理解:“那你高兴个什么劲?”

    “哦……”苏油赶紧改变了态度,一脸的严肃:“我觉得这些都是陛下对我的鞭策和鼓励,想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所以刚刚的表情不是的得意,是感恩,发自肺腑的幸福和感恩。”

    李舜举一副你休想骗我吃屎的表情:“算了,现在陛下诏书已经到了,我们该如何做?”

    王韶将中书的敕令递过去:“都监先看看这个吧,估计和陛下的诏书有点不一样。”

    李舜举接过看了,感觉脑袋有些发晕:“怎么是这样?中书要求一味持重?怎么和陛下给我的内旨截然不同?”

    苏油将敕令接过来:“就是这个意思,既要完成陛下收抚占城的使命,又要符合中书不能轻易直接出兵的意思;不要指望得到一分帮助,却至少要保住当前成果;不能影响到交趾郡的政局,仅靠三千新军加四万土丁,得完成保卫交趾,对抗十万占城王军的任务;还要尽量多捞好处,最好拿到占城全境。”

    “是这意思,我理解得没错啊?”

    李舜举都傻了:“这跟让占城王拱手将国家送给大宋有什么区别?人家凭什么就这么贱?朝廷这是昏了头吧?”

    苏油竖起食指:“一句话总结,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累着马儿也不好,跑慢了还要被大佬搞。”

    李舜举苦着脸挥手:“明润你就别弄这么些俏皮话儿了!倒是说说办法啊?!”

    苏油将手一摊:“我也很无奈啊……再说我又不管军事……”

    李舜举赶紧摆手打住:“明润你别闹,这也不全是军事,还是政务!今天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苏油呵呵一笑:“那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所以都监,知道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吗?”

第九百零六章 两分五

    李舜举又懵了:“什么意思?”

    苏油写了一行小字推过去:“这篇檄文如何?”

    李舜举看了看,上面就十个字——“一丁十五亩,上税两分五。”

    “啥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大宋对占城人的承诺,怎么样?前三年免税我都没好意思写上去,主要是考虑到交趾郡百姓的感受。”

    李舜举喃喃道:“你这是……披着转运司的皮,搞王小波均贫富那一套啊……”

    苏油赶紧制止:“别瞎说,让耕者有其田,这难道不是每个士大夫应有的梦想和抱负吗?如果让占城人实现这个目标,我会觉得很光荣,很自豪。”

    李舜举将纸条合起来:“阿弥陀佛,这还真是大功德了,这十个字放出去,那还不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想多了。”苏油笑道:“不过总是好过没有是吧?如果都监没有意见的话,我就让《南海时报》发表社论文章了,给交趾郡百姓普及一下大宋的税制,以及,大宋新纳版图熟地的政策。”

    李若愚笑道:“你这是给交趾郡百姓看的?而且我大宋税制那么复杂,你一篇小小文章能讲得清楚?”

    苏油说道:“我大宋田制,大略分民田和官田两类,官田交租,民田交税,行两税法。大体北方每亩年纳一斗,南方每亩年纳三斗。”

    “除此之外,还有地方上名目繁多的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钱,进际钱,蚕盐钱,曲引钱,如今还有市例,免役诸多新花样。”

    “这些负担全加到一起,那就重了。”

    “但是这些东西里边,有多少是农人实际应缴的?又实际能收上来多少?大宋百姓三年交两年,抗税都抗成了‘常例’,历朝历代也是没谁了。”

    当然这些还只是地主的负担,落到佃户身上,剥削更多一层。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免去?交趾占城百姓思想质朴,说这么多这么细他们也搞不清楚啊?”

    “所以就将两浙路的标准,两年大体租赋除以三,算作一年平均,两分五,不少了。”

    其实苏油一直以来并没有在这上头做得有多好,隐户隐地这样的硬骨头,他也没有去直接碰过。

    他从来都是采取迂回策略,先搞出自己能够掌控的大量土地,搞出吞吃人口比例的各种产业。

    然后地方上的隐户们就自动踊跃冒了出来,等到隐户们冒出来之后,耕种隐地的人口锐减,地主们拿着地挣不了钱,问题也就不得不跟着暴露出来。

    然后政府将之夹杂到开荒成果里边,采购改造重分配,你好我好大家好。

    于是地方上赋税田亩增长明显,人口也爆了出来,官吏们一个个考绩优良,小苏少保政声卓著,吏能天下第一。

    李舜举好心提醒:“明润你得小心啊,当年李师中在广南擅自除税,被御史告发,可是罚了一回俸禄,降了一次官的。”

    苏油说道:“所以这十个字,是给老百姓看的。给中书和官家看的时候,就得详加解说了,将这两分五是怎么算出来的,掰开了揉碎了给他们讲解。”

    “不过都监你放心,我估计啊,陛下和宰执也看不懂,请三司成立专案考证,可能他们又会嫌太麻烦。”

    相对于单独的地税,两分五已经很高了,不过交趾是三熟之地,加上苏油废除了所有苛捐杂税,交趾人民的幸福指数,其实是直追两浙路和蜀中的。

    民间又已经开始有偷偷给苏油造生祠的了,苏油一如既往地严厉打击,然后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回庇护南海人民的神灵,又变成了南海龙王三太子的老师。

    南海三太子龙师少保!穿的是紫袍戴的是大宋官人的幞头!说到天上玉皇大帝那里去,他敢信?!

    一丁十五亩,上税两分五!

    《南海时报》刊登了评论员文章,交趾路回归大宋即将两周年,交趾路的官员们,为了百姓的幸福生活,一直在整理适合地区发展的政策和思路,为了让交趾百姓正式成为编户齐民做好长足的准备。

    经过各方磋商,最广泛程度的吸取意见和建议,以及和中书的争取后,加上陛下的恩慈,最后交趾地区的丁税,定在亩产一季的两分五厘!

    交趾水田,普遍是一年三收,但是陛下考虑到交趾地区民生还很艰难,百姓收入普遍比较低下,积蓄也不丰盛的情况下,特意设定了这么低的税率。

    交趾路转运司,响应陛下号召,在此基础上,还整体免除了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钱,进际钱,蚕盐钱,曲引钱,市易钱,免役钱,宽剩钱等苛捐杂税!

    交趾路转运司,将为交趾路提供足量的交换货币,百姓可以通过出售多余的物产,给自己赢得利润,除了交粮,也可以缴纳铜钱。

    作为扶持,对蚕丝,天方胶,胡椒,香料等生产,官府概不征收额外税赋,以鼓励百姓在种植粮食之外,开荒拓地,发展产业。

    鉴于交趾郡人口相对密集的情况,在本地土地不足分配的情况下,官府鼓励大家移民湄洲,那里还有种不完的地!

    希望交趾人民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吸收大宋的先进农耕技术和手工艺技术,让孩子读书识字,勇敢地为自己选择更加美好的生活。

    关于政府稳定运转的问题,也请广大百姓不要担心,交趾郡以后的主要公用支出,官员俸禄,将来自商税,矿业税,金融,码头店铺租赁,市舶司贸易分润,冶金,船舶制造,工坊生产等工业税收和诸多利源。

    希望大家努力劳动,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打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也为自己的后代,打造出一个更加美丽的交趾郡。

    这是交趾郡人,甚至是现在的天下人,第一次读到如此亲和的政府社论,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官方用语,充满了鼓励,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期许。

    交趾人真的感动了,哪怕是最顽固的守旧派,也不得不放下报纸,轻轻地叹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走上街,加入开心得竞相奔走欢告的人群中去。

    这个税额,是经过四通商号认真审核的,交趾地处偏远,发展不足,但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船小好调头。

    经济体量本身并不大,将产业定在海港,船舶制造,冶金和工商业后,在金融业的强力助推下,一下子就将一个传统农耕地区,转变成了一个以工商业为主体的新兴地区。

    光矿业和贸易,就给大宋输送了数千万贯的利益,而地区得到的发展红利,一年也是千万贯的级别。

    仅仅两年,理工学就将交趾变成了一个宝地,商税今年将超过蜀中,年后就会超过两浙,成为南海聚宝盆。

    在没有蜀中两浙的人口负担,却拥有蜀中两浙大利的情况下,交趾郡,会在三年内变成了大宋最发达地区!

    这就是工业加海贸的巨大力量!

    苏油给当地农业定出两分五的税收,其实已经有点黑心了,主要是为了保证军队的给养,才不得不如此。

    这一期的《南海时报》,震动的不仅仅是一个交趾,还包括了正在惨烈厮杀中占城。

    张令从,李福全,刘逢,黄时中麾下,立即多了无数占人前来投奔,义军力量越发壮大,占城派遣军压力陡增。

    蔗田边,竹林后,山谷里,到处都是突击偷袭占城派遣军的“盗匪”,而且武器越来越精良,战术越来越先进,士兵越来越精锐。

    不少派遣军将领已经发现,义军中有一些带着袖标的人,这些人具备极高的军事素养,充当着军事指挥的角色,在义军的乌合之众当中,充当着骨干。

    这些全是职业军人!而且是丛林作战的专家,他们的出现,让奉炎军的战力立刻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第九百零七章 各有勾当

    麻令州,奉炎军大营,义勇们正在训练刺击,砍杀,射箭。

    一个带着袖标,身穿古怪军服和皮靴的中年汉子,用钢钉将甘蔗刀的目钉钉了出来,然后取出一枚中间有缝的圆铜片,从刀条尾部敲了进去,重新用竹钉将刀柄钉好,笑道:“成了,这样我们的刀就有了护手,可以偷敌人的手了。”

    张令从拔出甘蔗刀,朝那汉子砍去,那汉子举刀虚挡,将张令从的刀架在护手处,然后顺着张令从的刀锋向下抹去,喊道:“披手指!”

    张令从撒手丢刀,哈哈大笑:“木依兄弟,有你的!”

    那汉子正是夔州义勇木依,这次占城风云,苏油高薪聘请了二林,夔州的复原军人,前来对奉炎军进行战术指导。

    这些人都是悍卒,他们补充到义军中共同作战,其战术素养很快就获得了义军上下的尊敬。

    木依说道:“丛林里边,就要用这种两尺半的刀才好,我们的长刀,那是在西北战夏狗步跋子用的,在林子里用,有时候拔都拔不出来。”

    “再说这个本就是你们用习惯了的兵刃,那就不用改了。”

    说完看着场地上正在练习弓箭的一帮人,和那个拿着一支超华丽长枪,长枪薄刃底部还挂着一枚明晃晃铜钱的家伙:“那个才是好东西,就是还得多练啊。”

    义军用的弓很长,长达两米,不过不是英格兰长弓那样笨重的家伙,显得有些细弱。

    而且弓臂上长下短,看着非常古怪。

    那是平正盛给交趾郡转运司的建议,用竹材和木芯临时粘合烤制,部分地方用藤加固,制作出了大量的和弓,投放到战场上来,作为义军的远程攻击武器。

    还是批量加工产品,稍显粗糙,但是威力能够穿透一厘米的木板,对付起占城人来,只要不是着犀甲的高官,那是轻轻松松。

    而且操作和对力量的要求,比宋弓轻松得多,相应的训练时间也就可以大大缩短。

    弩这种东西太复杂,而且宋弩金属件多,不利雨林保养,枪械那就更别想了,补给不畅的时候,给义军也纯属浪费。

    所以苏油指示冶州按照标准图纸制作出竹条,木芯,交州工坊粘接烘烤涂漆,用生产线方式,一个月内就制作出了数万支威力还不错的竹弓。

    箭就更简单了,这东西在西北麻烦,在交州就不是事儿。

    这里早就囤积了无数的竹材,大竹的竹肉非常厚实,就像拉筷子那样就能拉出标准箭杆。

    尾羽肯定不够,用赛露络会割手,交州箭羽,是蕉麻纸涂抹魔芋胶薄膜制成。

    跟羽毛没法比,但是比明代用棕榈叶做弩箭的箭尾,已经算是比较先进了。

    箭头反而是最简单的,冶州的冲压机一日可以压制出数万枚箭头。

    因此就出现了一个月内,奉赤军多出了一万弓兵的爆兵模式,小苏少保偷偷让木依给张令从等人带话,不要珍惜弓箭,给我狠了命的操练,交州给你们管够!

    这就导致了训练场边,报废弓箭堆积如山的情形,取下箭头之后,都成为了炊事兵们非常喜欢的引火材料。

    上边有油漆膜,特别好烧!

    张令从看着在那里扛着切羽樋,穿着华丽竹甲,顶着金饰头盔,大热天里还穿着锦袍,腰里边还别着一长一短两把漆鞘长柄刀,甚至还有一柄洒金面小折扇的平正盛,摇着头道:“娃倒是好娃,弓马娴熟,将略精通,就是太招摇,被这一身给整废了……”

    木依笑道:“别管他,听说他们那边就是喜欢这样,这还不是全套,没上阵,还有个面具没戴呢……”

    就见平正盛在一名射手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是指点他姿势有问题,然后取过竹弓来,抽出三支箭唰唰唰一连三发,箭箭正中四十步处的靶心,然后将弓交给看傻了的射手,在崇拜的目光中,重新扛起枪朝下一个射手走去。

    张令从摇摇头,被那头盔上琴鸟尾羽一般的金色装饰晃得有些眼晕。

    三州战事,如今进入了相持阶段,占城王军现在还掌控着州城,但是外围的县,乡,义军活动频发,声势壮大,如今连三州间的粮草调动,都必须派出大军护送。

    三州军将的告急文书,一日三封飞向横山关,让横山关占城守将良保焦急非常。

    而占城王其实一直在试探大宋的反应,从目前情况看来,比较让人满意。

    占城水师,掌握在王珍的手里,麻留甲海峡那场大战,占城没有参与,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

    经过试探之后,大宋那边也仅仅是出了一张报纸,空话连篇,连出兵干涉三州都不敢。

    说到底大宋再强大,举国百万军队又怎样?那也是鞭长莫及。

    交趾一郡,不过四万土丁而已。

    听说大宋过来的本土军队,三千都不到。

    所以诃黎认为,大宋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换成他,也得如此。

    接下来就好办了,他本来就不是要重点解决三州地区,他是要扫除王珍,保证自己对横山关以南地区的绝对控制权,然后才进取三州。

    虽然对试探的结果很满意,但是对前线将领还是必须保持压力,因此良保收到的信里边,主要还是申斥他作战不力。

    看过王书,良保对副帅故伦和送来王书的执政官邹时阑叹气:“非我不战,实在是……从这里发粮前往三州,陆路过于凶险,让王珍运粮,又一再找借口推脱,如今不说三州了,横山关军粮都在告急。”

    “不是末将不力,这个……还请大王早日解决王珍,水陆并进,才是取三州之上计。”

    “宾童龙一日不下,三州之乱,一日不能绝。”

    邹时阑呵呵一笑:“怎么说?这是反过来将过错推给大王了?”

    副帅故伦赶紧打圆场:“大帅不是这个意思,如今三州民心思宋……”

    “闭嘴!”邹时阑立即阻止:“好哇!你们竟敢首鼠两端,诸般推据,这是要造反还是投宋?!”

    良保大怒:“三州如今还在我占城手中,宋人远在数百里之外,执政官此话是如何说来?”

    邹时阑冷笑道:“大帅所守的,怕只是三个孤城吧?据我所知,守城军不敢出城五十里。”

    “这还是对付那些盗匪,要是宋军一来,岂不是望风披靡?!不战而降?!”

    “须知汝等合门良贱,都在王都,真要造反,好好想清楚!”

    良保怒极抽刀:“连先王都不敢对我如此说话,待老夫先宰了你这佞臣!”

    故伦赶紧一把将良保抱住:“大帅息怒!使不得!”

    说完又对邹时阑说道:“大帅的意思,是我军粮秣已然不足,按道理第二季稻米下来,国中应当启运十万石来横山关,可至今一担粮食都没有运到。”

    “如今三州之地,只能靠将士们就地征粮,搞得怨声载道,三州民人,更加倒向大宋。”

    “执政官,我军粮草何时可以抵达?只要粮草一到,我们立即组织攻势。”

    邹时阑冷笑道:“粮草一时不继,这就是你们的借口?那往年王城下书,横山关要有三年之蓄,我问你们,那些粮食,哪里去了?”

    良保和故伦顿时哑然。

    “说不出来了吧?”邹时阑冷笑道:“是不是换做金银,和王珍那逆臣做交易,发财生利息去了?”

    “呵呵呵,恭喜二位日进斗金,我这就回禀王上,告诉他横山关缺粮的真相!”

    故伦赶紧一把将邹时阑拉住:“使不得!”

    将邹时阑按到胡椅上,故伦赔笑道:“执政官言重了,咱这也是被逼无奈,给将士们谋点衣食嘛。”

    说完偷偷塞过去一张纸票:“执政官大人大量,莫与我等粗人动怒,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第九百零八章 陈田

    邹时阑将纸票打开,竟然是一张交趾市舶务的提货单,上面写的是“发字仓碾花罗一千匹,见票发付。”

    见两人还算知趣,邹时阑又将货单插入袖中,放缓了语气:“王上那里,得亏我与两位遮掩,可别当朝中全都是傻子。”

    “是是……”故伦赶紧赧笑:“还请执政官说动王上,早日拿下王珍,如今不少货都压在市舶务那边,提不出来啊。”

    说完又低声道:“不一定要拿下,只要王师回返都城就行,以后我们这里,每年孝敬执政官一成干股,如何?”

    邹时阑似笑非笑,还未答话,就听良保一拍桌子:“小气!以后还得多靠执政官在京中周旋,一成怎么能够,两成半!”

    邹时阑笑得满脸花:“爽快,我就喜欢大帅这样的耿直性子!”

    良保被人拿住了痛脚,只好忍气吞声:“在下性子粗野,刚刚……执政官原宥则个。”

    “好说好说……”邹时阑不以为意:“大家同殿为臣,都不容易,些许的冲撞,哪里计较得过来?”

    故伦谄笑道:“那今后大家就合作了,王上哪里……”

    邹时阑说道:“两位再坚持一段时日,稳住局面就行,给你们透个底,王上本意也是旧州,而不在横山关北。”

    二将顿时松了一口气。

    邹时阑整理了一下衣袍:“那就这么着,我这就回去禀告王上,催促他早日开战,不管是胜是负,也耽误不了我们的生意。”

    说完笑道:“不过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可不能瞒着某家偷偷摸摸哦……”

    二将赶紧俯身:“是是……”

    “走了,不送。”邹时阑站起身来:“不出半月,就有消息。”

    两人还是将邹时阑送出大寨,故伦吐出一口浊气:“这直娘贼的佞臣,为政昏聩,鼻子倒是灵光,大帅,刚刚是不是给多了?”

    良保看着邹时阑嚣张的下山仪仗:“如果王上拿下旧州,那两成半一点都不多。”

    说完眼神变得阴狠:“要是拿不下,难道老子就不能效法王珍?那这两成半,还需要给?”

    故伦惊道:“那京里家人怎么办?”

    良保说道:“趁现在国主离京,京中纷乱,派人去打听联络,宋人市舶务那里有一帮亡命使伴,他们敢接这种单!”

    旧州,王珍在大堂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通判黄永匆匆进来,王珍转身:“大宋市舶务那里怎么说?”

    黄永躬身道:“明公,宋人说了,此乃占城内政,大宋那边不好干涉。”

    王珍脚下一软:“完了……”

    黄永赶紧拱手:“不过宋人还说……”

    王珍立即骂道:“还说什么?文绉绉的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宋人还说,虽然一时不能出动正军,但是大理国那边,还有可以雇佣的军队,那些人只想发财,只要刺史能下血本,他们可以代为联络……”

    王珍手扶脑门:“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黄永说道:“刺史毋忧,现在正好有一批人,有两千之众,原是应湄洲沈太守之召,前去那边服役挣钱的。”

    “首领说了,如果刺史愿意,他们给谁干都是干。因此,下官赶紧回来与刺史商议。”

    王珍说道:“两千人,怕是也不济事啊……”

    黄永说道:“不然,这两千人,据说都是陕北杀人吃粮的主,他们甲胄齐全,用的是罕见的锋锐长刀,还有一种劲弩,能穿透三层犀甲,端是犀利!”

    王珍喜动颜色:“那他们说了价钱吗?”

    黄永说道:“那老首领说,一人,一天,一枚舶来银币!”

    王珍跺脚:“两千人,三十天,就是我一年的收成!”

    黄永拱手,小心地道:“刺史,要是这六万贯都舍不得,以后,怕是就再没有收成了……”

    王珍一咬牙:“只得如此了,你带三万贯去,叫他们进城,剩下的,诃黎退走之后再给!”

    ……

    三日之后,一支古怪的军队从会安镇市舶务进了城。

    虽然入冬,但这里地处热带,这帮人穿着贴身的蓝色麻衣,麻布用锤子锤过,又薄又亮,身袖紧贴。

    人人都裹着绑腿,绑腿下是皮革的靴子,腰间一柄黑鞘长刀,一些人还多了一柄铲子,大部分则是背着弩筒,肩头挎着一支古怪的黑弩。

    领头的首领须发尽白,还是个瘸子:“老夫陈田,见过刺史。”

    王珍心中已经把手下黄永骂了个狗血淋头,吹得天花乱坠,领头的竟然是一个瘸子?!

    但是定金已经交出去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只好拱手道:“老将军,旧州城,便多多拜托了。”

    陈田这些年一直窝在邕州,是当年苏油最早认识的两名军人之一。

    他主要就是负责培养小辈儿军人,不断给驻守在陕西的囤安控鹤二军输送新鲜血液,郭隆在西疆大展神威,最后捞着个别驾致仕,可他一点都不羡慕。

    邕州这边人情好,有唐淹,有二林部老鬼主,还有苏弥。

    陈田守着个县尉的差遣,却拿着幕府的薪水,收入比大宋知州还高,隔三差五还能跑去二林部找老哥们儿喝酒打猎吃牛肉,滋润得很。

    这次带了不少退伍复原的汉子,沿着茶马古道过来帮油娃,算是三十年来第一次出远门。

    就见陈田一摆手:“娃子们就是搏命挣钱,城主你看怎么用,防城也好,守关也罢,哪怕是派到城外挖沟,只要给钱,我们都没有二话。”

    人残话狠,王珍心里总算是高兴了一些:“城南关要年久失修,防守薄弱,如果老将军不弃的话,我想委托贵部防守,你看如何?”

    陈田说道:“城南是吧?那我们这就去探哨布防,手底下儿郎们都是打过硬战的主,交给我们,城主你自管放心。”

    去了没一阵,陈田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城主,城南实在是太薄弱了,这卖命和送死,不是一个价啊!”

    王珍自己也知道有些不靠谱,感觉不太好意思:“若依老将军所见,这城南该如何防守呢?”

    陈田说道:“加一万贯,我让城南固若金汤!”

    王珍有些犹豫,这个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有些不悦道:“老将军,你总得让我知道这钱花的值才行啊……”

    陈田一拍脑门:“你看我这大老粗,也对,那便请城主明日一早再来南城,我给你演练演练。”

    次日清晨,等到王珍再次来到城南的时候,就见城外密密麻麻立起了无数的巨竹。

    巨竹都是周边山上砍来的云邱竹,粗如小儿合抱,深埋入地下五尺,露出地面的高度也有四尺。

    顶部是一个尖锐的斜面,里边还填了泥,但是泥料被什么东西固结了起来,变得坚硬无比。

    所以现在旧州城南外地面上,多出了一根根绿色的大桩。

    但是可恶的是这帮人只布置了城南两侧,本应该重点防守的城门外围,却空空荡荡,摆明了是要等着收完钱才完工。

    见到王珍过来,陈田乐呵呵地笑道:“城主你看,有了这些东西,大象进来都得划破肚子,派人取走也是大费周章,如何,值当一万贯吧?”

    的确值当,王珍看着颜色尚有些青绿的巨竹发晕:“这个……你们如何做到的?”

第九百零九章 董大官人

    陈田笑道:“只要城主给钱,别说城南,环城三面我都能给你变成这样!”

    说完一挥手:“儿郎们,给城主看个好啊!”

    城下雇佣兵答应了一声,就见几个军士拿着一个古怪的机械过来,四个人爬到架子上推动钻杆,地上的红土便被翻了起来,那个带着螺旋片的钻杆渐渐钻进了地里。

    不多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五尺深的窟窿。

    架子上的军士在干活,下边的一个军士不断将土挑到一边。

    另外两个扛来一段直径半米的竹子,用工兵铲破开,又将工兵铲调整成锄头状,刨去里边的隔片。

    一边挑土的军士在红泥上洒上一些白色的粉末,拌匀后浇上水,大家合力将竹片填满,插入泥洞里边,重新将竹子合成竹筒。

    一人拿长木杆从中间捅下去,灌入一种浆料,又在泥洞周围填上泥土,同样浇上浆料,不过一会儿,就竖立起一根粗壮的拒象桩。

    军士们动作非常快,这是二林部的老传统了,每次行军因地制宜,临时结寨。

    不过手法和材料越来越高级。这个其实还是利用冶州制造的泡花碱,再加上等距螺旋钻。

    仓库就在河对面的市舶务,一夜之间,创造出让王珍瞠目结舌的奇迹。

    王珍看着眼前一脸憨厚的老苍头,昨天才打听出来,这都七十多的人了。

    但是一说起钱来精神还是那么矍铄,让王珍心里边有些发苦。

    雇佣兵嘛,拿钱说话也是人家的道理,而且这一万贯,能不给吗?

    王上号称战象七万,这个数字怕是将全占城的大象都算进去了,但是这次带来的,据王军中的生意伙伴悄悄透露,七百头是有的。

    只好狠狠一咬牙:“三万贯!三面都给我弄上!”

    陈田都傻了,连阿弥都知道,做生意打批发是有折扣拿的呀,这城主好大方哦……

    立刻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那可就真是承惠了,想不到又赚到一笔外财。”

    说完转头对城下喊:“娃子们赶紧,城主让三面都搞起来,趁占王反应过来之前,加班加点把钱赚了啊!”

    城下无数雇佣军朝着城头乱七八糟地喊道:“多谢大人赏赐……”“这下有钱娶阿米子了……”“大人好样的……”

    王珍看着那一根根昂贵的拒象桩,心里在滴血,得,半年收成,又没了……

    当诃黎和元帅轧丹听闻斥候来报,说宾童龙外突然长出了无数竹桩,不由得大惊,等到他们赶过来探查的时候,旧州三面城墙外,已然象桩林立,固若金汤。

    还有一面,那是会安河,河对面是会安镇,倒是没有设防,但那里是大宋宁海市舶务所在。

    旧州城几乎已经是一座空城,除了军人,所有旧州百姓都撤到了会安镇那边。

    一条小小的河流,就似乎让旧州百姓有恃无恐,全都在河边簇拥着,看着诃黎的大军将自己的城池围起来。

    大军列阵,河边走来一队舞人,接着是乐队,拿着胡琴、笛、鼓、大鼓,列队前导。

    紧跟着,一人持槟榔盘在前边开路,从者十余辈,各执弓箭刀枪手牌。

    队伍后边,行来一头巨大的白象,额头上披着金玉,身上垫着锦毯,背上是一座装饰华丽的象亭。

    亭中坐着一人,脑后髽髻,散披吉贝衣,戴金花冠,七宝装缨络为饰,衣衫窄袖,胫股皆露,赤足,蹑革履。

    正是诃黎。

    国王出场的威严,让河对岸鸦雀无声,军士们尽皆礼拜。

    突然,河这边百姓人丛里边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狗王!滚回去!”

    众人怒火顿时被这声怒喝点燃,群情激奋起来,立刻也有人跟着喊道:“狗王!滚回去!”

    声势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整齐的口号:“狗王!滚回去!狗王!滚回去!”

    白象的诃黎顿时脸色铁青,一挥手,队伍停了下来。

    紧跟着,数百头战象一一出现在阵前,巨大的身影构成了一道血肉的城墙,顿时又将百姓们的声势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两里之外的旧州南城墙上,无数军士涌上墙头,战鼓声轰隆隆响了起来。

    就见城楼上落下两面白幡,每一面上都写着八个大字——左边是“新王不义,敝郡无辜。”右边是“奉召旧君,永归皇宋!”

    诃黎气得差点从象座上摔下来,大怒若狂,将手一挥:“给我攻城!”

    就在这时,河对岸当当当的钟声敲响了起来,一艘小船从对岸划了过来,船上高高挑着一面旗帜,却是红底宋字旗。

    不过旗帜是四方的,不是代表军方的三角牙旗,而是代表交趾市舶务。

    一个模样猥琐的男子站在船前,一身暴发户穿着,但是又不敢违制,一点没有大宋官员那种体面,而是给人一种“老子有钱老子已经尽量把钱穿在身上了但是老子不是大官所以老子也只能这样尽力了”的感觉。

    董非,大宋商场的传奇人物,两次得到大宋朝廷褒奖的“义商”。

    小小一介商贾,竟然连太皇太后都知晓他的名字,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运粮河北的“慈善”举动,太皇太后从内工坊里亲批了五千件琉璃器给他。

    大宋不歧视从商,王安石搞市易司的时候,就大量任用过市井商贾,因此在市舶司这样的地方,更是充满了商贾背景身份的人。

    所以在大宋吏部名册上,董非如今成了莫名其妙的勾当宁海市舶司会安库务公事,引进司南海曹承受公事。

    相当于海关驻外办公室主任和招商局联络处处长,乡党们再见到,都得鞠躬拱手,道一声“好奢遮的董大官人”。

    不过气质这东西,很迷,很不好改。

    所以当董非巧妙的打断了占城王军是士气以后,诃黎只好下令停止进攻,接待这个一眼看上去就是奸商的市舶务公事。

    董非上前施礼:“大宋勾当宁海市舶司会安库务公事,引进司南海曹承受公事董非,见过大王。”

    诃黎很没有好气:“你来是有何事?”

    董非低着身子:“王上,旧州与市舶务仅仅浅窄一江之隔,虽然你与王珍的争执乃是占城内务,但是严重干扰了我市舶务船只进出和贸易业务。”

    “大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们两军交战之际,不得损害我大宋利益。”

    诃黎冷笑道:“那大宋派遣军队帮助三州叛军,帮助王珍,难道没有损害我占城利益?”

    “啊?”董非一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的样子:“这话从何说起?”

    诃黎一指城头上的蓝衣军队:“那些人不是?贵官难道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董非看了城头上挂出的白幡一眼:“哦,正要告知王上,那十六个字,只是旧州守军的想法,我大宋从未回复过王珍投递的信函,也从未与旧州方面讨论过相关议题。”

    “所以他们的行为,与我大宋无关。”

    “还有就是旧州雇佣军的身份,市舶司已经调查清楚了,乃是大宋,大理,吐蕃三国边境的夷人。”

    “这帮夷人,只认钱不认人,绝不是我大宋的军队。”

    “我大宋尚火德,军服上必定有红色装饰,他们完全没有。”

    “他们所用的军器,和我大宋常规制式也完全不同,这一点,同样可以证明。”

第九百一十章 商议

    “还有,这帮人来到这里,手里拿的是大理国高相爷的通凭,完全没有经过大宋内地通道,是从大理国进入的交趾。”

    “他们声称是前往海西贸易的商队,出于外交上的礼节,我交趾郡只能礼送出境。”

    “中间虽然赚了点食料住宿费,可还赔着不少担惊受怕呢?交趾郡这把赔大了,苏少保还正与小高相爷理论呢。”

    “因此王上说这些人是宋人,这就是天大的误会。”

    “苏少保让我转告王上,大宋是一个温和的国家,从来不会干涉别国内政,这一点,请王上放心。”

    “但是大宋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国家侵害大宋的正当利益,这一点,王上同样必须清楚。”

    诃黎冷哼一声:“那三州叛匪,没有大宋资助,他们的军器,粮秣,从何而来?贵使即便是巧舌如簧,怕也说不过去吧?”

    “王上你听我解释啊。”董非身子伏得更低了:“三州气候条件,非常适合种植甘蔗,大宋糖商看上那处地方,与当地农户签署了甘蔗种植收购协议,给他们添置了蔗种,发放了定金,还发给了工具。”

    “大王你也知道,甘蔗刀就那个样子,我们也没想到他们会闹事儿,拿着砍甘蔗的刀子砍王军啊……”

    “对了,说起这个,王军和义军在三州酣战,可那些甘蔗是无辜的呀,那些是我们宋国商人的财产,支付过定金的。”

    “苏少保和李都监的意思,是你们打仗归打仗,大宋在三州的利益同样要保证,不得毁坏我大宋商人的甘蔗,不然得照价赔偿。”

    一边的元帅轧丹都听不下去了,拔刀相向:“欺人太甚!我现在就先剁下你的狗头!”

    倒是随军执政官邹时阑将轧丹拉住:“元帅莫要旁生枝节,且听他说完。”

    董非脸都吓白了,战战兢兢地说道:“还有就是市舶务那边……因为贸易隔绝……如今已经囤积了……大量物资,你们和王珍,不得让军士骚扰打劫……任何,任何对市舶务的进攻……都会被……视作对我大宋的宣战行为。”

    邹时阑冷笑道:“那宾童龙人全都跑到对岸去了,还隔江辱骂王上,你们又如何说?”

    董非面色这才好了一些:“贵国内战,导致无数难民前往宋地避难。正好,这些人都是贵国国人,苏少保和李都监的意思,是想问问,贵国到底有没有章程?”

    “如今大宋收纳了贵国难民十万人,就连我市舶务,也收留了旧州近四万人口,按人一日两升米计,这段时间下来,已经消耗了交趾郡无数的钱粮。”

    “既然王上来了,这些费用,是不是该结清一下,由贵国来承担啊?我这就回去将每日账簿……”

    诃黎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执政官邹时阑反应很快:“这些人在王师到来之后,竟然藏匿逃亡,难道还能是顺民?我占城为何要承担起费用?”

    董非面有难色:“可他们明明都是占城人啊……”

    邹时阑一副忠肝赤胆的样子:“只有为王上效忠的人,才是占城人!其余尽皆叛逆!”

    董非急了:“你们……你们怎么能耍赖呢?你们这样,我怎么跟少保和都监交代?”

    轧丹将刀一挥:“轰出去!再敢胡言乱语,当王上取不得你小小一个会安镇?!”

    帐下军士们早就看这猥琐的商贾不顺眼了,上前拎着董非的后衣领就给他拖了出去。

    轧丹恨恨的收刀入鞘,对诃黎说道:“大王,被这宋狗闹了一场,军心已疲,不如回撤两里,先商议商议如何破掉那些竹桩才是。”

    诃黎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缓缓点了点头:“王珍不灭,我寝食难安,象军现在指望不上了,回去再想想办法吧。”

    董非被诃黎的侍卫扔出营帐,随行的两名撑船军士匆匆接着,三人狼狈上船过江。

    撑出一段,董非心有余悸地说道:“少爷你听见了吧?占王就没有把你们当人啊……”

    那名少年舟子一脸愤愤:“不仁不义!迟早要遭报应!”

    当晚,旧州刺史府,王珍坐在厅中长吁短叹。

    “黄通判啊黄通判,我王珍自问平日里待你不弱啊?啊?你就这样对我?”

    “城门楼子上的那俩白幡,谁让你写了?显摆自己文采你也别这样来啊?”

    “我早就说了,咱就闷声发财几方讨好谁都不得罪,就连横山关上头的老将我都孙子一样侍奉着,你说说你这……”

    “再说了,大宋答应咱投奔了吗?他们连三州都不敢收,何况隔着横山天险的我们?”

    黄永笑着拱手:“刺史,别忘了你这刺史是大宋封的,所以咱有理由啊,虽然他们还没答应,我们可以硬赖上去啊!”

    “啊?”

    “难道不是吗?旧州刺史,不是我们帮大宋平灭李常杰,获得的大宋封赠吗?”

    “诶?”

    “所以啊,旧州是不是可以按照羁縻州来理解?只要刺史你扛过这一波,然后上书宋廷,哭诉占城王如何欺凌我们,要大宋为我们做主,难道不行吗?”

    “通判,那也得要咱守得住啊!现在我手里不过万人,啊,加上两千客军,也不过一万两千。而占城那边,整整七万哪!不行不行,明日派使节出城,去占王那里好好说说……”

    “说什么说!”

    一个小将怒气冲冲地来到厅内:“父亲可趁早绝了那念想!为今之计,只有死战!”

    “啥意思小德子?不是让你去联络市易务那边,给咱再提供点物资吗?”

    王德说道:“刚刚随董勾管去了一趟敌营,诃黎说了,逃散的百姓都是叛匪,不从的军队都是叛臣!三州十几万人,旧州四五万人,全是盗匪!”

    “父亲,你就是占王要诛绝的第一号人物!名列张令从,刘逢之前!”

    “你!你胆子包了天了你!”

    王珍站起身来,气得浑身颤抖:“谁叫你去那边的?!万一有人认出你来,拿你来要挟为父,是你死还是爷俩一块死?!”

    “好不容易偷偷送你过江去,你怎么还要回来?你是想你娘看着咱爷俩战死在这里,哭死在对岸?快我看看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父亲!”王德对这挣钱一把好手,遇事胆小如鼠的老爹很无语:“黄叔你劝劝我爹,我……我去巡营!”

    看着王德的背影,王珍恼道:“看看他……这还不都是为了他?!老黄你说我……”

    黄永拉着王德坐下:“刺史毋忧,旧州城防经这么一整,伪王的象军已然无能为力,这就去了大忧。”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那是指的野战,我们准备了半年多,现在又有了生力军,另一边还有舟船接应,怕他何来?”

    “你也知道,三州现在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大宋糖商的宝地!大宋真舍得放弃?”

    “旧州与两浙路顺风往还,一月而已,比交州还要方便,龙牙城过来的海舶,哪一艘不在我旧州停靠?”

    “大宋能连续拿下槟城,麻城,龙牙城,局面如此大气,要是放弃旧州,这大龙可就断成两截了。所以明公啊,你这就是当局者迷。”

    王珍瞪眼:“你是说,大宋早有吞并我旧州之心?”

第九百一十一章 奇怪的战争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黄永苦口婆心地说道:“明公,旧州不管归谁,关键是,咱的利益,是多了还是少了,对吧?”

    “如果归宋之后,利益比现在还多呢?官职比现在还大呢?”

    王珍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黄永继续说道:“当年鲁肃劝孙权迎战曹操,理由就是臣下皆可降,而孙权不可降,说白了,就是群臣大赚,孙权大亏。”

    “明公,你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张昭,还是孙权?”

    “会安市舶务,那是多大的流水?以明公之能,就能将局面做到这么大?我们旧州城,光这两年扩建的仓储,码头,多挣了多少?这些利益,谁带来的?”

    “如今的局面,就是占王不拿下旧州不放心,大宋不拿下旧州不死心。”

    “明公要是能有如小将军那样的气魄胆识,黄永即便肝脑涂地,也要想办法给明公纵横游说,替明公死保这一州之地。可是明公,你自己分明就不是那样的人啊……”

    王珍摸了摸自己皮甲下肥肥的肚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黄永说道:“既然事机如此,那就只能顺行,不可逆抗。”

    “有旧君呼召,不为失义;有新王不仁,不为违道;有人心思宋,乃顺从民命;有宗主仁德,乃慕仰天恩;有三州举事在前,不为首逆;有诸处皆未归效,不比迫降。”

    “明公,如穷蹙投宋,是为被逼无奈,但是如果战胜伪王,震动国中,激励三州,投归大宋,以首效之功,入天朝版图,大宋能惜一节度之职?”

    “明公乃是做老了生意的,梳理利弊,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王珍点点头:“既然有这么多好处,为何都要给我?大宋那边直接出兵占了不就好了?我几次求援,为何大宋还扭扭捏捏,都不发兵?”

    黄永贼笑道:“明公,真当大宋没有发兵?两千蓝衣军,你真当是自己飞来的?对面市舶务,如山满仓的金银货品,真当大宋一点都不怕抢掠?”

    王珍有些糊涂了:“怎么这么多弯弯绕?”

    黄永笑道:“大宋作为宗主国,要的自然是个体面,不能给诸国留下觊觎藩国的话柄。”

    说完又道:“这不正好?大宋已经将全部梯子都架好了,就等着明公扬威南海,一战成名。然后向宗主痛诉藩王无道,顺应老王之命,首先投效。”

    “此等际遇,正为明公而设,不得不说是天大的福分!我估计啊,大宋待明公,当不比钱塘钱氏稍差。”

    王珍搓着手:“那老黄你赶紧再去江对面,跟那边说说,看看是不是真这么个意思,要真是的话,咱就演个全须全尾!”

    黄永笑道:“不害怕了?”

    “怕!怎么不怕?”王珍一瞪眼:“不过有大宋在后边撑腰,怕……也怕得轻些?”

    说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真能胜过这一场,那我们再截断横山关守军的归路……”

    黄永一拍大腿:“好决断!要是能再迫降良保故伦,伪王休矣!更是大功一件!”

    不说两个老奸巨猾的人在厅中商议细节,只说王德气鼓鼓地来到军营。

    陈田对着他招手:“公子来,我们给占城人设了个陷阱,你看如何?”

    王德摘下头盔:“我那爹胆小如鼠,我就不知道诃黎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要我再当别人的财产,那我宁愿和他拼死在战场上!”

    陈田笑道:“你爹也是为了你着想,这么大份家当,考虑得就多,不说他了,公子来看这布置如何。”

    王德凑过头去,只扫了一眼,便指着州城的西南角:“这里,有问题。”

    陈田笑道:“对,占军攻城,两个城角突出部位,肯定是重点攻击地区,这里不好守护。”

    王德问道:“那该如何?”

    陈田说道:“只有将这两个角挖掉,变成这样……”

    说完在地图上用铅笔画了两道曲线:“利用城中屋宇,截断街道,做成瓮城,我们守在屋顶,将他们放进来打!”

    王德接过铅笔,将圈子画得再大一圈:“东南和东北两角,穿过街道,一边进来是校场,一边进来是普照寺。”

    “两处地势开阔,能容纳不少兵力。待到占人蜂拥而入,我们便在此周围,射杀他们!”

    说完又留下几处口子:“这里,还有这里,待其丢魂丧胆,我可以率步军突进,予以剿杀!”

    陈田满意地看着王德:“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爹要是有你一半的胆色就好了。”

    说完一指帐中的武备架子:“那是老夫的板甲和长刀,老夫如今穿着上战场就是个笑话,便送给公子了!”

    那可是二林部的锻造渗碳钢甲,还做了烤蓝工艺,发出冷幽幽的暗光,王德早就垂涎已久,闻言不禁大喜:“多谢陈公,王德定不辱没长者厚赐!”

    陈田摆手:“来,我们接着商议布防。”

    元丰元年十二月六日,一场激烈战争,在东南亚重要港口旧州城打响了。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历代战争里,都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会安河上小舟往来,无数的旧州居民,集结了竭尽全力能够找到的小船,甚至是拆除了自家的房屋,门板,做成木筏,往来不绝,运送物资,伤员。

    更多的居民,则聚集在河边,关注着对岸的战事。

    每当占城军被打退一次进攻,这边就欢呼叫好;每当占城军集结准备攻城,这边就敲锣鸣金地干扰,喝倒彩,打击他们的士气,弄得占城军不厌其烦。

    几艘木筏撑了过来,上边是受伤的军士,几队扛着麻布担架的汉子冲到水边,将伤员放上担架就往镇子里跑。

    一名伤员直起身子:“我是轻伤!我还能打十个!你们放我回去……”

    话还没有说完,就又被按回到了担架上。

    不断有居民过来问情况:“城里头还顶不顶得住?你们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娃子哪条街的?认识硝皮铺子李大壮不……”

    “哥你那里还要人不?我跟你回城成不?你看我身子多壮……”

    “大叔这是我家煮的鸡蛋,我娘说你们都是英雄,要我给你们送过来……”

    担架队经过街道,街边不少妇人在浆洗缝补军服,一些在煮绷带,一个管事模样的老头还在一边唠叨:“昨天可是搜检到衣袋子里头有人塞纸条了,各家可管好各家闺女!”

    “做事归做事,动什么小心思?衣服拿进城你知道穿在谁身上?不一定就是你汉子情郎!哎哟可长点心吧……”

    妇人们一边低头狠命搓着军服,一边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笑。

    粮仓附近,几台风磨转得呼呼的,米粉,豆粉,芝麻粉,坚果粉……各种粮食的粉料从风磨眼里出来。

    一边有一个巨大的铁转炉,工人们将粉料按照配比丢进去,不一会料就熟了。

    然后在加入蔗糖,盐,油,还有肉松,拌匀之后,压成一个个的方块。

    这就是干粮,开水一冲就成香甜可口的糊糊,消化快吸收好,加上水果罐头,完全能够满足士兵们的营养需要。

    当然不可能全吃这个,边上还有一帮大妈们在摊菜叶卷饼,反正气候不冷,吃点冷食也无大碍,有时候送过去得及时,城头上的军士们还吃得到热乎的。

    妈祖庙就是医院,伤员们都在这里进行救治。

    救死扶伤就没关系了,所以这里的医护人员全是宋人,有天师道的道长,宁海军的军医,还有交州的女护士。

    还有律陀罗号召起来的一些占城僧侣,也在这里跟着学习救治。

    整体说来,后勤运转高效有序,让城里的军队可以安心作战。

第九百一十二章 哭廷

    诃黎遇到了大麻烦。

    攻城这种带着点科技含量的东西,对于习惯了光着脚打战,在象背上投掷标枪就算是最高战斗方式的占城人来说,有了宋人血统的旧州城防体系,无疑是一个噩梦。

    首先就是城外的象桩。

    诃黎让象军用绳子拖曳,想要将象桩从地上拔出来,才发现象桩的地下部分,比地上部分还要长。

    而且可恶的城防军在泥柱里边插了竹筋,让象桩变得异常倔强,拖到歪斜,部分断裂,都还能发挥一些作用。

    而这一切,是在蓝衣军那种狠辣的短弩覆盖范围内进行的,第一天下来,占城军损失了两百多人,七头大象!

    那可是大象!竟然被蓝衣军小小的短弩,在百步之外给射死了!

    人体在这种短弩下更是毫无抵抗能力,三十公分长的短弩射中人体,几乎都是直没至尾羽。

    占人很快调整了战术,砍来竹子编成竹墙,将外围围上,然后用刀斧砍倒象桩,拖走。

    这进度可就慢了,而且守城的部队在王德的带领下不时出城骚扰,蓝衣军的烤蓝钢甲对占城人来说简直就是无解的难题,兵工铲份属短兵中的王者,对付起同样使用短兵的占城人来说,不要太轻松。

    要不是因为人员实在是太少,王德都有心突击诃黎中军了。

    而且有老陈田在城头指挥,城下一览无余,可以避实就虚,旧州防守战虽然放弃了所有外围,困守孤城,却一样打得有声有色。

    蓝衣军的指挥靠的是军号,不同的曲子代表不同的号令,完全不受干扰。

    而占城人就不一样了,进军的时候这边击鼓,河对岸给你鸣金;该撤退的时候这边鸣金,那边又疯狂击鼓,导致指挥体系的异常紊乱。

    到最后没有办法,轧丹只能以旗号指挥,占城军一边进攻还得一边扭头回看,战力和士气可想而知。

    就这样,双方整整耗了近一个月,占城军才勉强清理出一处通向城池西南角的通道,开始了最血腥的城墙争夺战。

    ……

    汴京,正旦大朝会。

    此次朝会,仪式又有些不一样了。

    应赵顼旨意,由龙图阁直学士宋敏求等详定了最新式的正旦御殿仪注。

    之后宋敏求结合历朝典章制度,总结出《朝会议》二篇,《令式》四十篇,赵顼诏颁行之。

    与之一起颁行的,还有改良之后的《南郊式》。

    主要针对的是君主和诸臣的礼服,礼仪,礼器等。

    比如“服裳皆前三幅、后四幅,今以八幅为之,不殊前后。又,佩玉及绶并服章皆不如古制,当改正。”

    又如:“百官虽不执事,以朝服侍祠,非是。当并服祭服,如所考制度,修制五冕及爵弁服,各正冕弁之名。”

    宰臣吴充、王珪、参知政事元绛上书,认为功臣号也有问题,因为始于唐德宗多难之余,其中乃有“奉天定难”之号,不应是盛世应当继承的陈迹,应当从功臣号里边去掉。

    知枢密院冯京等继以为请,赵顼下诏同意。

    不要小看这件事情,这其实是赵顼的一次试探,为一件大事做准备。

    现在看来,臣僚们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朝会进行得四平八稳,交趾郡和湄洲,龙牙的献礼,吸引了所有与会者的目光。

    交趾郡的花样繁多,堪称琳琅满目,最厉害的,就是堆放在一堆珠宝金玉之中的泰山号模型。

    这也是一种强烈的暗示,四个字的主题鲜明突出——海贸之利。

    龙牙是兵城,军士们很质朴,直接给赵顼铸造了一套大象棋。

    象棋的棋子是锡的,分别镀了金银,兵士相帅都有真人大小,底下安有万向轮子,可以在青石板上推着行棋。

    虽然工艺还略显粗糙,但是赵顼非常喜欢。

    湄洲的献礼不值钱,但是稀罕,沈括献上了一种奇特的稻穗。

    稻穗的大小,比普通稻子大上很多不说,最神奇的是稻草的长度,整整长达五米。

    沈括命人将之编成了两棵稻子树,花费不多,露脸却露大了。

    今年是赵顼自登基以来,过得最顺心的一年,天下大熟,臣下不算跳,边疆安宁,海贸的大利让大宋松了口大气。

    荆湖和两浙稻米降到了三十五文一斗,吓得吴充赶紧命常平仓大肆收购,一路供应京中,一路供应河东河北,要求必须保证四十文一斗的收购价格,以免谷贱伤农。

    海运成本优势凸显,四十文一斗的稻米,运到河北不过成本四十五文,河北转运司乐开了花,以五十五文一斗购进,也比往年便宜了二十文一斗!

    八十万石军粮,让河北路转运司比往年节省了十六万贯经费。

    海商们赚到了八万贯不说,还拿到了河北盐的专卖权。

    最“吃亏”的,是荆湖和两浙的农户,不过往年是饭都吃不饱,现在是能够将自家的粮食往外卖,光这一条就是了不起的成就。

    两浙路小孩子们现在流行一个游戏,就是一个孩子将铜钱放在石板地上,另一个孩子用自己的铜钱去掷地上的那枚,如果将地上那枚铜钱掷得翻过来,就算是赢了。

    “读诗书,寻大苏!

    起钱粮,探花郎!

    溇港关关,铜钱翻翻!

    苏湖一熟,天下大足!”

    这就是掷钱之前必唱的童谣。

    赵顼戴着朱组为纮,玉笄、玉瑱以玄纯,垂瑱以五采玉贯于五采藻为旒,前后二十四旒,垂而齐肩,表里皆用缯的新式衮冕,听着朝臣们诵读的贺表,接受群臣山呼再拜的礼赞,心神有些恍惚。

    要是年年都如今年一般,那该多好啊……

    就在这喜庆,和谐,完美的一刻,远远的朝会外围,阶陛之下,突然传来了隐隐的哭声。

    王珪正在朗诵自己的颂表,正沉浸在那股文采飞扬的情绪当中,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一个声音将自己营造出的喜庆气氛强行中断,不由得恼怒异常,节奏一下子变得断断续续。

    被冕旒遮挡住眼睛的赵顼,让人看不见神采,但是有人在新年的大朝会上失态,绝对是大新闻!

    朝臣们也被惊得面面相觑,枢密使冯京见不是事儿,大步下殿,厉声喝道:“大胆!何人如此失礼?事前没有演练交代吗?!”

    太常寺卿脸都吓白了,匍匐在地:“是……是占城使节杨卜蔑,在大朝会大放哀声,约束不住……”

    冯京一挥手,殿外祗侯们扑上去,将一位痛哭的使节抓住手脚凌空抬起,就要送到远处监候。

    就在这时,殿中乐起,中场休息到了。

    按道理皇帝应该入左殿,然后等礼部布置,开始下半场赐宴的情节。

    结果歧王赵颢匆匆下来:“冯枢相,刚刚是怎么回事儿?”

    冯京脸色很难看:“夷人使节,不通礼数。”

    赵颢言道:“陛下叫进。”

    “啊?”

    赵颢继续言道:“陛下说,敢在朝会上失仪痛哭者,必怀有极大的冤屈,因此叫进询问。”

    冯京一跺脚,一身的玉器金蝉直晃荡:“这如何使得?万一冲突朝仪……”

    就见王珪也出来了:“陛下有召,宣刚才痛哭之人上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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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