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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讲解

    应该说赵顼在王安石时代,王安石给与了他清楚的认识,对军制也动过几刀。

    可是王安石去后,苏油,章惇,王韶几人打了一堆大涨声威的胜仗以后,赵顼就有些飘了。

    真的以为安石相公的军制改革已经卓见成效,军事力量上已经能够大杀四方。

    结果苏油一瓢冷水,浇得赵顼满脸铁青:“国朝轻其名位,厚其俸禄,他们就是这样报国爱君的?!真当朕不敢行军法五十四斩?!”

    苏油继续说道:“陛下,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孙武斩吴王妃前,亦曾三令五申。”

    “国朝军制之所以败坏成这样,监督不利,教令不明,用人不当,是主要原因。”

    “这是百年积弊,但我们已经看到了问题,那便慢慢纠转便是。”

    “臣与安石相公不合之处甚多,其中一条,便是臣认为治政需要持续不断,持之以恒的发力,一点点将失误纠正过来,而不是一棍子打死一片,或者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

    “须知暴饮暴食,除了浪费食物资源,制造垃圾之外,对身体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赵顼挥手:“现在在说政务,不要老说俏皮话!”

    苏油都无语了,我这话那里俏皮了?

    于是躬身道:“《素问?逆调论》:人有逆气,不得卧,是阳明新逆也。阳明者,胃脉也。胃者,六腑之海……阳明逆,不得从其道,故不得卧也。《下经》曰:‘胃不和则卧不安’,此之谓也。”

    这下轮到赵顼无语了,你这掉书袋跟俏皮话,还不是一个意思?

    不由得冷笑道:“你倒真是谏君有术,八公的俏皮话也用得,国夫人的医书也用得,两个铁球都能搞得蔡参政下不来台,我说你这肚子里边是开着杂货铺?”

    “对了告诉你,那个姓姜的江湖术士招认了,乃是忠州紫极观一火工道人,观主死后便出来招摇撞骗,哄得当地知州信以为真,荐了上来。”

    “如今忠州知州已经落职,姜舒嘛,大理寺判了斩监候。”

    最高人民法院亲自审理,是因为此罪欺君。

    其实要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替赵顼遮掩——皇帝被骗,怎么都不是好名声。

    苏油说道:“希望陛下也以此为戒,不要再听信那些虚妄之词,偶尔听听道家琴曲,沉滤一下心境,放松一下身心,倒是可以的。”

    赵顼点头:“王从之的琴技,与张麒家绿箬倒是称得上并驾齐驱,太后也颇为欣赏。”

    王从之是苏颂推荐给赵顼的。

    很多科学家擅长音乐,苏油是后世就知道的,却不知道穿越到了宋代,这定理依旧成立。

    苏颂的琴技就相当的高明,还收藏着一把家传的雷琴。

    知亳州的时候,苏颂认识了一位当地大琴家,太清宫道士王从之。

    王从之不但琴弹得好,还善于斫琴。

    于是苏颂离任亳州知府赴任集贤院学士之时,便“挈之入都,引至中太一宫”。

    中太一宫等皇家宫观,经常举行一些斋醮仪式,必然需要大量音乐人才。

    没想到赵顼听了,称其“静默真介,恭和忠谅,有自得之意,非道流之比。”

    擢为中太一宫主。

    一曲动君王,王从之也因此获得了一个“琴王师”的美誉。

    赵顼和苏油之间时常都是如此,每当赵顼恼怒生气的时候,苏油便会停止奏事,转而聊一些闲谈,待到赵顼情绪好转,这才重新说回正事儿。

    相比仁宗朝的韩琦,司马光,包拯之流,赵顼觉得自己的臣工里边,老有吕公著,中有王珪,少有苏油,简直不要太幸福。

    见赵顼脸色好转,苏油这才说道:“军机处诸事草创,不过已然初步开始运转,到现在也开始有了一些初步成效。”

    “皇家军事学院,出于保密原则,暂时还是设在了郑州。”

    “那里有嵩阳书院和郑州兵工厂,作训教育都比较方便,地势也隐蔽,目前已经从军中和各路选拔了三千名学员,作为速成班外第一批正式的新型军事人才培养。”

    “机宜司最近通过流播迁都之议,成功掩盖了我们在兴洛仓建立大型军事后勤基地的战略目的。如今那边的铁轨卷扬机已经安装完毕,以沈存中的能力,基地很快就能投入运作。”

    “高曹二节度选拔新军已然完毕,如今已经开始训练,感义新军按照全新操典进行训练,预计六个月内可以成军。”

    “如果时间来得及,还可以继续编练定国、镇国二军,如此一来西路便有一万新军外加六百人的炮营,关键时刻能够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关于全局战略,军机处也拿出了一个初步方案,臣请陛下有闲暇的时候移步军机处,由郭都统与陛下讲说,再听取陛下的指示。”

    赵顼站起身来:“那现在就去,命合门传旨。等等……我也换上新军制服。”

    很快狄咏赶到,骐骥院牵出了狼渡马场最新进贡上来的照夜白,赵顼上马,被警跸的卫率簇拥着向军机处行去。

    其实就是出宫门右转过尚书省就到了,赵顼这是逮着机会就要显摆自己五尺一寸的神骏坐骑。

    白藤珠鞍,银銮铃,错金银当卢,白铜马蹬,将照夜白衬托得更加神骏。

    这匹照夜白是西夏种照夜白和天竺宝马杂交的后代,按照严格的谱系选育出来的极品宝马。

    马肩落地五尺一寸,继承了母系耳尖相对的特征,鼻腔粗大,骨骼粗壮肌肉发达,蹄子大而有力,马尾根上翘,这些都是“南海龙马”的显著特征。

    其实并不是南海马,而是天竺马和阿拉伯马,但是四通商号在关扑了福建广东十一个海岛马场之后,在上边大力繁殖这两种名马,当地百姓见这两种马几乎比本地马高出三分之一以上,因而传言这些马乃是南海中的神龙上岛,与马匹交合而生。

    果然,等到军机处几位老将见到这匹照夜白后,都惊得目瞪口呆。

    赵顼熟练的甩蹬下马:“几位将军觉得我这马如何?照夜白今年竞马锦标,可是给我挣下了几千贯呢。”

    苏油在身后偷偷翻白眼,骐骥院养马的花费和那套行头你怎么不说呢?几个几千贯都有了。

    众人自是纷纷捧场。

    来到正厅之上,除了墙上的巨大地图,现在还摆上了一个巨大的沙盘,是大宋西北的地形图。

    赵顼看着墙上的地图和厅中的沙盘,心里很满意:“很好,没有边界线。”

    虽然没有边界线,但是从堡垒和驻军的颜色,就能看出还是存在一个实际控制线。

    看着天都萧关以北的西夏控制地区,被西夏和辽国包夹的河外突出部麟府三州,北方被黄河肆虐得痛苦不堪的大名府到雄州一线,以及对方密密麻麻的军力部署,赵顼终于有了些清醒:“郭逵,讲讲吧。”

    “是!”郭逵从礼服胸袋里抽出一支金属笔,扯开来竟然是一根指挥棒,“陛下……”

    “等会儿!”赵顼伸手:“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这是一支金属铅笔,可以上铅笔芯那种,然后还能拉开作为指挥棒,赵顼对苏油说道:“军机处的新花样还真多。”

    苏油笑道:“一切都是为了效率。”

    赵顼将指挥棒交给郭逵:“继续吧。”

    结合着墙上的大地图,诸国之间分明的态势,第一次完美地展现在赵顼的眼前。

    就听郭逵说道:“根据机宜司收集的情报和枢密院的历年章奏,三司的统计数据,还有中书的征发记录,军机处通过最新的统计方法,概算出了我大宋的实际兵力。”

    “根据少保的意见,我们将这些兵力分为了可战,可训和无效三种。”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积极防御

    “可战之军,首先是京师禁军,以上四新军为主,主力五万人。是我大宋最精锐的部队。”

    “但是这支部队缺乏实战经验,面对巨大压力的时候表现如何,还有待检验。”

    “第二支可战之军,就是西北禁军……”

    赵顼跟个小学生一样的举手:“等等,汴京城军力之前合计五十万之多,虽然迭经汰裁,如今三畿尚有五万,四辅二十万,合计不是有三十万吗?”

    郭逵尴尬地看了苏油一眼,苏油接口道:“陛下,三畿之兵,根据军机处的预估,其军力不过与西军民间蕃兵,强壮,义勇,弓箭社差不多,算是‘可训’,离‘可战’这一条还差这点距离。”

    “而四辅之兵,更多地负责建造城池,道路,河渠的工作,属于后勤兵团。”

    “当然也并不是说他们不重要,而是距离我们提出的‘可战’一级,差得太远,只能算是后备兵员。”

    赵顼问道:“那你们口中的‘可战’,可敌西夏,辽国的那些军队?”

    郭逵终于松了一口气:“按照少保的要求,至少是要能够对上西夏铁鹞子,辽国的宫帐皮室,不显颓势的军队。”

    赵顼也松了一口气,早说嘛,我都以为这样的部队大宋压根就不存在呢,如今竟然已经有了五万之多,不错不错。

    见赵顼脸色好转,郭逵才继续用指挥棒指挥地图:“第二支可战之军,乃是西北禁军,分出麟府,清涧,渭州,河湟。”

    “如今还多了这里,西京感义新军。”

    “西军能苦斗,敢牺牲,陕西四路从大范老子范雍开始经营,到今天强兵之名,已经天下皆知。”

    “还有西军兵源素质较高,与西夏,青唐诸羌纠缠百年。不管蕃兵,强壮,义勇,弓箭社,都算是不错。”

    “陕西诸路中,一家数代都为西军效力,男子活不过三十,一堆寡妇同处而居的景象,比比皆是。”

    “但是这支军队也有问题,首先是军纪较差,其次是成分复杂,第三是待遇各别,第四是指挥不一。”

    “这几个弱点,其实也是相辅相成的,西军蕃汉交杂,禁军厢军州军义勇交杂,各军来自不同的体系,俸禄完全不相同,比如出于西南的囤安和控鹤,和出自凤翔的乡丁义勇,两者间的待遇相差了二十多倍。”

    “因此指挥也有不一,有的是蕃落,归头人指挥;有的是州军,归知州指挥;有的归边将,有的归经略使,有的归转运使。”

    “中间欠缺有效统一的指挥体系,来回扯皮拖沓,反应极慢。往往等到决策下来,敌人早已寇略而去了。”

    “防区多属于横山,青唐山区,军士惯习山地作战,城池防守。具体在平原上用骑军合战,或者攻城,还得严加训练。”

    “不过总算还不错,西军的军力,经过数代人的苦心锤炼后,列在可战之列的,十万有余。”

    见赵顼点头,郭逵继续说道:“第三部分,则是河北禁军,不过大宋与辽国已经多年没有战争了,河北禁军素质下降得厉害。”

    “加上灾荒,不光军队素质堪忧,就连可以充当军人的丁壮也有缺口。”

    “因此河北禁军虽然总数在熙宁三年起就扩定为七万,但是这七万之中堪称能战的……不过雄州一万,大名一万而已。”

    “至于其余路府州郡的州军,乡勇,那就更加不堪使用。”

    “我大宋军力,大致如此。”

    见赵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郭逵赶紧将指挥棒往南一摆:“不过也有可喜之事,大宋在熙宁之前,西南,东南之军,其实乃是最弱的两支。”

    “然而到了现在,西南军中的囤安,控鹤,堪称大宋第一敢战可战之军,十数年间,活活从厢军义勇,打成了禁军精锐。”

    “而东南的宁海,静海,更是扬威域外,平定数国。”

    “不过这些军队的缺点,则是投入太高,军备昂贵。东南更是水师为主,不得用之于西北。”

    “人数也不多,西南两支到如今还是六千常驻西南,六千常驻西北;东南的两支更是要掌控万里海疆,扼守槟城、龙牙,威慑南海诸国,保卫海上贸易,任务已经极重。”

    分析完大宋的军力分布,战力状况,赵顼悲哀地发现,按照郭逵的推算,大宋要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保证对外战争的胜利,几乎没有什么可能。

    连防守都捉襟见肘,还怎么进取?

    苏油拱手道:“陛下,庖厨之良者,不在于手里有多少食材可供使用,而在于用仅有的食材,做出美味的菜肴。”

    “我们大宋虽然不完美,但是敌人同样也不完美,请耐心听郭都统说完。”

    郭逵赶紧说道:“陛下,如今南方已然相对平定,大宋南洋水师,能够直接防卫交趾,日南沿海,半岛上以海云岭为界,其东尽入我国。”

    “海云岭层林叠嶂,无路通行,少数的几个隘口,如今都在我军手里。”

    “九龙江口的南海郡,能够控制整个暹罗大湾,而槟城半岛南部我大宋扼控海峡的几个港口,更是得天独厚。”

    “陛下你看,从龙牙港出发,沿海峡内线朝西北,过了槟城,再向前就是达麻。”

    “达麻往西北全是森林,陆路不通,必须折向东北,通过一个名叫沙庭的山谷,才能进入陆路上暹人控制地区。”

    如今距离兰甘亨成立历史上第一个暹罗地区政权素可泰王朝,还有两百多年,现在的达麻和沙庭,就是两个小小的原始聚落。

    只要控制住这两个地方,整个龙牙半岛就尽数落入大宋之手,天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大宋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拿下,然后将之建成达麻港和沙庭隘。

    果然就听郭逵说道:“沙庭隘周围,锡矿丰富,另外还有两种对改良钢性极为重要的军事矿藏——锰,钨。此天赐之地,我大宋自然要拿下。”

    钨是四通矿业和天师府合作的成果结晶,其神奇之处就在于,到现在为止,还无人将之做出纯金属态熔炼成品。

    也就是说,四通矿业虽然已经将这种金属投入到了应用当中,却没有一个人见过钨丝,钨条。

    因为这种金属的熔点极高,目前大宋没有一个炉子能达到那么高的炉温。

    但是这种金属已经被小天师发现了它的存在,不过得到的是钨氧化体——用钨矿与纯碱共熔后加酸,可以得到一种不溶于水,溶于碱,微溶于酸的黄色粉末——三氧化钨。

    这就已经够了,三氧化钨粉末经过煅烧还原,能够得到碳化钨粉。很快这东西就被人发现了能够改善钢材性能的属性,一种区别于二林切削钢的新式钢材——钨钢,开始在大宋的高端机床上投入使用。

    小天师将这种金属取名为“钨”,不是因为它的颜色,而是取“子虚乌有”之意——谁都知道它的存在,也能够通过它改善钢材的性能,得到超级坚硬的钨钢,可你最多只能得到钨粉和碳化钨粉,就是提炼不出纯金属的钨条钨锭来。

    不管怎么说,有了周围几个大矿,赵顼对拿下这两处小村庄,安排移民和士兵加以建设,将之纳入大宋领土,一点压力都没有。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控制这两处地方,不但给大宋带来大量的财富,还彻底断绝了龙牙半岛上从陆路过来的威胁。

    至于海上,大宋南洋水师还没有任何对手。

    接着郭逵将指挥棒往北面一指:“加上大理一向恭顺,因此大宋西南,东南,如今已然安定。”

    “祸患主要还是西夏,是我们如今急需解决的战略目标。”

    “西夏,物产不丰,人口不多,地域也不开广。”

    “但是它对大宋的地区安全威胁实在太大。”

    “如果被西夏击破泾原,鄜延,我们将失去关中之地,进而被威胁郑州,开封。”

    “如果被西夏击破麟府,就能威胁我太原,进而进逼开封。”

    “这就是我朝在战略上的巨大劣势——我们进取艰难不说,而一旦要地被破,面临的就是大片大片失地的危险。”

    “要破掉这个不利局面,少保提供了一个宝贵的思路,那就是——积极防御战略。”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比烂的世界

    赵顼问道:“何谓积极防御?”

    郭逵说道:“少保在任陕西路经略安抚使的时候,就用过一次,其实就是主动出击,打击敌人的集结部,决战于敌国境内,破坏其后勤,杀伤其军卒,收虏其士众,使其难以形成对我方的短期威胁,以战术进攻为手段,达到战略防御的目的。”

    “如今我大宋向西攻取了河湟,解除了西夏借道青唐的威胁,正面控制了横山地利,荡平了萧关,分化了天都山,已经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

    “东路麟府三州,如今羊毛产业利润丰厚,蕃落忠诚度大大提高,控制更加有力。军备较十年前,已然取得突飞猛进的进步,张亢当年修建的大部分寨堡,已然升级为水泥棱堡,防卫能力更加强悍。”

    “在对夏局面中,我们已经形成了从西向东三面威胁西夏的态势。”

    “尤其是活跃的中路,种谔姚兕王文郁等将领,时常突入西夏境内骚扰部落,焚烧牧草,极大地削弱了夏人在河套地区的后勤力量。”

    “但是也要看到,如果要完成平灭西夏的战略目标,我们要走的路还很远。”

    “西夏人已经倾举国之力,重建了铁鹞子,而且将之扩大到了五千人。”

    “士马皆具冷锻钢甲,刀枪难入,自成军以来未尝一败,很快就安定了青唐边境,消灭了沙洲叛蕃。”

    “然后折向东北,在兀喇海大败鞑靼和回鹘联军,彻底控制了兀喇海周边,获得了水草之地。”

    “之后修整了两月,携裹在兀喇海投降的鞑靼回鹘部落,突然出现在乌梁素海,打垮了辽国的河清,金肃二军,声威大震。”

    “不过之后梁太后却又向辽皇纳表,释放了俘虏,撤回了军队。”

    “铁鹞子在一年时间当中,转徙了三千多里,几乎征讨了大半个西夏,表现出了极为强大的机动能力,作战能力,一举震慑了其国中的反对梁氏的各方力量。”

    赵顼听得心神激荡,这尼玛要是我大宋的军队多好:“知道他们的指挥者是谁吗?”

    童贯说道:“根据西夏传回的天字号谍报,此次西夏铁鹞子大征的统军,乃是西夏名将,佥书枢密院事,御帐行营都招讨梁永能;而其副手,乃是大宋叛臣,西夏枢密副使,积石军节度使……家梁。”

    说完对赵顼建议:“陛下,之前铁鹞子重建,就是这个家梁在主事,他还有一个身份与臣相当,枢密院知机密事,执掌西夏各地机宜。”

    “这次铁鹞子大征,所过皆克,毫无阻滞,那些敌对蕃落几乎没有奔逃的机会,这根本不符合蕃人游牧之性。”

    “兀喇海之捷,鞑靼和回鹘部落乃是被突然包围,迫降大部,这是被事先就摸清了部署。”

    “这些情报,肯定是西夏枢密院机宜司获取的,这个家梁就是西夏枢密院知机密事!”

    “此人对我大宋的威胁,远胜铁鹞子十倍,臣请派遣间谍,施行刺杀!”

    这尼玛……

    赵顼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油:“明润,你怎么说?”

    “刺杀!当然杀了才好!”

    咦?!

    幸好苏油紧跟躬身道:“陛下,要是真能刺杀,家梁都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你吓我一大跳!

    苏油接着说道:“曹沫劫桓公,要离刺庆忌,古今行刺杀之事,自春秋之后,成功的就不多了。”

    “直到唐代首尾之期,胡风任侠,律禁松弛,朝纲紊乱之时,刺客方才盛行。”

    “宪宗朝时,所谓‘奸人遍四海,刺客满京师’。”

    “然能成功者,不过尔尔。”

    “夏人习惯蕃落群居,风俗殊异,家梁如今乃是西夏大部落图干族之首,又是铁鹞子的创建者,身边精骑万千,拱卫森严。”

    “想要他人头的,除了青唐董毡,天都山李文钊,大宋西军,尚有西夏境内嵬名之族,景洵余党,谅祚旧臣,可是有谁成功过吗?”

    “就我所知道的,光我大宋,前后便有王韶,种谔,高遵裕,王厚,李庸,曾经对他实施过刺杀计划,结果全都是送人头。”

    这些是真的,即便那些被派出去的人,都是怀着一腔悲愤为国锄奸的高尚目的去的,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刺杀的,是大宋最大的密谍。

    王韶和王厚是故意做戏,其他人是真气。

    但是不管真假,在事先知道消息的巢谷那里,全都输了。

    这无疑也增加了梁太后对家梁先生的看重,道理很简单——敌人都如此锲而不舍,说明家梁做的事情,戳到他们的痛处了。

    “此人奸诈无比,知道自己仇家满地,又是叛国大逆,还是西夏掌机密事,处事非常小心谨慎。”

    “如今铁鹞子大成,战绩又如此辉煌,家梁算是真正入了梁太后的眼,保护得更加严密。”

    “先不说刺杀能否成功,即便就算是刺杀了他,对于西夏的军力,并没有减损,相反的,每一次刺杀行动后遭到的反扑,都会导致我谍报网在西夏遭遇一次重创。”

    “谍报的重要性自是不用多说,臣以为,与其浪费宝贵资源在刺杀之事上,还不如多搜集情报来得划算。”

    “童都卫,须知你是掌军机处机宜厅事。机宜厅的首要任务,是搜集西夏的军事,政治和经济情报,帮助国家了解西夏实力,军事部署,军力异动,为大战略服务。”

    “相较于情报收集,刺杀敌方将领只是机宜司微不足道的事务。”

    “当然不是不行,在不损失我方谍报人员的情况下,可以试试。不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不要过于执着在那方面。”

    “不高明的刺杀,甚至都不如挑拨利用敌方矛盾,让他们自己动手来得有效。”

    几位老将都是点头,的确,西军这几位将领,全都用过这招,而且因为西夏人内部也是矛盾重重,这一招还经常奏效。

    见童贯平静了下来,苏油才对他鼓励性地点点头,让后让郭逵继续说下去。

    于是郭逵才继续说道:“要取西夏,以大宋如今的局面,虽然艰难,然而并不是没有机会。”

    赵顼顿时振奋,说了一大堆的困难,最后竟然还有机会?这是……大家比烂,大宋没有拿到第一名?

    郭逵开始了分析:“西夏自从一败渭州,二败萧关之后,如今国力已然大损。”

    “一战渭州,我军打掉了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谅祚仅以身免,损失精锐人马不下十万。”

    “二战萧关,西夏人丢失了天都山天险,横山尽入我手,河套被洗劫,如今还被持续骚扰,使其国势如江河日下。”

    “然党项羌的坚韧,可以说从李继迁时就闻名天下,大败之后,依旧倾举国数年之力,重建了铁鹞子,堪称穷兵黩武。”

    “而其威力,我们如今也见着了,完全可以称为关系西夏安危的决定性力量。”

    “不过敌国军力虽然依然强盛,但是民生凋敝,带来的是国中诸势力矛盾重重,非常混乱。”

    赵顼心里对自己的推断正确很满意,果然……还是要比烂。

    就听郭逵说道:“要取西夏,首先要西夏可取。”

    “李秉常亲理朝政已经两年,但实权仍操在梁太后与梁乙埋手中,而且丝毫没有还政的迹象,这导致西夏忠于嵬名的诸族非常不满,外戚与王党的矛盾,已经达到了顶峰。”

    “谅祚当年巩固权位的手段,一是战争,二是推行汉制,启用大量反对前朝官员权贵的新人,达到了控制朝堂的目的。”

    “而谅祚死后,梁太后巩固权位的手段,与之并无差别。”

    “一还是战争,二则是启用大量在谅祚时期被打压的旧臣和新兴军事部落,以恢复夏制为口号,拉拢一批人附庸在外戚旗下,达到控制朝堂的目的。”

    “到了秉常这里,虽然无法控制军权,但是有无数嵬名部落忠于王室,同时他也十分喜好儒家文化。于是向被西夏俘虏的文士们请教和学习我朝礼仪制度,又准备在西夏‘复行汉礼’,废除‘蕃仪’,说到底,还是为了权位。”

    “这个局面,我们大可以加以利用,毕竟秉常才是西夏名义上的君主,而且已经亲政。”

    “我朝应当派出使臣,送其礼仪典章,表示鼓励,暗示大宋将予以支持,以挑动和激化西夏矛盾,使其发生变乱。”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论党争

    赵顼调头问苏油:“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吧?”

    苏油没有正面回答:“‘复行汉礼’,这是秉常亲政两年之后,准备发出的第一个声音,而且很明显,就是对母党外戚的挑战。”

    “而其母党势力,必然会加以制止。”

    “既然我们的战略目标是平灭西夏,那么敌国这样的局面,我们当然要加以利用。”

    “而且鼓励西夏兴行宋制,本来也符合大宋的战略。秉常想借力大宋,我们也不妨顺水推舟。”

    “但是陛下,臣还想说另一件事。”

    “唐太宗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同样的,他国之镜,亦可谓‘借鉴’。”

    “党争,对一个国家的伤害是非常巨大的。”

    “而党争对西夏的为害,可能比大宋更烈。”

    “因为那是一个以军事立国的国家,党争一旦爆发,很可能就是内战。”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我朝自仁宗朝起,也有党争的苗头,臣也希望陛下警惕。”

    “刘学士,欧阳学士,司马学士,前后三篇《朋党论》,起肇于柳河东《憎王孙》,以君子小人分群臣,其后树党交攻,然臣以为,皆不可取。”

    “理学的观点认为,人,其实就是矛盾的结合体,君子小人之斗争,始终伴随一个人内心的一生。”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又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究其意旨,分明是说君子的道德品质,是用来要求自己的,而不是用来要求别人的。同样,不能拿自己对自己的要求,硬性的去要求别人。”

    “你可以以身作则,可以引导教诲,但是不能强行要求。”

    “管仲未起之时,贪财无孝,独鲍叔牙知之。相齐之后,起女闾,用财术,筑三归,树塞门。是故子曰:‘管仲之器小哉!’而刘勰论其‘窃孝’。”

    “从这些上看,管仲无论如何,不可称为君子。”

    “然孔子也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刘勰也说:‘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

    “诸葛亮鞠躬尽瘁,卒完臣节,为后世楷模,却每以管仲自比。”

    “柳宗元、刘禹锡,高才绝学,声名众望,却陷于叔文之党,未足以为唐名臣。”

    “一人之内,尽有君子小人之性,而一党之中,难道不是君子小人共存?”

    “时人多举君实公为一党,介甫公为一党,然他们谁不是君子?”

    “是故君子内求,不为外扰。君子固然要亲近,小人却也不是不能合作,才是正理。”

    “君子也是人,小人也是人。小人喜事功,陛下则以事功命之;君子重名节,陛下则以名节约之。庶几人尽其用,野无余遗。”

    “以朝中诸事论,礼院,翰林,吏部,大理,三司,需清廉高洁之臣,陛下当命君子任之。”

    “而如工部,户部,兵部,需细较锱铢,擅作诡道,坦诚君子,反而不适合。”

    “陛下当约束朝中以道德品行,君子小人相攻讦的乱象,方使君子小人,各适其位,而皆有用于国。”

    “所谓‘德义未明于朝者,则不可加于尊位;功力未见于国者,则不可授以重禄;临事不信于民者,则不可使任大官。’”

    “君子无事功,亦不见赏;小人不乱法,亦不见弃。则可使介于君子小人之间的绝大多数,有章可依,有理可循,有事可做,有功可立,有位可进。”

    “他们才不至于担心被贴上这样那样的标签,不用担心被莫名其妙的罪名胡乱打击。才能实心任事,不至于首鼠两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样才是治道之正,否则不管对谁,都不公平。”

    赵顼点头:“明润将今日这番议论,拟进一篇条陈,容我细读。”

    苏油躬身道:“是,说到西夏帝后党争,臣多嘴了两句,请郭都统继续为陛下解说。”

    郭逵心中暗自感慨,所以人家文臣能压过武臣呢,啥事情都能够扯出一篇道道来,看来我老郭也得整几篇文章出来传世才行。

    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如今秉常身边的辅佐,是李清;而在外的主要助力,则是我渭州正面,保泰军司都统军禹藏花麻。”

    “此人乃谅祚驸马,对秉常较为忠诚。秉常亲政之后,禹藏花麻与我大宋暗通款曲,时常递送消息,同时在边市贸易当中,也获得了极大的利益。”

    “因此我熟蕃商队出入萧关,他也只睁只眼闭只眼。与天都山李文钊,似乎也形成了默契。如果我大宋要伐夏,此人可以善加利用。”

    “关于西夏的局势,大致就是如此。除此之外……陛下,要实现我们的战略目标,还有两方势力也必须要考虑。”

    赵顼知道:“青唐和辽国。”

    郭逵躬身:“陛下英明。”

    说完将指挥棒指向河湟之外:“青唐董毡,自我取河湟之后,态度开始反复,与西夏重修旧好。”

    “但是董毡经年长病不起,青唐大政,落在其妻乔氏手中。”

    “虽然董毡长子乃是蔺逋比,但是乔氏掌控大权的倚仗,却是其养子阿里骨。”

    “乔氏和阿里骨,除了让蔺逋比不安外,与董毡旧臣如温溪心,青宜结鬼章等,同样存在巨大矛盾。”

    “温溪心乃青唐邈川大首领温逋奇之子,温逋奇在唃厮啰时期立过大功,曾屡败元昊,后来曾经劫持唃厮啰,又为唃厮啰借故诛杀。”

    “之后温溪心为唃厮啰安排陪伴董毡,董毡长成后获得青唐权力,温溪心也出了大力。”

    “阿里骨崛起后,温溪心却回到邈川,乔氏屡次征召都不再奉令,去年还与李宪投书,有投宋之意,其结宋自固之心,昭然若揭。”

    “但是温溪心的价值,不如青宜结鬼章,青宜结鬼章乃青唐名将,有智嚢之称,曾设计杀我开边名将景思立,重创过我军,又在之后王韶大战河湟之时,果断放弃踏白城,溜得飞快,为董毡保存了实力。”

    “其人忠诚于董毡,虽被阿里骨打压,但是却依旧忠勤,没有如温溪心那般,离开青唐城。”

    “青唐诸部其实关系松散,之所以奉行号令,有两个重要原因。”

    “一是羌人重贵种,二是诸部首领家属和继承人,多被阿里骨以‘西望烧香’,礼拜董毡为名,招至青唐城居住,名为看顾,实为人质。”

    “不过王韶征服河湟的时候,俘获了木征,陛下赐名赵思忠,任其为合州防御使。因此贵种这一条,我大宋与青唐其实旗鼓相当,大可以加以利用。”

    木征身份更贵重,他可是唃厮啰的长子长孙。

    “根据王厚收集的情报,蔺逋比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要是能够让青宜结鬼章投宋,青唐定然会分崩离析,形成母党和旧臣剧斗的局面,再加上蔺逋比和木征搅局,可以使青唐这处浑水,更加的混乱。”

    赵顼冷冷地说道:“青宜结鬼章,杀我将领的手段我还记得,是先通过虐杀我军六个伐木的小使臣,这才激怒了景思立。”

    “这口气,你们要我忍?别忘了景思立他们的在天之灵,尚在忠烈祠看着你们!”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大战略

    在这一刻,苏油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甚至,还有几分惭愧。

    失望的原因,是赵顼终究不是一个完美的君王,国家之间的战争,一个个人参与者的生与死,重要吗?

    归义侯,安乐公,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作为纳降的手段,不香吗?

    苏油几十年快苟成本能了,感觉要是能以一个小小的爵位,换取青唐,甚至哪怕仅仅是能换取大宋攻取西夏时,宋军西路的安全,就已经香到家了。

    但是赵顼现在说不香,想来景思立也会说不香,六小使臣更会说不香。

    赵顼说不香,说明他还保留着一份血性,一份人性,对于帝王来说,算是非常珍贵的品质。所以苏油又有些欣慰。

    惭愧的是,自己完全出于国计政局衡量计算,忽略了这一点。

    苏油甚至有些嫉妒赵顼,这个世界上可以偶尔任性的政治家,恐怕就只有帝王们了吧。

    挥了挥手:“这个再议吧,或者对青唐的策略需要做些调整,郭都统你接着往下说。”

    郭逵说道:“另外一方势力,就是辽国。这个请童贯为陛下解说吧。”

    童贯接过指挥棒:“辽主耶律洪基昏聩无能,先有重元之乱、后有耶律乙辛擅权乱政。”

    “而辽主忠奸莫辨,沉迷酒色,使权臣当道,导致皇后萧观音,太子耶律濬先后被其冤死,太子一党被屠戮殆尽,给辽国朝政带来巨大的动荡。”

    “加之崇奉佛教,喜爱游猎,好大务名,虚耗国力,如今辽国的国势已然大挫。”

    “《回音院》戏剧传至獐子岛、鹿岛,前来贸易的辽人观看了戏剧,无不痛哭贤后,至有割面献哀者。”

    “然而去年秋天,辽主接纳大臣的劝谏,命皇孙与之一同秋猎,开始将耶律伊逊的党羽外放。”

    “同时,擢升耶律伊逊以王爵,命赴阙入谢,不过即日遣还,改知兴中府事。”

    “今年三月庚寅,辽主出皇侄淳于外,立皇孙延禧为梁王,加守太尉,兼中书令,时年不过才六岁,算是确定了继承人。”

    “紧跟着以忠顺军节度使耶律颇德为南院大王,以广德军节度使耶律仲禧为南院枢密使,以户部使陈义参知政事。另外……还特地为皇孙梁王延禧设旗鼓伊喇六人卫护。”

    “我朝苏辙在彼,陛下命即为贺使。如今章奏已经回来了,正式奏章里,称辽主‘在位既久,颇知利害。与朝廷和好念深,蕃汉人户休养生息,人人安居,不乐战斗。’”

    “而在加密信件中,则声言辽朝主臣昏聩,耽于游猎,而北方鞑靼,东部女直已然有叛乱,辽朝正忙于征剿。”

    苏油补充道:“其实我们一直在利用耶律伊逊带来的辽国朝政腐败,对宋辽边境的官员和将领进行拉拢腐蚀,收买渗透。”

    “如今看来,辽皇开始准备耶律伊逊动手了,军机处机宜司下一步就是利用局面,争取在这场斗争中扶持几个官员进入辽朝的高官序列。并争取进一步影响辽国的朝政走向。”

    赵顼对苏油这一套已然精熟,河湟布局,起码十年起步。

    投资越早,成本越低,苏油其实给了王韶不过数十万贯,到后期王韶都不用他继续投资了。

    獐子岛也是个巨坑,那里流通的资金,现在已经包括了辽阳府,析津府诸多辽国沿海州郡的库银!

    无数的官员甚至吏员,在獐子岛四通钱庄里开设了户头,唐四郎可不管资金的来源是什么,只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拿着国家库房中的银钱做自己的生意,赋税收上来先来个短期拆借,如今成了辽朝沿海州郡的普遍现象。

    以往贸易走私,盐承担了重要角色,既是商品,也算货币。

    现在盐已经不能作为货币流通了,宋国对盐政解绑后,新式晒盐法和风力提灌盐田投产后,宋国盐产量大增不说,质量还得到了极大提高。

    辽国官员们在几次输盐贸易中吃了大亏,辛辛苦苦运到獐子岛的盐,被宋盐冲击得一文不值。

    等到辽国官员们忍痛将盐抛售之后,獐子岛上的盐价又慢慢地恢复到了均价之上。

    几次之后,辽国官员们也学了个乖,不过元丰通宝重宝之类实在是过于损伤国格,好在还有舶来钱这玩意儿可以选择。

    新任辽国参知政事陈义,运作到这个官职,一共花费了十五万贯,而陈家在耀州的瓷器工坊,一年产出只在一万贯左右。

    剩下十四万贯,是陈家依靠发卖辽东半岛之上的硅藻土得来。

    十四万贯,就是十四万吨硅藻土,辽东半岛硅藻土的品味极高,几乎都能直接使用,足以支撑起郓州的黄色炸药工业,满足了宋用臣,王克臣治理黄河的迫切需要。

    赵顼对苏油问道:“明润,你说我大宋内部,有没有陈义那样的人?”

    苏油躬身道:“这个是皇城司的事务,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不过臣以为,经济渗透总体来说……还是我大宋比较有优势。”

    赵顼嘴角扬起一个微微的笑意:“君子内求,明润你说的是对的。那些辽国官员,真的不知道獐子岛上活动的宋人,有着大宋朝廷的背景吗?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四郎,真的就是没有国籍的海商吗?那些他们户头上的舶来钱,真的就是通过高丽输出到獐子岛上的吗?”

    “他们需要的,不过是欺骗自己的一个理由。而辽朝国政烂到这份上,我真是替我那便宜叔叔感到悲哀。”

    宋仁宗曾称耶律洪基为“侄皇帝”,从这上头论,赵顼得管耶律洪基叫叔。

    通过比烂,赵顼心中安稳多了,感觉这次来军机处收获颇丰。

    看着巨大的地图听众臣分析利弊,真有一股挥斥方遒的味道。

    郭逵从童贯手中接过指挥棒,继续说道:“军机处经过商议,觉得如果西夏出现可乘之机,我军便可以分多路出击。”

    “左路军,从熙河出发,夺取兰州。目标是彻底截断西夏与青唐的联系,同时做出威胁西凉府,截断沙,瓜,甘,肃等西部诸州与兴庆府交通的态势。”

    “这一路需要借道青唐,不是我军传统控制地区,需要与董毡交涉,最好联合出兵。”

    “右路,以永兴军路为主,进取盐夏银洪四州,将我军防线推进到长城以南,彻底夺取对夏的全局地利优势,同时隔断左厢神勇军司和兴庆府的联系。”

    “而麟府路的折家军,沿兔毛川,曲野河出击地斤泽,控制暖泉峰和浊轮寨,目标是切断西夏向辽国求援的通道,为我军战局赢取更多时间。”

    “中路大军占有绝对地利,当从葫芦川居高临下出击,拿下赏移口后,建立前进基地,然后进取鸣沙,西平,决战兴庆!”

    “这一路是决胜之军,必将迎来保泰军司,静塞军司,兴庆府卫戍军三路大军的夹击,预计敌军正军军力在二十万以上,如果西夏全面动员,将达到五十万之巨。”

    赵顼问道:“我军能出动的军力有多少?”

    郭逵说道:“如果永兴军路的战略目标只在推进到长城沿线,控制盐夏银洪四州,狙击左厢神勇军司的援军的话,那压力已经够大,基本指望不上。”

    “因此中路大军,也就是怀德,镇戎,德顺,囤安,控鹤,外加西京正在编练的感义新军。以及这些军力附属的陕西蕃落,义勇,还要保留部分军力为后备,能出击的,合计十万左右。”

    赵顼立即就发现不对:“你们的战略目标,不是平灭西夏?!”

    几位老将都不敢说话,苏油说道:“陛下,平灭西夏,是长期目标,要实现这个长期目标,有几个关键性阶段。”

    “第一阶段,是攻取兰州重镇,和盐夏四州,隔断西夏左右厢。”

    “第二阶段,是以逸待劳,打击左右厢的援军,给西夏两厢军力以有效杀伤,争取歼灭其大部。”

    “第三阶段,才是进逼西平,兴庆,灭其国祚!”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游牧与农耕

    赵顼摇头:“不能一鼓荡平?抽不出更多军力了?”

    苏油说道:“陛下,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个战局推演,军机处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新军虽然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是光靠学习是不够的,还得经过实战锤炼才行。”

    赵顼说道:“难道交趾南海不是……”

    说完自己也知道不妥,交趾军和西夏骑军,真不是一回事儿。

    苏油接着说道:“目前新军骑军训练还未开展,加上霹雳炮等重型装备,我军机动能力堪忧,因此战略不能定在追亡逐北,而是攻敌必救,围点打援。”

    “还有我军后勤也没有完备,军机处定下的作战的基本后勤储备,至少需要满足二十万人三个月之需,这还只是第一阶段的要求而已。”

    “而要实现陛下的总体目标,这些还远远不够——如果控制新占地区不足一年,不能耕作一季,我们怎么占领的,一样要怎么还回去。”

    “军队要驻扎,就必须有足够的后勤资源,大军还要继续扫荡周围,需要按照三十万大军三年所用来安排,这个推断,算是比较合理吧?”

    赵顼有些郁闷:“我们不能效仿西夏辽国,因粮于敌?”

    苏油都给赵顼逗笑了:“陛下,西夏辽国的敌人,那是我大宋,大宋百姓以农耕为业,收储有时。两国入侵多在秋后,他们当然可以因粮于我。”

    “即便如此,他们也多是携带半月之粮,入境一月即止,就算是打劫到粮食,也不过以三月为限。”

    “西夏被我突破萧关的那次,就是寇略泾原的时间超过了三月,最后夏军在疯狂撤退的途中损失巨大。”

    “西夏和辽国的骑军尚且如此,我军可想而知。”

    “他们和前赵,南唐,后蜀可不一样,他们是惯于游牧之族。我军入境,他们完全可以行坚壁清野之策,诱我深入。”

    “以灭南唐后蜀的方法来消灭他们,是要吃大亏的。”

    “只要将我们的补给线拉长三百里,补给线上就会出现无数的漏洞,给敌人可乘之机。”

    “这也是我朝与西夏辽国的作战中,屡次失手的重要原因。”

    “陛下,还是那句话——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兴洛仓的兴建,便是为此。”

    “而军机处也需要要根据敌军的这些特点,制定出能够克制他们的战术。”

    “战术没有成功研究出来之前,不可不慎。”

    “培育战马,发明厢车和移动炮架,便是为此。”

    “虽然这些都是最保守的估计,但以我大宋如今的生产能力,倾力打造培育,只是个时间问题。”

    “现在能向陛下保证的,就是这个时间,可能比陛下想象的……要快。”

    赵顼总算是松了口:“那就按现在的来吧,不过……”

    说完也从郭逵手里接过指挥棒:“兴洛仓,洛汴渠,加紧督造;汴京物资不用等了,立即往洛阳发运,先走一段黄河也没什么;”

    “命令高士林,石鍮,加紧郑州,商州军器打造,务必满足所需;”

    “京外除感义军外,定国,镇国二军,同令高遵裕,曹南知军,王中正,李宪监军。对了,命孙能协助营务,年底三军必须形成战力。另外……”

    “囤安,控鹤二军,功勋卓著,所向克捷,朕信之赖之。命令苏烈,范龙山,苏炽火,田守忠,按照新军操典开始训练,弹铳补给,皆依京中上四新军发放。”

    “告诉他们,朕对他们寄望甚深,让他们务体朕心。”

    众人一起行礼:“谨遵陛下谕旨!”

    赵顼得意地将指挥棒收起来,插到了自己胸口处的军服口袋里。

    郭逵:“……”

    ……

    西郊禁军校场,七十米靶。

    赵顼站在沙袋掩体后方,对着前方靶子狠狠射击。

    “砰!”一声之后,赵祯将枪栓一掰一拉,一枚黄铜弹壳从枪膛中跳了了出来。

    赵顼又将枪栓一推一搬,调整了一下姿势,“砰!”又是一枪。

    苏油在一边跟赵顼压弹匣,赵顼很快打完了五发,将猎铳竖起来,撤下弹匣,将苏油递给他的那个上到铳上:“这个不错,真好使。”

    苏油低声问道:“陛下可是在生为臣的气?”

    赵顼哼了一声,从跪姿换成了站姿,对着远处的靶子又是一发。

    苏油也跟着站起来:“臣无贲育之勇,张韩之智,一辈子打战只会一招,就是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择机进取。”

    “不管敌人攻守如何,我只管自己打自己的,将目标分解成一个个小任务,按照计划一步步取实现。”

    “西军里边流传,说臣只会结硬寨,打呆仗。其实总结得很有道理。”

    “但是臣要分辨一二的是,打呆仗三个字,换一种说法,就是完全将战争的走势,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而结硬寨三个字,则是部署战略节点,加强军力协调,控制进军节奏,压缩敌军空间,保障自身后勤安全。重势,而不重斗。”

    “如果说项羽,卫霍的战法像是赛马夺标,臣的战法,就更像是棋枰布子。”

    “中人之姿,对精兵强将,还是臣这样的老实方法可靠些吧?”

    赵顼都气笑了:“你苏家人没一个中人之姿,你也更不是什么老实人。鱼国公这话说得可亏心。”

    苏油谄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苏家人也不是事事皆能,写文章是可以的,军事,那就不一定了。”

    “你敢说自己军事不行?”

    “陛下,是真不行,不过就是站得高一点,看得开阔一点,还有……准备充分一点。”

    “要给我五千精兵悍卒,直面卫霍,那臣……怕是只有自戕报国。”

    赵顼一下子忍俊不禁。

    却听苏油接着说道:“不过要是给臣一个方面之任,那就不怕了,哪怕是面对卫霍,总也有诸多手段可以使用。不说战胜,起码打个防守反击,是没问题的。”

    “陛下,我觉得大宋是农耕之族,兵员注定比游牧之族弱,训练注定比游牧之族差,后勤注定比游牧之族麻烦。所以农耕之族要与游牧之族争胜,那就这能用自己的战法。”

    “游牧之族,性如烈火,擅长鲸吞;农耕之族,性如止水,擅长浸润蚕食。”

    “蚕食之功,注定没有鲸吞来得漂亮光采,但是谁让我们就擅长这个呢?”

    “不漂亮不光彩,但到底还算是赢。比起以己之短博彼之长,最后连本来该赢的都输掉,总要漂亮光彩那么一点点吧?”

    这话说得赵顼实在没脾气了,事实就是事实,还是大宋百年来用屡次大败换来的事实。

    除了张亢,范仲淹,百年来没人愿意认清这个事实,而且越输越不认。

    赵顼也是一个矛盾体,他也不想认,不过他至少还听得进去道理。

    拍了拍搁在沙袋上的猎铳:“狄咏!”

    狄咏过来举起猎铳:“啪!啪!啪!啪!”四发子弹一瞬间就打完了。

    赵顼舒适了:“对付他们,还是得整这个。狄咏打得不错!”

    狄咏将猎铳放下:“有了这个,之前的换弹手法又白练了。”

    苏油笑道:“狄将军说到点子上了,有了制作精良,操作简洁的器械,就能让农耕之族在几个月内,将农夫训练成合格的兵员,就能与自幼盘马弯弓的游牧之族进行对抗。”

    “之前的神臂弓,十发连射,那必须是军中的精英,七十步内能中五矢,就能端稳上四军的饭碗。”

    “即便如此,那也得一炷香的时间,临敌不过三发。”

    “鹤胫弩出来后,普通军士皆能做到十连发,七十步内中五矢堪堪算是中式,时间缩短到四分钟,用上破甲锥,威力比神臂弓更增。”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后勤到税收

    “待到发展出神机铳,靶子都改了,变成以人形标靶心脏为圆心的环鹄,学会操作,经过短期训练之后,人人都能成为西夏和辽国的射雕手,十发连射的时间,比鹤胫弩还要缩短一半。”

    “现在有了栓动结构,时间还能缩短,西夏辽国那种骑兵短途冲击的战术,再也无法奏效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现在制造成本还不菲,消耗过大,后勤要求太高,栓动铳械还无法在军中普遍推广。”

    “不过当年的的鹤胫弩我们不是也用不起?现在回头再看,那就是一个过渡产品。”

    “所以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游牧之族骑射的优势,终将被我们农耕之族追平,超越。这才是万世之基。”

    狄咏问道:“可要是有一天,游牧之族也拥有了这样的神器呢?”

    苏油笑道:“所以不能故步自封啊,我们需要进步得比他们更快才行。”

    “而且火器的发明,直接抵消了游牧一族的武力先天优势;蚕食的模式,抵消了他们在机动上的优势。剩下的,就是比拼国力和人口。”

    “这两项上,我大宋占有绝对的优势,所以即便等到他们拿起火器,他们的时代,也已经结束了。”

    说完对赵顼深鞠一躬:“陛下,只要不冒进,不侥幸,胜利,迟早都是我们的!”

    赵顼终于重新高兴了起来:“明白了,如今明白你所说的赌徒之战是什么意思。那条路,我大宋走不得。”

    苏油躬身道:“陛下,军机处商议的大体战略便是如此,不过要支撑这么大的战事,我们现在最大的短板是在机动力和后勤。”

    “后勤保障里别的都好说,粮食如今过于混乱,各地提举常平仓到底有多少储备,实在是令臣担忧。”

    “据河东转运司奏报,往年黄河大水,并非常平仓使没有发仓救济,而是……很多仓储被官员支借,形成大量积欠,空有账簿,没有粮食。”

    “安石相公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常平仓的运转功能丧失,地方灾荒无法救济,这才不得以命薛公行发运司事。”

    “然而薛公离任之后,发运司又成了另一个常平仓,甚至更烂。”

    “陕西如今虽然情况好转,但是要同时支应几路大军出动,明显捉襟见肘,调用漕粮预为储备,是必行之举。”

    “然而漕运那个大坑,多少都不够填啊……”

    赵顼问道:“那当如何才好?”

    苏油拱手:“陛下恩德,给天下官吏涨了薪俸,胡萝卜已经吃上了,那大棒也得跟上。”

    “如今台谏改革已然成效,该给他们加加担子了。臣请整顿官仓,肃清吏治。”

    赵顼眼皮抖了两抖:“这个……国朝善待士大夫……”

    苏油都无语了:“《士德论》里早就说得清楚,不是会吟诗作赋,能背六经的人,就能称作士大夫。”

    “士大夫,当是天下四民的标杆和楷模,官员,更应当是士大夫们的标杆和楷模。”

    “要是贪赃枉法,欺压良善,蒙蔽百姓,侵吞国用,那这种人应该称为罪犯,称为国蠹。”

    “要是这样的人都能称作士大夫,苏油实在是耻与同列。”

    赵顼还是有些犹疑:“如果动静太大……”

    苏油说道:“不会太大,我们只攻一路,就是仓漕。至于发运司,鼓励民间商业和运输的发展,取消发运司的统征、统购、统销之权,让他成为一个与商贾平起平坐的机构,只以成本和利润核算其能力,能者上,劣者汰。相信情况会好转的。”

    赵顼点头:“这是国家大计,漕运靡耗能够折半,他们也真是敢做……对了,海运损耗有几成?”

    “这个……”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苏油都不好意思说:“半成……还快……”

    赵顼脸色又阴沉了:“这帮子蠹虫简直该死!”

    苏油赶紧拱手:“陛下,漕运和海运毕竟不同,一是人多,二是关卡多,三是速度慢,四是货运量小,成本比海运高是肯定的。”

    “海运虽然有诸多优势,但是也有缺点,依赖海风。我大宋沿海风向,六月到十二月从西南向东北,十二月到六月从东北向西南,虽然秋熟时节风向正好,但是也存在时效性。”

    “只要陛下解除发运司的垄断优势,再给一些优惠政策,许东南海商自行榷粮北送。很快河东河北几路的漕运,自然就会被海运淘汰。”

    “而漕运汴京的船只,其实张学士和薛公的法子相结合起来就好——张公规定漕运船只沿途停靠,漕丁不得下船,等到了京师之后,漕船每日消耗和漕丁的工钱再从船粮中扣除。这就减少了让地方和漕船船主相互勾结,利用漕船免检的机会运送其它货物。”

    “因为一船粮食自发运之日起,就是有定数的。少了沿途停靠和转般诸多缓解,漕船的船主和仓司们就没有了虚报损失的借口。”

    “薛公的办法,则是将私船和官船混编,举报有奖,官船一路被私船盯着,做法就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

    “而臣的意思,是几者都结合起来,除了张薛二公之法外,还要加上官方监督。”

    “为了解决冗官的问题,台谏分列之后,地方上的不少官员转为了都检察,检察,现在该让他们行使职能了。”

    “国无粮不稳,就从清查漕运,常平仓,转运仓开始试行,让各地检察官员开始熟悉自己的职责。”

    “另外还有一条,就是明确各地除了两税,田赋之外,商税如非发运地和目的地,不得再向途经客商收取。”

    “商税统统收归朝廷,简化为行坐二税,税率定为十分之一。”

    “税率适当提高,是保证后期朝廷与地方的分配,但是商税的中间环节,一定要取消。”

    “水路的维护如今归三司河渠司,道路的养护归工部,既然如此,那今后地方只有提供的劳力民夫之责。”

    “便当先从三司拨款给河渠司和工部,河渠司和工部再支付给地方劳力费用,将行役改为雇佣。”

    “商途养护不归地方管理,那行税收取就没有理由。”

    赵顼说道:“如此一来,这养护和修造的成本可就大了。”

    苏油说道:“是大了,但是成本是有核算考量的,该给的工钱,当然得给。”

    “陛下,工人们拿了役钱,会做什么呢?为了生活,他们最后还是会花掉。”

    “花掉的钱归谁呢?归给他们提供产品的生产者。”

    “生产者又要给朝廷缴纳税收,很大一部分钱财,又会被朝廷收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民生得到发展,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地方变得繁荣,国家也会因为这项投入,得到更大的回报,收到更多的税收。”

    “《金融论》的精髓,就是让经济的循环流动起来,让死钱变成活钱,让一文钱通过流转,变成十个人,上百人曾经拥有过的一文钱,让一文钱当了十文百文之用。”

    “当然这一切都有个过程,我们可以从刚刚说的这些开始,在漕运沿路,在粮食收购上开始第一步试点,对于农税和商税在地方与朝廷上的分配比例上,逐步开始调整,一步步达到理想的状态。”

    这个套路四通商号如今玩得溜熟,所谓的控制一地各项产业,将人们的经济生活从头管到脚,从生管到死,其实就是让这一文钱当了十文百文来用。而且在整个经济闭环里边,将这十文百文里的大部分,最终都收入四通的腰包。

    收益不菲的同时,还能发展经济,促进民生,相比赤裸裸的兼并压榨,吃相好看得多。

    当然这中间,科技和工业化带来的生产效率提升起了主要作用;金融带来的经济规模变相放大起了重要作用;新型管理人才,财会人才,务工人才的培养,起了关键作用。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和太后谈判

    赵顼虽然不懂得具体运作,但是作为四通商号,皇宋银行的第一大股东,如今也不是完全的门外汉了,加上苏油如此谨慎,只在一条线,一个产业上先进行试点,他感觉这一步是可行的,起码比王相公一次性强行铺开要稳当得多。

    加上漕运和仓储的腐败已经让他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征伐西夏的计划又已经提上日程,来这么一次“全国粮食储备体系调整暨流通体制改革”,的确是势在必行。

    鉴于苏油还在里边混杂了一个“提高商税税率,简化商税收取模式,调整中央地方分配比例”的建议,赵顼却感到有些头痛:“这个你自去和太后分说,说得动她老人家同意,我自然是没有意见。”

    高滔滔如今管理着皇家的各项产业,税率的调整直接关系到太上董事长的经营业绩,赵顼可不敢跟自己的母上大人唠这种闲嗑。

    他的理由很充分,我是皇帝,不是经济专家,更不是企业经营管理者。

    我只管用人派人得当就行,你们企业经营管理者和官员之间自管开诚布公地进行磋商和利益再分配,我只看结果就行了。

    明润我觉得你很合适这个差遣。

    很无语,于是苏油只好捧着两盆蕙兰,带上石薇,以给太后体检的名义入宫求见。

    女医在大宋,那是比苏油这样的宰执之才还要珍贵一百倍的存在。

    大宋如今虽然还算是相对开放,但是也毕竟属于封建时代。

    司马光就曾经对聘请不是家属的画师给自家女性先辈画像一事,提出过反对。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悬丝诊脉这东西先不说靠谱不靠谱,光是前两样就不是一般医家老头能够对富贵人家女眷做到的。

    还有个身份问题,皇宫虽然有太医局,但是里边人的水平说实话,还不如民间高超。

    不过宫中做事都有规矩,石薇是国夫人,高滔滔也不能以寻常翰林医官待之。

    能让石薇号号脉,检查下身体,通过膳食调理,已经是极限了。

    苏油则是以石薇夫婿的身份觐见,这就是勋戚光环带来的好处。

    两盆蕙兰各有五枝花杆,花也多,香气也清幽,在汴京这样的城市里可是稀罕物事。

    闻着满殿幽香,高滔滔笑道:“明润有心了,这两盆花我很喜欢。”

    苏油笑道:“去年张敦礼给我的兰花都取了名字,这个叶子细腻修长,花杆壮健,花朵两翅横平如幞头,驸马叫它‘大一品’。”

    高滔滔点头:“今年明润加官进爵,却就应了这名字了。多了这个典故,想来这花在京中,得很贵吧?”

    苏油说道:“都是牵强附会,张驸马分了两苗去,曹使相出价一千贯也没得手,驸马只送了使相一副兰竹图算是赔罪,那都还没开花呢。”

    “其实这东西在山谷之时,一文不值。被推捧到现在的身价,还不是全靠贵人看重。”

    这话说得有意思了,高滔滔笑意更加明显:“滑头,无事献殷勤,别有所求吧?”

    就怕你老人家顾左右而言他,苏油笑道:“这件事情,只能求太后做主。大宋的商税收得太低了,士农工商,工商虽然排在后面,但是我觉得更多是照顾韵律。”

    高滔滔笑骂道:“眉山猴子,想给商贾张目?”

    “绝对不是!”苏油笑道:“要给他们张目,那也就不加税了。”

    “上次增税之议被太后驳回后,我们回去思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太后高屋建瓴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大宋是商税收少了吗?并不是,却是被沿途克扣掉了,多数没有落到国家的手里。”

    “如果改成只收行坐两税,简化手续,打通商路,对商贾们来说,无疑极大的鼓励。”

    “娘娘不要只看着皇家产业多是工厂,坐税增加,的确会增加工厂的生产成本,但娘娘还要看到皇室也是四通的最大股东,运输上的吃拿卡要,每年也要吃掉极大的利润啊。”

    高滔滔不买这个账:“皇家产业还要收税?沿途官府这么大的胆子?”

    苏油拱手道:“娘娘你要讲道理啊,京中,郑州诸多内坊,那是皇家产业没错。可外路,海贸,却是通过控股四通完成的。”

    “四通一向都是守法经营,为朝廷贡献的赋税可也一分不少。四通里皇家的控股比例,对外一直是个秘密。”

    “因此四通各路产业,也从来没有打着皇室的名头行事,所以自然的,沿途克扣也不少一文。”

    “如今南海和各路物货是四通的重要利润增长点,沿途被克扣的税收,也是吃掉四通利润的大头。”

    “商旅不行,带来的是诸业凋敝,如现在的河北河东与陕西就是鲜明的对比。”

    “几处地方在十几年前并无二致,可如今再看,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

    高滔滔深吸了一口气:“那京中皇家产业继续免税,剩下的尽皆依从你,行了吧?”

    苏油苦笑道:“太后,都是工坊,都是生产,出来的产品皇室不缴纳坐税,其余工坊凭空翻了两倍,这实在不合理啊。”

    “天下子民,都是太后的孩子,偏心宗室,也不能表现在这上面,这是示天下以不公啊。”

    高滔滔生气了:“天家都没有一点特权了?!”

    “有啊!”苏油嬉皮笑脸地拱手道:“怎么能没有呢?皇家理工学院出来的人才,不都是紧着皇家产业先挑先送吗?理工学院研究出来的项目,不也是先紧着皇家产业先上先投吗?”

    “皇室抓的乃是根本,乃是先机,还起着引导四民,垂范天下的作用,既得实惠又得名望,这才是真正的特权啊。”

    高滔滔笑道:“你这猴子啊……苏家人的嘴皮子天下第一,谁也争不过你。”

    苏油赧然道:“娘娘这话说得,苏油也是娘娘看着长大的,要是哪里说得不对的地方,自管指出来就是了,我脸皮厚,不怕认错不怕改正。”

    高滔滔真笑出声来了,紧跟着脸一冷:“少来!以苏少保之能,犯的着跟哀家插科打诨?我只问你,这项政策,目的还是为了提振工商是吧?”

    苏油拱手道:“提振工商,当然是目的其中之一,不过还有很多别的意图。”

    “将商税最大程度收归朝廷,不被地方贪污靡耗,这是其二。”

    “朝廷可以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这是其三。”

    “两边一加一减,皇室收入不但不减少,反而还能有所增加,太后对宗室和万民一视同仁,还能得到天下人的称颂,这才是臣的根本目的啊……”

    “巧舌如簧!”高滔滔内心里虽然已经舒服极了,表面却毫不假辞色:“总之提振工商,也是目的对不对?”

    “对。”苏油老实承认。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行商和坐商,谁为根本?”

    “这个……自然是坐商,坐商是生产者,生产者才是根本。”

    “所以你跟我打了半天哈哈,意思还是要为了朝廷多些收入,打我皇家的主意?”

    “太后言重了,臣岂能做那等事体?”

    “哼哼哼……那我问你,为何行坐二商税率同时增加?为何不能鼓励生产,让坐商税率保持不变,行商加税就可以了?”

    总算是想到这一点了!

    苏油脸色大变:“对呀……臣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上头来呢?”

第一千零七十章 高滔滔哭了

    说完拱手道:“还是太后高明,如此一来,各地工坊生产会更加积极;行商也得以简化手续,减轻负担;而皇室产业,绝大多数只增加了三十分之一的税收,同样是与天下一视同仁。”

    心悦诚服地起身施礼:“是苏油钻进牛角尖里了,幸亏太后提点,方才醒悟。这个方案,的确比之前的更加妥善。”

    说完一副捡到宝的样子:“今天这两盆花,送得可真是太值得了……”

    “你这猴子!”高滔滔忍不住笑骂道:“这是做生意做到哀家头上来了?!”

    ……

    元丰四年五月末,朝廷颁下诏旨,京师,河东,河北,陕西,蜀中,荆湖,两浙,南海,行坐行二税。

    坐税不变三十税一,行商在坐商手上领取货物后,需当地州府发给“发票”,方可发运上路。

    发票上明确填写了发行日期,货品,价值,坐税,税官画押,官印。

    行商取到发票之后,即可组织运输,沿途州郡不得再行私下设卡。

    行商抵达目的地之后,需到当地市易司缴纳行税,将发票换成交税完毕的“花票”,之后方可销售。

    三司每季度要汇集各地税票发放和回收记录,监察商贾逃税行为。

    为了安抚地方,农税分配比例向地方做了适当让步,地方州府可以截留部分农税。

    而商税统归朝廷,不过每季度勾销账册的时候,地方上也能得到一定比例的分润。

    最后两条其实就算苏油不穿越,大宋都已经在玩了,只不过现在玩得更加高效,更加严密而已。

    现在有了更加完善的监督体制,给官吏增加了俸禄,确立了制度,接下来,就是宰触网之鱼。

    这项政策里边最刚的一条,就是所有商家一视同仁,哪怕皇室宗亲的产业都不例外,以前免税的产业,全部纳入纳税范围,让企图拿这个作为理由,狙击这项政策的官员们大失所望。

    三司李肃之对此非常高兴,也一眼看到了这项举措的重要性。

    这位可是大宋一等一的能臣,大宋名相李迪的侄子,当年司马光和苏油奉命考察黄河监督救灾,结果诸地狼狈,反倒是受灾最重的瀛洲地区,在两人抵达的时候,不但救灾已经结束,甚至还开始恢复生产,连城墙都翻修了一遍了!

    当时就让苏油对这位老头的能力叹为观止。

    一辈子在外路打转,御敌,剿匪,治河,救灾,发展民生,提点刑狱,就没有他干不出色的差事。

    此次税收改革,阻力最大的不是朝堂,而是外路和皇室。

    哪怕是王珪和蔡确,都乐见其成,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得到最大好处的除了赵顼就是他们。

    外路其实好办,新任的检察都检察们正跃跃欲试准备履行自己的新职责呢。

    关键是一体征税,让皇室的利益受损了。

    结果不知道苏油是如何说动太后的,太后竟然就应允了,这让朝臣们对苏油的能耐惊诧莫名。

    其实朝臣们想多了,说动太后的根本不是苏油,而是一本账簿。

    账簿上显示,南海和两浙路的货品,从两浙路抵达汴京城,价格平均翻了一倍多。

    价格翻了一倍多的原因,是因为四通被沿途的州府给坑了,四通又将之转嫁到了汴京城的行首们头上。

    那些本该是皇室的利润,就算皇家股份在四通只有百分之五十,那也是整整上千万贯!

    看到这本账簿,高滔滔心里都在滴血。

    这是多少宗族子弟的学费,多少宗族女儿的嫁资?!

    就这样被一路上的官员们给大喇喇地吞了!

    高滔滔很愤怒,见到赵顼就将账簿丢了过去,看看你手下的官!欺负到天家头上来了你管不管!

    然后跟赵顼算账,皇室产业现在也有每年上千万贯,好,相公宰执们说该交税,那我们交,京中产业都是坐税,三十税一是吧?四五十万贯而已。

    行税我们也交,十税一是吧?我让四通商号认了,两百万贯而已。

    可现在我要问问,两浙路货品价格到汴京城翻了一倍多是怎么回事儿?这是两千万贯!里边有我们天家的一半!

    当年仁宗皇帝造陵,不过七十万贯,已经花光了朝廷和内藏全部积蓄!到你爹那里更是一切从简,最后连给群臣的赏赐都减了大半,天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说到英宗,高滔滔终于嚎啕大哭,现在我们自家的产业,每年被侵吞千万贯之多,天底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过去的就算便宜了那帮狗官,谁叫我天家免税,被人家拿着短呢?

    可从今天起,谁要再敢抢我天家的钱,休怪我高滔滔要他的命!

    赵顼真吓坏了,他要苏油过来让自家母亲答应,完全没有想到高滔滔变成了这种态度,赶紧安慰好气得抽噎的母亲,然后召集两制——呵呵呵,母后生气了,这事情,大家议议吧?

    这还有啥好议的,三十税一是以前的法律规定,可是法律从来没有说过沿途可以卡要。

    现在多出来两倍归中央,财政收入立马丰裕起来,最起码都是上千万贯的税收。

    就算在农税和商税上都要给地方上做出一些让步和妥协,可问题是以前是你求着别人交税,现在是别人求着你打赏,中央和地方的主从关系,不本就该是这样吗?

    王珪还有些忐忑,要是沿途积习难改怎么办?

    赵顼冷笑,天大地大母后的意思最大,没办法,三令五申还不听,孙武都只有杀人。

    苏明润说过,这种人,根本不能算是士大夫。

    朕给他们涨了薪水,给他们在税收上做了巨大的让步,这都还要贪污,甚至还要贪污到天家头上来——大宋皇室就算再温和,也没有纵容他们到这程度的道理。

    蔡确赶紧赞成,这王相公就是拎不清,管他谁的提议,好不容易有个扩大相权的机会,岂容放过?

    再说皇家的旨意常常有些不靠谱的,可这件事情,皇家少有的站在了理上。

    退一万步来说,此令一下,京中货物价格必定下降,京城居大不易,每月能少点花销,它能不香吗?

    下头要是有人反对的话,呵呵呵,那正好查一查,他为什么要反对,是不是也设过关卡,设关卡没关系,关键是那些税收的去向问题,地方检察院那么多人正需要考绩呢,这漕运水路上的官员们,那还不一查一个准?

    于是这道诏令,就成了太后,皇帝,中书的共同意志,还有御史台的同志们负责认真监督,让地方州府严格执行。

    贪腐的官员们自然是哭爹喊娘,但是哭也只能背着哭,陛下都说了,农税上给你增加提成,商税上给你增加补贴,要是这都还不满意……请问之前阁下是贪了多少?

    而少数清廉自守的官员却看到了希望,朝廷平白无故多给了地方上好多钱粮,很多事情就可以做起来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紧跟着,朝廷第二道诏书下来:清查各地常平,转运,转般仓储,采用新型运输方式,公私混杂,漕丁停船不下船,启动纲运,往汴京运粮。

    而汴京现有存粮,沿洛汴渠发往兴洛仓。

    而荆湖路南北两路今年的漕粮,直接发往黄州,从黄州过鄂州,襄阳,转汉江,丹水,再到商州囤积。

    这一招太狠了,一时间汴渠沿河漕仓官员纷纷朝京师跑,打探消息,活动门路,以前的肥缺部门,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要是真查,那是真要死人的!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漕运改革

    这条道上往年送抵汴京的粮食,就高达六百万石,这几年两浙荆湖大开发,加上一部分南海拉到两浙,便宜到没边的稻米,已经突破了千万石之巨。

    按照“货经漕运,价增一倍”的原则,沿途损耗,那是相当的惊人。

    然而苏油完全高估了官员们的德性,等到三司统计数据下来,千万石稻米运抵京师,损耗竟然高达一千五百万石!

    宋代漕运方式起源于唐。开元二十二年,裴耀卿于古汴河口筑河阴仓,使江淮地区漕粮运此纳贮,候水转运。

    之后经黄河﹑渭水至长安,为转般法之始。

    以前大宋因汴河春﹑冬不能通航,直运漕船沿途又多延搁,为保证京师粮食等物资供应,自开宝五年起,陆续在漕运路上泗﹑楚﹑真﹑扬四州分设转般仓,卸纳东南六路漕粮,再换船转运至京师,而六路所需淮盐也可利用回空船只运回。

    嘉佑后,漕运腐败,官船数量减少,吏卒运输的又多侵盗。

    改成发运司后,短期内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随着薛向人去政息,发运司也走上了漕运的旧路。

    张方平承一度转般法改为直达法,效果斐然,担任三司使三年,使京师有十年之蓄。

    而后还是人去政息,漕政再度荒废。

    于是苏油干脆向赵顼建议,多管齐下。

    第一步是将张方平,薛向的法子重新启用起来,提高效率,减少损耗。

    第二步是将检察机构运用起来,加强监督。

    第三步是修整水利,让汴河在春冬也能发挥效用。

    第四步最狠,直接断掉漕运一半的根!让漕运给民间商运让路!

    荆湖的粮食不再发往汴京,直接从另一条水道运往陕西。

    河北需要的粮食也不再通过水运,直接从杭州走海路。

    这两条线路交给商人承揽,自负盈亏,一下子将运河每年需要运往汴京的粮食减少了五分之二!

    蔡确对苏油的深沉心机再次有了一些明悟,年前台谏分立,那可是所有官员都鼓掌叫好的,以为这下日子好过了。

    结果监察机构深入到了州县,官员们也还能忍,毕竟解决了一部分冗员问题,也是题中之意。

    等到这些人开始发挥作用,官员们突然发现,行贿的成本,特么一下子翻倍了!

    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漕仓官员们,实在是贪得有些不像话,嘿嘿嘿,原来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这次清查的诸多细节,让仓耗子们无处可躲。

    所有粮仓一起查,让官员们想借东墙补西墙都没有机会。

    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当地的乡绅求助。

    但是伴随着下来的,是几道发运命令,乡绅们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要是借给了官员,粮食随时可能被拉走,全都捂住了粮袋子。

    而且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主家都没有什么余粮,这哪里是借粮的时候?

    于是古怪的现象出现了,江南鱼米之乡,一时间米价飞涨。

    这是贪腐官员们不惜重金收购稻谷,以弥补亏空。

    四通商号敏锐地抓住了商机。

    以一季货品为抵押,从两浙路常平仓拆借了四百万石稻米,又从富庶的民间收集了六百万石,一路向北,沿途平抑粮价。

    双方约定,等到六月风向转变,会从南海拉五百万单稻米过来,重新充实常平仓。

    南海稻米三月就成熟,吕惠卿如今正在为米价过贱而发愁呢。

    神奇的是,两浙路常平仓竟然同意了。

    于是同时等到检察正式启动的时候,大部分粮仓已经重新填上,而最后填不上的那些,职守官员只能下狱待参。

    等到新的账册交回到高滔滔手里,高滔滔冷笑一声:“怎么给我吃进去的,还怎么给我吐出来!”

    四通这一把将一斗米卖出了百文,南海斗米不过三十文,加上运费不到五十文,这一把足足挣了五百多万贯。

    这是高滔滔对官员们的最大容忍限度了,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的官吏落职查办。

    其中最大的,是挖开了真州那个填不上的大窟窿,从真州制置发运司使,发运副使,到判官,仓曹,因贪墨数额巨大,被系送京师,交大理寺严查。

    一时间官场风气为之一肃,商贾们欢呼雀跃,百姓们交口称赞。

    虽然承受了短暂的米价涨跌,可看到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贪官们落马,他们觉得这点麻烦非常值得。

    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苏油童鞋,如今正老神在在地站在汴京码头上,给一帮子人送行。

    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到了后世,都还出现过限期交代从宽处理的特殊时期,何况现在。

    毕竟事情要有人做,还有三个月就该进入漕运运输旺季,时间也来不及施行大换血。

    所以对于高滔滔的这波操作,苏油也算是乐见其成,高度配合。

    不过这件事情是个信号,风,要变了。

    ……

    风要变了,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要走了。

    如今军机处正在整理从三司,中书,枢密院收集来的档案文书。

    蔡京苦得哭爹喊娘,天天问晁补之啥时候回来。

    三个部门对于此事的态度也不一样。

    见了鬼了,态度最好的,竟然是王珪和蔡确。

    后勤准备和厘清漕运结合紧密,给中书带来的是大大的好处,作为筹码交换,蔡确可谓完全配合,完全具备一个政治家的操守。

    政治家的操守,就是一切从团体利益出发。

    三司也算配合得不错,厘清漕运,能从高滔滔嘴里得到“暂且放过这帮狗官”几个字,苏油这也算是给三司擦屁股了。

    李肃之表面上不要不要,心底里好爽好爽。

    三司里边,漕运是最大的吏治难题。

    现在太后,陛下,中书三座大山压了下来,李肃之看似躺下任由蹂躏,其实是暗地里享受。

    而且商路上的症结被打消之后,今年的商税必定会收到手软,要是说中书收到的是吏治澄清的软性利益,那三司收到的可就是明晃晃实沉沉的真金白银。

    苏油做事,总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这次同样如此。

    反正小道消息里,太后可是将苏油骂了个狗血淋头的。

    四通商号被诸路官员吃拿卡要了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忍过来的?要是天家没有入股,你是不是准备忍一辈子?!

    你还是大宋当朝一品的国公吗?你还是大宋勋贵之家的娇婿吗?当了文臣能不能也有点硬气?真真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丢尽了!

    李肃之觉得这些东西大概率是演戏,但是主角是太后,就没人敢说。

    而且太后在这件事情上,真的是将自己完全带入了,情绪饱满,演技深刻,完全出于本色。

    毕竟演技要对得起片酬,那可是高达上千万贯呢!

    最大的阻力,反倒是来自苏油曾经最亲密的伙伴——知枢密使事,冯京。

    枢密院的职责,是辅佐皇帝实现对军事指挥的控制,制定战略方针,调度军队,选任指挥官,向前线指挥官发布实施战役的指令。

    执掌武官的人事、军队编制等具体事务,那是大宋的另一个部门——兵部。

    北宋的枢密使,从“文武兼用”,到“一任文臣”中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真宗以前,都是武多文少,到了仁宗朝,变成文臣比武臣多一倍,到了英宗神宗两朝,就只有一个郭逵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所以现在的朝中,已经又将冯京和文官构成的枢密院,称为“左枢”,而将苏油和武臣们构成的军机处,称为“右枢”。

    两个机构本身有很大一部分功能重合,但是冯京却又不得不认下军机处的存在,原因很简单——新军那一套,他弄不明白。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心中就没有枢密院事权被侵夺的不满。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蔡卞(为白银盟主老E先生加更)

    不过军机处到现在都没有对外宣布自己的职能,就赵顼但是随口说过一句“助朕襄占军国要事”而已。

    因此苏油让蔡京跑到枢密院来要资料,没少吃冯京的白眼。

    好在蔡京实在是能干,领导交代的任务,从来都是不打折扣还要外加利息地完成。

    冯京是富弼的女婿,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蔡京又是蔡卞的亲哥哥,这个任务的难度不是一般大。

    但是人家蔡京是本事儿人,不跟冯京从这边论。

    苏油有大佬族兄,蔡京也有大佬族兄,这个族兄就是蔡襄蔡君谟。

    蔡襄也是能臣,还是如今当世定论的书法第一大家。

    富弼和蔡襄的关系是很好的,他们和欧阳修是一派。

    不过富弼和欧阳修他们当权的时候,蔡襄还苦逼地被贬在泉州。

    蔡襄在福建做小龙团御茶,让富弼和欧阳修大感惊讶。

    欧阳修评价:“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

    富弼评价:“仆妾爱其主之事,不意君谟亦复为此!”

    但是蔡襄虽然能给皇帝做团茶,可也敢拒绝皇帝要他书写《温成皇后墓志铭》的请求!

    用蔡襄的话说,这叫:“事可做则可做,不可做则不可做。”

    后世传下的富弼书法手稿《温柑贴》,就是富弼答谢蔡襄从福建给他送柑橘,并且委婉请求蔡襄给自己母亲写墓志铭的书信。

    但是根据历史考证,蔡襄大概率是没有写。

    不过这也没有影响富弼在丁忧之前,蔡襄突然被调回京。

    所以大佬们之间的政治斗争和感情瓜葛,那叫一个纷繁芜杂,根本不是局外人可以想象的。

    总之就是富弼很馋蔡襄的书法,作为气度性格和富弼非常相似的女婿冯京,也很馋。

    蔡京和蔡襄的关系,远不如苏油和苏颂的关系那么好,但是几幅族兄的字帖,呵呵呵,恰好不缺。

    历史上能被列入奸臣传的人物,除了王安石这种冤大头外,绝大多数都是能够让人如沐春风的。

    即便是蔡卞,冯京都只能说大家立场不同,但是对蔡家兄弟的文翰风华,那也必须道一声服。

    一来二去的,枢密院不少东西都被蔡京给掏到了军机处。

    小弟铺好路,才轮到大佬出马,苏油和冯京经过一次促膝长谈,冯京才意识到了枢密院的严重不足。

    因为苏油提出了“综合国力”的概念。

    而这个概念,枢密院因为专注于自己的现任职能,忽略了,或者说压根没有机会看见。

    枢密院,三司,中书,陛下不可能让谁的事权大到能干涉另外两个部门。

    而军机处就是干这个的,但是和台谏一样,必须放弃部分权力,才能平衡。

    这个权力,就是决策权。

    军机处负责的是对国家全局战略的制定,需要的情报,必然要综合三个部门统计档案,对国家的军,政,财,必须有全面的掌握和了解。

    但是军机处对三个部门,只有建议协调之权,却没有干扰它们决策的权力。

    这个权力归于皇帝,军机处要想自己的建议能够在三个部门施行,就必须得到皇帝的认可。

    关着门解释到这一步,冯京的心气就平了,拱手抱愧:“岳丈的眼光,冯京自愧不如,竟然误会了明润。”

    苏油也赶紧还礼:“世兄在朝堂之上为愚弟抱不平之鸣,苏油只有感激莫名的份,主要是军机处新立,事务繁多,没来得及与世兄解释。”

    “如今诸事规模初具,这不就赶紧先过来拜见世兄了吗?”

    冯京哈哈笑道:“晚点来也好,来早了,只怕是忠惠公的书法还见不到呢!”

    ……

    蔡京现在就站在苏油的身边,而他们的对面,是邵伯温,还有高丽王子大和尚义天,以及桃太郎平正盛。

    邵伯温在礼部培训了好几个月,还有苏颂给他开小灶,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宋一名合格的礼部官员。

    礼部员外郎,芝麻大的七品小官。

    义天穿着御赐的紫袈裟,过来跟苏油行礼:“多谢少保成全小僧。”

    义天在大宋,已经整整呆了七年。

    七年时间的学习,义天如今的佛法,已经不亚于其师父,不光在高丽,就连在大宋天台宗,都有其一席之地。

    此次回去,赵顼恩旨,特赐了两千册的经文,以及诸多的佛像,佛龛等精巧器物,作为给义天的礼物。

    连义天的父亲,高丽国王王徽都得了不少的赏赐。

    当然还有高丽使臣采办的大量商品,美术品,工艺品。

    苏油对义天的学习态度和学养是非常佩服的:“大和尚此番回去,高丽文化佛理又得精粹,可喜可贺啊。”

    “要是有机会再来,我们一起去叨扰道隆,让他再给我们整一席。”

    想起这事,义天也不禁莞尔,苏油拉着他去拜访大相国寺,死乞白赖地要道隆整治一桌酒席赔偿,说他用了不正当手段得到自己辛辛苦苦从南海打捞的大法螺。

    然后又摸出一串椰蒂佛珠,讹了大和尚两百贯。

    不由得再次合什:“少保乃至性之人。心无关碍,行事便如清风明月,不待人而出,不因人而动,举止自然皆是禅机。”

    苏油赶紧摆手:“别,我不懂佛法,不过是打小没拿自己当大相国寺的外人,道隆大和尚坑了我的显微镜,我要吃他一辈子。”

    这天太不好聊了,义天感觉好尴尬。

    苏油将一本小册子塞到义天手里:“傅贤妃将我园子的萝卜白菜种子带去了高丽,我就送佛送到西天,这是大相国寺酱菜园子的方子,你带去给她。香料鱼露跟虾酱,獐子岛上就能买到。”

    金尚过来:“少保,我朝北方不安宁,大宋如今军器犀利……”

    “听不到听不到……”苏油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

    见金尚大失所望,苏油这才低声说道:“给你支个招啊……看见那边那小子没?”

    说完对着平正盛将嘴一努:“这事情你得找他姐夫。”

    码头上来了一从仪仗,正使蔡卞到了。

    蔡卞和改革派众人渊源很深,自己是王安石女婿不说了,入朝的推荐人是邓绾,去年入国子监直讲的推荐人是张璪。

    本来按规定,须年满四十以上,有老成之器,堪为监生表率者,才可任国子监直讲,而蔡卞到今年才三十四,可见学识渊博。

    本来这趟差事赵顼是准备让集贤校理,同知礼院林希去的,结果林希听说要走海路,害怕风波不测,宁愿被贬官都不去。

    蔡京知道后大喜过望,立即跑去找自家弟弟,少保的船可是越来越难上了,林希那傻缺根本看不清局面,弟弟你赶紧的啊!

    其实蔡卞也很害怕,但是哥哥的脑子灵活他是晓得的,于是上了一道奏章,说得很客气:如果朝廷里边没人可派,陛下又不嫌弃臣粗鄙,不担心损坏国格的话,臣愿意去。

    赵顼果然大喜,直接任命了蔡卞为礼部郎中。

    本来赵顼还打算等林希回来升修国史院編修官的,这时候也大手一挥,这个官职也提前给蔡卞了!

    在等待风候的几个月里,正好赶上台谏分列,赵顼大手再次一挥,我看蔡卞不畏艰险勇于任事,同知谏院一职也让他来!

    才短短三个月,蔡卞又兼任上了同知谏院。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使节

    蔡卞可真没拿自己当谏院的外人,没有把这个职位当做过渡性的职位。

    当了同知谏院,不弹人怎么行。

    第一炮弹劾陕西路转运判官“才品素下”,贪污公款。

    正好赶上清理仓漕,陕西重地岂容硕鼠?转运判官转眼罢职。

    紧跟着,弹劾检正中书孔目房吏房公事王陟臣“身无特操,才乏他长,惟以从谀附贵,苟且取容为事”,使之罢去检正中书孔目房吏房公事的提拔,回任原来的度支判官。

    很明显,这个贵,指的就是中书俩宰执,王珪和蔡确。针对的是其官员任免权。

    第三炮,直接炮轰宰相王珪之子,同知礼院王仲修,这货在请假回乡祭祀途中,在扬州竟然公费晏饮,由签书判官邵光陪吃,还与官妓调戏胡来。

    这个可就太丢人了,官妓陪宴是常态,那也是官妓的职责,但是官员与之进行不可描述的活动,那是朝廷法度不允许的。

    或者你偷偷做不被抓到也行。

    结果王仲修被抓住了把柄,“有逾违之实”,还是发生在回乡祭祀的途中,简直就让王珪颜面扫地。

    结果王仲修罚铜十斤并调动工作,邵光降职。

    苏油将蔡京叫来,你弟弟最近表现很亮眼啊,这里头要没有你的鼓捣,那才是见鬼了!

    蔡京呵呵笑,要是我弟弟胡乱瞎弹,那我也不会容他,可问题是,他并没有弹错啊?

    苏油哑口无言,是啊,的确没有弹错,可问题是……算了不说了。

    问题是这操作骚得有些过头了……三个弹劾紧密结合当前政治形势,还顺便除掉了竞争对手!

    王仲修和蔡卞,都是同知礼院!

    顺便上了自己的船,还站得稳稳的,还给皇帝留下了深刻印象,还在短短三月内,将一个过渡性职位,变成了履历上一辈子的亮点!

    因此苏油就有些感慨,有这样一个兄长,蔡卞你这弟弟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其实蔡卞的人品是不错的,见到苏油看着他发怔,便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虽然苏油比自己还小一岁,但是他和自己的岳丈王安石,从来都是平辈论交的。

    自己和大苏还是同榜进士,大苏却是苏油的侄儿。

    因此苏油要是真摆谱,蔡卞还真得捏着鼻子叫世叔。

    好尴尬啊……

    好在苏油很快就醒悟了过来,又从袖子里边抽出一张单子:“这是天师道玉局观肥儿粉的配方,我家夫人听说高丽国内小孩夭折得多,让你将这个带给高丽傅贤妃。”

    义天和金尚眼泪都快下来了:“多谢少保,多谢国夫人。”

    苏油摆摆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高丽冬季时间长,人参的药效比太行参还要高出一筹,这次元度涉海,还请带几支回来。”

    蔡卞赶紧躬身:“定不负少保所命。”

    蔡卞也是聪明人,难怪苏油和自家兄长能走到一路上去,肥儿粉配方的意思,就是要傅贤妃珍重那个孩子,说明大宋很看重。

    其次就是替自己的这次出使打通了高丽的上层线路,让自己事半功倍。

    只要能够平安回来,那就是铁定的功劳。

    难怪兄长对少保这么上心,有这样善解人意的上司,感觉真是太好了。

    苏油一招手,张麒送上来两套书籍:“这个是大苏的诗集,收得比较全了,包括这次闹出风波的那些,也都在里面。”

    见到义天和金尚眼神发亮,苏油笑道:“没敢多印,所以就只好辜负金使臣了。这是给贵上准备的私人礼物。”

    金尚拱手道:“没关系,我抄,我在船上抄!”

    和高丽人交代完,苏油这才与邵伯温和平正盛交代。

    平正盛一身的戎装,身上的铠甲是西夏铁鹞子那种新款龙虾盔甲,明晃晃的能亮瞎人眼睛。

    不过甲片上使用了蚀刻技术,密密麻麻全是天师道的各种符文,驱邪避鬼的能力更胜一筹。

    头盔上的金翅翼展三尺,是如来佛祖坐下金翅大鹏鸟的抽象。

    头盔上还模拟了天球,用镶金工艺布置了日月和二十八宿。

    头盔后的护脖,是铁环挂着的一个桃子形象。

    在平正盛的心里,有了这道铠甲和压胜钱蜻蜓切的加成,自己和平将门可以一战了。

    何况自己身边还多了一位能够神机妙算推运天机的小邵先生,要是这都还搞不死平将门,那自己就……

    那自己就跟着小邵先生回来,再不回日本了。

    看着平正盛那一身苏油就又好气又好笑,那套符文平白无故给铠甲增加了一千贯的成本,石鍮是越来越坏了。

    “这还是在大宋境内,你至于不?”

    平正盛不以为意:“我这是先与宝甲沟通交流,免得到时候大家意见不一,出了岔子。”

    懒得理你!苏油只好对邵伯温说道:“到时候能帮就帮,不过不能让自己陷于危险,记得自己是大宋使节,不是日本国主的谋臣。”

    邵伯温拍了拍背着的皮革招文袋:“雷火之下,神鬼辟易,少保你就放心吧。”

    苏油点了点头,才对蔡卞说道:“元度大可不必担心风波险恶,此番去往两国的,还有随行的商队,路上自有相互照应,不至于有什么大凶险。”

    “等你们载誉归来,陛下那里自会更加看重,努力吧。”

    蔡卞躬身:“此次出行,朝臣多以蔡卞不免,只有少保认为我必定能回来,就凭这份信赖和祝福,蔡卞也将不辱使命。”

    苏油点头:“去吧,早点到杭州,还能熟悉熟悉航海事务,那是另外一门有趣的学问,顺便还可以考察一下海运漕粮的制度。”

    蔡卞躬身道:“处处留心皆学问,蔡卞明白的。”

    也不知道少保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年讽刺大苏诗文不行,被老丈人嘲笑的事情……

    刚想到这里,就听苏油说道:“路过江宁的时候,记得替我向王相公问声好。”

    你还是摆谱了!你到底还是忍不住摆谱了!

    ……

    辽国,南京道,归义城,白马河边。

    辽国参知政事陈义,正与苏辙和晁补之告别。

    陈义对苏辙施礼:“就只能送到这里了,过了白马河,对面就是大宋白沟驿,山长水远,与先生可能后会无期了。”

    苏辙也对陈义还礼:“半年来多蒙陈参政照顾,苏辙也多谢,如果异日能再相见,再尽欢一饮。”

    陈义对苏辙和晁补之心悦诚服:“先生与三元,短短半年之内,规劝君上,厘清史馆,巧护皇孙,我大辽有识之士,同感盛德。”

    “两位的胸襟气度,识问雅望,令北地六月逢春,朝政为之一振。可惜各为其主,陈义不能从先生门下奔走,请再受陈义一拜。”

    苏辙和晁补之这趟差事,完成得非常的圆满成功。

    刚到辽国之时,辽主耶律洪基对大宋传过去的《回音院》非常不满,拒绝接见苏辙和晁补之。

    苏辙和晁补之不以为意,每日里与辽国文人诗词来往,随便小露了几首,就引来了辽人的大肆吹捧。

    耶律洪基要去摸鱼儿海游猎,又设置了障碍,要求各国使臣能射箭,七十步靶子五中四鹄,方可进陪。

    苏辙摸出苏油给他准备的古怪铁弓,百步外五发五中,皆破的,辽人大惊。

    经过陈义做工作,苏辙和晁补之终于见到了耶律洪基。

    等到耶律洪基责问《回音院》的时候,苏辙缓言道,大宋和辽国乃是兄弟之邦,要是大宋发生皇后被废,太子身死非命这样的惨事,只怕群臣早就纷纷上章谏诤了。

    不管怎样,事情都不会如辽国这般平静。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帮助辽国(为白银盟主老E先生加更)

    而在萧皇后一事上,宋人甚至比辽人还激动,以致无聊文人写成戏剧,希望它传入辽国打动君王。

    效果如何先不说,但毕竟是作为兄弟之邦,对辽国政局的不正常情况表示担忧啊。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过听闻太子还有皇孙血脉,不知道能不能请来一见?

    耶律洪基似乎有些明白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很快皇孙就被接到了耶律洪基身边,紧跟着大辽政局开始发生悄然变化。

    此举让苏辙在辽国士大夫中获得了崇高的声誉,士大夫们不再称苏辙官职表字,直以先生称之。

    而耶律洪基对苏辙和晁补之的态度也开始回转。

    在萧禧的宴请上,萧禧又对苏辙和晁补之提出了宋辽边界问题。

    晁补之起身对答,引用了宋辽两国关于边界问题历年来的档案卷宗,将萧禧辩驳得哑口无言。

    萧禧恼羞成怒,说要是我查到的内容和三元你说的不一样,休怪我不客气。

    晁补之淡淡一笑,如有一字有异,那就请斩晁补之于帐外,算是给冒犯大王虎威谢罪吧。

    对了你们辽国对于文书档案的管理方式,不过听闻有些混乱?如果查不到的话,我可以提供线索。

    萧禧将国史宬的官员叫来,官员说我们辽国的档案简单,就是按档案签署的年月日来保存的。

    晁补之说那就好办了,之后便将引用过的所有边界文书签署的年月日,签署的宋辽两国使臣的名字,都一一抄录了下来。

    拿着晁补之给出的单子,国史宬的官员很快找齐了所有卷宗,打开翻阅,一字不差!

    大宋大三元的水平,彻底震惊了所有辽人,加上晁补之年轻帅气,风度翩翩,一时间只要宋国使臣出行,街边都会有无数闻风而至的百姓围观。

    辽人的风气比大宋开放,年轻女子对晁补之尤其疯狂,每次上街都能听见有女生喊:无咎公子!晁三元!我要给你生孩子!

    在庆贺辽国太孙受封梁王的典礼上,耶律洪基做了一首诗,命群臣和使节陪和,自然又是苏辙和晁补之夺了头彩。

    耶律洪基大喜,晁补之趁机对耶律洪基说辽国档案管理方式过于落后,导致宋辽来往交涉时花费了不少时间。

    据自己所知,以前两国交涉的时候,不少辽国的档案……都不见了?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就相当于遗失了一段历史,后人想要追怀前代丰功伟烈的时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耶律洪基问那该怎么办?

    晁补之说好办,将制度树立起来就行了,将国史馆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其下又根据各房档案分柜,比如吏房,可以分官,流,政,地各柜,如此建立一个档案目录树,再以年月排序,方可纲举目张。

    大宋朝廷的做法,不得朝廷许可他不能说,不过汴京苏家可贞堂,就是用的这种办法,每月借书的读书人不下千余,从来没有出现过资料找不到的情况。

    辽国知国史馆萧林远大喜,请求耶律洪基让晁补之入史馆,为辽国建立档案管理制度。

    在这上头辽国长期被宋国欺负,一些地方归属权的历史资料,人家宋国那边保存得好好的,然后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对宋国不利的资料,他们肯定不会拿出来,每次都是那那些对辽国不利的出来打脸。

    于是耶律洪基大手一挥,那就麻烦宋国三元了,我给你家陛下去信,多留你们几个月。

    三个月后,辽国史馆焕然一新,各类账档条类分明,朝臣们查阅资料方便快捷,资料出入皆有制度,大家众口一词的好评。

    耶律洪基大喜过望,可惜这是外国臣子,多的赏赐给了也没用,见苏辙对啥都没兴趣,只对产自北地的一种驮马赞赏有加,干脆选了五十匹作为国礼,送给赵顼,让苏辙带回去。

    晁补之入驻辽国史馆,萧林远盯得还是很紧的,片纸都没有让晁补之带出馆外。

    晁补之当然也不会干这么下作的事情,每日里除了指导工作就是看书,没事儿还要拉着萧林远请教里边的学问,尤其是关于辽国与宋国不同的风俗,礼仪之类。

    比如辽国的春礼“捺钵”,里边包含的东西就很多,晁补之给予的评价也极高,说是虽然与中原典章不同,但是一样历史悠远,这种东西,叫文明积淀。

    对辽国文化的尊重,好学好问的态度,让萧林远感到骄傲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啧啧称赞。

    要不人家能成大三元呢,看看什么叫洵洵君子,什么叫谦恭有礼,什么叫兼收并蓄!

    学渣遍地的辽国,没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正过目不忘之人。

    就算有,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内背下整整一个史馆的资料!绝对不可能!

    另一支使节队伍走了够来,那是辽国为了答谢大宋派出的使节。

    萧禧对苏辙拱手:“此行能得先生相伴,萧禧不胜之喜。”

    苏辙也拱手:“萧大使多礼了,这次无咎帮贵国整饬了史馆,又有很多官司要打吧?”

    萧禧嘿嘿笑道:“哪里哪里,陈参政奏报吾皇,说岁币的事情上,我大辽吃了大亏了,这次上京,就是要与贵国再理论理论。”

    苏辙大惊:“那我可否预知其详?”

    萧禧说道:“我们边走边说吧,不过事先说好,萧禧虽然景慕先生,但是国事归国事,要我大辽让步,恐怕不大可能。”

    ……

    西夏,兴庆府西侧平原,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帐。

    诸藩朝觐,大捷献虏,梁氏的声威在今年达到了顶峰。

    朝阳升起,号角声此起彼伏,兴庆府城门缓缓开启。

    太后銮仪,天子仪仗,之后是丞相梁乙埋的车驾,依次而出。

    所有部落都跪伏在通道两边,恭迎这彩旗翻舞,甲兵辉煌,锦衣绣缎的队伍出行。

    梁太后的銮仪当先,满脸兴奋之色,秉常的仪仗在后,骑在马上,面无表情。

    李清在秉常驾后,小声提醒:“陛下,御帐都总管,枢密副使大振国威,此乃喜事,一会要好生抚喻,莫要失礼。”

    秉常扭动了一下甚至,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声音里却充满了苦涩:“知道了。”

    仪仗停了下来,面向西方,背对朝阳。

    一位俯伏在地的蕃人,突然发现自己身前的小水洼,泛起了为不可见的涟漪。

    渐渐的,地平线上泛起了一些亮点,接着成为一丝白线,那是从远处反射回来的日光。

    轰隆隆的蹄声越来越大,一支马匹包裹着黑色皮甲,骑士全身包覆着雪亮钢甲的盛大骑兵,猛然出现在远方。

    甲光映日,士气如龙!

    梁太后虽然已经中年,但是今天特意盛装打扮过,容颜依然娇美。

    就见她将手举起来:“擂鼓,与我大军更壮声威!”

    隆隆的鼓声响了起来,对面当先一名银甲武士对身边另一武士点了一下头,两人将直立的骑枪放平,紧跟着,身后五千甲士开始变阵,加速。

    长枪排林,马蹄翻飞,蕃落中已经响起了惊呼惨叫。

    鼓声更加激烈,待到重骑大阵离大营尚有一箭之地,梁太后猛然再一挥手。

    鼓声戛然而止,当先两名武士猛然将长枪立了起来。

    如臂使指一般,所有重骑的骑枪也跟着树立起来,然后在极短时间之内,从横阵转成纵队,灵活得如同两条游鱼,从大营两侧灵活的掠过。

    单骑原地转身改换队列!要是种诂见到这样的干货,一定抓狂暴躁,将自己的学员们再赶起来狠狠操练一回。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体罚

    这样的变阵方式,即便精锐如西夏铁鹞子,也会造成短暂的混乱,不过在那些跪伏的蕃人眼中,这等装备,这等技能,已经如天兵天将一般。

    待到两军绕着大营各自完成半个圆圈之后,混乱已经神奇地消失了,重新变成了整齐的纵队阵列,集结在梁太后的銮驾之前。

    重骑停定,当先两骑将骑枪挂在鞍边,奔行出列。

    左边一骑熟练地用覆盖着细甲的手套将护目抹了上去,然后取下包裹着整个头部的头盔,对梁太后笑道:“娘娘这是考较侄儿来着,饶了侄儿甲胄在身,未能全礼。请娘娘治侄儿冲撞銮驾之罪。”

    另一边家梁也取下了头盔:“家梁见过太后,尚请太后恕罪。”

    梁太后轻轻一笑:“击鼓而进,鸣金而退,号令当前,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前面是万马千军。”

    “哪怕……前面是我和天子的仪仗!这,才是万胜之军!”

    “永能和家先生扫荡三千里,所占皆克,为我朝增蓄蕃部三十万帐,剿灭不臣十三处,虏获牛羊马匹无数,一举震服国内那些蠢蠢欲动之心,居功至伟,之后自有封赏。”

    “千里来归,儿郎们辛苦了,命他们解甲吧,带着哀家的赏赐,回家看看亲人,在部族当中夸耀夸耀。”

    “陛下。”

    秉常骑马上前,躬身道:“母后。”

    梁太后似乎是在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秉常的表情:“你不与你两位臣子说些什么吗?”

    秉常再次躬身:“是。”

    说完才直起身来:“两位将军此番安定北方,震慑辽国,为大夏建立殊勋,朕已在武英殿设了宴席,特为两位将军洗尘。”

    梁永能和家梁一起拱手:“臣,谢陛下隆恩!”

    秉常这才又对梁太后躬身:“母后,那就摆驾回宫?”

    梁太后笑道:“陛下与两位将军自去吧,哀家就不用了,这里这么多头人还等着接见呢。”

    秉常一脸愧色:“是孩儿无能,还要劳累母亲。”

    梁太后嗔道:“说什么呢,母亲也只是暂时帮着你料理一二,这天下本来就是你的,去吧。”

    秉常点头,这才转身,开心地对梁永能和家梁说道:“今日便让朕替二位干臣先导!”

    家梁对秉常拱手:“陛下,臣等岂敢如此僭越,不过请为左右护卫,陪陛下先去儿郎们阵前检阅一轮。”

    秉常瞥了眼梁太后的脸色,梁太后眼睛里都是笑意:“去吧。”

    梁永能一摊手:“陛下,请!”

    秉常拨马向前,梁永能和家梁一左一右,落后秉常半个马身,陪同而行。

    铁鹞子们树立着长枪,齐声呼喊:“万岁!万岁!万岁!”

    看着威武雄健,士气如虹的军队,这一刻,秉常感觉自己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路,只希望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

    嵩山,皇家军事学院,一个胖子正在课堂上,讲解抛物线的原理。

    “平抛运动的运动轨迹,相关公式元素包括:位移,初始速度,平抛时间,平抛高度,重力加速度……”

    “平抛运动可视为以下两个运动的合运动,其一为物体在水平方向上不受外力,由于惯性而做初速度不变的匀速直线运动。”

    “其二是物体在竖直方向上初速度为零,只受重力作用而做的自由落体运动。”

    “这两个分运动各自独立,又是同时进行,具有分运动的独立性和等时性……”

    种诂也坐在讲堂的最后,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在笔记本上拿铅笔做笔记。

    前面几个小子在传纸条,当自己没有看到。

    讲课的老师,是王中正调练新军的大宝贝——郭隆。

    请到这位来为学生们传授炮术,可是费了种诂和军机处知教育厅事折继祖好大的周折。

    炮术,涉及到物理,数学,什么抛物线初速度质量重量炸药当量,听得种诂一个头两个大。

    种诂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笨蛋,好歹也是大儒之后,又是兵家,数学和文字理论都是没有问题的。

    原来将一枚炮弹准确送到千步之外的预定目标处,蕴含了这么多的道理。

    种朴在给钱谷递纸条,中间还有姚雄,折可大,苗履当二传:“这位谁啊?”

    不一会儿纸条传回来了,上面除了钱谷写的是“西军二十万禁军教头,炮团指挥郭隆。”

    剩下的还有几行字“郭猪头讲天书”“郭大炮”“王姥姥姘头”。

    然后种朴就感觉背后有凉风刮过来,顿时知道不妙,正要将纸条毁尸灭迹,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了过去。

    这回完蛋了,军校的规矩,没有实证是不能随意处置学生的,这回……人赃俱获。

    六月正是日头毒的时候,炮三班的日常体罚又开始了。

    炮三班一人一条绳子,拖着钱谷跑操场。

    军校学员们早都见怪不怪了,拿着自己的搪瓷饭盒朝食堂走的时候还不忘打趣:“嘿这回齐整,我说哥儿几个这又是干了啥?”

    有的还不忘那筷子敲盆子底:“钱秀才你赶紧的!你这样子离被背着走就差一点了,新妇进门儿呢这是?”

    “要说体力还是服姚墩子,这要不是在辕上拴着,墩子指定跑得比他媳妇箭还快!”

    “最惨是君万大哥,每次都被这帮小子连累……”

    “炮三加油!今天轮到一班帮你们打饭了!放宽心痛快地跑,饿不着!”

    等到大校场四圈跑完,王君万带着这帮小子来到校场边种诂为郭隆支着的遮阳伞旁。

    “报告山长,炮三班体罚完毕!三千两百米跑完!请指示!”

    种诂还给郭隆摇着大蒲扇:“郭教头,我们要不接着整?这帮小子再来四圈没问题……”

    “别别别……”郭隆赶紧阻止:“够了够了,山长赶紧让他们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种诂这才扭头对炮三班说道:“郭教头替你们求情,就暂且饶过你们这遭。”

    “教头堂堂正牌进士的功名,来杀才群里给你们授课,知不知道我和折老费了多大的功夫?”

    “最后还是鱼国公跟陛下求得圣旨,高节度才放的人。今后谁敢对郭教头不敬,五天禁闭不少一个时辰!”

    一群小子听得猛一哆嗦:“是!”

    “滚蛋!”种诂挥手将这帮小子全都赶跑了,这才笑眯眯地从边上招文袋里摸出一个本子:“郭教头,今天布置的几道题,有一道没整通透,麻烦你再给俺点拨点拨……”

    ……

    六月,庚子,同判太常寺王存言:“近诏秘书监刘几,赴详定郊庙礼文所议乐。伏见礼部侍郎致仕范镇,尝论雅乐,乞召镇与几参考得失。”

    范镇致仕之后,居住在汴京城外之东园,每遇同天节,即乞随散官班上寿,赵顼体恤老臣,下诏:“范镇之班以前是在翰林学士上,今后致仕官远遇诞节及大礼上朝,依旧列于旧班。”

    后来范镇入对之时失仪,合门请诏放罪,赵顼再次下诏:“自今致仕官造朝,失仪勿劾,着为令。”

    范镇对音乐有研究,因此王存请陛下召见他协定律乐。

    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关系到给音乐定音的问题,也是一个让大宋纠结了一百年的事情。

    秘书丞、同知礼院杨杰就曾经上书:“十二者,律之本声也;四者,律之应声也。本声重大,应声轻清;本声为君父,应声为臣子,故其四声或曰清声。”

    “自景佑中李照议乐以来,钟磬箫始不用四声,是有本而无应,有倡而无和,八音何从而谐也?”

    “今巢笙、和笙,其管皆十有九,以十二管发律吕之本声,以七管为聿中之应声,用之已久,而声至和协。伏请参考古制,依巢笙、和笙例,用编钟、编磬、箫,以谐八音。”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音乐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音乐

    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乐律与时序,度量衡,天文,朝制,礼仪皆有极大的关系。

    一句话,这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音乐问题,还是华夏民族一直用来指导民族进步的哲学理论。

    音乐和哲学,看起来似乎并不属于一个范畴。

    音乐遨游在情绪的天空,被用来描述最深刻、最细腻、最广泛的人类情感世界。

    哲学则行走在理性的石阶上,以缜密的思考,严格的逻辑,揭示人类与自然界本质上的规律。

    但是两者也有共通之处——同属于人类最高级的思维活动,都超越了语言的羁绊,没有国界的限囿,都是人类共同的财富。

    而华夏民族,可以说是最早将它们联系起来的民族,很早就赋予了音乐以“宇宙信息”的属性。

    所谓“奏律歌吕,合阴阳之声。”“圣人作乐以纪中和之声,所以导中和之气。”

    夏祭之后,百官们又开始了继续关于礼乐的撕逼,定音,就成了重要的一个争论点。

    礼乐礼乐,乐和礼是配套相成的,大宋之立国以来,先后三次定乐,然皆不尽如人意。

    其中一项就是标准音高的问题。

    太常寺收藏的大乐钟磬一共有三种:王朴制作的乐器,李照制作的乐器,胡瑗、阮逸制作的乐器。

    其中王朴之乐,其声太高,太祖皇帝曾经明确表示不满意。

    这个问题很严重,因为还是有神秘学因素和情绪体验在里边——“音高则悲,亡国之音也。”

    于是仁宗景佑中,又命李照定乐,参照律法以取黄钟之声。

    但是这又不符合大宋人的当下习惯,似乎过于低沉,所谓“时人习旧听,疑其太重,李照之乐由是不用。”

    到皇佑年间,胡瑗、阮逸再定大乐。比王朴乐声音略低,而声律分布相接近。但是铸成的大钟,音色又出了问题,声音弇郁,所以还是不能用,于是郊庙依旧用王朴旧乐。

    但是太常寺乐工在使用王朴旧乐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问题,“若用王朴乐,钟磬即清声难依,如改制下律,钟磬清声乃可用。”

    搞了一百年,朝仪礼祭的音乐始终没搞好。

    致仕赵抃也是大音乐家,上书朝廷,陛下此事非我朝乐律大家苏油苏鱼公不可决。

    于是在朝会之上,赵顼将这项光荣而重大的任务交给了苏油。

    苏油当时都傻了,我啥时候成了我朝乐律大家了?!我手上事情多得一逼,赵公这是要整死我吗?

    赵顼呵呵笑,明润你就别谦虚了,当年你可是凭乐律之学,从赵公手里赢取了大白龟的,此事赵公早就给你记在小本本,啊不,笔记里了。

    十二岁发明十二平均律,这么巧,你敢说不是天意?

    看到群臣投过来的充满对神秘事物的景仰目光,苏油都无语了,这……这也太牵强了吧?!

    没办法了,苏油只好接下了这个差事。

    这差事不简单。

    大乐之作,包括了琴、瑟、埙、篪、笛、委、箫、笙、阮筝、筑,镈钟、特磬、编钟、编磬。

    其中镈钟、特磬、编钟、编磬使用最多,所谓“于众乐中声最烦数。”

    而宋朝郊庙之乐,则先奏文舞,次奏武舞。

    而文舞容节,殊无法度,难称盛德。

    而武舞容节,则记录着大宋的建国历程,包括淮扬底定,荆湖来归,邛蜀纳款,兵还振旅等内容。

    每一首都有歌词,出自神童出身的家杨亿之手,称为《太常乐章三十首》,是太常寺大礼仪的保留曲目。

    但是武舞也是乱七八糟,起码出场方向的和当时宋军进军的方向都不对。

    因此不光音乐有问题,连舞蹈也要跟着改。

    好在苏油也不是完全的门外汉了,手底下同样有一大帮音乐人才。

    其实十二平均律出来之后,整个礼乐定制,对于苏油来说就只有一个问题——定黄钟。

    只要确定了黄钟音高,其余所有的音高都能通过数学运算计算出来。

    而黄钟,是华夏最重要的基准音。

    《吕氏春秋》把这一发明归于皇帝时期的乐工伶伦。

    这是一个神奇的音律,《后汉书·律历志》:殿中候,用玉律十二。惟二至乃候灵台,用竹律六十。候日如其历。

    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引《续汉书》:“候气之法,为土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缦於室,中以木为案,每律各一,内痺外高,从其方位,加律其上,以葭莩灰实其端,案历而候之。

    其月气至,则灰飞而管通,盖音声之道与天地之气通,故取律以候气。”

    黄钟这根律管,在冬至日这一天,会“灰飞而管通”。

    冬至,是太阳直射南回归线,北半球全年中白天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

    对于古人来说,这是最容易观测的一天。

    《汉书·律历志》还记载,黄钟是一个用竹管做成的律管。它的长度为九十分,截面积为九平方分,容积为八十一立方分。

    十分为一寸,八十一立方分为一龠,两龠为一合,十龠为一升,十升为一石。

    往黄钟律管中盛入黍米,可容一千两百粒,重为十二铢,它的两倍即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

    因此《国语·周语》有这样的记述:“……是故先王制钟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律、度、量、衡于是乎生。”

    所以这不光光是一个音乐基准音,还是华夏民族长期使用的节气观测工具,长度单位,体积单位,重量单位。

    但是周代的这个单位已经丧失了,历史上的律长也一直在变化,也没有真正能够实用定音的黄钟律管传下来。

    这就导致了到了宋代,黄钟到底是怎样一个音高,变成了历史的大谜团。

    争论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苏油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没有浪费很多的时间。

    度量衡功能已经不重要了,苏氏度量衡,同样包含了宇宙神秘学的重要内涵——地球本初子午线的两千万分之一为一米,结合水这种物质,同样可以确定体积和重量。

    这也是众多士大夫对理学认可的重要原因——合乎天道。

    只用了一周的时间,苏油就给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

    总理商周考易局司马光,在洛阳收集到了一口编钟,经考订,乃是十二律中的清声之一——太簇。

    苏油已经揭开了声音的高低的秘密——频率,并且给频率确定了一个度量单位——振次。同时发明了测试音高的工具——音叉。

    这些是理工之前就已经成熟了的手段和设备,钢琴调音就是靠的它们。

    经过推算,周代的黄钟,其频率正好在八百六十四振次。

    神奇的是无独有偶,这个音降一个八度,正好与如今流行的钢琴,键盘中间那个音,频率完全一样!

    那个音是大宋音乐专家们为了得到与人声最和谐的应和,经过多年调整后最终确定的。

    古今神奇的相契,冥冥之中,似有鬼神!

    疯了,士大夫们又疯了!

    苏油功成身退,献上了司马光送来的西周太簇编钟,理工新制的黄铜律管,标准音高测试用音叉,以及在十二平均律基础上,由绿箬和王从之分别撰写的音乐理论著作——《律吕清要》和《五音正义》,这事情就算结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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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