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苏厨TXT下载苏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定音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定音

    苏油在奏章里边还提到,铜山西崩、洛钟东应,其实就是一个共振问题。

    这个现象华夏古人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庄子》里就提到过:“为之调瑟,废于一堂,废于一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

    晋代有人蓄铜澡盘,晨夕恒鸣如人叩。乃问张华,张华告诉他:“此盘与洛阳钟宫商相谐,宫中朝暮撞钟,故声相应。可错令轻,则韵乖,鸣自止也。”如其言,后不复鸣。

    沈括的试验就更加清晰明了:先将琴或瑟的各弦按平常演奏需要调好,然后剪一些小小的纸人粘在各弦上。当你弹动不夹纸人的某一弦线时,凡是与它共振或者谐振的弦线,其纸人就发生跳跃颤动。

    绿箬还进一步发现,凡是发生谐振的弦线,都在音高相同或者相差八度时的弦上。

    这就进一步夯实了十二平均律的和弦说,同时也证明了十二平均律实现自由升转调的必然可行性。

    这些东西,都在《律吕清要》讲述得非常清楚,士大夫家家都有琴瑟,要证明起来也是非常简单。

    六月丙辰,诏书下达:“黄钟,大吕,清不可太高,重不可太下,使八音协谐,歌者从容而能永其言,乃中和之谓也。”

    “周乐古器重现,时人新律允合,是乃天人相合,古今一契。”

    “太常律吕不谐,而学士大夫置而不讲,考击奏作,委之不文,如之何不使雅、郑之杂也!”

    “召设议乐局,审调太常钟,依典礼用十二律还宫均法,令上下晓知,则郑声无由乱雅矣。”

    “就太常钟磬王朴、李照、胡瑗所作,及石磬材不少,择其可用者缮之,其不可修者别制。”

    “考成新乐,以验议者之术。”

    绿箬和王从之因在律吕上的独到见解和著述,让大宋的音乐理论水平发生了质的飞跃,都得到了赵顼奖赏。

    王从之主中太一宫,赐紫服,金带。

    绿箬被大宋朝廷册封为思濛乡君。

    出身卑微,却靠自己在乐理上的学识和修养,活生生挣得了一份诰命!绿箬,成了大宋女性里边新的传奇。

    其实赵顼现在已经不差钱了,更不差铜不差石材,但是苏油的建议还是缝缝补补又三年。

    标准音叉就在那里摆着,将编钟锉一锉,石磬修一修,就能得到标准音。

    剩下实在没有的再单独补足,这样的花费不大。

    关键是,秋礼,冬日大朝会,都赶得上。

    这将是大宋第一套能够实现自由升降转调的礼乐,不少大臣如杨杰,王存,在这一点上还提出了反对。

    因为古代先人说用的,乃是三分损益法,他们认为不用三分损益法,就是“有违祖制”。

    但是这一点是明显站不住脚的。

    道理很简单,将十二平均律管一排就明白,那是一道优美的曲线。

    而先人们所用的三分损益法律管,排出来的却是直线。

    曲线,是自然界中存在最广泛的线条。

    日月星辰,江河季风,四季轮回,其运行轨迹,都应该是曲线。

    因此十二平均相对于三分损益,明显更加接近“天道”。

    选择天道,还是选择祖制,对于如今的宋人士大夫们来讲,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题。

    在他们心目中,这才是真正的复古,真正的祖制,这是上追三代的光辉和伟大。

    而且苏油还提出了一个观点,这个东西,从理学上来说,叫“误差”。

    先人在他们当时的数学水平之上,采用三分损益法,那已经是他们能够达到的极限。

    按照他的解释,在一个圆或者椭圆的轨迹巨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截取其中的一段来看,其实和直线差不多,只存在细微的差异。

    古人便是在这个理论的实践上,用三分损益法这个当时最精密的算法,去最大趋近律管的正确发音。

    但是先人们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会存在误差的,古往今来无数的论述中,都曾经提到了这个问题。

    从后来的六十律,三百六十律,也能够找到他们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的证据。

    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地减小音律的误差。

    现在的十二平均律,是真正揭示出了乐音的本质,究明其物理,将直线和阶梯状的音高折线,变成了平滑的曲线,得到了更加精准的律音,还实现了自由和谐的转调。

    这不是有违祖制,而是对祖制更好的继承与发扬。

    正是继承了先人对真理孜孜以求的执着精神;全面继承了先人们总结的乐理,数算,律制;对他们发现的那些现象进行了精准,仔细的研究;引入了更加先进的数学工具,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祖制中需要继承的,不是那些条条框框,而是其中蕴含的理念和精神。

    继承祖制,正是要继承这种宝贵的理念和精神,而不是墨守成规,拘泥文字。

    这个观点,引来了更多的大佬如赵抃,司马光,苏颂,范镇纷纷上书论证,大为称赞。

    苏油当真厉害,直接端了杨杰,王存之辈的锅,将这个问题的两分逻辑,变成了“让祖制更加合乎天道”的递进逻辑。

    最终赵顼认为,苏油的理论,是完全站得住脚的,是经得住推敲的,是得到了如今知识分子精英们普遍认可的,同意按照苏油提议的方案执行。

    这是理学的一场巨大的胜利,远比天文台,钟表,水泥厂,炸药更加巨大的胜利。

    理学,第一次在形而上的领域,发出了自己振聋发聩的声音,成为华夏哲学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且占领了相当的高点。

    从此以后,它可以正大光明地指导社会伦理,影响国家体制,深入百姓生活!

    大佬如司马光,王安石,二刘等,将之作为儒学的重大发展和进步,并加以颂扬。

    而这一切,都是理学这次“扶正律吕”所带来的巨大影响。

    困扰华夏千年的难题,被理学完美地解决了!至正至美的黄钟大吕,标示着理学,正式成为了华夏显学!

    连王珪都逢人就夸,将苏油和大小苏分别开来。

    这可是他任中的巨大政绩,苏明润,太给力了。

    甲骨文溯文字源流,平均律定华夏正音!

    自己死后的谥号里,一个“文”字,已经抓得死死的了!

    因此完全可以想象,为了得到这个议乐局的差遣,一干大佬是怎样争得快打破了头。

    最后赵顼一拍桌子,都别吵了!

    为了朝堂和睦清宁,这个提举议乐局,嗯……朕勉为其难,亲任!

    一干大佬被雷得人仰马翻,陛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

    太学,苏迈和苏迟正在与同窗讨论这个律吕问题。

    按照苏油现在的级别,恩荫名额手里有一大把。

    不光是子弟,亲戚,外姓亲戚,甚至就连仆从,都可以推荐两人。

    不然大宋的冗官问题怎么来的?

    苏油对此嗤之以鼻,从来不用这样的名额,他推荐人才都是上章中书,推荐现任官员里边的能力者。

    很多人那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甚至被推荐人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而且苏油还规定了,苏家人,今后不能走恩荫的路子。

    不过苏家重视教育,苏油上书,将苏迈和苏迟塞进了太学。

    其实太学也教不了两人,拿苏迟来说,已经得了张载和邵雍的真传,那就是关蜀学派的正宗继承人,在国子监当个老师都随便够格。

    苏油安排他们来太学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和同学们交往。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大苏的传闻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这是一条异常神奇的曲线,神奇到开一个数的十二分之某次方。

    对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太学生来说,十二律的推算,这道题超纲得有些严重。

    苏迈和苏迟不得不引进理工的知识,用一个物理基准音,二百五十六频次,来讲解这个问题。

    这个数开方起来比较容易,但是一样可以得到十二律弦长之间的对应比例关系。

    再用这个比例关系套到基准音黄钟律管的长度上,那这道超级难的开方题,就简化成了一道等比关系数学题。

    即便是这样,让太学生们理解到这个方法,也讲出了两人一身汗。

    当然也收获了一波牛牛牛。

    两人赶紧摆手,这个不敢当,这是小幺公当年发明的简化算法,方便我们理解而已。

    如小幺公,二十一节度,景润姨父,苏太常,苏县君……还有理工学院的院士们,他们可都是能够毫不取巧,实打实直接硬开的。

    再一打听,太学生们才知晓这套化简方法,最初目的只是鱼国公为了讨好国夫人,为了从赵学士那里赢取白龟搞出来的。

    这就是一个极具传奇性的故事了——十二岁!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

    就在这时候,刘正夫急忙忙地跑进教室,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维康,伯充,夫子他,他,仙逝了!”

    苏迈和苏迟惊得猛然起身:“断无可能……报纸给我!”

    ……

    苏油将制乐的差事丢给了别人,重新一头扎进了军机处的草创工作当中。

    苏辙和晁补之回来了,苏辙因为使辽成绩非常突出,朝廷任其为筠州知州,已经带着家小上任去了,就将苏迟丢在了京师。

    苏油听闻晁补之记了一肚皮的辽国档案,直接安排了一间小屋子给他,别的工作先暂时缓一缓,命童贯配合,将机宜厅辽国房的资料先充实起来。

    这一天苏油正在和折克柔探讨军队后勤,一名中官来到军机处:“鱼国公,陛下宣见。”

    苏油站起身来对折克柔说道:“锭子药也是后勤司的重点,除了锭子药,还有酒精,碘酒,乙醚,纱布绷带,手术器械,担架,新军中的医务兵必须配置到襄卫一级,这是征交趾得到的宝贵经验。折兄你多劳心。”

    现在军中用的成药,分量很大,包裹锡箔,像一块块银锭,被大家称为“锭子药”。

    折克柔说道:“国夫人替我看好了眼疾,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明润,多谢贤伉俪了。”

    苏油摆手:“陛下宣见不能耽搁了,以后再聊这个,其实也不用谢我,嘿嘿嘿,这眼疾好了,那后勤这一摊我可就撒手了。”

    折克柔没有多说话,只行了一个捶胸礼,表示一定尽职。

    待得苏油匆匆赶到偏殿,却见赵顼一脸的不快。

    苏油上前:“未知陛下因何宣见为臣?”

    赵顼将奏报和报纸交给苏油:“大苏仙逝了。”

    “啥?仙……仙逝?”苏油吓了一大跳,我还等着前后《赤壁赋》呢,这是闹哪样?!

    赶紧将报纸和奏章接过来翻看。

    报纸是汴京时报,不过这几天苏油太忙碌,吃住都在军机处,连扁罐漏勺都好几天没见着了,更没有时间看报纸。

    报纸现在也是读者至上,内容变得半文半白,阅读难度比最初的报纸降低了很多。

    就见上边登载着一条消息:

    岳州商贾传言,黄州仲夏,大苏与数客饮讫独归。

    江面际天,风露浩然;月色莹皎,动静可人。

    大苏有当其意,乃作歌词,挂冠服与江边,拿舟长啸,飘然而升仙。

    其词曰: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靠!

    再看奏报,乃是岳州太守送来的,内容和报纸刊登的差不多,也是说大苏这首词哄传江南,州中人多说大苏命舟入海,羽化登仙了。

    看了奏报,苏油这才松了一口气:“都是传言不实之词,陛下不必烦恼,没有的事情。话说这都第几回了?”

    第三回。

    第一回是苏轼在黄州得了红眼病,一个月没有出门,过客相以为死矣。

    有人告诉了当时在许昌的范镇,范镇伤心不已,痛哭一场,命儿子送金帛去吊哀。

    儿子说这只是传闻啊?要不父亲你先写封信……去问问清楚再哭?

    结果派仆人去一问,“子瞻发书大笑。”假的!

    第二回是苏轼移东坡,城里人不知道,结果又传言苏轼死了,传到京师赵顼正在吃饭,推案而起,叹息再三,直说:“才难。”

    还是侍讲蒲宗孟劝道:“日来外间似闻此语,亦未知的实。”

    最后又是一个大乌龙。

    结果这次又来,赵顼皱着眉头:“一而再,再而三,就怕成真啊……”

    苏油将报纸和奏章放下:“陛下放心,多半是大苏这首词作性灵勃郁,的确有几分仙气,传到外州被人加以牵强附会,编造成了故事。”

    “至少臣前段时间收到的家书里,大苏只说眼疾已经好了,加上劳身节食,感觉更加清健,也没提别的事情。”

    赵顼又担心了:“更加清健,这不还是要……”

    苏油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黄州如今也是运粮入洛的重要中转地,子瞻到任之后开荒种地,手自衣食,这是一州通判该干的事情?!”

    “因此我去信切责了他,要他对运粮之事上点心,哼哼哼,‘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是颇有怨言啊……陛下,要不再罚他一年的俸禄?”

    开什么玩笑,这事情太后都被惊动了,现在只要他还活着赵顼都开心,连连摇头:“想必京中议论已然蜂起,明日朝堂上又会有波折。”

    苏油笑道:“不如镇之以静,想来黄州知州徐君猷很快也会有奏章送到,甚至大苏的谢表也会代呈上来。”

    “陛下,大苏到了黄州,颇近释老之学,作出这等词章,不足为怪。”

    “最后两句,不过是词人的寄托而已。我就不相信他舍得下家小,美食。”

    “陛下你看这首词作的上阙,明明就是喝酒喝到超过了限刻,被自家新妇关在门外还不敢叩门嘛!”

    赵顼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算了吧,自己惧内,非要拉着别人遮掩……说起来,你家大苏可是苏家第一个勇于纳妾之人。”

    说完一副鄙视苏油的神色:“其余的人嘛,呵呵呵……”

    他纳妾他还有理了?!人家苏辙侄儿如今三子两女,现在二十七娘都又怀上了,也没说纳妾!

    大苏经过诗案一事,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在徐州时招收的仆妾尽数遣散,就带上了王朝云。

    就这样一大家子也有四十来人,大苏在黄州开了六十亩地,养了牛,那架势是真要发奋自省,自食其力。

    他管这个叫修行,王闰之和王朝云还由着他胡闹。

    苏油却认为这是钻牛角尖,还特意去找了王珪和蔡确——我实名举报,黄州通判成天摸鱼不料理政务,你们还管不管了?

    把王珪都给气笑了,通判就是知州的副署而已,人家黄州知州都没有说什么,你闹什么闹?虽然我也很讨厌大苏,但是起码的制度规矩得讲吧?

    此议驳回。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驮马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驮马

    苏油说道:“陛下毋忧,如今黄州运输很重要,四通商号已然派了得力干将陈慥过去打造班底,有陈季常看着,应该不会再有没那么多的无聊传闻了。”

    赵顼有些惴惴:“这悄没声的消失一两个月,立刻就传言纷纷。要不就还是别拘束他了。”

    “传言大苏在黄州,每天起来,不是请客上门就是出门访客。所与游者也不择高下,这样就挺好,就挺好……”

    大苏在黄州搞养生之道,搞得人家黄州太守一日三惊。

    这娃给全家人规定,一天用钱一百五十文,每月初一分成三十串挂在屋梁上,每天取用。

    早晚饮食,一爵一肉,有尊客来,加一道菜,绝不再添,还美其名曰“三养”:安分以养福,宽胃以养气,省费以养财。

    但是——但是他还好客,也不挑人,谁都能上门,谁都能请他。

    很多客人和他的文化水平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他也就不要求诗词,但是闹着别人起码得讲笑话。

    要是别人说没有笑话,他就说实在不行可以讲个鬼故事呗?

    别人说我鬼故事都没有,他就说那你现编一个都可以。

    “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后去。设一日无客,则歉然若有疾。”

    光这样是不会让太守头痛的,关键是他还爱上了远足!

    布衣芒鞋,出入乡间,没事效仿蜀中张仙,约人拿弓挟弹击水。

    要不就到处游山玩水,常常驾船越过州界,还经宿不返。

    到处题字,而且越来越有仙气,民间开始有以“坡仙”相称。

    比如那首《西江月·顷在黄州》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数语桥柱上。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这个水平,已经远远甩出如今的苏油无数无数条大街去了。

    其实苏油知道,这是大苏在开释精神上的苦闷,就连刻意节衣缩食,其实也是用物质上的苦闷来分担精神上的苦闷。

    大苏还没有完成自己的苦旅,还没有“洞彻明悟”。

    不过他的这种苦闷,变成了太守的郁闷,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动不动就跑到别州去还了得?

    你可是罚俸五年的谪居,老实点好不好?!

    果然,三日之后,徐君猷的奏章到了,说是听到传言快吓死了,连忙命驾赶去东坡雪堂,“则子瞻鼾声如雷,尤未兴也。”

    又是一个大乌龙!

    ……

    洛阳郊外,四支军队正在进行列队换装仪式。

    高遵裕一身新军制服,站在烈日之下,一动不动。

    赵顼授予他的最新官职,是龙神卫都指挥使,右囤卫大将军,感义军节度使。

    身边是两位监军,左监军王中正,右监军李宪。

    身前四支部队,分别是镇**,定**,囤安军,控鹤军。

    四支威武的队伍之前,站着几名将领。

    曹南,镇**节度留后。

    王厚,知定**军事。

    苏烈,控鹤军节度使。

    田守忠,知囤安军军事。

    这是对外的称呼,在新军内部,四人将有一个新的头衔——协领。

    协领以上,能统带三千新军,外加一个三百人炮营的新式部队。

    已经站了半个时辰,四军的军容风纪,就已经看出差别来了。

    镇国,定国二军,军容还是一般整肃;而囤安,控鹤,就差了那么点意思。

    苏烈和田守忠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额角的汗水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担心的。

    “知囤安军军事田守忠,出列!”

    高遵裕终于下了命令,田守忠松了一口气,走出了阵列。

    高遵裕给他佩戴上领花,将旗帜授予他:“响鼓不用重锤,明白了吧?”

    “是!”田守忠一个立正:“卑职回去,定当严加操练,不负都指挥使所望!”

    “叫都领!”

    “是!都领!”

    接着苏烈上来,高遵裕也给他带上领花:“不容易,陛下这次让囤安军加入新军序列,朝堂上的压力很大的。”

    “你们是西南夷人,文官们拿这个说事儿的多了去了,陛下乾纲独断,说囤安控鹤两军,功勋卓著,天下一家,他不以夷汉为别,只看功勋。”

    “而苏烈的功勋,对得起这份待遇。”

    苏烈满脸的激动和感激:“臣家父子兄弟,无论文武,必为陛下竭尽忠诚!”

    高遵裕点头:“囤安,控鹤,待遇一直优良,现在拿上了朝廷俸禄,勉强和蜀中原来供应相当。”

    “二十年间,蜀中父老为了供养你们这两支军队,所费不下百万贯之巨,你们的战绩,不光是自己打出来的,还是蜀中父老拿钱堆出来的。”

    “鱼公的《武德歌》说得很好——足我蔬食,供我衣裳。何以有报,立盾扶枪。”

    “这就是武人的本份,囤安,控鹤,战绩骄人,平日里这做派,却也有些骄横。”

    “今日列阵,知道自己哪些不足了吧?”

    “是!”苏烈一个立正:“卑职下去就整肃军纪,加强操练!”

    高遵裕笑了:“那就好,铳械训练上,多跟控鹤军学学,你们都是乡邻,这平均一百二十步九十环,都直娘贼的是怎么练出来的……”

    元丰三年的洛阳西郊,大宋西军的拳头力量,感义,镇国,定国,囤安,控鹤五部新军,悄无声息地正式成立。

    高遵裕将当年留在渭州的沙盘地图全部搬到了西京,然后开始更戊,就是调换防区,训练军队的同时,按照军机处的要求,详细统计行军数据,统计部队对新军器的改进需求。

    ……

    汴京,骐骥院。

    五十匹健壮驮马是新型马种,骨骼肌肉异常强壮,蹄子也很大,性情温顺,是驮拉重物的良好马匹。

    苏油和后勤司折克柔,骐骥院都管中官,正在检查这些马匹。

    天子收到的国礼归天子,官员收到的礼品归国家,这是规矩。

    所以这五十匹马归骐骥院。

    骐骥院其实相当看不起这些马,现在大宋骐骥院里龙马成群,都是两年多的岁口,马匹一看就高贵绝伦血统不凡,体态步履处处透着美感,哪里是这些北地骨骼粗大的铁憨憨可比?

    不过这五十匹马在苏油和折克柔眼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要完美的实现战略目标,和游牧部落的军队对抗,部队骡马化是必须要完成的。

    到现在大宋有了几十个新式牧场,改良了马种,骑马已经勉强说得上不缺了。

    可问题是,驮马成了大问题,总不能全靠骡子吧。

    要让炮队和辎重能够跟上骑军行进,苏油提出的要求是,炮兵的每日行军里程,要在四十里以上。

    当年霹雳炮重量达到了一千五百公斤,这个重量远远超过了当时大宋最大的运输工具——太平车的载重。

    打交趾的时候,霹雳炮几乎最后才上场,几乎都是依靠军舰运送全程,要人推马拉,估计郭逵得气死。

    好在皇家理工学院及时研发出了四轮车架,经过多年改进,如今已经形成了炮架车,四轮厢车底盘等标准化运输工具。

    合金钢轴承和冲压轮毂,复合地丁胶轮胎的研发成功,让如今的霹雳炮,总算可以在沥青路面上由单马拉动了。

    不过即便如此,对马的要求也很高。

    驮马的引进,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第一千零八十章 针锋相对

    第一千零八十章针锋相对

    因此当苏油听说苏辙带回了驮马,立刻拉着折克柔跑过来观看。

    骐骥院的都监是势利眼,给驮马们的待遇很低,干苜蓿里边连饲料都没添加:“按照《马经》的标准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正经好马……”

    苏油点头:“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好马。多少公多少母?”

    都监点头:“里边十五匹公马,三十五匹母马。别看骨架子大,蹄子挺薄的,估计辽国人也不怎么当事儿。这些马放骐骥院,那是丢了官家的颜面。”

    这是个很神奇的问题,即便到了宋代,马蹄铁都还没有完全普及,不止一个宋人将给马上蹄铁当做稀罕事儿,写到了自己的笔记里。

    不过苏油的到来已经彻底从生产上解决了这个问题,钢铁产能的释放,让宋人已经不会再抠搜那丁点铁料了。

    苏油往马槽里加了两瓢四通给骐骥院准备的特种马饲料,看得都监直抽眼角:“那我就去求请陛下,一半送给北苑监,一半送到狼渡原吧,这些玩意儿搁这里还真是浪费。”

    这时候一名黄门过来:“鱼国公怎么来了这里?陛下召见。”

    苏油拍了拍手:“那就走吧。”

    结果召见的地方是在大殿,苏油一到就被殿中侍御史弹劾了一道:“臣劾鱼国公不成体统。”

    苏油远远表示不服:“我这还没进殿门,陛下这不能算!”

    赵顼又好气又好笑,的确,苏油注意得很,停下脚步的地方就在大殿门边,从理论上讲,真不算。

    将掖在腰带上的袍角摘下来,将帽子后边别在一起的鲸骨幞翅打开,摘掉身上的干草,从招文袋里摸出象牙笏板,苏油这才轻咳一声,端着四方步,一摇一摇地步入大殿:“臣苏油,拜见陛下。”

    赵顼看了看殿中侍御史一脸震惊的表情,知道这位新上来的朝官对苏油的做法还有些不习惯,笑道:“制度就是制度,不过鱼国公能每每游走在制度的边缘,总也是其心不诚的缘故。”

    “罚一个月的俸禄吧。”

    苏油好气哦,却也只得躬身:“臣,惶恐备至。”

    赵顼说道:“召爱卿前来,是让你见一位老熟人。他有关于岁币的新建议。”

    苏油上殿之时就认出来了,辽国萧禧,当年在雄州见过的,还被苏油用震天雷威胁过。

    萧禧笑道:“当年和鱼国公也是不打不相识,以一舟之力,横身阻挡我四万大军,便知道不同凡响。今日再见,当日的俊美少年,已然是宋朝国公了,实在令故人不胜之喜。”

    苏油也笑眯眯地还礼:“当年苏油实在是鲁莽,更是黑不溜秋谈不上俊美。好在使相宽宏大量,能以理折,这才轻轻放过,否则苏油岂有幸理?”

    萧禧对苏油的反应非常满意,苏油也对萧禧的反应非常满意。

    当年萧禧借大宋受灾相讹诈,属于私自发兵,结果吃了个暗亏,回去也没敢向辽朝反应大宋有了犀利的火器。

    这就变相的替宋国保守了秘密,只凭这一条,苏油便觉得人家萧禧挺好的。

    萧禧算是辽国最了解大宋的人,既然做了初一,苏油就立刻把握住了这一丝缝隙,继续拉着萧禧做十五。

    宋朝在獐子岛和鹿岛的边境走私贸易,要瞒过萧禧那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一起发财。

    大宋鱼国公,是有格调,有底线的好朋友,这就是萧禧如今对苏油的看法。

    萧禧是辽国对宋谈判的主要人物,但是大宋从来没有用宋辽之间的商业利益,威胁过领土谈判,当真做到了吵嘴归吵嘴,生意归生意。

    就跟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四郎,真的是世外野人,不受大宋管辖一般。

    但是一般世界上出现了一些当政者的弱智行为,如果你真以为当政者是弱智,那就傻了。

    看似弱智的行为,必然有着并不弱智的目的,这才是大概率的真相。

    萧禧能成为与大宋帝国谈判的辽朝首席代表,当然是聪明人。

    将辽朝的协议文本送上:“鱼国公,我朝的条款,其实并不过分。”

    苏油将之接过,草草看了一遍,竟然是一本商贸协定。

    萧禧说道:“如今獐子岛,鹿岛上的宋商,贸易规模非常庞大,他们在与辽国做生意,却没有向辽朝缴纳相应的赋税,这一点是不合理的。”

    苏油立马怼了回去:“獐子岛和鹿岛,位于白龙江口,那是高丽的领土,与辽国并不相干吧?”

    萧禧说道:“高丽是大辽的藩属。”

    苏油立即针锋相对:“可同样也是大宋的藩属。”

    萧禧说道:“但是贸易的确主要针对的是辽人。”

    苏油不认账:“那你尽管收辽人的税啊,或者你让他们别去啊。”

    将萧禧还要开口,苏油说道:“我还没用说完,獐子岛和鹿岛上的宋人,我们曾经调查过,他们只是海外豪商唐四郎的雇佣。”

    “你们的生意主体,乃是唐四郎,跟我大宋没有任何关系,我大宋也不对两岛上的宋人行为承担任何相关义务。”

    萧禧咄咄逼人:“那我朝可不可以理解为,要是我们对两岛上的宋人采取行动,大宋会坐视不理?”

    苏油笑了:“萧大使不必说得这么客气,你们对两岛的行动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就没必要拿到台面上来说了吧?”

    辽国对两岛垂涎很久了,耶律伊逊曾经想过打劫,最搞笑的是,当时给岛上宋人通风报信的,恰恰就是眼前这个萧禧。

    辽国水师刚出港口视线范围,就被挂着海盗旗帜的宋国海上使臣纵帆船打得片甲不留。

    那帮杀才可是异常的残忍,甚至在夜间将残破的敌舰拖到了敌人的港口外,还在舰上竖起了“海上京观”,以示威胁。

    这些底下的交锋,耶律洪基根本就不知道,苏油这是在提醒萧禧,就连耶律伊逊都动不了辽国沿海州郡这块大蛋糕,真要摆到台面上说,萧禧就算完成使命,回到辽国后的命运,怕是也不会太好。

    萧禧脸色一冷:“大宋真不怕我铁骑兵出白沟?”

    苏油也同样脸色一冷:“大辽真不怕我水师登陆耀州?”

    “鱼国公慎言!”王珪都吓坏了:“两朝兄弟之邦,不言兵事几八十年,岂可动辄以刀兵相胁?”

    苏油笑嘻嘻摆手:“王相公你多虑了,别说言语相胁,曹沫劫桓公的戏码,十几年前我与萧使相都在雄州对岸演过了。刚刚不过几句戏言而已,萧使相你说是不是?”

    苏油将萧禧吃得死死的,在宋辽商务上,大宋占了绝对优势,加上武力威胁根本没用,因此主动权就完全把握在大宋的手里。

    几次试探之后,萧禧见占不到一点便宜,只好对王珪拱手道:“一时被鱼国公说得恼怒,是萧禧失言,还请相公不要见怪。”

    说完又对苏油拱手:“鱼国公乃是开明大度之人,这份协议,我认为对于大宋其实也有好处。”

    王珪都傻了,你是辽国大流氓萧禧呢!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老子对你客客气气,你却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现在苏油对你喊打喊杀,你反倒对他如此低三下四?

    苏油这才点头:“使相早这么说就对了嘛,这份协议关系重大,还需要分析利弊之后,方能答复使相。”

    萧禧礼貌地躬身:“这是自然,萧禧这次,也只是送上吾皇的旨意,双方肯定还要磋商的。”

    说完又对赵顼施礼:“陛下,那外臣先行告退,还请陛下与相公宰执们尽快商议,我在都亭驿等候消息。”

    说完又对苏油说道:“待到鱼国公休沐之日,萧禧还要打扰,让国公一尽地主之谊,上次雄州外所赠小金沱的滋味,萧禧至今都记得。”

    苏油笑眯眯地点头:“没问题,到时候我们去大相国寺,让道隆办桌酒席!他那里有的是好茶!”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衡山之谋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衡山之谋

    待到萧禧退下,赵顼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小金沱,只怕道隆那里,没有这等粗压的黑茶……明润这个萧禧可是难缠,大宋在他手里边吃了不少亏了。”

    蔡确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候说道:“陛下,看来鱼国公和萧使相的交情还不错,要不,和萧禧谈判的事情,让他主理?”

    苏油笑道:“说起交情,只有当年萧禧提兵四万欲渡黄河,被我拿弩炮威慑,然后揣着震天雷入营相胁的交情。那时候臣还是枢密副都承旨,这一晃眼也好多年了……”

    王珪有些恍然:“难怪萧禧对明润你如此客气,看来夷人就是如此,畏威而不怀德。”

    苏油拱手道:“王相公说得在理,讲理的国家,普天下就我一个大宋,至于别国……还是多从所得利益分析其行为动机比较实在。”

    王珪对赵顼说道:“辽人这份协议,老臣觉得实在是不妥,他们要求开放通商,摆明了是想要侵占更多的利益,一年五十万贯金帛还不够,实在是欲壑难填!”

    赵顼对辽国一直有些畏惧情绪,河北河东的实际情况,经过军机处奏报之后,更是如坐针毡。

    关键问题在于,北方凋敝,即便是想增兵,北方经济和人口也负担不起。

    据都水司奏报,今年的河情又不容乐观,说是极有可能爆发六十一年一遇的大洪水。

    赵顼看完当时就摔了奏章,老子登基才多少年?这六十年一遇的大洪水都遇到几次了?!说好的六十年一遇呢?!

    岁币问题是绝对的耻辱,辽国从以前一年十万贯,加到了现在的五十万贯,大宋也只有一次次退让,毫无办法。

    看了看赵顼的脸色,王珪说道:“好在大宋这几年经济大好,他们要贸易,似乎也……”

    苏油冷笑道:“辽人说得好听,贸易,他们拿什么来贸易?就他们现在的马匹,我们还真看不上眼了。”

    “根据晁补之整理的辽国资料,契丹族本是游牧民族,畋鱼以食、皮毛以衣、马逐水草、人仰湩酪。”

    “占据幽云之后,才开始营造绿洲,将掳掠的汉人填实其中,渐渐有了农业、手工业。”

    “如今辽朝的经济,主要还归于群牧使司,他们的群牧司,类似我朝的转运司设置,这就说明其主要的经济出产,还是以牲畜为主。”

    “其土地与大宋相似,分公田和私田两类。沿边置屯和募民耕种的在官闲田,算是公田,百姓领种十年以后,要对朝廷缴纳租赋。”

    “同时也开放购买,占田置业入税的那些,便是私田了。”

    “屯田多集中在北部沿边,私田则多在辽国南境。其国内负责耕耘的是汉人,与大宋无异,主要也是男耕女织。”

    “这些人,多为历次战争中被俘掠汉人的后代,现在已经成为辽国腹心地区许多头下军州的主要人口。所出钱粮,除少部分需上缴,其余收入皆归头下主所有。”

    “辽廷自圣宗澶渊之盟后,进入了一个稳定发展时期,对内革除弊政,整顿吏治,任贤去邪,开科取士。对外表面与我朝息兵,暗中却支持党项。”

    “为了鼓励百姓开辟荒地,辽圣宗立例,若成功开辟农地,可免租赋十年,一时间辽朝达到了鼎盛时期。”

    “不过圣宗之后,政治昏暗,前后经历了兴宗朝萧耨斤之乱,当朝耶律重元之乱,废后废太子之乱,国事日促。”

    “这些年我大宋灾害频繁,北方也同样如此,旱,蝗,前年上京还遭遇了一次大火,对于脆弱的辽国经济来说,打击是非常巨大的。”

    “去年南京大饥,辽主不得不免其租税一年,并出钱粟振之。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还有重要的一条,辽朝历代君王太后均大兴佛教,寺庙拥有大量的土地和佃户,这些多是贵族、官僚随同土地转赠的。”

    “寺农既向国家纳税,又向寺庙交租,加上北方气候的关系,土地产量不高,佃农生计艰难,一遇饥荒,便只能流离。”

    “其农业大致如此,手工业就更不用说了。”

    “下层平民,多用皮,木,陶,虽然也有鎏金、鎏银、染织、制瓷、造纸之术,甚至有的工坊技艺还很高超,但是皆是为权贵服务。”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马具和钢铁。”

    “但是他们的冶铁业,二十多年来,规模没有多大本质性变化。”

    “辽东是其产铁要地,最初曾以横帐和大族置曷术石烈。”

    “曷术,即契丹语‘铁’,曷术石烈,就是从事冶炼的军监。”

    “曷术石烈在辽圣宗时因户口繁息,在首山、三黜古斯和柳湿河分置三冶,改石烈为部,其部仍以铁为赋。”

    “契丹镔铁,曾经和他们的马鞍一起,被誉为天下第一。不过如今嘛……”

    “其国能生产白瓷,青绿瓷,三彩瓷,品质连高丽人都嫌弃……”

    “不过因为佛教盛行,烧大佛瓷像的本事倒也不弱。”

    “至于商业,早期辽太祖在炭山北建立羊城,起兴榷务,买卖牲畜,以通诸道市易。”

    “之后建成五京,才开始有了像样的商业发展。”

    “境内也出现了富有的商贾阶层,但是经济规模实在是太小,小到连铸币都不用。”

    “流通货币中,辽钱所占数量不及百分之二,而宋钱,舶来钱,占了几乎全部。”

    “其国内情形,大致如此,可以说每年岁币的五十万贯,除去丝帛,剩下的二十五万贯,就是辽国的主要经济流通增量。”

    “我们在发展,他们也在发展,如今看来,二十五万贯的货币流通增量,已然无法满足其经济需要。”

    “但是根据晁补之记忆的资料,辽朝国内部的农,工,商业,并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化。”

    “因此这个经济体量的增长,只能是和辽国沿海州郡的贸易兴盛,息息相关。”

    “而如今辽国沿海州郡的贸易,都掌握在我大宋的手里!”

    王珪眼神顿时一亮:“衡山菁茅之谋?”

    这是春秋时期管仲的谋略。

    春秋时期的衡山国是一个擅长打造兵器的国家,各国都采购衡山国的兵器。

    齐国想要吞并衡山国,管仲便大量高价采购衡山国的兵器。

    衡山国人见有大利,于是全民造兵器,没人愿意从事农业生产了。

    管仲又高价收购各国的粮食,使各国富余的粮食都流入了齐国。

    这样,齐国虽然花了大价钱,却拥有了兵器和粮食,并破坏了衡山国的经济平衡。

    之后管仲突然停止收购兵器,开始攻打衡山国。

    而衡山国空有钱财,却缺少粮食,各国富余的粮食又都被齐国收购,无从筹措。

    于是衡山国不战而败,俯首称降。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衡山之谋”。

    这种经济谋略管仲还玩了很多,相似的还有“绨缯之谋”、“鹿鸟之谋”、“菁茅之谋”、“石璧之谋”。

    都是以经济手段,为齐国谋取政治利益。

    王珪蔡确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这些自然是知晓。

    不过他们知晓,辽国人同样知晓,苏油笑道:“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辽国人现在怕也没有衡山,楚国那样好骗了。”

    赵顼想想也是,《管子》都烂大街了,这几个典故谁不知道呢?

    就听苏油接着说道:“不过手法大致还是不变的。”

    赵顼不禁有有些雀跃了:“明润,说说看。”

    苏油说道:“管仲的法子,其实就是制造一种虚假的供求关系,而这种供求关系,短期内看来,是利敌不利我,但是却严重影响了敌国的经济结构。”

    “在敌国经济结构发生变化之后,一旦这种供求关系终止,会对敌国的民生,国力,将会带来严重影响。”

    众人都是暗暗点头。

    苏油说道:“但是遗憾的是,各国都有理智之人,他们的存在,会极大的提高国家政策的容错率,而只要是水准以上的君王,绝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赵顼心都凉了,那还说个什么鬼呢?

    ps:推书《三国之随身魔法塔》,刘秀系男主闯三国,陨石警告!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毒计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毒计

    苏油笑道:“其实吧,事情要做,还是能做的。”

    “哦?”

    “陛下,记得河北数路最近的情形吗?”

    赵顼有些明白了:“就是你说的,经济发达地区对经济不发达地区的那啥——抽水作用?”

    为了让赵顼明白这个经济原理,苏油用了抽水来打比方。

    “正是,国朝抑兼并的目的,就是减小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差距,这个影响,在货币国家和经济不发达国家尤其明显。”

    “比如火柴,这东西的生产,现在主要在汴京,成都,杭州等大城市。但是使用者,却遍及全国。”

    “火柴的生产成本,与材料,人工费有关系。汴京的生活水平高,工人的工钱高,火柴就会贵。”

    “而这些东西的价格,在汴京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要是在荆湖深山的苗峒里,可能只有头人才用得起。”

    “这就是发达地区对贫困地区的抽水效应,通过这样的商品销售行为,实际上导致了贫困地区的水朝发达地区流动,这种地区间的贸易逆差,导致了贫困地区愈加贫困。”

    “如今我们正在做的,就是朝河北几路添水,通过修河,筑城,修路等大工程,让经济的水源重新向这些地方流注。让那里的老百姓能拿到工钱,感觉火柴并不贵。”

    “臣估计,辽朝里边,能看透管仲之法的人很多,能看透这点的,怕是没几个。”

    王珪和蔡确面面相觑,这就是陶朱之能?

    就听苏油说道:“同样的道理,行业间也是如此。三司应当对国内的产业进行评估,对于需要注水的那些,国家就应该通过经济杠杆,通过税收减免,土地出让,工程优先等措施,予以鼓励扶持。”

    “对于过剩的那些,就应当提高税率,压低价格,精简整合,予以平抑。”

    “现在我们说辽国,辽国沿海州郡的繁荣,无疑也会对其贫困的北方产生这样的作用,我们只需要将这种烈度加强,就会给辽国带去很大的麻烦。”

    “想要如管仲那样,用经济手段打击一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以今人之智,那是不大可能的,但是我们一样可以影响其经济平衡。”

    “辽国沿海的繁荣,依靠的不是他们自身的生产能力,而是大宋的商品输出,货币输出,甚至依靠的是他们自身仓库中的赋税。”

    “当地官员为了谋取大利,不惜将库银进行短期拆借,用于购买两岛上的商品。”

    王珪有些讶异:“辽朝君主暴虐,他们的官员敢这样干?”

    苏油笑道:“这有何不敢?辽朝也是发解春秋两税,从税收集中到府库,到发解入京,中间也有时间。”

    “要是收税收早一点,发解发晚一点,这中间就有不少税收被州府掌握。”

    “利用这个时间和税收,购入商品,再将之卖掉,然后吃掉利益,本金还回银库当中,又有谁知道呢?”

    王珪是文人出生,对这些伎俩不怎么了解,不由得毛骨悚然:“这个……我朝……”

    苏油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发运也不是一次性发运,总得分期分批的对吧?其实只要第二批收到再发送第一批,那地方州府官员手上,就永远有一批税金存在。”

    “别说短期贸易了,即便是长期的货款周转,他们也有足够的本金供调配使用。”

    王珪已经掉进了本朝钱纲转运的魔咒当中,额头上的汗水都下来了:“三司……三司知道吗?我朝怎么处理的……”

    苏油懒得搭理王珪,继续说辽国:“让辽朝州府官员们做这个生意,进货出货,他们才不会愿意这么干呢。”

    王珪真的懵了:“这是白捡啊,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干?”

    苏油冷笑道:“因为白捡都嫌麻烦。”

    “他们直接将资金转借给商人,分长短期收回本金和利息,不是更加的方便?”

    “对哦……”这一刻,王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

    苏油这才对赵顼躬身:“陛下,商贾们生意做得风声水起,有足够的利润支付州府官员的利息,整个辽国沿海州郡,都因为这贸易的红利,变得欣欣向荣。”

    “百姓生活水平节节高涨,无需在种地纺织,放牧熬盐,做点小生意,就能足够一家老小美美地生活,虽然对北方有些影响,但是自己的生活总是好的。”

    “一天靠做生意收入五百文,就能够买到七十斤米,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

    王珪,蔡确,赵顼都心惊肉跳,知道接下来苏油要说的,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后果。

    果然,苏油对三人再次拱手:“这欣欣向荣的一派大好局面,都是以獐子岛和鹿岛上的贸易活动为基础。而这样的贸易活动,大宋法理是不支持的。”

    “所以要是有一天……大宋决定采取行动,让这个基础,突然消失,会是什么情形?”

    赵顼猛然站起身来:“好!这是给辽人挖了好大的一个坑!”

    王珪吓得直挥手:“使不得,那就是辽主集结数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的后果!”

    蔡确也拱手道:“陛下,此事重大,如今河北空虚,万不能过于刺激辽人。呃……想必鱼国公还有计议。”

    苏油也吓着了:“陛下,相公和执政说得在理,目前阶段,河北未安之前,的确不能过于刺激辽人。”

    “也就是说,我们的目标不能定得过大,要完全打击其农、牧两项产业,那是不大可能的。”

    “就目前阶段来说,能够影响其经济平衡,继续制造沿海虚假繁荣,通过货币输出悄悄使其开始通货膨胀,造成沿海地区与内地巨大的收入差距,形成更剧烈的抽吸效应,让其经济失去平衡……”

    “要是陛下还不满意,那就……再加上培养买办阶层,培养亲宋势力,通过他们影响辽国国策……”

    “还有,扶持他们一些产业也行……”

    赵顼愣住了:“明润你确定没有说错?朕替辽国扶持产业?!”

    苏油摸了摸鼻子:“当年在南海占城三州,臣不也是扶持了甘蔗产业嘛……谁知道后来甘蔗刀演变成了义军的武器,推翻了暴政……”

    赵顼想了想:“那该是什么产业比较好?”

    苏油说道:“不能是农业和牧业这两项增强其国力的产业,这个……臣想来就是矿藏。”

    “引进矿藏,使辽人的矿工增加,矿工都是壮丁,因为开矿也必须集聚,一旦最后被断了生计,最容易造反。就是……就是怕辽人不上这个当……”

    蔡确忽然拱手:“陛下,相公,国公,你们觉得……伐木怎么样?!”

    靠!

    就听蔡确说道:“伐木和开矿差不多,同样需要集中壮丁,而且要用到刀斧等工具。”

    “还有,伐木必须是森林地区,而辽东一带的森林地区,盘踞的都是女直部落。”

    “女直如今渐有反意,如果能说动辽朝高层,对他们来说,通过和我们的木材贸易,是不是也可以起到安抚女直人的作用?”

    “就辽人现在的德性,肯定会将这生意转包给当地部落的头人,他们从中赚取不菲的差价。”

    “木料不比矿藏,不会过度刺激到辽人,而且有大利可图。”

    “如此一来,他们对女直人拥有刀斧,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我们也可以利用那些木材,在獐子岛修建城寨,打造船只。”

    “这项贸易,对大宋,辽国,女直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不过余味悠长,再往后会是什么局面,呵呵呵……”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女直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女直

    苏油这一刻对蔡确简直是刮目相看,至少在目前看来,这是一门绝对好的生意!

    转念间便思忖完毕,苏油对赵顼拱手:“陛下,蔡执政此计,堪称绝妙!”

    “委托辽国从女直部落购进木材,只要这一条得以施行,即便不算什么刀斧变武器,都值得去做。”

    “这是扶持一个辽国未来的对手,同时为以后挑起他们的矛盾埋下伏笔。”

    “就算将木头拉到河北大搞建设,都非常划算。”

    想想后世历史上所谓的“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个部族,绝对值得投资。

    而宋国君臣如今对女直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由得问道:“女直?不是尚未开化的野人吗?能成为辽国的对手?”

    苏油只好耐着性子给赵顼介绍:“太常寺,国史馆的资料已然有些过时了。如今的女直,已经相当强大。”

    “女直乃辽东粟末靺鞨之后,居于辽国咸州东北至束沫江之间,主要分为三部。”

    “以辉发河流域为中心的一部为‘合苏衮’,即熟女直;”

    “居于束沫江以北、宁江州东北,直至黑水的那一部,称之为‘生女直’;”

    “居鸭子河以东而近辽国东海的一部,称之为‘东海女直’。”

    “这是辽人对女直分而治之的结果,他们将女直里的大宗编入国籍,合为一部,成为‘熟女直’,巩固边防。”

    “合苏衮,即女真语‘藩篱’之意。”

    “而留居粟末水之北、宁江州之东那一部分,乃是唐时黑水靺鞨直系后裔,其主体,是从蜿蜒河迁移至阿什河之滨的完颜部。”

    “完颜部到完颜乌古乃时期,先后征服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五个部落,力量变得相当强大。”

    “这一时期,完颜部的对手,是另一个强大的女直部落——位于孩懒水的乌林答部。”

    “其部落首领叫石显,对完颜部颇不屈服,一直抵制完颜石鲁用条教约束诸部。”

    “而石显做得最蠢的一件事情,是在完颜石鲁死后,趁其族人将他的尸体运回完颜部安葬之机,夺取棺材,并在女直各部中宣扬说:‘你们总以为完颜石鲁是有才能的人,一直推尊,现在他的棺材不是被我获取了吗?’”

    赵顼立即说道:“辱蔑父祖!此仇堪称不共戴天!”

    苏油拱手道:“正是,虽然最后棺材被完颜部落夺回来,但从此完颜部对石显恨之入骨,一直等待这复仇的时机。”

    赵顼摇头说道:“这个石显太不智了,以无用之声,招切实之祸。”

    苏油摇头:“其实当时完颜部虽然得各部信服,其实力量远比乌林答部弱小。于是石鲁之子完颜乌古乃继承部落之后,一面纵容石显,使之傲慢骄横,一面暗通辽国,表示愿意帮助辽人攻打石显。”

    赵顼有些讶异:“此乃勾践尝胆,郑伯克段,范睢远交近攻之计!女直蛮人之中,竟有这般智者?!”

    苏油躬身道:“陛下,每一个种族,都有其精英,陛下万莫以为蛮人不通礼节,便以为其智力低下。”

    “匈奴冒顿,吐蕃松赞干布,前秦苻坚,交趾李常杰,青唐唃厮啰,西夏李元昊,无论今古,这些人都可称一时之雄,陛下对他们,不能轻视。”

    赵顼点点头:“明白了,明润你继续说来。”

    苏油这才说道:“石显果然中计,对待辽国日渐傲慢,收纳逃人,阻断鹰路,最终引来辽国震怒。”

    “海东鹰路,是辽国的逆鳞,类似中土春秋包茅之贡。辽帝盛怒之下,勒令石显入京,石显命长子婆诸刊入辽。”

    “完颜乌古乃趁机挑拔,最终石显无法推辞,只好入见辽主,最后被流放到边远。乌林答部很快被完颜乌古乃彻底吞并。”

    王珪神色不以为然:“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个完颜乌古乃,不是什么英雄,乃是女直人里的大奸。”

    苏油说道:“王相公说得也是,之前生女真部落之间虽是纷斗不止,但在抵制辽国这一点上,却是步调一致。”

    “而完颜乌古乃居然投靠辽国,暗中出卖石显。其阴谋让生女真始料不及。”

    “女直人中谁都不敢相信,完颜乌古乃会卑鄙到出卖部落的地步。甚至石显至死,也相信完颜乌古乃是真心对他支持。”

    “从此之后,生女真分裂为亲辽与抗辽两大阵营。在其它部落反抗辽国的时候,完颜乌古乃充当了辽国的打手。”

    “在五国蒲聂部头人拔乙门叛辽之后,辽人要求完颜乌古乃征讨。完颜乌古乃同样智取。”

    “他一边请求辽人不要大动干戈,一边用妻子为质,与拔乙门结好。然后找准时机,发动突袭,擒获拔乙门,献给辽主。”

    赵顼手扶脑门:“这回又变成了刘邦!”

    苏油说道:“完颜乌古乃因此功被封为生女直部族节度使,称为太师,从此完颜乌古乃有了整合女直部的大权,完颜部落因投靠辽国,开始真正走上强大之路。”

    “一方面,完颜乌古乃利用辽国的政治影响和军事力量来征服诸部,向辽国邀功请赏的同时,还能获得辽国的物质帮助,还能提高自己在生女真诸部的政治地位和军事威慑。”

    “另一方面,他又吸取了其他节度使的教训,极力避免因投靠辽国反而被辽国制约的陷阱,一直与辽国保持距离。”

    “不直接利用和接触辽的军事力量;不让辽军进入生女真控制地区;不接受辽主的节度使印,也不接受辽籍以免脱离生女真,始终保持自己生女真的本色。”

    “他知道过分投靠辽国会使女真诸部强烈反感,给自己的对手留下不良的口实。因此只是利用辽的政治权威和军事威慑,将之化为自己统一生女直的外力。”

    蔡确摇头赞叹:“无怪鱼国公说女直能成为辽人的潜在对手,这人简直就是辽国的安禄山,史思明。”

    “如此雄鸷过人,接下来肯定就是辽国欲从事羁縻,而乌古乃借此役属附近部落,置官属,修弓矢,备器械,渐致盛强。”

    “辽国得平定之名,乌古乃得藩镇之实。”

    苏油对蔡确拱手:“参政推断一字不差,不过此等枭雄,数年前已死,传位与次子完颜劾里钵。”

    “劾里钵的叔父跋黑没有得到继承,因此对其非常不满,暗结党羽。而劾里钵也有所察觉,不让其统兵,只任命做‘孛堇’,即部落酋长。女直部如今,又开始陷入衰乱。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辽人的挑拨。”

    “女直诸部,也时常通过鸭渌江,行船来与两岛宋人贸易皮毛药材。所以他们的情况,留意之下,也能知悉。”

    “而我们与他们的交流,辽人也截断不了。”

    赵顼阴沉着脸:“当年辽国表面交好息兵,暗里扶持西夏,明润,那句俗话是怎么说来着?”

    苏油拱手:“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蔡确也拱手:“此计如果得行,还有一桩好处。”

    苏油接口:“参政的意思,必定是指辽国对高丽的影响。”

    “如果女直强盛,辽国和高丽的陆上通道将被隔断,辽国对高丽的影响,必将大为减弱。”

    赵顼都不用考虑:“如此甚好,军机处要责令童贯,加大收集女直情报的力度。我们大宋,也要争取给辽国扶持起一个如西夏一般的心腹之患来!”

    “与萧禧的谈判,就由蔡参政和明润共同负责!这个协议,一定要谈好!”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朝堂清宁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朝堂清宁

    从殿中出来,王珪,蔡确,苏油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和另外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微妙滑稽。

    明明是三个思想,理念,手段都毫不相干,还经常相互拆台使坏的人,表面上竟然和乐融融,合作……那个无间,真是尼玛见了鬼了。

    王珪很想雄起,可问题是,苏油在京师,他自己也就政绩不断,明明一心扑在官制改革之上,却莫名其妙魁星高照,光环刷了一层又一层。

    苏油这小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光环的价值一般,一点没有贪功独领的心思,都是推开一扇门自己却不进去,任由一干大佬打破脑袋朝里边挤。

    他自己似乎只领一个首倡之功,就完全安心了一般。

    蔡确私下里一再告诫自己,现在苏油圣眷正隆,人又低调,绝不是翻脸的时候。

    而且只要苏油在京,我们便有阻止大苏回来的理由,这不是相公你最想要的吗?

    王珪觉得蔡确充满了小心思,但是所言却也的确在点子上。

    他是名义上的首相,但是底下这两个能人,好像都不大听自己的指挥,虽然自己因他们沾了不少的光,可用起来,真的不怎么舒服顺手啊……

    比如月前蔡卞对自己儿子那道弹劾,他倒是弹完一拍屁股出海去了,自己这边那叫一个灰头土脸,规规矩矩去合门请罪。

    宰执去合门请罪,对于宰执来说,是绝大的耻辱。

    从这里也能够看出赵顼心里群臣的分量。

    蔡确被斥责的次数最多,不过蔡确是厚脸皮政治家,对此不怎么上心,身段放得很软,合门那里都去过好几次了,士林讥笑怒骂,人家老蔡如清风过山岗那般淡定。

    王珪是传统文人,脸皮子贼薄,这还是第一次被儿子拖累去合门谢罪,感觉天都塌了一般。

    谢罪完了回去还跑祖堂去跪了一回,痛哭自己羞没了祖宗,教子无方。

    倒是苏油,三天两头被赵顼召见,从来没有去过合门,最多就是殿上罚俸,君臣之间更像是在拿这个开玩笑一般。

    而且他的身上还挂着勋戚女婿的牌名,偶尔还能出入后宫。

    据说从乌台出来那天,赵顼曾将他引入自己的寝殿深谈!

    这个传闻没有任何人证实过是真的。

    但是传言本身就已经很可怕了,帝王寝殿,那是深宫!

    别说外臣,就连级别低一些的中使都没这个资格!

    这要是真的,苏油在帝王心里的分量,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

    这样的人,惹他干嘛?!

    蔡确也在转眼珠子。

    苏油和蔡确,其实都是政治思维的动物,两人的做派在某些方面非常合拍,也完全能够相互理解,甚至……信任。

    苏油和王相公不一样,王相公就是一个文人,壳子和里子都是那种。

    苏油不是,苏油一直以来都把自己扮演成文人,而且还扮演得很好,甚至演成了理学一门的大擘,文、史、哲、乐、美,皆有建树。

    但是蔡确知道,他仍然不是如今那种标准定义的文人。

    文人的那种风骨、风雅、风度,苏油身上一点都没有,他最多只有点风趣。

    然后就是会伪装,还会弄出许多能够衬托文人风骨,风雅,风度的东西,但是目的也只是士大夫们放着宝钞的皮夹子。

    很多人以为会弄这些东西的人,就必定也是具备风骨,风雅,风度的人。

    蔡确就不由得想要冷笑,这些,都是苏明润用来装点自己的工具,他骨子里边,还是一条工科狗!

    工科狗这三个字,现在已经成了国子监一些顽固守旧的老冬烘,对皇家理工学院学子的诽谤言词。

    工科,是对理学的蔑称,形容它是匠人之学;狗,其实是对皇家二字的大不敬。

    但是蔡确也知道,在对国家有利,同时对苏油无害的大事上,苏油完全具备一个政治家的应有素养,绝不会为了反对政敌而反对其提出的意见,相反大家还会相互配合促进,让这件大事得以施行。

    就好像今天的定计一样。

    换成他自己,同样也是如此。

    当然也不可不防,他和苏油都心知肚明,要是对方露出了什么破绽,那么落井下石顺手坑一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大家不是一路人,而各自夹袋里边的小伙伴们,也需要有职位容身。

    其实蔡确更喜欢苏油的做事方式,苏明润管这个叫“内部矛盾”,说什么“斗争中合作,合作中斗争,就是君子和而不同。”

    蔡确非常佩服,认为这的确是高见。

    但是政事上合拍屁用没有,官事上,真是半步都退不得。

    只奈何……一山不容二虎啊。

    苏油的眼珠子也在转。

    王珪的儿子被蔡卞弹劾,其实更苏油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蔡京那**干的。

    不过效果其实不错,十五还初一,王珪对大苏的打压不遗余力,不给点教训,还真以为大苏背后毫无势力,以后更得被人家随意搓圆搓扁。

    蔡京也知道自己会乐见其成,因此才敢大胆操作。

    说到底,王珪就是个白手套,赵顼的意见,常常通过他来传达,加上文采斐然,其实就是个御用秘书。

    说起处理政事的能力,其实真不咋地。

    说起宰相的胸襟度量,那更是没有。

    甚至连一个合格的政客都算不上。

    但是这种人常常会有一些无厘头的执拗,破坏性有时候远远超过一般人,所以不管从情上还是从理上,苏油压根没有把他当做可以合作的对象。

    反倒是王珪吃了教训,知道了苏油不好惹,加上两桩文化界的大事之后,王珪的态度有了些松动。

    但那也只是端起碗吃了饭,出于文人面皮薄的本性,不好意思放下碗就立刻骂娘而已。

    别说苏油,估计大苏都没有将他当做对手。

    蔡确就有趣了,这人可以说受过自己的大恩,如今在朝堂上却处处表现出自己的独立性,和苏油坚决划清界限,反倒和王珪走得更近,这并不是他不聪明。

    恰恰相反,实在是太聪明。

    为了国事坚定保持立场,坚决执行介甫相公的改革意图,即便那些和苏油合作的地方,也是因为陛下的交代,一个“孤臣”的牌面,抓得死死的。

    皇帝对于“孤臣”,一般都是加倍的回护,尤其是在如今,朝堂上和苏油有瓜葛的人越来越多,苏油的意见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赞同和追随的时候,这个“孤臣”的身影,越发的醒目。

    但是蔡确真的是孤臣吗?他就是底子太薄,窜升太速,支持者太少而已。

    而苏油还不能那他怎么样。

    国家异论相搅,真要是朝堂之上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声音,那就是皇帝不安的时候了。

    但是苏油又不能让蔡确太凸显,因此他自己就更加低调,帮自己说话的人,不一定是自己的一派,这就是他给赵顼营造的印象。

    的确也是,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替苏油说话,但是要说这两人都是苏油一派,赵顼只怕会笑得岔气。

    因此这个界限就被模糊了,朝局就变成了第一大佬认认真真搞官制,第二大佬认认真真搞政治,第三大佬认认真真搞战略。

    对这种局面,感觉最舒适人是谁?赵顼。

    于是三个勾心斗角各有千秋的大滑头,开创出赵顼自上台以来,最为清宁平和的朝局。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这绝对不是三个人刻意为之,但是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实现了。

    就连远在江宁的王安石,在给赵顼的密折中都提到如今朝堂安谧,吏治澄清,大臣容忍相安,国事有条不紊,民生日渐复苏,军力日渐强盛,政府日渐高效。

    乃是他为相两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局面。

    这样的局面竟然看不出来到底谁才是功臣,那就没说的了,只能是赵顼调和平衡的功力大成了。

    王安石甚至断言,这样的局面再保持十年,甚至只需要八年,大宋将成为毫无争议的第一强国,历代君王的雄心壮志,必将在赵顼这一代彻底实现。

    但是这些,也影响不了如今殿外三人的小尴尬。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苏油年纪最小,轻咳一声:“相公,执政,不若就去中书找个地方,我们继续商议陛下的要求?”

    王珪有些赧然:“既然陛下将这事儿交给了持正和明润,老夫就不参与了。你们商定之后,将与萧禧的谈判结果每日报与中书,给老夫相看就是。”

    “《六朝会要》那边已近尾声,关系到全体官员,实在丢不得手啊……”

    蔡确也对苏油拱手:“明润,关于辽国和女直的资料,中书怕是远不如军机处详尽,要不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我这里沿河州郡的疏奏还需要及时回复,今年的河情有些……等我处理完毕,再来寻你如何?”

    苏油知道赵顼要蔡确和自己合作,王珪心里的担忧肯定少不了,蔡确也肯定要安住王珪的心,于是躬身:“也是,那我就先去找童贯将资料都翻出来,再让蔡京列成细目,我们啊,不打无准备的仗。”

    ……

    回到军机处,将事情交代给了童贯和蔡京,苏油骑着马回到自己宅邸。

    张麒过来接着:“今日散班得可还早。少爷到底勤谨,他人未时都已经散了。”

    苏油笑道:“少说嘴,少奶奶回来了吗?”

    张麒笑道:“少奶奶可比少爷忙,每日不到酉初是回不来的。”

    石薇在和一大一小两名医搞医典,平日里还要照顾各处药局,那是真忙。

    苏油就叹气:“扁罐和漏勺算是放了羊了……”

    张麒给苏油去掉朝服:“小大少爷和小二少爷可没有放羊,对了,小妹说学院已经散假了,问能不能让她将两位小少爷带到中牟夏庄去?八公说瓜果长得好,那边也比开封凉爽。”

    苏油点头:“那后日休沐,我们一起送他们回去吧,我也看看八公。对了,今日有重要的留贴吗?”

    张麒点头:“有,不过先不急,有一个人来了。”

    苏油问道:“谁呀?”

    张麒笑道:“少爷可不许生气,是程岳。”

    苏油道:“他现在可是郓州兵马钤辖,这是郓州有军务公干?”

    张麒摇头:“他这是把官给辞了。”

    “什么?”苏油有些生气:“我去见他!”

    来到中院书房,就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书房里看看这个,碰碰那个,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正是程岳,见到苏油上来唱了一个肥喏:“程岳见过国公!”

    苏油叹了口气:“你与你家兄长,因招安梁山匪徒,安定河东之功,王公奏请陛下,论功行赏。”

    “这个差事得来得不容易,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程岳俯首:“那些事情有兄长就够了,我生性难受拘束,不好做官。”

    苏油说道:“那你想干嘛?重新做回反贼?”

    程岳赧笑道:“那哪里成呢?小人胸无大志,只想陪在国公身侧,有恶贼冲撞,也能抵挡一遭。”

    苏油抽了抽嘴角:“你就那么爱做保镖?”

    程岳拱手道:“我和兄长商议过,也跟王公说了,王公说国公喜欢微服游于市井,不拘崖岸固然是士林风范,但这样容易为小人得手,因此才答应放我过来。”

    苏油想了想,自己身边一些家事,小七哥加上程岳,这就算文武兼备了。

    后世的《苏公案》里边,可能也会跟《包公案》有公孙述和展昭一样,多出来一个张麒,一个程岳。

    嗯,挺好。苏油这才点头:“那行,你愿意随我,那就随我吧,一会儿让小七哥给你寻一间房屋,再去牲畜房挑一匹马,今后就跟着我吧。”

    程岳大喜,翻身拜倒:“多谢国公收容!”

    不多久,石薇也回来了,见到程岳也很高兴,因为如今可以给石薇喂招的武人实在不多,平正盛走了,程岳就算是其中一个。

    扁罐和王彦弼也回来了,扁罐看到苏油,赶紧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爹爹回来了?”

    王彦弼过来对苏油恭敬施礼:“见过鱼国公。”

    苏油笑道:“你们胡a吧把把关hi八卦图办分期1ill啦师兄呢?”

    说的是韩嘉彦,王彦弼说道:“嘉彦师兄在可贞堂刻录书籍,除了读书,每天还有五千刻版的功课。”

    韩嘉彦到了可贞堂,就算是老鼠遇到了蜜糖,天天沉迷于刻蜡板。

    苏油点头:“嗯,你韩师兄没叫你翻我书房?”

    扁罐一下子结巴了:“没……没有啊……”

    苏油也不揭穿,扁罐和韩嘉彦一直在寻找苏家收藏的那部神奇史书《竹书纪年》,不过到现在还没得手:“暑假开始了就好好玩吧,八公说瓜田熟了,地里有刺猬,让你们去帮忙抓刺猬呢。”

    扁罐一下子来了兴趣:“真的?!好抓不?”

    苏油皱着眉头:“这个问到爹爹的知识盲区了。我小时候也没抓过,眉山那边没有啊……”

    “不过到时候你多问问庄子周围的本地小朋友,他们应该是能手。”

    扁罐赶紧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苏油说道:“等休沐日吧,后日休沐日我们全部都去!”

    “也!”扁罐和王彦弼一击掌:“我们要去庄子抓刺猬了!”

    等两个小的跑开,石薇才取笑道:“这当爹的心眼真多,我还担心扁罐不愿意去呢。看样子今晚俩小子就会收拾行李。”

    苏油看着天花板认真地想:“嗯,等晚上我给他们搞一个《刺猬生活习性观察》和《瓜地日常管理方法》的表格出来,总不能白吃白玩是吧……”

    到得夜间,苏油在工作间绘制表格,就见两个小的进进出出的搬东西。

    小猎铳,小弓箭,小鱼抄,各种玩具,工具,望远镜,星空图,故事书,绘画材料……

    苏油感觉很欣慰,俩小子的兴趣爱好还真是广泛。

    漏勺也跟着他们跑进跑出地翻箱子,不过纯属瞎忙假装自己在参与。

    那些工具有的对漏勺还危险,苏油将漏勺抱上:“让哥哥们忙,漏勺跟爹爹去洗澡去。”

    漏勺不愿意:“我要跟哥哥收东西……”

    石薇沐浴完了出来,头发还湿着,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说道:“漏勺听话!”

    漏勺顿时不闹了,老老实实让苏油牵着手朝外走。

    走到门口,苏油又扭头回来看着石薇。

    石薇歪着脑袋,有些莫名其妙:“小油哥哥怎么了?”

    “没怎么。”苏油突然贼腻兮兮的一笑:“就是几天没见着自家老婆了,突然感觉老婆又变美了。”

    “哎呀!”石薇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都:“小油哥哥你别瞎闹!”

    苏油哈哈大笑,抱着漏勺朝浴室走去:“漏勺你还真是个热肉球,光抱着都得出汗……”

    结果父子俩在浴室玩起来就没有一个完,等到石薇受不了了,来到浴室一看,父子俩正拿着稻草管吹肥皂泡呢。

    苏油见石薇,这才“哎哟”一声:“糟了漏勺,错过了讲故事的时间,故事小精灵要生气了!”

    故事小精灵是漏勺心中的好朋友,闻言顿时将稻草管一丢就要朝浴缸外边爬:“爹爹快快……”

    石薇一边给漏勺擦身子,一边也感觉好笑:“平日里要漏勺出这浴缸可难,爹爹一句话,漏勺倒是屁颠屁颠儿的……”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前三排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前三排

    漏勺手里拿着自己的小内裤:“故事小精灵生气了就不讲故事了!”

    “是是是……”石薇没好气地将漏勺几下撸干:“这小精灵是偏心眼,爹爹不在就不讲故事!”

    苏油都楞了,自己不会编故事,怪人家小精灵偏心眼?

    等到到了床上,苏油给右手套上袜子,小精灵的表演时间开始了。

    石薇在漏勺听故事的时候,开始给他按摩引导。

    漏勺哼哼唧唧地表示很舒服,石薇轻轻啐了一口:“辛苦的人讨不了好,反倒是花言巧语的得喜欢。”

    故事小精灵猛然扭头,对着石薇委屈地说道:“可是人家浑身上下就长了一张嘴,就只会讲故事呀!”

    石薇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接着又瞪了苏油一眼:“当我也是小孩!”

    见漏勺已经睡着了,苏油才将袜子取下来:“我们家漏勺是长情的,给他做了新的故事娃娃他不喜欢,偏偏喜欢第一次这袜子。”

    石薇将漏勺放到小枕头上,又要起身:“我去看看扁罐的蚊帐弄好没有……”

    苏油拉着她躺下:“你去看干嘛,挨一次咬下回就注意了。”

    石薇将苏油的手一把打开:“有你这样当爹的。”到底还是去了。

    ……

    次日起来,苏油先是去了趟都亭驿,将萧禧接上,两人并骑朝大相国寺行去。

    张麒在前程岳在后,还有一帮辽人卫兵和宋人馆伴。

    萧禧对苏油毫无排场感到惊讶:“国公竟然如此清简?”

    苏油说道:“仪卫之制,仪为文,卫为武,我这也算前有文,后有武,很周全。再说借使相虎威,也是一样的。”

    萧禧哈哈大笑,看着街道两边商铺支出来的油布棚子和油布大伞:“按道理说,他们可都逾制了。”

    苏油摇头:“官家仁厚,开封府商家支起大伞,隔挡酷暑雨水,方便行人休憩,于百姓是有好处的。因此陛下出了旨意:如非赤质、紫表,朱里,红黄青罗;配饰八角,四角铜螭首等物;伞表无涂金、银者,悉听从之。”

    萧禧点头:“确实是大仁德。”

    大伞是仪仗的一部分,也是官员的象征,宋初,京城内独亲王得用。

    太宗太平兴国中,宰相、枢密使始用之。

    其后,近臣及内命妇出入皆用。

    真宗大中祥符五年,诏除宗室外,其余悉禁。

    明年,复许中书、枢密院用焉。京城外,则庶官通用。

    熙宁之制,非品官,禁用青盖,京城惟执政官及宗室许用。

    因此这样的大伞,那是品阶的象征,皇帝不开口,造了就是逾制。

    两人聊到这里,萧禧想起来一件事情:“国公,萧禧想求你一件事情。”

    苏油笑道:“使相客气了,尽管道来。”

    萧禧说道:“听闻贵朝太宗曾命人绘制了三幅《卤簿图》,珍藏于秘阁。仁宗皇帝时,宋绶又重新制定了大驾卤簿礼仪,并编写了《图记》十卷。”

    “翰林院特地绘制了《大驾卤簿图卷》,以记南郊之盛。”

    “这等恢弘画卷,不知萧禧可得一观?”

    苏油点头:“这个嘛……贵上崇奉汉仪,陛下也是很欣慰的,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去跟陛下说说,要是可能的话,争取将《大驾卤簿图卷》与《卤簿图记》,复制一份,赠送贵国一套,应当也无大碍。”

    萧禧大喜过望:“真的?国公可莫要虚言欺哄。”

    苏油笑道:“就连高丽王徽,陛下都赠送了经书两千卷,何况贵国主上?我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不光光是个文化侵略,皇帝出行,如果是最高规格的大驾的话,那消耗可是非常的惊人的。

    《大驾卤簿图卷》,一共绘有官兵五千四百八十一人、车辇六十一乘、马两千八百七十三匹、牛三十六头、象六只、乐器一千七百零件、兵杖一千五百四十八件。

    如此宏大的规模,之前还要进行彩排,演练,一次花费将不下百万贯之巨。

    这还是大宋经过多年积累,各种礼乐仪仗伞盖辇驾,得历代君王逐渐添置完成的情况下。

    卤簿之等,大宋的规定有四种。

    一曰大驾,郊祀大飨用之;

    二曰法驾,方泽、明堂、宗庙、籍田用之;

    三曰小驾,朝陵、封祀、奏谢用之;

    四曰黄麾仗,亲征、省方还京用之。

    真实历史之上到了南宋,国势衰弱,整整一百多年,就勉强玩过一次黄麾仗。

    珍藏于密阁之中的《大驾卤簿图卷》,只是翰林画院的画师们,根据宋绶的记述想象绘制出来的,就连宋朝自己都还没有那样全须全尾地玩过,一般都会偷工减料。

    耶律洪基好大喜功,耽于享乐和面子工程,要真是被大驾卤簿的恢弘壮观所吸引,失心疯了要比照《大驾卤簿图卷》来上这么一回,以辽国那微薄的国库收入,到时候不死都得脱一层皮。

    苏油心底里不由得感慨,不管哪个国家,都是敌在前三排啊……

    汴京城在理顺了市易司职权范围,取消青苗法城市小额贷款,开放酒曲专榷,推行积极鼓励商贸的优惠政策,厘清沿途税卡之后,本来就已经繁华无比的汴京城,突然间似乎变得更加的繁华了。

    街上百姓的笑脸,明显也比以前增多了。

    吕公著效仿苏油,同样征集了开封府亟待解决的十件民生大事,再予以施行之后,街面上变得更加整洁,商铺行人更加有序,管理街市的吏员更加尽责,街市更加热闹安全。

    最关键的是,开封府的物价,出现了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整体回落,让汴京城百姓们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边可以支使的零钱变多了!

    这是苏油让四通配合这次漕运税制改革推出的举措,其实一切其本质,不过是将沿途官员贪污克扣的钱财,分润了一部分给百姓而已。

    官员们要贪污一成,总体靡耗起码得增到四成,这一部分靡耗,通过种种手段收拢,变成利润之后,李肃之天天乐得见眉不见眼。

    才施行一个月,三司的税收比去年同月翻了两番还多!

    李肃之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张方平在三司的时候,三年能积十年之蓄!

    而四通的利润,相当于比去年同期翻了一倍后,再去除十分之一作为商税。

    剩下的十分之九,苏油指示四通吃掉六成,其余的让利给了各行的行首们,并且要求行首们也实行相应的物价调整。

    四通只是最大的商家而已,整个大宋各路,因这项政策受益的商家,将新政推行一个月来的物资交流的总数,硬生生堆高了两倍!

    老百姓们突然发现,城中的物资突然丰富了,价格也下降了。

    而降价打折的促销活动,也突然变多了。

    最大收益群体,其实不是百姓,而是朝官们。

    他们才是最大的消费群体。

    加上媒体舆论的刻意引导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一时间,元丰新政,好评如潮。

    《时报》,《新报》玩了一招稀奇的玩意儿,访谈。

    采访了三司,开封府,常平仓,汴京的行首,以及一些行商,小老百姓,然后将他们对新政的褒扬,通过实录的形式刊登在了报纸上。

    赵顼对此喜闻乐见,这段时间天天都要读报纸。

    三司李肃之开篇就是:“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

    开封府吕公著开口就是:“百姓们生活的改善,时时刻刻都装在陛下的心里……”

    常平仓大使的说法是:“今年以来,陛下曾多次指示,要求一定保证汴京城的基本口粮储备。”

    “我常平仓知耻而后勇,揪出了蛀虫,完善了制度,整顿了队伍,充实了仓储。”

    “在青黄不接,本应米价沸腾的时节,攻坚克难,保质保量地完成了陛下的交代的任务,将今年六月的米价,控制在了五十文一斗。”

    “一斗米的价格,比往年平均的七十文,整整低了二十八个百分点,让汴京城的老百姓,得到了真真正正的实惠。”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访谈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访谈

    开封府肉行的行首徐中正,上界监官刘佐,姚子雪曲,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柜也接受了采访。

    徐中正乃是当年请求施行免行钱的牵头商家之一,真是因为他,王安石决意推行《免行法》,将政府征调改为政府采购。

    虽然前期这项措施出现了巨大的弊端,但是被苏油公开招投标和公示的建议改良之后,免行法当年在汴京算是得到了比较完美的施行。

    徐中正的访谈里就谈到了过去:“当年行里也是被官府的行人输纳之法逼的快过不下去了,才大着破天的胆子,跟王相公申请‘纳钱免行’之法。”

    “也是咱官家宽厚仁德,允了!”

    “纳钱免行之后,我们从三畿四辅采买猪羊,就只需要缴纳行税了,行里边的日子一下就松快了。”

    “这次行政,我看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吧,只不过将这良政,从开封府境推广开去,在重要的商埠,商路施行而已。”

    “老夫是肉行的,以前京中的肉,多是羊肉,后来多了肥猪,嘿嘿嘿,上个月老夫从陕西定了一批牛肉罐头,还从两浙那边定了一船大石首的鲞鱼。”

    “价格比起年前啊,整整便宜了三成!咱们啊,一定要让汴京城老百姓们,吃到吃得起的牛肉罐头,优良海产!”

    上界监官刘佐乃是当年市易法刚刚推行之时,宁愿亏着自家,不愿意盘剥百姓的良心商贾。

    当年就亏负市易钱十八万缗,没有办法,乞籍本家日入屋租偿官,限二年为期。

    接受采访的时候,刘佐不由得唏嘘感慨。

    “当年蒙京中商行同僚们推举,让老夫做了开封府市易司上界监官。”

    “上界监官干啥的?你们这些年轻后生怕是不知道了。”

    “当时啊,市易司将开封府分成了上下两界,老夫就是负责收取上界各家商贾的市易息钱的!”

    “本来按照道理,这个数该是个定数,整个开封府城,大小商贾就那么多,你们说对吧?”

    “结果上官不满意,说数目太少,显不出新法的好处,要加钱。”

    “怎么加钱?放贷,大放贷!哪怕不是商贾的,也可以放贷!”

    “都不想收得回来收不回来,只要市易司账面上数字好看。这么搞怎么行?”

    “我们商贾都明白,将本逐利将本逐利,本首先得保住才行是不是?连人家皇宋银行都不敢干的事情,他们就有这个胆!”

    “听说市易钱的本金还是官家给的,要我说啊,那些人就是不把官家的钱当钱!”

    “老夫没办法,都是多年的街坊伙伴,实在是下不去这手,认亏十八万贯,还被撸了差事。”

    “你们别认为撸差事是坏事啊,那可免了老夫破产之厄,变卖了一些铺面,好歹支应了下来。”

    “可官家的本金就惨了;那些家境赤贫,冒险借贷度日,贪图一时宽松的百姓就惨了;还有家中出了浪荡子弟的,也惨了。”

    “两年,就两年,官家亏了几十万贯不说,就京中小商贾们那惨样……啧啧啧……”

    “官家仁德啊……几十万贯的亏空也认了,汴京城中因此举得活的人家,起码近千!”

    “这回的新政可就不一样,这回对了,国朝善遇士大夫,也不至于善遇到任由他们侵吞国库不是?哪朝哪代,都翻不过这理儿去是吧?”

    “再看看成效,这商路一通畅,看这路上跑的,水里拉的……我们可是从熙宁年间过来的老人,现在这才叫新政!才叫刷新!以前王相公吹嘘的那什么……‘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姚子雪曲,乃是宜宾县土豪姚君玉,以当地泉水及五种粮谷——粟米、大米、高粱、糯米、荞子酿造,酒质甚美,送到汴京城,因为黄庭坚一首诗,打响了名头。

    “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

    这酒其实也是眉州新法酿造工艺的普及产品,主要是苏弥嫌从眉山拉永春露太麻烦,便在宜宾找了一处地方,与当地酒坊合作,用眉山的酒曲和酿造方法,制作出来的。

    不过因为宜宾得天独厚,那口安乐泉酿造出来的酒水,比永春露更胜一筹,让苏弥开心不已,给京中众位好朋友送了一船。

    没错,单位是船!苏弥苏将军苏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大气!

    结果这一船酒,到了京中大受追捧,苏弥干脆又发了一船,让姚家掌柜亲自运送。

    姚家掌柜对着记者们讲述了这趟行程:“这可是酒!以往乃是专榷!造酒的都是官酒坊,卖酒那都是划死了地方的!”

    “以往的酒那叫啥?现在回头看,那叫溲溺!”

    “为啥呢?还不就是官府发卖,当官的管造酒,只管量不管品质,这品质就上不去呗。”

    “咱们蜀中之前有些不同,茶,酒都是时禁时不禁的。”

    “自打张公按蜀开始,这制度就变了,川峡四路茶酒禁榷二十年,如今再看看什么局面?”

    “咱们家这酒啊,用的是眉州的雪曲,出酒甘冽醇和,讲究的是‘中柔’两个字。”

    “二十年前这酒要是入京,那五十贯一斤下不来,你想想啊,从宜宾到开封,走水路的话那是多大一个弯?那得下扬州入汴渠转到这里,数千里地段上多少税关?”

    “扬,高,楚,泗,宿,淮,应天,陈留,开封。光汴渠之上,就有整整九道关卡!”

    “就算是三十税一,九关过完,正好是三成的税金!”

    “这还只是明面上正收的赋税,而实际上,因为这个名目,地方官员就有了加赋加税的由头。”

    “比如关税之外,地方上还多设了一个门税,和关税相等!得,这就好玩了,关门关门,关了门大家都别走道了呗!”

    “所以陛下到底英明!新政叫啥?叫做有一说一,说一是一!一成行税走通关!姚子雪曲这才在汴京城里边卖得上!”

    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柜的话那就很实在了:“薛家冰雪老街坊都知道,就连宫里贵人都时常打发中使前来买些,我薛家冰雪,图的不光是靠生意养活一家老小,更看重一个名声。”

    “薛家冰雪,那是冬日里边用泉水冻的,用别家的我就不放心。”

    “市易司的人好玩,自家的冰不让用,非得用他们的,这我怎么敢?要是宫里贵人吃出个什么差错,算市易司的还是算我薛家的?”

    “老汉在中牟有几十亩田地,有一个庄子,得,伺候不起,干脆关张歇业!”

    “这么些年,的确对不住好这一口的街坊,千错万错,都是薛老汉的错。”

    “现在规矩改了,老汉才敢回来,还是敢拍着胸脯告诉街坊四邻,薛家冰雪还是以前那份品质,要是不如以前的地方,你尽管来砸了老汉的招牌!”

    “对了,呵呵呵,如今冰雪又多了一道点心,叫做‘雪糕’,跟果子冰不一样,软和的,奶香浓郁,是用北苑监送过来的奶油和南海果酱调制的,老客们多照顾生意……”

    如今的苏油和萧禧,就由从人牵着马匹,一人手里端着个小箬叶盒子,用小木片切着薛家冰雪的新品雪糕吃。

    萧禧边吃便摇头赞叹:“酪乳本是我们北地的特产,但是汴京这味道口感……大宋的饮食之道,当真是精美绝伦!”

    苏油却有些不以为然:“这玩意儿明明就应该叫冰奶油,这是搅出来的,叫什么雪糕呢!改天去冰雪铺子上,告诉他们真正的雪糕该怎么做!”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明润救我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明润救我

    萧禧觉得这东西已经是极品了,不由得好奇:“那真正的雪糕该是什么样?”

    苏油说道:“真正的雪糕,应该是这个糕能够附在这根小木片上,一只手就可以吃,还能空出一只手来骑马,没有粘度的东西,怎么能叫糕呢?”

    萧禧觉得苏油说得有道理,的确,不能拿着吃,就不能称作糕。

    就听苏油又说:“这箬叶盒子也是多余,直接用面粉蛋皮烫个卷筒,上头来一勺这个,吃完冰雪吃蛋卷,多美?”

    萧禧对苏油的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觉有些好笑,早听说这娃是大宋第一饮食大行家,看来这传言不假。

    堂堂一国国公,竟然在吃食制作上如此挑剔,也真是没谁了。

    两人一路耍笑谈论着,渐渐靠近州桥码头。

    六月的汴渠水力充沛,第一批漕船已经抵达,运送的乃是两浙路的淡水水产加工产品。

    凤尾鱼罐头,豆豉鱼罐头,蟹黄酱,这几样在京中销售火爆。

    如今的汴渠上输送的大宗货物,依次主要是六月淡水水产,七月海产,八月南海纲运,九月淮盐,十月漕粮。

    之后开始则是反向,从西京洛阳过来,十一月毛毡,毛线,羊裘,牛皮,面粉;十二月进入肉类旺季。

    一月到五月,是国家储备调配的淡季,但是商家们却又繁忙了起来。

    一月是京中各工坊签单备料的阶段,运河上来往的各种生产物资是大宗,国家调控的主要就是煤,铁,如今还要加上铜,锡等各种金属,以及三酸两碱水泥钾肥等物资。

    真正的物流运输淡季,差不多就一个三月,不过那时候汴河上又全是游春的花船了。

    如今的汴河码头上正是调仓的时候,各家商贩都在忙着打折促销,以腾空库房。

    海纲已经开始从南海发运,只需要十天半月便能抵达杭州,八月初抵达汴京,紧跟着就是海交会。

    真真是一天都耽误不得。

    五十米高,彩色玻璃钟面的州桥码头钟楼,是汴京城的大地标。

    “汴京有个大钟楼,半截杵在天里头。”是汴京如今比较流行的童谣。

    码头最大的变化,就是地上密如蛛网的铁轨。

    大宋的铁轨,最早是木轨包铁皮,后来换成了水泥包铁皮,再后来变成n字冲压纯铁轨,之后厚度越来越大,渐渐有变成实心铁轨的趋势。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见证了大宋钢铁产量从渐变到质变的飞跃过程。

    今年有一条道路,将是大宋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铁路。

    为了解决汴河航运拥堵的问题,一半的船只,将在大宋东面五十里的陈留驻泊。

    而汴京州桥码头仓储和陈留码头仓储之间,将架设起一条双轨马拉铁路。

    钢轨通过道钉钉在枕木之上,一米就是三十公斤,二十五公里,将耗费七百五十吨钢材。

    用如今习惯的斤来计算,差不多就是一百五十万斤!

    可以武装三十万军队的钢材,仅仅铺设了短短五十里的一段铁路!

    这也是辽国对大宋感到满意的地方,这个国家,钢铁不是用来强军,而是用来铺地,够怂!

    不过如今萧禧看着州桥码头的景象,却又有些眼红:“此等热闹,我大辽何日才能有啊……”

    苏油好心地安慰道:“很快的,如今两国交好,只要等到贸易互通,你们的东南二京,很快便能兴盛繁华。”

    萧禧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宋皇……官家同意我们的方案了?!”

    苏油点头:“昨日你离朝后,我们又商议了很久,陛下原则上同意了,不过细节上需要耐心磋商。”

    萧禧喜不自胜:“那也总是成了!”

    苏油耐心地说道:“使相可别高兴得太早,贸易贸易,互贸互易。使相,贵国能用来和我朝贸易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啊……”

    “如果你们仅仅是打着将岁币换成等价的各类货品的主意,萧兄可就错大了。”

    “不是兄弟我想背一个亲辽背宋的骂名给你提醒,实在是……算了不说了!”

    说完一指州桥:“过了这座桥,对面就是大相国寺,我家漏勺最喜欢走由我抱着骑马过这桥,大陡拱跟翻山似的,每次上下都咯咯直笑……”

    萧禧对苏油的思维跳脱有些无语:“漏……漏勺?”

    苏油笑道:“就是捞汤饼的笊篱!不过我家小老二也叫这个乳名,贱名好养活嘛!”

    “啊?哈哈哈……”萧禧不由得失笑:“明润乃是堂堂探花,怎么给孩子起了个……起了个……不对我们先别说你家老二,更前面的那段,什么意思?将岁币换成货物,有什么不妥吗?”

    “啊?你们还真打着岁币换成商货的主意?”苏油一副吃惊的模样:“谁给辽皇献上的此计?你家皇帝怎么没斩了他?”

    萧禧的冷汗立马下来了:“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此计……此计哪里不妥了?”

    苏油摇头叹气:“萧兄,我就问你,不算绢帛,剩下二十五万贯的货品,你卖给谁?”

    萧禧觉得毫无问题:“朝中……的贵人们啊……”

    “嗯,思路没错,权贵必定是这些货品的主要消费者。”苏油点头:“那么请问,他们用什么来买?”

    “用……用……”萧禧突然大惊失色:“哎哟失计了!”

    岁赏的货币没有了,贵人们能拿出来的大宗交换品有什么?牛羊和马匹。

    马匹是不能贸易给宋朝的,辽圣宗当年下的圣旨,辽人私下卖马一匹给宋人,杀全家。

    当然两岛上那种走私不能算,但是如今是国家大计,一切摆在了台面上来说,就不能违背祖制了。

    牛羊也没用,辽皇的问题不是牛羊少了,而是牛羊太多了。

    全国那么多群牧司,每年供给牛羊无数,还有必要将每年的重要进项换成牛羊?!

    按照萧禧的本意,是自己和大宋走私吃得挺肥了,但是他也是政治家,知道吃独食是绝对没有好下场。

    然后又见五京的宋货昂贵异常,是真心想在这上头立上一功,将部分经济利益兑换成政治利益。

    要是将不是绢帛的二十五万贯岁币,换成在大辽足值五十万贯的货品,这不就等于是将岁币从五十万贯,一下涨到了七十五万贯吗?

    萧禧有些傻了:“这……这明明应该对两国都是好事啊……”

    “是好事啊!”苏油表示赞同:“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你能将这些东西在辽国卖出去,并且收回五十万贯铜钱,将交易的整个流程全部走完。”

    “而不是卡在中间某个环节上……等死。”

    萧禧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耶律洪基性格很实在,你能给他带去好处,他对你也非常大方和信任,耶律伊逊就是例子。

    可你要是坑掉他这么多钱……就耶律洪基那暴脾气,可是连亲叔叔、皇后都可以杀的主。

    苏明润应该不是故意的,但是最后一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没错,这个交易要是完不成,那真是……呸呸呸!

    两匹马已经来到了汴河州桥的最高处,两边风景异常的优美,前方远处的大相国寺,黄色琉璃瓦展示着国家大寺庙的气派和辉煌。

    然而萧禧已经完全没有早上刚出门时候的心情了,这一刻,他恨不能从这州桥码头上跳下去。

    苏油笑了:“萧兄大不用如此惊惶,我就是萧兄提一个醒而已,其实啊,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多的是。”

    萧禧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边这人,就是如今大宋最顶级的经济专家。

    当今世界最大的贸易组织和金融组织,是他最早整合组建起来的。

    不由得一把拉住苏油的衣袖:“明润救哥哥这把则个!”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上课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上课

    苏油笑道:“萧兄不必紧张,刚刚说的,只是贸易循环无法完成的情形。如今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按照贸易的正常循环去完成它,不就可以了吗?对了,萧兄你会不会抓刺猬?”

    萧禧都要哭了:“明润你就别逗了,这时候说什么刺猬?”

    苏油一边看着桥下的大船——为了过桥洞,那艘船上的水手们正在放倒桅杆——一边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家扁罐听说中牟庄子上有刺猬,这不散假了想去抓吗?可是那东西北方才多,我一个蜀中人却不会啊……”

    都是些什么破小名!萧禧都要抓狂了:“老弟可别闹了,先跟哥哥说说有什么法子行不?”

    苏油开始驱马下桥:“这个……那我不亏大了?”

    萧禧愣了一下,然后一拍马跟上:“说得也是!那老弟……老弟你尽管开价!”

    苏油说道:“要不,萧兄你告诉我如何抓刺猬,我便告诉你如何完成贵国国内贸易循环,怎么样?”

    萧禧整个都傻了:“就……就这样?”

    “啊?不然呢?几句话的事情而已嘛……”

    萧禧将信将疑:“那东西瓜地里多的是,只要动静轻点,它就不会跑。发现之后赶上去轻轻踢它一下,这东西就会缩成一团,之后拎着一根刺放笼子里就可以了……啊我都在说什么?!有什么好抓的!!”

    “这么简单?!”苏油都乐坏了:“那不是明晚上就能带着扁罐玩了?!”

    “我管你!”萧禧处于暴走边缘,突然又发觉自己态度要不得,赶紧讨好地拱手:“兄弟,好兄弟,算哥哥求你了行不……”

    “哦……”苏油这才说道:“萧兄,这事儿啊,其实比抓刺猬难不到哪里去。”

    萧禧凌乱在了桥下,不……比……抓刺猬……难?

    “萧兄你看啊,贵国贸易没法完成的原因,就是因为货品的突然增加,货币量流通量却不升反降,导致两者不匹配,对货品流通就形成了阻碍。对吧?”

    “对。”

    “这现象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货币供给不足。货币供给不足,就容易引起通货紧缩。”

    “啥……啥意思?”

    “简单了说,就是在宏观的大经济体里,钱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富有的象征,而是一种工具,一种和车船一样性质的工具,是方便人们进行物资交换,商品交流的工具。明白吗?”

    萧禧两眼有些绕圈圈:“明……明白……吧?”

    苏油继续讲解:“没有这个工具,人们的贸易就只能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如果交易对象手上没有我想要的货品,这交易就完不成。好理解吧?”

    “嗯,这个好理解,大辽部族间的交换,多是如此。”

    “于是货币产生了,它充当了交易渠道的角色。萧兄大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所有人都认可,都想要的货品,有了它,那所有贸易活动,就都可以完成了。”

    萧禧觉得自己开始懂了。

    “说回贵国的情形。二十五万贯拿去辽国,最终也会流到贵人们手上是吧?现在被萧兄换成了货品,那就造成贵人们手上的钱财少了。”

    “即便一部分货品作为赏赐发放下去,那剩下的那些货品,也会因为无法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砸在手里,是不是?”

    萧禧心有戚戚地点头,就是这个问题!

    “但是需要萧兄这些货品的,其实还大有人在,他们无法与萧兄贸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货品换不成钱,然后没钱和萧兄交易。”

    “但是他们手里的货品也并不是无人需要,卖不出去的原因,与萧兄其实是一样的。”

    萧禧点头:“按照明润这个说法,那么每年的岁币当中,就还是应当保留一部分货币,作为那啥……交流工具使用?是吧?”

    苏油不由得哈哈大笑:“萧兄啊萧兄,你当真不是生意人!”

    萧禧拱手:“明润你就别笑话我了,愚兄驽钝,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苏油打开皮包,摸出自己的皮夹,从里边抽出一张百文宝钞:“这个,萧兄别说没有用过。”

    萧禧摆手:“贵国的铜币我们可以收,但是宝钞乃是纸张,说白了一文不值,明润休想以此替代岁币中的铜钱。”

    苏油问道:“但是这东西在大宋境内好用得很,这一点萧兄你不能否认吧?”

    萧禧没有说话。

    苏油笑了笑,将宝钞收了起来:“我也不是让你们收大宋宝钞作岁币,我的意思是……岁币中不是还有二十五万贯的绢帛吗?你们便以此二十五万贯绢帛作为抵押,自己发行二十五万贯的,嗯,大辽宝钞,这不就解决了流通环节当中的货币紧缺问题了?”

    “盐引萧兄知道吧?宝钞流行之前,我朝盐引其实就承担了大宗贸易中的信用货币职能。”

    “因为它有抵押物,一张盐引必定能换到上边列示的食盐,因此必定能够让使用者放心……”

    接下来一路,就是苏油给萧禧上金融课,苏油告诉了萧禧货币在商品流通中的重要职能,再告诉他货币的实际价值和流通价值,其实是可以通过契约,也就是保证金形式分开使用的。

    而支撑货币体系的,本来就不是货币的价值本身,而是其背后发行者的信用。

    一节金融课上完,萧禧已经有些五迷三道了,苏油真没有忽悠他,还跟他分析了诸多利弊,甚至告诉了他货币防伪的重要性。

    本来萧禧已经开始高兴了起来,结果苏油又是一瓢冷水,又将他浇得僵在了那里。

    对哦,老子们哪里有什么本事印宝钞?人家大宋的路子,老子们还是没法用啊?!

    苏油翻着白眼:“就见不得萧兄你这傻样,舶来钱,元丰重宝,一样不是你辽国发行的呀?”

    萧禧回过神来:“大宋,能帮我辽国印宝钞?”

    苏油点头:“当然能!”

    萧禧又赶紧摆手:“不行不行,钞是你大宋印的,到时候你们多印几十万贯,走私到我辽国使用,那不是我辽国财富,全都被你们掠夺了?”

    苏油噗嗤一声笑了:“哎呀萧兄你真是该想的想不到,不该想的瞎想。你们将大宋的帮你们印的宝钞拿去之后,不会在上面加上辽国自己的防伪措施?”

    “是不是说我私刻一个你们辽国北院枢密使的印信,就能代替萧兄在辽国坐衙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萧禧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笑着对苏油拱手:“愚兄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惭愧。我辽国自有关防印信,这防伪措施嘛,说来也是有的。”

    说完虚心请教:“如此一来,这二十五万匹的绢帛,还是放在陛下的库房里,但是这生意,以发行的二十五万贯宝钞为媒介,就算运转起来了?”

    苏油点头:“正是如此!萧兄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于公来说,萧兄不但圆满完成了岁币换商品的重大协议,还解决了辽国的钱荒之弊,绝对是大功一件。”

    “于私嘛……”

    萧禧的心肝扑腾腾地乱跳:“还有于私?”

    苏油举起马鞭一指:“呵呵呵,萧兄你看大相国寺边上那一排,全都是钱庄!”

    “放贷生息,新旧折换,质当抵押,拿别人的钱给自己生息,把宝钞当做货品来经营,那才是大手笔!”

    萧禧的眼神顿时亮了:“听君一席,受益无穷。明润当真是好朋友,不愧是当世陶朱!”

    苏油一副狗头军师的模样,要是苏烈在此,一定会感觉异常熟悉。

    当年苏明润便是如此,让自己在和阿弥的对抗演习里,被剃了一个大光头,哼!

    “萧兄,刚刚说的那些,只是解决了辽国国内的问题,至于你我两国之间的贸易,贵国拿不出让我国满意的商品的话,这榷市,始终也开不长久啊……”

    萧禧当然心知肚明,辽国钱荒怎么搞出来的?还不是大量的岁币通过獐子岛贸易流回了大宋?

    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经手人。

    不过现在苏油已经帮他堵上了货品换岁币的大窟窿,萧禧再次感觉身轻如燕。

    至于剩下两国互开榷市,那是国家大事,成与不成,不影响自己的地位,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呵呵呵,这次的事情,主要还是南院参知政事陈义老儿搞出来的手笔,他倒是一句话,让老子跑断腿,哼!”

    苏油不禁又叹了口气,这尼玛,当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啥事儿都是敌在前三排啊……

第一千零九十章 和蚨祥

    第一千零九十章和蚨祥

    要是一个不知底细的穿越者站在大相国寺门口,真的看不出这是一座庙宇。

    汴京城最大的万货集,就开在了大相国寺的门外。

    加上大相国寺以前就存在的市集规模,以及里边廊榭两边的雅间商铺,这里除了核心建筑外,周边完全没有佛国的高大缥缈,而是充满了世间百态的烟火之气。

    集市的大牌坊入口处,一边是一个大弹簧秤,这个是提供给市民和无秤的小商贩用的,还是当年苏油在开封府上的举措。

    最喜欢的就是这等烟火气,苏油带着张麒程岳,兴致勃勃地逛了起来。

    不过萧禧给裹在一堆携刀带棒的管伴中间,这就没得玩了。

    不一会儿,苏油拿着一卷丝绢过来:“萧兄你看,这不就又捡漏了!”

    将丝绢展开,上边是一幅作品,乃是按照吴道子《送子天王图》为蓝本,以丝代笔,缂出来的。

    而且厉害的是吴道子的原图乃是白描,这一副竟然给白描设了色,天王骑乘的瑞兽四周,还多了云气蓝天,整体画面变得异常生动。

    苏油叹气:“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必然出自大家闺秀之手,而且耗时至少三年。”

    “不知道是何缘故流落到市井之中,让女儿对美好生活的祈愿,为尘埃所污毁……十五贯就拿下了,实在是叫人感慨……”

    萧禧一点都没有同情心:“怎么就不能是老太太?”

    苏油没好气地将画卷收起:“萧兄,这样的精品,给你看一眼都是多余!”

    萧禧哈哈大笑,一点不以为忤:“哥哥本就是粗人,要是你取一套金银酒器与我观瞧,那或者会有些兴趣。”

    说笑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大相国寺阶梯之前。

    道隆大和尚,蔡卞,蔡京,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道隆合什:“和尚见过萧使相,鱼国公。”

    苏油说道:“大和尚你看我多好,每次带来的都是贵客,今日的宴席可安排妥当了?”

    道隆一脸的苦笑:“是,已经让烧猪院安排下了。”

    苏油对萧禧介绍:“大相国寺有一个擅长烧猪的和尚,叫惠明。他的院子就叫烧猪院,别看这里是佛门净地,可人家烧猪烧得地道得很。使相来汴京一趟不容易,大相国寺烧猪席,那可是万万错过不得的。”

    萧禧也礼佛,和道隆合什见礼之后,这才说道:“哦?大相国寺我也来过多次,真不知道还有这等禅师。”

    “哪里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名声!鱼国公这叫貌似恭扬,心存狡险……”道隆一脸的尴尬,赶紧让众人往寺里进:“走走走,贵客登门,还请先入方丈喝茶叙话……”

    苏油摇手:“别别别,此次带使相过来,还想带他参观参观贵寺产业呢。”

    道隆苦笑道:“萧使相乃友邦来的贵客,这个……不好吧……”

    苏油对萧禧说道:“这大相国寺的产业众多,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三处,除了烧猪院,还有就是闻酥园和萃芳斋。”

    萧禧面带难色:“要是文华雅集,萧禧就不去献丑了……”

    蔡京笑道:“使相别误会,闻酥园,就是大相国寺专门烘焙蛋糕点心的工坊,萃芳斋嘛……那是售卖各种调味品和酱料酱菜的商铺。”

    萧禧顿时哭笑不得,这尼玛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吃货眼里,可不是只有吃!

    对几位都拱了拱手,萧禧也有些脸红:“萧禧有个不情之请……想去那啥……钱庄看看……”

    大相国寺门口的钱庄,其实业务还很杂。

    多数店面有着自己的本业,主要是买卖粮食,兼营汇兑业务,称作“钱米庄”。

    金融方面的业务,主要包括以旧换新,折价,公估,兑换,抵押,保管,典当。

    规模较大的,还包括发行“庄票”,揽储,借贷,如今甚至还有联号汇划,金银买卖,成色鉴定、贵金属拆息等高端业务。

    不过这些业务,必须得到皇宋银行授权,无权经营,就是违法。

    既然客人有要求,苏油也点头,道隆就带着众人,来到了大相国寺外最大的一家钱庄。

    黑漆大门上悬挂着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和蚨祥。

    这是豫章郡王赵宗谔的产业。

    刘掌柜笑呵呵地迎出门来:“哎哟今日来柜上的时候,一路两只喜鹊跟着车飞舞欢叫,我就说肯定有喜事儿!”

    当年苏油刚到汴京,赵宗谔和赵颢作为京中金融大佬,意图利用盐政,联手打压新崛起的四通商号和皇宋银行,结果被苏油在金明池摆了一道,差点没能脱身。

    最后乖乖交出了京师金融业的话语权,赵顼才不再追究,吃干抹净之后,同意带着他们一起玩。

    表面上看,大佬们还是兄友弟恭叔慈侄子乖,可底下这帮人就难过了。

    当年负责出头挑起事端的金明池知事柳纯忠,莫名其妙溺水而亡,那一段时间里,刘掌柜怀里可是随时都揣着毒药。

    老柳的路子是对的,舍得一命,至少还能保住家小。

    好在赵宗谔乃是赵顼的亲堂叔,还有两个太后的面子在,一番伏低做小的运作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宋银行的董事会成员,监事!

    这件事情上,就连老主子都不止一次在私下赞叹:人家苏明润,小小年纪,实在会做人。

    交给赵顼的那些钱财,名为入股,其实在老主子心里边,当时是算作酎金罚款,压根没想过还能回来。

    结果皇宋银行公事公办,这近十万贯的钱财,竟然成了老主子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笔投资!

    谁能想得到哇,自己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那些工坊、厂房,在皇宋银行投资数年之后,能带来这么丰厚的回报!

    老王爷的财富,那是打着滚的往上翻!

    府里的几位小王爷,如今在京中,郑州都开着厂,还在南海入股了一些矿藏,每年拉回来的锡锭铜锭,还有陛下特许的金银,支撑京中几家老铺面绰绰有余。

    见到苏油,刘掌柜的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却原来是有贵人到来。”

    说完对诸人拱手:“鱼国公,蔡参政,元长学士,张七兄,这两位倒是眼生,未敢请问……”

    眼色尽是有的。

    现在的苏油,已经是刘掌柜高攀不上的人物,张麒接话道:“刘掌柜,这位是辽国萧大使,这位是苏家小少爷的武艺教头,程岳程仲巍。”

    “今日来大相国寺游赏,萧使相对钱庄业务颇感兴趣,你介绍介绍吧。”

    刘掌柜拱手道:“那诸位贵人请随小的上楼,我们到楼上雅设小间慢慢谈。”

    来到楼上,说是雅设小间,其实相当不小。

    如今的和蚨祥也换了陈设,不再走那种富贵逼人的路子了,改成了低调的奢华。

    室内已然焚起了香,淡雅的气息在室内弥散,苏油一闻就知道这是来自南海的名贵老山旃檀。

    还有龙涎香,才让淡淡的香料的弥散性如此之强。

    萧禧果然心旷神怡:“妙哉,此香是何出处?方便的话,萧禧也想给上皇采购上一些。”

    刘掌柜就有些尴尬,看着苏油不敢说话。

    苏油说道:“这是南海所进的御贡,是南海路转运使吕惠卿,采真腊王室香方所造。去年一共进了三十二丸。”

    “和蚨祥乃是今上亲叔,豫章郡王的产业,此香想必乃是御赐,外间嘛……买不到的。”

    “对对对……”刘掌柜这才赶紧堆笑:“鱼国公品鉴极精。这不是贵客临门吗,敝号肯定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

    说完又给众人上茶,大家这才坐下来叙话。

    茶具是蜀中三才盖碗,苏油将盖子揭开,泡的是峨眉雪芽。

    峨眉雪芽在如今已经不算是特别的精贵,不过刘掌柜明显是知道自己的喜好,在这样的小地方上讨好自己。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金融业务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金融业务

    品了一口茶,苏油看着室内,竟然挂着的蔡襄草书的一首诗歌。

    白玉楼台第一天,琪花风静彩鸾眠。

    谁人得似秦台女,吹彻云箫上紫烟。

    书法自然是不用说了,难得的是用了萧史乘龙的典故,言辞华美富贵,意头极好,商家是最喜欢这样好口彩的至宝丹的。

    苏油就不由得感慨:“蔡君谟这样的文字可是少之又少,他的诗文最后大多转入悲凉,感觉不这样就不是他的风格。贵号连这都弄得到,可实在是太难得了。”

    蔡京也在欣赏那幅书法:“此诗乃宗兄梦中所得,寤寐而兴,信手书之。用宗兄自己的话说,乃仙气未散,神韵天成,实为平生第一,其后不知所踪,却不料今日竟然在此得见。”

    刘掌柜呵呵笑道:“元长学士此话说过。那主上购得的这幅字,可就得又增身价了。”

    “实不相瞒,这幅字乃是在鱼国公可贞堂外文书市上所购,当时花了十二两黄金。”

    苏油一听不由得跺脚:“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否则怎能错过?!”

    蔡京打趣道:“国公总也不能将好事占尽了,从我手里骗得族兄的洮河石砚,亏心不亏心?”

    这是一桩文坛公案。

    苏油回京后,又一次叫来蔡京询问,你族兄是不是玩过洮河砚?

    蔡京有些讶然,说族兄的确曾经送过他一块别致的砚台,颜色和端砚、洮河砚都有所不同,微微有些发白,上面有些红丝,不知道产自何处。

    苏油取来看过之后,说我手里有大苏用过的一块鸜鹆眼端砚,砚上还刻有大苏的亲笔诗文,跟你交换如何?

    蔡京心想鸜鹆眼乃是端砚中的上品,何况还有大苏的诗文的加成,这笔交换完全做得,于是就答应了。

    洮河砚虽然也是名砚,但是因为产地在岷州,那地方刚刚才被纳入大宋版图,所以新品并不多。

    宋人玩的洮河砚,那是指的唐代传下来的古董。

    蔡京手里那块,颜色不正不说,还是新砚,其实真不怎么值钱。

    结果没多久,可贞堂就展出了一幅书法——蔡襄的《洮河研铭》。

    这幅书法最难得的是,蔡襄在里边说明了自己这块洮河石砚的来历,特性,颜色。

    还写了这块砚台带给自己的乐趣,虽然没有石眼,但是“不费笔,即退墨,二德难兼。”“隔宿洗之亦不留墨痕。”“肌理细腻莹润,不在端溪中洞石下。”绝对是砚台中的上品。

    因为显色发白,隐隐带有红丝,又是朋友从洮河老石坑里淘来相送的。蔡襄据此推断,这块砚台,当是前人曾经论述过的砚中极品——洮河孩儿面,红丝研。

    当世书法第一人特意留贴为证,这就不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了。

    大书法家的作品,和其创作的对象实物,竟然能够重新遇合,同时展出,这等冥冥之中的机缘,更是万中无一。

    一时间京中文士们奔走相呼,纷纷来到可贞堂观摩这一难得的雅况。

    最开心的莫过于高节度,靠,岷州,那是老子的治下啊,还有这等好东西?!

    最气的莫国义蔡京,逢人便说苏少保骗了自己的砚台。

    但这也是没法说理的事情,这砚台必须交到苏油手里,加上蔡襄的字帖才能增价,而当时交换的时候,蔡京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说起来,这只能算是苏少保众多雅谑之事里边的一桩而已。

    萧禧笑道:“也就是你们宋人有这雅兴,砚台就算不费笔,又能省几支?下墨快,又能省多少时间?再温润,还能润得过和阗白玉去?”

    苏油点头:“萧使相说得在理,对于不好此道的人来说,送他都嫌占地方。对了,使相喜欢金银,和蚨祥的金银首饰器皿乃是汴京一绝——刘掌柜,给萧使相看点实在的!”

    刘掌柜赶紧招手让伙计去取东西,然后才开始介绍业务:“敝号蒙官家厚爱,特许经营贵金属,包括金,铂,银,铜,锡,各色器皿杂器,首饰钏簪。因此上敝号金融方面的业务,与别家钱米行,质铺是有些区别的。”

    “小人负责这个,不是和蚨祥的总号,只能算是老号之一。刚开始操作些小额的借贷业务,那也只是照顾上下游的信誉良好的老客,方便他们周转一下头寸而已。”

    “几个小少爷眼光独到,在南海投资了矿藏,在那边加工成半成品,每年六月开始送来,加上铜禁放开,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

    “后来几位有财力的老客见敝号铜料精美,非常抢手,干脆就提前下订,而庄上给他们开出庄票,表示认下了这笔交易,铜料一到,优先发给。”

    “殊不料,这庄票也成了货品,敝号的庄票因为信誉卓著,在汴京金行里边,可以当做钱财来结算货款,抵押借贷。”

    “渐渐的,敝号这‘庄票’,也就成了一门单独的生意。”

    萧禧问道:“刘掌柜,这东西不就是一个提货的票据吗?别人拿这庄票上门,贵号按票出货,这也赚不到多的钱啊,怎么就能成为单独的生意呢?”

    刘掌柜笑了:“使相有所不知,这里边学问大了去了。”

    “金属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年之中,总会有小幅的波动。”

    “比如现在,两浙路的南海纲运已经上路,京中的金价就会提前出现一个小幅的下跌。”

    “而等到新年将至,各家商铺忙着结账,银钱使用频繁,加上是百姓过年添置首饰的高峰时节,京中的金价,又会有出现一个明显上扬。”

    “但是现在才六月,至于今年年终时节金价到底是什么数,大家其实都是靠猜,这里有个名目,称为‘期沽’。”

    “每个月的庄票,都会有一个期沽的价格。每个价格,都有些微的不同。”

    “比如使相你要认购我庄上的五十两银子,十二月里提取,那敝号就会给使相你一个估价,再打个小折扣,收讫宝钞,发付庄票。”

    “这些预收的钱款,敝号可以拿去生息,这是一笔收益。”

    “如果使相临时有急用,想要提前兑换庄票,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就要使相支付一笔提前支取的手续费,这里又是一笔收益。”

    “等到了十二月真正兑付银子的时候,如果实际银价高于敝号曾经给出的估价,对于敝号来说,就是亏了。”

    “可要是低于敝号的估价,那我们可就赚了。”

    “对于敝号来说,因为有官家的特许,长年有物料进来,因此抵御估值倒挂风险的能力,就比散户强了许多。”

    “对于我们坐庄的人来说,因为手里边哪个月的银料都有,所以就可以相互调配,冲抵损失,然后将庄票持有者的损失,化作我们的利润。”

    “对于庄家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前提得是财大气粗,不怕庄票被恶意挤兑。”

    刘掌柜端起茶杯来呡了一口:“大宋能够进行金银贸易的商家,都是向皇宋银行缴纳了大笔保证金,才能获取运营资格,保证这生意是特许经营。”

    “别人就算知道法子,没有这个实力和背景,那也学不去,因此我也不怕告知使相。”

    这个逼装得简直**炸了天,萧禧在辽国贵为北苑枢密使,南京道节度,已经算是金字塔顶尖上的存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光棍。

    直娘贼的,苏明润说的钱生钱的生意,原来是这样做的!

    这……这个……萧禧如今就有扭头狂奔回辽国的冲动——凭老子在辽国的地位,这样一个特许权,陛下一定会给我老萧面子的!

    苏油笑道:“这其实只是和蚨祥最特殊的一项金融业务而已,其余的业务还有很多,不过那些只要提一个名目,使相就应该知晓了,也不劳刘掌柜多介绍。”

    这时候伙计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了,中间最醒目的,乃是一口黄金外壳的精美座钟。

    铂金的指针上镶嵌着红宝石,而每一个时刻,都是一枚长方形的碧玺镶嵌而成。

    碧玺的颜色丰富,一圈的碧玺,排成了彩虹般渐变过度的色彩,在玻璃钟面下熠熠生辉。

    这口座钟的价钱,萧禧问都不敢问。

    皇宋紫宸殿里的大座钟一年一换,越来越精美,价格听说都是五十万贯。

    而那些座钟,远不如现在这口精致华贵,没得说,一年的岁币都打不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211/ 第一时间欣赏苏厨最新章节! 作者:二子从周所写的《苏厨》为转载作品,苏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苏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苏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苏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