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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各有际遇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各有际遇

    也不是完全不限年纪,对于多年不中,年龄又已经大了的老举人,朝廷常常开恩免试获得举人资格,和新科举子们一起参加礼部试,相当于少考一关。

    这老头看年纪已经六十四五,十五年前也是五十岁,都不知道是不是通过免考进入的礼部考场,算下来年纪也该差不多。

    老头对这个贼看重,见苏油面带思索,赶紧解释:“下官当年没有免举啊,也是实打实一步步考出来的。”

    苏油还没怎么样,高遵裕在一边噗嗤一声就笑了:“老伍你可太逗了!没有免举都值得拿出来说嘴?你的当面,可是十四岁中得大宋探花的文曲星!”

    这勋贵!苏油赶紧摆手制止高遵裕给自己拉仇恨:“能进礼部试其实大家都差不多,剩下的全是运气。诠选之后,都是为国效力而已。”

    “高国舅是勋戚,他不懂我们科场的事儿,伍老你别听他瞎咧咧。”

    苏油现在身上还挂着一个保和殿大学士衔,其实这个职衔比少傅,国公低了两品,但是伍县令不称呼苏油两个高阶的品衔,却以大学士相称,这就是心里头对文资看重。

    这是风气使然,大宋如伍定这样的人那是车载斗量,上到天子下到平民,都是这个调调,苏油作为既得利益者,也懒得去纠正。

    军人的地位要提升,那得实打实拿出战绩来才行,比如如今的南洋水师,在两浙路的地位就不低。

    还有苏油手底下锤炼出来的囤安,控鹤,无论在嶲州还是在渭州,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们倾慕的对象。

    伍定老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要不说探花郎还是咱们自己人!高国舅,说得好听是勋戚,说得不好听,哼,武夫!

    高遵裕心里也舒服,苏油之前句句都是要在军方那帮小子前维护自己的权威,现在在文官前又和自己这样取笑,这就是不跟自己见外。

    要不说石家娇婿还是咱们自己人!伍县令,说得好听是科场华选,说得不好听,哼,老腐儒!

    伍定眼巴巴地看着苏油:“下官在驿馆置办了一桌,想请大学士赏个脸……”

    苏油笑道:“这个例可不能乱开,华阴也不是什么望县,陕西的县里是什么情形我清楚得很,怕是公使钱都不够支使……”

    “这样,长者命,不敢辞,苏油也不能拒绝。那就移到晚间吧,待我先去高国舅那里将公务料理一些,晚间散衙之后,再行一聚如何?不过先说好,妓班别用,不然苏油就不敢赴约了。”

    伍定笑道:“别处不知这个大规矩,我们陕西人还能不知?当年石娘子带着三千义勇就赶得铁鹞子放羊,可不是威震天下!尽管放心,不给大学士招惹家事。”

    算了我懒得跟你们解释,苏油重新上马,和伍定等人拱手告辞,往城中节度府去了。

    县丞是个老陕,看着苏油的背影啧啧称道:“看看国公爷这气度,经过华阴的大员,从小范夫子到吕运副,哪一个不是鼻孔朝天?我们这些下僚,伺候得好了是本分,稍有差失那就……”

    伍定转身对县丞拱手:“我说韦县丞你就别给我招口舌之祸了,赶紧回去准备,国公惧内看来是真的,妓班那边先给撤了……”

    感义军节度幕府门前,数名蕃汉将领内里一身劲装,身着裘袍和苏油当年在渭州发明的裘皮大帽,站在两边荷枪实弹,英武挺拔,身着灰呢军服的新军将士中间,拢着手聊天,一副被党国嫡系抓住带出来放风的土匪头子模样。

    其中一个耳朵缺了一块,身材魁梧,语音粗豪,对边上一人喊道:“亲家!这国公爷咋还不来?!”

    身边那位身材高健,手臂特别长:“我说武之你这性子真得改改,什么场合用什么称呼先搞明白。”

    魁梧汉子正是姚兕,如今身上可谓是功勋卓著。

    广锐军叛乱,姚兕招呼亲兵守住西关,让叛乱军士不能入关。

    待到军士逃散,姚兕又下关追及,下马与语,这些军士皆感泣罗拜,誓无复为乱,被姚兕保护了起来。

    后来夏人大举寇边,诸砦皆受围困。姚兕当时驻守荔原堡,据险张疑兵,伺便辄出。

    有悍酋临阵甚武,姚兕纵马上前,一箭射中其目,斩首而还,一军欢呼。

    明日,夏人来攻,情势益急,姚兕手射数百人,裂指流血。

    又遣子姚雄引壮骑驰掩其后,所向必克。

    敌度不可破,乃退攻大顺城。

    姚兕又往救大顺,转斗三日,凡斩级数千。

    直到苏油突破萧关,姚兕为前部左先锋,遇夏酋集结溃兵企图抵抗,姚兕一矢毙其酋,贼众大溃,大军因乘之,逐斩过万。

    神宗闻其名,召入觐,试以骑射,屡中的。乃赐银枪、袍带。迁为路都监,徙鄜延、泾原。

    后从王韶攻河州,飞矢贯耳,作战益力。

    河州既得,又为青宜结鬼章所围,姚兕对部下说道:“解围之法,当攻其所必救。”

    乃往击陇宗,围遂解。

    如今已经积功升为皇城使,永兴军路钤辖。儿子姚雄被苏油相召,进入皇家军事学院炮兵系第三班学习。

    被姚兕呼做亲家的那位,就是当年苏油在夔州路上捡到的巡检王文郁。

    王文郁这些年又是一番际遇。

    苏油破萧关,王文郁没有捞着什么大功,不过围困天都山保障后路有功,升了囤安寨知寨。

    后来夏人进犯古渭,王文郁败之吐浑河,升渭州刺史。

    西夏蕃将香崖,遣使以佩剑为信,欲举众降,王文郁许之。

    早上香崖带着部众到来,王文郁与偕行,香崖的部下却突然叛变,王文郁击之,追奔二十里。

    叛军据险大战,矢下如雨,文郁徐引部下度河,对他们说道:“前追强敌,后背天险,同样的地形,韩信当年驱市人尚且大破赵军,尔曹皆百战骁勇,今日不能乎?”

    士皆感奋进击,夏人大溃,降其众二千。积功迁通事舍人,知麟州。

    麟州西面的曲野河一带,久被夏人侵占,还侵掠塞上百姓,王文郁追至长城坂,尽夺所掠而还。

    待到秋熟,王文郁又率众出击,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尽夺梁氏的黍麦。

    这娃在陕西路,永兴军路一带当惯了土匪,到了麟府路还玩这一套,将麟府路转运司吓了个半死,上章弹劾王文郁生事,夺了他的郡印。

    奏报上到赵顼那里,赵顼说这人我听说过,是能够左右开弓的强人,叫他和姚兕一同入京,我要看看。

    接见两人的时候,赵顼问道:“之前大家对于招纳香崖一事,说法都不太一致,爱卿为朕言之。”

    王文郁对曰:“此乃致敌上策,但是只恨微臣无能,那一次香崖带来的部众太多,失了约束。”

    “当年在苏少保麾下,他曾经告诉过我们,边境生羌,善于驰突骑射,熟识乡导,如果能抚柔之,此所谓以外夷而攻外夷也。”

    赵顼大喜,决意启用招纳生番之策,又命姚兕展示骑射之术,王文郁表演左右开弓。

    王文郁九发八中,连同两个儿子韦昭、王晦,皆是不凡。

    赵顼大喜,然后又好奇,问你的这俩儿子,怎么一个随你姓,一个却是姓韦?

    王文郁回答:“长子韦昭,乃是贱内带进门的,他也是烈士之后,父亲早年死在抵御夏人入侵的战场之上。”

    “臣不忍心没见过面的战友无后,虽然待为己出,却要他勿忘生父,因此继续随了父姓,今后还要替战友接续香烟。”

    赵顼听了非常的感动,这样的事情,范仲淹的继父朱文翰曾经做过。

    听说朱家兄弟当时非常歧视范仲淹,以至于范仲淹发达之后,给范氏族人买了两千亩族田,告诉他们,我要我的族人,从今后都不会遭受寄人篱下之苦。

    韦昭和王晦的情形明显不是这样,看得出来哥俩关系非常好,对王文郁也异常敬重。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旧部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旧部

    再一聊,王文郁给自家亲生儿子,寻的是姚兕家的二闺女,韦昭却是托苏油说项,娶的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刘嗣的女儿,就更加看重了。

    按照现在的风气,武将的地位是低于文官的。

    刘嗣是文官,范龙山是武将,王文郁这是给自己亲子寻的武将人家,却让继子娶了文官的女儿。

    武人当中也有此等贤德,比朱文翰还要高尚。

    于是王文郁就被赵顼记在了心里,种诂任皇家军事学院山长之后,赵顼下诏王文郁接替种诂,迁左骐骥副使、知镇戎军,并官其二子。

    姚兕咧着嘴笑:“要我说,二姑爷那官没啥做头,等国公爷来赶紧说道说道,将你家俩小子也送军事学院去得了。”

    “小钟儿跟他兄弟的学问,在西军小辈儿里头,那是一等一的,不比我家那臭小子强?还是人田泥鳅鸡贼!”

    边上一个矮小的夷人就闹起来了:“姚莽牯你怎么说话呢?我家田遇那可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速成班,毕业分配到宁**,进嵩阳兵工厂,全是他一人的本事儿,我这当爹的可是一点没帮忙。”

    姚兕鄙夷地看着田守忠:“少特娘的装!速成班来招人的时候,老子亲眼看见你提着龙首村的火边子牛肉,还有烧刀子,偷偷摸摸进了招生士官宿舍!”

    田守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呵呵笑道:“京里来人,当然要招待好了。我这人就是天生好客怎么着?不信你问乞第。我说乞第你腰上那俩累赘怎么还挂着呢?每次看到都替你累得慌。”

    范龙山腰间还挂着苏油当年给他打造的大叶锤和钉斧,不以为意地摆着胡萝卜粗的手指:“这都习惯了,就跟婆姨家的围裙一样,早上起来不挂上,就跟光着腚般的不自在。”

    说完对众人道:“要说守忠好客我是真信,当年给国公耗子一样堵在了栈道上,可不就砍下了田承宝的人头,送给国公当礼物?后来还邀请大军到自家山寨做客来着,这我没记错吧?”

    这是田守忠的黑历史,众人都是捧腹大笑,气得田守忠直跳脚,你这黑熊跟蛮牛打了亲家,连乡情都不顾了?!

    王文郁苦笑摇头:“这事情是俺想得差了,当时不正逢官家给了俩家小子官职吗,我想着他们骑射兵法数算也都还行,去学院学的还不就是这些?白受官家两份俸禄,就是不当人子。现在看来,的确是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田守忠对王文郁这做派就表示不赞同:“这我就要说你老王两句了,孩子长了本事儿,还不是售与官家?早几年晚几年有什么区别?你就是这臭德行,生怕旁人说闲话。”

    “一会儿见到国公爷,你这当爹的不好开口,我这当叔的去说!俩娃在我们西军将门后辈里边都是出挑的,可不能让你这矫情爹给埋汰喽!”

    这时候就见王文郁拿手掌挡住阳光,看着城门的方向:“别说我了,那边国公可就过来了,哎哟,我怎么觉得国公爷身边那小子像是你家老三?”

    姚兕和王文郁乃是西军里著名的神箭手,眼神赛过旁人,这时也嚷嚷了起来:“可不是咋的!田泥鳅你狗日的发了啊!国公爷将三小子别腰上了这是!”

    反倒是田守忠有些惴惴不安:“这……这别是犯了啥事儿吧啊?”

    几个人懒得管他,已经迈步上前去迎接了。

    高遵裕看到过来这几个人就没好气:“都闲的是吧?到得这么齐,我通知你们过来了吗?”

    田守忠一脸的赧笑:“公务,我们都是公务在身。”

    “公务?”高遵裕冷笑:“我怎么不知道?”

    范龙山呵呵傻笑:“接到商州的公文,要河州军过来领明年的春装,我是纯过路的……”

    姚兕赶紧点头:“就是就是,我也是去商州领取永兴军路汰换军器的,小子们今年操练得厉害,器械损毁了不少……路上遇到乞第,正好就一道了!”

    高遵裕无奈的扭头:“明润你看,这些老兵油子,一个比一个奸滑。”

    苏油笑道:“子茂,你来说。”

    这字还是苏油给王文郁取的,王文郁赶紧上前施礼:“大家伙儿听说少保,啊不国公要来,都想前来一见,老伙计们聚齐一次都不容易,阿烈这次就实在是抽不开身,还请节度宽恕一二,让我等与国公爷一叙旧情。”

    苏油对高遵裕拱手:“这帮杀才平日里散漫惯了,不过好歹算是西疆屏藩,又是因苏油而来,我替他们跟节度求个情如何?”

    高遵裕扫视了他们一眼,见众人都缩了一下脖子,这才满意,骂道:“你们这帮不知礼数的杀才,新军王中官,童都卫不是国公旧交?曹节度、孙司马、王机宜不是国公子侄?怎么不见他们往跟前凑?简直荒唐胡闹!”

    说完才放缓了语气:“来都来了,那就这样吧。正好了,有件大事要你们参赞,也不用我一一相请了。”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田守忠抢上前要给苏油牵缰绳,被范龙山一屁股撞出老远:“敢抢我的差事?我才是大巫护卫出身!”

    这下连高遵裕都忍俊不禁,苏油笑道:“乞第,你现在是步兵还是骑兵?狼渡现在有能驮你的马了吗?”

    “有!”范龙山就开始告黑状:“可是阿烈不让给俺,说是要送去汴京给陛下拉车的!”

    田守忠在一边小心问道:“国公爷,我家三小子他……”

    苏油点头:“嗯,老大不小的了,该成家了……”

    “不是……”田守忠急了:“家里老大老二都成亲了,不差他一个,怎么,怎么就回来了?”

    苏油跟田守忠逗闷子:“军机处负责士官培训,但是不负责士官诠选调配,这个问题,你得问枢密院才行。”

    “哎哟国公你就别跟我耍官面文章了……”田守忠突然一转头:“小三子!说!是不是犯了啥事儿了?!你手里边捧那黑不溜丢的啥玩意儿?!”

    “混账!”田遇还没说话,高遵裕先怒了:“军事机密!不得言父母家人!田守忠你守不守规矩?!”

    田守忠哭笑不得:“国公,国舅爷,好歹给个话儿,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苏油笑道:“这事啊,得看你怎么想,要是你乐意放手让小三子在沙场搏一个前程呢,大概就是好事儿。要是你舍不得幺儿,那就是坏事儿了。”

    田守忠贼精灵,顿时笑得满脸花:“那我就不问了,小三子得蒙国公爷看得起,尽管可了劲儿的用!”

    说话间几人就到了幕府门前,新军们一个整齐的持枪立正:“敬礼!”

    苏油下马,对高遵裕说道:“节度操练得不错啊。”

    高遵裕也下马:“不错是不错,就是渴战得厉害,几次演习都打出了真火,说起来头都疼……走吧,进去细谈。”

    白虎节堂,大厅里一张沙盘,上边无数要点之上,插上了红色和蓝色的小旗子。

    高遵裕也不客套:“从半年前,我军开始研究大规模建制新军的作战方法,除了沙盘推演,还经历了两次实战模拟。”

    “之前只是在查找问题,进行磨合,探索战法。现在第一阶段大体告一段落。”

    “按照军机处的战略规划,我军将分四路割裂西夏,其中中路,”说完用长木鞭一指沙盘:“将是新军负责的攻击重点。”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赴宴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赴宴

    “此路大军仍然是突出萧关,在此之前,解决李文钊天都山部和保泰军司禹藏花麻部。”

    “按照国公的指示,此两部之军,我们争取政治解决,但是也要做好军事解决的准备。”

    “之后,我军将以萧关为前进基地,以镇戎军,德顺军,两川五十四蕃协从军为主扫荡河内,最后让出大路,做出与从柔远寨出来的延州军合击韦州的态势,引诱兴庆府大军出来救援。”

    “新军对道路要求很高,但是只要占据大路,行动会非常迅速,待兴庆府大军出来,我们便可以利用马匹车辆快速进军,夺取鸣沙,溥乐,进据峡口,威胁灵州,切断其大军归路。之后以逸待劳,吃掉仓皇回救灵州的夏军,之后翁中捉鳖,解决静塞军司,达成第一阶段作战目标。”

    苏油看着地图:“想法倒是很美好,但是夏人不一定按照我们安排的套路来。还有其余三路的呼应,我觉得国舅爷你也不要指望。”

    “禹藏花麻这里也是未知数,按照这个作战方案,我军出了萧关,就是赏移口。”

    “夏人吃过一次亏,那里如今必定是重兵防卫之地。查清楚他们有多少人马了吗?”

    高遵裕说道:“根据机宜司的情报和禹藏花麻送来的消息,那里有七万大军,如今是梁永能坐阵。”

    苏油说道:“梁永能乃是名将,他肯定也防着禹藏花麻一手,我军出击之处,是禹藏花麻和梁永能防区的夹缝,但是梁永能肯定会逼迫禹藏花麻西撤,自己把控我军中路的整个当面,否则在赏移口囤积七万大军就解释不通。”

    “如果我军作战顺利,就可以压迫李文钊和禹藏花麻,如果战事不利,两人肯定反复,甚至趁火打劫断我归路。”

    “到时候我新军只能放弃辎重,绕道鸣沙,浦乐,由环庆的定边,通远军接应,返回大宋,中间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高遵裕都傻了:“明润,是不是太多虑了?我新军还不能以一当十,不,以一当五?”

    苏油摇头:“就算以一当五,两万新军能对抗的,也不过十万人。而中路前出之后受到的夏人压力,当在三十万以上。”

    “还有,如果夏人行坚壁清野之策呢?收缩灵州以北,让我们空占千里,粮秣不继,待我无奈回军之时,再伺机反击怎么办,我们能保全身而退?”

    “如果长期占领,青唐与辽国会如何反应?四路进取,如果一两路失利,甚至四路皆败,如何后续?”

    “这些,都考虑过了吗?”

    面前这位要不是数战大败夏人,打出宋夏新局面的能人,高遵裕都要怀疑这娃是不是以前王钦若、陈尧叟之类的投降派投胎转世了。

    不由得说道:“明润,这样考虑,不是坏我军心吗?”

    苏油摇头:“未虑胜,先虑败,冒险突进,那是双方实力相当的时候才干的事情。”

    “我们现在有优势,最怕就是被别人逮住机会翻盘,因此就不能留下什么漏洞。”

    说完问道:“战略司和战术司的参谋呢?这计划得重新考虑,只想着我们怎么打不行,还得考虑别人怎么打。”

    高遵裕说道:“这个倒是已经在考虑了,我的意思就是将苏烈召来,由他担任蓝军统帅,他们这一帮子,模拟夏人;我手底下一帮娃子,模拟宋军,大家在沙盘上再推演一次。”

    苏油说道:“要推演明白,就得摸清敌情,童贯呢?”

    高遵裕说道:“去渭州了,王厚李庸联络李文钊和禹藏花麻刚回来,说那边最近有大动作。”

    苏油说道:“时不我待啊,还有,这次考察,我认为后勤计划必须大改,先期将兴洛仓的粮食运往狼渡、渭州、延州、麟州,不能再等了。”

    高遵裕有些麻爪:“这个……这个有些麻烦。”

    苏油点头:“的确麻烦,但是国舅爷,现在都觉得麻烦,真到了要打的时候没粮出兵,怕不得更麻烦?”

    高遵裕点头:“如果粮草交割给军方,我想明润保证没问题,但是交割给军方之前,得劳动几路转运司,这是凭空增加徭役,我怕转运司那边……”

    苏油叹了口气:“这些问题,军机处去斡旋吧。”

    高遵裕提醒:“那军备是不是也……”

    苏油摇头:“旧军的军备可以,但是新军的绝对不行,必须随军行动。”

    高遵裕还在争取:“要是只运铳炮,不运弹药呢?这个应该无大碍吧?”

    苏油笑了:“国舅爷,别光想着防自己,还要防夏人啊……”

    “这事情过于重大,铳炮的事情,等我回京奏明陛下再说吧。”

    高遵裕也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苏油看了几位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老战友一眼:“那就先这样,们赶紧准备,三天时间够吗?三天之后,我们开始推演中路战局。”

    “够了。”高遵裕说道:“他们也是玩老了沙盘的,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蓝军军力上限人数,明润看怎么设定比较好?”

    苏油沉吟了一下:“按……五十万人推演吧!”

    “什么?”高遵裕不由得讶然:“五十万!太多了吧?!”

    苏油毫不动摇:“夏人是这样干过的,元昊南征好水川,曾以倾国之兵造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将当时夏人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尽数征入军中。国内全部倚靠‘麻魁’,也就是健妇营担任防卫。”

    “如果我们主动出击,梁太后极有可能下这种极端的征兵令,宋夏两国的国情是大不一样的。”

    高遵裕咬牙:“此等虎狼之国……那是不是说,攻入夏境之后,我方可以判定高过车轮,无论男女,都可以当做敌兵看待?!”

    你要干什么?!苏油吓了一大跳:“不行!这样哪怕国舅你有天大的功劳,陛下都保不住你!”

    “算了,现在说战时纪律还为时过早,先准备推演吧,我去赴伍县令之约了,顺便摸摸陕西官场的路数。”

    ……

    华阴是个小县城,也置办不出什么像样子的席面,伍县令也就是命人杀翻一头羊,炖了一大锅羊肉萝卜粉丝汤,白切羊肉,烤羊排,葱爆羊肝,酱汤羊蝎子,酸菜炒羊血肠,爆羊肚。

    这还是苏油将粉丝酱料香料等从后世搬来个大概齐之后,才料理得出来的。

    公使酒苏油就给伍县令免了,让张麒带了一瓶老窖十八年的永春露,一瓶酒就能抵陕西几只羊钱,算是大家攒了个席,这种口舌,苏油没有必要招惹。

    伍县令连称不好意思,苏油笑道:“我自幼跟着阅道公学习,阅道公在蜀中为政宽平,然每以琴鹤自娱,绝不私用一文公使钱。饭食都是我去街市上购进食材,我们两个自办饮食。”

    “蜀中的前辈公弼先生,因私用公使酒延请赴京秀才,自劾去职,连朝廷谥号都不要了,清廉如此乃是我辈楷模。”

    “我是眉山人,好酒是不缺的,嘴也刁,与其让县令为难犯错,不如一退两宽,你出肉,我出酒,用蜀中话讲,这叫打个‘平伙’,各出所有,共谋一醉,岂不快哉?”

    伍县令拱手道:“听闻国公所任,也是从来不动用公使钱,都是交给下属自用,月末报个账就行,此等高风亮节,当时所无,下官实在钦服。”

    苏油说道:“那也是误传,支配和自用是两个概念,他们有支配之权,我也是要审查监督的,不然叫他们贪墨,连我都要受累。”

    待到入了席,伍县令招了招手,一侧屏风里边,响起了丝竹之声。

    伍县令拱手道:“无礼不成席,无乐不成礼,既然国公有所顾忌,我们便拿屏风隔开,听听曲子就行。”

    苏油听曲音里还有胡笳羌笛之声,甚至还有琵琶铃磬,不由得有些讶异:“这不是教坊之曲吧?”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辛娘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辛娘

    伍定说道:“这是华阴县一个戏班,行首叫做李辛娘,据说走南闯北,每年麦熟之后,便四处串场表演,西夏那边也去过,河套汉人当中也很受欢迎的。”

    “哦?”

    伍定说道:“李辛娘心思灵巧,最早竟然是名女道,后来被夏人掳去了,凭着唱曲儿的本事儿,从西夏混了回来。”

    苏油点头:“陕西迭被兵祸,老百姓受了几十年的苦,的确可叹。”

    “国家恃以为治者,民也。使民敦本而趋善者,县令也。伍县令,这五里侯,也是一篇大文章啊。”

    伍定连忙拱手:“是,国公警句,下官时刻铭记于心,位卑未敢忘忧国。”

    苏油说道:“施政行法,所贵者文朴而事约,易知而难犯。厘清职责,公开考绩,奖贤授能,治懈罚恶,接受监督,持中秉正,无偏无私。差不多就如此了。”

    “剩下的,就是民生。带着老百姓安排就业,改善生活,提高亩产,敦促桑麻,蕃蓄禽畜。”

    “之后便要助弱扶贫,开广民智,备匪防灾,抑制兼并。”

    “华阴地处长安和洛阳的中段,就和郑州位于洛阳和汴京的中段一样,发展潜力还是很大的。”

    “交通要枢,发展商旅,运输,仓储,这些就是天生的财源,虽然商税大多归朝廷,但是地方也有不少提留的。”

    “而且这些发展起来,对农产品输出和消耗就会增加。对了,华阴推广了莱山一号了吗?”

    伍定笑道:“这是必须的了,现在县里军人很多,他们的俸禄好像很丰足,日常休沐上街手脚阔绰,我见了都羡慕。”

    苏油笑道:“你那八十亩职田,就算全种了莱山一号,估计也真干不过他们。”

    伍定举起酒杯:“这几年年成都不错,边境上也太平,日子怕是那些个盛世都比不上。”

    “陕西一境,都是国公打下基础,下官也是受益者。年前陛下给县丞县尉以下都发放了津贴,下官捏着他们的钱袋子,现在才有了点五里侯的样子,哪里像以前……不多说了,下官敬国公一杯。”

    苏油点头,和伍定喝了一个:“陕西转运使是范纯粹,副使是李察,经略安抚使是吕惠卿。我还以为陕西政坛可能会有些尴尬,现在光从华阴县看来,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嘛。”

    伍定摇头:“下官听说的可有些不一样,小范夫子崖岸高削,士人仰慕其风骨,吕公乃是参政转下来的大员,副使一职,其实是有些低了。”

    “所以按道理说,两人抵牾那是一定的。不过陕西的规矩制度,早在国公的时候就料理得明白,凡事皆有制度。”

    “因此小范夫子的办法简单得很,那就是吕公提出的东西,基本上逃不过国公的窠臼,一翻制度一对比,孰优孰劣就明白了。”

    “尤其是公开讨论这一条,更是断了无数小人的阴暗心思,所以陕西政治才这么清平。”

    “不过吕公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懂得容忍,所以两人面上相安是一定的。不过私底下嘛……”

    苏油说道:“私底下怎么说,伍公还得讲讲。军机处还要依赖转运司输送粮秣,到时候误了军情可不得了。”

    这就是利益交换了,苏油之前提醒伍定华阴的位置,现在又说军机处要运粮,这就是提前露口风,让伍定搞运输。

    现在的运输和以往的民夫征调不同,是可以赚钱的生意,不过需要组织人力,因此由县令来做,那是再合适不过。

    伍定也是人老成精,当然明白,因此要投桃报李:“吕公似乎更支持种五、徐禧,而转运司里,也分新党旧党……”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用多说,种谔和徐禧的方案,是被军机处否定了的,吕惠卿看来又有想法了。

    苏油点点头,知道了就好,总有办法纠转过来,今日宴会,值得了。

    于是大家又转到了诗词歌赋上,伍定五十岁才得中的老士子,自己知道做学问到底有多难,因此对苏家人这样的天才就越是佩服。

    聊到大苏的诗词,那就是滔滔不绝,好些故事连苏油这当叔叔的都不知道,伍定这个外人反而更加清楚。

    宾主间愈发融洽了起来。

    苏油这时候才有了听曲的心思,屏风的另一面,一个女声不知道何时唱了起来,节奏明快声音清朗,有念白有唱腔,虽然和传自南方的《青冢记》、《回音院》不是一个曲风,但是小说型戏剧的雏形已然建立了起来,歌词虽然不是文人士大夫一路,却依然有另一番的引人入胜。

    苏油现在读的书很多,凝神听了一段就知道了:“这是在讲唐传奇《李娃传》吧?”

    伍定笑道:“这个我都不清楚,曲本的名字叫做《李亚仙》,在华阴很流行的,要不,叫辛娘出来问问?”

    苏油点头:“嗯,请出来见见吧。”

    不一会儿,歌声停了下来,一名中年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容貌只是中上,不过似乎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来到堂下拜倒:“民女拜见国公,拜见县大人。”

    伍定问道:“辛娘,你这曲本,是不是取自唐传奇?”

    辛娘说道:“是,县大人你慧眼,故事取自《李娃传》。”

    伍定赶紧摆手:“跟我没关系,这是国公说的。”

    苏油微笑道:“辛娘你心思灵巧,这般演绎,在社会上肯定很受欢迎。”

    社会是村上秋收以后,一村人狂欢的盛会。

    一般就是富家出资村民凑桌,大家聚到一处欢庆丰收。锣鼓戏台一起上,大家边吃边喝边看闹个喜庆。

    辛娘笑道:“的确如国公所言,陕西百姓粗朴豪迈,喜欢这个。”

    苏油问道:“能读懂李娃传,还能将之演绎成戏曲,辛娘你学问也不低。”

    辛娘低下头:“家门不幸,被夏人劫掠,还是当年国公俘虏夏人,大败谅祚,才将辛娘换回来的。辛娘日日焚香祈祷,却从未想过能与国公爷当面的福分。”

    说完拜倒:“再生之恩,没齿难忘,请受辛娘几个头,只祝国公爷公侯万代,就算辛娘今后死了,也能心安。”

    “哎哟使不得。”苏油赶紧虚扶:“伍老快替我搀扶辛娘起来。”

    辛娘起身,都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了。

    苏油唏嘘不已:“当时安置得仓促,以往的伤心事就不说了,辛娘又何故做起了唱曲这行?”

    辛娘低着头:“回到家乡,父母皆亡,辛娘孤身无靠,官府就给配了人家。”

    “夫君是农户,他村中有个习俗,就是收成之后,会组个班子四处巡唱,收取些钱谷贴补家用。”

    “我见他们唱的实在是村气,就忍不住改良了一二,却不料大受欢迎,这一来二去的……”

    苏油说道:“好,好啊,辛娘你这也是人才,不容易,家中都还好吧?”

    辛娘渐渐抛去了以往的生涩,换成了嫁人后的爽利:“拙夫是愚男子,不过胜在踏实肯干,如今家中有四十亩地,两头壮牛,还有两个娃子。日子算是村里过得好的。对了,他还是当年救囤安寨的义勇,家中还有国公当年颁发的勋章。民妇,很知足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新诗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新诗

    苏油不禁感慨,辛娘的文化相当高,对答知文守礼,甚至连唐传奇都知晓,可见少女时期也是书香门第。

    经过一场变故,如今嫁作农妇,有了孩子,也算是不错的归宿,说道:“这样就好,孩子要好好抚养,你是读过书的,将他们教育成才,今后难说也不能给你挣回一个诰命。”

    辛娘泪眼里带着笑:“都是国公所赐,从前种种,恍如一场大梦,现在这样的日子,才是踏实的。”

    苏油说道:“对,手里有粮,心头不慌,我家八公平日里就是这般的教导。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辛娘再次拜倒:“其实人最要清楚自己要什么,国公一首诗写得好,辛娘给配了曲子,时常作为社戏开场。”

    苏油说道:“你这是抬举我,其实就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旧诗多是应景而发,过后也不见得就能保持当时的心境,修为不够,实在是惭愧。”

    辛娘笑了:“国公爷太谦逊了,那民妇这便献丑,国公试试能否想起当时心境,如何?”

    苏油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辛娘轻咳一声,屏风后面的乐器奏响。

    诗歌唱了起来,歌声里边多了一分自傲与出尘之意。

    八关漫溯雄王气,

    七水絪洄壮帝居。

    雨野搀犁时汉镞,

    晴郊浚井偶周彝。

    河山叠乱灰飘絮,

    文武参阶玉荐衣。

    局事纷离君莫笑,

    英雄早在彀中迷。

    这首诗,是苏油当年送给司马光的,是以司马光史学家的口吻,写下的劝慰之词。

    可如今从饱受苦难的辛娘口中唱出来,却让苏油觉得,骄傲出尘之下,充满了苦涩,充满了对统治阶级无能与贪婪的控诉讽刺。

    一曲唱完,苏油眼里也闪现起了泪光,对伍定说道:“可有纸笔一用?”

    哎哟国公要写诗!伍定赶紧命人送来。

    今日之事必定会被人写入笔记,自己也因此史上留名了!

    笔墨摆好,苏油起身来到案前,略加沉吟,开始提笔疾书。

    朔笛边笳两久违,

    铅云还压棘城颓。

    故旧方惊词客老,

    琵琶犹奏阮郎归。

    秋深鸣镝惊原下,

    岁恶烟烽照塞陲。

    丛山难载忧怀重,

    更奈辛娘唱一回。

    众人围着看过,都是无声叹息。

    辛娘福了一福:“不料扫了国公高会之兴。”

    苏油摇头:“不,辛娘你很好,你让我重新坚定起来,让我回忆起这些年到底在坚持什么。”

    说完将镇纸移开,将诗取过:“辛娘你要知道,让你们过上安稳日子,本来就不是上位者的恩典和施舍,而一定是他们的责任与担当。”

    “这诗送与你,也算是给我自己的警醒鞭策。哪一天苏油变易此节,天下尽可以此共讥之!”

    辛娘双手捧过,再次作拜:“《诗》云‘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书》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国公有此仁心,自当天佑民颂,光耀汗青。”

    从宴会返回驿馆的路上,张麒牵着马:“那个辛娘,要不要查一下?”

    苏油笑道:“新军核心控制地区,密谍也不会如此张扬。不过……还是查一下吧。七哥你通过四通的渠道查,明天我再交代童贯走一下明路。”

    张麒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陕西路转运司驻地,在苏油之后便前移到了渭州,之后巩固了渭州城防,修了囤安寨,完备了防守。

    后期种诂,王文郁更是将水泥棱堡一路从渭州修到了石门峡,并将整个石门峡两端修造起城墙,建起了巨大的宁夏城,渭州已经成了大后方。

    泾河平原被苏油将龙首渠打造好之后,成了陕西继关中平原之后的第二大麦仓,加上榷市的开放,渭州一时比古都长安还要繁华,有直追洛阳之势。

    洛阳大佬太多,最高长官转运使,也没什么发言权,因此苏油的后任们,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泾河平原带来的大红利,一边戴着忠勤王事守土国门的高帽子,也就不挪窝了。

    两天之后,苏烈,童贯,王厚,王中正等人也来到了华阴,赶来报道的还有在南海立下大功,几年时间里边给赵顼内库捞回了三千万贯的大财神李舜举。

    李舜举是赵顼最放心的财务专家,他的任务,就是过来监督皇宋银行封桩钱专项账户的使用情况。

    苏油很忙,也关注不到沙盘推演的全程,苏烈非常了解新军目前的战法,同时手底下人马多达五十万,觉得此战大有可为,准备不考虑其它力量,独立对抗渭州当面大军。

    苏油将开战时间定在秋季陕北麦熟之前,七月三十日,然后只给高遵裕支了一个招,夏人补给从来没有超过三月的,因此他们扛不过半年。

    如果红军战事不利,只需要将战争拖入冬季严冬,蓝军五十万人马,全都得趴下。

    当天晚上,童贯来驿馆找苏油,告诉了他辛娘的来历。

    却原来是当年陇西大族李氏之后。

    陇西氏从北魏到隋朝,逐渐发展成了一支大族,最显贵的时候,家族子孙,受任为五品以上官位者达百余人。官封大将军、上柱国、刺史、总管、县侯、国公者难计其数。

    长兄李贤北魏时授威烈将军、殿中将军。宇文泰掌权时,进升抚军大将军、都督。北魏孝武帝入西安依宇文泰,便是李贤率精兵接应。

    之后一直经略河西。后又拜授大将军。死后赠为柱国大将军、大都督、十州诸军事、原州刺史。

    次兄李远,也做到了北周柱国大将军。后因其子李植与周孝闵帝宇文觉密谋铲除大权臣宇文护,失事被诛杀。

    最厉害的是三弟李穆。曾救宇文泰于险境。后力挺杨坚出兵平叛,并上密表劝进,杨坚得以顺利登上皇位,成为隋朝开国第一功臣!

    《隋书,李穆传》记载:……于是穆子孙虽在襁褓,悉拜仪同,其一门执象笏者百余人。穆之贵盛,当时无比。”

    杨坚甚至下诏:“太师、上柱国、申国公社稷佐命,公为称首,位极帅臣,才为人杰。自今已后,虽有愆罪,但非谋逆,纵有百死,终不推问。”

    然并卵,隋炀帝一上位,感到李氏是自己的威胁,以谋逆之罪诛杀了李氏三十二人,“自余无少长,皆徙岭外。”

    白白给后世留下一个因“木子得天下”的谶言,杀了此李,却被彼李夺取天下的传说。

    而李辛娘,就是长兄李贤后代李枹罕的一支,数百年家族起起落落,到了宋代,已经变成了诗书传家的乡里士大夫,夏人一到,再无幸免。

    童贯说道:“李辛娘被掳掠到西夏后,沦为官妓,还生有一女,后来国公与夏人交换战俘,夏人以掳去的汉人充数,一路风霜饥饿,等到得石门峡,孩子也没保住。”

    “李都监当时亲见她的惨况,几近疯痴,又知她同姓,便接到自己府中命人看顾,待到将养得差不多了,给她寻了个义勇嫁了,情况便是这样。”

    “李若愚?他还做了这么件好事儿?”苏油有些吃惊。

    不过这表情是装的,童贯说的这些,四通也打听得差不多了,甚至还去询问过当时和李辛娘一起返乡的同村人,都说李辛娘入官之后就被官大人接走了。再一调查,便知是李若愚。

    童贯点头:“李家在陕西还有不少后裔,要不要告知他们?”

    苏油想了一下:“还是不用了吧,她经过这一番变故,回到族中说不定还要被歧视。自言以前是女道,估计也是这个意思。”

    “就这样子挺好,能从那么惨的境遇中恢复过来,她的的坚韧非常人可比,两个儿子以后肯定有能耐。”

    “之所以让你打听,是因为能说出其实人最要清楚自己要什么这种话来,让我觉得这女子不简单。乐曲班子里又多有夏人乐器,因此担心她是密谍。”

    “既然能够确定不是,那就不要再去打扰她如今的生活了。”

    童贯点头:“谨遵国公之命。”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文和武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文和武

    聊完李辛娘,苏油才问道:“陕西路机宜司最近在搞什么?”

    童贯说道:“正要报之国公,夏主遣人传来消息,说是愿意以曲野河南地,换取大宋支持,助他诛除梁氏外戚,掌握大权。”

    苏油微微一笑:“驱虎吞狼,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童贯说道:“消息是通过禹藏花麻送来的,他是秉常的妹夫,对梁氏一直不满。”

    “夏廷命他剿李文钊,禹藏花麻为了保存实力,反而与之议和。”

    “这情况被王处道掌握之后,通过威逼利诱,如今禹藏花麻成了我们在西夏中的重要棋子。”

    苏油问道:“穷奇那边呢?”

    童贯说道:“穷奇送来消息确是另一套,说是秉常异动的消息梁太后已然知晓,梁氏不会坐以待毙,如今只是引而不发而已。”

    “秉常没有机会的,不过,这倒是大宋的机会。”

    “西夏在明年肯定会出现乱局,到时候再看机会如何利用。”

    苏油只记得历史上五路伐夏大败亏输,至于之前的前戏细节却是不怎么清楚,如今看来,多半就是西夏帝后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才给大宋创造了机会。

    不管是不是,机会把握好就行。

    想到这里,苏油便问道:“有凭信吗?”

    童贯摇头:“才刚刚联络上,不过禹藏花麻说我朝正旦大朝会上,夏主会遣使庆贺,使节是李清,到时候会与我朝秘议此事。”

    “王处道已经要求李清携带夏主亲笔书信,并且要求禹藏花麻同意我们的谍报小组接应李清,保证出使成功。”

    苏油:“既然穷奇都说了局面在梁太后掌控之中,你们觉得,能成功吗?”

    童贯说道:“要是让穷奇负责,促成此事呢?”

    苏油看了童贯一眼:“一个穷奇换一个李清?你认为值得?”

    童贯说道:“那要是梁太后当真控制了西夏局面……”

    苏油说道:“控制不了,我们现在的手段多的是。而且西夏问题,不是梁太后控制一个朝堂就能够解决的,明白了吗?”

    童贯对苏油的大局观相当佩服:“那我们是否还要派出小队?”

    苏油说道:“这个当然要派,不过要告诉他们保护好自己,如果条件不允许,可以放弃目标。”

    “还有,最多只能携带冷兵器和震天雷。”

    童贯点头:“明白了。”

    苏油说道:“相比这个,我到更关心我们这边,你和王厚、李庸他们相处得还好?王厚干机宜十几年了,经验比你老道得多,该放下身段的时候,要放得下身段。”

    童贯笑道:“国公放心,天底下还没有我童贯搞不定的人。”

    沙盘推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结束的,何况苏油还考虑了几种预设,因此更需要花时间。

    这几天里还要和老部下们联欢,最后乘坐马车前往渭州。

    二十年来道路情况好了不少,陕西的道路甚至可以说是全大宋最好的。

    这让苏油想起了后世自卫还击战时的云南,那时云南的道路建设,领先了全国十几年。

    渭州,如今已经是大宋西北第一雄城,城墙已经换成水泥,一面还有四个棱堡支撑,周边山上要地建有关塞,霹雳炮和神威大将军炮因为保密还没有装备,但是钢臂弩炮不要钱一样摆在了城头的马面墙体和关塞内。

    这样的大城,除了被切断援军和补给,后方五百里被敌军占据,硬攻其实是不可能攻击得下来的。

    不过固国不以山川之险,历史上的大城本来也没有多少是被强攻下来的。

    渭州南门,陕西路两名大员——范纯粹,吕惠卿,正在大雪中等待苏油的到来。

    他们的身后,还有新近到来的转运司掌书记毕仲游。

    范纯粹在气节修养上远胜吕惠卿,但是政治才能一般,直到毕仲游到来之后,范纯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吕惠卿的动作很多,尤其是在法令之上。当年王安石的新法条文,大多数都是吕惠卿在司农寺里边搞出来的。

    这也是吕惠卿被人诟病的地方,苏轼就曾经大张旗鼓地说司农寺制定法令本身就是程序不合法,他不认。

    但是不得不说,吕惠卿在新法改革派中的巨大功绩。

    范纯粹是保守派,陕西也是保守派和改良派大本营,吕惠卿在这里基础薄弱,但是架不住他点子多。

    他的目标,就放在了乡勇和蕃丁上。

    陕西义勇和蕃勇敢,乃是正军的重要补充,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大宋西军的第二梯队。

    苏油的改良款保甲法,同样利用了这些力量,但是更加偏向认为他们依旧是民力,主要是负责稳定和巩固城乡间的治安。

    但是吕惠卿显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陕西义勇和蕃勇敢的战力,比改造之前的汴京上四军只强不弱,这样一支战力被苏油散于乡间,是对大宋人力资源的一种巨大浪费。

    因此他建议将保甲法予以真正实施,乡勇和蕃勇敢分春秋二时向州府聚集,校检调阅,一旦有战,也可以俾补战力之不足。

    此举遭遇到富弼、司马光、范纯粹的坚决反对,但是吕惠卿是做过参政的人,他手里也是有密匣的,直接跳过转运司,将密奏送到了赵顼的案前。

    这就直接让范纯粹和他撕破脸,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范纯粹立刻上章弹劾吕惠卿好大喜功蔑视上司竭用民力,列举了陕西百姓身上的劳役——治河、造渠、运粮、修城、协防、供输,一年到头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吕惠卿纯属胡来,请求朝廷将他调离陕西。

    他的意见,和司马光如出一辙,当年司马光针对陕西问题,就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根本就不是兵力不足的问题,而是战力不足的问题。

    司马光看到了关键,大宋的冗兵问题,在当时的陕西同样存在。

    但是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坚决要求军人专业化,而不要让百姓承担军事任务。

    因为对于当时的陕西来说,那是对百姓**裸的压榨和剥削,而且毫无用处。

    辛辛苦苦卖命一辈子,就算没有死在战场上,退伍之后也一无所长,下无立锥上无片瓦,沦为难民,死后一张苇席送乱葬堆草草掩埋,一生都没体验过做人的滋味。

    他认为守护边疆的任务,就是该有大宋禁军来完成,要是禁军完不成,那就是禁军的锅,那就应该操练,选将,加强战力,让他们能够胜任。

    但是这种想法也过于理想化,禁军早已腐化堕落,不拿钱不挪窝,拿了钱出城门就四散奔逃,早已经烂泥糊不上墙了。

    苏油到渭州,先是从蜀中调两支土豪部队入陕,让西军看看正经的精锐一个月能拿多少。

    然后大力搞土地,搞工业,搞贸易,搞装备,待价而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就是汰裁部队。

    以囤安控鹤为模板挑选编练精锐,不合格的放出去当百姓,不再成为军队负担。

    而留下来的那些,都是有自信能够吃这碗饭,或者拼了命想吃这碗饭的人。

    皇家军事速成班,给西军批量培养出不少懂得新军操典号令的基层军官,即便仅仅将武器替换成了鹤胫弩,骑刀和震天雷,西军之后的优良表现,让朝廷上下振奋异常,甚至反过来推动了大宋的军事改革进程。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官场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官场

    而苏油的各种军人优待条例,军人家属优待条例,配合着一次次胜利,让陕北的民风,也渐渐从畏战,变成了好战。

    因此吕惠卿到达陕西后,深觉民心可用,才提出了改造方案。

    这个方案要是真的实现,大宋在陕西可以一下多出十八万军队,不由得赵顼不心动,找苏油商议此事。

    苏油也没有说死,只是借机提出了西巡的请求,一切等视察之后,再做决定。

    风雪交加的渭州城,抵挡不住一城军民的热情,听说苏探花要来,纷纷拥到城外迎候。

    嘴里还一个比一个能吹。

    你吹探花郎买过你家筷,我说探花郎用过我家碗;

    你吹泾河渠边同上路,我说龙首村里共进餐;

    你吹你挖水渠他送饭,我说他造龙庙我添砖;

    你吹探花郎受困囤安我守护,我说石娘子英勇救夫我追残;

    你说我亲经火龙烧谅祚,我说我曾见神雷毁萧关……

    范纯粹听着百姓们越来越不靠谱的吹法,不由得笑道:“苏明润惠民留芳,真真要给百姓们说成书了……”

    吕惠卿笑道:“甘棠遗爱,千古犹褒。官做到这个份上,算是极致了。”

    范纯粹看着前方风雪:“吕公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加重百姓负担?春秋两校保甲,明润早说过是陋政。十户为保,十保为甲,能保护自己,让乡间不起盗贼就可以了,还真指望他们在沙场上拼命?”

    吕惠卿苦笑道:“运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几年朝廷的风向,难道运帅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范纯粹说道:“有何风向?士大夫秉正道而直行,岂可首鼠两端,早晚易节?刺探风向,寻机谋隙,那叫钻营。”

    吕惠卿都无语了,苏明润那小狗日的不是照样如此,为何你们对他倍加推崇?!而老子只要一开口,你们就必定给贴上小人的标签?!

    耐下性子说道:“陛下有意西事,陕西路首当其冲,如果不预作准备,到时候百姓只怕是更加苦楚。”

    “与其那样,不如先编阅起来,朝廷急令到来的时候,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范纯粹说道:“朝廷要是行急令,那就是朝廷的过失;如果朝廷要陕西预做准备,那也应该由中书降敕到转运司,转运司接到命令,自然可以预先准备。”

    “经略相公,如今朝廷制令未下,地方先扰动起来,这难道不是生事之举?”

    眼见两人又要冲突,毕仲游赶紧劝解:“国公此次巡视,肯定带着朝廷旨意,这都已经到跟前了,两位何苦再争?听听他如何说,再做决断可好?”

    两人这才无语,副使李察看了毕仲游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

    苏油的车驾终于到了,只带了七十人的本部仪仗,还有就是张麒,程岳。

    范纯粹领着经略安抚使吕惠卿,副使李察,判官路昌衡,掌书记毕仲游上前迎接。

    苏油从车上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百姓里边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探花郎来了——”

    范纯粹笑了:“国公,要不先不忙见礼,安抚了百姓再说吧?”

    苏油点头,跳上一架马车:“这么大风雪你们这是干什么?回家把屋顶收拾了不比在这里猫着强?要是屋子被大雪压塌了,岂不成了我苏明润作孽?!”

    百姓们是不怕这个探花的,立刻就有人高声喊道:“探花郎,我们好想你!这几天我们能见到你不?”

    苏油拿陕西话回嘴:“恁大雪还浪街扎势瞎得太,我就得是个瓷怂!就算在渭州你们也见不着我!赶紧回家守着婆姨娃子,陪天黑唠拿老碗咥你们的biangbiang,我就莫向了!”

    说得一众老乡都是哄堂大笑,渐渐给苏油让开了城门。

    范纯粹陪着苏油进城,朝转运司衙门走去,低声道:“还以为国公你会课耕劝业,却是和百姓们拉家常。”

    苏油笑道:“老百姓还用劝这个?给自己种地,那压根就不用劝。需要劝的时候,就是种地不划算,收成不归自己的时候。”

    范纯粹叹了一口气:“国公这话,说得令人汗颜啊。”

    苏油说道:“也不至于,大家努力,总能做到的。”

    陕西路转运司还是老样子,大家在正厅坐定,范纯粹是压根没多想,吕惠卿是知道苏油的脾气,于是也不客套,开始述职。

    苏油则翻出笔记本记录。

    待到两人主讲,旁人补充,差不多告一段落之后,苏油才说道:“不错,大家齐心合力,将陕西治理的很好。不过我这次来,是想听大家在军政上的一些建议的。”

    “德儒可能不太熟悉,吕公应该知道,我常开诸葛亮会,大家随便提出建议,然后一起来分析利弊,该举的举,该止的止,不拘身份,平等讨论。”

    正厅内的几人,除了范纯粹,和苏油都有些瓜葛。

    吕惠卿不说了,苏油的老对手,也是老合作者了。

    转运副使李察,是新党的外路干将,熙宁年间王安石行将兵法,因兵力不足,命蔡确、赵济、李南公、赵禼、王广渊等人召集天下诸路兵员。

    李察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以“苛暴”闻名,京东路阙兵补充得及时,得到了王安石赏识,以为其有将略,转任陕西。

    判官路昌衡,太常博士出身,本身是苏颂的老下级,在参鞫陈世儒狱案中,“逮治苛峻,至士大夫及命妇皆不免。”

    这些不是毛病,不过这人在后来在审理苏颂案的时候,输送给了李定等人不少“证据”,等到苏颂无罪,李定等人流放新宋之后,路昌衡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先是被徙荆南,后来因为走了权鄜延路转运使李稷的路子,才得以来陕西当了一个判官。

    想到这些,苏油就不免头痛。

    鄜延路转运使李稷,也是个轻忽人命的家伙,在河北西路转运判官任上,修拓深、赵、邢三州城,“役无愆素,然峭刻严忍。”

    于是被人告状,又被御史弹劾父死二十年不葬,为了脱身,李稷主动申请提举蜀部茶场。准备攻陷大宋最后一片不受茶禁的地区。

    结果当年羡课七十六万缗,王安石大喜过望,擢三司盐铁判官。

    李稷倒是升官了,丢下蜀茶那么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很快弊端就涌现了出来。

    王韶得不到茶叶,着急向苏油求救,紧跟着青唐乱起,苏油以此为契机,上奏赵顼废掉了这项乱政。

    要是严格说起来,苏油是李稷的政治敌人,连带着也是李察的政治敌人。

    因此如今正厅中的一帮子里,范纯粹算是正人,但是有些迂腐;吕惠卿是明白人,但是两人只能三分合作,七分提防;李察,路昌衡算是敌对势力;只有一个地位最低下的毕仲游,是自己人。

    大宋官场,人人不得肆意。也不知道赵顼是故意还是出于本能,派了这样一帮子文臣守陕西。

    吕惠卿看了一圈,只能自己来开这个口:“明润,此次西来,陛下和中书有何指示?”

    苏油说道:“陛下许高国舅动用封桩库了。”

    吕惠卿倏然而惊:“陛下要大举西事?”

    “岂可如此草率!”苏油还没答话,范纯粹先说道:“兵食足备否?士马足练否?将帅足定否?”

    “国有七患。七患者何?”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七患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七患

    “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如今大宋方才营造数京,并未推至边城。此固强本之良计,然非兴讨之良机。”

    “诸京于国,如宫室;陕西数路,如城郭沟池。如今国家尚在扶干强本,岂可又生事于边腋?”

    “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三代之治,本国为疆,边国为蕃,蕃外方为敌国。”

    “一国遇敌,上国遣使下诏,四邻集兵救之,中国则无患。”

    “今大宋与青唐接,与青唐战;与西夏接,与西夏战;与辽国接,与辽国战。且败多胜少,此边国至境之患也。”

    “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

    “大宋隆待宗室,厚赏武臣,然勇士不见用于沙场,而见于春池;武将不见用于边庭,而见于榷市。一国财用,泰半耗于军甲,而国土日狭,虏势益张。”

    “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

    “元丰以来,国家财富日丰,然入者有增,出者同样不少。”

    “仕者不见芟削,而俸禄倍增,下至胥吏,都有了津贴。民间奢侈之风日盛,渭州中平之家,数日一食胡饼,羊羹。王安石修恶法,其人去后,君强继之,群臣缄口,不知反正。”

    “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疆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

    “今朝中唯喏喏之臣,徒快君上之意,骄情一起,怠堕随之。南海纳土,横山有固,则以为天下易为,灭敌国如拾芥,非不明不智而何?”

    “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

    “朝中秉政之人,蔡确,王珪之流,其实有执政之才欤?其实徒掩饰之徒欤?王珪号称至宝丹,蔡确名曰谢过虫,其人可知。”

    “文公,司马公,富公,二苏之辈,忠贞历朝,文名显世,而置于下僚,放之湖海。”

    “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

    “陕西中户,均四十亩,五口力耕一年,不过得足温饱。胥吏多了津贴,敲剥不减;豪强亩产提升,不闻降租。朝中近臣,颁赏过滥犹不心足,贪墨渎职,河决之患尚不加刑。”

    “墨子所言国之七患,大宋无一不有,尚不知战兢警惕,而欲构深怨于外国,加重弊于民人吗?”

    苏油看着滔滔不绝的范纯粹,一时间都感觉自己那老堂哥重生了。

    微微一笑,说道:“德孺兄这些话想说很久了吧?苏油还要谢过贤兄,没有上章弹劾,直指我是佞臣了。”

    范纯粹拱手道:“明润是理学宗师,文章义理,军务政治,皆有建树。此次回朝,士大夫莫不以宰执期之,以为救民水火,致君尧舜。然终是好名而惜身,重节而亡义,少了天下己任的担当!”

    靠,那就会走上你爹的路子,最后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了!

    也对着范纯粹拱手:“德孺批评得是,也有些过誉了。苏油其实是自感资历浅薄,宦年轻幼,不足以大任。”

    “然士大夫所为,不正是去国之七患吗?”

    “你说的这些问题,有的的确还存在,也有不少的还需要完善,但是说全如德孺兄说得这么严重,却也是不见得。”

    “我们还是从墨子七患之说说起,‘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范兄以四京比宫室,以边境比沟池,我认为并不恰当。”

    “起造四京是一个大计划和总体工程,最关键的是道路,其次是工业,其次是民生,城防倒在再其次。”

    “它的目的,是建设大宋的经济中心,然后连通经济命脉,让资财运转起来,形成金融流通和商品流通,从而增进繁荣。”

    “有了这个基础,大宋的国赋,才能在没有增加百姓赋税额度的前提下,从一亿贯涨到了如今的一亿五千万贯。有了这些钱粮支撑,陛下才同意拨付给陕西封桩钱,用于巩固国防。”

    “既然范兄都说‘城郭沟池不可守’,那我们是不是就应该高固城郭,深广沟池?这不正是陛下启用封桩库的目的吗?”

    “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

    “范兄说得有道理,三代之治,本国为疆,边国为蕃,蕃外方为敌国。周天子立诸侯的本意,不外如此。”

    “然我朝立国于五代丧乱之绪,本就先天不足。如今留垂百载,中间虽然经历数次大败,然而奋进到今日,河湟终为青唐之边;横山终为西夏之边;交趾占城终为南海之边;高丽獐鹿二岛终为北海之边。”

    “这些地方,不是别人拱手让与的,是靠所有人努力争取,流血拼杀才换来的。我们正在打造这个‘大宋边蕃防卫圈’,并非毫无进展。”

    “而这些进展,没有一处是坐在家中,就像天上掉馅饼一般现成得来的。”

    “如今的宋辽和平,是寇相公,富相公力争而来的结果,可前两天造访韩公园,就连富相公都说,靠别人施舍而得的太平,不是真正的太平!”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而且不能寄望于敌国的施舍。”

    “西夏问题要解决,这是大宋所有人的共识,唯一的争议,就是我朝如今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

    “这个我们后续再谈,现在只说,‘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之患,我们一直在努力解决,而且在财政丰裕的今天,我们当然要继续推进消除西夏威胁这项国策。”

    “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

    “大宋隆待宗室,厚赏武臣,这固然是事实,但是我要说的是,大宋不光隆待宗室,厚赏武臣,同样厚遇士大夫,推崇文官!”

    “范兄所言的冗兵,弱军,怯将,国耗等问题,也并非没有改正。”

    “然治病救人,先急后缓,我朝国策乃强干弱枝,自然当从京师改起。”

    “我要告诉范兄的是,京师禁军经过汰裁,如今已然只留下了五万人,而其余禁军,散于三畿四辅,厢军一体裁撤,转为建设兵团。”

    “不然如何腾得出手来关注西事?”

    “陕西情况特殊,陛下这才让我过来考察,最终的目的,也是要建立一套机制,赏罚分明,升黜有依,解决西军的问题。”

    “至于先尽民力无用之功,是真的吗?陕西如今的民力,范兄也不用遮掩。莱山一号推广之后,陕西户均亩产提升三成,而陛下怜惜陕西被兵数十年,赋税按旧制未加一丝一毫。”

    “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

    “元丰以来,国家财富日丰,然入者有增,出者同样不少。范兄所言的是事实。”

    “但是这里有个比例问题,范兄并没有考虑进去。”

    “入者有增,是增加了一亿贯基础之上的二分之一,即五千万贯;而出者有增,主要在加天下官吏的俸禄,不到一百万贯,仅仅是以前支出的百分之一。”

    “两者之间差别那么大,难道仅仅一句出入皆有增,就可以抹平的吗?”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反驳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反驳

    “民间奢侈之风日盛,渭州五口之家,都能吃上胡饼和羊羹了,这难道还不是好事儿?”

    “到渭州的第一年,我给龙首村村民承诺的,是一年之内,家家有余粮,户户有猪羊。”

    “现在范兄甚至做到了渭州家家吃胡饼,数日一羊羹,这难道不是范兄的功绩?”

    “所谓的修齐治平,不就在此?何侈之有?”

    “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疆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

    “今这一条也请范兄放心,陛下登极,已近二十年;英睿之姿,毋庸置疑。”

    “每日尚且进讲,王安礼,我族兄,吕公,皆在其列。”

    “以我朝武备不修,特命苏油提举军机处,命高遵裕在华阴编练新军。这哪里是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疆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

    “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

    “朝中秉政之人,却也不仅仅只有王珪,蔡确。油纵不才,也还有冯当世,吕诲叔,族兄,王和甫诸多能臣。”

    “文公年高,富公多病,不在朝堂,那是陛下体恤元老,以三公之位待之,并非置于下僚。即如司马公,这不也入京了吗?”

    “君上没有什么过失,大臣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劝谏的,这也并不能说明大臣就一定唯唯诺诺,只知道仰从希息。”

    “范兄纵然信不过王禹玉,蔡持正,难道连我也信不过?”

    “谏君不是忤君,我朝士大夫就是有这样的臭脾气,一封上章闹得天下皆知,自以为风骨。”

    “但是我却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这样的弹章,更多的时候是为了求搏一个直名,却将君上至于尴尬的境地。甚至有要约声势,制造舆论,逼迫君上屈从之嫌。”

    “这种手段,用于人主昏乱,天下衰悖之时方可。但是偏偏就奇怪了,那样的时节里,这样骨鲠亡命的谏臣,反而少了。”

    “范兄,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

    “今年陕西的秋料,收得并不费力吧?各处常平仓,义仓,已然一扩再扩吧?刚刚范兄自己都说,渭州民能吃上胡饼,羊羹,那何以言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呢?既然畜种菽粟足以食,那又何以言大臣不足以事之呢?”

    “薪俸改革,天下胥吏皆颂恩感德,何以言赏赐不能喜?有了足额的薪俸,他们就没有了贪腐的理由,接下来如果犯事,诛罚必然随之,台谏改革,检察到县,正是为此而设。”

    “范兄,有问题我们就说问题,有情况我们就反应情况。但是我觉得,问题与情况,必须落到实处,这样我们才好有目的的解决它,你说呢?”

    范纯粹不由得有些语塞,拱手道:“有些话或者我说得有些过了,但是陕西百姓刚过了几年好日子,负担不能再加了。”

    “对。”苏油说道:“这一点我赞成,陕西为了大宋的后方,做出了太多的牺牲,我认为,做出相应牺牲的地区,国家理应给予相应的补偿。”

    “比如调运物资,我觉得就应该以另一种形式来完成,而不走以往征发的路子。”

    范纯粹想到了以前苏油在陕西的举措,不由得怦然心动,但是又有些不确定:“明润的意思是说……”

    “国家,理所应当给予力夫们足够的报酬!日给盐菜钱百文,然后不闻不问,只管逼迫的日子,不应当重现于今日的陕西!”

    “此举大可不必!”却是吕惠卿说话了。

    “哦?”苏油很有耐心:“吕公有何建议?”

    吕惠卿拱手:“明润,据我调查,河湟,陕西,环庆,鄜延诸路,本有成法,粮秣转运,也有成制。里正衙前,他们承担的就是这项任务。”

    “乡里富户,占据酒坊,茶场,渡头。得了这些利益,自然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职掌官物押运和供应,自然就是这些富户衙前应该尽的义务,如果在押运供应的过程中有了损失,自然就应当由他们赔偿。”

    “只要将法度立起来,明确他们的职责,便不需要多劳官府费心,督责就行了。”

    苏油笑道:“就是因为这样,才使仁宗痛下决心,废掉了衙前之役。”

    “如今陕西富户扑买坊场,是已经和朝廷签署了协议的,在协议当中,明确规定了双方当履行的职责,从来没有规定说,朝廷可以随意撕毁协议,或者给他们添加额外的义务。”

    “之前也已经缴纳了榷费,也就是说,只要富户们完成了协议上的内容,每年按照规定缴足了榷费,他们对合同的义务就算是完成了。”

    “如果国家要修改合同,添加衙前义务,那也必须等到这一期合同完成之后,修改合同条文,重新招标。”

    “除非之前的合同存在明显瑕疵,有官商勾结之嫌。否则,之前订立的合同就是合法有效的。如果因为那样需要修改合同的话,事情就大了,得启动检察程序,问责地方官员。”

    “还有,陕西行《免役法》已然多年,大家交免役钱,宽剩钱,目的就是为了以钱代役。”

    “如今钱收了,役照有,安石相公新法的好处,如何体现得出来?这不是失信于民,给他老人家抹黑吗?”

    吕惠卿也哑然了。

    苏油这才缓缓说道:“我朝初无固定役法。仁宗初期,有派里正轮充的‘里正衙前’,募充的‘长名衙前’和以富户承充的‘乡户衙前’诸名色。后因衙前负担沉重,为减轻亏累,官府特许承担重难差役的衙前,承包酒坊,以资弥补。”

    “然而依旧难行,承役者往往赔累破产,嘉祐治平间,又相继废止。”

    “熙宁三年,始兴行免役法,衙前改为雇役,以坊场钱募充。”

    “募充不足,又行摊派,名曰免役钱。”

    “各地以役钱不足为由,再添名目,名曰宽剩。”

    “然而这些名色,多沦为官府补贴衙役胥吏所用,实际用于役务者,十无一二。”

    “故名为新法,实为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这也是安石相公立法不周,监督不善,造成地方有机可乘。”

    “现在吕公想要恢复衙前,那陕西之前所收免役钱,宽剩钱,是否就应该发给这些衙前?如果是这样,我没有意见。”

    “我的坚持只有一条,民力不能滥用,百姓交了赋税,役务也用役钱支抵,那么他们已经尽到了对国家的义务。”

    “在此之外的一切负担,国家必须予以相应的补偿。”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是对百姓来说,还是对官府来说!”

    “好!”范纯粹一点不计较苏油之前怼他的墨子七患了:“明润此语大善!国家和百姓,都有各自的义务,国家不当以强权要求百姓一而再,再而三地加深负担,此乃失信于民!”

    李察却不以为然:“小民素来贪鄙,今日得让一尺,明日就得进一丈。要我说,好逸恶劳,乃人之常性,严刑峻法以下,方才人人得尽力。”

    苏油看了李察一眼:“要照这么说,李判官也是好逸恶劳喽?如今忠勤王事,也是纠核严酷之故?”

    苏油冷冷地说道:“自我进入陕西地面,李副使之名就如雷贯耳,两路人言,‘宁逢黑杀,莫逢稷察’,这个话,李副使没听说过?”

    李察顿时变色,大冷的冬天,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化难为易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化难为易

    苏油却又说道:“官员有自己的执政风格,有的宽有的严,在制度允许的情况下,根据民情做适当的调整,其实也没什么。”

    “但是千年以来,就没有‘不教而诛’的道理。”

    “听闻百姓作舍道旁者,副使与李稷共创使纳‘侵街钱’,有这事儿吧?”

    李察赶紧说道:“这是应中书和军机处的要求,检查陕西境内干道,保证陆路交通顺畅的举措。”

    苏油笑道:“副使不用解释,当年我在汴京城,规定骡车进城需要带粪兜,否则罚款,不比你这个还要严酷?”

    “但是举措要得到效果才行,如果百姓缴纳了侵街钱呢?那干道被侵占就成理所当然了?”

    李察不再说话。

    判官路昌衡有些愤然:“国公是对我们陕西执政颇有不满吗?”

    可不是吗,从转运司正副使,经略使,都被苏油怼了一遍,要说不满,也颇说得过去。

    苏油连头都没抬,继续在本子上记录,说道:“路判官想多了,刚刚说了,这个会,大家畅所欲言,才能找到陕西治政上的缺失。”

    “当别人提出意见的时候,我一般会分析他说得对还是不对,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如果问题在他,那我就不必计较,如果问题在我,那我就不惮改正。”

    “刚刚路判官以为我是对陕西治政不满,其实是理解错误。恰恰相反,我对陕西的治政很满意。”

    “陕西本来是一个落后地区,从五代之后,就已经凋敝到了极处,之后西夏崛起,屡次入侵,更是让陕西雪上加霜。”

    “如今边疆巩固,蕃夷顺服,西夏不敢再肆虐,民生得到长足的恢复,人口已经从四百万突破到了千万,这些和各位,以及各位前任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不过如今陕西面临了新的局面,我们就需要总结新的形势,寻找出新的出路。”

    “吕公和李副使提出的方案,也是方案,我只是列举出两个方案的不合理处。同样的,我提出的方案,你们也可以如此。也只有如此,最终才能磋商出一个尽可能完备的方案来。”

    “我这套做事方法,吕公在南海可能知道,也请路判官不要想多了,我们还是说回陕西吧。”

    “大家看问题的眼光都很犀利,知道一旦西事大举,最重要的就是后勤,而转运司就逃不开转运之责。”

    “陕西方面的军力,旧军加上义勇,乡弓手,上番军,蕃勇敢,其实不下二十万。如今经过多方裁撤,精挑细选,留下了六万。”

    “这六万人如果出征,由陕西本地供给,问题不大吧?”

    范纯粹大松了一口气:“这个没问题,义勇,乡弓手之类,如果守土,其实是不耗粮秣的。”

    “陕西诸仓如今已然丰足,如果只有六万人出击的话,粮秣供给,没问题。”

    “不过这转运……”

    苏油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下来:“一会儿我会和范兄你核实数量,那第一个问题就解决了,旧军六万人的粮草,由陕西本路供给。接下来第二个问题,高国舅的新军。”

    李察说道:“新军的待遇太好了,陕西一路供给有些难,除非将待遇降为和旧军一般。”

    苏油摇头:“这个不可能,好在我已经和高国舅商定,新军的后勤,由新军自行负责,甚至连旧军出境之后,也将一体由新军统筹。”

    吕惠卿大喜:“若是如此,陕西路可以义务再犒劳部分军需,范运帅你说是不是?”

    范纯粹说道:“正是!如果明润能保证不让陕西百姓负粮随军出境,那我陕西路转运司,另外无偿提供四万石粮食都可以!”

    “二位可是打的好算盘。”苏油都乐了:“不过……我原则上同意。”

    “军机处的意见,是先期将粮食送往四路前进基地,即狼渡,渭州,延州,麟州。陕西是中路,也是最重要的一路,因此筹备的粮食也最多。”

    范纯粹问道:“多少?”

    “四十万石。”

    数字一出来,所有人都是大惊,这哪里是十万大军,这是……五十万大军一战的消耗!

    “这么多?”李察有些揪心:“四十万石粮食,十万大军一年,人均四百斤?需要这么多吗?”

    苏油说道:“有备无患嘛,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打败夏人,而是要实现长期占领。”

    “要防备夏人行坚壁清野之策,就需要保证我军在无法就地补给的情况下,坚持占领一年以上。”

    “按这样算,四十万石都可能不够。”

    范纯粹傻了:“这是……这是……”

    苏油说道:“占领漠南。不是汉武帝驱逐匈奴的那种打法,大宋要的,是永久性地占领整个漠南!”

    范纯粹更加忧虑,而吕惠卿,李察,路昌衡却是喜动颜色,立功的机会来了!

    范纯粹说道:“大宋如今,有这实力吗?那可是数十州之地。”

    苏油说道:“具体的方略我就不说了,现在只说转运司的职责。兴洛仓如今已经囤积了七十万石粮食,后续还源源不断。而这些粮食,开春就要运往四州。”

    “我希望半年之内,陕西路转运司能够完成四十万石粮食储备于渭州的任务,要是可能,甚至能够再往北挪一挪,储备到宁夏城。”

    吕惠卿担忧道:“这么大的动作,夏人肯定会知晓,那我们的出击方向不就暴露了?”

    苏油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现在有了底气,四路同时开始囤积,让夏人摸不清方向。”

    “而且我们还有极大的信心,传送给西夏错误的情报。说实话,就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哪一处才是主攻方向,何况夏人?”

    李察虽然对待百姓残酷,但是明显经验丰富:“自宋真宗时,漕纲便有定制。二百五十料到三百料的轻船,从楚州北运者,每年五运;从泅州北运者每年六运;”

    “四百料料以上大船,运次稍微少点,分别运四和五次。”

    “泾河只能行三百料的轻船,行程大抵一千八百里,如今有了纵帆相助,水道也探查得更明,一年也不过六运就到了极限。”

    苏油赞道:“李副使好能耐!按照这样计算,三百料船,一次能载两千石,四十万石就是两百船次。半年三运,一支六十艘三百料的船队即可完成。”

    “这个运力问题我可以协调,不过粮食到了渭州,麻烦事可就交给各位了。”

    范纯粹说道:“这个交给我们,就是多造些仓房而已,陕西气候干燥,利于粮食保存,不怕。”

    吕惠卿已经在琢磨功劳了:“不过从渭州到平夏城这两百里,可有些麻烦……”

    苏油从包包里取出一张图纸来:“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是沈存中设计的一样东西,有了它,我们一样可以利用水力。”

    范纯粹将图纸接过,将上边画着一艘小船,小船底部有稳定鳍,前后皆有搭钩,可以连接在一起。

    而图纸下方还画了一幅示意图,这些小船足有几十艘连在一起,某些船的两侧有骡马牵引,骡马在水道的两边行走。

    吕惠卿一看就喝彩:“妙极!如果此法堪用,泾渠便可以利用起来,就算这种船一次只能载五十石,十船相连,也能运送五百石之多!泾渠可以到达龙首村,这就又省了上百里路程!”

    路昌衡赶紧说道:“剩下的一百里,我陕西路转运司用新型太平车,百姓的骡马,怎么都能完成!两千里的重役,化成了百里的轻役,妙极!”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目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目的

    苏油将几方意见汇集过来:“好,那我们就解决了第二个问题,运力问题。接下来,我们就该讨论如何使用民力,运夫,车夫,骡马,仓丁等等,他们的薪水该是多少?”

    别说其他人,就连范纯粹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现在一脑门子就是如何组织民力:“薪水?比照龙首渠开凿的发放不就行了?”

    苏油说道:“龙首渠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精耕细作,家家丁力都紧张,而且龙首渠对泾原农户有立竿见影的实际好处,因此大家干起来卖力。如今这样……”

    吕惠卿说道:“要是按照免役法的后续,官府可以动用免役钱,宽剩钱,实行募役,按照渭州城的行情,现在是力夫一日两百文,骡马一日两百五十文。”

    苏油有些讶异:“为何骡马只比力夫仅仅贵出五十文?畜力何时如此廉价?”

    吕惠卿笑道:“明润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狼渡马场兴起以来,陕西一路的牛、骡、马匹,已经蕃蓄得很多了。”

    “每年还有从青唐、西夏贸易进来的马匹,两年前狼渡神术培育出那一批良种,如今已经可以服役,明润别用汴京价格来考量渭州啊。”

    苏油也笑了:“那样就好办了,力夫不用,纯用骡马,陛下所给的封桩钱分出一部分,陕西本地出一部分,转运粮秣已经足够。”

    “这样,一匹骡马我们就按照一日两百五十文计算,封桩库出两百文,陕西转运司出五十文,这个方案大家可能接受?”

    范纯粹很高兴,这样的薪水一个月就是七贯半,都是现在县丞的水准了,用这样的薪水招募骡马帮,只怕大家都会蜂拥而至。

    哪怕只干上一季,一家都能抵用一年!

    这笔钱最终会留在陕西,繁荣地方经济,这才是最重要的!

    正要答应,就听苏油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范纯粹拱手:“明润你自管说来,这笔钱,再难再苦,我们也要给百姓们留在陕西。”

    苏油笑道:“既不难,也不苦。渭州这里牛羊多,我要渭州扩大罐头厂,皮革厂,羊毛厂的规模,为运粮入渭州的商贾,提供回程商品。”

    “其中牛肉罐头和牛皮制品,是重点。”

    “杀……杀牛?”范纯粹又不淡定了:“这个……这个怕是违碍朝廷规制……”

    吕惠卿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这事情私底下好操作得很,拱手道:“没问题,我们从熟蕃那里多收购就行,熟蕃没有这么多规制限定,龙首村火边子都出名了。”

    “不过只出牛肉过于碍眼,四六比例行不行?牛肉四成,羊肉六成。”

    说完又给范纯粹使了个眼色。

    范纯粹还对打这样的政策擦边球有些懵,李察却已经收到:“对,榷市上牛羊多的是,只要通知一声,各路蕃部赶来的肥牛那是不要太多,这也是我们陕西的独特优势,我看是可以的。”

    其实这就是苏油当年玩过的花活,大宋不是禁铜吗?那就搞个二林部外贸品。后来二林部归了大宋,那就再搞个大理国外贸品。

    说到底,吕惠卿李察和苏油才是一类人,范纯粹这种方正君子的思路,只适合西周井田之制,不大适合商品社会的大宋。

    诸葛亮会的规矩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苏油吕惠卿李察都同意,范纯粹想到那笔粮食运输费,最后也一咬牙表示了同意。

    几番妥协之后,陕西路转运司,不用承担多余的役务,也不用如吕惠卿那般在保甲上大动干戈。

    范纯粹和苏油达成口头协议,转运司的任务就两条,一是用州军乡丁保境安民,大军在外的时候,陕西治安由他们负责维持;

    二是转运司只需要在渭州接收四十万石粮食,然后组织人力畜力,将之转往宁夏城交给军方,就算完成任务。

    期间还要负责帮助军方修建仓房,当然,一切耗用,都按照民间招工价格发放工钱。

    这笔钱主要由朝廷负担,转运司只承担很少的一部分,主要任务还是组织民力。

    这个方案相比过去动辄抓丁刺勇那一套,实在是过于温和有爱了,转运司众人不管什么派,都是乐见其成。

    用范纯粹的话说,要是这样都还搞不好,那也不用做这个转运使了,丢人!

    趁热打铁,大家又将民力,运粮,加工,造船,建仓等事宜细节一一敲定之后,最后形成一个文件。

    苏油将之交给范纯粹:“这个就麻烦范兄找人润笔成章,奏报给陛下吧。”

    范纯粹不知道苏油有这种随手送功劳的脾性:“这……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苏油说道:“吕公,李副使,路判官也别忘了副署。”

    “这件事情你们报上去,肯定是功劳;可军机处报上去,只怕有些尴尬。”

    “军机处负责的是军务,虽然后勤也是军机的一部分,但是直接干预转运司事务,却是有些越权的。”

    “军政分开是大势,也是良策。现在虽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但是能避开忌讳的,我们自然要避开,以免落人口实。”

    “军机处对转运司,本来就只有建议之权,因此这功劳,天生就该是你们的,因为决策者最终还是你们。”

    “我只是履行了自己建议的职责,大家要是诸葛亮会开不拢,我也是没办法的嘛!”

    吕惠卿摇头叹息:“这也是利令智昏了,一开始大家不是都还吵吵嚷嚷来着,怎么闹着闹着,就往一起使力了?”

    众人都是莞尔,只有毕仲游摇头。

    陕西路转运司,怕是第一次如此和谐,涪国公调剂鼎鼐之能,足见一斑。

    范纯粹将那份文件交给毕仲游,让他去变成上奏条陈,笑道:“这法子真是不错,比你一封疏奏我一封疏奏送御前打官司强,今后这样的会,可以常开。”

    这话既可以说是暗讽吕惠卿,也可以说是自嘲,倒也既算是批评也算是自我批评。

    苏油说道:“异论相搅,是我朝祖制,我也是赞同的。但是应该有个根本原则。”

    “没有给异论一个公开讨论的场合,大家闷头上书,一切只凭人君所好来选择。”

    “好的大家不知道哪里好,坏的大家不知道哪里坏,这样对国事是没有帮助的。”

    “我们都是读书人,都知道学问上砥砺切磋的道理,其实政务同样如此。”

    “有这样一个会,让大家将观点都堂堂正正摆出来,集体讨论,集体决策,这样才不会有失偏颇。”

    “很多时候,事情并没有对错是非,只有可行不可行,条件成熟与不成熟。”

    “就拿安石相公的免役法来说,在汴京两浙蜀中,就是良法,在京东河北陕西,那就不一定了。”

    “原因很简单,这是两类民情政情完全不同的地方。一处是役务简单,民间丰足;一处是役务烦难,民间弊困。”

    “因此只拿着汴京两浙蜀中的情况宣扬免役法是善法,固然不妥;但是只揪着京东河北陕西的情况宣扬免役法是恶法,同样不妥。”

    “如今的荆湖,陕西,已经走上了蜀中模式的发展之路;加上现在大宋几支能够承担营造役务的专业队伍打造出来,免役法施行的情况,当然就越来越好。”

    “异论相搅的目的,是为了兼听者明,为了解开治政上的症结,让政治变得更加中和而不是尖锐。”

    “它本身并不是目的,它只是为目的服务的手段而已。这一节。务须搞清楚。”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立场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立场

    到了今天,苏油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这种话来。

    其实他一直就在这样说,只不过以前分量不行,如今……分量够了。

    苏油的宦途,看似一路平稳,其实中间风波险恶。

    之所以能走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两个原因。

    有求必应,无欲则刚。

    出仕之初,就是保守派大员韩琦的打压,刚刚有了一点政绩,又被发往天下最穷处的夔州。

    将夔州治理出花儿来之后,接着被派往天下最险处的渭州。

    好不容易渭州大胜,积功回来守开封府,又与王安石政见不合。

    虽然政绩继续耀眼,还是一样被发往了两浙。

    等到将两浙治理成鱼米之乡,又成了交趾救火队员。

    私交上,大佬们和苏油一路言笑晏晏,但是在政局上,其实苏油一路都被大佬们忌惮着,提防着,打压着。

    直到交趾归顺占城纳土南海全境成为大宋势力范围,苏油的政绩已经大到任何人都压制不住了,才不得不请他重返朝堂。

    就算那个时候,都还被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通过苏颂苏轼迂回打击。

    真正让苏油打压不住的,是他的实力。

    无论别人将他放在哪里,他都能爆发出无比耀眼,让所有人忽视不了的功绩。

    政治圈最忌讳的就是没有立场,这话本身没错,但是说苏油没有立场还企图左右逢源,这就是没有看到真相和本质。

    恰恰相反,苏油的仕途,比别人多走了十几年的弯路,就是因为立场二字。

    他不是没有立场,而是太有自己的立场;

    他不是没有被打压,而是在一次次打压之后,都能够以所有人无法挑剔的政绩,品行,德性,名声,一次次重新强势崛起;

    所谓保守派改革派,苏油为什么要去投靠?他宁愿多花费十几年的时间走出自己的道路,而不是选择复制吕惠卿,曾布,吕嘉问,难道没有自己的思考?

    不假它求,这是九岁那年,张方平教给他的第一堂政治课。

    花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才摸到中枢的大门,中间一旦发生错失,就是万劫不复之祸。

    这是苏油为了自己的立场,实实在在付出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苏油认为是值得的。

    虽然比那些走捷径的人多花了十几年,但是每一步都无比坚实,每一点力量的增长,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不假外人之手。

    这样的力量,是最纯净的,最不容易遭遇自己人反噬的。

    当初苏油的立场,普天之下除了老家民间,有点分量的支持者就只有两个——朝堂之上,张方平;士林当中,龙昌期。

    可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政治终究是妥协的艺术,政治家都不是傻子。

    一个保守派和改革派都打压不住的新势力终于强势崛起之后,只能成为两派最终不得不选择合作的对象。

    这样做的巨大好处,就是苏油能够容纳下两派的一些人士,让温和改良派的思想,成为朝中、士林和民间的主流。

    比如今天的会议,换成任何一个人来主持,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吕惠卿和范纯粹,都对苏油有着最基本的信赖,所以能够在他划定的底线之上放手相争。

    这就叫政治人品。

    哪怕再重生一次,吕惠卿也绝对不会复制苏油所走的道路,哪怕苏油能够获得成功,吕惠卿也不会羡慕。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选择走这样的路的人的钦佩:“这就是明润常说的,有底线的斗争?”

    范纯粹却不这样以为,吕惠卿这样说,他认为是小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君子和而不同,然危难之际,也能舍命相救;小人同而不和,一时纠集为恶,雷霆一到,各自星散。”

    这尼玛就又要开始扯哲学伦理了,苏油赶紧打住:“这些跟政务无关,我们私下再聊,听说吕公你对种五,徐禧之策颇为欣赏?”

    吕惠卿说道:“种谔经营横山多年,屡次上书朝廷讨伐叛逆,也曾迫降嵬名山,修筑绥州城,控制横山,改变了永兴军路当面的宋夏强弱对比,我觉得是个将才。”

    “不过此子气运不济,有功必有一败,以至于蹉跎至今。”

    “徐禧此人曾得陛下盛赞,如今又已历练数年,永兴军路军事井井有条,也是人才。”

    “种五的方略虽然有些冒险侥幸,但是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解决西夏问题所付出的代价,相比明润之策,的确要小得多,希望明润你考虑一下他们的建议。”

    苏油手扶脑门:“不是没有考虑过,军机处提出了一些问题,让两人呈送上来,两人一直没有回复。”

    “再次催问,种谔以机密为由,不愿意在奏章中论说。这不,我已经行文让二人来渭州,大家一起好好谈一谈。其实,我也怕泄密。”

    吕惠卿微笑道:“那到时候如果二人有理,明润会支持吗?”

    苏油笑道:“我倒是对他们听从军机处的战略,更加有信心。从延安走青牛川过来,路途不会比我更远吧?怎么还没有到?”

    吕惠卿笑道:“明润盛名在上,想必二人也是战战兢兢,必须做足准备,才敢来敲门的。”

    ……

    西夏,保泰军司。

    柔狼山脉的尽头,已经从连绵群山变成丘陵,然后变成平野。

    平野上有一条河流,叫徐斌水,水边上有一座小峰,名为水泉尖。

    这里是保泰军司禹藏花麻势力的最北端,再往北,过河之后就是大平原,一望千里。

    后人对这一带有评价:“……去敌最近,北面滨河,遇冬冻合,一望千里。”

    “寇若从贺兰山后来,踏冰驰踔,势如风雨,未易御也。”

    深冬里的平野,大风卷裹着雪花,已经看不清哪里是大路,哪里是溪流。

    只有一些裹着冰霜的枯萎蒹葭,被几场冻雨打成黑色,在一些雪堆上倔强地支棱着,如同冰冷的长箭,宣示着那里春天里会有一带葱绿色的繁华。

    水泉尖南边山窝里,有一处破败的土墙小堡垒,泥墙不过五尺高,两尺厚,与其说是一个堡垒,不如说是一个牲畜的圈栏。

    圈栏靠山的一面有一座两层的土楼,底层养着马,上层住着人,顶层堆着狼粪火硝等烽燧用物。

    禹藏花麻在这里只布置有五名哨兵,说哨兵都有些抬举,在新来的那支宋人小队眼里,不比当年羊堆里求活的苏武差太多。

    “阿嚏!”二楼简陋的土屋里,哨兵头领悉多缩了缩脖子。

    即便是土墙,也抵挡不住外边风雪带来的寒意。

    见到新来的小队头目用嗔怪的眼神看向了他,悉多顿时感到全身不自在,踢了身边躺尸的手下一脚:“都罗,滚起来,袍子给我!”

    都罗咕哝着坐了起来:“冷……”

    悉多看着小队头目身上的古怪絮衣,心头更怒:“要不老子的袍子给你,你去喂马?”

    都罗不情愿地将袍子脱了下来给悉多,自己又朝着火塘那边靠了过去,往里边扔了一块牛粪,显然是不敢再躺在地面的草杆上了。

    悉多裹着破烂的羊皮袄,从二楼下来,将干草加到了马料槽里:“长生天呢,这都是四尺八寸的好龙驹啊,就是腿程未足,养得有些废了……”

    马儿开始凑过来吃草,悉多欣赏地看着一匹白马。

    马耳奇特的翻起,耳尖相对,悉多这几十年老牧民都看不出是什么马种。

    但是好马是无疑的,这马的鼻腔粗大,身材高壮,马蹄子也比普通马大了一圈,大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灵性。

    白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对草料表示不满。

    悉多这才反应过来,去边上一个大袋子里边铲出了一大木勺棕色的小颗粒:“这是啥古怪豆料,还炒过,闻着怪香的……”

    将棕色的古怪豆料加到料槽里,马儿们明显吃得更加欢实了。

    “这日子……怎么是个头啊……”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李清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李清

    悉多在自己手心里偷偷藏了一把饲料,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嚼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跟白马聊天:“你的主人是个大贵人,炒豆里边有细盐,有熟豆,还有秦陇素油,我吃过的……”

    “再来一两蜜酒半斤羊肉,那就是大汗打仗前发给咱们的吃食了。你几头畜生竟然天天吃这样的料,老头伺候你们几天,分一点点,应该不闹的哈?”

    见到马儿们身上蹭了草料,老悉多又取来刷子。

    虽然不是自己的马,但是这模样实在是喜人,能伺候几天,牧人出身的悉多都莫名的开心。

    悉多不知道楼上的几人是什么来路,反正送他们过来的是都统军帐下录事参军,给悉多的指令也很奇怪,就是看住他们不让北去,但是只要不再往北,静塞军司辖区内,任他们自行行动。

    悉多想起过往的马帮们私下里的说法,说是驸马都统军和宋人,还有天都山占了兀卒行宫的叛贼,都有一腿。

    那几个人的衣着古怪,内袍看似丝绵不是丝绵,外面罩着白色的粗布,看着就暖和。

    最让悉多羡慕的是几人的靴子,款式没见过,绳子编得怪好看的压着皮舌头,里边穿着一层棉袜一层毛线袜。

    手上戴着手套,腰里是那种曾经让悉多闻风丧胆的短柄铜护手弧形骑刀。

    当年随大相打环庆,结果顾头没顾腚,这边还没拿下,那边给益西威舍破了萧关。

    大相带着他们疯狂回撤,救援韦州,半道上被红袍子宋军追上,悉多曾亲眼见到那些疯狂奔逃的同伴,被这样的骑刀轻松地插穿,撕裂,枭首,断腰……

    从此之后悉多就给自己下了一个规条,就是遇到拿这样刀子的宋人,最好就特娘别跑,抛开兵刃抱头趴下才是第一正确的选择。

    贵人的命是命,贱人的命就不是命?

    想起自家的驸马都统军,悉多叹了一口气,都活得不容易。

    整个静塞军司,都统军帐下也就十万帐,兵卒不过四万,好多还是自己这样的人。

    天都山李叛贼跟宋人贸易,赚得贼肥,动不动还出来抢人。

    驸马都统军抢人不敢抢,打又打不过,如今也学得精乖了,跟宋人贸易起来。

    中间还和李叛贼干了几回,兄弟们为了口吃的那是真拼了命,才没让李叛贼吃了独食,从宋人那里挣来这么一份钱粮。

    好日子才过了几天,梁大帅又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让都统军西迁,让出萧关。

    梁大帅手底下七万精锐不是吃素的,都统军只能忍,明年商队只有走天都山下过,又要被李叛贼刮掉一层皮。

    “唉……”悉多又叹了一口气,将马厩中的马粪挑到了土墙外头。

    这玩意儿冻成冰疙瘩,就没啥味道了。

    又拿黄土拌了炭灰在马厩里撒了一层,这才紧了紧皮袍,重新回到土楼上。

    几个宋人肯定是在等人,轮流去楼顶上拿着一根古怪的黄灿灿的管子朝北边打量。

    锅子里边已经煮上了糊糊,蕃人好客,但是悉多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堡子里只有黍米和盐,就有些干盐菜,那还是秋天里悉多带着几个手下,在河滩上挑拣出来弄上的。

    这里是通往西夏的重要走私通道,他们守着这个堡子,自有一份私底下的收成,但是悉多早都跟几个手下商量好了,将几年的积蓄都送到山里藏了起来。

    这年头,谁都信不得。

    看着糊糊里边翻滚着的牛肉丁,悉多咽了一口口水,感觉脸上有些臊得慌,拿手在袍子上蹭了两下:“老是吃客人们带来的肉食,不是俺们的待客之道,我去楼上取条羊腿,晚上来一顿炖羊肉。”

    宋人头目苦笑了一下:“羊肉在其次,菜蔬有没有?”

    悉多也跟着苦笑了一下:“这个就真难了,别说菜蔬,就是茶叶味儿都久没有闻着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盖板掀开,探出一个头来:“老大,来了。”

    宋人头目对几个同僚使了个颜色,几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地站到屋子里的关键位置:“你们在这里看着饭,我上去瞅瞅。”

    悉多说道:“我也去,顺便取羊腿。”

    来到楼顶,之前的哨兵将望远镜交给老大:“看!”

    北面远远的白地上,有一处比较平坦的长带,从地平线东边蜿蜒延伸到西边,和西北的一处更宽的平坦地带相接。

    那是封冻的徐斌水与黄河,而黄河对岸,出现了一队小黑点。

    老大扭头对哨兵说道:“叫他们给马上鞍,准备迎接。应该是夏国使臣。”

    悉多却看向了远处一处山谷飞起的鸟群:“不对……”

    老大也是见多识广之辈:“糟了,有伏兵!走,赶紧救人!”

    悉多一把扑倒在老大脚下,将老大的腿死死抱住:“老客!军爷!使不得!驸马都统军有令,你们不能越过怀戎堡!”

    老大使劲踢了悉多一脚:“滚开!”

    悉多根本不放手,哭喊着道:“军爷饶命啊!要是放了你们过去,老汉就是死人了,合堡五个人,一个都活不成啊……”

    老大正要发怒,刚刚的哨兵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军令是不能越界,老大,再说我们只有鹤胫弩和震天雷,你看吧,没用的……”

    对面黄河边上,已经涌出了两队黑甲骑士,人数足有近千,将使节团团团包围在骑阵当中,一名骑手高挑着的骑枪上,是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绘着一个青色的狼头。

    老大愤恨地一捶墙头:“图干部,家梁老贼!取鹤胫弩来,我摸过去刺杀了他!”

    哨兵轻轻地摇了摇头:“这里是驸马都统军的防区,如果我们在这里出击行刺,只会给梁永能以口实!”

    说完对悉多说道:“我们得撤了,带来的给养全部留给你们,不过你们得赶紧找地方藏好。说到底,你们现在还是夏人,要是被人发现端倪,那就麻烦了。”

    悉多一时搞不清楚两人到底谁才是老大,不由得怔楞在那里。

    老大一抖脚:“松手,直娘贼的又输了一阵!羊腿留着,改天再来吃!”

    悉多赶紧撒开了手。

    不一会儿,五骑白马驮着裹着白袄的骑兵从怀戎堡南门奔出,转眼消失在了茫茫一片白的雪原之上。

    悉多一看对面的阵仗,赶紧从楼上下来:“快快快,军爷们留下的物事,赶紧藏到马厩里去!痕迹都掩盖好!不要让人看出了破绽!”

    ……

    西夏使节团,所有人都面色苍白,李清的侍卫们全部抽出长刀,将他护卫在核心。

    上千黑骑分作两队,一队守在黄河北岸,挡住使团的去路,一队在更北的地方集结,摆出了冲锋阵型。

    一匹大黑马越众而出,缓缓来到使团之前,马上中年骑士眉头紧皱,眼睛却没有看着任何人,而是盯着远处的小山包边上怀戎堡,嘴里说道:“还请李兄出来一见。”

    李清拨开侍卫们的阻拦,纵马来到骑士身前:“李清有皇命在身,乃是赴宋使臣,家先生何故阻拦?”

    家梁将视线收回,看着李清,一脸惋惜的神色:“侍讲,事发了。太后懿旨,李清使命取消,即刻返回兴庆府,闭门待参。赴宋使臣,另有委派,就不劳烦侍讲你了。”

    李清大惊失色:“吾皇如何了?”

    家梁叹了一口气:“侍讲乃我大夏英杰,太后隐忍了这么久,就是等一个侍讲离开陛下身边的机会。”

    “如果侍讲对陛下尚有一丝忠敬之心,就请与家梁一起回去,自己承担下一切后果,那样吾皇尚有一线转机。”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忠直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忠直

    李清惨笑道:“梁氏专横跋扈,陛下亲政数年尚不得权柄,如果家先生是忠臣,为何不与李清携手,杀回兴庆府,以清君侧?”

    家梁摇头:“因为我并不赞同你的行为。曲野河南,乃我夏人数代血战才换来的国土。今日可割曲野河南地,明日是否就可割河套?后日是否就可割漠南?”

    李清说道:“西夏数败于宋,现在只能卧薪尝胆,力求振作。宋朝咄咄逼人,如不以曲野河南暂缓其心,我们哪里来时间措手内政?”

    “家先生以铁甲劲旅为西夏增强军力,固然大功,但那是以民生凋敝为代价的!”

    “如今夏国早已危机四伏,家先生所为,不过扬汤止沸。”

    “薪不尽,火不灭,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

    家梁吟诵道:“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

    “侍讲这典故,祖籍老乡苏老泉也同样引用过,家梁原样奉还。”

    “先生!”李清大急:“先生看看如今朝中,还能对陛下以臣礼相对者,无非你我二人!”

    “我知道先生心性高洁,不是贪陋之辈。可就是想不明白,先生既然以天下为重,如何不能与君上齐心协力,惩治外戚,励精图治,共御外辱?”

    “而后逐鹿中原,会猎汴京,隳赵宋宗庙,与辽廷抗礼!”

    “圣天子在上,你我二人联手,三十年内,天下何足平?!”

    家梁正视着李清的眼睛:“侍讲,既然明知道今日朝中,陛下势单力薄,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陛下与太后相抗?”

    “陛下与太后,乃母子血肉之至亲,如今却反目如仇雠。这让百姓如何看待我夏国皇室,让天下如何看待我大白高国?”

    “李君乃大儒之后,如何不知道儒家以仁孝立身?为何要让君上行此悖逆之举?”

    “曲野河南,历来为后族所有,所以庇护其子弟衣食。”

    “你却故意让陛下出卖大夏国土,断绝后族飨地,抛弃当地子民!”

    “你这是陷君上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却还振振有辞,用高尚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卑鄙下作。就这样还想让大夏复兴,无疑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你这样做,只会将大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你已经让大夏沦入了深渊!”

    李清被家梁骂得摇摇欲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样的话,天底下说过的人太多了!”家梁毫不领情地打断:“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大夏和君上!你只是想要利用他,让他成为你的一面大旗!让他成为你施政的传声筒!”

    “你对君上,对太后,从没有一点点起码的尊重和敬畏,你想要做得,是成为大夏的商鞅,王安石!”

    “但是你从未想过,革新旧制,如履薄冰,得不到秉政者的支持,一定会失败!”

    “你的妄想,你的野心,让你不顾政局,不顾国情。”

    “陛下走上今天的道路,全是因为你的唆使!”

    “你不是什么悲情的英雄,你就是西夏的千古罪人!”

    李清摇头:“如今再说什么,却也都已经晚了……也罢,一切罪孽,俱在李清一身,与吾皇无干。”

    说完对着家梁拱手,然后深深地弯下腰:“先生,国是稠溏,今后就多拜托了。李清万死莫赎,告诉陛下,我对不起他。”

    “你干什么?!”家梁纵马过去掰起李清的肩膀,怒喝道:“君上尚在危难之中,你岂可就此一死撒手?!”

    却见李清的胸口上已经插上了一支匕首,眼神渐渐涣散:“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再使……”

    家梁抱着李清一起跌落马下,大喊道:“来人!来人给我救活他!让他回到兴庆府再死……”

    ……

    西夏,兴庆府,慈宁宫。

    偏殿内,一尊玉石般的白瓷观音像前,梁太后跪在蒲团之上,一手搓着一串宋国的七彩琉璃念珠,一边低声吟诵着经文。

    梁太后的幸臣罔萌讹守在殿外,见到家梁一身血污地过来,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家梁后退了两步,撩起衣襟,跪倒在了雪地当中。

    殿内的吟诵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叮——”终于一声清越悠扬的钟磬之声响起,殿内梁太后问道:“可是家先生来了?”

    罔萌讹赶紧说道:“已然在殿外跪了很久了,娘娘快让家先生进来吧。”

    梁太后却没有搭理罔萌讹,只是问道:“李清那逆贼,可拿回来了?”

    家梁跪在雪地当中,肩膀和头顶已经落满了雪花:“为臣罪该万死,虽然在怀戎堡外截住了李清,却一时不察,让他……畏罪自尽了。”

    梁太后的声音冰冷:“家先生一片赤胆忠心,骂得李清那贼子无言以对,只有含羞自尽。快意倒是快意,不过反倒让他死得过于轻巧。”

    家梁低头:“是为臣疏忽,本以为李清忠于君上,必然有所承担,却是臣……见人不明,高估了他……”

    梁太后冷笑一声:“时值今日,你还要为那逆子说好话?”

    家梁叩首道:“君上误交匪人,的确有过错,但是望太后念在母子亲情,再饶恕他一回。”

    梁太后的声音激怒起来:“我容忍他够久了!若非先生屡次规劝,我早就废了他这个皇帝!”

    家梁急道:“万万使不得,今上乃太后独子,如太后废子另立,那就蹈了青唐吴氏的覆辙,大夏嵬名一族必定不安。”

    梁太后沉吟了一阵:“密信可拿到了?”

    家梁说道:“此刻就在臣的袖中。”

    梁太后的声音终于和缓了下来:“进来吧。”

    家梁站起身来,因为在雪地里跪得久了,不禁身体僵硬,一个踉跄。

    罔萌讹赶紧扶住,家梁还要推谢,罔萌讹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就这样搀扶着家梁进了大殿。

    梁太后见到家梁如此狼狈的样子,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先生赤心报国,为了弥合我母子费尽心力,我这里是领情的。”

    “就怕别人衔恨入骨,恩将仇报,没了我的庇护,今后先生难有好下场啊。”

    家梁拱手道:“臣束发受教,忠信二字未敢或忘,如果这般也难得好下场,那也只能认命。”

    梁太后认真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噗嗤一笑,顿时整个大殿都明丽了一分:“先生可真是太有趣了,既有汉人儒生的忠谅迂直,又坚持要恢复夏人的血性勇武。这就是宋国苏油所说的,人生来就是……矛盾的?”

    家梁说道:“臣以为并不矛盾。先秦儒生,口诵诗书,剑横六国。孔门子路,宰予,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荀门李斯,韩非,陆贾,张苍,一样也是铁骨峥嵘之辈。”

    梁太后说道:“你是真君子,真儒士,远比景询李清那等迂腐做作之辈,明白得多。刚刚说的那些人物故事,先生闲暇之时,要多讲给我听听。”

    家梁取出密信递上:“要是娘娘有兴,家梁自当奉从。”

    密信上还有蜡封,梁太后检查了一下,将信打开,不由得勃然大怒:“小儿焉敢如此戏弄老娘!”

    家梁抬头,却见信封里只有两张空白的信笺。

    梁太后怒极,正要将信件撕毁,家梁赶紧制止:“娘娘且慢!里边恐怕有些玄机!”

    梁太后这才停下手来,将信件交给家梁:“先生看看,到底有何古怪?”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家梁将信件取过,对着窗户看了:“娘娘,这是一封秘信,乃是宋人之法,臣在机宜司破获过宋人密谍,他们招供过一个法子……宫中尚医局,可有宋国过来的碘酒?”

    梁太后对着罔萌讹一招手,罔萌讹赶紧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取来。”

    碘酒送到,家梁将信笺铺到桌上,拿软布沾了碘酒,小心地压印到纸上,片刻之后,梁太后和罔萌讹便惊疑地看到,白纸上面渐渐显露出蓝色的字迹。

    自家儿子的书法,梁太后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待得读完书信,不由得冷笑道:“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大夏当真是出了个好皇帝!居然能做出此等羞没祖宗的勾当!家先生,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家梁赶紧跪倒:“太后,此种密信传递之法,乃宋国密谍方才知晓,陛下长居深宫,却从何处得知?只有李清教唆,方才有此门道。”

    “李清大有宋人密谍的嫌疑!搞不好他就是宋人派来颠覆我朝的奸贼!”

    “陛下年幼,误入其彀中,这不是陛下的错。这是宋人处心积虑,精心谋划的结果!”

    “臣忝为大夏知机密事,未能揪出这等大奸大恶,是臣失职。然耽误之急,是立即逮捕李清党羽,以免消息走漏到宋国!”

    “请太后降旨,待臣清扫完奸邪,再来领罪伏诛!”

    梁太后气得手足颤抖:“太祖奔逃地斤泽,仅以身免,尤未忘复国;景宗不畏强军一日三战,被创十余,犹呼号酣战!”

    “这逆子但有祖宗一分伟烈,便是十个李清摇舌,又岂能动其心志分毫?!”

    “请家先生立即逮捕李清合族,搜罗其党羽,不得有一人漏网!”

    家梁拱手,焦急地问道:“陛下那里,家梁敢问太后如何处置?”

    梁太后叹了口气:“知道家先生忠君保国之心,我就不让你难做了。逆子那边,让兄长去吧。”

    家梁急道:“让大相去,只怕要出事,万一君上羞愤,效李清所为,奈国是何?”

    梁太后惨笑了一下,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滴落了下来:“那我倒还不遗憾生了这么个懦种……”

    “太后!”

    “够了!”梁太后提高声音:“此事我自有分寸!”

    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罔萌讹,那就你和我去一趟吧……”

    家梁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臣先去布置了。”

    罔萌讹看着家梁的背影:“家先生真是伟烈忠直,太后当用于疆场朝堂,讲故事这种话……”

    “讲故事有你就行了?”梁太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还吃上醋了?我待家先生,如弟子待师傅,跟你不一样。”

    罔萌讹自失一笑:“臣只恨无家先生之能,可为太后解忧,唯有这一身而已。”

    “休说此等混账话!”梁太后啐了一口,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那好儿子……”

    秉常已经被控制了,门口五位膀大腰圆的侍卫,根本不让他出内室。

    “你们要干什么!朕是夏国的皇帝!你们要欺君吗?”

    侍卫面无表情:“奉太后懿旨,陛下身体未适,需要安养,不可外出受了风雪,臣等职责在身,不敢不从。”

    “我的内侍呢?你们将他们怎么样了?”

    侍卫面无表情:“几位内使伺候陛下不周,还冲撞皇后,太后有旨,一体发往西郊斩首,现在,应该已经葬了。”

    “你……你们……好……你们一个个都好得很!”

    秉常暴怒如狂,将台几上的陈设全部扫到了地上,抓起一个笔筒朝侍卫们砸去。

    笔筒砸在侍卫胸甲之上,侍卫躲都不躲,受了这一下。

    室内响起了孩子的啼哭,秉常愤怒到了极致:“哭什么哭?!给我闭嘴!”

    室内响起一个硬朗的女声:“嚎什么嚎!你先给我闭嘴!”

    秉常愣了一下,室内一个衣着华丽的美艳女子,抱着一个小孩走了出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国之君的体态?”

    “你……连你也敢轻视与我?”秉常:“你梁家……”

    “梁家怎么了?”一个冷冽的声音在门外先响起,之后才是中官着急忙慌的高唱:“太后到——”

    梁太后一身朝服进来,见到满地狼藉,闭了下眼,也不说话。

    秉常终究还是忌惮梁太后的威势:“儿子……儿子请问母后起居……”

    梁太后没有搭理他,带侍卫将椅子扶好,这才上去坐了,将皇后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抚慰,一边说道:“可不敢受你问安,我现在哪里还是你的母亲?不过是个……梁家人,是你的大敌,拦路虎,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罢了。”

    秉常躬身:“儿子不敢……儿子……刚刚只是一时被侍卫阻拦顶撞,因而……”

    梁太后笑了:“要不是李清劝你隐忍,怕是早就爆发了吧?铁鹞子回京的那次,你不是意气风发吗?孩儿啊,你都没有个君王的样子,这天下,又如何可以交给你呢?”

    秉常说道:“儿子登祚以来,自问没有行差踏错,勤政爱民,不务声色。”

    “我知道复行汉制,惹得母后和舅父不满,但是西夏如今国事见衰,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宋国就是榜样,内修法制,外强屏藩,厘清税制,广辟财源,劝课农桑,休息兵甲。母后,要做到这些,就当先复汉制,明树礼节。”

    “这……也是父皇当年的定策。”

    “呵呵呵……”梁太后冷笑了几声:“这是抬出你父亲来压我,陛下真是学问日精,越来越有出息了。”

    秉常说道:“儿子不敢,但是子承父业,儿子自问没有过错。”

    梁太后哄好了孙子,将他交回给了自家侄女:“子承父业,呵呵,自太祖到你父亲,谁曾出卖过国家土地与敌国?这又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秉常如遭雷击,脸色大变,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身体,禁不住摇晃了两下。

    梁太后神色转冷:“曲野河南,每年收粟麦数十万石,活十万余人,如此沃野之地,拱手资敌,这算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你那些汉礼,固本,息兵的胡乱点子,我都又得你胡闹。可这一次,我这做娘的,不得不阻止你了。”

    “这件事情,说明皇帝对梁家的愤恨,已经超过了杀父的敌国!不然如何能做出这等丧心悖逆之举!”

    “我……我没有……”

    “对,你没有,这等羞没祖宗的举动,你也知道见不得天日。你只敢用面粉水写了,通过李清密送宋廷,想祈求宋国相助,诛除我等。”

    “你这是将刀柄送到敌人的手上,就算是事成,就算梁氏没有了,皇帝我问你,夏国,还有吗?”

    “你这是要拉上全夏国上千万人,祖宗打下的数十州江山,给你的愚蠢陪葬!”

    “这都是你们逼的!”秉常知道事情败露,再也无可抵赖,也就不再掩饰讨饶,眼神中透露出的,全是这些年被压抑,被折磨之后爆发的变态疯狂。

    “这都是你们逼的!亲政数年,朕的旨意,何曾出得这个房间,不不,即便是这个房间里,你们都还要干预进来……”

    说完一指自己皇后:“这个小贱人,不就是你们的安排?!这个江山,不早都是你们梁家的了?!”

    说完又指着梁太后:“嵬名氏的血脉,就脏在了你这妖妇的手里!当年先父就不该娶你,你先是卖夫求荣,再是鸩杀父亲,改易他定下的国策,扶持外戚把持朝政,一桩桩一件件,不就是你们梁家人的卑劣勾当?!”

    最后一指门外的罔萌讹:“还有脸提父亲,提太祖景宗,如今他们就在青苍之上看着你!看着你在內宫蓄养面首,看着你玷污大白高国的名声?!看你死之后,有何面目见父亲,有何面目见嵬名先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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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