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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操典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操典

    灵州东南,萘李坪。

    刘晏善如今已经换上了大宋五品文官的肤色,头顶上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只把周围一圈都给剔掉,然后包上黑色头巾,戴上幞头,咋一看看不出来,倒是妥妥的一名宋人大员。

    盐州刘氏家族,也因为刘晏善的及时投靠得了大好处,刘家积攒的盐、粮食,曾孝宽大手一挥,全部收购。

    卖盐卖粮所得的钱财,刘家人还通过曾孝宽的关系,置办到了四**车,螺旋汲水车,以及特别适合西北的大型耕作机械——耧车。

    还有大量水泥,可以用来改造现有的盐田。

    刘氏子弟世代从文,族中还有族学,曾孝宽招揽了不少刘家人帮助自己,眼看着刘家就要发达了。

    其余各家见此情形,纷纷报效,因此曾孝宽相比范纯仁,日子好过不少,不稀罕朝廷的选官。

    光是卖官鬻爵给当地的豪绅,便已经拿足了发展九原路的启动资金和人才。

    刘晏善对大宋感激涕零,死了心要为大宋报效赤诚,连曾孝宽以盐州知州肥缺之职挽留都不干,主动要求替东路王师充当带路党。

    大宋一是宗主,二是吊民伐罪,三是拯救夏主。刘晏善可不如王崇那般矫情,还有一两分故国之思,他认为只要捏死这三条,自己的卖国行径就完全是合法的,正义的,不违背道德的。

    至于中夜时分有没有良心不安,有没有睡不着爬起来在院子里溜达,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一场大雪,让种谔的大军行进比预计的晚了几天,直走到今天,前方才出现了一处巨大的隘口。

    刘晏善鞭稍一指隘口两侧山坡上挂着积雪树木:“禀太尉,这里就是萘李坪了,过得萘李坪就是马练驿。”

    “马练驿是从盐州入灵州界的第一个驿站,所以过得这里,我们就算是抵达灵州了!”

    “山坡两边都是李树,要是三月末经过这里,满山都是白色的李花。”

    种谔察看了一下地势:“今日提前两个时辰扎营,等待前方斥候回报。孙协统。”

    孙能拱手:“在。”

    种谔向隘口一扬下巴:“看见前方两边高地没有?让新军先去占了,明日护送大军入灵州界。”

    “是!”孙能拨马招呼队伍去了。

    童贯打马过来:“太尉,大军为何不进了?曾公转来的朝廷旨意,是要我部加紧行军,早日与高太尉合军。”

    种谔说道:“我岂能不知?不过如今梁永能部一直没有出现,监军你猜,他是在我们前面,侧面,还是后面?”

    说完举鞭一指前方隘口:“待我过了这里,他可就没机会了。所以啊,我决定等他一等。”

    在种诂最新编纂的《皇家军事学院骑兵操典》一书出台之后,偷袭这种招数,对宋军几乎已经无效了。

    该书被新军骑军指挥们奉为“火器骑军宝典”,书中根据进攻,防御,撤退三个方面,对新式骑兵战法,进行了极其详细的战术思想,战术原则,到战术操典的详细讲解。

    就拿防御来举例,《操典》首先阐述,骑兵是一个善于进攻、崇尚进攻的兵种,因此即便防御,也必须是“弹性防御”。

    这就是战术思想,而在战术思想的指导下,需要为之相匹配的战术原则。

    拿防御来说,骑兵的防御原则,因为进攻性战术思想的存在,因而也必须是“攻击型防御原则”。

    所以骑兵的防御战斗,更多是暂时性的,应当随时准备转向机动或攻击,这就又确立了骑兵施行防御的时机:

    首先是为接下来即将发动的攻击进行准备和掩护,需要争取必要时间的时候;

    再者是为掩护友军的侧翼及后方行动,以及担任合成兵团的警戒任务的时候;

    还有就是为掩护主力前进,及收容友军退却的时候。

    同时也就确定了骑兵防御战斗的战术思维,主要取决于:

    对于战场情况的正确判断;

    因地制宜的利用地理环境;

    适当利用自己的全部火器及技术兵器;

    果敢的行动和快速的攻防转换。

    以上内容,统称为“新式骑军攻击型防御军事原则”,而从每一条原则出发,种诂又编制出《条例》。

    依旧以骑军防御举例:

    对于防御阵地的选择,需遵从防御基本的军事原则,选取有利的阵地地形——一般选择具有自然障碍,尤其对战车能形成阻碍的山丘、森林、河川等大型的障碍地区,以此作为骑兵防御的必须条件。

    骑兵在进行阵地防御时,根据其防区面幅,又分为狭正面防御及广正面防御两种,其中狭正面防御可以理解为面状防御,广正面防御称为带状防御。

    当进行狭正面防御时,骑兵团在确定阵地后,须立即自行派出斥候搜索。

    狭正面防御时,斥候队可前出至距离阵地前端十到十五公里,极限情况下尽量延展,可以到达二十五公里,派遣至能够接近敌人的地点,进行战前情报搜索。

    骑兵团斥候队主要任务,是在于比防御部队更早察觉敌军的出现,而后随时进行监视,在敌出现后,斥候队须尽所有手段,以决定其兵力、编组及敌攻击部队后续的前进方向。

    通常情况下,视侦查范围大小,斥候以五骑至二十五骑为一队,多队进行交替,交错,覆盖性搜索,以保证上述任务完成。

    与斥候队同时出发的,是警戒部队。

    警戒部队根据团长命令,与斥候队同时派出,前出一点五到二公里,派遣至通往阵地的前端各交通要点,进行合理的火力网构建。

    战斗警戒部队须占领展望良好,并能远距离射击敌人的要点。其主要任务是接应斥候,阻击敌先头小兵力部队,使其不能向阵地前端进发,迫使敌在远距离展开,以阻止敌主力顺利前进,辨明其部署并前进方向。

    当遭受占据优势的敌部攻击,或因敌部队迂回而有被歼灭的风险时,战斗警戒部队经指示后,可向主力阵地退却,退却路径须预先侦查,使其不妨碍阵地前端的射击,警戒部队的退却通常由支援部队进行掩护。

    支援部队,以马车和马匹等载具进行机动,其任务是携带部分连珠炮、伏虏炮之类支援火力和兵力,支援警戒部队战斗。

    若警戒部队退却,敌更行接近,则立即使用炮兵和火力网对阵地前方进行封锁,阻止敌人进攻。

    同时要辨明敌情,如敌人受挫或者退却,冲锋队则上马机动,从侧翼方向进出于阵地前端,进行逆袭攻击。

    而从整体战场来说,骑兵团对于敌攻击的主要任务,是当敌人开始发起攻击,我主力展开防御战斗后,团本部须力图与敌攻击部队接触,此后一面保持接触,一面务尽所有办法,明了敌部队的兵力,编组,行动方向,且须为自己部队,比邻部队及上级部门获得必要情报,实施补足搜索。

    在防御过程中,主要依靠主力的战斗将敌进攻限制于阵地前,而炮兵及主力所属的火力则可随时进行机动调整,以期能在敌主攻方向上发挥自身火力优势,以密集火力网,封锁敌攻击前进。

    而在敌攻击受挫的时机,骑兵团应果断机动出于敌两侧,发动乘马战的短距离冲锋攻击,以图歼灭敌有生力量。

    当敌人进入防御地区,骑兵团指挥官须指示冲锋队的准备位置与冲锋方向,明确给予冲锋队任务,同时,对火力部队则下达火力支援任务,支持冲锋队进行逆袭攻击。

    因此能以一部阻止敌于正面,予以敌侧翼以决定性的打击,则更为有利。

    同时,为了阻止敌深入于阵地内,如能于敌正面前迅速设置障碍,则尤为有利。

    若冲锋队在实施逆袭攻击时,发现顽敌和指挥首脑,则冲锋队须毫不犹豫扑向此部敌人,同时阵地内的全部炮兵可不必等待命令,直接对此部敌人进行火力覆盖。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临终对话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临终对话

    车阵之前有鹿角,这是种鄂从宋军多年来以步对骑的经验中吸取过来的。

    以步对骑的方法很多,仅阵前摆放的拦阻设施,《武经总要》里就记录了木叉、沙栏、拒马、鹿角等很多种。

    远程则用弩射击,弩包括各种力道和射程的马黄、克头、锹头、神劲、神臂等配置。

    待到马军陷于拒马之后,弩兵弃弩,和步军一起,又在旁牌的掩护下,用标枪,陌刀、棹刀、诃黎棒、钩镰之类予以杀伤。

    此外还有伏枪,提头索,绊索,陷马阱,踢圈,狼牙板等诸多五花八门的方式。

    但是人家骑射大军也不是傻子,对付这些古怪的花色非常简单,就是围一部而不攻,造成必救之势,然后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伏击消灭行进中的援军,最后让被围部队缺水缺粮缺箭,再用轻骑环射,让守军损失到阵型稀薄,又用重骑撞阵,使守军丧失士气而崩溃,最终利用速度优势追杀溃军,扩大战果。

    这种战法,在冷兵器时代的野战中,步军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苏油来了,给华夏一族点开了热武器的金手指,射程和威力,足以抵消骑军速度和突然性优势的金手指。

    同时他也非常重视骑兵的发展,但是他似乎并不重视骑军的个人勇武,他只要求部队能够拥有和敌人差近的速度,认为只要做到这条,配合火器,大宋就已经稳赢了。

    种鄂对国公的佩服几乎可以说是五体投地,但是就这一条,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自己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战胜了心魔,圆融了心境,成为无惧的统帅。

    现在涪国公你狗狗祟祟地跑来跟我说,个人的勇武,特娘的并不重要?!

    看着阵前如稻草一般被弹道纷纷割倒的夏人,种鄂心底升起一种可怕的想法,夏人的勇武在巨大的军器代差跟前,除了扩大自己的战果,好像……真的……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中军的鹤胫弩开始发射,百步之内的威力,不弱于神机铳。

    伏虏炮也开始轰鸣起来,为了配合神机铳和鹤胫弩的节奏,用巨大的爆炸将夏人骑兵的洪流强行阻断成几截。

    新型的鹿角是沈括研发,四通制造的,这种鹿角本身并没有抵抗骑军的能力,它们所起到的,不过是支柱的作用。

    歹毒的是鹿角之间的那些铁丝网。

    尽管在密集的攻击下,夏人的骑军还是无可避免地在铁丝网前聚集起来。

    箱车间的大将军炮开始轰鸣,为狂射的弩军清空射界。

    协裹着巨大动能的铁砂,铁钉,呈扇面被黑火药推送出去。这种早已被宋军淘汰的初代产品,曾经被苏油称为子母铳的东西,在种鄂的灵活运用下,竟然发挥出了比霹雳炮还要厉害的威力。

    毕竟霹雳炮之类的重火力都有一个巨大的毛病——射程过远。

    用于攻城拔寨,袭击军营大阵算是神器,但是用来消灭抵近之敌,清场效果还远不如球墨铸铁子母铳来得高效。

    每一次发射,铁砂便会将车阵前方三十步铁丝网外的夏人清扫出一条血路。

    绝望的夏人在铁丝网前用刀斧劈砍,希望能够开通一条通路,不少英勇的老年夏人,不惜以身躯阻挡宋军的弩矢,将自己的尸体挂在铁丝网上,成为同袍的阶梯。

    无数夏人放弃了马匹,踏着自己人马的尸首,越过铁丝网,朝车阵扑来。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是鹤胫弩,子母铳和无数的手抛式震天雷。

    阵地前的积雪,被子母铳口带起的气流吹成了蒸汽,浓雾和雪花阻挡了宋军将士的视线,只能听见前方的爆炸和惨呼。

    偶尔有残肢断臂和一些武器零件,被伏虏炮弹的爆炸抛飞出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厢车的车壁之上。

    夏人曾经倚以为傲的勇武和野蛮,如今显得那样的徒劳和脆弱。

    升任种谔亲兵的郭二蛋,执掌着中军帅旗,他扭头看了一眼神色坚定的大帅,讶异地发现,落在大帅皮毛领子上雪花,有一些竟然是粉红色的。

    那是前方人马的血雨,被炮火带到空中,重新凝成而成。

    种谔抬起右手,示意子母铳停止射击。

    雾中终于闯出来了一些跌跌撞撞的人影,嚎叫着,哭喊着,带着一身的血迹,绝望地扑向宋军完整的车阵。

    三十步内,无数的弩矢飞出,将这波最接近军阵的夏人射倒在地。

    雾气很快重新变成了雪霰,视野也重新变得清晰,偃月阵巨大的圆弧,几乎被夏军人马的尸体填满。

    夏军终于崩溃了,包括梁永能的军法队在内。

    大军簇拥着梁永能,盲目地朝灵州撤退。

    种谔摇动红色军旗,姚雄、郭成、童贯、孙能,四支轻骑开始追击。

    中军大阵打开,军士们出来刚将阵前清理出一条通道,刘昌祚的骁锐重骑便奔了出去。

    郭二蛋掌着帅旗,厢车跟在重骑之后,开始也开始前行。

    一路还有很多夏军没死,但是已经在这地狱般的一日煎熬中,失去了所有理智,跟在战车后的旧军步卒,发现还有挣扎的夏人,上去便是一刀结果性命。

    一个腹部插着弩矢,一条腿不知道被炸飞何处的老夏人,半支起身子,手里还疯狂地挥舞着半截战刀:“杀了我!快来杀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年长的关系,战士们清理战场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放过了他。

    “杀了我啊!宋狗们!都不敢动手吗?”老人挣扎着,呼喊着,终于失去了力气,躺倒在了血泊当中。

    “……治田畦,不毁穗,民间盗窃无有……天长月久,战争绝迹……乐悠悠……”

    歌声终于结束了,就如同雪地上的生命,老人还看着铅灰色的的苍穹的眼睛,里面的视线渐渐变得黑暗冰冷。

    他最后看到的,是大雪都阻挡不了敏锐嗅觉,开始在战场上方聚集盘旋的秃鹫。

    ……

    纷飞的大雪,一路覆盖了死人死马的尸体,等到种诂的大军抵达苇经荡苦井村的时候,战事已然结束。

    夏人的撤退,其实只是一种恐慌的本能,从后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逃脱不了宋军的剿杀。

    中间梁永能组织了数次反攻,都被刘昌祚的重骑和新军的远射轻松击破,然后再次溃逃,豹捷和虎翼轻骑继续剿杀,纠缠,围困,等待重骑上来再次撞阵。

    梁永能的确堪称旧军事时代的顶级将领,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做到大军不散,个人魅力和军事才能,都无可挑剔。

    但是他终究还是败了,退到苦井村的时候,梁永能终于下达命令,大家耗了宋人三日,已经是尽了全力,他不想再逃了,全军自由突围,能冲出去多少,算是多少。

    是夜诸军大散,只有死忠追随的三千部众,还守卫在自己大帅的周围。

    清晨,前军军衔最高的曹南,在连夜清剿了试图逃散的夏军后,开始对梁永能发起总攻,然后很快结束了战斗。

    曹南过来迎候种谔下车:“梁永能不行了,不过他想要见大帅一面。”

    种谔点了点头:“我也想见他一面。”

    苦井村一处残破的小院草垛上,梁永能背靠枯草坐在马棚里,身边的白马好像知道自己的主人遇到了麻烦,不停地用口鼻轻拱着自己的主人,似乎在鼓励他站起来,重新骑到自己的背上。

    种谔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轻说了一句:“好马。”

    梁永能还发着高热的脸上显得很红润,种谔知道,那只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郑重地躬身施礼:“种谔胜之不武,愧对都总管了。”

    梁永能摇头:“不然,其实你比我强,我输得心服口服。”

    种谔不禁有些讶异。

    梁永能苦笑道:“无定川之败后,我就不敢再回到兴庆府。你能够面对失败的自己,而我不能……所以,你比我强。”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悲歌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悲歌

    这才只是《操典》中关于骑兵防御论述的一个角落,下边还有更细的条例。

    整套操典厚厚一大本,根据主要内容分为三大门,几十卷。

    体系非常复杂,文字却异常简单近乎白话。

    但是里边的脉络,却是异常清晰。

    这部书的出台,离不开苏油的巨大努力。

    战术思想——战术原则——战术条令,这样的大纲体系,具有非常明显的理工逻辑特色。

    每一条操典,都附加了实际操作的正反两个战场案例予以讲解,说明这条操典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全套操典要系统性地学习完成,需要军事学员们三年时间,而要渗透到骨子里成为部队的战斗本能,则需要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锤炼。

    但是基础已经打好了,大宋的军事思想也在其中确立了下来,那就是——机动、高速、进攻、强火力、强后勤保障。

    军事学院的学员们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而且大多数还有一定的军事基础,这部《操典》,就如同给他们推开了一扇通往神奇世界的窗户。

    完善的理论,以及以理论为指导总结出的原则,再配以为原则服务的条令,让学院兵们不但知道了要怎么做,而且知道了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其实已经是从数千年战争历史中提炼出了一场质变,已经构成了现在战争思想和战争组织方式的基础。

    以这种思想武装起来的新军,虽然人数还非常少,但是已经爆发出了恐怖的优势。

    这其实已经和科举类似,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军事变革,甚至会是一场改变社会结构的变革。

    内行看门道,比如种鄂,对凝聚着自家兄长心血的《操典》奉为圭臬,即便手底下的新军只有区区五千人,但是已经能够让他在家兄军事思想的指导下,摸索出一套新旧军相结合的战法。

    在连续经历过两场大胜之后,种鄂终于找回了名将的自信,继而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我等他来。

    这种话,换到半年前的种五郎,绝对不敢说出口,但是如今,他说出来了。

    大军有条不紊地在莱李坪前驻扎了下来,新军占领了两侧高地,箱车围成了错落有致,留有通道的车阵。

    一夜大雪,次日清晨,穿着白羊皮袄子,骑着白马的斥候们来报,梁永能的大军,就在五十里外的马练驿。

    ……

    马练驿,梁永能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心中充满了悲凉。

    大军连败,他是主要的责任人,梁乙埋要他策应东路,避免仁多零丁腹背受敌,让仁多零丁集中优势兵力,击败宋人中路大军。

    但是梁永能知道仁多零丁难以完成自己的任务,宋人中路军人数虽然并不多,但是听说种五手底下那种恐怖的灰衣军,高遵裕足足有三支!

    还有益西威舍带领的学员兵。

    据说那是宋朝皇帝陛下的亲军,都是父祖丧生在宋夏战场的孤儿,一个学员兵毕业,起步就是三百人队的队率。

    宋军突击灵州,他和仁多零丁都默契地选择了潜伏,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大夏最后的机会。

    唯一的误判,大概就是那个守在灵州城里,自己跪地相求都不愿意拨付粮草的废物,梁永能没想到他连决堤防守都做不到,那水还是人家宋军帮忙放的,目的是将灵州封锁,避免腹背受敌,还多了一条沟通峡口的水路!

    但是结果都差不多,大夏终于获得了一次机会!

    为了这次机会,梁永能已经变成了沙海中的恶狼。

    不愿意提供粮秣的部族,已经被自己曾经的宗主从绿洲上抹去了,他们的牛羊,成了早已经在饥饿中煎熬的梁永能大军的口粮。

    梁永能一直以名将自诩,带领铁鹞子横扫漠北回来的时候,曾和家梁一起,被誉为大夏的双璧,而现在的他,却干了自己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屠杀自己国家的子民。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即便是战胜了宋人,回到兴庆府,都是难逃一死的命运。

    因此他干脆将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洗劫了绿洲之后,还将大部分搜刮到的牛羊和粮食,支援了仁多零丁。

    而自己带领着仅存的五万精锐,三日的干粮,来到马练驿,与自己宿命中的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真是没有想到,十年前那个轻取啰兀城,展现出超人的战略观,之后又被自己打得大败,被宋朝软禁编管的年轻人,如今成长为了西夏最恐怖的敌人。

    这一次,种鄂依旧表现出了其出色的战略观,攻敌必救不管其余,行军结寨无懈可击,逼得自己只能到这里与之决战。

    而且种五料定可自己必须来,故而在山南还特意休整了一晚,这份因为充足的自信而表现出来的好整以暇,让梁永能也不得不佩服。

    当年打下抚宁堡,全堡宋兵死事,只有一个小兵被俘。

    小兵被自己的手下折磨逼迫,让他到啰兀城下呼降,告诉里边的人抚宁堡已破,要他们速速献城。

    小兵同意了,结果抵达啰兀城下后,小兵却高声呼喊:“天子仁圣不可负!坚守则莫能破矣!”

    手下暴虐,刀戳其口而使亡。

    自己得知之后,命手下妥为收葬,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张残破的脸上,永远定格的轻蔑目光。

    为了树立墓碑,梁永能还特意打听了那个小兵的名字,延州振武军副都头,崔达。

    看着前方马练河谷口出来的宋人灰衣骑军和护送在中间的箱车,这一刻,他竟然有些羡慕起崔达来。

    大夏没有宋朝矫情,没有昭忠祠这样的地方。自己死后,注定会成为沙洲上的野鬼,无处安魂。

    摇了摇头,梁永能抽出长刀高喊道:“今日之战,有死而已!只有战胜宋人,取了他们的粮秣,我等方有活路!”

    “进则一线生机;退则必死无疑!”

    “这样的仗,祖先曾经打过无数次,才在长生天下,打出我大白高国的一席容身之地!”

    “现在,轮到我们了!”

    “为了身后的灵州!”

    “为了青天下最丰美的草场!”

    “为了不愿拘束苟活的豪迈,只愿在草原纵马奔驰的灵魂!”

    “死战!”

    夏人的骑马开始在小跑中渐渐列队成阵,一名已经年迈,胡须花白的夏人战士,将骑刀竖在身侧,顶着风雪,开始慷慨悲歌:“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

    马步渐渐加速,蹄声渐渐齐整,越来越多的夏人开始应和。

    歌声在茫茫大雪中,显得格外的苍凉悲壮:“战马结实皆雄壮,种族结亲后代良……”

    “汉天子,每日博弈博则负,每夜驰逐驰不利,力勇难当深疑虑……”

    战马从碎步小跑变成高速奔驰:“番细皇,初出生时有二齿,长大一身负十吉,阿妈为始金银腹,善根不绝字嵬名……”

    种鄂站在箱车之后,冷冷地看着向箱车车阵冲击过来的散乱骑军:“徒负初勇,未足一战。”

    战车依托两侧山坡,已经在夏人攻近四百步之内时,快速构成了一个炎月大阵。

    鹤胫弩手们纷纷登上箱车,等待收割前方奔驰而来的生命。

    车阵之后,刘昌祚下得马来,三千骁锐重骑,开始在豹捷和虎翼两军战士的帮助下披挂重甲。

    “七乘伴导来为帝,号召大地弥药孰不附……”

    歌声到这里便被打断了,准确的说,是被更大的合唱压了下去。

    两侧山坡上,童贯与孙能各带两千五百新军,开始了自由交叉射击。

    铳声集体射击巨大声响,通过山谷的放大效应,将夏人的悲歌完全压制了下去,无数夏军马匹踉跄栽倒,马上夏人摔倒在雪地当中,很多便永远爬不起来。

    孙能在神机铳的硝烟和巨响中大喊:“铳口抬高!射人!都特娘的先射人!”

    这是一场悲壮的战斗,五万已经虚弱的夏人,骑着他们在凛冬中同样虚弱到极点的马匹,在漫天大雪中向宋军阵地发起决死冲锋!

    哪怕明知道那是一口恐怖的陷阱!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生路!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意外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意外

    种谔想了想,也不由得叹息一声:“或者……你只是少了一个能够并且愿意伸手……将你拉出泥潭的人。”

    “其实也不需要了……”梁永能笑道:“你对战场局眼的判断能力,也远胜他人,从你兵进萘李坪,逼迫我现身决战那一刻,你就已经赢了。”

    种谔摇了摇头:“终究是凭借器械上的悬殊,非我之功,不敢妄领。”

    梁永能艰难地喘着气,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那大夏八十年里利用战骑攻城略地,不也是对宋朝的一种不公平?”

    种谔一愣神,终于取下头盔,交给身边的曹南,对梁永能抱拳施礼:“多谢先生,今日去尽我的心魔。”

    梁永能说道:“你终究会成为无敌的统帅……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请讲。”

    “用你们那种犀利的火器,杀了我,我想象一名真正的勇士那样,死在战场,死在敌人的武器之下。”

    “我请求你……给我一点最后的尊严。另外,照顾好我的雪影。”

    良久之后,小院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铳声,种谔拎着转轮铳从小院里走了出来,曹南则跟在他的身后,牵着梁永能的白马。

    停下脚步,将转轮铳插回铳袋,种谔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院:“你说,国公爷和他,谁是英雄?”

    曹南想了一下:“梁永能或者能算是夏人中的英雄,国公嘛……英雄倒是说不上,不过却是能够培养出英雄的人物。”

    种谔沉吟了片刻,将灰呢军服抻了抻,取过头盔重新戴上:“赶紧进军,实施合围。”

    ……

    灵州,古尔堆,仁多零丁看着天空,引弓搭箭,然后释放了弓弦。

    兴州宝弓威力非凡,雕翎箭飞上半空,一只巨大的猛禽被洞穿胸腋,哀鸣着打着旋,坠落到了地上。

    侍卫跑过去拾起来:“大帅神射!”

    仁多零丁看着猛禽光秃秃的脑袋和脖颈,叹了一口气:“命令众军,杀马!今日饱餐一顿,明日决战!”

    十二万人轮攻不歇五昼夜,夏人在几道干涸的河渠里,留下了数万尸首,然而就算是已经能够见到地平线上的灵州城墙,却似乎依旧遥不可及。

    粮食直到今天才告罄,因为仆从炮灰们的死,大大地缓解了军需的紧张。

    七万仆从军,被宋人消灭的有四万,而被自己督战队消灭的,也有三万之数。

    夏国的军法就是这样残酷,这也是夏国身处四战之地,还能不断发展壮大的原因。

    军国之道。

    对面的宋人明显开始狼狈,犀利的铳械也变得稀疏。

    他们的判断同样出现了巨大的失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一支减员过半而不崩溃的大军。

    其实沙洲里的部族,在仁多零丁的眼里,本来就是强盗。

    宋人不在,他们就是打劫夏军粮秣的强盗,宋人来了,他们便想抱团投靠夏人。

    有那么容易?送去消耗宋人的铳药,刚刚好。

    秃鹫们飞向东南,说明都总管已经死了。

    灵州城的守将是梁令通,皇后的胞弟,是绝对不可能投降的。

    而杀神种五,就在自己身后。

    所以明日里就是最后的决战之期,只有大败高遵裕,擒获苏油,最次也要冲入灵州,尚有胜机。

    见到周围的将士还在犹豫,仁多零丁举起巨斧,一斧将自己的坐骑瓜州赤的马头剁下,鲜血喷了一身,厉声喝道:“胜败只在明日血战,如若败亡,大白高国亦不复存,尚吝惜一马乎?”

    ……

    故秦渠边,苏油和高遵裕也在看天。

    这时候朝南飞的,肯定不会是大雁。

    “曹南!”

    曹南举起神机铳,略微做了个瞄准,“嘭”的就是一铳。

    一只大鸟从高空坠落下来,苏油看了士兵们取过来的猛禽:“这是兀鹫,又叫狗头雕,最喜欢新鲜的尸体。”

    高遵裕点头:“种子正来了。”

    仁多零丁认为宋军错误估计了形势,苏油也同样认为仁多零丁错估了形势。

    因为中路大军的给养没有断。

    有了牛皮浑脱,军需可以从韦州运往兰州,然后从黄河放下来。

    水运之利是巨大的,从兰州到峡口,四百里不过两日可达,然后从故秦干渠运送到夏州前线,不过一日。

    兰州已经属于后方,因此李宪将西路新军的备用弹药,尽数发往了前线。

    宋军只是在制造假象。

    苏油说道:“其实只要拿下灵州,便能让仁多零丁士气尽丧。”

    曹南说道:“不然让上游决水,也可以用河渠分割他们。”

    苏油目光闪烁:“这些天我们已经杀伤了近四万夏军了吧?”

    曹南点头:“夏人斗志也真是顽强,这个样子了尚有战力。”

    高遵裕摇头:“这些都是仆从军而已,真正的精兵还在后面,仁多零丁见粮食不够,驱赶着这些人来送死,顺便耗散我们的弹药而已。”

    苏油说道:“种子正和刘昌祚十万大军,还有苏烈的西路,仗打到现在,基本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准备决堤吧,待敌军行动之时,放水将敌军分割,然后我们集中火力守护几处桥梁,剩下的,交给种子正。”

    说完对高遵裕拱手:“灵州城,就交给国舅爷收复了。”

    高遵裕笑道:“不急,反正灵州城一唾可下,明日先抵抗一阵,引仁多零丁大军集中,这样种子正那边也可以多得些时间布置。”

    双方心里其实都已经知道,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次日清晨,宋军将厢车排到了一条干枯的河渠边,列阵待敌。

    这也是几日鏖战后打出来的经验,趴在河渠那边狙击,倒是可以利用天然的战壕,但是敌军一旦成密集阵型进攻,如果没有炮火遮蔽,因为阵前没有地利,也会让守军被动。

    除了耗费珍贵的炮弹不说,还容易让夏军突入阵地,导致守卫的战士伤亡。

    几天下来,新军也损失了近五百人,好在多数是伤员,正在阵后的战地医院救治。

    最后曹南建议在河渠的这一侧用厢车列成阵线,让河渠变成阵地前的壕沟,这样夏人过来的时候,新军能够得到更加良好的射界,形成居高临下的射击,震天雷在河渠里,也能够制造出更大的杀伤。

    这么一改,立即让夏人陷入了困境,密集冲锋战术,成了填坑战术,宋军可以从容射击,让夏军死伤惨重。

    战争的经验,就是这样在一次次流血当中,渐渐摸索出来的。

    最好笑的是梁令通还派遣了军队出城准备里应外合,被刘世恒老实不客气地隔着故秦渠一通暴击,夏人根本没有渡水装备,送了一波人头,乖乖继续回城猫着去了。

    不过今天,仁多零丁的大军来了,这批夏军的士气明显和前几日那些炮灰部队大不相同。

    都是步军。

    为了对抗宋军的火器,队伍前边推着很多大车,大车上堆放着草袋,内实泥土。

    战斗一开始就异常激烈。

    河渠有一处突出部,夏人很快便试探出了宋军此处防御弱点,冒着宋人的射击,从三面不停地将大车推入河渠,想用尸体和大车填出一段通道。

    细枣湾,很快便成了血腥的厮杀场。

    半日时间,夏人在这里丢下了数千具尸体,最终狼狈撤退了。

    宋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打开车阵,开始清理战场。

    就在这时,尸堆里突然站起一个浑身是血的夏人,手中长刀朝着新军战士狠狠劈去!

    与此同时,无数夏人也从尸堆中暴起,用手中的兵器砍向骤然无措的战士们。

    守阵的军士大惊,想要合上车阵,但是为时已晚。

    无数准头精良的羽箭从对面枣树林里飞出,车阵外的军士纷纷倒地。

    连指挥睚眦欲裂,猛然拉燃武装带上几枚震天雷的引信,从厢车上翻了出去,扑向正在往坡上车阵缺口冲来的夏人:“夏狗!我操你们姥姥!”

    “轰隆——”剧烈的爆炸让夏人的企图被阻滞了一刻,十数名最悍勇的夏人选锋,被炸死在当场。

    细枣湾的铳声再次响起,但是显得有些散乱。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克灵州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克灵州

    爆炸惊动了正在吃午饭的刘世恒,听见铳声,刘世恒立刻操起神机铳:“全体上刺刀,细枣湾有变!”

    战队反应很快,等到刘世恒第一时间赶到细枣湾,厮杀,呐喊,射击,爆炸的声音已经混乱地响成了一片。

    刘世恒嘴里含着铜哨,猛然吹响。

    尖利的哨音响出了几个短暂的节奏,前方的宋军战士,除了还在与夏人顽斗的那些,其余猛然卧倒。

    “砰砰砰……”排枪响起,将刚刚还号呼喝战的夏人纷纷击倒。

    “砰砰砰……”

    “砰砰砰……”

    子弹在空气中呼啸,无情地收割了突入宋军车阵的夏人性命。

    同样的,也包括了那些与夏人拼杀到忘我的新军战士。

    五发排枪之后,这个突出的河湾上,再无站立之人,刘世恒换了弹夹,冲到一辆翻倒的厢车之后,摸出两枚震天雷投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新军战士冲到了缺口,开始投掷震天雷。

    局面重新被新军渐渐搬了回来。

    种珍带领骑军也赶到了,一直没有发威的骑军,开始清剿这一带逃散的夏军。

    伏虏炮开始发威,对着对面枣树林一通狂轰烂炸。

    等到苏油和高遵裕赶到这里的时候,战事已经停息,突出部的车阵已经重新合拢。

    河渠对岸的枣树林子,躺满了夏人的尸体。

    阵地上一片狼藉,战士们忙着给受伤的袍泽急救。

    一百多张白床单,覆盖着牺牲在这里的新军。

    苏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高遵裕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润,慈不掌兵,这个时候需要冷静。”

    苏油深吸了一口气:“敌人越来越狡猾了。”

    “本来还想着尽量拖住敌军,给种五一些从容布置的时间,现在看来,越拖下去,变数越大。”

    “决堤吧,先将敌军分割开,等种五到来,让他和苏烈利用浑脱,分区慢慢进剿。”

    “我们掉头,打灵州!”

    从兰州放下来的浑脱和松木,这些天一直堆放在峡口,仅仅一天时间,镇守灵州的梁令通就发现,灵州城外的护城河上,飘来来无数的牛皮筏子。

    牛皮筏子加上松木,灵州城外,一夜间多了五道浮桥。

    灵州周围全是灌木,梁令通自己都只有弓箭作为守具,宋人哪里来的大松木?!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宋人的攻城方式,但是却没有想过,宋人能够在护城河上搭建桥梁。

    然而更加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城外宋人的大营中间,升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超级巨大的孔明灯,底下挂着一个篮子,周围挂满了沙袋,搭乘着几名灰衣军士,拿着一些古怪的器械,被孔明灯带着升到了高空。

    孔明灯下用粗大的绳索连接着营中一个大绞盘,梁令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篮子升到和城头平齐,上边的军士用一种古怪的圆筒凑在眼睛上对着他。

    梁令通吓得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朝着灵州城的水门跑去。

    城头上的夏人徒劳地朝着那个巨大的怪物发射弓弩,但是距离太远,弩箭纷纷跌落。

    篮子里的大炉呼呼间断性的喷着火焰,一直升到了有三个灵州城墙那么高,方才停了下来。

    很快,灵州城的草图和炮击参数,被夹在铁夹子上,从连接在热气球篮子的细绳上滑了下来。

    霹雳炮的射界不行,不过抵近到护城河外的伏虏炮,覆盖小小的灵州城却问题不大。

    种朴从夹子上取下单子和草图,开始读数。

    待到战士们调整好炮口:“第一轮试射,两发速射,放!”

    四十五门伏虏炮,齐齐发出沉闷的暴鸣,将九十枚炮弹抛入城中。

    很快,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混乱的呐喊声。

    铁夹子不断地从气球上滑落下来,在气球观察员的指导下,射击方位不断得到校正。

    从气球向下看,灵州城一览无余,城内守军有三万多人,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打懵了。

    爆炸越来越精准,重点照顾的地方就是官衙和军营。

    城南的马厩被炸开,无数的马匹逃了出来,更加增添了城中的混乱。

    人群被天上巨大的怪物和地面上恐怖的爆炸彻底吓坏了,躲避恐怖的本能,让他们纷纷朝着北面的水门涌去。

    恐怖的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样,追着奔逃的人群,从南向北不断落入街道和房屋当中。

    根本没有想过要收拾军器的夏人军士,哭爹喊娘地奔逃着,每一枚炸弹的爆炸都会带走一波人命。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无论将领胆略和军士素质,夏国和大宋,其实每一个国家,都存在同样的问题——从边区到中央,逐次递减。

    城内处处硝烟,几处城防用的火硝火油库房被引燃,冒起了黑烟。

    气球上的观察员,摇动起红旗,郭淮手持望远镜看着灵州城楼:“总攻!”

    沉默已久的霹雳炮开始发威了,几枚炮弹首先落在了灵州城的阙楼之上。

    巨大的爆炸直接将阙楼轰成数段,无数石块,泥砖,木头,还有守城夏军的人体,如暴雨一般从城头上落了下来。

    静静的护城河里,突然出现了一段密集的涟漪,那是被爆炸将纷飞的泥石,抛洒到了离城百米的河中。

    守城的主将还算是有点军人的气质,在主帅未战先逃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守卫在城头。

    然而在这一波轰击中,直接殒命。

    失去指挥的夏军,在这样的天威之下完全丧失了斗志,纷纷逃离城墙,跟着那些早就丧胆的同袍,向着北城逃去。

    炮口渐渐下移,一枚炮弹飞向灵州城南门洞,巨大的动能让它直接击穿了木质镶铁的大门,没入到门后堵塞整段门洞的泥石之中,然后猛然爆炸。

    无数泥石如同洪水一般从城门洞两侧喷涌出来,夏人辛苦封堵的城门,宋军只用了一炮,便被彻底洞开。

    高遵裕一挥手,李文钊率领两万蕃军,越过浮桥,冒着还在纷纷跌落的砖瓦泥石,向城中冲去。

    待到两万人尽数进入城中,种珍的骑军才缓缓跟进,接着新军进城,占领城墙和城中各个高处,沿着城墙一路往北门清剿。

    灵州北门,吕家渡,哭喊声震天。

    梁令通已经上了大船,抱着桅杆声嘶力竭地大喊:“开船!赶快开船!”

    梁令通没有什么本事儿,更谈不上将才,他就是家族中一个纨绔。

    谈钱玩妞是一把好手,直到家中出了个太后姑姑和皇后妹妹,这才混进政坛,成了灵州太守。

    哪怕是梁永能和仁多零丁在为国家浴血奋战的时候,他都还在灵州城里为自己找寻美女。

    甚至连两人的军粮,都被这短视无能的家伙克扣了不少,准备中饱私囊,让梁永能最终不得不在绿洲上大开杀戒。

    渡口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人群,不时便有从天空坠落的那种乌黑家伙在人群里不断爆开,每次爆炸,都会清理出一片空地和血海,然后被混乱的人群重新填上。

    无数军士跳入冰冷的水中,抓住船绳,舵梢,卖力地往船上攀爬。

    艄公早就逃了,亲卫们一边抽刀狂砍准备登船的军士,一边剁断绳索,用桡竿的铁头笨拙地将船撑离港口,根本不管铁尖对准的,是港口的基石还是袍泽的身体。

    港口后方突然爆发出更大的惊呼与哭喊,无数人朝着港口挤过来,将港口石阶上的人纷纷挤入水中。

    一面大旗出现在北门城头上——天都招讨!

    李文钊带领手下,以最快的速度穿城而过,直接杀到了北门。

    随军半月,数次见识到宋军那恐怖的火力之后,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的未来。

    除了表现出对大宋的死忠,再无出路。

    功劳!他必须拿到大功劳!

    甚至不是功劳,哪怕是大过错也行!

    何况他对夏国的后党,早就有着刻骨的仇恨,这个国家,终于还是毁在了他们的手里。

    身上穿着红色的宋军战袄,手里握着宋国的精良骑刀,从今以后,他就是大宋最凶狠的恶狗!

    “杀!”李文钊一咬牙,高举着骑刀,朝着码头上惊慌失措,手无寸铁的同胞砍了过去。

    同胞屠杀起同胞来,比敌国的军队还要凶狠!

    黄河边,两万多夏人一小半被自己的战友挤压到了飘着浮冰的水里,厚重的皮袄瞬间变成了沉重的累赘,无情地将他们带向深水。

    剩下的一多半,在李文钊和他的部下疯狂的杀戮下,伏尸沿着黄河,向下游躺了整整五里。

    吕家港中,密密麻麻漂浮着的,全是灵州守尸体,就连浑浊的黄河水,都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橙色。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收复河套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收复河套

    苗履和钱谷带着两支伏虏炮小队,在城墙上一路战斗清剿,一路摸到了北门。

    见着河心慢慢打着旋向下漂流的大船,苗履骂了一句:“直娘贼的!跑了!”

    钱谷半跪下来,伸直手臂,翘起拇指对着大船进行观瞄:“少特娘叨叨,赶紧布置炮位!”

    “看你的了!”苗履赶紧招呼军士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城头上组装起两门伏虏炮来。

    城门下,李文钊还在疯狂地杀戮,哭喊厮杀声震天。

    钱谷丝毫不为所动:“一号炮位,方位两洞拐,角度六十七;二号炮位,方位两洞拐,角度六十五,一发试射!”

    “砰砰——”两枚炮弹从城头高高抛起,向着河心的大船落下,一枚落入船头左弦前方的河中,一枚贴着大船右弦扎入水里,炸起了两根高高的水柱。

    “好!郭宝贝真传!”苗履在一边兴奋地叫好!

    虽然没有命中,但是首发就能形成“跨射”,苗履对钱谷这一手是真心佩服。

    钱谷预估了一下船速,紧跟着说道:“一号不变,二号炮位方为两三零,角度六十八,两发连射!”

    苗履兴奋地将战士手中的炮弹接过:“我来!”

    “砰砰砰砰——”

    之前河面上炸起的两支水柱,已经浇了梁令通一身冰凉的河水,吓得他大声尖叫。

    一扭头,却眼睁睁地看着城头上几名灰衣军士,操纵着一件古怪的器械,抛射出四枚黑乎乎的家伙,从高空中朝着自己所站的桅杆处,呼啸着坠落了下来。

    “要中要中要中……”苗履眼神跟随着炮弹,嘴里不断的念叨。

    四枚炮弹转眼落向河面,两枚落入大船两侧水中,一枚落到船尾,一枚正中船只中部的桅杆底部。

    “轰轰轰轰轰……”冲天的水柱中,大船猛然一顿,然后船板夹杂着人体,在剧烈的爆炸中向四周飞散,坠入河中。

    高高的桅杆猛然向下一挫,然后折断,带着进水的大船向一侧翻转。

    船板在翻转的过程中四分五裂,最后在黄河上缓缓沉没,只留下一些零碎,静静地朝下游飘去。

    “好!”苗履兴奋地跳了起来:“击中了!”

    ……

    “号外!号外!灵州大捷!我军克复河套!伪枢密使梁永能、西夏第一猛将仁多零丁授首!号外号外!三路大军歼敌二十八万,损伤不足三千,完胜!皇宋完胜!”

    “直娘贼的!兀那小孩,报纸赶紧给我来一份!樊老三,加菜!老李,掏钱!”

    樊楼里,几名客人正在喝茶聊天,一听见这个消息,一名胖大商贾顿时坐不住了,大呼小叫要报童将报纸送来。

    边上身着儒衫的老李不乐意了:“你加菜,干嘛要我掏钱?”

    胖大商贾一拍桌子:“两个月前,我说国公此去,必定灭了西夏过年,你跟我絮絮叨叨了半天,说夏国多难打多难打,还说国公一向持重,这仗没个三五年打不完。当时就关扑了一贯钱,怎么样?!”

    “切!你知道西夏有多大不?就算克复灵州,全收河套,黄河对岸还有兴庆府,还有漠北白马强镇军司、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还有河西的甘肃军司、西平军司!”

    “我不管!打下灵州,西夏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过河拿下兴庆府,收拾了梁氏娘们,咱就赢了!你就输了!”

    “给你说得老子跟夏狗似的!滚远!”

    “哎呀你这知书的措大想要赖账……”

    “老子跟你这卖大麦的商贾说不清楚了,小郎君,报纸给我也来一份!”

    粮店老板嘴上跟老李不客气,却抢着先把两人的钱都给了,取过一份来颠来复去一阵,又问道:“老李老李,报纸上都说了啥?”

    老李慢条斯理地摸出眼镜:“继续嚣张啊,自己看啊,问我干啥?”

    “切!要跟家里我就找家小子儿念给他爹听了,不给你嘚瑟的机会!”

    “诶你还敢占我便宜!不念了!”

    “哎哟哎哟我错了行不?李老爹,李大爷,你是大爷!樊老三,今天老李茶水钱挂我账上!”

    樊老三远远答应了一声:“得嘞!老李我说你也别拿翘了,满厅的老客都还等着呢!”

    老李得足了面子,这才架上眼镜:“我家老幺孝敬的,学士镜!怎么样?有了它啊,看书读报清晰得很!”

    “是是是……都知道你家老幺在南边发财了……”粮店老板肥屁股坐在凳子上直颠:“哎哟我说你倒是快点念哪!”

    老李轻咳了一声:“本报讯:十月二十五,涪国公、高太尉出灵州川,于五马渡阵斩西贼朔庆军都总管栧厥嵬名、副总管麻承持禄、监军使梁逢恩,灭敌七万!

    二十七,苏节度遣刘留后侦测峡口,遇敌。高太尉命孙留后往援,歼敌弥万,敌弃七大堰而遁!

    涪国公命决水灌渠,乃围灵州!

    是日,种太尉西入灵州界,遇贼酋六路都总管,伪枢密使梁永能于萘李坪,尽歼所部五万余,永能授首!

    二十八,大决河渠,分割来援灵州之敌,困伪夏保静军司统军使仁多零丁!

    十一月朔,高太尉克灵州,守军狼奔吕家渡,李文钊逐歼三万,河水为赤!

    伪夏国舅,枢密副使,守灵州梁令通,登大舶而遁,为苗守方,钱季裕以伏虏炮磔于江心!

    十日,三军齐进,刘太尉亲率骁锐重骑先出,荡吴仁泽,大破之,阵斩仁多零丁!

    其部援灵之军十二万,至此悉亡!

    将士奋勇,大军克捷,八月行征,灭敌几五十万,终复河套全境!

    梁氏束手临河,天诛无日,皇宋雄风,差近汉唐!

    记者欢呼踊跃,敢不布告先闻。其间标英烈伟,战机翻覆,帅臣运智,名将挥军,已尽收成集,著为《西征事略》。

    然篇幅所限,未容详细,特出加刊一月,敬请期待。”

    “我期待特娘个头!”粮店老板大怒站起:“这帮狗屁写手还敢跟这儿卖关子,谁知道地址?今日就让四通驿递把家中刀片子寄将去!”

    “你家刀片子都没你锈!”老李翻着报纸:“真没了,《时报》遇到这事儿都不加更,估计真是过年缺福利了。”

    “他们能缺福利?!”粮店老板很不高兴:“前几日我还说去报社打个豆腐块广告,你猜猜要多少钱?”

    说完伸出手翻了翻:“十贯!一天!”

    樊老三过来布菜:“老王你飘了,就你那破米店还敢去时报打广告?给你指条明路,去找水西漫画怕是更实在些,还给你配图。”

    边上另外几位笑道:“就是,好歹也是奉旨改正的主。”

    老王愤愤地坐了下来,旁边位客商给他添水,又掉头问李学究:“不是说西夏一共也就五十万正军?这是……给国公爷和国舅爷杀光了?”

    “呵呵呵……”老李笑了:“这五十万人里边我合计吧,第一段干掉的二十万里头,成色比较实在,几大军司十六七万精兵是有的。不过后边这三十万里头,能有一半正军就不错了。”

    “你这老狗惯会泼凉水!敢不敢关扑?!”

    “我这叫冷静分析!你这蛮不讲理的粗材!”

    几名朋友赶紧相劝:“别闹别闹,先听完李学究怎么说!”

    老李将报纸放下:“你们想啊,夏人不可能不在兴庆府留驻精兵是吧?还有被李都监隔绝在河西的那一部是吧?这两部加起来,少说也该有十多万是吧?因此说我大宋收服河套,灭了三十万正军,二十万仆从,这个数才是比较合理的。”

    老王还是不服:“可不管如何,我大宋到底是大胜一场,西夏现在没剩几个能带军打仗的了吧?”

    “那是当然!哈哈哈,弥三月灭敌五十万,全收河套,这样的战绩搁往年里边,敢想?!”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请罪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请罪

    边上就有人插嘴:“所以说国公爷到底是有眼光,当年种五损兵折将丢了啰兀城,灰头土脸的时候人人都恨不得将他踩到泥里边去。只有涪国公说种五将才难得,只是缺少了时间历练而已。”

    “现在你看看,这五十万里头,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马上就有人反驳:“也不是吧?葭芦川边那一把火,到现在都是糊涂账!种五说他只留了三十车火油,没想到王姥姥会那样用。而王姥姥又哭又闹,咬死是种五的毒计,不关他的事,还说自己信佛……”

    一桌人都是哈哈大笑,老王说道:“这话我信,不过不是泥塑木胎那种,他王姥姥只信金的银的玉的!”

    又是一场大笑,西军几路中官监军的德性,早就在汴京被人编成了段子。

    李若愚当年被蕃人往被窝里边塞女人,李宪被捧臭脚,王中正贪鄙到徐州的枣子都不放过,被曾孝宽上章弹劾,这些事情,早都成了京里的笑话。

    就一个童贯还像点样,敢打硬仗,爱惜士卒,现在西军里边,两个婆婆,李舜举,李宪;两个姥姥,王中正,童贯。

    童贯这娃“性巧媚”,知道赵顼喜欢进取,便在得到任命的谢表里,声称要替官家打到天山。

    这事儿也成了大笑话,于是童贯便落了个“天山童姥”的诨名。

    米店老板开心地喊道:“李学究抠搜,今天这顿我请!哥几个不醉不归!”

    然后有扭头:“樊老三,添一盘香辣兔头!咱今天也取特娘几个首级!”

    汴京城的景阳钟又响了起来,众人都安静下来,听着悠扬的钟声传遍汴京城。

    街道上的欢呼声渐渐汇集起来,无数百姓向宣德门涌去。

    大宋八十年的大敌,一朝被揍回原形,之前为中路军提心吊胆的人们,经过之压抑之后的情绪,被这个爆炸性的喜讯点燃了!

    民众自发组织起了大游行,齐齐汇聚到宣德门前的大街上,等待着陛下张贴出敕告。

    在民众的围观中,几名身着紫袍红袍的大员,先后骑马来到宣德门外,递表待诏。

    三位身着新军军服的老将,由两位红袍官员带领着,也骑马过来,顿时引爆了人群中的欢呼!

    新军!皇宋的捍卫者!国家的最强武力!

    郭逵须发皆白,身边落后半个马头的,是折继祖和折克柔,三人身着新军冬礼服,领花和肩章闪闪发亮,身板挺直,一脸庄重地跟在章惇和蔡京身后。

    看着汴京民众近十万人聚集的大场面,折克柔有些心慌:“无功不受禄,这搞得跟俺们大胜而还了一样……”

    折继祖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咱武臣从宣德门骑马而进,是不是有点……”

    郭逵说道:“这是圣意!陛下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刚刚走西华门不是被合门使挡了,让走这边吗?”

    “反正都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忌讳?陛下要排场,咱就给他撑起这排场!”

    武英殿,赵顼端坐在殿上,接受群臣朝贺。

    他在生病,自从中路大军被围后,他就中了风寒,还发起了高热。

    钱乙花了老大劲才给赵顼调理成这样,如今都还战战兢兢地站在武英殿后,随时准备出手。

    赵顼需要这一次排场。

    从登极开始,甚至从父皇登极开始,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他不惜重用王安石,不惜在王安石被攻击下台后,咬着牙继续僵持改革,与群臣相抗。

    为了国库充实一些,他背负了一身的骂名,被泼了太多的污水。

    他有宏大的志愿,为了它一步步坚持和努力。

    他走过弯路,不敢过于信任与自己一样年轻的苏油的主张。

    直到两人都彻底成长起来,直到苏油用他的实践彻底证明了他的理论,直到乌台诗案之后那次长谈。

    那是元丰二年,到那一天起,他已经坚持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

    二十岁,到三十岁,他曾经因为自己的执念付出沉重的代价,也几乎让这个国家陷入政治分裂的深渊,他亲手罢黜了无数他非常欣赏的人,也亲手提拔了无数自己非常厌恶的人,甚至几乎毁了自己的健康。

    亲小人,远贤臣,这是每个欲有所作为的君王,都背负不起的骂名。

    直到有一位贤臣站出来,坦然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的身体里,永远存在小人的那一面,我将一辈子努力和那一面作斗争,争取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得到一声赞誉,说我在这场和自己的战斗中,我赢了。

    他想到了自家儿子的画册里,那个叫做《皇帝的新衣》的故事。

    那个蛮夷之邦的君主,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对自身的缺点,第一时间想要的是遮掩,遮掩不住的时候,看到真相的人们就必须说谎。

    谁敢说出真相,谁就是他的敌人。

    因此给别人贴上标签然后打击,是这个朝堂的常态。

    直到苏油说,我不是百分之百的君子,我也有缺点,但我会努力去改,你们发现哪里不对,只管指出来。

    苏油还有一句常说的话,赵顼觉得那句话更加重要。

    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我不会苛刻地要求别人做到。

    在很多人的眼中,苏油已经是道德标杆,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那样的道德标杆。

    不纳妾侍,与自己的原配恩爱和睦,敬重非常,光这一条,就胜过大宋百分之九十的士大夫。

    他对皇帝的要求,是最低的,他从来不会声色俱厉地逼迫自己,端着各种各样的大道理来教训自己。

    当然他也不会如王珪、蔡确那样唯命是从,他会心平气和地跟你讲道理,剖析利弊,从各个角度出发,去找出政策的各种漏洞,让你知道那样做不稳妥,有问题,然后建议纠正。

    其实赵顼有时候对苏油很无奈,他总觉得,苏油是将朝廷的爵禄当做了一种行当或者营生,就跟医生,屠户,商贾一般,是一种职业,最多就是准入门槛比较高,需要以进士资格准入的职业。

    其实赵顼的理解没错,在苏油心目中,当官真就是一种职业,这个职业后世叫公务员,和其它职业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别。

    是职业,那就是可以随时抛弃更换,对苏油来说,当官的收入,怕是还不如做生意,教书写书,甚至……哪怕他再开个方知味,恐怕都比现在的俸禄要高。

    赵顼心里暗自想到,将朝廷爵禄当做营生的人,干得比所有将之视为生命的官僚们都干得更加的出色,这还真是见了鬼了。

    “陛下?”

    吕公著念完了捷报,王珪念完了贺表,都将在了那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发话。

    没有人知道,赵顼刚刚脑子里,并没有享受什么荣耀,他想的那些,甚至跟这场大捷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赵顼回过神:“叫大家来,就是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事情还没完,梁氏还在,兴庆府还在。”

    孙固拱手道:“大军克复灵武,全收河套,夏人大军五去其四,兴庆府弹丸之地,指日克平。”

    吕公著说道:“此战尤为可贵的,是夏军屠灭几五十万,而我军阵亡不过数千,伤兵也才万余,大部分都得到妥善救治,还能重上战场。”

    王从之是管国家财政的:“根据六路都经略司的奏报,是灵州囤积河套一年之积,尽数落入我手,计有粮食三十万石,草刍六十万石,马五万匹,牛四万头,还有驼、驴、骡、羊无算。对接下来的军事后勤,大有裨益,甚至不劳转运。”

    王珪也很高兴,虽然苏油是政敌,但是一朝去掉宋朝百年大患,这是普天同庆的事情,拱手道:“陛下,我们中书,计司,枢密商议了一下,六路都经略司,当以奖掖为主,命其上报此役功臣,颁布恩赏。”

    “至于苏油的请罪文书,大家都觉得过于苛刻了,还请陛下留中,好生抚慰。”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作战计划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作战计划

    跟随苏油的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罪表,李文钊在吕家渡屠杀三万夏军,苏油认为太过分了。

    但是李文钊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夏军的罪行太残暴,战后发现,仁多零丁,梁永能因为粮道中断,为了筹集粮秣,在三百里旱海大开杀戒,几乎杀光了绿洲中各处部落,同时驱赶男丁编伍,充当炮灰。

    粗略统计,三十多万人,惨死在这场人道大灾难中,老弱妇孺,无一孓遗。

    李文钊是夏国富平侯之后,是夏国少有的崇奉仁义之人,闻知这场灾难之后,心中悲愤,绝眦流血,因此在灵州吕家渡,对残留夏军实施了报复。

    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手段绝对错误,李文钊虽然崇奉仁义,但是终究是夏人,新附大宋之后,对大宋的政策法令尚不了解。

    李文钊也算是大功,不该过责。这是统帅没有教导好,理应由六路都经略司,苏油自己来承担全部责任。

    妥妥的涪国公风格,不过这回就连他的政敌都觉得看不过去。

    夏人的命关心他干嘛?不是死得越多越好?

    赵顼说道:“夏国君主、将领的残暴,又不是才知,罪行是他们犯下的,哪怕是最仁慈的国度,都要加以惩戒。”

    “李文钊身为同族,感同身受,这个是可以理解的。”

    “何况那三万人,本身也是军队,大军在城下鏖战之时,也没见他们投降,还曾出城攻击我军。”

    “如非我炮火犀利,他们能逃?”

    “涪国公爱人之心,可以加到那被仁多零丁、梁永能屠戮的绿洲百姓身上,但是加到三万灵州守军身上,却是有些过了。”

    “传朕旨意,只要不是杀良冒功,该升赏的,就必须升赏,尤其是对投附的将臣,更是如此。”

    “李文钊继续守他的富平侯,另升灵州节度使,右武卫大将军。让涪国公亲自颁发赏赐,并且告诉他,做好大宋的爪牙,朕就不会薄待!”

    群臣立即躬身:“陛下圣明!”

    ……

    灵州,三路大军会师修整,这热闹就大了。

    很多将领,对苏油都是执师长之礼,虽然论起年纪来,可能比苏油还大。

    对待他们的态度,苏油还不好处理,如果端着吧,人家会说你拿架子,如果太亲近吧,人家会说你勾结武臣图谋不轨。

    好在苏油是聪明人,有一个场合是不论身份高下的——运动场。

    如今的战局基本已经完成了,就剩下河对岸那个兴庆府。

    理论上讲,兴庆府不是宋地,已经八十多年了。

    秦代这里是北地郡的边区,直到北周,才设了一个怀远县。

    大宋开国初,也继承了的这部分版图遗产,将这里改为怀远镇,成为著名的“河外五镇”之一。

    嵬名氏在夺取灵州之后,鉴于灵州能够被宋军攻击,于是在黄河的另一边,重新选择了一个城市定为都城,就是怀远镇。

    为了庆贺国家的诞生,将怀远镇改名为兴州,并以兴州为中心,将周边大片地区纳入直辖,这就是兴庆府的由来。

    之后人口繁衍,在兴庆府的范围之内,夏人又建立了顺州,静州,怀州,定州,以定居人口,拱卫都城。

    从峡口往下的顺州,到骆驼港口的省嵬城,西倚贺兰,东临黄河,北连大漠,被五条河流冲刷出的丰美的宁夏平原,就是兴庆府的地域范围。

    因为隔着黄河,赵顼最夸张的想象里,对于收复兴庆府这个最高战略目标,其实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从后勤装备里边,一直没有准备渡河船只这一点上,就能够看出端倪。

    而夏人的侦察情报中,似乎也没有发现宋人有在几个大渡口打造船只的迹象。

    因此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抗应理关宋军的方向上,对于宋人渡河攻击,收取兴庆府的吹嘘,嗤之以鼻。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苏油已经在灵州背后的几条河渠里,堆放了不少的牛皮胎。

    “羊皮筏子赛军舰”,是后世兰州城的著名旅游项目,很多人不了解的是,牛皮筏子才厉害。

    是真的赛军舰,至少苏油知道,直到新中国开通铁路之前,兰州到包头的物资运输,牛皮筏子都还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而且这东西对于皮革处理已经最大程度接近后世的四通商号来说,难度实在是不大。

    因此苏油给赵顼的密奏里边,痛陈大军如今几乎没有损失,打下灵州之后粮秣也充足,经过梁永能和仁多零丁的清洗,河套地区残存的夏人已经不多,而且毫无犹豫地彻底倒向了大宋。

    河套地区的士族如王崇、刘晏善、索九思等,在宋人大力宣传夏军屠杀子民的暴行之后,对西夏政权彻底死心。

    这样的政权,哪里还值得自己效命?!

    因此苏油建议赵顼,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各种条件已然成熟,完全可以发扬大宋水师无敌的光荣传统,用夏人意料不到的方式,攻取兴庆府!

    河流在军事中,从来都是农耕之族的好朋友,此举绝对可以让夏人在兴庆府的一切布置,彻底落空!

    收到苏油的作战计划,赵顼的病都好了大半,召集中书、三司、枢密、军机处的大佬们一起,连夜商议。

    当然还是有分歧,多数人的意见是见好就收,战略大目标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占领巩固,收取红利,这才是王道。

    不过毫无疑问,兴庆府,是河套平原头顶上的桂冠,要是能够拿下当然好。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能够攻取兴庆府,那赵顼的功业,即便是站在太祖之前,都毫无愧色。

    皇帝的意志如今大家伙儿都得掂量掂量,权三司使王从之轻咳一声:“此次克竞全功,和以往不同,陕西不但没有因为供办军需变得衰弱,反而愈发兴旺。”

    “涪国公军事之能不论,这经济之功,堪称千古第一人。”

    “说句实话,四十万大军出横山,臣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可今年陕西路转运司的奏报上来,赋税竟然增加了三成,打仗竟然打发财了!这戏法如何变出来的,臣到今日都如在梦中。”

    赵顼心里在滴血,那些都是老子的私房钱。

    王从之继续说道:“我觉得吧,可以给涪国公划出一个底线,在保证河套安全的前提下,或者……能够试试?”

    的确,这次大战调运的粮秣军需不少,但是苏油在解决军事问题的同时,也在解决经济问题。

    陕西的乡军义勇人数众多,苏油在夺取山北之后便开始着手化军为民,论功颁赏。

    颁赏的重要物资,就是土地。

    地太多了,即便是一丁百亩,都还有大量的空余。

    旧军分守山南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化军为民的过程。剿匪总是暂时的,剿匪任务完成之后,这些旧军便会自动转为屯田的人口。

    前三年,这些旧军还是统一管理,类似建设兵团,三年之后积蓄初成,便会转交给转运司管理,军方不再负责,番号也会取消。

    三个山北转运使里边,曾孝宽积极赞成这个方案,他那里基础最好,压力最小。

    范纯仁也表示同意,毕竟老头宽仁,陕西的军士们实在苦了太多年了,的确应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不过他开出了条件,一丁百亩,耕作起来太辛苦,耕牛耕具等等,明润你要帮忙。

    苏油表示没问题,但是范公你有些跑偏了,地方发展要因地制宜,羊毛怎么又忘了?

    最大的反对者是赵禼,因为兰州如今还在青唐和河西夹击之下,并不安全。

    最后苏油和他做了个君子约定,如果我全力支持你向西收复凉州、瓜州、沙州、玉门,用重开丝路的功绩交换你现在对我的支持,这样你同意不同意?

    赵禼怒了,你当我傻子吗?这是万里觅封侯的功绩!

    老子这比李广冯唐还倒霉的咸鱼,居然都有翻身的机会,不抓住那就是憨憨,当然同意!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内相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内相

    于是苏油就开心了,安心在灵州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军事运动会。

    个人赛包括弓、弩、赛马、举重、摔跤、投掷、射击、刺杀。

    团体赛包括情报接力,地图穿插,马球,橄榄球,骑军小队掠阵赛和步军十人对抗赛。

    从韦州赶来劳军的李舜举,见到灵州城外校场上的一幕,觉得灵州的氛围实在太欢乐了,说好的大军疲累需要修整呢?

    “好——”校场上发出震天的欢呼,一个橄榄型的皮球从两根木头杆子上高高掠过,跟伏虏炮弹一样朝着李舜举的马车落了下来。

    护卫一拳将橄榄球揍了出去,却抓住跑过来捡球的军士:“学士呢?”

    远处两个观战锦袍中官见到这边的车驾旗号,“哎哟”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老祖宗你怎么来了?这颠颠儿的路……我来扶你……”

    论辈分,李舜举是如今内官里边最高,论职位也是,李若愚得管他叫叔,童贯得管他叫祖祖。

    这么说吧,李舜举其实就相当于内廷中的宰相。

    还是难得的文化型内官,在占城给苏油的大鱼拓上题诗,那是说来就来,书法也相当可观。

    为人宽厚谦退,小辈儿们得过他恩惠抬举的不知凡几。

    李舜举给李若愚扶下马车:“不容易啊,这就是灵州?小子们都在干嘛呢?”

    “诶!大帅说的,让军士们松快松快,憋憋劲,等准备好了,我们就要渡河了!老祖宗你看,那边就是给咱轰掉的北门,正修整呢!”

    李舜举哈哈一笑:“你们不错,童小子,听说你身先士卒,两次邀截梁永能,最后将他堵在了苦井村?”

    童贯平时多嚣张的人,现在乖得不行,点头哈腰:“是是,一点微末功劳,还劳老祖宗挂齿,童贯都不好意思了……”

    “关键是爱兵如子,深入军营。”李舜举对童贯很满意:“这点上,其余几位不如你。”

    “不敢不敢……”

    李舜举说道:“不过这只是为将之道,却不是为帅之道,监军是将臣辅弼,不懂韬略只会闯阵斩将夺旗,也不是事儿。”

    “看你是个苗子,等此仗打完,我去跟陛下说说,送你进皇家军事学院读几年。”

    “哎哟!谢过老祖宗了!”

    几人聊完,李舜举问道:“苏学士呢?”

    童贯说道:“在和石勇他们商议舟具呢。我带老祖宗去吧!”

    来到故秦渠边上一处利用洼地围出的池塘边,那里有一所临时用松木搭建的大工地,苏油和高遵裕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候。

    李舜举赶紧下马:“怎敢劳学士和国舅迎候。”

    理论上说,大宋文官守土有责,疆土内发生的战争,基本都是文官掌总,但是对外的重大远征,差不多是武臣的事儿。

    从立国之初到高粱河翻车,再到第一次五路伐夏,基本都是如此。

    到了西夏立国,见武臣们实在是有些靠不住,大宋才开始派遣文官们负责军事。

    当然这也和大宋的对外战争,从出击境外到本土防御,有莫大的关联。

    到现在出了两个例外,王韶和苏油。

    他们俩也是大宋如今唯二的组织过大型战争,征服过藩国的文班帅臣。

    西夏嚣张了八十年,大宋举国上下,从皇帝到脚夫,都认为此战要不是苏油坐镇,不能放心。

    这也是苏油跟随高遵裕大营来到灵州的原因。

    李舜举和苏油在南海就是老搭档,赵顼派他来担任总监军,并且管理军资和皇宋银行,其实也是对二人极大的信任。

    苏油和李舜举对对方的能力同样非常信任,西征以来,两人一主内一主外,倒是颇有默契。

    苏油拱手道:“三百里旱海还在抢修道路,宫使这一路辛苦了。”

    李舜举笑道:“你们一路过来还要打仗,老夫坐着学士弄出的那个冰橇车过来的,不过游山玩水罢了,谈不上辛苦。”

    李舜举从南海回京之后,因为大功,被赵顼封为提举内外东太一宫公事。

    这个职位,是荣遇有过重大突出贡献的致仕老臣的职位,是大宋俸禄体系当中的一个分支——祠禄——的顶级待遇。一般非首相退休,是得不到的。

    但是开拓南海,建立市舶司,让大宋岁入增加三分之一的功劳,实在是太大,赵顼以此为由,侵占了文官们的权利,文官们却也无从反对。

    同样的,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李舜举虽然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还是被赵顼任命为此次伐夏大军的总监军。

    李舜举被苏油请到大帐,发现这里摆开了两个工作区域。

    一边是军事地形图,上面各种红蓝箭头,标注,展示这敌我的态势,很明显,那一摊子是高遵裕的主场。

    另一边这是工程设计图,除了道路地图,还有不少器械图纸,车船图纸,这里是苏油和石勇带领的理工小组的地盘。

    苏油因为要统筹两方面,因此干脆将他们弄到了一起。

    几人坐下,李舜举看着两边忙碌的理工人才和军事参谋们:“这法子倒是不错,二位光风霁月心怀坦荡,我是定要报与陛下的。”

    李舜举是老油条,一眼就看出了苏油如此设置幕府的根本目的——公开透明,不惹猜忌。

    看着军图上一支红色的指向兰州的箭头:“那是?”

    高遵裕说道:“数日前,已遣骁锐、豹捷、虎翼三军,携数万蕃骑,加上四通发运的商队,补充器械的军车,大张旗鼓,一起向兰州运动,他们将在那里与李宪合军,渡过黄河抵达应理关。”

    李舜举点头:“这是要造成大军准备渡河,从陆路进攻的假象?”

    高遵裕解释道:“也不完全是假象,渡河之后的主要目标,当然是牵制兴庆府大军,引诱他们出击,造成其内部空虚。但是之后,他们还有收取瓜沙,凿空西域的任务。”

    李舜举问道:“家梁也是夏国名将,甘肃军司十万精锐,兵甲犀利,全靠旧军支应,刘昌祚和李宪能行?”

    高遵裕说道:“如今夏人主力精锐,大部已被我军吃下,兴庆府守军不过十万,家梁的西路大军,他们不可能不重视起来。”

    “据应理关守将包顺回奏,半月前,凉州图干、野利两部,已沿谷水遁入休屠泽,很明显,他们是要去白马强镇军司,巩固兴庆府北路,作为增援主力。”

    谷水就是石羊河,休屠泽就是后世民勤一带,是丹巴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的巨大绿洲盆地,在应理关被宋军占领之后,那里是唯一一条可以绕道漫漫沙漠,支援兴庆的道路。

    李舜举有些疑惑:“不过这个弯子实在有些大,整整一千六百里啊……以家梁之能,不会看不到这些吧?要是率十万大军沿河直下应理关,局面不是要好得多?”

    苏油笑道:“家梁可是老狐狸,知道应理关当时有阿烈的囤安军,这才让自己的部族走休屠泽,那里水草丰美,不忧牛马得不到草料,而且……”

    “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不光对外,而且对内。”

    “以梁氏对家梁的信任程度,逼他放弃凉州改走休屠,呵呵呵……很奇怪吗?”

    这么一说,李舜举和高遵裕这两个政治生物也明白了,李舜举不禁摇头感慨:“上位者无能,活活累死三军啊!到底还是我大宋天子圣明。”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美食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美食

    苏油心中默默吐槽,真实历史上的赵顼对前线军力判定完全失误,好大喜功,顾头不顾腚。

    派了四十万人出击,结果粮秣只准备了半个月,最后被夏军截断粮道,人家还没怎么打,自己就把自己搞死了一半。

    那次失利,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永乐城之败。巨大的打击,也彻底毁掉了赵顼的健康,搞死了他自己。

    自己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安石相公背负天下骂名,死后名列奸臣传,为大宋搜刮十年,让百姓艰难困苦,为国家积累起来的财富。

    可惜了西军几十年的精华。

    可惜了陕西四路数十万百姓丁夫的生命。

    可惜了大宋本来尚有机会扭转的国运。

    要不是因为那样,西夏问题完全可能提前解决,而不一定要等到哲宗朝章楶被任命到陕西,才重新启动。

    要不是因为那样,还有可能错开方腊起义,解决西夏之后,可以腾出足够的兵力,从容解决方腊,不至于捉襟见肘。

    要不是因为那样,可能会有一支善战之军,用来应对辽国和金人,不说战胜,至少有克复幽云的可能,能延长北宋的国祚数十年,也说不定。

    万幸现在的情况终于不一样了,苏油到了今天,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去不了北国放羊了。

    长吁了一口气,苏油向东南拱手:“是啊,如非陛下圣明,信赖有加,又有了电报,可以通过军机处从千里外遥降指挥,我们也打不出这样的战绩来。”

    李舜举算是有些风骨的宦官,听苏油臭捧赵顼捧得有些不像话,抽了抽嘴角,看向另一边转移了话题:“那是什么?”

    苏油笑道:“那是给夏国梁氏准备的礼物,黄河没有封冻,黄河沿岸的船只被梁令通尽数凿沉,夏人一定会以为我军准备舟船需要耗费时日,只能上溯六百里,去兰州渡河。”

    “其实黄河上有一种小型的渡河工具,以羊皮为之,称为浑脱。”

    “不过那东西运载量太小,石勇将之改成牛皮制作,上百个牛皮浑脱接到一起,那就可载大军,不逊巨舶。”

    “那墙上的就是图纸,我们正在设计和改造,让它更加坚固耐用,西军将士水性都不怎么样,因此此次突袭,主要还是得依靠新军来完成。”

    李舜举是知道南海水师的厉害的,说道:“那要是能将霹雳炮装上,兴庆府何足平!”

    苏油笑道:“没有那个可能,一开炮只怕筏子就散架了。”

    “这种筏子是靠铁件和小木头铆接到一起的,强度当然不能和夔州型,杭州型那样的巨舰相提并论。”

    “伏虏炮倒是可以列装,不过这又涉及到水面不平稳,带来的射击精度问题。”

    “我们在筏子上炮位旁边加装了陀螺仪,同时将伏虏炮由炮弹自重击发重新改回拉发,方便炮手掌握最佳射击时机。”

    “总之这些零碎的东西,都还在操练和改造当中,估计还有一阵子。”

    李舜举皱起了眉头:“还有多久?”

    苏油笑道:“都是些小改造,不会太久。”

    李舜举这才点头:“门外池塘里的那艘就是吧?走,看看去。”

    来到室外,池塘里飘着一只古怪的船。

    苏油解释道:“浑脱筏子过于简陋,难敌弓箭,因此我们除了改变传统形状,将之改为流线型外,还在其整体外围与上部,包覆了松板。”

    “这是第三批,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制作一百八十艘大型筏舰的浑脱牛皮胎。”

    “这就是四万五千头牛,好在气候严寒,现在几十万大军的肉类供应,都是依靠兰州供给,李婆婆用四通商号提供的货品与蕃人交换,成了笼络蕃人的得力手段。”

    “一个牛皮胎可以塞一百二十斤羊毛,顺流而下,到峡口转入干渠运到这里,不虞被夏人发现。”

    “羊毛又成了四通销往内地的重要商品,不虞他们不乐意。”

    “这样一圈下来,大家都有得赚,中间的差价利润,一半变成了这些筏子,一半变成了四通的收益。”

    李舜举刚刚听说四万五千头牛,心里吓得噗通乱跳,这笔军费开支可有些吓人。

    结果听苏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买卖:“那这些牛皮筏子,竟然一文钱没花?”

    苏油笑道:“其实就灵州城里的牛都不下这个数,不过这些牛品质都不错,留着作为灵州恢复农耕的基础,翻年后有大用的,因此舍不得杀。”

    “宫使你看,现在不都已经用上了?”

    如今的蒸汽机,发展突飞猛进,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之后,大量让机器更好,功率更高,更节省能源,更加安全的机构和配件,开始一一发明出来,加装到了蒸汽机上。

    其一是控制阀,工作行程的中途,关闭进汽阀,使蒸汽膨胀作功以提高热效率;

    其二是双冲程,就是让蒸汽在活塞两面都作功,以提高输出功率。

    如此一来,扇形平衡杠杆和拉链就不再适用,于是又普遍改造为曲柄连杆传动机构。

    经过改造之后的蒸汽机不仅在采矿业排水中得到广泛应用,在冶炼、纺织、机器制造等行业中也都获得迅速推广。

    这也导致了羊毛,棉纱等生产材料的供不应求,因此即便还是在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以苏辐为代表的商贾们,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到兰州收购羊毛了。

    但是现在这机械还过于笨重,运送起来很麻烦。

    不过苏油和石勇是什么人,理工最讲究的就是灵活,只要实现目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于是直接使用牛马作为动力,将从宁夏运来的构件,组装建造起了木材加工坊,将李宪从临潭、卓尼收集后,顺流放下来的大松木,加工成需要的板柱等木材。

    李舜举还亲自登上去考察了一下,发现筏子吃水很浅,也就是说载重量很大。

    苏油介绍,一艘这样的大筏,可以载四万斤,除了两百战士,还能够包括他们的全部辎重补给。

    一百八十艘,已经足以运送三万六千人,五支新军加学员兵都没这么多,剩下的运载量,是给霹雳炮,厢车等重家伙准备的。

    苏油说道:“其实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好从灵州到韦州的大路,今后的商品运输,从兰州利用水力送到灵州,再转上陆路,从宁夏城进入内地,可以节省四十日的时间。”

    “有了这条经济命脉,我们便能够加强对山北漠南的控制,等到凿空西域,这条路,就是流淌金银的河流!”

    李舜举看着军图上苏油的长远规划蓝图:“那得将战俘和生番用起来,也算是以工代赈,总不能让他们白白耗费粮秣!”

    苏油笑道:“那你得说服范公才行,要不这样,人力畜力一起用,反正宁夏城运到韦州的饲料不少,此战缴获也颇丰,让毕仲游好好安排,抓紧建设。”

    “难得宫使到来,黄河水产滋味也不错,走吧,我请宫使吃黄河大鲤鱼!”

    后世的银川黄河鲤鱼那可是黄河鲤鱼里边的极品,还有鸽子鱼,除了商州鸽子鱼外,银川鸽子鱼也是上品。

    配上另一种戈壁上的神奇特产——发菜,加上滩羊,面筋,苏油愣是指挥着厨子,给李舜举在冬日的灵州城,置办出了衣着相当丰盛的美味。

    拌发菜,糖醋黄河鲤鱼,清蒸鸽子鱼,芹菜发菇炒面筋,爆炒羊肝腰,手抓羊肉……

    最让李舜举难忘的,是一盘烩腰柱和一盘沙葱羊肉饺子。

    烩腰柱的做法,是将羊脊髓放入锅内煮熟,捞出晾凉后,用小刀轻轻刮破外皮,把外皮撕去,切成小段。

    然后置旺火,倒入清汤烧开,放入脊髓、发木耳、精盐、胡椒粉、花椒水、姜汁、葱丝,撇净浮沫,勾芡,淋上明油,撒上香菜即成。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凉州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凉州

    这道菜吃起来软嫩鲜美,富有营养,点上几颗枸杞,色香味俱全,特别适合李舜举这样的老人,是滋补佳品。

    而沙葱羊肉饺子做法简单,全靠食材取胜,这一带戈壁河滩上野生着很多的沙葱,只需要加一点花椒水、姜汁,和胡麻油、葱花、羊肉馅、盐拌在一起包成饺子下锅煮熟就成。

    考虑到李舜举年迈,苏油连胡椒粉都没放。

    就算这样,已经让李舜举吃得不像一个老头,反倒像一个刚从球场下下来的军士。

    发菜到了后世,已经成为国家一级保护的珍贵植物,可在现在,戈壁上到处都是。

    加上冬季所有植物都已经凋零,现在反而是采发菜的最佳时机。

    清代李渔曾经写到:“菜有色相最奇,而为诸书之所不载者,则西秦所产生之头发菜是也。浸以滚水,拌以姜醋,其可口倍于藕丝、鹿角菜。”

    苏油殷勤地给李舜举布菜:“公使别净吃饺子啊,那玩意儿哪里都能吃到,来来来,这个却是不容错过……”

    “这是啥?”

    “这是发菜,做法与南海海蜇头,鹿角菜差不多,不过口味却比那两样更好。传说,汉代苏武牧羊北海滨时,便是以之充饥。”

    “是吗?”李舜举怀疑地看着苏油挑过来的长丝:“你少来,司马迁记载苏武牧羊,‘渴饮雪,饥吞旃’,吃的是节杖上的羊毛坠子。”

    苏油笑道:“羊毛能吃?吃了能不死?读书最怕囫囵吞枣,生冷不忌。”

    “这个菜与黑羊毛差近,史迁记错了也不一定。不管是不是吧,总之此物补血,化痰,止咳,尤其清肠胃,解积腻,那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是吗?那等我巡视完军中,便带一些回去,这冬日里不见菜蔬,日子难过得紧。”

    “那宫使不妨多吃一些。”

    高遵裕和石勇对视一眼,这玩意儿还有这功能?不约而同将筷子伸向了那盘发菜。

    见几人吃得停不下来,苏油说道:“冬日里,伤风咳嗽积腻都时常发生,听说陛下最近也身有不适。要是国舅和宫使觉得这道菜还不错的话,可以从蕃人那里采购,制成干品,给太后和陛下进上一些。”

    高遵裕说道:“国公你为何不进?”

    苏油说道:“别提了,前段时间关于三路建设的问题,不合多了几句嘴,范公上奏说是我说的,结果陛下就下了申斥,说要我先管好军事。”

    “我怎么还敢献吃食上去?这个事情啊,只能由你们来最合适。”

    李舜举说道:“那就我和国舅来吧,当年欧阳永叔闻蔡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耶!’国公乃文坛华翰,国士楷模,这种风议,能不沾就不沾。”

    苏油说道:“宫使多虑了,今年河套的生蕃难过,我是实在不忍心见他们饥羸而亡,能多一份生计,好歹也能少死几个人。”

    李舜举肃然起敬:“京中那些徒知议论之辈,真该好好听听,来,我敬学士一杯。”

    ……

    凉州,河西最大的冲击平原,汉羌交杂,民风彪悍。

    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精骑在汉唐时为天下之冠,素有“天下锁钥”之称。

    夏人立国,将凉州立为“陪都”。

    凉州城头,一名身着厚皮袍的蕃人,正在楼台上向东观望,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师爷模样的汉人。

    如今的凉州城,人心惶惶,图干部和野利部进入休屠泽之后,凉州成了一座毫不设防的城市。

    连太守都跑了。

    凉州人便推举了两名当地豪强大户出来做头领,两人都是豪商,蕃人叫野利荣绪,是曾经辉煌一时的西夏后族,后来因部族中进献了钢甲之术,被家梁纳入麾下,和图干部一起成为了生产祁连青锋铁的重要部落。

    自从野利皇后被没藏氏诬死,野利氏大遭屠戮,侥幸躲过屠杀的余部避祸青唐之后,野利部对嵬名氏的忠诚度,就已经谈不上了。

    剩下的,就是个利益问题。

    铁鹞子铠甲和青锋剑,卖给夏人收获的利益更大,这就是他们来西夏的原因。

    到后来,家梁和他们一起改造了冶炼技术,又打通了西域和青唐的联系之后,图干部和野利部的日子就过得美了。

    山高皇帝远,两个部族一手倒卖军器,一手倒卖玉器,一手倒卖丝绸瓷器,连宋国大豪商唐四郎都被惊动,派遣专人来与他们合作。

    野利荣绪身边的那位汉人,就是唐四郎的手下,据他自己说,叫宋远。

    如果怀戎堡的老悉多见到他,一定会认出来,这位就是当年在黄河边接应李清,最终功败垂成的的宋军小队头目。

    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军,清一色的九原骏马,全幅具装。

    中间一支重骑兵多达五千人,骑军的具装,和野利部重新起家的马铠一模一样。

    但是野利荣绪是冶金专家,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这种铠甲比自家生产的轻便很多,根据马步的轻捷程度来判定,起码轻了三分之一以上!

    而且铠甲也不再是银白雪亮的颜色,而是另外一种曾经让野利荣绪垂涎欲滴的技术——宋人的烤蓝!

    除了这一点,这几乎就是一支复刻了西夏龙虾战甲的重骑军队。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长枪。

    枪杆很长,但是很细,足以说明其强度。

    和西夏铁鹞子不同,他们的长枪尾部有一个巨大的木托,用于平衡长枪的重心,使其不会过于靠前。

    枪尖长近一尺,三棱的,野利荣绪知道这东西要是扎到人体,中枪的人基本就只有放血等死的下场。

    他们也想过要仿制,不够成本太高了,划不来。

    相比重骑,更让野利荣绪惊讶的,是重骑两侧的两支轻骑。

    烤蓝的钢盔上红缨飘扬,身上是野利荣绪看来甚至能够称得上奢侈的红色毛呢战袄,战袄上,是被种珍称为“抱肚”的烤蓝的薄钢片覆压式身甲。

    裤子比较紧身,每人都是铮亮的齐膝硬皮靴。

    每匹马上挂这一个奇怪的圆筒,野利荣绪不知道,那是盛放鹤胫短弩的拼接箭筒,容量是五十支。

    马匹右侧,是一柄古怪的漆黑弩弓,左侧鞍下挂着一柄长刀,刀型比较直,是备用刀。

    骑士身上还挂着一把,刀型呈美丽的弧度,那把看来是战阵常用。

    骑士腰上还有一个蹀躞带,前后都有数个皮囊,前方的皮囊里边是随身物品,后边的皮囊里边露出五个木柄。

    马屁股后裹着一个包裹,野利荣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其实那是骑军的睡袋。

    鞍后一边还有一个大皮囊,那是行军袋,除了饭盒小锅之类,还有干粮补给和马匹饲料。

    野利荣绪的目光落到控制着牛皮缰绳的骑军的手上,他们甚至奢侈到人人都戴着手套!

    三支骑军在凉州城前停了下来,从中走出来一骑,不过没有那种威武的军装,就是一个普通商贾打扮的裘皮袍子。

    宋远笑了,对着野利荣绪说道:“走吧,下去迎接。”

    两人来到城下,宋远拱手道:“提举可算是来了。”

    骑士掀开连接斗篷的兜帽,露出一把大胡子,正是李庸:“我来接掌四郎的产业。”

    野利荣绪拱手:“那我要验过凭信才行。”

    李庸从身侧皮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信封是从四面朝中间折拢,上边用火漆盖着一个圆圆的印章,递给了野利荣绪。

    野利荣绪小心验看了火漆印章,然后拆开看了,让开大路,伸手向凉州城门洞一摊:“请!”

    李庸在两人的带领下,来到一片坊市,坊市似乎丝毫不受战争和军队到来的影响,依旧在忙碌地冶炼锻打。

    野利荣绪介绍道:“这一片作坊,并里边的匠人,器具,库存,都已经完成了交易,是四郎的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辽国变故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辽国变故

    李庸深吸了一口气:“库房在哪里?”

    野利荣绪一直西边几个大院子:“那里就是。”

    李庸进了大院,将院门关上,来到一间大库房前,撕开封条,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锁,将颤抖的手放在大门之上,然后猛然拉开。

    银光闪耀,一摞摞成色崭新,打磨光亮的重铠,有序地叠放在库房当中!

    所有的库房加起来,怕不有三千具之多!

    “到底知道你是谁了……”这一刻,李庸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那个最不敢相信的猜测,喃喃地说道:“藏得好深啊……穷奇。”

    ……

    延州,沈括收起了信件,对厅里跪着的一个蕃族年轻人笑道:“你哥哥胆子还真是不小,梁永能都已然授首,他还敢打绥德的主意?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阿约勒。”

    阿约勒藏语的意思是无角的牦牛,有个对等的汉字叫犝,本是延州一带的蕃部首领,因为仰慕梁永能,一直心向西夏。

    厅中之人却是凌杰阿约勒的弟弟凌杰吴射:“哥哥他糊涂了,大宋现在就是天中的太阳,夏国就是凌晨的星星,哥哥看不清形势,想将部族送入地狱,我只能来告诉大宋官人,早做防备。”

    “你兄长的计划是什么?”

    “哥哥已经蛊惑了八万部族,还有绥德城中,也有三百蕃人答应做内应。”

    “是征哥弘旿他们吗?”沈括说道:“告诉你兄长不要上当,那是景思谊布下的陷阱,就等着你兄长上钩呢!”

    “啊?”凌杰吴射不禁大惊失色。

    沈括摆摆手:“我是文官,和武人的立功渠道不同,他们是杀人越多,皇帝给的功赏就越多,这是景思谊年轻,希望借着你哥哥的人头,作为上进之阶!”

    “所以你要告诉你哥,千万别轻举妄动,这样我还有机会救他。”

    “有个字眼你用得很好,蛊惑,那些跟从你兄长的蕃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兄长又为何能蛊惑到他们呢?”

    凌杰吴射说道:“大体就是那几样,说最好的草场,会被汉人占了,蕃人全都要被赶到最差的草场戈壁去,还不准移动,我们蕃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还有就是,你们要对我们刺手,剃发,穿你们的衣服,说你们的话,说你们规矩多,不自在。”

    沈括笑了:“你们当戈壁草场没用?那才是好地方,只是你们不会用而已。放心,考虑到你们生产粗放,缺乏必要的技术,那些草场还都需要改造,因此不会分配给你们。”

    “给你们草场,都是好地,不过有一条是真的,就是牧场都有疆界,每丁两百亩,你们不能跑别人家里去放牧吧?”

    “以前那些山场草场,都归头人所有,你们放牧的牛羊,其实都是他们的牛羊。”

    “现在这两百亩地上的牛羊,生出来的马驹,牛犊,都是你们自己的,那上边的产出,全部都是你们自己的。”

    “十年之后,方才向朝廷缴纳赋税。”

    “两百亩地,如果用我们汉人的技术,种上优质的牧草,秋天贮藏起来,让牲畜冬天里都能够吃得饱,你知道能养多少头羊吗?”

    “用我们的办法,一亩地的草,能够养十五只羊,三到五头牛!”

    “也就是说,两百亩地,就算只用一半种草,一半放牧,加以轮作,我们就算五十亩在产草,那都是七八百只羊或者一两百头牛!都是你们自己的!”

    “当然,你们要保持你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并不干涉,两百亩地就是你的,你爱怎么过怎么过,不过有一条,不能打扰到别人。要去别人的地头上放牧,总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吧?”

    “你们以往的那些头人,要是去到别的头人的山谷放牧,也会引起战争的是吧?这不是一个道理吗?”

    “这些东西四通商号会收购,人家对品质是有要求的,要干净,卫生,反正有一套规矩讲究,包括着装。”

    “现在官军已经全复河套,当然也就用不着再刺手了。”

    “刺手是为了区分投顺蕃族和敌对的蕃族,害怕官军将你们视作敌对蕃族加以伤害,本身是为了保护你们。”

    “战争已经结束了,会有技术员来教你们怎么种草,怎么收割,怎么搭棚子,怎么储草过冬……要是连汉话都不会说,怎么教?”

    “不过有一点你们放心,教你们汉语的不是汉人,同样也是蕃人,汉蕃话都会说的法师,二林祖地的法师!这一条,你们兄长没有告诉你们吧?”

    凌杰吴射抬起头:“如果官人能够让几名法师跟我回去,我就有信心说服部众投奔大宋!”

    沈括笑了:“现在河套全境都归入大宋,再与大宋为敌,真的一点前途都没有。”

    说完取过一本《法典》,一份政策宣讲的册子:“法师现在还在路上,不过这两本书送给你,一本是二林祖庙的法典,一本是蕃人投宋的相关政策。”

    “按照六路都经略司关于投宋部族人口和赏格相关规定,像你兄长这种八万人的规模,那就是与一州相当。朝廷起码会给一个刺史或者团练使的头衔。”

    “是成为别人功劳簿上的人头数字,还是自己成为大宋的一州团练刺史好,将两本书拿回去,让你家兄长再好好想想吧。”

    等到凌杰吴射感恩戴德地去了,沈括才脸色大变,慌张地抓起令箭丢给卫兵:“持我令箭,星夜前往绥德,告诉景思谊,征哥弘旿和他手下三百人有异心,赶快处理掉!”

    “处理完征哥弘旿,下山向独战岭集结,我会派遣李达、焦思耀配合,咱再演一出空城计!”

    十一月二十五日,鄜延路经略使,知延州沈括上奏,境内最大一股顽蕃凌杰阿约勒、凌杰吴射兄弟,率领八万蕃众,出独战岭归降。

    赵顼赐凌杰阿约勒姓名赵犝,知保安军,丰州刺使;凌杰吴射姓名赵董,丹州团练史。

    到此,河套地区全体蕃部,尽数归顺大宋,再无后顾之忧。

    ……

    汴京城,群臣全都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因为沈括的奏报。

    最重要的,是赵顼的身体康复了。

    河北四路经略安抚使文彦博奏报,辽国发生了巨大的政治动荡!

    在大宋慈善团体的大力协助下,辽国燕云十六州的百姓终于得以安然度过旱灾、蝗灾和之后的大疫,大宋驻外慈善机构尽最大可能,拯救了辽国十六州无数老百姓的生命财产。

    在此次救灾过程中,大宋医疗团队和僧侣,道众团队,也牺牲了二十多人。

    耶律洪基听闻后大为感动,特意南巡,在辽国东京接见了佛果禅师,大律僧正、紫阳真人、张商英、钱乙等人。

    同时邀请道崇大和尚和克勤大和尚前往中京宣讲佛法。

    但是南巡只是一个幌子,因为就在同时,耶律洪基终于对耶律伊逊下手了。

    十一月丁卯,辽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仁杰,坐私贩广济盐及擅改诏旨,削爵,贬安肃州为民。旋死于乡。

    耶律仁杰是耶律伊逊最大的党羽,他莫名其妙的死了,让耶律伊逊感到严重不安。

    果然,数日之后,耶律洪基下诏,将知南院大王、知兴中府事耶律伊逊坐以禁物鬻入外国之罪,被送移法司囚禁。

    耶律伊逊奔逃到辽国苏州,企图让以往那些与他有合作关系的宋商将他偷渡到獐子岛上,投靠宋朝。

    所谓的坐以禁物鬻入外国之罪,证据本身就是无良的宋国商人们收集的,耶律伊逊这是自投罗网,反手就被商贾们卖给了苏州太守。

    耶律洪基大怒,下有司议耶律伊逊叛逃之罪。

    伊逊之党耶律延格独奏伊逊当入八议,须得减死,被耶律洪基击以铁骨朵,将耶律延格幽于莱州。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对策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对策

    其实耶律伊逊真正的罪名是诬陷皇后,构陷太子,而且还成功了!

    耶律洪基当然不能在明面上承认这一条,只能以他罪坐之。

    耶律延格的反弹,让耶律洪基心生警惕,结果耶律伊逊还在锁拿进京的半道上,就被缢死,之后辽朝上下,开始对其党羽进行大清洗。

    耶律伊逊把持朝堂多年,党羽广布,这次清洗,直接让辽国失去了两千多名官员!

    其中就包括了南院枢密使耶律仲禧,因为素党于伊逊,至是失势,“惊吓过度”而死!

    好歹算是保全了家族,但是辽国在这种态势之下,想要干涉宋夏战争,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最为讽刺的是,让耶律伊逊入罪的那些“禁物”,转眼就被耶律洪基宣布,取消对大宋的封锁,可以自由买卖。

    现在是耶律洪基,需要得到南部沿海诸州郡的政治支持,这就需要搞好和宋朝的关系!

    西夏人就算想要通过外交求援于辽国之路,理论上已经被切断了!

    同时,对大理的外交磋商也取得了重大进展。

    原因很简单,高相爷有些干不过杨义贞了。

    因为弄栋铜矿离杨义贞控制的洱海地区更近,因此当宋人从弄栋紧急撤退的时候,矿上的那些炸药,落入了杨义贞之手。

    虽然论军力,高相爷比杨义贞厉害得多,但是杨义贞蓄谋已久,又是居高临下,一时竟然打了高相爷一个措手不及。

    高相爷为了获取大宋在法理、经济、军事上的援助,同意了大宋提出的一揽子交换计划!

    大理割让安宁河、建昌府给大宋,以及与交趾郡接壤地区的滇南铜矿,换取大宋弄栋铜矿的控制权。

    大宋支持大理高氏为段氏复国的请求,以宗主的身份,承认段寿辉大理国王身份的合法性,宣布杨义贞杀国主段廉义为大逆之罪,攫夺曾经赠与杨氏的一切封号,承认高智升为大理王相,并升高升泰为定远将军,上骑都尉,命其讨伐杨氏。

    最关键的,大宋将紧急援助高相爷一批武器,其中包括一百头战象,一千南海龙马,包括这一千一百人的完整甲具,另外还有两千枚手抛式震天雷!

    这笔生意对高相爷来说其实是非常划算的,建昌府早就是飞地,只在名义上还属于大理而已,其实早就是宋人在直管了。

    而滇南铜矿的开发程度,还远没有弄栋铜矿开发成熟,而且弄栋在云南腹心,滇南那些都在边境。

    这个交换完成,大理高氏灭了杨氏之后,将完全一统昆明和洱海两大传统地区,即便是送出了滇南和滇北,实际上还是将高氏控制的云南版图,扩大了一倍。

    就这样章惇还极度不满意,认为大宋亏了。

    直到苏油让石富将滇南矿藏分布图给章惇看过,然后告诉他,让大理放弃对渡口铁矿的拥有权,才是此次交换的核心,建昌府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滇南不仅仅拥有比弄栋还要丰富的铜矿,还有金银铂煤铁铅锌钨锰磷钾……

    章惇才终于不闹了。

    这些只是边角小插曲,等到一切忙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西夏。

    十一月十八日庚子,赵顼下诏:“六路都经略司请奏收复河内一切州郡,已随事经画,委官权勾管;所须兵马,见亦据逐处事势差发。朕心慰甚。”

    “前请中书差遴待选官员赴河内为实任经事官,已令蔡确施行。”

    “在彼久役兵员遣散事,枢密议以缓行,如奖掖优渥,军人自愿者,除功勋阶级之外,可依服役年限为格,从优特支。”

    “仍依前律,一丁两百亩为限,它以牛马羊群绢帛钱粮易之,务需严加监督,亦不得过滥。”

    “闻河内为梁永能、仁多零丁肆虐,六路都经略司当善行安抚之责,访寻灾伤以闻。并兴工代赈,不得弃之草野,使为饿殍。”

    “新得诸城,以灵州为要,前听所奏,城守之具百无一有,当整饬之,使为坚城。”

    “如灵州已固,兴庆之战,当审度机便施行,然务在持重。仍速报军前。”

    “如夏人遣使,即令苏油、沈括于灵州商议处置,无送京师,迁延时日。”

    “如兴庆未可猝破,放诸军归与城寨易得粮草去处,候犒设讫就令歇泊。安抚士卒,以图后效。如有急切边务,电报以闻。”

    “并令王中正部领大军渡河,更取甘凉,以据形势。候军马整治,举事有期,当有召命。”

    “此役死事将官,并前奏裴济及灵州死难将士,皆允所请,并降封香五合,设列灵塔,油可躬为祭文,致祷讫奏。”

    “河内叠被兵隳,恐年来有大疫之忧,已命唐慎微携医药往按。”

    ……

    兴庆府,枢密院。

    梁太后与梁皇后一起驾临,惊得梁乙埋和家梁赶紧迎接。

    梁永能、仁多零丁、梁令通等将领的阵亡覆灭,让梁太后心急如焚。

    家梁正在给太后和皇后汇报军情。

    “宋人今已收河套,与我隔和对峙,所幸梁副使殉国之前,已命毁河内船只,所以现在,宋人无法从灵州渡河。”

    “要打造舟具,非一时之力,而苏油又一贯持重,听闻近日无数大军大车,沿河西上,枢密院估计,他们是要另择渡河的地点。”

    梁太后问道:“那会是在哪里?”

    家梁指着军图:“我和国老估计,他们会将设渡的地点,设在兰州。”

    “这么远?”

    家梁说道:“这么估计是有根据的,数日之前,接到白马强镇军司急报,苏油已命刘昌祚从兰州入喀罗川,趁我将西军撤走之际,取了凉州。”

    “而灵州战前,出应理关威胁我兴庆的包顺所部,大胜之后反而龟缩了回去,非常不合常理。”

    “但是结合军图来看,便能知道,宋人的目的,不言而喻。”

    梁太后和梁皇后看向军图,果然,凉州、兰州、应理关三地,就是一个倒等边三角形。

    其中凉州和应理关大道的北面是长城,长城的北面则是巨大的沙漠,是天生的屏障。

    凉州,阻断了西夏军队从甘肃军司和休屠泽进袭兰州的可能,而应理关,则阻断了夏军从兴庆府进袭兰州的可能。

    可以说兰州是宋军渡河的最佳位置,首先有凉州和应理关为左右护翼,不虞渡河时有夏军干扰。

    其次兰州能够收取大量来自青唐的松木,打造舟船。

    第三兰州现在已经是西路军大基地,李宪抵达之后一直就在经营,没有什么战斗损失,粮秣堆积如山。

    梁太后看过之后,没有发觉有什么问题,倒是梁皇后问道:“怎么不可能是会州呢?”

    家梁说道:“会州其实也是很好的渡河地点,不过宋人在那里会遇到几个问题,首先那里交通不便,不是宋人辎重的囤积之地,作为渡河的基地,便需要重新调配资储,远不如兰州方便。”

    “其次渡河之后,黄河有个向西北的大湾,因此从会州对岸登录后,大军需要先向西北行进百里,再向应理关前进,和在兰州渡河后下应理,距离其实是一样的。”

    梁皇后默默点头,认可了家梁的说法。

    梁太后这才问道:“灵州一失,祖宗基业丢了大半,一半精锐折损在战场,于今当持何计?”

    家梁说道:“与丞相和国老商议之后,有进退两策。”

    “讲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祭奠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祭奠

    家梁看了梁乙埋和嵬名景思一眼,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叹了一口气:“进,就是与宋人争夺应理关,如果能将应理关重新夺回,则可用三路大军从甘肃,休屠泽,应理威胁凉州,则宋人西路必退。”

    “最次也要进兵顺州,在那里阻挡宋人应理大军的东进,利用熟知地理的优势,从长城背后多路袭击宋人后路,或者在其行军中邀截,力争战胜。”

    “之后便可以与宋人进行和谈。”

    梁皇后问道:“那退又如何退?”

    家梁摇了摇头:“退也是两策,其一是携兴庆府的精华,退往黑山威福军司,依靠辽国,遣使卑辞厚礼,请求辽国干涉。”

    “另一条路就是前往黑水镇燕军司,依靠居延泽游牧,招揽蕃众,等待机会。”

    啪!梁皇后将手里的玉如意摔得粉碎:“放弃兴庆府,尚有和面目见列祖列宗?!”

    嵬名景思还是站不起身来,躺在胡床之上,衰弱地说道:“之前坚壁清野之计,被苏油夺了夏州、鸣沙、耀德,破了一半,导致失去了效果。”

    “如果放弃兴庆,退往黑山则是寄人篱下;退往黑水则是处境艰难。”

    “老臣觉得,如今应理关乃是一支孤军,而我兴庆府尚有精兵十数万,皇后召集的生丁麻魁二十万。”

    “如果太后与皇后决心已下,那就倾巢而出,吃掉宋国的囤安军,然后三路合击凉州,消灭刘昌祚的重骑。将宋人打回到谈判席上来!”

    家梁说道:“可是宋人已然占据黄河对岸的鸣沙,峡口,他们现在不能渡河,不代表永远不能渡河,万一强渡过黄河,截断我攻击应理之军的后路,则大事休矣!”

    嵬名景思猛然咳嗽起来,梁乙埋赶紧给他捶背。

    嵬名景思摆着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好不容易才平息咳嗽:“因此需要兵贵神速!囤安,骁锐,毕竟人数太少,正当以雷霆之势覆灭之!其余包顺,姚麟之辈,易与耳!”

    梁乙埋说道:“我也觉得此计最妥。”

    家梁说道:“若行此计,三十万大军齐出,兴庆府就过于空虚了,臣的部族已到了休屠泽北,是否命他们入兴庆镇守,至少兵驻怀州?”

    梁乙埋看了看梁太后,见他不置可否,摇头道:“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十数万精兵,攻击应理关三万多人,应该不难。”

    家梁急道:“若精兵尽出,顺州谁来保障?那里是秦渠、汉渠、唐徕渠等九大干渠的.asxs.。整个兴庆府,全靠九渠灌溉之力,如果宋人占了,只需要断绝渠口,兴庆府就完了,必须有重兵镇守。”

    梁皇后说道:“大军出击之后,本宫可以带生丁前去镇守。”

    梁乙埋说道:“如此一来,攻下应理之后,就要三路合击凉州,北路乃先生部族,我想麻烦先生去休屠泽坐镇。”

    家梁说道:“那就事不宜迟,待臣交接完枢密事务,立即出发!”

    ……

    夜深了,书办将药熬好,端了进来。

    家梁放下手中整理的文书,将药接过,服侍嵬名景思喝药。

    嵬名景思叹了口气:“老夫是熬不过今冬了……”

    家梁说道:“我离开兴庆,枢密还得国老主持大局,岂可轻出不吉之言?”

    嵬名景思说道:“百年基业,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当年先祖在地斤泽避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今日还有重兵雄城,尚可一搏。”

    家梁点头:“是。”

    嵬名景思抓住家梁的手:“国家栋梁,多已摧折于河内,宋军这次来势汹汹,兵多将广,尤其苏油之智,非当年范老子、韩相公可比,宋朝皇帝这次,是用对人了……”

    “如今隔着黄河,要是宋朝皇帝因收服河套,迫其急进,那我们就还有机会。”

    家梁说道:“国老放心,家梁必以国事为重。”

    嵬名景思这才松开手:“去吧。”

    家梁用勺子舀起汤药:“不急,我服侍国老喝完汤药再走……”

    次日清晨,数骑快马从兴庆府北门奔出,家梁带领着数名随从,向西北急奔。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到休屠泽,掌握兵权。

    昨天嵬名景思拉着他的手的时候,悄悄在他手背上写了两个字——“少主”。

    嵬名景思是夏国少有的智者,随着局面的变化,他已经看到了嵬名复辟的可能性。

    忠于梁氏的军队,已经五去其四,梁太后不敢选择退往漠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年家梁和梁永能将漠北剿杀得太狠,那里已经没有了复国的人口基础。

    嵬名景思认为梁氏已然极大地衰弱,只要将精锐调去攻击应理关,家梁完全可以趁此机会,指挥大军杀进兴庆府,救出李乾顺。

    之所以是乾顺不是秉常,这就是嵬名景思给家梁画出的大饼,要他成为西夏的周公,扶幼君行摄政事。

    至不济,有一名忠君的重臣在外带领重兵,对嵬名一系的未来也是非常重要的。

    应该说,嵬名景思为了嵬名氏的将来,已经是殚精竭虑了。

    而梁乙埋同样也有类似的考虑,但是他想的是,只要将秉常和乾顺牢牢控制在手中,就不愁家梁会造反。

    为此甚至不惜在大战之期,将家梁送出了兴庆府,不让君臣有接触的机会。

    二十年锲而不舍第构建人设,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甚至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家梁本身的人品问题。

    ……

    灵州西南,故秦渠边,一座祠堂建立了起来。

    祠堂只是初具规模,后方用钢筋水泥浇铸起了一座高达十米的尖塔。

    尖塔下有一块石碑,上面是苏油的文章,《灵州忠烈祠记》。

    文章首先描述了灵州的地理环境,以及其位置的重要性,还有自古以来的沿历。

    这里乃西汉惠帝四年所置,当时是一处马牧苑。因为在河之洲,随水高下,未尝沦没,汉人认为非常神奇,故号灵洲,又曰河奇。

    到了中唐,太子李亨被玄宗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使,负责平叛安史之乱。

    唐玄宗西逃时,李亨在马嵬坡为百姓所留,遂与玄宗分道,北上至灵武。

    至德元年七月十二日,李亨在灵武即位,尊玄宗为太上皇。

    肃宗在灵州登基,使偏居一隅的灵州城,从此成为唐朝最大的军事重镇、平叛时期唐朝的政治和军事中心。

    其后肃宗命郭子仪与李光弼等将领讨伐安史叛军,只用了一年时间,在至德二年六月和十月,便收复了长安、洛阳两京,唐朝进入了中兴时期。

    这段文字的背后,是讲述灵州的重要性,不言可喻,而灵州的归属,也无可置疑。

    文章接下来讲述灵州被夏人侵占的经过,重点写了裴济守灵州的忠勇与刚烈。

    最后写了八十年来,华夏一族为了抵抗外敌入侵,所做出的种种艰苦卓绝的努力,直到元丰四年十一月,方才重新收取河套,克复灵州,可以告慰历代忠勇守卫国土的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举铳——预备——放!”

    “嘭!”

    “收铳——举铳——预备——放!”

    “嘭!”

    “收铳——举铳——预备——放!”

    “嘭!”

    山丘之下,是将士们的墓园,围绕着山丘上的昭忠塔,继续守护着这片故土。

    墓园四周,是各路西征大军。

    苏油念完祭文,将之投入香炉之内,高举起酒爵:“英灵不远,佑我功成——惟服,尚飨!”

    将美酒洒进黄土,之后让到一边,李舜举、高遵裕,带领着李若愚,种谔、曹南、孙能、童贯、刘世恒、种珍、王君万、苗履、折可大、姚雄、钱谷等将领,在裴济与灵州英烈的神位之前,轮流酹酒献祭。

    李宪、苏烈、刘昌祚等人因为有作战任务在身,没法亲至,苏油也以他们名目,准备了花圈。

    灵州冬日严寒,鲜花是没有的,只能用白纸剪出白花来代替。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回护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和议

    祭礼的最后,就是各路将领进献花圈,带领着手下将士,向英烈们致敬。

    弘扬爱国精神,是苏油一直在军队中狠抓的大事,西征动员令上,苏油第一次没有如其它帅臣那样,提到战后赏给的问题,可一样激励得新军将士们士气高昂。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宣示着新军和旧军的精神分野,新军,是为了民族,国家的利益而战,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战。

    这样的精神,在这个肃穆的环境里,毫无疑问的,也是给赶来参加祭礼的旧军们,好好地上了一堂“武德教育课”。

    祭礼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一身新军军服的幕府书办赶了过来,对苏油耳语了几句。

    苏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舜举眼睛看着将士们去神位致敬,嘴里低声问道:“可是有军情?如关紧要,国公自管去料理,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苏油说道:“没什么紧要,梁屹多埋来了,先让沈括应付着。”

    李舜举讶异道:“求和?”

    苏油笑了:“他姓梁,就注定了不会是求和,也求不了和。”

    李舜举抽了抽嘴角:“听闻他和你关系很不错?”

    苏油想了想:“其实如果不是国事,生活里我一直是个与人为善的人……”

    李舜举:“……”

    与人为善是一种好品行,一个人如果性格正常,有爱心,收入高,生活水平低,家庭负担不重,那他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一个与人为善的人。

    苏油就是这样的人,你甚至都无法拿收买人心去污毁他,因为他的行为是通过皇家慈善基金操作的,每月的俸禄都会有一笔捐款,那是捐给皇家慈善基金总会的,从慈善总会成立那一天开始就这样了。

    因此当沈括领着梁屹多埋来见他的时候,苏大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梁兄,想不到一语成谶,我们以最不愿意相见的方式,再次相见了。”

    梁屹多埋躬身行礼:“益西威舍,夏国尚有一战之力。”

    苏油摇头:“这我相信,哪怕李继迁逃窜草泽,身边就剩下一个兄弟的时候,都尚有一战之力,何况现在?我是从来没有轻视过你们的战力的。”

    梁屹多埋想不到苏油会这样说,一下子竟然语塞了。

    苏油继续说道:“我记得曾在大相国寺中说过,我从不关扑,而且我也劝告过都管,不要将夏国的命运,寄托在一场场关扑之上。”

    “今日不说国事,在这场残酷的大战中,能见到故人无恙,苏油也是欣喜万分,先进帐,我特意给梁兄准备了佳肴,我们便吃喝边聊。”

    灵州有一种非常高级的碳,质地酥软,却固结成块;燃点很低,热值却很高,只用一张纸或一根火柴就能把它点燃。烧时像木炭一样,但非常耐烧,火炽且热量大,而且毫无烟气。

    一大块炭烧完之后,仅剩下一点白白的灰迹。如果将燃着的炭埋在灰烬里,第二天拨开,仍旧火种通红。

    因为这种炭状如砟片,故在当地名为砟子炭。

    要知道含碳量这么高,挥发物这么少的煤炭,以往四通商号可是要废很大的劲,通过洗煤炼焦等一系列化工方法处理之后才能得到。

    沈括说这种煤炭甚至可以直接加工成细颗粒,用于制作黑火药。

    其实就是天然状态下的高无烟煤,到此,苏油终于完全解开了西夏青锋铁的全部秘密。

    因此现在的大帐之中,温暖如春。

    席间苏油频频劝酒,话里话外,就是提醒梁屹多埋,如果他愿意,就干脆留在河内不要回去了,由他在定然能保得老朋友周全,以梁屹多埋的级别,至少不会比夏国被俘投宋的枢密院都按官麻女阣多革得授的官职还低。

    不过至少梁屹多埋还算是没有污烂到家,对苏油抛出的橄榄枝敬谢不敏,始终顾左右而言它。

    苏油也不勉强,给梁屹多埋介绍一位官员:“这位的大名,想必梁兄早已闻名,不过却一定没有见过。”

    “只身抗暴三十多年,富平侯之后,原天都招讨,现在是我大宋的富平侯,右武卫大将军,守灵州节度使李文钊。”

    不过梁屹多埋却并不惊讶:“其实我与富平侯,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当年在横山,富平侯曾经联络骨溪蛮,意图刺杀于我,好在命不该绝,否则那一次,屹多埋必然无幸。”

    李文钊淡然一笑:“家梁还好吧?他横插的那一杠子,的确是个意外。”

    “不过其实那一次吧,真不是为了刺杀都管,我们贪图的是图干部的货品。你也知道,刚刚被总管荡涤了巢穴,那时候真是穷得,见到野兔子都恨不得是母的,带到山上留着产崽儿。”

    苏油笑道:“真要是如此理论,那我们三人之间,这恩怨可就扯不清了。不过有一点,那就是大家做事情,都是为了各自的国家和团体,不是为了什么个人的私利得失。”

    “因此当我们放下公务的时候,其实一样是可以做朋友的。来,侯爷,都管,饮胜!”

    梁屹多埋赶紧端起酒杯,三人同饮了一杯。

    到底是带着任务来的,梁屹多埋始终还保持着一份清醒:“国公,大宋对我西夏,到底是什么章程?”

    苏油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说回了烦人的公务上……沈存中,你跟都管说说吧。”

    沈括笑眯眯地说道:“都管,其实朝廷的意思,你们一开始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因此白白有了这场战事。”

    梁屹多埋赶紧打岔:“之前的条款是什么?”

    沈括说道:“之前,那就是梁氏撤帘,还政秉常啊。”

    梁屹多埋正要说话,沈括抬手:“不过现在不同了。”

    说完脸色变得异常严肃:“这场战事,最初因夏国不顾尚在谈判当中,悍然攻击我关要造成的,责任完全在夏国一方。”

    “此战动用了大宋四十万人,于今耗时三月,耗费了大宋无数的粮秣,银钱,军器。”

    “按照四十万人,出征三月,月给三百钱统计,夏国应当赔偿大宋此次战争的军费,嗯,共计一千零八十万贯。”

    “今后每拖延一日,夏国必须追加赔偿十二万贯。”

    “这笔赔偿,夏国是拿不出来的,那就只能用贵国漠北之地,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来抵债。”

    梁屹多埋不满道:“那大宋占去的河套,兰州,凉州,又如何说?!”

    沈括说道:“都管要明白,那些地方,包括兴庆府,本来就是华夏故地,以前让你们暂居,是因为继迁、元昊之辈,还是大宋册封的节度使。”

    “自从元昊做作文字,妄称皇帝之后,两国就陷入和长期战争,直到庆历和议后,西夏才向宋称臣,元昊取消帝号,接受宋的封号,称夏国主。”

    “这,就是历史上大宋给予西夏最高的规格,藩属国主。”

    “但是元昊以降,历代西夏国主,皆以皇帝自称,车帐,宫室,陵墓,皆为僭越,以往宋使入夏,仅止于韦州,就是夏国担心大宋发现真相。”

    “所以,现在要得到和平,大宋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派遣使团,沿途考察,凡有一切僭越之处,尽皆删削,降到藩属国主的级别才行。”

    梁屹多埋顿时大怒,起身指着沈括怒喝:“你们是要毁灭先王陵寝!这一点夏国君臣,决计不能同意!”

    沈括冷冷地看着他:“天都山伪行宫,高广壮丽,非人臣可有,李太尉和苏节度已经一把火烧了,好像也没有问过你们同不同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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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