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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八十六:空船

    “鱼妇乃海中异族,灵智不于人,生来便会吐纳月华炼气修行。”郑东来远远观察着那鱼妇,“这鱼妇虽是因为正在**才忽略了这么近的商船,但也可以看出它灵觉弱小,至多不超过坐照圆满,老夫年老力衰,就不跟各位抢了。”

    众炼气士本来还在迟疑,但郑东来话音刚落,便有人自告奋勇。

    紧接着李不琢便见到有人准备好船只,两名炼气士跃下甲板,朝那鱼妇的方向接近。

    忽的,李不琢耳边却听到一阵极尖极细的声音,远远超出了寻常人耳识能辨认的频率,若非李不琢肉身经过枯荣气淬炼,虽然精气神衰弱,六识敏锐却仍保持了原本的宗师炼气士的程度,绝无法发觉这声音。

    当即便循声回望,只见方才还在甲板边上的泉婴已经不见踪影,而那声音是从甲板下方传来。

    李不琢心中一动,环视一圈,只见包括郑东来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这声音,便不动声色走下甲板,循着声音,来到甲板下一间船室,只见室门紧闭着,声音便是自此传出。

    李不琢静静听着里面的呼吸,眉毛一挑,心中自语道:“竟然是她?这声音绝不是寻常人能发出的,原来她竟然也是海族,混迹在人群中,我一时疏忽,到现在才认出来。”

    李不琢从船室中的呼吸声辨认出屋内之人便是泉婴,这才知道为何烛龙会对她有所反应。烛龙剑灵之形神与龙相近,天生便得了一丝龙之妖气,而海中众族追根溯源,多少都能与早已销声匿迹的龙族扯上些关系。

    此时李不琢听到的声音尖细却不刺耳,反而隐有空灵若渊,浩渺如烟波的韵味,与书中描述的鲛歌有些许相似。

    李不琢又想到这几日在船上听到的消息,褚宏出海是为了一件名为龙绡的异宝,传言上古先民曾在海中见到真龙,真龙所着龙衣,便是宫中鲛人为其织就的龙绡裁成,据说龙绡可大可小,能避水火,受诸法而不损,形状亦能随心变化,若能得之,便如获神通。

    褚宏出海是为了寻找鲛人,而泉婴能唱鲛歌,混上神工阁这艘商船,她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她竟是鲛人?”

    李不琢不动声色,远离了船室。

    回到甲板上后,那鲛歌仍未停止,李不琢远远看去,那鱼妇悚然一惊,从水面下猛然抬头,便见到数百丈外接近的船只,霎那间便一个猛子扎到水下,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团水花。

    神工阁商船上远远旁观的众人齐声惊呼,褚宏更是神色紧张。

    远处那两名炼气士也紧跟着鱼妇遁入水中,紧接着海面上便没了动静,过了小半盏茶功夫,二人一齐出海,其中一人手臂似乎受了些伤,显然都是空手而归。

    “哎!”褚宏长叹一声,回头不再去看海面。

    郑东来微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褚老板没有捉到那鱼妇,也是功德一件。”

    褚宏苦笑:“若只是偶然瞥见鱼妇的踪迹也就罢了,但这回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要知道鱼妇清醒之时,连十里外的水浪都逃不脱它的感知,只有在**之时,它只一心繁衍后代,对外界才毫无防备。一般来说鱼妇**都会选在极安全的地方,但这次它恐怕也是受到鲸落影响,想随之一同去寻扶桑神木,这才在半途中寻了配偶**,而疏于防范。这种机会,恐怕我这辈子都再难遇到了,可惜,鲛人能兴风作浪,若得了鱼妇的鱼筋作琴,此行把握便能再大上至少三成。”

    “机缘不可强求。”郑东来劝慰道,“褚老板今日虽未得到鱼妇,来日寻找龙绡定有所得。”

    “借你吉言罢。”褚宏叹息一声。

    这时候,泉婴才从甲板下走上来,来到船沿边上,见到那两个炼气士空手而归,才松了口气。

    李不琢虽识破了她的身份,却未点破,据说鲛人性情温顺,不会主动伤人,她和神工阁的事,李不琢无意多管。既然以坐照境炼气士的身份收了神工阁的钱,接下了护送商船的任务,只做好分内事就好。至于泉婴身上是否怀有龙绡,李不琢也不甚关心,宝物乃是外物,于修行无益,若能得到自然最好,若要杀人夺宝来强求,便是心魔。

    船上的人兀自在为那鱼妇惋惜,正站在船头,以“风信”机关监视海面的海师忽然神色有些异样,来到褚宏身边禀报了几句话。

    “嗯?沙陵水师没了音信?”

    褚宏闻言眉头一皱,来到船头,用极目镜远眺远处的沙陵水师船队,只见极远处薄雾中的沙陵水师仍在向前航行,但有几艘船却从船队中调头,朝着西边开了过来。

    众炼气士不借助极目镜,也能看清个大概,不禁议论纷纷。

    “沙陵水师有船调头……沙陵水师中有能通晓百里外阴晴的海师,难道是前头要起大浪?”

    “兴许是打道回府,接应后来的船队的。”

    “为何风信收不到了沙陵水师的音讯?”

    “等船接近再说。”

    褚宏略一犹豫,便也命令商船继续前进。

    船行大半日,那两艘脱离沙陵水师的船终于出现在十里外,已是日落之后,就算炼气士目力超人,也难以看清什么,便连旗语都没法用了。褚宏只好命人下锚停船,等待这两艘靠近的沙陵水师的战船。

    李不琢抬头看着天色,只见夜空中聚集了大团大团的阴云,不过倒是没遮住月亮,整片海面都显得十分冷漠森然。泉婴正在甲板边沿,望着那群瑶人沉思着什么,忽的鼻子一耸,映着东方刮来的海风,忽的眉头轻轻一蹙,低声自语。

    “有血腥气?”

二百八十七:天人

    海浪哗哗作响,连绵不绝于耳,森冷的月光穿透铅云,照在那两艘接近的福船上。

    李不琢看见船上沙陵水师的大帆似乎有些破败,甲板上也空空荡荡的,并无人影,似乎是条空船。

    这时船上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褚宏下令停船,命众船员去舱中拿出私携的火器。

    众船员分散在船边严阵以待,李不琢看见有人拿出盐巴洒在自己身上据说在沙陵常出海的人认为在身上撒盐就能不被大海当作外来者而排斥,若遭到危难,便可逢凶化吉,于是每逢风浪或遭遇海寇,沙陵人都会如此。

    李不琢也回到房中,取出千钧机关臂戴好,手扶在剑柄上。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船来得诡异,得做好防备。

    商船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众船员大气不敢出一口,褚宏眉头紧皱,仍在船头下令向那两艘接近的福船打出旗语,却始终未得到回应。

    船下的瑶人见势不妙,便远远躲开,褚宏只得派了一人作为斥候,乘小舟先行接近那两艘福船探寻状况。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那艘小舟接近了两艘福船,斥候抛出勾索卡在船沿上,用力拉扯了两下索绳,便身手敏捷地沿着船体攀爬上去。

    登船后,斥候站在船沿上,褚宏用极目镜远望,只见斥候举着桐油火把招了三下手,示意甲板上无人,紧接着,便走入甲板下搜寻。

    然而斥候入船小半刻钟都没有出来,两艘福船则已缓缓接近到半里外。

    从沙陵水师中调头的两艘船,眼下竟似乎成了鬼船?褚宏按捺不住,又要派人打探,这时终于有炼气士开口:“不必那么麻烦。”

    说话的炼气士掏出一张黄纸,折成飞鸟,朝半里外的福船一抛,那纸鸟散发着微微黄光,片刻便飞至福船边。然而纸鸟刚接近甲板,忽的如火遇水般,光芒陡然熄灭下来!

    放出纸鸟的炼气士面色一变,沉声道:“有人破了我的术法,而且修为远胜于我。”

    “这?“褚宏面色大变,看向郑东来。

    “不要慌张。”郑东来走出人群,拿出一面海兽青乌镜,对远处的福船遥遥一照。

    见到郑东来镇定的神态,褚宏终于心安下来,术法被破的那位炼气士亦松了口气。

    郑东来右手持镜,左手掐诀,那镜面上渐渐漾出青的水光。

    然而霎时间,那水光陡然剧烈波动起来,海兽青乌镜啪的一声,片片碎裂,向四面飞射而去,声势凌厉!郑东来闷哼一声,勉力一挥袖,将所有镜片都笼在袖中,才没伤及旁人。

    “郑前辈?“葛川快步上前扶住郑东来。

    郑东来脚步虚浮,面如金纸,被葛川扶着,却是深吸一口气,闭目调息,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人心惶惶。

    “那船上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船中沙陵水师的人为何不露面……”

    “竟连郑前辈都受了反噬?仅通过窥探的术法便反伤施术者,那船中之人修为恐怕比郑前辈更深。”

    这时郑东来调息过来睁开眼,脸色已缓和许多,点头沉声道:“不错,那船中之人修为比我更深。”

    “修为比你更深,难道是宗师炼气士?”褚宏脸色发白,此事的棘手已超乎他意料之外,“若来者不善……”

    “若来者不善,我等只能自求多福了。”郑东来苦笑摇头。

    片刻,众人便等待着那两艘福船接近,船员将火器上膛,气氛剑拔弩张。

    一艘福船接近到十丈外,船中忽然传来声音。

    “出手破了二位的术法,实在失礼,不过贸然用术法窥探他人,说来还是二位错在先。”

    船上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便见到一人走上甲板,此人模样只有二十出头,戴着翡翠抹额,身着滚金边银绫袍,相貌俊美异常,散发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褚宏看了一眼郑东来,隔船与那人对望道:“未请教,阁下是?”

    那人却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的来历?让你身后的人出来说话。”

    褚宏呼吸微微一促,耳根通红,显然心中极怒,却深吸一口气,让郑东来上前。郑东来打量着那人,沉声道:“匠盟先师有言,人无贵贱,纵使身为炼气士,阁下的话却是过分了。”

    “嗯?”傲慢青年眉毛一挑,顿了顿,笑道:“你说的有理,是我唐突了,实在是沙陵水师在前方遭了海寇,我心中焦躁,这才失态。我脚下这船已经受损,说不得要征用你们的船,事后当有重谢。”

    褚宏眉头紧皱,郑东来不动声色,又问道:“敢问阁下,刚才我们派到贵船上的那人如今何在?”

    那傲慢青年淡淡道:“起初以为尔等是海寇,便将他抓了起来,眼下他并未受伤,尔等还不放下兵器?我自会命人放他回来。”

    众炼气士面面相觑,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

    李不琢耳中一动,忽然听到方破岳在身后低声道:“李兄初到东极,兴许有些消息还未听说。天人相貌皆俊美异常,又视未曾修行的普通人为贱民,此人恐怕就是……”

    方破岳话刚说到一半,那傲慢青年足尖一点,便跨越数十丈距离,向神工阁的商船身形飞掠而掠来。

    “放!”

    褚宏面色骤冷,没有丝毫犹豫,手掌向下一挥!

    砰砰砰砰砰!

    近二十名举着火器的船员,齐齐击发火器,巨响响彻海面!

    “拙!”

    傲慢青年嘴里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眼神冷若冰霜,竟漾起月光,所有射向他的铜丸,皆如入淤泥之中,接近不到他身周三尺外便自行落下。

    随着火器击发的巨响,那两艘福船上,也有五人若夜鸦一般,向着商船疾掠而来!

二百八十八:步罡踏斗

    那傲慢青年霎时间便落到神工阁的商船上,只一挥手,身边的船人口鼻流血,一声不吭,便齐齐栽倒下去。挥手杀死五人,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死去的人只是牲畜。

    褚宏双目圆睁,如坠冰窟,纵使最丧心病狂的海寇也不至于动辄杀人,最强悍的海寇,也无法对沙陵水师的船鸠占鹊巢,眼下这青年出现在这里,前面沙陵水师的下场已不言而喻,而天柱开裂的消息已传出如此之久,这青年的身份,自然也呼之欲出……

    “天人入侵!”

    众人神色凝重,青年刚才跟他们说那些话,与其说是想佯装成沙陵水师的人让他们放松警惕,其实更像是戏耍,恐怕在他眼里,这船上人的性命不比海里的一条鱼更有分量,与这样的人,没有商榷的余地,只能以斗法分生死。

    褚宏心中不禁有些庆幸,多亏出海前未雨绸缪,邀请了十余炼气士同行,不然此时整艘船在这青年面前,便如刀下待宰的牛羊,毫无还手之力。但庆幸之余,想到郑东来的术法被那青年轻易破去,心中仍忐忑惶然。此时那青年上船,另外五人也紧随其后,皆以此人为首。挥手杀死五人后,青年环视一圈,冷漠道:“尔等下民,若屈服于我,奉上此船,或可留尔等一命。”

    他身旁又有人道:“下民愚昧,无需多言,若留下活口恐节外生枝,都杀了便是。”

    李不琢听着二人交谈,心中一动:“这二人交谈所用的语言,和沙陵土话相差甚大,怎么却与沧州一带的口音有些相似?天人入侵……所谓的天人,到底是从何处来的?难不成扶桑神木之上,真有一处上界?”

    这念头稍纵即逝,李不琢没有闲暇去深究,站在人群后方,思索着如何化解眼前的局面。李不琢虽仍处于五劳七伤中,修为未曾恢复,眼界却仍在,这六人当中,那为首的青年显露出的境界至多也不曾突破先天,但方才那青年却随手能破去郑东来的术法,让他受到反噬,显然在术法一道上远胜郑东来。

    “眼下我修为受损,就算有机关臂相助,恐怕也只是和郑东来不相伯仲,这六人我至多对付一个……郑东来不是那男人的对手,至于其他人……便更加不堪。”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发现眼前这场斗法怎么看都是必输之局,与其思量着如何化解局势,不如先想好脱身之策。

    那傲慢青年似乎还想兵不血刃让众人屈服,以郑东来为首的一众炼气士皆沉默不语,连李不琢也存了去意,众人自然也都各怀心思,都不想为神工阁这艘船搏命。但身处茫茫瀚海之中,能去何处?

    郑东来抚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人暴戾乖张,视人命如畜命,还请诸位不要心存侥幸。今夜之战,不成功便成仁,若有人不出全力,只要事后我还有一条命在,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他!”

    众人面色凛然。

    “事关生死,不可怠慢!”有人话语掷地有声。

    “在下修为低微,若今夜遭了不幸,还请郑前辈将我随身的财物,带给我在沙陵的道侣……”有人神色决然。

    有人低声对褚宏道:“褚老板,我们既然受你之托护送商船,此事便交由我等,让船上的弟兄们都去甲板下吧,若能得胜,也少些不必要的伤亡。”

    褚宏拳头攥得发白,一咬牙根,点头说了声好。

    正在这时,船边的舵手看着地上自己身死的兄弟,却惨笑一声,忽的举起手中火枪。

    不好!褚宏心中一惊,正要阻止

    砰!

    铜丸刹那击发,射至青年身旁!

    青年一转头,目光一凝,铜丸临近他身前,便迟滞下来,虽整颗铜丸炙热发红,急速滚动着发出尖啸,夹带出滚烫劲风,却不能再前进分毫!

    “哼。”

    青年冷哼一声,那铜丸反射回去,眨眼间便将那舵手眉心击穿!

    随着那舵手噗通倒地,青年男子冰冷的声音传彻甲板四周:“冥顽不灵!都领死吧!”

    “早该如此。”青年身边另一男子说道。

    六人旋即分开,杀向众炼气士。

    众人心中发寒,郑东来率先发难,秉剑立于身前,向那青年的方向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那青年男子身形忽的一滞,似乎被一座无形大鼎压在背上,无法再动弹,他面色一动,“哦?下民也会步罡踏斗,我倒要看看,你能踏出几步?”

    他话未说完,郑东来默诵法诀,脚步一转,又踏出一步,脚尖始终指向青年。

    一步踏出,郑东来身上气息陡然强盛了数番,那青年身子一晃,背上压力陡增一倍,脚下甲板咔的一声,碎裂开来!他面不改色,手指指向脚下,虚划一圈,那甲板瞬息坚若金铁。

    “为我护法!”

    郑东来低喝一声,又踏出一步!

    众炼气士皆知今夜成败便系于郑东来一人身上,各自拦下那攻来的五人,郑东来这一步踏出,那作为天人首领的青年男子身负的压力再增一倍,较之起初已是四倍,终于眉头一皱。

    “哦?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双脚扎根似的站在甲板上,眼神仍是那般倨傲睥睨,正在这时,郑东来又踏出一步!

    身上重压再增一倍!青年男子冷哼一声,面色发白,终于有了受伤的迹象。

    郑东来心中冰冷,这步罡踏斗的秘传,是他机缘所得的上古神通,若是寻常炼气士,这四步踏出,早被碾成肉酱,青年男子却仍毫发无损!

    心神动摇之下,郑东来脚步一晃,险些破了神通,他牙关一咬,面露决然之色,右手持剑,左手手腕一翻,捏出一枚银针,直接插进胸口!

    与此同时,又踏出一步!

    青年男子终于面色一变,身子陡然如虾子般弯曲下去,浑身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异声响,似乎正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要把一身骨骼尽数碾碎!

二百八十九:力挽狂澜

    众人心中大喜,以为郑东来就要将那青年男子杀死,李不琢却神色凝重。

    郑东来踏出这第五步,整个人气势已达到巅峰,衣袍无风自起,但这等状态,正是已将全部心神系于那一步之中,以至于内紊乱,浑身气机逸散。

    也就是说,郑东来踏出这一步,已是破釜沉舟,以身犯险。若这一步功成,兴许便能诛杀那天人首领,若不成,甚至他自身便有当场走火入魔之危。

    忽然李不琢衣角被人一拉,转头望去,只见泉婴眼神闪烁,低声说道:“随我来。”

    “去哪?”李不琢眉毛一挑。

    “跑。”泉婴说着看了一眼那艘离得较远的福船,面色焦急,“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趁着郑东来拖住那人,咱们快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四近没有陆地,能跑到哪去?”李不琢摇摇头,虽知道泉婴是鲛人,却故意如此说道。眼下同族被外族杀戮,他既有一战之力,怎会做丧家之犬。

    正在这时,只见郑东来一步落下,忽然面若金纸,仰天喷出一道三尺高的血柱!

    李不琢一皱眉,便摆脱泉婴,向郑东来掠去。泉婴一怔,咬了咬牙,就想逃往水下,但从李不琢身上感知到的那一丝淡薄的龙气却让她犹豫了一下,暂时抛下了逃遁的念头。

    此时郑东来强行施展步罡踏斗,被神通fan's青年冷哼一声,站直身子,面色铁青,模样还有些狼狈,却已压力尽失。

    “只是这个程度?”青年嘴角一勾,竟然掐出与郑东来施展的步罡踏斗相似的法诀,一步踏出之后,眸中有星辰闪逝,隐约与九天形成遥相呼应,显然较之郑东来所施展的术法更加正统!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一步踏出,受神通反噬的郑东来便双膝一屈,轰然跪倒在地,目露绝望之色,此时他的内在经脉中若群蛇一般四处乱窜,除非立刻调息,不然不消一盏茶功夫,五脏六腑就会被这内搅成一团浆糊,但对方岂会给他调息的机会?

    忽然郑东来右肩被人一拍,耳边同时听到有人说:“巽一坤五,走!”

    郑东来一晃神,只觉一股气息自右肩涌入体内,将经脉中乱窜的内都压服下来,眨眼间,他便从神通反噬中恢复。但那青年也在同时踏出第二步,郑东来身子一沉,来不及回头,便以自身站立处为起点,向巽位走出一步,再向坤位走出五步。

    郑东来走这几步间,那青年也随之踏出了第三步、第四步,而郑东来勉力按巽一坤五走出六步后,来自罡斗的压力便霎然消散。

    “哦?竟有人能根据星相流转,破我道术?”

    青年收起法诀,看向郑东来身后的李不琢,步罡踏斗是以法诀步伐呼应天象,引罡斗之力,镇压敌人,但若有人能勘破星相流转,便能在星相变化间窥见罡斗之力无法镇压到的空隙,便能轻易摆脱此术。但星相流转变化万千,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了然于心,而李不琢寥寥一语,便让郑东来逃出生天,难道是巧合?

    “是你?”郑东来修了步罡踏斗残篇,自然懂得李不琢那简单的一句巽一坤五有多高明,不由心中大为诧异。

    “留神。”李不琢低喝一声,郑东来陡然警醒,便见那青年掏出一块雕版,雕版上有一兽首似犬似狮,遥遥对着郑东来张口一咬!

    郑东来一晃神,只见眼前一头百丈巨兽,威风凛凛,血盆大口吞天噬地,虽心知这是心神被慑而导致的幻象,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正在这时,背后一道龙吟传来,只见一道龙影平地而起,赤鬃银鳞,霎时便咬住那百丈巨兽的脖颈!

    幻象轰然消散,李不琢仍保持这手持烛龙下劈的姿势。

    “你竟拥有神兵?”青年终于神色一变,紧接着目露贪婪之色,“下民怎么配使用这等宝物,既然你要寻死,我这就先取你性命!”

    足尖一点,青年便无视郑东来,一甩手便向李不琢打出九道金篆紫符!

    “此人我来应付,你去帮其他人。”

    李不琢用内束音成线,传音至郑东来耳中,紧接着便向那青年掠去,眼神霎那变得漠然,不易剑道开始推演,身周方圆十丈内的变化都被他纳入心中。那九道金篆紫符轨迹变幻莫测,雷火之气氤氲其中,李不琢执剑一刺,便刺中第一道神符,轰一声,雷火交加,光芒大作,李不琢却一旋身,若穿花蝴蝶一般,恰恰避过神符的威力,又紧接着刺出一剑。

    一连九剑,九道符咒皆被破去,李不琢欺身至青年身前,一剑刺向他眉心。

    郑东来神情呆滞,李不琢展露的气息,从始至终都未超过坐照上境,但他每一步与每一剑,都浑然天成,恰好避开那青年的术法,同时又击中他的破绽。这种剑法,就算修为再低,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正在这时,方破岳惨呼一声,被人一掌击中膻中,身子倒飞三丈,跌入甲板角落,不知生死。郑东来心中一凛,无暇顾忌其他,加入战阵。

    “幸好我虽修为跌落,却还能借用烛龙的气血,加上这件机关臂,倒能发挥出一些实力。”

    李不琢与青年一交上手,不易剑道便将青年的动作推演得一清二楚,只是自身实力所限,虽能化解他的攻势,一时半刻却无法得胜,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今因修炼五劳七伤法,形神衰弱,若一直维持剑道推演,恐怕不到一刻钟便会力竭。

    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分出一些心思,助他人得胜。李不琢念头一动,忽的嘴唇一动,又以束音成线法,朝坎位五丈外,正与一天人交手的葛川说道:“曲骨!”

    霎那间,葛川正被那天人震散招架,一掌朝他天灵盖拍下,隐有风雷之势,避无可避,不由暗道一声我命休矣,耳中乍听见李不琢的传音,心若死灰之际,顾不上那是谁的声音,便一剑刺中那天人下腹曲骨穴,只求死前能给他留下些伤势。

    噗!

    葛川的剑刺中天人曲骨穴,竟似扎破了猪尿泡,让那一掌气势尽泻,竟是雷声大雨点小,虽恰好击中葛川天灵盖,却只让他眼前一黑,倒退三步,一晃神便清醒过来,并未丧命。

二百九十:上六部众

    “是他?”

    葛川逃出生天,循声回头一看,便见到李不琢正与那天人首领交手。连郑东来都远非那天人的对手,李不琢游刃有余,竟还能分出神来帮其他人……难道此人一直深藏不露?不由心中一怔,羞愧之意一闪而逝,见身前那天人被一剑刺中罩门,一咬牙,便趁胜追击。

    与李不琢交手的天人首领青年面若冰霜,他分明一身术法修炼得极其精妙,却被眼前这个下民压制得极死,每每正欲施术,却总被李不琢剑势抢攻,竟腾不出一丝闲暇。偏偏李不琢与他交手却能分出心神,更让青年心中恼怒,与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下民交手,非但不能快速取胜,还被如此羞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眼下局势已定,青年纵使用出了压箱底的手段,也没能将李不琢逼得更为窘迫。

    李不琢剑势使得滴水不漏,同时竟连背后的动静都一清二楚,身在船中,其战局掌控,却能辐射整搜商船。众人与这六个天人其实修为相差不大,只在术法手段上落后于人,眼下有李不琢以宗师炼气士的眼界指点,先是葛川站得上风,其他人也渐渐得以扭转局势。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李不琢离位三十步外,被郑东来在内的三名炼气士围剿的一个天人怒喝一声,紧接着被一剑贯穿了双耳,直接毙命。

    “不好,这样下去,恐怕真要落败。”

    青年虽高傲,却并非不知审时度势,眼下虽然心中恼怒,却也心知到了该退的时候,就算杀不死李不琢,也不能留他在这里指点别人,便虚晃一招,转身便走,向那两艘夺自沙陵水师的船掠去!

    “哦?总算是露了破绽。”

    青年心神不稳,逃离时终于破绽百出,李不琢眼神一动,虽然维持剑道推演消耗甚剧,但有烛龙的气血补充,目前仍留有余力,当下穷追不舍。其余数名天人想要脱离战阵,却被其他炼气士拖住。

    李不琢随青年一同跨越数十丈距离,来到沙陵水师的福船上,一剑刺向青年后心,青年猛然回头,眸中神光大作,四周空气凝滞如胶,让李不琢剑势一滞,如入泥沼。

    “先天圆满便能如此操控天地元气,天人果真不凡,比起寻常先天圆满的炼气士来说,不知要厉害多少,若天人都是这般实力……东极那边,我族该如何得胜……除非天人数量稀少,不然不可能僵持到如今,不过眼下竟有天人突破扶桑神木中的防线,劫掠了沙陵水师,看来眼下前线的状况不容乐观……”

    李不琢分神想着,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烛龙红光一现,若切入豆腐般,便将那青年凝滞的天地元气直接融化,发出嗤啦的巨响。

    青年惊怒交加,躲闪不及,被一剑刺中下腰,登时脸色一白,气息一泻,狼狈滚地避开李不琢接下来的攻势。回身见李不琢原地站定调息,可见那一剑对他来说也消耗不小,便微微喘息道:“你在下民之中定不是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沧州李不琢。”李不琢留心观察青年的一举一动,“你是何人?”

    青年已完全收起对李不琢的轻视,沉声道:“尸迦庄寒玉。”

    “尸迦?”李不琢听到陌生的词语。

    “尸迦乃苍梧界上六部众之一。”青年说出上六部众四字,神色庄重起来。

    “苍梧界是何处?”李不琢问出心中所疑惑的问题。

    青年却不再对他解释,说道:“下界法门残缺不全,你竟能胜过我,你身上必有上民之血,若你弃暗投明,我或可引荐你入我上六部众。”

    “哦?”李不琢眉毛一挑,“我都不知道苍梧界上六部众是什么,怎么答应你?若上六部众都如你这般,连我都不如,我何来背叛天宫的必要?”

    青年冷笑道:“我在尸迦之中也不过泛泛之辈,你以为胜过我便能自得了?我不妨告诉你,下界传承凋敝,苍梧界乃是上界,道统较下界不知完整高明多少,你与寻常下民不同,我才给你引荐的机会。”

    “哦?”李不琢心中一动,看这些天人的手段,便知道这青年所言非虚,若他在苍梧界也只是泛泛之辈,那上六部众的道统传承,只怕比浮黎中修行圣地梨山还要高明。炼气修行,道统之重要不言而喻,若真入六部众……

    青年见李不琢意动,又说道:“以你的修为,定然与那船上的不是一路人,何必为他们的死活与我为敌?”

    李不琢迟疑一会,点头道:“我的确与他们无甚瓜葛,只是借这船前往扶桑神木脚下。”

    青年道:“你要去扶桑神木,可是为了天柱之精?那天柱裂缝,便是通往苍梧界,你若进入其中,又如何与上六部众为敌?我引荐你入我尸迦众,若你真是天赋其材,得尊者赏识,或许还有接触天柱神髓的机会。”

    原来天柱裂缝,就是通往苍梧界?他又说天柱神髓,定是比天柱之精还难得的东西。李不琢顿了顿,点头道:“你我无冤无仇,若非你先对船上的人动手,我也不至于出手。既然误会已解,你们放过船上的人,我跟你去苍梧界,但我怎么信你?”

    青年笑了笑道:“我这里有一本苍梧卷,记载苍梧上下六部众与界中风土,你只要看了,就知道我没骗你。我上六部众最重血统,对有天赋的炼气士求贤若渴,至于那些无法炼气的下民的生死和猪狗无异,我放过他们也无妨。”

    “嗯?”

    李不琢看见青年从怀中拿出一册书籍,便大步走上前去,剑尖垂地,浑身放松,不做任何防备。

    待二人接近到五步内,眼神一对,那青年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电光火石间,李不琢突然暴起,一剑将他枭首!

    青年头颅歪斜,滚落之时,口中射出一道电蛇,霎时间四近被照耀得亮如白昼,待光芒熄灭,他口中便落下一道三角黄符,化作灰烬。

二百九十一:鲛人

    咕噜

    青年的头颅滚落在地。

    “此人异术层出不穷,就算身亡也不能掉以轻心。”

    李不琢心中一动,又紧跟着一剑洞穿他眉心,把这头颅钉在甲板上。

    那青年竟还能发出一声不甘而怨愤的惨呼,旋即噗的喷出一道血线,李不琢闪身避开,那道血线在半空中竟化作一缕红烟,朝李不琢席卷而来。

    果然还有手段!

    李不琢扬手一剑,欲斩散这红烟,孰料烛龙却穿过这红烟如无物,眨眼间,这红烟就扑到李不琢脸上!

    李不琢心中一惊,连忙运气内抵御,但那红烟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李不琢内视之下,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这术法,似乎不是伤敌的,对我并未造成任何损伤,奇怪……”

    李不琢摇摇头,蹲身查看那青年的尸体。

    “此前他之所以对我说这么多,并非真让我加入苍梧界上六部众,而是自知不是我的对手,想让我放松警惕,伺机偷袭,这些话不能尽信,但也不至于全是假话……至少我能知道,那天柱裂缝,原来就是通往苍梧界,至于苍梧界的来历,目前还没办法得知。”

    李不琢捡起青年怀中的书,却见这并非所谓记载了苍梧界上下六部众与风土的书籍,相反却是东极志异。

    “是为了入侵东极,才随身带了这本书?天人与浮黎十六州的人族究竟为何冲突,非要生死相见?看起来天人对不能炼气的普通人十分不屑,甚至称之为下民……多半不是这个原因,所谓的上界,定有其缺陷之处,或者浮黎之中,也有上六部众求之不得的机缘宝物,就像我渴求天柱之精一般,不然上六部众何至于与天宫开战。”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将那青年的尸体搜了一遍,找到一块兽首雕版,似乎是用来施展厌胜之术的,但此物是青年长年祭炼所得,外人无法使用,他一死,便成了一块只能摆放在书房的装饰。

    他身上的神符已被用尽,腰上还有一块雕工精美的双鱼佩玉,似乎颇具灵性,能微微聚集天地元气,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也聊胜于无,李不琢摘下佩玉,便放在怀里。

    除此之外,青年身上便只剩一件腰牌,腰牌通体黝黑,在月色下似乎泛着幽幽的紫色,腰牌边缘装饰云纹,顶端有“上六部”三字,中央是“尸迦”二字。

    “看来他所说的来历并非谎言。”

    李不琢把腰牌也收好,便欲离开,起身时,眼神掠过烛龙,忽的目光一凝。

    “这是……”

    李不琢将烛龙剑身竖于眼前,只见剑身映照下,自己的左眼下方多出了一枚妖异的赤色三棱印记。

    “这就是那红烟所化?”

    李不琢用手指擦了擦,这赤印没有丝毫变化,而在内探查下,这印记也似乎并不存在,也就是说,若要祛除这印记,恐怕要把皮肉直接剜下来。

    “像是给犯人黥面一般……若被其他天人看到,便知道我手下沾了一名尸迦的性命?”李不琢旋即又发现用手擦拭赤印时,这赤印竟缓缓渗过手指,浮现在最上层。

    “嗯?”

    李不琢移开手指,指上的赤印又渐渐消散。

    “难道这赤印既无法消除,也无法遮挡?”

    李不琢眉头一皱,私下那青年衣摆的一块绸子,遮挡左脸,果真那赤印又缓缓渗透绸面,浮现出来。

    待拿开绸子,脸上的赤印没有丝毫变化,绸上的赤印才缓缓消散。

    “这倒是个麻烦,按这人所说天柱裂缝中就通往苍梧界,若我被尸迦看见,便会陷入危险。待到了天柱裂缝前,寻到罗浮天阙,得先找到消除这印记的线索了,前线的炼气士已与天人交战数月,应该会有办法。”

    “不过,眼下沙陵水师被袭击,恐怕已凶多吉少,且不提鲸落的多半已经没法再追踪,前面的船队里,一定还有更多天人,这两艘船上的六个天人,只是打头阵的斥候。看来要去扶桑神木脚下,得另寻办法了,当下不能再耽搁片刻,神工阁的商船必须即刻返航。”

    李不琢从青年尸体边离开,刚走出两步,忽然神情一动,听到的潮汐声中,有一缕微不可查的波动。

    有人接近?

    李不琢当即凝神细听,便听到有人从水底上了船,去到甲板下方。

    是敌是友?

    李不琢隐匿脚步声,手握剑柄,便向甲板下方走去,刚下甲板,便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只见过道里到处都是尸体,脚下流淌的血液已凝固成浆。

    不远处的船室里传来微弱的动静,李不琢推开船室门,微微一怔,只见船室里是一个近丈高的水晶缸,缸中摆放着散发微光的珊瑚,一个老态龙钟的老朽浮在水中,上身穿着海草般的衣物,身下长着一条斑斓鱼尾。

    “鲛人?”

    李不琢见到老鲛人的同时,老鲛人也睁眼,虚弱的目光透过水晶缸,见到了李不琢。

    原来沙陵水师竟捕到了鲛人,天人杀戮船上人族时,却留了这老鲛人一条性命。

    李不琢心里思量着,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尖细的鲛歌,仍是普通人耳识无法听到的频率,李不琢却辨认出声线有些熟悉。

    “泉婴?”

    李不琢当即知道了刚才从船底潜入的人是谁。

    那缸中的老鲛人听到这声音,面色微微一变,也张嘴发出鲛歌,水面微微震荡,那声线苍老又急切,似乎在警告泉婴赶紧离开。

    然而紧接着,脚步声已到船室门口,李不琢转头一看,泉婴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微微喘息着,手中紧紧攥着一柄鱼鳞刀,眼神慌张地看着李不琢。

    “原来真有鲛人,倒是开了眼界。”李不琢却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那水晶缸里的老鲛人,便向泉婴走去。

    李不琢接近时,泉婴身子微微发抖,让开一步,额上冒出细汗,然而李不琢直接从她身边经过,便朝甲板上走去,只留下一句:“你带他离开吧,别让褚宏瞧见。”

    泉婴一怔。

    “你……知道了?”

    李不琢头也不回,似乎并未听到她的呢喃。

二百九十二:海图

    愁云低遏,细浪逶迤,神工阁商船上巨响声不绝于耳。本来船上炼气士虽人数众多,却仍是天人占据优势,但在一名天人被斩,那青年又在李不琢剑下溃逃后,余下的人也失去战意。

    “事不宜迟,退!”

    一名天人从战阵中拔身,便向沙陵水师的两艘福船逃去。

    “竟然胜了……”郑东来脸色苍白,并没追击的打算。虽占了一时的上风,但若无必要,谁都不想与天人以命相博。

    随着这天人的离开,余下三人也都伺机逃出战阵,众炼气士劫后余生,仍心有余悸。这时有人说道:“李不琢追那天人首领去了那两艘船中,此时岂不会被包围?”

    有炼气士说道:“若不是他,我们恐怕已被天人屠戮,眼下他被天人前后包夹,凶多吉少,趁此时天人溃逃,我等赶快趁胜追击……”

    话未说完,有人却打断道:“穷寇莫追!”

    众人沉默了半晌,又有人点头道:“这几人手段高妙远超我等,还不知留有什么保命的招数,若逼得他们破釜沉舟,我们当中又要有伤亡。”

    “不错,那天人首领恐怕是故意调虎离山,那边的船上也许已布下陷阱,李不琢若已落败,我们再追过去,无异于送死。”

    “沙陵水师覆灭的消息,只怕还没传回无冬城,若我们都死在这里,这群天人登岸后,便能杀一个措手不及,到时会有更多人遇难。”

    “趁他们败逃,我们这便返航。”

    众人对此前的斗法皆心有余悸,说着皆心生去意。

    有人迟疑说道:“那李不琢……”

    “再等他一刻钟。”

    郑东来倚在船沿,沉声说道:“若他未回,我们便开船返航。去告诉褚老板一声,船上已经安全,让船人准备升帆调转船头。”

    毕竟是船上修为最高者,之前的斗法中出力也仅次于李不琢,郑东来一发话,众炼气士中只有少数人对还要等待一刻钟颇有微辞。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福船上却传来厮杀声,紧接着那逃离的四名天人中,有三人又向神工阁的商船掠来。

    众人不大惊失色,但凝神一看,这三人却有些狼狈。下一刻,才知道原来是李不琢一人一剑,将这三人迫来。

    “他竟然胜了?“

    “那天人首领死了?”

    “四人只剩三人,逃走的四个天人也被他又杀一个!”

    众人大喜过望,霎时间抖擞精神,打了鸡血似的将那三个天人的来路堵死。

    三名天人刚上甲板,便面对众人合力围攻,而身后李不琢也顷刻而至,有一人惨笑一声,道:“没想有一日我竟会落得如此境地,宁死我也不愿死在下民手中!”说完闷哼一声,竟自己震断了心脉,死前更是一扬手,将腰囊中的数枚符咒贴在自己身上,烈焰轰然腾起丈许高,将旁人迫开。

    其余两人见状,竟也如此人一般,为成全气节,自尽而死,三人尸体落在海中,火焰仍燃烧了许久。

    李不琢回到船上,看着三人的尸体沉入海底,火焰逐渐消失。

    众炼气士面面相觑,过了一会,郑东来才代表众人出来,对李不琢道:“多谢阁下出手,此前不知阁下修为高深,多有无礼……请阁下勿怪。”

    李不琢回身看向郑东来,摆摆手道:“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六人出现在沙陵水师的福船上,前方的沙陵水师恐怕已经覆灭,这消息要尽快带回府城。虽然眼下暂时脱险,情势却还不算安稳下来,褚宏在哪?立刻安排船人调头回沙陵。”

    见李不琢对之前的事并无芥蒂,郑东来微微松了口气。

    片刻,褚宏等人上了甲板,命船人收殓尸体,升帆调头,李不琢得以回到船室休息。

    今夜一战消耗极大,不过却收获了关于天人的信息,要说最大的损失,还是因为沙陵水师覆灭,神工阁的商船也没法再追踪鲸落,若要去扶桑神木脚下,还得另寻办法。

    李不琢对镜照了照脸上的赤印,便准备打坐调息,这时候屋门被人敲响,李不琢便说了一声“进来”。

    褚宏进入船室,手中托盘上捧着一盘金票,呈上桌子便道:“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原来阁下深藏不漏,这些佣金就当今夜阁下出手的谢礼,还请阁下不要推脱。”

    “抵抗天人是份内之事,至于钱就不必了,”李不琢看着桌上的金票,却并未收下。

    褚宏打的什么算盘,李不琢自然清楚,眼下虽击退了一波天人,但沙陵水师生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在海上还有数日航程,谁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天人来袭,李不琢留在船上,便是商船最后的保障,褚宏自然要想办法留住他。

    但李不琢不缺这些金票,虽然这次能保下众人的性命,但下回再有天人来袭,却不一定是对手,届时若不能力敌,李不琢便会选择先保全自身,所以也不欲承诺什么。

    褚宏面色微变,最后低声说道:“阁下若不收下这些,鄙人实在于心不安……”

    李不琢摇头道:“褚老板这是要逼我离开?我言尽于此,你请回吧。”

    褚宏本还想说什么,见李不琢神态淡然又坚决,叹息一声,拿着金票离去。

    褚宏一走,李不琢又将目光移向窗外,淡淡道:“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片刻,外面却传来一阵微弱的鲛歌,与鲛人交流的话语不同,这次的却是人言:“你能听到鲛歌?”

    正是泉婴的声音。

    她知道我洞悉了她的身份,竟然还回来?李不琢心中一动,轻声道:“可以。”

    “多谢。”窗外泉婴又说。

    李不琢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紧接着又听泉婴问道:“你想去扶桑神木脚下?”

    “不错。”

    “但现在你们没法追踪鲸落了,你若还想去,我能帮你。”

    “哦?”李不琢神情微动。

    “沿着这份海图的路线,明晚丑初时分,你下船向正东南泅水三里半,那儿有个小岛,我会在那里等你。”

    泉婴的声音逐渐远去,哗啦一声,是纸卷落地的声音。

二百九十三:海螺

    李不琢推窗而出,循着声音,便在船室东侧见到一份卷起的海图,展开图卷时,又有一枚海螺从中掉下,李不琢左手一抄,便稳稳接住,捏起一看,海螺色如翡翠,晶莹剔透,却毫无匠气,是天生地成的东西,放在嘴边轻轻一吹,便有空灵悠扬的声音响起。

    李不琢收起海螺,观察海图,只见海图上用朱笔标注的正是返航的路线,路线中央又标注了一处岛屿的位置。

    “是因为我放过了那老鲛人,所以她愿意帮我?”李不琢嘴角一勾,“意外之喜。”

    收好海图,李不琢回到屋中,便开始打坐调息,回复厮杀的消耗。

    ………………

    海底,那位本被囚禁在沙陵水师福船上的老鲛人手捧一颗明亮鲛珠,方圆三丈海域尽被照亮,许多不曾见过光亮的海中生灵先是受惊逃开,又好奇地围聚过来。老鲛人须发沉浮,眸子如海般蔚蓝,抬头便看见入水的泉婴。虽身处海底,她衣物和发丝却丝毫不乱,仿佛正在陆地上行走。

    老鲛人微叹一声道:“他识破了你的身份,为何还去见他?你因大机缘得了人身,初涉人世,却不知人心险恶,他虽放我们离开,又怎知不是欲擒故纵?”

    “契父。”泉婴扶住老鲛人,唤了一声。

    鲛人族是母系氏族,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她的母亲有三位男配,这老鲛人便是她的三位“契父”之一。

    扶住老鲛人,泉婴接着说:“他那么强大,若有坏心,何必放我们离开。”

    老鲛人摇头道:“我族凋敝至斯,不管怎么说,当小心为上……”

    老鲛人还在说什么,泉婴又道:“何况,我在他身上感觉到有一缕人道龙气,若与他同行去神木脚下,对我也有好处。”

    “人道龙气?”老鲛人须发浮动,“难道他是人道皇室之后……但大夏已灭二十余年,兴许他身上有前朝重宝?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便言尽于此,无论如何……你万事小心。”

    “放心吧,契父。”泉婴微笑,“我虽然不擅长斗法,但在这海里,我若要走,也没人留得下我。”

    ……………………

    李不琢调息完毕已是次日午后,在船上往东望去,已见不到了沙陵水师的影子。

    只一夜过去,船上气氛便一改往日,船人面色沉郁,三三两两仍在清洗甲板上的血迹。此前逃逸的瑶人也回到了船下,见到船上的未尽的血腥,也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褚宏与众炼气士以及船上的纲首围聚一堂,在沙盘边讨论返航路线,李不琢这时进来,众人便齐齐噤声,李不琢便道:“诸位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又不是天人,何至于此?”

    众人这才继续讨论,葛川用手指着海图上某处,说道:“那两艘船上的天人恐怕只是斥候,若按原路返回沙陵,恐怕会被后来的船追上……不如先绕到西北方向,便不至于被后面的船发现。”

    “这样倒是安全了,可消息怎么传回沙陵?”有人沉声道,“谁都没想到连罗浮天阙镇守的天柱裂缝,都漏出来这么多天人,沙陵府中虽已戒严数月,但还是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岸上同族的伤亡,谁能承担?”

    葛川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直接返回沙陵?但后面的沙陵水师船只优良,甚至还有墨师机关船,比起我们这艘商船不知要快上多少,不消一日,就能追上我们。说出来虽然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昨晚我们得胜只是侥幸碰上他们人少,天人术法高明,若多来几个,我们必败无疑,若原路返回,岂非引颈就戮?”

    旁人一时语塞,李不琢忽然说道:“侦查敌情定然要选最敏捷迅速的船只,昨夜那两艘却是最为笨重的福船,可见天人多半不懂水战。而且昨夜的船里,所有原本沙陵水师的人都被杀光,天人并未留下开船的船员,可见他们对我族极为不信任,而墨师机关船若无熟手操控,甚至还不如普通船只,我等并无绕路的必要。”

    “这……”葛川不禁陷入思量。

    “有理,若绕远路,更恐节外生枝。”郑东来点头附和。

    李不琢走到沙盘边,只见泉婴留下的海图路线,正与返航路线一致,便用手指比划道:“若没有墨师机关船,至少要两日他们才能追上我们,而两日后,我们便能接近无冬城,临岸的海域内已有水师巡逻,届时天人纵使追上,也要投鼠忌器。若绕远路的话……”

    李不琢指了指左眼下方的赤印,道:“昨夜我杀那天人首领后,便被下了这个血咒,若有人能察觉到这血咒,绕远路便给他们留下追击的机会。”

    “血咒?”褚宏面色一变,他在东极也曾听闻,天人之中的高位者死后,便会对人降下血咒,李不琢脸上的赤印,果真与传言之中的十分相似。

    本来还把李不琢当救命稻草,眼下褚宏看李不琢的目光却像是看灾星一般。

    李不琢一眼便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道:“昨夜伤势还未痊愈,我回房调息,若无必要,不要打扰。”

    说罢转身离去。

    …………

    入夜,船室中木窗洞开,临窗的位置,放着一座由大到小堆砌的牵星板。海师昼观日,夜观星,阴则观罗盘确定航向,至于牵星板,则能依据星位,确定船在海中的位置。

    “到了,果然是丑时前后。”

    李不琢视线从牵星板上移开,握着那一枚翡翠海螺,便从窗中跃出。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便来到船边。

    “若不横生枝节,两日后,你们便可脱险。”

    李不琢回头望了一眼船楼,摸了摸脸上的赤印,便跃入海中。

    残月西移,海面上黑一片,浪潮迭起,不时有不知名的海中生灵游过,带动冰冷的水流席卷过李不琢身周。

    李不琢留心提防着水下,泅水小半个时辰后,终于看到前方的海面上,有一片孤零零的礁石,看模样不过方圆十丈,礁石周围长有一株嶙峋怪木。李不琢接近,有成群的鱼虾从石缝树洞里逃窜开来。他一撑礁石,便跃上岛面,四下看了看,风平浪静,便将海螺放在嘴边一吹。

    声音自海螺中传出,仿佛从极远处刮来一阵悠扬的海风。

    哗!

    李不琢眼前的忽然涌起一阵潮汐,紧接着,海面从中央鼓胀起来,有什么东西从海底升起。

    呜!

    悠远的啼声传来,李不琢再度听到了鲸鸣。

    哗啦!

    海水从身上流下,变成无数缕雪白浪花,长鲸从海中露出半个庞然身躯。

    它背上的白衣少女对李不琢扬了扬手,也将一枚翡翠海螺放在嘴边吹响起来。

二百九十四:借剑

    朝阳自扶桑神木背后升起,海面洒了胭脂似的泛着赤色,一只苍老的长鲸排浪而行。

    长鲸背上,泉婴抚着它不再光滑的皮肤,轻声道:“它本来早该去找扶桑神木,但沙陵的船队纠集起来需要时间准备,所以那些人一直用尽办法拖着它,不过现在沙陵水师被灭,它也解脱了,我们正好与它同行。”

    泉婴身边不远处,李不琢问道:“为什么鲸将死时都要去找扶桑神木?”

    泉婴闻言看向东方那株遥远的参天巨木。

    “那是所有海族的神木。”她转头看向李不琢,“它的根系遍布整片大海,所有海中生灵,皆依赖它的元气而诞生灵智,但凡具有灵智的海中生灵都感神木恩德,死前都要埋骨神木之下,将毕生元气归还于神木,这样肉身虽死,真灵却能与神木同存。”

    “原来是这样。”李不琢恍然大悟。

    “对了。”泉婴犹豫了一下,“冒昧问一句,当初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那只鱼妇出现的时候,我听见你用歌声提醒了她。”李不琢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原来那时你就知道了……”泉婴微微一怔,“你知道我不是人,难道一点都不诧异吗?”

    “当然有。“李不琢取下鲸背上一只死去的海贝随手扔进海里,不由又想起江东君和洛还君,他曾与上古天神、蜉蝣妖女共处过一段时日,见到鲛人虽然诧异,却不至于大惊失色,“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沙陵水师的福船上那位老鲛人还是人身鱼尾,你却能完全化作人身,甚至混迹炼气士中,也没有被他人发现。”

    李不琢不知鲛人之中是否也有炼气士与普通人之分,故有此问,泉婴闻言斟酌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

    “那是我的契父。”

    “契父亲?”

    “我母亲的三个契偶之一,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她的丈夫。”

    “原来鲛人竟是一妻多夫吗。”李不琢摸着下巴。

    “你误会了。”泉婴解释道,“我母亲是漓支脉的族主,所以我才有三个契父,除了保护我母亲以外,还帮母亲处理族中事务。除我母亲以外,其他鲛人都很专情的,若双方结成伴侣,便是至死不渝。”

    “原来是这样。”李不琢笑了笑。

    “至于我怎么获得的人身……”泉婴站起身,指向原处的扶桑神木,“看,你仔细看树身正中,这里已经能见到树上的伤痕了。”

    李不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望,只见远处的扶桑神木树身正中,隐约有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那就是天柱裂缝?”

    “嗯。”泉婴点头,“四月前,我在扶桑神木脚下,正逢上天柱开裂,有五道天柱之精落在我面前,我吞掉那五道天柱之精后,便睡了一个多月,醒来时就已成人身。人身穴窍暗合大周天之数,极利于修行,所以如今人族大兴,契父说,这是我的大机缘,我早早得了人身,便能修行人族的炼气术,兴许能带领我漓支一脉再复兴盛也说不定。”

    “正好撞见五道天柱之精落在面前?”李不琢哑然。

    “嗯。”泉婴羞涩地笑了笑,“我有了人身后,混入沙陵府城,便听说神工阁的褚宏想要捕猎鲛人,还找到了几个瑶人帮忙。瑶民生在海中,我族甚至与其有过交易,若束手待毙,定会被他们找到,我便混上了那艘商船,想找机会破坏他们的计划。至于我契父被沙陵水师抓到了,我也是前夜才知道的。契让我代他谢你。”

    这时李不琢听到不远处传来水声,转头一看,水中不时露出几名鲛人的身影,手中似乎还拿着兵器。

    “他们是……”李不琢眼神一动。

    “他们是我族中的青壮。”泉婴赧然低头,“也是我未来的契偶。”

    “看来我叨扰贵族了。”

    “哪里的话,你没把我交给褚宏,是我欠你的情。”泉婴犹豫了一下,“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李不琢微笑道,“请讲。”

    “你腰间的那柄剑,是不是来自人道皇室的宝物?”泉婴小心翼翼地看向李不琢腰间的烛龙,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若不方便回答的话,就当我没问过吧。”

    李不琢扫视一圈四周,只见周围零散的那四名青壮鲛人皆远远盯着烛龙,目露贪婪之色。

    正在海上,附近没有陆地,李不琢处于鲛人包围之中,座下的长鲸似乎也听命于鲛人,若他们图谋不轨,只要让那长鲸沉入水底,李不琢便无立足之地,若比泅水,人如何比得过鲛人?

    李不琢似笑非笑移开目光,只见泉婴虽然对烛龙亦有渴望之色,眼神却不含杂质,便答道:“此乃夏朝末帝下令督造的最后一柄神兵。”

    “果真如此!”泉婴面露喜色,“如今海中真龙不存,人道龙气对我修行大有裨益……”

    泉婴还未说完,李不琢解下烛龙抛给她,干脆利落道:“感应龙气时小心一些,烛龙神魂有灵,你若冒犯了它,我没法保证你不受伤。”

    泉婴没想李不琢如此爽快,接过烛龙,怔了怔道:“这么贵重的宝物,你就不怕我拿了跑吗?”

    “你大可一试。”

    李不琢笑了笑,转身席地坐在鲸背上,没有丝毫防备,泉婴却听出那无所谓的语气背后的自信。

    “真是一个强大的人啊。”她抱着剑心想。

二百九十五:神木之下

    海浪冲刷着千疮百孔的黝黑礁石,一只庞然大物接近了岸边。

    李不琢站在鲸背上向前望去,只见礁岸上,有庞大的根系隆起,延伸向远处的扶桑神木。已是七日过去,李不琢终究到了扶桑神木脚下,在此处抬头上望,只见远处那一株参天巨木遮天蔽日,其径足有百千里,单是眼前这条根系,便如同一道山脉。

    礁岸边海水也极深,长鲸离岸只有两丈距离。

    这时,呜的一声,李不琢脚下的长鲸发出一声哀鸣,已虚弱得行将就木。泉婴蹲下摸了摸它苍老的皮肤,道:“它要死了。”

    李不琢问道:“你说这头鲸不过活了六十一岁,为什么鲛人能修行,鲸却不能?”

    “要修行,先得开启灵智。”泉婴解释道,“海中生灵身躯越大便越强大,但同样的,身躯越庞大的也越难开启灵智。不过你说鲸不能修行却是误会了,虽然我没见过,但听契父说千年前曾有一条鲸开启了灵智,甚至能乘浪上天,只不过后来它似乎消失了,扶桑神木脚下也不见它的尸骨。”

    泉婴说着,长鲸便向海底沉去。

    她转头心向李不琢道:“先上岸吧。”

    “辛苦了。”李不琢也拍了拍鲸背,跃上礁岸。

    泉婴走在李不琢身边,说道:“若以后有事要我帮忙,你就回到这里,吹响我给你的那枚海螺。”

    不知是因为借烛龙所蕴含的一丝人道龙气修行了七日,还是因为与李不琢熟稔了许多的缘故,泉婴此时已落落大方了许多。

    “好。”李不琢点头。

    “对了。”泉婴回头看了一眼后方海面上的几名鲛人,“我去去就来。”

    泉婴回到海中,沉入海底,与几名鲛人不知在商谈些什么。

    许久之后,泉婴再度浮出海面,手中捧着一匹洁白如玉的绸缎,绸缎上方躺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晶莹圆珠。

    “这是我族的宝物。”

    “这就是龙绡?”李不琢看见这匹绸缎,便想到郑东来出海是为求鲛人族的龙绡与鲛珠这两件宝物。

    “正是。”泉婴点头,“不过你们人族唤它作龙绡,其实此物与龙没有关系,是我们采扶桑神木掉下的叶络和木丝织成的。你救了我契父,又借剑让我修行七日,这件龙绡与鲛珠送给你,还请不要推脱。”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李不琢欣然从泉婴手里接过龙绡。

    泉婴继续说道:“龙绡缘自扶桑神木,所以带有灵性,你将内注入其中,它就会根据你的内而自行变化,你不妨试试。”

    李不琢依言将内注入龙绡之中,便发现龙绡竟能吸收内,每吸收一缕内,都会变化大小,若内疾徐有所变化,这龙绡的颜色也会改变。

    李不琢很快便学会了如何控制龙绡,将龙绡披在身上,便变幻成一件黑色长袍。

    “这样就好了。”泉婴打量着李不琢身上龙绡所化的黑色长袍,点点头,“龙绡能避水火,又是用神木的叶络和木丝织就,若你要去天柱裂缝中,这件衣服兴许能帮你些忙。”

    “好宝贝。”李不琢道了声谢,便与泉婴告别,“那就后会有期了。”

    “记得把海螺收好。”泉婴眨了眨眼,“待你从神木中归来,我再送你回岸边。”

    ………………

    告别泉婴之后,李不琢便沿着扶桑神木凸起的根系前行。

    神木通天彻地,脚下的区域十分广阔,李不琢一路行走,路上鲜有见到什么生灵,估摸着走过的距离已差不多能跨越浮黎中一州之地,才堪堪到了神木附近。

    临近神木时,已无法再看到神木全貌,伫立的树身就如一道天堑高墙般树在眼前,李不琢抬头望去,只见树身表面斑驳起伏的树皮就如山脉的棱角,而千丈高处,云雾弥漫之间,有一道天渊般的裂缝嵌在树身正中,裂缝旁边悬浮着的罗浮天阙就如砂砾般渺小。

    乍然见到这等奇观,李不琢心脏砰砰直跳。

    “这树皮皲裂的缝隙形似山渊,若要攀上去倒是不难,咦,那里是……”

    李不琢远远看见视线被遮蔽的一处山谷中,有一艘机关船向上飞起。

    “看来地上也有关卡,这就是通往罗浮天阙的地方。”

    李不琢翻过山脉般的神木根系,朝那处山谷走去,尚未接近,便见到不远处有二十余名巡逻的甲兵,皆身穿偃师机关甲,领头的几人还带着鹰犬等机关兽。

    李不琢还未接近,巡逻队伍中的机关鹰便盘旋上天,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直射过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整个巡逻队伍队容一肃,皆拿出兵器,朝李不琢的方向投来警惕的目光。

    李不琢主动现身,朝巡逻队伍走去。

    “干什么的!”

    领头的甲兵先是警惕,接近时,却看到了李不琢左眼下方的那一枚三菱形状的赤色印记,微微一怔,目中流露出敬佩之色,语气缓和下来,“您是……”

    “我从中土过来。”李不琢指了指云上的罗浮天阙,“敢问去罗浮天阙之中怎么走?”

    “原来是刚从中土过来的?”

    众巡逻甲兵面面相觑,相互议论起来。

    “我也是幽州人氏,来到天柱脚下已有数月……”巡逻队正不禁念及尚在幽州的家室,叹息一声,问李不琢道:“如今中土可有动乱?”

    李不琢道:“我出幽州时仍是一副太平景象。”

    “那就好。”

    众巡逻兵都松了口气,队正欣然道:“中土太平,正是我等在这里拼死戍卫的意义。”又看向李不琢脸上的赤印,疑惑问道:“阁下既然是刚从幽州过来的,怎么……”

    李不琢察觉到他的目光,解释道:“来时船上遭遇到天人袭击,我杀了其中一人,但他死前也对我下了血咒。”他摸了摸左脸,“就是这个印记,怎么也没法消除。”

    “什么?有天人逃到了海上?”

    众人大惊失色,那队正也面色大变,不过旋即就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还请阁下细说。”

二百九十六:罗浮天阙(上)

    李不琢将沙陵水师覆灭,天人袭击商船之事道出。

    众人神色凝重是,那队正沉声道:“竟然有这么一大股天人逃出,上头竟然传出来半点消息,此事必须立刻禀报上去。”他看向李不琢,“阁下既然是刚从幽州过来,一定还没有铭牌,不知名籍是否带在身上了?”

    李不琢看出这巡逻队队正仍十分谨慎,便当方拿出名籍交给队正查看。

    队正见到李不琢的名籍,怀疑尽去,歉意道:“不是我信不过阁下,只是日前已有过天人伪装成我人族的事,最后酿成了大祸。你脸上的这枚赤印,是手刃天人之中有身份地位者的证明,既然阁下身份没有问题,我这就让人带你入关。”

    队正当即派出一名军士领着李不琢朝天柱下方的那处关卡走去。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李不琢抵达了陇关之前,只见关外的土地上开垦出了万亩良田,据同行的军士说,天柱脚下土地格外肥沃,这些粮食甚至一年能收成七次,而这样的关卡在天主脚下还有七处,就是这些关卡支撑着罗浮天阙的后勤。

    良田之后便是一处雄关,依神木树身而建,临近关卡时戒备森严,步步岗哨,李不琢有军士带领,并未受到阻拦,脸上的那枚赤印,倒是吸引了不少敬重的目光。

    李不琢一路走来,见到耕作之人大多带着脚链,便知道这些人大多是犯罪被发配的苦役,除此之外,入城之后,便见到城内几乎没有百姓,几乎都是军士,以及打造兵器铠甲以及机关器的匠人,入耳尽是甲片与刀剑摩擦之声,还有铁锤锻打的响声。

    在那名军士的带领下,李不琢进入关中军器监,用名籍办领了一枚身份铭牌,铭牌只简单收录了姓名籍贯,所用的材料乃是中土运来的特殊木材,天人无法仿造。

    “你就是李不琢?”

    李不琢办领铭牌时,军器监的长官张华卓闻讯而来。此人正值壮年,却断了一条手臂,胡青旁也印着一个赤红色的印记,只不过并非如李不琢的那样是三菱形,而是形似梅花。

    “长官认得我?”李不琢打量着张华卓问道。

    “认得,今年新封府的府试解元,若不是州试还未举行,我看你纵使那解元也不在话下,毕竟你可是白大人青眼有加的人。”张华卓笑呵呵道。

    “白大人?”李不琢略一思量,便知道张华卓是匠盟的人,“阁下说的难道是白益,白神将?当初白大人被奸人迫害,出走东极,我到沙陵的时候曾打听过他,难道他就在这关中吗?”

    “白大人如今正在罗浮天阙中,与天人交战。若非他们这些中坚,只怕我们早已溃败。如今形势不容乐观啊。”张华卓叹息一声,“天柱裂缝何其庞大,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镇守每一处关口,所以才有天人逃出,你带来的消息我已报上去了,想不到,来来神木的路上你就杀了一个尸迦,不愧是边关出身的。”张华卓打量着李不琢脸上的赤印。

    “张大哥也知道尸迦?”

    李不琢不禁问道,来时的路上,李不琢问过同行的那名军士,但他只知道天人普遍术法高妙,对上六部众却一无所知。

    “当然知道,我们与天人已交战数月,不光俘虏了一些天人进行拷问,还有高手潜入裂缝之中打探消息。像我脸上的,便是杀了一名阎行部的人所中的血咒。”张华卓指了指脸上的印记,苦笑一声,“不过,我虽然修为比他深厚,却还是被他断了一条手臂,险些丧命。”

    “闲话不提了。”张华卓话锋一转,对李不琢凝重道,“我见你形神有些衰弱,可是在那尸迦手底下受了伤?”

    李不琢道:“是修行的缘故,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东极,正想用天柱之精恢复修为。”

    “哦?原来你早就受了损伤,还能手刃一名尸迦?我本以为已经高看你一眼,没想还是低估你了,少年宗师的传闻,果真不假。”张华卓啧啧称赞,“关于上六部众的事我所知不多,你到上城以后,能打听的更加详细。不过天柱之精我倒是略有耳闻,如今天柱裂缝已经稳定,偶有逸散出来的天柱之精,也被罗浮天阙收走,用来奖励立有大功者,你若想得到天柱之精,上阵杀敌倒是一条路子。”张华卓说着犹豫了一下,“但你这种人才潜力巨大,上阵厮杀太过凶险,若……”

    “富贵险中求。”李不琢笑了笑,“张大哥难道忘了,我本就是边卒出身,和西南边那些异族厮杀了几年,倒是学了点保命的本事。不过我倒想听张大哥说说第二条路子。”

    “我倒忘了,你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张华卓又看了李不琢脸上的印记一眼,“至于第二条路子,自然就是潜入天柱裂缝,且不提如何进去,天柱裂缝中机缘更足,但凶险自然更甚于战场,如何抉择便在你自身了。”

    “多谢提醒。”李不琢道了声谢,却心知战阵厮杀虽然是条路子,却多半只是下策,具体如何打算,还要到罗浮天阙中了解更多再说。

    张华卓点头道:“你听进去了便好,半个时辰后便有运粮船上罗浮天阙,你也与之同行吧,白大人三日前刚归来,如今就在罗浮天阙的武延宫中,你届时可以直接去拜访他。”

二百九十七:罗浮天阙(下)

    二百九十七:罗浮天阙(下)

    轰隆!

    满载粮食与兵甲的飞船排开云雾,陆地越来越远,视野也越来越广阔,李不琢看见下方神木根系辐射的“群山”间,有几艘坠毁的船只,形制与墨师机关船大为迥异,似乎不是此界产物,机关船边上已搭起极高的支架,蚂蚁般的士兵来来往往从船上搬运着什么。

    李不琢早从旁人口中了解到,这些坠毁的便是天人出战的飞船,除此以外,也有墨师机关船的残骸。

    飞船沿着悬崖般的树墙飞行了小半个时辰,李不琢终于抵达了罗浮天阙,只见宫阙底部庞大的轮轴交错滚动,轰然的响声传彻半空,无数机关船环伺周围,密密麻麻的旗帜遮天蔽日。

    在同一高度向东眺望,视线穿透云雾,李不琢便见到了远处若隐若现的天柱裂缝。

    那是树身中央的一处裂渊,高数千丈,宽不知几百里。整个裂缝几乎都被缭绕的云雾遮挡着,这便是令人谈之变色的“春秋瘴”,若无法相护体,一旦触及,寿元便会迅速枯竭,纵使在天人之中,也极少有人能修得法相,是以天人与天宫交战的战场,便是裂缝中唯一没有春秋瘴缭绕的一处方圆二十里的,被称为“云外谷”的谷地。

    不过,数月交战,双方都未彻底占领云外谷。

    李不琢收回目光,便凭着铭牌从八道城门其中之一进入罗浮天阙。

    罗浮天阙悬浮半空,天风刮骨,极为寒冷,李不琢运起内御身,才能不受影响。入城后,果然城中之人皆衣着严实,大多只露出一双眼睛。

    城中建筑垒砌得厚重威严,凛冽天风裹挟着丝缕云气,在玄黑色重檐间流逸滚过,屋上瓦砾也未曾有丝毫动摇。

    …………

    城西处,一座赤铜打造的重檐庑殿顶屋脊铸成片片火纹,宫中风景与外界严寒不同,来往的仆人竟穿着短衫,假山下的池子中还开着一池红莲,暖意融融。

    李不琢凭着张华卓的一份凭引,免去了不少麻烦,但见到白益,还是费了不小功夫。武火宫戒备森严,寻常人不得靠近,好在通禀的人中有跟着白益从幽州来到东极的那一位老马夫,竟认得李不琢这张脸,所幸在黄昏之前,李不琢得以进入武火宫中一处分殿,见到了一身便服,正在池边撒鱼食的白益。

    “你来得正巧,三日前我刚从战场上回来,近日就在这武火宫中修养。”白益接见了李不琢,把装满鱼食的白玉盒往他手里一塞,“之前和人斗了一场,不过内有些动荡,匠盟那几个老家伙非说我需要养伤,强把我调回这武火宫里,每日无聊的很。”

    “才知道前辈原来是好战之人。”李不琢接过玉盒说道。

    “好战?是,也不是。”白益笑了笑,“生死斗法最能映证修行,但更是为了让黎民不必受难。苍梧界中上六部众视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如牲畜,生杀予夺纯凭喜怒,若被他们走出天柱裂缝,是苍生之劫。”

    李不琢想起船上那天人对普通人的态度,不由点头道:“的确如此。”

    “对了,你脸上有这赤印,是杀了尸迦部中的人吧,看来你实力又有长进,让我看看……咦?”

    白益打量着李不琢,忽的神色一凝。

    李不琢刚要解释,白益皱眉思量了一会,却率先说道:“形神俱衰,你现在修的法门是五劳七伤法?”

    “前辈明鉴。”李不琢对于白益一眼看破自己所修法门十分佩服。

    “这是神咤司那位破邪大将所创的法门,破而后立,性命双修,没想到,她竟然把这个传给了你。这法门可不是一般人能修的,破而后立,谈何容易,若有不察,极有可能一蹶不振……”白益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过她既然把这法门传给你,多半是看出你有修成此法的潜质,也罢,我就不多嘴了。”说着白益恍然,“难怪,你不远万里到这里来,一定是听说了天柱开裂之时,神木精华外泄,想来这寻找机缘,好提前修成五劳七伤法吧。”

    李不琢感慨道:“我还没表明来意,前辈就把我的心思全说了出来。不错,我此行正是为了天柱之精。”

    “五劳七伤法越到后面,越是凶险,听说那位破邪大将弥补最后一劳,就耗去了三年苦功,天柱之精对你来说的确是绝佳的宝物。”白益微微一笑,“其实罗浮天阙中,还存有不下十道天柱之精,我亦能调动其中一道,只是论功行赏,你若要拿走一缕,也要立下同等功劳才行。”

    “我省得的。”李不琢来拜访白益,自然不是想厚着脸皮求取赏赐,“我想入天柱裂缝之中一探,还请前辈为我指点一二。”

    “哦?你野心不小。”白益似笑非笑,“你可知天柱之中有多凶险?”

    李不琢道:“且不提能否寻到天柱之精,入天柱后,被上苍梧界六部众发现便有被追杀的风险,这些我已思量过了。”

    “你知道苍梧界,看来那个被你杀死的尸迦倒是告诉了你一些事情。”白益转身朝书房走去,“你跟我来。”

    ……………………

    “既然你已决定要入天柱,我也不阻拦,这些东西,你在这记住,出去以后,不得对外人透露。”

    一入书房,白益便指向一摞案卷,让李不琢观看。

    案卷所书,乃苍梧界中地形,与上六部众势力范围,对上六部众所擅长的术法种类有所介绍,还有上六部众中炼气士的阶级以及各阶级的人名与画像,其中重点一些人物,还记载了事迹与品性,更有甚者,其中竟有上六部众腰牌的制造之法。

    “这……”李不琢越看越心惊,按船上那几名天人的宁死不屈的气节,这些东西恐怕不是简单拷问可以得来的,想必是天宫与匠盟的高手潜入苍梧界,甚至混入上六部众中,才能获得的秘辛。

二百九十八:下六部众

    “记下这些东西,你进入苍梧界后,便能安全许多。自然,当先要务是要掩盖掉你脸上的尸迦血咒。”白益从案卷之中择出一册,让李不琢阅读,其中记载的正是上六部众六种血咒的施放之法。这血咒乃是以全身精血为代价而施咒,中咒者除非修行境界高出施咒者许多,不然这血咒便无法可解,只能用幻术遮掩。

    李不琢很快习得幻术,施展过后便能遮掩住左眼下方的赤印,还能掩盖那血咒的绝大部分气息。白益又提醒道:“幻术虽能遮掩血咒,但你若再手刃了上六部众,血咒又会加深,届时又有暴露之险。”

    李不琢见白益身上并无血咒印记,不禁问道:“前辈于天人交战,怎么不受血咒所累?”

    “日后若修成法相,你自会知道。”白益却不多解释,“话说回来,除了于天人交战的云外谷,天柱裂缝尽被瘴气笼罩,而云外谷中步步杀机,到如今天人未能攻过来,我们却也没占到便宜,自然是无法通过的,你要进入天柱裂缝,只能从云外谷之外的地方,但要抵御瘴气,非法相威能不可,你孤身前来此地,想必尚未寻到护送你的法相境高手,我倒能给你介绍门路,但你却要付出一些代价。若你在苍梧界中得到了天柱之精,回来后便要付出一缕,若你此行空手而回,便再作议论。你可愿意?”

    白益所说的法子对李不琢来说自然再好不过,当即便答应下来,白益又道:“那好,如今匠盟的墨融大师便在天柱裂口外,三日后便要送一批晚辈进去寻觅机缘,你在我这里住下,五日后便动身前往。记得,入苍梧界后,不光要小心界中之人,纵使与你同行的同族炼气士,也要留神提防。”

    李不琢顿了顿,小心说了两个字:“内奸?”

    白益并不否认:“我族炼气士潜入上六部众打探消息,上六部众又何尝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今天宫甚至匠盟高层中都不干净。”

    “天柱开裂到如今只有数月,天人纵使有内奸,却哪有时间混进高层……”李不琢有些疑惑,“难道这之前就已……”

    “天柱开裂并非朝夕之功。”白益摇头,“具体如何事关重大,我不多透露,但这回天柱开裂,早在百年前便被预料到,那时便有贤人舍身独入苍梧界,想必如今已是上六部众中高层。这位贤人本来在浮黎之中留下了数本传世典籍,但因为此事,关于他的一切东西都被销去,那些传世典籍,也皆改易为他人所著,而今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李不琢听得心中震动,原来这场交战竟从百年前便已开始,有白益口中的那位贤人这等人物前仆后继,难怪当今之世人族中兴。

    “不过,纵使上六部众中有我们的人在,你也绝不能被俘虏。”白益正色道,“潜入上六部众有多困难,你应该能想得到,除非你身上有关乎局势的因由存在,不然届时没人会甘冒大险来救你,此乃大义,你要切记。”

    “晚辈定铭记在心。”李不琢沉声说道。

    当日,李不琢便在武火宫住下,研读关于苍梧界的书籍。

    几日间,已了解苍梧界的地理、风土人文,上下六部众,若以幻术遮掩脸上的血咒,就算此时深入苍梧界,也能暂时伪装成界中之人。

    短短五日,李不琢没有闲暇修行,将烛龙剑首剑锷的花纹,皆以铜铁又加上一层符合苍梧界审美的装饰,烛龙之首被改为雀喙,剑锷则如树皮般环绕连接剑柄与剑身,剑身上的蛇瞳状刃纹,则用银漆遮盖,又用沾血而不褪色的胶墨绘成树脉般的纹路,如苍梧界中极其有名的“梧桐钢”的花纹。

    又在左耳穿环,戴上一枚双蛇环绕的铁环,头发则结成珥蛇,垂在胸前。将龙绡幻化成短褐,将肌肉线条分明的双臂裸露在外,是下六部众“贱民”中“旃提众”的打扮。

    除此之外,李不琢还带上了那块尸迦众的腰牌,下六部众虽不起眼,但身为苦役,行动十分不自由,若出入一些上六部众所在的地方,反倒引人注目。故两种身份都要有所准备。

    …………

    巨帆排风,一队飞船列成雁阵,驶向天柱裂缝底端。

    行到中途,船队穿越一片浓云,半刻钟方破云而出。

    无人注意到,一架不起眼的飞梭,已从船队中脱离,飞向天柱裂缝东南侧。

    飞梭灵动小巧,通体涂饰银漆,反射着青穹与白云,肉眼难以发现。

    梭中地方逼仄,长仅两丈半,宽一丈有余。

    李不琢坐在梭中,用沾香油的棉布轻轻擦拭着膝上横放的木杖,旃提作为下六部众,视上六部众如神明,随身背负的木杖上,便镌刻有上六部众的文字图画象征,日日虔诚供奉。

    下六部众身为贱民,衣着打扮,言行举止,皆不能逾越规矩,而李不琢,将藏有烛龙的丹青剑典存放在这机关木杖中,便几乎不会引起他人的异样目光。

    李不琢擦拭木杖,神态庄严肃穆,仿佛在为生身父母清洁牌位。

    梭中除他以外,还有一女五男,女人模样约莫三十岁出头,身着青呢袄,黄铜额环描花,是“擎羊众”的打扮,船上众人,唯独她和李不琢一般,还未入苍梧界便已入戏,仿佛本就是下六部众出身。

二百九十九:天柱裂缝

    五名男子中,三人都是青年,虽也作下六部众打扮,却和李不琢有些不同。李不琢出身贫寒,扮起下六部众可谓得心应手,三人神态间却掩饰不住流露出富家子弟的气质。

    余下二人中一名男子鹤发白须,老态龙钟,正是这次护送众人进入天柱裂缝的吴非,乃医家高人,所修法相不善厮杀,寻常便在罗浮天阙中救死扶伤,威望极高。

    剩下另一个男人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就坐在那女人的身旁,模样天真可爱。

    这船上竟会有小孩子?李不琢不明所以,却不便多问,除吴非以外,船上其他人皆不互通身份姓名,以防入苍梧界以后,有一人被抓到,被拷问出其他人的来历,所以众人没有丝毫交流。

    那三名显然出身豪门贵族的青年中,有一人对李不琢与那名全心扮演擎羊众的女子这等“自甘下贱”的行为似乎颇有不屑,李不琢看在眼里,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对那女人多注意了两眼。

    飞梭逐渐接近扶桑神木,从舷窗往外望去,已能见到瘴雾弥漫的裂渊就在不远处。

    天真烂漫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树里会不会有虫子呀?”

    说话的是那名小少年,他问话的对象便是那个女人,话音刚落,那三个出身高门的青年面面相觑,摇头失笑,吴非眉毛抖了抖,朝少年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并不多话。

    那女人却面色微变,蹙起眉头。

    “胡说甚么!”

    原来不是母子?李不琢发现她看向少年的目光带着些许嫌恶的意味,二人原来并不相识,女人这态度……似乎有些反应过激。

    那女人仿佛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低下头去,不再理会旁人。

    旁边一名青年笑道:“你这小娃娃毛都没长齐,怎么不好生在家里待着,跑到这是非之地来?你问的话我来给你解答,树里当然有虫子,这扶桑神木大得没边,里面的虫子也是大得吓人,一口就能把你吞下去,骨头都剩不下一根。”

    那少年却没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笑嘻嘻拍手道:“那该有多好玩儿!咱们下船就快去找吧!”

    青年一时语塞,旁边又有人道:“入苍梧界后你们要如何闹腾我管不着,但在春秋瘴里,些微举动都能连累他人身家性命,不要玩笑!”

    那少年嘴巴一撅,没再说话。

    李不琢在一旁看着,却看出了些别的门道,少年既然不是吴非的后辈,能打通门路,上这飞梭,又岂是等闲之辈?他那天真烂漫的模样,多半是故意为之。而其他人又怎会想不到这点,那斥责这少年的青年,用意也是试探,只是那少年却没和他起争执,不再多话,却没透露出什么东西。

    飞梭速度极快,小半个时辰过去,便进入天柱裂缝东南方。

    树身断口溢出的树胶已硬化如同岩石,飞梭停留之处是一处荒丘之下,重人下了飞梭,吴非便道:“来这里的规矩诸位早已知晓,但老夫还是多提一遍,这春秋瘴对你们来说凶险异常,进入之后,无论外界有何异状,都不要离开我的法相护佑,若因不听劝告而身陷险境,我不会出手相救。”

    “晚辈明白。”

    “晚辈知道了。”

    众人回应道。

    “还有一些话老夫也要说在前头,诸位能来这里,都是我族精英。那苍梧界中十分凶险,诸位应该都已做好准备,若不甚落入敌手,自然要想办法保全性命,但若投敌叛变……“吴非面色严肃起来,“届时自然也会有人取你性命,就算在苍梧界中,也没人保得住你。我这么说,诸位可明白了?”

    言下之意,即是苍梧界中亦有天宫中人,李不琢心中了然,也和众人一同回应道:“我等知晓大义。”

    吴非点点头,身后便出现一尊法相,此法相如天下最为通透的翡翠,似幻还真,乃一人端坐壶上,分辨不出男女。其身后长有三十六条手臂,手中皆捏有一根金针。

    这三十六条手臂忽然齐齐有了动作,将金针一抛,三十六根金针便若流光般没入众人眼耳口鼻之中。

    李不琢忽然无反抗之力,便察觉到数道金针进入体内,竟化作七条脉络。本来李不琢呼吸时吐纳天地元气,也会吸入空气与瘴雾,此时外界的天地元气与瘴雾接触到李不琢,却都经由这脉络进出,对李不琢毫无影响。

    “自成脉络?真是惊人。”李不琢心中赞叹,“不光如此,还同时护佑其他五人,何等精妙幽微手段。”

    李不琢忽的发现那天真烂漫的少年也瞳孔微缩,那少年发觉李不琢的目光,也反过来对李不琢露齿一笑。

    众人将飞梭藏到荒丘下,布下幻阵遮挡。

    “过春秋瘴后,我每一月会到送走你们的地方来接应,若连续三月未归,便视作遇难,这个各位也记清楚了。”吴非说着,向荒丘后走去,“走吧,我只能护住身边两丈。”

    李不琢与众人紧随其后。

    春秋瘴笼罩之处有数十里地,这距离平常对炼气士来说不值一提,但在这瘴雾中,连吴非也不可掉以轻心,只一步步跋涉。片刻后众人深入春秋瘴中,便如漫步云海之间,李不琢见到不远处翻涌的瘴雾,竟然变化万千,时而凝聚成人形,时而又化作走兽飞禽,李不琢甚至见到了自己曾在沧州从军时与之厮杀的犁灵之尸。

    “不要乱看,断绝杂念!”吴非头也不回,低声说道:“这些瘴雾能察觉你们的念头,幻化成你们心中恐惧之物,若执念太深,甚至能具有其幻化之物的能力。”

三百:风息

    “难怪竟然能在这里见到犁灵之尸……”

    李不琢听了吴非的话,才知道这片瘴雾竟然能窥探人的念头,便运起空无边定法,收拢了心神,果然,那瘴雾中的犁灵之尸刚有成形的征兆,便又消散化作瘴雾。

    李不琢留了个心眼,特地注意了其他几人恐惧之物的模样,但众人各有办法,雾中人兽还未成形,便渐次消散,看不出什么端倪。倒是那女人身边的瘴雾能看出些许模样,原来是一大群纠缠蠕动的怪虫。

    “怕虫?难怪那少年说到虫子时她反应那么大……”李不琢心中一动,炼气修行的一大关卡,便是斩断恐惧等执妄,虽说人的执妄无法轻易斩断,但炼气士怕虫,却着实奇怪,听说南部荒州多有左道偏门的炼气士,将虫蛇等物当作本命灵物同参大道,难道她是那边来的?

    那些虫子的瘴影也消散下去,李不琢便没再放在心上。

    众人行走半日,已过二十里地,瘴气愈发浓郁,低头甚至看不清了双脚,吴非取下背后的油伞撑开,登时方圆三丈的瘴雾几乎都被排开。

    正在这时,地面突然微微一震,幅度极小,但众人都是炼气士,六识极其敏锐,焉能察觉不到?齐齐看向吴非。

    吴非脚步一顿,众人心便猛地提紧起来,好在下一刻他就说:“记住之前的话,不要多看,不要多问。”

    说罢,继续向前。

    震动只持续一瞬便停息下来,众人也都紧随其后。

    李不琢的心却始终未松下来,方才那一瞬,李不琢便在吴非身侧三步外,分明看见吴非皱了一下眉头。

    “天柱裂缝为何会有震动……对这位前辈来说,恐怕也不是寻常景象……”

    …………

    云外谷的战场上,几只青鹫铁钩般的爪子抠在尸体上,猛地抬头望天,成群惊起。

    不远处,一队神机营斥候神色凛然,这种食死的海鸟本以海上死去的生灵为食,天柱开裂后,它们嗅到交战的血腥,便成群来这战场上觅食。青鹫十分聪明,数月来交战的双方都未对它们下杀手,它们胆子于是变得极大,若非主动驱赶,纵使有人拿着兵器在身旁五步外路过,都不愿从尸体上离开。

    “应该不是敌袭……什么东西,竟然能吓走它们?”

    马背的起伏让斥候并未察觉到震动,他扬手放出机关隼,旋即取出一面铜镜,铜镜上镌刻法咒,机关隼高翔高空之上所见情景,皆映于镜面,但镜中所见,仍是一片死寂的战场。

    收回机关隼,斥候伏在马背上,掏出朱笔与已写好日子的黄纸,添笔道:“巳时三刻,青鹫惊飞,不知其故。”

    写罢,吹干朱砂墨,将黄纸折成纸鹤,轻轻一抛,纸鹤便随风向西。

    纸鹤飞至云外谷以西,飞过一片连营,越过无数披甲携刃,杀气冲天的军士,又来到一片幽静的谷地,与天柱裂缝中其他地方的荒芜不同,谷中竟有树木与流水,谷地有一处石庐,石庐边无人护卫,仿佛方外之地。

    镇军大将霍然形将兵刃放下后,走入谷中,看着许多纸鹤接踵而至,飞入石庐内部。他收回目光,刚接近石庐,石庐的门便自行洞开,里面传来一句随意的“进来”。

    霍然形规规矩矩走入门中,仿佛一位即将面对塾师的学生。

    石庐里,一个面若冠玉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一本足有五寸厚的书籍,正悬在他眼前,书脊上,是“先天经”三字。看到其中一行,他微微摇头,自语一声“不妥”,话音一落,书上文字便消失了几行,又自行增补了几行,仿佛有无形之手提笔书写。

    言出法随。

    日理万机的镇军大将被晾在一旁,却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事有轻重缓急,但作为眼前这位圣人的门徒,霍然形知道老师编纂先天经亦是关乎人族千秋兴盛的大事,又怎能打扰。

    好在下一刻,先天经便落回桌面,中年男人回头看向霍然形,窗外百千只纸鹤飞来,飞到中年男人身边,便哗啦一声自行展开。中年男人目光一扫,眼神中仿佛有沧海桑田变幻,顷刻间,纸鹤又被凭空而生的青焰焚成灰烬,落入桌边的炉灰中。

    霍然形见中年男人已看完传信,垂首道:“学生是为天柱震动之事而来。”

    “天柱震动?”中年男人顿了顿,轻声道,“是有些奇怪,不过震动不大,兴许有别的原因。”

    霍然形闻言松了口气,这时中年男人又咦了一声,说:“不对,似有变数。”

    正在这时,地面又晃了三晃,椽上灰尘簌簌落下。

    门外忽然平地刮起一股怪风。

    中年男人面色凝重下来:“奇怪,那虫子竟在这时有醒来的征兆?”

    霍然形面露忌惮之色,喃喃道:“怎么会……”

    中年男人仿佛在沉思什么,过了一会,终于说道:“不必太过忧心,一切尚在预料之中。且传令三军,尽数回营,暂时不得外出。”

    霍然形得令而去。

    震动再复寂静,那股怪风也有消弭的兆头,中年男人看向窗外,皱眉自语:“还不到‘惊蛰’,兴许,只是梦了一场……”

    ………………

    轰轰

    走出十里地,脚下再度晃了三晃,李不琢与众人顿足停步。

    “前辈,这天柱怎会震动,来之前可没听说……”

    李不琢身边的青年已掩饰不住担忧。

    吴非眉头一皱,沉吟了一会,才说道:“你们若要打道回府,眼下便做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那女人低声道:“我不回去。”

    其他人皆沉默示以默认。

    吴非点点头:“别跟丢了。”说罢继续前行。

    这时呼的一声,平地刮起一阵大风,李不琢甚至有些立足不稳。然而那些瘴雾在这风中,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

    风渐渐停歇,众人眼前视野却顿时开阔起来,竟能一眼越过眼前的荒丘,见到不远处的一片天渊,正是苍梧界的入口。

    “瘴气竟然散了?”

    “莫非是幻觉?不要掉以轻心。”

    众人低声交流。

    “不是幻觉。”吴非却说道。

    众人面露喜色。

    李不琢身边的青年大喜道:“太好了,瘴气一散,我等运起遁术,这区区几里路程须臾便至……”

    李不琢却看见吴非面色凝重,心里咯噔了一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吴非沉声说道。

    呼!

    吴非话音刚落,方才消弭的怪风,忽的又席卷回来,毫无征兆便吹至众人身前,裹挟着更加浓郁的瘴雾。

    李不琢心中忽的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这风……竟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呼吸一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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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