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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零一:瘴气

    呼!

    回卷过来的狂风陡然剧烈起来。

    “糟了!”李不琢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被就此掀飞,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不好,快稳住身形!”吴非心头沉重,天柱开裂的数月间从未有过这等景象,这股怪风着实出人意料,他以法相之威抵御,竟隐隐有不支之兆,并无十分把握能护住身周这些晚辈。

    吴非将手中油伞一撑,叮一声插入地面,伞面在风中涟漪激荡,却始终能护佑住两丈方圆内。

    然而下一刻,风又陡然变得更加剧烈,吴非身侧的一名青年刚把手长剑插入地面,风却连着地上岩石将他一同吹风,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李不琢将全身贴伏下来,双手双足紧紧扣住地面的缝隙,余光瞥见吴非勉力催动着那柄伞,这时已有一人被风吹走,而那少年和女人躲在伞后,逆着风向,虽也受风吹,却要轻松许多。这时吴非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李不琢耳边除了烈风的呼哧声已什么都听不清。

    只一瞬间,烈风又猛烈了数番,李不琢身下的地面发出咔嚓一声。

    “不好,似乎撑不住了……”李不琢念头刚动,只见身旁那两个青年身子不受控制地飞入风中,下一刻,他双手紧扣的地面咔嚓一声裂开,整个人也被烈风裹挟着卷入瘴雾内部。

    吴非眼见众人被风刮走,心中暗叹,将法相金针所化的脉络收回。这春秋瘴若无法相之威抵挡,寻常人沾之即死,这几人被吹进瘴雾里,他已无能为力。

    大风只持续了二十个呼吸时间,便消弭下去,风停之时,瘴雾愈发浓郁,吴非收起油伞,看向四周,被风吹走的李不琢等人已没了任何动静,在这变幻莫测的雾中要找到那几人也无异于痴心妄想,不由叹息道:“我承诺护住你们过这春秋瘴,没想半途就有三人遇难。”

    那女人面色苍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少年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前辈何必自责,本来入苍梧界撞机缘就是九死一生,他们纵使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别的地方。”

    吴非眉头皱了皱,回头问道:“这数月以来天柱都不曾震动,继续走下去,可能还有不在我预料之中的状况,你们二人若要放弃,现在就随我打道回府吧。”

    那女人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少年嘿然笑着,竟有些滚刀肉的气质:“我们既然下了决心要去苍梧界一探,就做好了丧命的准备,还要劳烦前辈了。”

    吴非打量着二人,摇摇头,终于转身继续走入瘴雾中:“走吧。”

    …………

    “这瘴雾触体,竟如万蚁噬身,比凌迟还痛苦!”

    李不琢被大风刮起,飞了不知多远,才重重跌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脏腑移位,只觉浑身骨架都要散架了一般,更要命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瘴气,自从那法相金针所化的脉络被吴非收回,这瘴气便无孔不入,仿佛要从李不琢眼耳口鼻以及周身所有穴窍毛孔中钻入体内!

    这瘴气仿佛是无数肉眼无法看见的蝇冲汇集而成,一进入李不琢的穴窍,便一刻不停地汲取着李不琢的血肉、修为,短短几个呼吸间,李不琢就感觉自己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去。

    照这样下去,片刻他就会化为枯骨。

    李不琢不禁心头惶急,但下一刻就强行镇定下来,思索自保之法。

    来东极之前,从符离口中听到春秋瘴,李不琢便觉这瘴雾能让人衰老,似乎与那魔种运用的枯荣气有些相似,但要映证猜想,便要以身犯险,将春秋瘴吸入体内。然而此时,须臾间就要丧命,李不琢便顾不得其他,索性一口气将瘴雾吸入体内!

    唰!

    浑身血肉如被铁筛硬生生筛过一遍,李不琢浑身剧震,脑袋一阵空白,借着意识的最后一点清明,强行将一缕瘴气纳入小天地内,用神魂将其包裹住,开始推演这瘴气变化。

    那瘴气入体,却引发了无数念头,轰然挤入李不琢的意识,让他无法推演下去。

    “空无边!”

    李不琢心中默默观想空无边定境,意识界顿时一片澄澈!虽然以神魂推演瘴气变化,又让李不琢转瞬间从定境中脱离,却得了片刻功夫,让意识不受瘴气所扰。

    “果然是枯荣变化!与阴阳应象法亦大同小异,虽然有所不同,但似乎都同出一源!这瘴气太过庞大,我无法尽数化解,不过倒有保住性命的机会!”

    不易剑道不惜代价推演,甚至让李不琢从五劳七伤中恢复的两条正经就此枯竭,但电光火石间,李不琢却窥见了瘴气变化的不变之处,不由心绪一阵波动。

    一分神,便发觉自己的肉身已衰竭到近乎死亡。那瘴气入体,起初以痛苦来毁去人的意志,此时竟连李不琢的痛觉都被剥夺,险些在不知不觉中被毁掉肉身,届时就算推演出了瘴气的变化也无法自救。

    “嘶!”

    李不琢猛一吸气,四周的瘴雾被他尽数吸入,旋即又猛一呼气,周身穴窍中射出数百股瘴气,他的肉身也随之丰满鼓胀起来。

    但下一刻,无数瘴雾及体,李不琢肉身又有萎缩的迹象。

    “我尚不能讲枯荣变化运用得如臂指使,不然早就能逆转五劳七伤的隐患,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伤到根本,要尽快出了这片瘴雾。”

    李不琢勉力撑起身子,一摸腰间,好在那根包裹着丹青剑典的木杖并未遗失,略微辨认了风向,便以杖拄地,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ps:从昨天起就感冒发烧了,挺难受,所以今天更新没能补上昨天的……见谅。

三百零二:地空众

    大风席卷过整个天柱裂缝,如铁犁一般,将地皮翻了个面。云外谷以东,距离瘴气三里外,一处尚在建造中的城关,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摧毁,压死无数建城的下六部众。

    风虽已止歇,所酿成的祸患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消除的,两日过去,仅城关地下下六部众的尸体都尚未清除。

    一行人马来到城关底下,九名戴恶虎面具的壮汉**上身,抬着一架銮舆,銮上坐着的“合罗众”大祭师,伸出戴有青铜覆甲的尖锐手指,指向城垣下方。

    “怎么到如今还没能清除掉这些尸体,若酿成瘟疫,你们谁能担当?”

    旁边负责督造的城官低声说道:“禀大祭师,这些下六部众还有许多一息尚存,所以搬动毁坏的石木时多有顾忌……”

    大祭师的声音冷漠而不容置疑:“下界之人虎视眈眈,这几日天柱震动,若他们趁虚而入,到那时死的人何止这百千名下六部众?”

    “属下知道了。”城官擦了擦额头,垂首等候銮舆走远。

    …………

    崩塌的城垣下方,倾倒的木石被逐渐清理一空,众多衣着褴褛的下六部众的尸体则被丢弃在一旁,用裹尸布随意遮盖着。

    “这人还有一口气,可惜了,断了一条手。”

    “给他个痛快吧。”

    …………

    “嗯?这人手脚健全,似乎没受多大伤,只是被砸昏了,倒还有些用……”

    李不琢耳中充斥着嘈杂的响动,只听到一些人说着话接近,把他从土石中粗暴地拖拽出来,随后扔在颠簸的牛车上,鼻腔里尽是泥尘、腐草与血腥的味道。

    “这旃提倒是命大,竟然没伤筋动骨,只是昏了过去。”

    “生死关头能将六部神像护在怀中,如此真心侍奉上六部的下六部众倒是不多……不过接下来是生是死,还得看他的命了。”

    李不琢听见旁人说着,似乎是在评论自己,意识恍惚中,他下意识又抱紧了怀中藏着丹青剑典的木杖。

    我这是在哪?

    对了……

    李不琢依稀拾起了记忆。

    此前穿越那片瘴气,他遭受瘴气入体数十次,整个身体被摧残得几乎不成人形,终于强撑着一口气走出了瘴雾,见到不远处有一片坍塌的城垣,接近后便倒在废墟中,失去了知觉。

    “看来我现在是落入了天人手中,不知是上六部众中的哪一部……”

    李不琢暗道糟糕,不过所幸脸上遮挡尸迦血咒印记的幻术不需时刻维持,此时他人并未发现自己的身份,怀中的丹青剑典也没遗失。

    “他们似乎直接把我当成下六部众了,看来我的伪装没被识破,嘶……要尽快弄清楚现在的处境才好,不然太过被动,只是我现在身受重伤,连身体都没法动弹……这伤势……”

    李不琢勉强运起神魂内视,观察自身的伤势,只见满目疮痍,经脉枯竭,才知道自己恐怕至少要十日以上才能恢复到有自保之力的程度。

    体内还剩下丝缕内,李不琢便将这些内尽数运至双眼,修复损伤,片刻之后,终于能将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借着一线视野,李不琢看见的全是伤者,板车上铺着沾满血污的破布袋似的衣物,不停颠簸着。

    约莫半刻钟过后,板车终于停了下来,李不琢和车上的伤者被人抬进一间大屋子里。屋里是一个大通铺,早已躺满了伤者,四处弥漫着草药与伤口化脓的臭味。

    “待在这地方不染上瘟疫就是侥幸,恐怕没几个人能活着出去。”

    李不琢心中感慨,来之前就对下六部众的困顿有所了解,亲身体会到却又是另一番感受。不过,这种地方毫不起眼,却正是他养伤的好地方。

    “就在这待上几日,待我伤势恢复一些,再另图打算。”

    李不琢做好打算,便躺在角落里养伤。

    每日午时与黄昏,屋里的伤者都会被人喂进一顿不知什么粮食加草药熬成的稀粥。李不琢待了六日,身边的伤者已死去了大半,他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已能够说话,但尚不能走动,大多时候都装作在昏睡,只偶尔清醒着和屋里的大夫说过两句话,装成失忆的模样。

    ……………………

    “你真连自己从哪来的都不记得了?”老者问李不琢道。

    李不琢摇头。

    老者皱眉打量着李不琢,身为下六部众地位最高的“首环众”,他不必去做苦役,而是在这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照料伤者。但究竟不是上六部众,他只有机会习得一些浅薄的医理,对眼前这个旃提的状况实在束手无策,只好叹了口气,对床边穿紫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恭敬道:“地空大人,这里的伤者大多已经痊愈,只有这人……虽然身体已经无恙,却似乎被砸坏了脑袋。

    李不琢顺着老者的目光,茫然看向中年男人与他身后的另外两名上六部众,心中忖度着自身的处境。

    从这三名上六部众的交谈中,这中年男人似乎名叫阴由罗,他肩上绣有星辰,腰间上六部众的腰牌上,刻着“地空”二字。下六部众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上六部众的名字,所以那首环众的老者,只能尊称阴由罗为“地空大人”。

    这三人,似乎是上六部众中为数不多关心下六部众性命的,来到这临时搭建的屋棚里,竟然救治了不少伤者。

    “我脸上的幻术,一般人无法看破,但我眼下身受重伤,看不穿眼前这几人的修为……他们不同于下六部众,若识破了我,我便是死路一条……这几日恢复的内,倒足够我拼死一击,却无法支撑我逃命。”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阴由罗打量了他几眼,对身旁一名上六部众道:“如晦,你来看看。”

    被称为如晦的上六部众闻言直接拿住李不琢手腕,李不琢只觉一股内沿着手腕钻入经脉中。

    “这人倒是修为不高,约莫坐照中境……”

    李不琢心中一动,将自己的内与神魂藏匿起来,那上六部众的内沿李不琢体内经脉游梭了一拳,又被他收回,旋即对阴由罗摇了摇头。

三百零三:孤儿寡母

    “此人失忆应该是神魂受损,这我无能为力。不过他至今不能起床,是气血衰竭之故。”

    那地空众放开李不琢手腕,对阴由罗说道。虽然话语未尽,在场者却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气血衰竭不是绝症,若有补药调养,普通人月余便可复原。但对下六部众来说,每日苦役所得报酬,只够一家吃饱,存不下半点余粮,若患上一场风寒都可能要了性命,哪有补药可吃?

    这旃提后半辈子,恐怕算是废了。

    “气血衰竭?”阴由罗沉吟片刻,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小瓶,交给那首环众的老者道:“把这药粉用水化开,给这里的伤者服下。”

    “角芝生血粉?”旁边一名上六部众轻呼一声,眉头一皱,“由罗兄心有慈悲,但下六部众本就如此,你救这一屋子的人……又有何用呢?”

    “一瓶药粉而已。”阴由罗背手离开。

    这地空众倒是和别人不同,看来并非所有上六部众都视下六部众为贱民。李不琢心中一动。

    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唤。

    “阿满……阿满……”

    一名荆钗布裙的女子闯入屋中,风尘仆仆,裤脚上沾满泥浆,还背着一个藤筐。她神色十分惶然,看向屋内伤者的目光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

    “大胆!”那首环众的老者大步上前呵斥,“敢冲撞三位地空大人,你不要命了?”

    虽然厉声厉色,他却对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噗通跪下,对三名地空众沙哑道:“是下民瞎了眼,不慎冲撞了三位地空大人。”

    “起来吧。”阴由罗看向屋外,只见有两名城卫走近,眉毛一凝,“嗯?怎么回事?”

    那女子连忙站起,小心扶正背后的藤筐,嗫嚅着不知说什么,眼睛却直往屋里的伤者脸上打量,但一眼扫过,她泪珠夺目而出,却不敢发出哭声,只掩面抽泣着。

    这时两名城卫走近,亦是首环众,对阴由罗三人行礼过后,阴由罗看向那泣不成声的女子。

    “这女人带着孩子,从西南边百里外的巫桓城走过来找她男人,在这关城里找过两日了也没找着。”一名城卫解释着,表情麻木,类似的事他已不知见过多少,“这医馆就是最后一处地方,她这模样,看来她男人多半是被压死了。”

    阴由罗闻言,顿了顿,清朗的声音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你们都听到了,可有谁是这女人的丈夫?”

    无人应答。

    阴由罗皱了皱眉,下六部众人命轻贱,千年前便是如此,他本也司空见惯。可近来苍梧与下界开战,死伤陡增,每日都有不知多少家破人亡,实在让人于心不忍。那女人抽噎之声不绝于耳,惊醒了她背后的藤筐里的婴儿,也发出啼哭,声若蚊蚋,不知已多久没吃饱,看女人那差到极点脸色,她多半是产不出奶的。

    阴由罗顿了顿,指向李不琢,对女人道:“既然没人回答,你丈夫恐怕不在这里,不过,那人却不一定,他受伤记不得了之前的事,你靠近去看看,他是不是你丈夫?”

    “下……下民的事,怎敢……劳大人关心……”女人擦去泪珠,神色畏惧,却带着最后一丝期盼,挪动步子走到李不琢床边,打量着李不琢的脸,神色瞬间灰败下来。

    “怎么样,是他吗?”阴由罗问道。

    女人脖子动了动,似乎要摇头,却一下僵住,呢喃道:“他……他破相了,我认不太清……”

    “不急,你再看看。”

    “嗯……”阴由罗的态度让女人略微平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问李不琢:“你……真不记得自己的事了?”

    她想做什么?李不琢心中有些疑惑,露出茫然之色,只摇了摇头。

    女人伸手似乎想触碰李不琢的脸,手却在半途停顿了一下。

    “阿满……是了,你是我的阿满……”她长满茧子的手抚着李不琢的脸颊,眼泪连珠似的滚出眼眶,“你破相了,也瘦了,瘦了太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我险些,险些没认出你来。你还在,太好了,太好了……”

    “这……”李不琢不禁一怔,心中自语,“这女人的丈夫恐怕已凶多吉少,可怜了这女人和那孩子,下六部众家中若没有男人支撑,这两人多半要饿死,难怪她不远百里也要带着孩子过来找人。那名叫阿满的下六部众,真和我长相相似?若真如此,对我来说倒是冒名顶替下六部众的大好机会,就连身份籍贯也完美无缺了。”

    “哦?”阴由罗神情一动,与其他两名下六部众面面相觑。

    “竟有这等巧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由罗宅心仁厚,助孤儿寡女重得其夫,真是得了六柱福泽。”

    “地空大人慈悲……”那首环众老者感慨道。

    “多谢地空大人慈悲!”

    女子跪下想对阴由罗磕头,阴由罗却侧身道:“不必,你背着孩子,多有不便,等你丈夫喝了药,就带他离开吧。”

    …………

    “那位地空大人真是慈悲,竟还赏了我们五百钱,你回家以后,可以休养一阵了。”

    “若干不了力气活,就和我去采葵好了,虽然丢脸些,总比饿死了好。”

    “阿满,你饿么?”

    葵人擦去额上汗珠,对木板车上躺着的李不琢头也不回地说着。女人在巫桓城以采葵榨油为生,便唤作葵人,和阿满一般,作为下六部众,并没有姓名。

    从临近云外谷的关城离开,葵人背着孩子,还拖着板车上的李不琢,已向东南方向走了两日,那两岁的孩子每日喝着稀粥,连哭都没力气,若非李不琢暗中度过去一缕内为他调养,恐怕早已夭折,葵人每天只吃不到巴掌大的一块馍馍似的干粮,瘦弱的身子骨竟然硬挺了下来。

    李不琢看向她殷切的目光,终于说了一句:“不饿。”

    “你能说话了?”葵人面露惊喜之色,旋即却怔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问:“你……记起来了?”

    “记不得了。”

    李不琢从板车上撑起身子,在医馆里服用了阴由罗的生血药物,虽然是稀释后的,但也让他伤势恢复快了一些,此时终于有了行动的能力。

    此前之所以不说话,是怕口音露了破绽,但这些时日下来,李不琢其实对苍梧界语言熟悉了很多,加上来之前早有准备,此时面对一个下六部众,也不必再装哑巴了。

    “哎,你别……”

    葵人上前两步,似要拦着李不琢,李不琢却轻巧地跃下板车,伸展了两下筋骨,对她说道:“我来拉车。”

    葵人怔了怔,下意识要拒绝,但对她来说男人在家里就是天,说一不二,便低头坐在木板车边,“歇一歇吧,等我喝水吃些东西,再来拉车。”

    “坐稳了,别摔着孩子。”李不琢说着,却拉起板车,稳步向前走去。

    葵人轻呼一声,坐稳身子,惊喜道:“你好了?”

    李不琢嗯一声,脚步不停。

    “太好了,太好了。”葵人絮絮叨叨,“这次回家,只望不要再被大人们派去修城了,不过,听说阴由罗大人就是巫桓城的城令,你是受伤回来的,他们应该不会再把你派去了吧,一定不会的。“

    说着,葵人看见木板车上,李不琢那根刻绘六部神像的手杖上沾了些灰,便伸手去擦。

    “别动。”

    李不琢忽然停下,回头说道。

    葵人一怔,缩回手,李不琢顶着葵人双眼。

    下六部众随身侍奉上六部神明,各有方式,旃提所用的便是手杖,俗名“六柱杖”,六柱杖长短大小、木材用料与形制并无定式,他藏剑的这根手杖,和那阿满的六柱杖定然不同,葵人既然是阿满的妻子,日夜相伴,又怎会两日过去了,都没有认出来?

三百零四:乌秩之柱

    “我,我不动就是了。”葵人被李不琢盯着,低下头去。

    葵人躲闪的目光映证了李不琢心中的一些猜测,但他尚且需要这重身份,也不忍直接刺破这对母子的希望,便没点破,继续拉车,仍装作失忆的模样。

    “听医馆里的人说,当时我被压在土石下面昏迷不醒,怀中还抱着这根六柱杖,我能活下来,多亏了六部神明降下福泽。”

    “嗯……回去之后,你我更要虔诚供奉六部神明。”

    ………………

    巫桓城在苍梧界西南面,乃六柱圣城之下七十二城邑之一,为预防苍梧界中时常发生的虫灾,城中建筑不施一木,纯以石砖堆砌。

    城西一间简陋的石屋边,葵人小心从门闩间取下一块木片,放心地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

    “家里没人的这些天里没人来过。”葵人打开门,把李不琢迎进去,一边说道:“阿满,你先坐会,我去做些吃的。”

    葵人将孩子小心放在床边,家中早已揭不开锅,索性阴由罗赏了五百钱,她也能向邻里换些粮食来。

    李不琢在木凳边坐下,打量屋中陈设,屋子十分简陋拥挤,墙上挂着麻衣、镰刀、架上挂着粗布,李不琢身旁是一张硬木床,床脚下堆着一些陶土人偶,似乎是给孩童准备的玩具。

    除去这间卧房,居所剩下的另一间,便是葵人现下所在的灶房。

    这时藤筐里的孩子又开始有了动静,已经两岁,却只会喊娘,说饿。李不琢将他抱在怀中,又为其体内度入一缕内。看着孩子渐渐闭上双眼,李不琢心中思量着:

    “若要顶替阿满的身份,免不得和葵人共处一室,纵使不做出非礼之举也不妥,得找个机会,搬出这里……”

    “我要谋夺天柱之精,正需要以下六部众的身份得到那份差事,才有接近这城邑核心的机会,事不宜迟,今日便将此事办妥。”

    李不琢抱着孩子走到门口,仰头看向数里外,城邑中央方向。

    只见一座建筑既似柱又似塔,高有数十丈,通体色如黑檀,表面浮雕着轮盘、云纹、六部神像、六部戒律等图画文字,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庄严神秘的意味。

    苍梧界中,除六柱圣城以外,七十二城邑中皆立有这“乌秩”之柱,此柱便是一城的根基,城中上六部众皆凭依此柱,吐纳天地元气。若无乌秩之柱,方圆数百里便会虫灾大起,土地荒芜,化作不毛之地。

    天柱之精便存在于乌秩之柱中心,然而此柱被全城上六部众视为性命,防卫十分森严,纵连许多上六部众都难以接近,李不琢想要谋夺此物,不是易事。

    “所幸战事发生后,城中上六部众纷纷奔赴战场……只要不轻慢莽撞,我倒能有些机会,窃得一些天柱之精。”

    李不琢打量着乌秩之柱,心里又分神想着:“这苍梧界的文字,倒和外头浮黎的古字形状有些相似,两界之间必定渊源极深,只是白前辈书房里那些案卷,也对两界的渊源只字未提,不过眼下看来,此界似乎称不上所谓的‘上界’。”

    “阿满,阿满”

    身后传来轻柔的呼喊,李不琢转头。

    “阿满,吃饭了。”葵人从灶房出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黄面馍馍,还有两碟辛辣的咸菜。回到家中,这女人终于卸下片刻重担,露出了笑容。

    下六部众很少能吃上几顿干的,也鲜有肉食,所以难得能长出一口好牙,李不琢却发现葵人虽然容貌普通,牙齿却十分整齐。葵人放下饭食,注意到李不琢的目光,怀念地说:“以前你常说我牙齿好看,你看宝宝也随我呢。”

    李不琢怀里的孩子刚好呓语着露出一口整齐的乳牙。

    “是吗。”

    李不琢笑了笑,放下孩子,坐下用饭。葵人忽然怔了怔,小心地看了一眼李不琢亦十分整齐的牙齿,见他没露出异样的表情,才收回目光。

    葵人端来的食物,正够一人的份量,这在男人干力气活的下民之家已是惯例,李不琢吃了一个黄面馍馍,便道:“我要出去趟,谋份差事。”

    “出去做什么,你身子还没好呢。”葵人急了。

    李不琢把另外一个馍馍塞给葵人:“我身子比你好,把这个吃了。”

    葵人触到李不琢的手心,心中一愣,他的手掌怎么那么柔软,连半个茧子都没?他没失忆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巫桓城祭子的住在哪里?”李不琢又问道。

    葵人拿着馍馍,只觉李不琢那张被伤痕覆盖的脸又多了一层神秘感,一时间竟忽略了李不琢竟敢直呼“祭子”二字,不由自主答道:“乌秩之柱东边,白水巷里,就是祭子大人的住处。”

    ………………

    七十二城邑中,每三月便需祭祀乌秩之柱,主管祭祀之事的是大祭师,而每一城的大祭师通常兼任城令,事务繁杂,更多详具的事务,便由左右祭子代为处理。苍梧界以左为尊,阿满身为下六部众,能见到的,自然便是那位居于白水巷的那位右祭子大人。

    “此行事成,便不用多费周章,便可顺理成章接近乌秩之柱。”

    白水巷口,李不琢看向那座青石堆砌的大院,院门前有许多下六部众等候着,只敢低声交流。

    “要求见右祭子大人?”

    巷边护院的首环众蔑了李不琢一眼,伸手道:“二十钱,上那边候着去吧。”

    李不琢看向那已有二十余人等候的地方,祭子接见下六部众纯看心情好坏,这些人恐怕等上数日也没有结果。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手腕一翻,便挂到了那首环众腰间,收回手时,又拨动他上袍,将钱袋盖住,说道:“这二百钱大人拿去买酒,劳烦帮我通禀一声。”

    那首环众一怔,摸向腰间钱袋,便听见青铜币相撞的哗啦声,讶异地看了李不琢一眼。他为右祭子看门,每月也不过能得百钱,这旃提好阔的手笔,恐怕背后有些靠山。

    “我帮你通禀无妨,但祭子大人是否见你还不一定。”护院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我来不是有事所求,而是得了一件宝物,要献给祭子大人报恩。”李不琢顿了顿,“祭子大人若愿见我,事后还有两百钱相谢。”

    “原来是这样……”护院恍然,便让李不琢原地等候,匆匆进入院内。

三百零五:灵人

    “你就是那个要报恩的人?”

    右祭子打量着台阶下方垂首单膝下跪的旃提众,懒散地伸手让一旁衣着鲜艳的蛇众婢女为他清洁指甲,语气却不失威严,眼皮微微一抬,道:“但我怎么不认得你?”

    “回祭子大人的话。”李不琢目光只抬高到右祭子脚尖,“我本来奉命去百里外修建城邑,在之前的那场灾难里身受重伤,失去了记忆,巫桓祭师大人恰好也在城中,大发慈悲,赐我伤药,又帮让我找回了妻儿,恩同再造。下民身份低微,不敢打扰大祭师,唯有求见慈悲的祭子大人,将我从边关得到的一件宝物献上,报答这份恩情。”

    “原来是这样……你很有运气,竟然能得到大祭师的帮助。”右祭子左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心里对李不琢所谓的宝物没多大兴趣,一个微不足道的旃提,就算豁出性命,又能得到什么好东西?想来不过贱民敝帚自珍之物而已,他左手摆了摆,“你报恩的心意,我代大祭师承下了,把东西送到库房,你退下吧。”

    李不琢听出这右祭子的轻视,暗暗皱眉。下六部众要违抗上意,十分无礼,但就此退去的话,就白来了一趟,内心稍稍酝酿,便用压抑着惶恐的语气说道:“这件宝物我想亲手献给祭子大人。”

    “嗯?“右祭子眉毛一挑,语气带着一丝愠怒。

    一旁为他修剪指甲的女蛇众呼吸一滞,只觉空气陡然沉重下来。

    这右祭子修为不低于先天圆满……李不琢却一下觉察出了右祭子的根底,将头垂得更低,浑身压抑恐惧地颤抖着。

    良久,李不琢额上汗珠滴落,将地面都泅湿了一块青痕。

    “倒许久没见过这般大胆的下民了。”右祭子摇头轻笑一声,“来,把你那宝物呈上来,让我瞧瞧。”

    “请祭子大人过目。”李不琢取出怀中一尺长短的粗布条,双手举在头顶。

    右祭子朝那女蛇众点了点下巴,女蛇众上前取来粗布条,在右祭子面前打开,露出其中的一柄匕首。

    “咦?”右祭子神情一动。

    匕首长约一尺,剑身洁白如霜,钢纹犹如鸟羽。苍梧界金石稀缺,也鲜有工艺精湛的铁匠,这柄短剑的锻造工艺,却足以让人惊叹。

    剑身上的“梨花”二字,也让右祭子一眼认出,这柄剑并非出自于苍梧界,而是来自于正与苍梧交战的浮黎。

    浮黎的刀剑铠甲,数月前便成了苍梧界中上六部众追捧的绝佳藏品,更何况这柄剑的工艺,恐怕在浮黎也不多见,只是……

    “抬头看着我。”右祭子紧紧盯着李不琢,“这短剑,你从何处得来。”

    “回大人的话。”李不琢喉结动了动,憨厚又畏惧地回答道,“大半个月前我奉命搬动城砖的时候,突然飞沙走石,这宝物便是被风刮着从西边吹来,就插在我身边几步外。当时我见这宝物精美,动了贪念,把它埋在城根下,想要据为己有,甚至没交给大祭师……”

    说到这里,李不琢慌忙低头:“下民有罪,动了贪念,恳请祭子大人降下责罚。”

    原来是那场风灾刮来的。右祭子疑虑顿消,日前天柱震动,引起的那场风灾声势摧枯拉朽,甚至能让人飞到百里之外,这柄剑若说是从敌营中飞来的也不奇怪,更有可能,是某位上六部众缴获之物,却在风中遗失,便宜了这个旃提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做得很好。”右祭子心情大悦,看着李不琢也开始顺眼起来,多亏这旃提没把这柄剑交给大祭师,正好便宜自己了。虽说左右祭子明面上地位平等,但身为右祭子,他在下六部众手里,就算再严苛,又能刮出多少好处?这柄匕首,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下民不敢。”李不琢低头,放下心来。他假装失忆,刚才那番说辞却记得埋匕之处,其实是一处破绽。但这祭子果然并未忌惮警惕一名下六部众,安然受了这份贿赂。

    右祭子压住匕柄,道:“这柄匕首,我暂且收着,日后有机会便献给大祭师。下界虽然法统低劣,锻造技艺却不差,你献宝有功,当有赏赐。来人,取十金赐予他。”

    苍梧金石徐缺,金银是上六部众才有资格使用之物,下六部众所用的皆是纸钱。右祭子口中所说的赐下十金,其实是十斤黄铜,但对一名下六部众来说,这份赏赐已十分优厚。

    李不琢却道:“请祭子大人收回赏赐。”

    “嗯?”右祭子皱眉。

    李不琢急忙说道:“下民能捡回一条性命,就已是受了六柱福泽,岂敢受赏?只愿能选为灵人,能在乌秩祭祀之时供奉六柱神明,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哦?原来你求见我是为了此事。”

    右祭子略一沉吟,七十二城邑每三月都要祭祀乌秩之柱,这等祭祀大典,自然以上六部众为主,下六部众出身低贱,甚至连祭品都不能触碰,只有在乌秩之柱下跪拜的机会。但能在参与祭祀,对下六部众来说,也意义重大,为将这些下六部众与其他下六部众区别开来,便将他们称为“灵人”。

    灵人必须保持洁净,祭祀时期不得行房,也不得从事一切下六部众的低贱工作,唯一能做的,便是清扫乌秩之柱,十分清苦,也有些危险。这旃提看来果真是虔诚供奉六部神明之人,有如此愿望,倒也不过分。

    想到这里,右祭子点了点头。身为右祭子,灵人自是由他全权安排,便道:“既然你如此虔诚,我便允了你这愿望。来人,带他去沐浴,然后送去乌秩之柱。”

三百零六:龙池众

    暮光之下,乌秩之柱色如黑金,巫桓城中时有薄雾生起,却都被无形之风吹散。

    “娘……饿……”

    “宝宝别急,等爹爹回来,等爹爹回来……”

    葵人一边轻拍着孩子后背,一面坐在门口朝外张望,许久,终于见到远处出现了李不琢的身影,背对着夕阳走来,终于露出笑容,但旋即又见到李不琢身上穿的,竟换成了一身黑袍。

    葵人连忙把孩子放进屋里,出门迎上李不琢,拉住他快步往家中走去,自责低声道:“原来你出门是去了成衣铺子么?怪我没提醒你,咱们下民穿着若不合乎规矩,是要被降罪的,趁着没多少人看到,赶紧把衣服换了。”

    见葵人神色担忧,李不琢笑了笑,解释道:“没事,我今日出门撞见了右祭子大人,祭子大人知道我受大祭师所救,夸我供奉六部神明虔诚,便选我做了灵人。刚才我被人带去洗干净了身子,又换了这身行头,听人说当灵人后,就不能离开圣柱,所以我特地回来告诉你一声。”

    “啊?”葵人张大嘴巴,怔了好一会,上上下下看着李不琢的袍子,才发现袍子袖口绣有一匝青线。苍梧以青色为尊,下民穿青衣是亵渎之重罪,而灵人有资格参与祭祀圣柱,却能在衣袖上饰以一匝青线,以此与其他下六部众区别开来。

    回过神来,葵人又喜又忧:“你竟然有幸见到祭子大人,太好了,你成了灵人,以后都不用发愁饿肚子了,只是……听说灵人清扫圣柱,每年都有十来人摔死,你又受了伤……”

    “能死在圣柱脚下,死也值得。”李不琢顿了顿,“祭子大人给我回家的时间不多,每日发放的钱粮我会让人寄回家里,走了。”

    只在家门口停留了片刻,将作为阿满的事暂且交代下来,李不琢便沿原路离开,直接朝巫桓城中央的乌秩之柱走去。

    ………………

    “擦干每一处缝隙,不得留下丝毫灰尘!”

    “当心点!真以为能有幸参与祭祀圣柱,尔等便不是下民了吗!你!竟若再让臭汗落在圣柱上就剥了你的皮!”

    乌秩之柱下,一名合罗众手持长鞭,皱眉不耐地喝骂着。他眼前,绳索从数十丈高的乌秩之柱顶端垂下,缠在数十名灵人腰间。

    这些灵人小心地擦拭着乌秩之柱表面,偶有风来,只敢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接触柱上浮雕,固定身子,双脚不敢有丝毫靠近,但纵使如此,也时常被柱下监视的上六部众呵斥。

    “这浑然一体,竟似整木雕挖而成,这四日我借着清扫柱体,观察过每一个角落,但从外边竟找不到这柱子有丝毫拼接的缝隙……”

    李不琢擦拭着柱上一尊封诰众的神像,仔细观察着柱身上的任何细节。

    “我虽得到了灵人的身份,但即使到了祭祀的时候,灵人也只有在柱边跪拜的资格,而不能进入其中。而天柱之精就在这柱子中,即使灵觉尚未恢复完全我也能感应到,这天柱精华的气息生机极强,我仅仅接近了四日,五劳七伤的恢复就抵得上以前半月的功夫。”

    “祭祀还有十三天就要开始,在这之前,要尽快想到潜入柱中的办法。参与祭祀的上六部众大多熟识,除非我能取得上六部众中高位者的信任,得到引荐来参与祭祀,不然若要伪装成上六部众,破绽极大。但我脸上血咒尚在,贸然接近上六部众中高位者,有被识破的风险,此举断不可行。”

    “若能潜入柱中,如何解决守柱人也是个难题。”

    李不琢心里思索着,片刻,众灵人清扫完毕,纷纷回到地面。

    李不琢解开腰间绳索,与众灵人一道走向南面的一片木屋。灵人做的虽是苦役,住处却十分清洁干燥,每人有单独的卧房。

    这时,柱门前,两排灰石云柱拱卫的青石路上,一个匆匆走过的龙池众吸引了李不琢的目光。李不琢乍见此人,只觉又眼熟又陌生,似乎在哪见过,又回忆不起来任何印象。

    “世上长相相似之人多不胜数,但此人给我的感觉却不同……”李不琢心中一动,用不易剑道推演过往所见之人,远处那龙池众的样貌,竟对应上了一张少年的脸。

    李不琢回想起一同乘飞梭接近天柱裂缝,被吴非护送进入苍梧界的那个少年。这龙池众与那少年,五官竟十分相似,特别双眼就像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只是面部骨骼分布却不太一样,身材也比那少年高大许多。

    “是他?原来他当时用了缩骨的法子装成少年,竟然毫发无损出现在这里,看来当时那场风中,他没有受伤。”

    李不琢神情一动,巫桓城是七十二城邑之中,最接近天柱裂缝的苍梧界的城邑之一,既然是为天柱之精而来,这少年出现在巫桓城,并不算太过巧合。

    “他既然作龙池众打扮,还出现在乌秩之柱边,看来已得了上六部众的身份,不知他是否已有了窃取天柱之精的办法。”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这时,那龙池众若有所觉,朝这边一侧头。

    李不琢和他目光一对,心中一动,想到下六部众直视上六部众,是无礼之举,便作惶恐状,低下头去。

    那龙池众冷冷瞥了李不琢一眼,脚步不停,径直离开。

    “所幸我没用内消去受伤破相的疤痕,看来他没认出我……恐怕吴非前辈,也想不到我能在瘴气里活下来。”

    李不琢心中自语,记住那龙池众走远的方向,便回到房中,将那身旃提的衣物拿出,注入内。片刻,龙绡便变幻成地空众的衣着,李不琢把衣服一披,便打开后窗,潜伏出去。

    乌秩之柱虽防范森严,灵人居住之处却离乌秩之柱有半里地,只在前门有首环众看守。李不琢轻易离开住处,便大摇大摆从巷中走出,沿着那龙池众离开的方向,片刻后,又远远看见了他的背影。

三百零七:阴阳应象法

    “我虽穿着上六部众的服饰,只要不接近乌秩之柱这等守卫森严的地方,一时倒没有危险……”

    李不琢远远缀在那龙池众身后,跟了两条街,便见那龙池众进入一间食肆,似乎要与人碰头。

    “再跟进去的话,他一定能注意到我。”

    李不琢略一沉吟,拐进街边一条窄巷,再出来时,腰间一面尸迦众腰牌晃荡着,又换了一身行头。

    “龙绡真是好宝贝,若我易容改貌的功夫再纯熟一些,纵使在苍梧界,除去乌秩之柱这些地方,都可以随意进出。”

    李不琢走到食肆边,抬头一看是,招牌上有三杈叶的标记。有此类标记的食肆驿馆,上六部众皆可免费使用。

    “上六部众中,就算没有炼气天赋的,不事生产,也能享受到诸般优待,难怪苍梧界土地并不贫瘠,下六部众却这么难讨生活。”

    便径直走入其中。一楼的大厅里,零散坐着几个上六部众,大厅中央的立柱中央,镂空着一座神龛,这时正有一名杂役给神龛添香。李不琢扫视一圈,不见那少年化身的龙池众踪影,似乎已去了楼上单独的雅间,李不琢便要了壶清茶,作出等人的模样,耳朵关注着楼中的一切动静,却没听到那龙池众与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施展了什么隔音的手段。

    两刻钟后,李不琢才见到那龙池众下楼,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另外两名龙池众。

    李不琢低着头,借余光打量这一行三人。那女人经过一楼,朝厅中神龛投去不经意的一瞥,眼底流露出的一丝漠然,让李不琢心中一动。

    “嗯?这女人,果然也不是苍梧界中人,也是潜入此界的天宫炼气士。原来他们已暗中联合起来,密谋乌秩之柱……我若加入他们,倒比我独自想办法把握要大得多,只不过……”

    李不琢又想起与符离同去东极的袁结坤,自顾自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与他人有利益纠葛,人多目标也大。”

    李不琢思索着,待那三人出门,稍待了片刻,才离开桌边,也跟了出去。但片刻后,这三人走入一条僻静无人的窄巷,再跟下去,纵使用龙绡变换衣物,也必然会被发现,李不琢只好就此打住:“他们谋划的东西,必然是乌秩之柱,离祭祀的日子已经不远,我借着灵人的身份,有心监视之下,迟早能发现他们的手段。”

    反身朝乌秩之柱方向走去,回到灵人的住处时已是近夜,李不琢潜匿身形,打开虚掩的窗户,回到房中。

    屋里没有来过人的痕迹,李不琢从床下取出六柱杖,扭动杖顶,缓缓将拔出其中画轴。

    展开画轴,李不琢取出烛龙。入苍梧界以来,他一直在养伤,许久没有祭炼烛龙,此时烛龙一脱离丹青剑典,李不琢意识界中,盘踞在黄芽边的烛龙神魂蓦地睁眼,李不琢霎那间,便察觉到周遭天地元气有些紊乱,连忙将烛龙放回剑典中。

    “烛龙火性炽烈,这异状……果然是因为苍梧界木气浓郁。”

    李不琢放下六柱杖,若有所思地想着,苍梧界木气浓郁,必然与扶桑神木关联极大。因“天人”“上界”等称呼,李不琢本以为天柱裂缝就如新封府下地市一般,只是联通两界的一道门户,而今看来,这苍梧界却可能是扶桑神木内的一方世界。

    “壶中能装日月,扶桑神木之内,何尝不能自成世界……”

    这念头一起,李不琢又冒出许多疑惑,进入苍梧界这些时日,他发现此界天地元气显然比浮黎更加浓郁,而苍梧界中上六部众,却不惜伤亡也要与天宫交战,也要进攻浮黎,其中因果便令人费解了。要知道,虽因上六部众极重血统,导致苍梧炼气士的比例远超浮黎,但若统而计之,苍梧六柱七十二城邑的人口,却远不如浮黎十六州,若天柱裂缝中的交战持续下去,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就算经常掳掠百姓的异人,也只在秋冬之季缺乏粮食的时候才入侵浮黎边州,毕竟若非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以命相博?然而苍梧入侵浮黎的举动,却浑似富商去抢平民的铜钱,若不明其中渊源,简直毫无道理。

    “白将军一定知道两界之间的渊源,但他给我看的书里面没有相关的东西,看来此事干系甚大,我还不够资格知道。也罢,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此行只要得到了天柱之精,修成五劳七伤法,我修为更进一步,纵使不需法相境高手护送,也能抵御那瘴气,届时便立刻离开此界,不再停留。”

    李不琢心神一定,便开始打坐修行。

    自从入苍梧以来,除了在那医馆里疗伤,便是与葵人相处,今夜还是头回修行,甫一入定,李不琢感应着天地元气中浓郁的木气,竟突然有了惊喜的发现。

    “这木气如此浓郁,我从木帝东君的惊蛰神术中领悟的阴阳应象法用在这里,岂不是如鱼得水?果然,我吐纳天地元气的速度,竟比往常快了十倍不止!”

    李不琢刚开始运转阴阳应象法,周遭天地元气便不断涌入体内,过瘴气受到的隐疾暗伤也在迅速恢复,只片刻,屋中天地元气荡然一空。

    “糟了,贪图一时修行的快意,恐怕会被人察觉端倪。”

    李不琢突然心生警兆,停止修行,屋外天地元气涌入屋中,元气迅速恢复原状,但仍有元气波动的痕迹弥留不散。所幸李不琢警觉得即使,波动也只持续了是个呼吸,便消失无踪。

    “还好,只是片刻波动,若运气不太差的话,倒不至于被人发现。”李不琢松了口气,心中暗喜,“真没想到,东君所传的神术,在苍梧界中竟有此奇效,恐怕这便是我此行的最大依仗。“

    站起身来,李不琢目光投向乌秩之柱的方向,“明日清扫乌秩之柱时,便试试能否借此法门,窃取天柱之精。”

三百零八:翡翠圣树

    次日,数十名灵人腰缠绳索,悬在半空,清扫乌秩之柱表面。

    李不琢一丝不苟地清扫着柱上灰尘,暗暗打量下方监工的上六部众,同时分神以阴阳应象法感应乌秩之柱,隐约察觉到柱中有一股极其精纯的生机。果然用这法门就能感应到天柱之精,纵使在这乌秩之柱隔绝之下,他也能略微窃取一些。

    李不琢暗暗运转阴阳应象法,将那股生机缓缓调动,汲入体内。

    “东君的法门在此界竟然有如此神效,她早已来到东极,她施展神术,一定比我领悟的法门更厉害许多,只是到如今也没打听到关于她的风声。”

    接下来的数日间,李不琢便借着灵人的身份之便,留心关注接近乌秩之柱的上六部众,企图从中辨认出伪装的天宫炼气士,除此之外,便是利用法门之利,在清扫乌秩之柱时,暗中窃取天柱之精。但祭祀之期临近,为防上六部众心生警惕,李不琢便谨慎行事,每日只窃取一丝,进行疗伤。

    ………………

    黄昏。

    乌秩之柱下,一人戴着黄金面具,华服曳地,装束妖异而威严,左右祭子恭敬侍立在他身后,正是巫桓大祭师阴由罗。

    三人步入乌秩之柱中,周遭光芒昏暗下来,从外面看去,乌秩之柱犹如一座巨塔,内部更是如同一座宫殿,四面尽是铜绿色浮雕,光泽神秘。一座旋梯从底部通向半空,支撑着一座高悬的祭台,祭台之上,一株半人高的翡翠古树静静伫立着。

    一人枯坐在祭台之下,衣着比起大祭师与两位祭子来说,简陋得有些过分,他双目低阖着,肩上落着灰尘。但阴由罗与左右祭子来到祭台前,却对他行了一礼。

    大祭师年老后,可自愿成为守柱人,是古已有之的传承。阴由罗眼前的这位守柱人,三十年前便已进入乌秩之柱,从此便没再踏出乌秩之柱一步。

    “原来是大祭师来了……”

    守柱人双眼睁开一线,声音沙哑。

    “守柱人阁下,今年祭祀的日子近了,还请让我查看圣树。”阴由罗说道。

    “圣树七日前就开始结果了,你们去吧。”守柱人点点头。

    阴由罗便与左右祭子走上祭台,来到那一株翡翠树下,只见枝叶间,已结出一颗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实,若羊脂白玉般完美无瑕,但又不似死物般冰冷,反而透着一股生气。

    只是靠近这些果子,便能闻见淡淡的异香。

    “只有三十五枚圣果?”左祭子忽然说道。

    守柱人的声音传来:“不过这次圣树结果不光比往常少了一个,结出的圣果品相,也不如往年。”

    “怎会如此?”阴由罗眉头紧皱,每年圣树结出的果实都是三十六枚,巫桓城中上六部,每部六枚,是已持续了数百年的规矩,今年平白无故少了一枚,若亏待了哪一部都是麻烦。

    “几日前圣树结果时,不知何故有些许精华泄出。”守柱人声音沙哑。

    “圣树精华外泄?”

    阴由罗心乱如麻,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应付今年的祭祀,守柱人又叹息一声:“六部平衡虽然重要,但眼下却不足为虑了。大劫将至,此为先兆,这是圣树是在提醒我们。”

    ………………

    “呼……”

    屋内,李不琢盘膝坐在硬木床上,鼻中射出一线白气。睁眼之时,双眸中神光乍现,肤色莹白如玉,已不似有伤的模样。

    但呼吸间他的脸色又黯淡下来,皮肤蠕动着化作满脸的疤痕。

    “这血咒只能用幻术遮掩,终究是个麻烦。”

    李不琢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心中自语。

    从他借着灵人身份之便,用阴阳应象法窃取天柱之精,已过去七日,七日间,李不琢谨小慎微,并未被人发现端倪,终于借着那天柱之精的生机,将度过瘴气时受的伤尽数调息恢复,更是又度过五劳七伤其中一伤,修为回到先天圆满的境界,小天地内三百六十五道剑宿再复,若再回到神工阁的商船上,应付那名尸迦的青年,只需十回合内便能取胜。

    入苍梧界至今,除了过瘴气时出了意外,李不琢的谋划一直十分顺利,就算不潜入乌秩之柱,只借着灵人的身份,窃取天柱之精,积少成多,只需数月,李不琢就能达到入苍梧界的目的,功成身退了。

    “明天就是祭祀的日子,不知那少年伪装成龙池众,和其他天宫炼气士合谋,会在什么时候动手。这几日我用法门感应到乌秩之柱里的那一股生机在孕育着什么,但被我截取一些,似乎有所影响,但看那些准备祭祀的上六部众的反应,应该没人发现什么异状。”

    “乌秩之柱守卫森严,凭我独自一人,没有任何机会能潜入其中。天宫炼气士对乌秩之柱动手之时,我才有得到更进一步的好处。”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正在这时,却听到外面有些骚动。

    出门一看,只见东面数里外,巫桓城最繁华的紫明坊火光冲天。

    所有灵人都陆续出了屋子,几名上六部众远远走来,呵斥道:“看什么看!都回去!”

    众灵人悻悻回房。

    城中起火了?李不琢心中一动,竖起耳朵,远远偷听到那几个上六部众交谈。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紫明坊放火?“

    “据说有外敌来犯,已死了数十人。”

    “竟然被下界贱民潜入了进来?人抓到了吗?”

    “暂且没有,哼,若非城中高手大多去了云外谷……”

    “你我不必支援,纵使紫明坊出再大的乱子,圣柱才是根基,不得有任何疏忽。”

    ………………

    背后,随着那几名上六部众离开,声音渐行渐远。

    “他们竟选在今夜动手?放火杀人,声东击西,这点门道,巫桓城的上六部众不至于看不出来,不知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我伺机而动,兴许能做上一回黄雀。”

    李不琢关上房门,拿出六柱杖,便坐在房中静静等待。

三百零九:夜袭圣柱

    乌秩之柱西两里外,一处偏僻的窄巷,一行上六部众装束的人,正仰头望向夜色中的乌秩之柱。

    “如今的巫桓城看似防卫森严,实则守备空虚,紫明坊的人制造的骚乱至少还能拖出一个时辰。”司空敬穿着龙池众的服饰,回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近日乌秩之柱里的翡翠圣树已开始结果,明日祭祀,便是圣果成熟的时候。人的浊气会影响圣果结成,所以圣果快要成熟时,虽然乌秩之柱外部防卫森严,内部却只有一位守柱人看守。”

    “若没有差池,今夜就是窃取天柱精华的最好时机。”旁人说道,“但那守柱人岂是易与之辈,我们之中,也只有鹿前辈一人炼气达到了宗师境界,纵使在紫明坊制造骚乱,又怎么引得走那守柱人?”

    “你引开守柱人的办法,难道到现在还要瞒着我们?”又有人说道。

    “诸位稍安勿躁,我这就道来。”司空敬顿了顿“之前也是为了提防消息走露出去,所以才瞒着诸位,而不是以此为要挟。诸位也知道,你我之间,不能保证没有奸细,万一计划泄露出去,让那些上六部众有所防范,近来的所有准备就都成了白费功夫。”

    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司空敬才继续说道:“两月前,我在一名法相境宗师那里求得了一个消息,那乌秩之柱中的翡翠圣树,有一道命脉苍梧界相连,这一道命脉与圣树性命相关,一损俱损,然而苍梧界中,虽然偶有偷窃圣果之事发生,但从未有人对这圣树命脉动过念头。一则这消息十分绝密,二则此界中人即使知道这消息的,也不会损伤这道命脉,自掘坟墓。至于其三……这道命脉会随星移日转而移动,所以几乎没法派人日夜守卫,其位置所在,也鲜有人能推演出来。”

    “难道你能推演出那道命脉所在?”众人之中,一名面容威严的年长者说道。

    “正如鹿前辈所说。”司空敬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不过,在下并非是知道推演圣树命脉位置的方法,只是花了极大的代价,向那名高人求得了圣果成熟前夜那道命脉的位置所在。只要截住那道命脉远在十里外的根源,守柱人见到圣树有枯萎之兆,必然会前去查看,届时鹿前辈出手拖住他,其余人等,就有了潜入乌秩之柱的机会。”

    那年长炼气士沉声道:“可以,但我出手拖住那守柱人,尔等潜入乌秩之柱的收获,要分出一半给我。”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所犹豫,司空敬却笑了一声道:“咱们这次的收获,自然是凭出力多寡来分,鹿前辈若拖住守柱人,当是头功,拿一半的圣果,自然是理所应当。不过我求得那命脉的消息,也是耗尽了所有积蓄,我便当仁不让,第一个进入乌秩之柱。”

    ………………

    月上中天,李不琢静静听着屋外的滴漏。

    “快到丑时了,他们还没动手,莫非他们的目的不是乌秩之柱?嗯?”

    李不琢握着六柱杖,忽然神情一动。

    “怎么乌秩之柱里那股生机,竟然有枯萎的兆头?”

    李不琢身上龙绡变化为尸迦众的模样,出了灵人的住处。这几日间,他已探查到乌秩之柱周遭暗哨的所在,离乌秩之柱尚有数百丈便停下,这时候,却见一道灰影从乌秩之柱中掠出,身法迅捷。虽然速度极快,李不琢借着月色,却能看清是位衣衫十分朴素的老者。

    仿佛感受到李不琢的目光,那老者一眼瞥来,眼神冷漠,隔着极远的距离,竟让李不琢眉心刺痛,只觉被那目光洞穿。

    那目光在李不琢左脸处稍稍一顿,李不琢霎然便感觉到一股森然杀机。

    “他看破了我遮掩血咒的幻术!”李不琢心中一惊,急欲拔剑,那老者一眼扫过,却并未停留,而是向着西北方向掠去。

    李不琢暗暗松了口气,心却仍未放下。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只一个目光给我的压力,此前我也只在吴非前辈的金针法相下感受到过。难道……他就是乌秩之柱中的守柱人?”

    李不琢心中一动。

    “听闻守柱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乌秩之柱,却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定是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这却是我潜入乌秩之柱的好时机。不过乌秩之柱周遭遍布暗哨,无一处死角,根本没法悄无声息地接近……咦?”

    乌秩之柱西南、正东方向,忽有两名上六部众现身厮杀。

    “下界贱民,竟敢装成上六部众妄图接近圣柱!”

    “万万不要上当,此人才是下界入侵之人,诸位助我!”

    二人各自高喊着,厮杀之时,逐渐朝着乌秩之柱靠近。乌秩之柱旁守卫的上六部众齐齐出动,将二人包围,但二人厮杀激烈,旁人一时不清楚形式,却无法插手,这时其中一人忽的被一掌拍飞,另一人冷笑一声,便掠向乌秩之柱。

    “拦住他!”

    登时有十数人飞掠向此人,这时,守卫乌秩之柱的上六部众中,突然又有几人厮杀起来,瞬间便有死伤。那被击退的上六部众也冷不丁出手,手中长刀一旋,出其不意从背后斩掉了两个头颅。

    “这二人都是天宫炼气士,还有人提前潜伏在守卫中,他们果然已谋划许久。”

    李不琢藏身暗处,观察着场中厮杀,只见这时场面已混乱不堪,敌我双方都已混淆,众守卫只死死防住乌秩之柱入口,防止外人进入,有人高喊:“不得放人进去使浊气污染圣果!”

    “守柱人离去,真是百年难遇的良机!”李不琢手腕一翻,烛龙出鞘,看准西侧较空旷处,闪身进入人群。

    身上龙绡随着夜色变幻,接近乌秩之柱时,龙绡表面又幻化出神像浮雕与文字,整个人便如同与乌秩之柱融为一体。正是混乱之中,李不琢借着龙绡遮掩身形,便顺着乌秩之柱向上攀爬,片刻便爬高了十丈距离,持剑一刺,剑身便没入柱体过半。

    “好硬的木头,我用神兵全力一剑,竟然只插进去一尺有余。”

    李不琢来不及感慨,使出浑身解数,切开柱体。这数日当清洁柱身时,便借着拍打的声音,听出柱身厚有一丈,一番切割之下,不到百个呼吸,便切出一个能容一人进入的洞口。

三百一十:取圣果

    乌秩之柱内部,四壁映照着幽深的翡翠光泽,冰冷青铜阶梯盘旋直上,架起半空中威严而神秘的祭台。司空敬拾级而上,走到翡翠树下,望向枝叶间那三十五枚果实。

    “若等到明日,这些果实便会汲取天柱之精而完全成熟,可惜我等不到明日,这些果实中的天柱之精只有五成。不过眼下守柱人虽被引走,恐怕巫桓大祭师须臾就会前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司空敬掏出一柄火铜剪刀,伸向枝叶间,轻轻一剪,一颗果实便落入掌中,被他轻轻放入腰间布袋。片刻,三十五枚果实,便有一半落入他囊中。这时,一块巨木从顶部坠下,发出砰的一声,司空敬移目一看,乌秩之柱被切开一处洞口,一束月光从洞中泄入,一道身影旋即轻巧地跃了进来。

    “谁?”司空敬目光一凝。用切开乌秩之柱的办法潜入进来的,定非苍梧界中人,但此时的天宫炼气士,应该都在上六部众牵制下,一时脱不开身,这都已在他的算计之中,眼下这不速之客,却在意料之外。

    司空敬眼神闪烁,外面的天宫炼气士在他心中也不过被利用的棋子,这一株翡翠圣树在他看来,已是囊中之物,又岂容他人分一杯羹。手腕一翻,一枚袖剑破空射向李不琢。李不琢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不闪不避,一剑将其荡开,落在祭台边缘。司空敬冷哼一声,趁着李不琢落地尚未站稳,便挥向李不琢下盘,李不琢脚尖一戳,却直接踢中剑身,紧接着又一剑反刺向司空敬右肩。

    此人实力不在我之下。司空敬一击不得手,心中一沉,这时巫桓大祭师定已在赶来的路上,那位宗师境的天宫炼气士也不是守柱人的对手,却是没时间和眼前这人周旋,便抽身向后退去。

    目光落在李不琢腰间挂着的那一根六柱杖上,司空敬突然神色一变。

    “是你?!你被卷入瘴气之中,竟然没死?”

    李不琢暗道一声糟糕,自己虽然遮掩了容貌,这根随身的六柱杖却被这人一眼认了出来。过瘴气时,这人装成少年模样,看似天真散漫,没想竟连自己随身的手杖的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二人各退数步,李不琢停手,“我侥幸被大风直接刮出了瘴雾,虽然受了些伤,却捡回了一条命。”接着上下打量着司空敬,“原来当时你是用缩骨易容,装成了少年模样。”

    “今夜你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司空敬眯起眼睛,心生忌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就在几日前。”李不琢握着剑柄毫不放松,余光瞥向那株翡翠圣树,心道:“这就是那股生机的来源,原来如此,这些白玉果子里,就凝聚了天柱之精。”。

    “想不到我司空敬也做了一回捕蝉的螳螂。”司空敬摇头苦笑,走向翡翠圣树,“见者有份,这树上的果子,你我一人占一半。你我若再起内斗,二人都会死在这里。”

    “你我一人一半,外面的人呢?”李不琢道。

    “宝物无主,自然是各凭本事。”司空敬淡淡一笑,“若你拿把你的圣果犒劳他们,我自然不会阻止。”说着走到翡翠树边,将所有果子剪下,分出十七枚装入袋中,扔给李不琢。

    李不琢接过圣果,用内检查过一遍,发现司空敬没动手脚,才把布袋挂在腰间,心中暗道:“这人好深的心机,明明是谋划许久才得到的宝物,被我拿走一半,却仍喜怒不形于色。”

    “圣果已分你一半,事不宜迟,赶紧离开吧。”司空敬看向李不琢,“巫桓大祭师随时可能过来,守柱人也不会被拖住多久,再等下去就晚了。”

    李不琢见司空敬自己却没有走的意思,挑眉道:“原来你的来意不是这些果子?”

    司空敬面色一沉:“我对你百般忍让,分你一半圣果,你果真要得寸进尺?”

    李不琢走近翡翠树,淡淡道:“若我出去,把你利用同族的事情宣扬开来,纵使你会易容缩骨,恐怕也难保自身安危。”

    司空敬冷冷看着李不琢,几个呼吸后,才说道:“我要这翡翠树的树芯,你若帮我,我将剩下的白玉果全部给你。”

    “你要毁了乌秩之柱?”李不琢微微一怔,这翡翠树便是乌秩之柱的核心,也是整个巫桓城的根基,若被毁去,方圆百里便会爆发虫灾,荒芜下来,城中数十万人当即便会沦为难民,九死一生。若毁去翡翠树,独取树芯,用暴殄天物都不足以形容。

    司空敬用火铜剪戳向树干,一边点头:“不错,这树芯之效,抵得过数十枚果实,我取走树芯,更能毁掉这巫桓城,一举两得。”

    李不琢脑子里却闪过一些画面,阴由罗在医馆里救治下六部众、葵人瘦弱的身子背着竹筐吃力地拉着板车……霎那间,便一剑点开那火铜剪。

    司空敬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李不琢摇头:“取走白玉果实足矣,两国交战不杀百姓,没必要毁了这翡翠树。”

    “真是慈悲。”司空敬冷笑连连,“你可知道边关异族为何年年都能入边州劫掠?还不是因为妇人之仁!你饶过他们,他们也会对你感恩戴德,待这些你饶恕的异族拿刀披甲,杀戮奸淫你的同族时,你又作何感想?”

    “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届时我自会抵抗异族。”李不琢用剑指着司空敬,“但这城中若有一人值得活下来,这城池就不该被毁掉。”

三百一十一:奸细

    “这任务需要数代人牺牲,若能完成,这一支部族便有机会从下六部众晋升为上六部众。”“好,好,好。”司空敬气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旋即深吸一口气,“好!我不取树芯,但你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李不琢眉头一皱,司空敬这么果断便妥协,原因之一自然是别无选择外,但也可以说明,他要自己帮他做的事也不会简单。

    “杀人。”司空敬一字一顿道。

    “什么人?”李不琢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虽说手下沾过的人命不知几许,但都是敌人,若对无辜的人动手却做不到。

    司空敬却道:“这人你也认得,就是入苍梧界时同行的那个女人。”

    “她?”李不琢一怔,回想起入天柱裂缝前,那个打扮成擎羊众的女人。司空敬便在飞梭上对那女人多有试探,眼下却对她动了杀心,这二人间有什么仇怨?

    李不琢问道:“她跟你有什么过节?”

    司空敬道:“她不光和我有过节,和你也有过节。”他语气凝重起来,“她是上六部众潜伏在浮黎的奸细。”

    “哦?”李不琢眉毛一挑,下意识不想相信眼前这人,但又想到那女人确实有疑点,她过春秋瘴时,瘴气因她显化成虫子的模样,而苍梧界中,曾因虫灾爆发,而导致无数人流离失所。

    李不琢犹豫了一下:“你有什么证据?”

    司空敬不动声色朝柱外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借一步说话,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

    夜色还很浓稠,钟鼓声自乌秩之柱周遭响起,愈发急促,到最后如连珠暴雨一般,激荡传向数里之外。钟鼓声下,无数人马奔腾涌向乌秩之柱,激起滚滚烟尘,仿佛刮起了一阵沙尘暴。

    阴由罗一身戎装,停在乌秩之柱入口,有几个伪装成上六部众的天宫炼气士被扣押到他面前。阴由罗扫视着这几人,挥手让人将他们带走,便大步走入乌秩之柱中,走到的祭台旁,只见翡翠树已光秃秃的,不剩一枚果实。

    守柱人身上沾了些许鲜血,已回到翡翠树边,看着那些被剪断的枝桠,沙哑道:“这些人早有准备,非但找到了圣树命脉,还准备了火铜剪。用火铜剪剪下的圣果,我便无法追踪到气息。”

    阴由罗深吸一口气,捏住拳头,指节发出咯吱的响声,心中既愤怒又苦涩,圣果一旦遗失,且不论巫桓城各部如何安抚,他身为城令,让外敌亵渎了圣柱,更是奇耻大辱,若不能找回圣果,抓捕谋夺圣果的人,甚至废除城令之职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责。

    “找!查遍全城每一处角落,也要把圣果找回来!”阴由罗重重说道,大步离开祭台。

    圣果遗失的消息传开,在城中掀起大浪,乌秩之柱东北十里外,下六部众居住的一片拥挤的矮房里,始作俑者司空敬却已脱身,在桌上点燃一根蜡烛,对李不琢道:“这间屋子很安全,如今巫桓城人手有限,他们纵使搜查,一时半会也搜不到这里来。”

    李不琢见屋里陈设简陋,碗架桌椅上却干净没有灰尘,看来三日内还有人居住,问道:“这屋子的原主人呢?”

    “不在了。”司空敬拂开衣摆,在桌边坐下。

    烛光映在他瞳孔里,李不琢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漠然与轻蔑,便猜出这屋子的原主人,大概已死在司空敬手下。想到今夜被司空敬利用的天宫炼气士,李不琢心中又警惕了三分,与此人议事,让她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无论何时,都不能尽信他的话。

    没再追究屋子原主人的事,李不琢道:“那些被抓的人一定对你恨之入骨,你不怕他们把你供出来?”

    “他们自身尚且难保,而且也不知道我的真面目。”司空敬不在意地笑了笑。

    李不琢暗暗皱眉,心道:“如今正是战时,今夜一旦有人逃离,将司空敬出卖利用同族的消息带回浮黎,这样的重罪,足以让精通术数的高人出手抓他,他为什么不怕?”

    这话却没法当面问出来,李不琢压下心思,道:“说正事吧。”

    司空敬点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半月前,我刚入苍梧界,与吴非前辈分开不久,便发觉有人跟踪我,我将计就计,夜里将草人放在床上施以幻术,装成潜心修行的模样,果然被她偷袭,砍下了草人的头颅。她以为我已身死后,我便暗中跟踪她,于是发现了她的秘密。”

    “那女人姓端木,单名一个雨字,是泷州人氏,原来泷州那端木家,是百年前从苍梧界潜入到浮黎的一支擎羊众部族,他们肩负的使命,便是搜集浮黎所有的情报,伺机带回苍梧界。这任务需要数代人牺牲,若能完成,这一支部族便有机会从下六部众晋升为上六部众,而她身上,就带着端木家百年来搜集的情报,如今云外谷里三军中的将领,半数都在其中。”

    司空敬虽然省略了如何探知到那女人秘密的过程,李不琢观察他的神态,却听出他所说的有九成都是真的。不过这人利用起同族来毫不手软,怎么会把铲除内奸视为己任?李不琢依旧把想法埋在心底,说道:“如果你的消息是真的,杀她的功劳,就不比今夜所得的白玉果差了。不过入苍梧界已大半个月,她身上的情报想必已经交上去了。”

    司空敬摇头道:“若是这样,我何来找你的必要?你已知道,端木家是百年前出苍梧界的,当时潜入浮黎的部族,远不止这一支,每一支部族,都只对应一个线人。端木雨若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只有通过对应端木家的那个线人,那线人已传了四代,端木雨现在带着信物回到苍梧界,暗中探访了半月,近日才知道那线人已升入六柱圣城,你我明夜出发,正好在半路截杀。”

三百一十二:修为恢复

    “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她?”李不琢道。

    “没有万全把握我不会动手。”司空敬道,“杀她于你我二人都有好处,只要你出手助我,此事过后我立刻离开苍梧界,不再打那翡翠树芯的主意。如何?”

    “明夜在哪里汇合?”李不琢道。

    “就在此处。”

    司空敬与李不琢约好汇合的时间,二人便各自拿着白玉果实分开,这些上六部众眼中的圣果在身上多留一会,暴露的危险便多一分,而且果实离开翡翠树后,其中精气也会缓缓消散,眼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立刻使用掉。

    ………………

    巫桓城东六里外,天际微白,久无人至的山涧里,草叶蓄满了晨露。涧中有一个石洞,洞里还算干燥,有野兽筑巢的痕迹,但已十分久远。

    李不琢拨开洞口的藤蔓,影子随着背后的阳光投射在洞内。

    “在这里闭关,就算扰动了天地元气,也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稍微遮掩了洞口,李不琢便进入其中,在干燥的地面上坐下,打开手边的袋子,露出十七枚莹润的白玉果实,石洞内登时充斥着异香,壁上干涸的苔藓都隐隐泛起青色。

    “这些翡翠树结出的果实蕴藏了极其纯粹的生机,每年的三十六枚果实,本来该由城中各部分去,炼成丹药,能将这果实的效用在翻数倍。眼下我条件所限,得了这些果实,只能囫囵吞下,又因为果实还差一天才成熟……这样算来,这些果实在我手里能发挥的作用十不存一。”

    “不过,我手里足有十七枚果实,却能以量取胜,不知能让我将五劳七伤法练到什么程度。”

    李不琢拿起一枚白玉果实仔细端详,这果子触感和梨相似,透过果皮,隐隐能看到果实内部有液体流动。一股清甜的果香钻入鼻腔,竟引得李不琢肠胃咕隆作响。

    李不琢一口咬下,果肉进入口中,便化作了凉丝丝的津液,让人精神为之一震,不知不觉又咬下一口,三下五除二就将果子吃完,连核都不剩。

    口中清凉甘甜未散,四肢百骸中却腾起一股暖意,李不琢未加引导,内视之下,便发现自身的五劳七伤正被这股暖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半日过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藤蔓,射入洞中,李不琢站起身子,身边的布袋已空空如也。

    他的皮肤宛如羊脂白玉,比婴儿的皮肤更加细嫩,忽然间,他身边的丹青剑典自行展开,烛龙从中钻出,绕着石洞倏然飞行一圈,发出龙吟般的剑鸣。

    “我的修为,终于恢复到了黄芽境。”

    李不琢睁开双眼,一伸手,烛龙剑柄落入掌中。十七枚白玉果实尽入腹中,已让他修为重回宗师,也再度可以驭剑了。

    这十七枚果子,已恢复了血、气、肉、骨、筋五种劳损,七伤之中,肝、脾、肺、肾四伤也俱已消除,只剩下形、神、志三伤。

    “形神志三伤是五劳七伤法最难的三关,可惜我这十七枚果子没有成熟,不然也许立刻就能让我度过这最后三关。不过……修为重回宗师,我已有了自保之力,倒是没必要急着离开苍梧界,若再得到一缕天柱之精,我兴许能将五劳七伤法修至圆满,届时再出苍梧界,就可以直接凝聚法相。”

    李不琢一挥手,掀起一阵清风,将石洞内残留的异香驱散。

    ……………………

    城卫披甲带刀,甲片哗啦的响声从街头传到街尾,见到行踪可疑的人就上前盘查。有几个胆小的下六部众,被城卫拷问时说错了话,也被城卫秉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带走。

    李不琢变幻城尸迦众的模样,沿街走过,街边一间练染坊门口挂着黄边青旗,上边写着“出让”二字。旗下一个首环众中年男人没精打采地坐在凳上,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斗。

    李不琢在旗下顿足,问道:“这染坊怎么开不下去了?”

    那首环众便是染坊的主人,能拥有一间染坊,在下六部众中已算是上层,这染坊主人显然心情不佳,用鞋底磕了一下烟斗,见到李不琢的穿着,却连忙起身行礼,陪了个笑脸,但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声音凄凉道:“赌输了,善明赌坊那为啥龙池大人说,七日内拿不出钱就要我两条手,只能卖了产业还钱。”

    “这染坊每年收入多少?”李不琢问道。

    “能供我一家吃饱,还能余下不少,就因为这样,下民才染上赌瘾。”染坊主人苦笑,“大人有意思?”

    李不琢点点头。

    染坊主人不敢怠慢,连忙将李不琢请入屋中。

    一番交谈后,首环众男人道:“就按大人的意思,您买下这染坊,下民和两个徒工都留在这里,按月拿例钱,您再派一人过来管着?”

    李不琢点头:“那旃提众女子的丈夫在战场上帮我挡箭而死,留下这对孤儿寡母,我不忍看她们饿死。这些金银,除去为你偿还赌债之外,拿到钱庄给我换成下六部众使用的纸钱。”

    “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啊。”首环众男人感慨不已,“那女人的丈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

    “宝宝,不哭,不哭了,乖……”

    葵人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顶,担忧地望向窗外,昨夜乌秩之柱被袭,听说死了很多人,她身为下六部众,没有灵人这层身份,即使有心过去探望,也没法接近乌秩之柱,只能在低声祈祷。

    “阿满,阿满,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死了……”

    她自言自语着,脸色却愈发苍白起来,目光不是瞥向墙上那柄带锈的镰刀,对孩子喃喃道:“宝宝,若他真出了事,娘就和你一起去死。宝宝,不是娘不让你活,家里没有男人,实在太难,太难了,若他没了,巫桓城里还有谁愿意取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宝宝,你不会怪我的吧,你若怪我,我也没办法了。”

三百一十三:葵人

    门外,李不琢已换回旃提众的打扮,听见屋内葵人的自言自语,心道还好没直接抛下这对母子离去,不然又是一出悲剧。

    “昨夜那场骚乱死伤不计其数,没人会注意到少了一个灵人,也不会有人把昨夜的事跟一个消失的灵人联系起来。我虽借用了阿满的身份,也不至于牵连到这对母子。”李不琢在门口沉吟了一会,推门进去,道:“我回来了。”

    葵人一怔,又惊又喜地放下孩子,来到李不琢身边上下打量着:“灵人不是不能离开圣柱吗,怎么今天回来了?听说昨夜出了乱子,你有没有受伤?”

    李不琢把随身的包裹放在桌上,坐下摇头道:“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葵人脸色缓了下来,这时才注意到李不琢带来的包裹,犹疑了一下,“这是什么?”

    李不琢没回答这问题,看着葵人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阿满。”

    葵人整个身子一下僵住,张了张嘴:“你……”

    李不琢道:“我今日过来,是向你们母子二人道别的,这些日子承蒙照顾,这包裹里的东西是我的谢礼。”

    葵人心情历经大起大落,本就还没有缓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道:“你在说什么?莫不是伤到了脑袋糊涂了,你怎么不是阿满,我们相识至今已经四年了,你都忘了吗?对了,你早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都不记得了,怎么突然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她挽住李不琢手臂,哀求道:“你,你不要听别人胡说,也不要乱想,好么?”

    李不琢轻叹:“我早就知道,只是到现在才点破,抱歉。”

    葵人呆呆看着李不琢,忽然崩溃大哭道:“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孩子,孩子没了父亲,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我只有带着宝宝去死!我离开巫桓城去边关时,就没想过活着回来,是神明垂帘,让我找到了你,你真的狠心再抛下我吗?”

    李不琢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不要哭了。”

    葵人却如精神失常一般,哽咽喊着:“阿满,阿满……不要走,不要走。”

    李不琢轻轻卸开葵人的手:“从今以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也不要去查我的身份,若有人找到你,就说昨夜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我。”

    床边的孩子呆呆看着这一幕,李不琢起身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先天不足,已经两岁还只会喊饿,不过李不琢此前用内帮他调理了身子,日后他心智多半还是不如常人,但也不至于变成一个傻子。

    李不琢向外走去,葵人这时却安静了下来,李不琢身后只传来一阵声。

    “等等。”

    葵人沙哑的声音传来,李不琢转头一看,她已褪去衣裳,站在床边。她的身材实在过于消瘦,两肋可以见到骨头的模样,因为长期不沾油荤,皮肤也缺少光泽,她双腿不自在地紧紧并拢着,动作僵硬,日光透过破陋的窗棂射在她身上,她眼中透出悲哀又决绝的神色。

    “你,你不要走,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的,你看着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不琢目光在葵人身上稍稍停留,又落在那孩子身上,心中大为触动,能让一个女人如此轻贱自身的,唯母性而已。

    葵人双腿微微发着抖,一颗心直往下沉,她自知不是什么美人,但这已经是她唯一剩下的了。

    他一定看不上我吧,是了,不然他为何要离开?葵人眼神黯淡下来。

    李不琢却回身走过来,左手抚过她轮廓分明的锁骨,轻声道:“很美。”

    葵人心底一颤,闭上眼睛,李不琢却拿来衣裳,披在她身上,道:“别让孩子一直看着。”

    葵人听到他的声音,一下怔住了,看向那发呆的孩子,突然脸颊通红。

    她裹紧衣裳,咬住下唇,低声道:“你,你还是要走?”

    “我带来的东西,足够让你带着孩子活下去。”李不琢看向桌上的包裹,“切记,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我的事。”

    李不琢起身离开。

    葵人终于没再阻拦,用力抹了抹眼角,坐到桌边发呆。李不琢离开时的话,她并未当真,纵使他记起了以往,但同为下民,他又能带来什么东西?纵使是一些钱财,也只能支撑她母子二人生活一段时间,只要稍有变故,家中又要陷入绝境。

    不过桌上的包裹所用的布料,竟出人意料是上等丝绸。

    葵人解开包裹,便见到其中满是钱票,一眼看过,竟不下十万。那些钱票之中,更是躺着一份契约,葵人虽不识字,但终归认得房契的标识,也认得契约左侧归属者签名的地方,写有葵人二字,这份契约尚未画押,也就是说,她只要找来朱泥按下指印,便能拥有这份契约指定的产业。

    “这是……”

    葵人一时有些发昏,连忙起身追出门外,却已不见李不琢的身影。

    ……………………

    深夜,巫桓城街巷中火光如长龙般流动,驻守的城卫军日夜不息,搜查着入侵圣树的天宫炼气士。

    巫桓城北,两个上六部众模样的人悄然离开,走入山林之中。

    “在城邑中,伪装成下六部众自然更加能掩人耳目,不过在外面,除非装成难民,不然还是上六部众行事更加方便。但你我都中过上六部众的血咒,恐不巧遇上修为高深者,所以不能走大路,也不能在驿馆里住宿。”

    司空敬走在李不琢身前三步外,边走边说着,将整个后背露给李不琢,没有丝毫防备。

    “此人一定是有意为之,想取得我的信任罢了。”想起司空敬利用其他天宫炼气士的事,李不琢却没掉以轻心,心底反倒对他更加警惕了三分。

    “端木雨身负重任,一定万分谨慎,你确定没跟丢她?”李不琢问道。

    “我自有办法,不必担心。”司空敬笑了笑,“还是提前跟你说清楚吧,免得动手时又露破绽。其实她打探那线人消息之前,我就知道了她的目的,便暗中引导,让人把假消息透露给她。眼下她正在去六柱圣城的路上,到了驿馆里,便会停下,等着我去接引,引颈就戮呢。”

三百一十四:接引

    司空敬说罢,便提起身法,向北方赶去。

    “他现在展露出来的气息,只是凝聚了两百余道身神的程度……但他虽极力掩饰,呼吸间周天身神与天地元气的呼应却瞒不过我。”李不琢打量着司空敬的背影,心中思量,“他至少是先天圆满,甚至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宗师境。我展露的修为甚至不如他,他却请我帮忙,甚至愿意与我同享功劳,一定包藏祸心。但他心机再深,却不可能预料到我已重回宗师境。”

    紧跟在司空敬身后,李不琢提起身法,赶了一个时辰路,司空敬气息已不似开始那般平稳,李不琢却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过过了一会,气息也稍稍紊乱。

    司空敬不动声色瞥了李不琢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清晨时分,一座木楼出现在山麓下,楼边停留着几匹矮脚马。

    楼中,侍子为零星几位客人呈上茶点。大厅角落,一个容貌普通的女人正低头啜着碗里的汤水。她一身擎羊众打扮,吃饭时也紧紧背着包裹,目光不时瞥向门口。

    就在这时,一名陌生青年径直走来,坐在桌对面,打量了她两眼,低声道:“端木家的人?”

    终于来了。端木雨神色微变,入苍梧界后她多方打听,差点以为当年的线人已经消失,而端木家也被抛弃,几经周折,才得到了线人的消息,在这路边宿馆里等待了整整七天,才等到这接引的人,连忙一点头,低声道:“下民不配拥有姓氏,只是在下界为了掩人耳目才用了端木这个姓氏,还请大人不要怪罪下民僭越。”

    司空敬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却不掩饰,微微一笑:“不必这么卑躬屈膝,你们卧底有功,六部的大人不会亏待你们,过不了多久,你也和我一样是上六部众了。”

    “下民不敢。”端木雨低下头,虽然自幼在浮黎长大,但从记事开始,便在长辈口中耳濡目染,知道自己身负怎样的使命,如今眼看家族百年大计就要实现,蜕去下民的低贱身份,她心底已开始激动难抑。

    “好了。”司空敬淡淡道,“你带来的情报在哪?”

    “一直不曾离身。”端木雨看着司空敬,郑重道。

    司空敬点点头,“信物呢?”

    端木雨目光扫过厅内,同时从袖底摸出一半漆黑的鱼符,鱼符断裂处有榫卯,若有另一半鱼符,便能与之契合。

    司空敬从怀中拿出一张画纸,纸上也画着一枚鱼符,纹饰与榫卯正与端木雨手中的鱼符契合,道:“我曾在上师手里数次见到这枚鱼符,现在终于见到了另一半。你手持这一半鱼符,见到上师,便可以证明你的身份了,至于你端木家搜集的情报……”司空敬顿了顿,“先交由我保管吧。”

    端木雨有些犹疑,眼前这青年只是那位“上师”派来接引的人,手中没有另一半鱼符,而她身上的情报是端木家数代心血,岂能轻易交出。

    司空敬轻哼一声:“如今苍梧形式混乱,就连六部的大人物中也有下界的奸细,我是怕你被人算计,才出手为你保管,你是信不过我?”

    “当然不敢。”端木雨连忙说。

    司空敬却不再强逼,“也罢,跟我走吧。”

    ………………

    马车沿官道向北,地势愈发高峻,不多时,身边已是一片悬崖。车夫扬鞭的声音不断传来。随着车身颠簸,端木雨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司空敬一挥手,在身边的车壁上贴下一张符,说道:“我突然想到近来的一件趣事,就在半月前,也有百年前入下界的下六部众回到苍梧,立下大功,但他得到参拜六圣柱的机会后,却妄图窃夺天柱神髓,险些得手。原来这下六部众入下界百年,早已被同化,反成了下界的奸细。”

    端木雨心中一沉,低声道:“我族传承数代,从未敢忘记出身,大人说这话,难道是在怀疑我吗?”

    司空敬不置可否,道:“我自然希望你不做蠢事,但上师需要你证明忠心。”

    “怎么证明?”端木雨不自觉侧身护住身后的包裹。

    司空敬对车外一扬下巴,“杀了他。”

    端木雨怔住了,司空敬又指着身边那道符,道:“放心,现在他听不到你我说话。”

    “大人的命令下民不敢违背,只是………”

    “此人便是下界的奸细,自以为取得了上师信任,被派来护送我,他却不知道上师早已知道他的底细,之所以派他过来……”司空敬锐利地盯着端木雨双眼,“便是作为你端木家的投名状。”

    “投名状……”端木雨深吸一口气,眼下的情况已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眼下她的处境却被司空敬完全拿捏在手中,若真如司空敬所说那般,外面那车夫是奸细,她自然肯交这投名状,但若是司空敬有问题……她也无计可施。

    “什么时候动手?”端木雨道。

    “事不宜迟。”司空敬勾起嘴角,望向车外的眸子里透出冷冽的目光。

    …………………………

    车外,李不琢手执马鞭,将二人对话一字不漏纳入耳中。

    “他设下那符,却故意留了破绽,让我听到这些话……”

    若是不知道司空敬底细的,兴许便信任了他,李不琢却心中冷笑。

    “这样一来,这场厮杀就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我一旦和那女人交手,他只需观望战局,因势导利,纵使帮那女人杀我,但见势不妙亦可转手杀她,届时只需对我说,他从一开始和端木雨说话时,便是故意让我听见,只是为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可我若在他们二人的攻势下不支,他完全可以取我性命,等她消耗了气力,也是任他拿捏……难怪,他肯分我一半白玉果,还愿意与我分享功劳,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我的性命。我倒要看看,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有何图谋。”

三百一十四:目的

    骨碌

    马车轧过路上一颗凸起的碎石。

    随着车身起伏,车帘被掀起一道手掌宽的缝隙。

    一只女人的手突兀从车帘中伸出,动作温柔得似乎只是好心要扶住车夫,但速度却快得出奇,击打在李不琢背后,才发出啪的气爆声。

    啪!

    斗篷四分五裂,被一掌穿透,而驾车的李不琢已消失不见。

    “唏律律律”

    马匹受惊嘶鸣,一时失控,向前疾奔而去,忽然前腿被一颗飞石击中,身子一个趔趄,便带着马车向悬崖下方冲去。

    车中传来一声冷哼,车壁四分五裂,端木雨与司空敬一个纵身,落在平地上。

    “你要杀我?”李不琢已将烛龙握在掌中,紧紧盯着司空敬,神色惊疑不定,似乎随时要夺路而逃。

    “别留活口。”司空敬冷漠地看了一眼端木雨,杀机毕露。

    端木雨心中一颤,一时间只觉这杀机不光是对那车夫的,似乎也针对自己。本来一击偷袭不中,她心中对李不琢有所忌惮,这时,却连背后也觉得不太安稳,手腕一翻,握住一双蝴蝶刀,向李不琢纵去,同时从司空敬身前逃脱。

    李不琢拔腿便走,身法却慢了一丝,端木雨脱手掷出双刀,绞向李不琢脖子,一出手便是不留后路的杀招。李不琢只好反身抵挡,一瞬间,便失去了脱身的余地。

    铛!烛龙与双刀相撞,李不琢刻意偏开剑刃,用剑身荡开双刀,旋即后退一步,虎口一松,手腕微微颤抖,显得极其吃力。

    双刀呼啸飞回,端木雨隔着近百尺的距离,手指勾捻,那双刀竟被拉扯得倏然变向,以常人难以反映的速度,又再度切向李不琢肋下要害。

    “神魂驱物?至少是宗师的手段,以她的修为怎么做得到?”李不琢微微皱眉,旋即看见端木雨双手食指上各戴着一枚戒指,那戒指与双刀之间,似乎存在一条肉眼难见的细线,这才能让她隔空操控。

    看清了端木雨的手段,这场交手对李不琢来说更无悬念,正在这时,司空敬纵身接近李不琢。

    端木雨心中一惊,她用的这柄双刀乃奇门兵器,只适合在开阔之地使用,难分敌我,本来司空敬在一旁掠阵,堵死李不琢的退路就好,这一上前,反倒平白让她操控双刀的难度又添几分。

    “为我掠阵!”端木雨连忙喊道,司空敬掠过她身边,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剑锋一转,竟向她刺来!

    端木雨面色霎然一白,又惊又怒,事已至此,她怎么看不出来,司空敬想杀的原来是她!一时间双手一挥,想要收回双刀,但这双刀用在远战十分厉害,却无法防范周身,向来只在有人护法掠阵时使用,司空敬这一剑,却让她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嗤!

    端木雨前胸被一剑洞穿,双目圆睁,那被收回的双刀失去控制,一刀划过她脸颊,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另一柄蝴蝶刀则飞至身后,将她食指上的玉戒都扯了下来,落往悬崖底下。

    一股噬人心髓的怪异气息从前胸的伤口蔓延至全身,端木雨神色茫然又愤怒,司空敬干脆利索抽回长剑,冷冷道:“前几日上师得知你入苍梧界后,便命人调查,果然发现你端木家与下界炼气士勾结!你一辈子便只配当一个卑贱的下民!”

    “不,不……我怎会……”端木雨闻言,喉咙里嘶哑着发出声音,又渐渐没了声息,睁大双眼,双膝跪倒,趴在地上,变成了一具尸体。

    司空敬两步上前,扒开端木雨的衣服,对她裸露的身体视而不见,直接翻开她内袍,取出一份有着诸多标注的地图。又在她腰间一摸,拿出那枚鱼符。

    李不琢注意到,司空敬对那鱼符多看了两眼,心中一动。

    人对重视之物,再怎么掩饰,都会露出异样的态度。

    “他看重的是那鱼符?”李不琢心中忽然有所猜测。

    这时,司空敬起身对李不琢笑道:“刚才我在马车里的那番话,你总没当真吧。”

    李不琢摇摇头,道:“你若要杀我,和她联手就能轻易做到,我信得过你。”

    说罢,他走向端木雨的尸体。

    司空敬让开一步,道:“我搜了两件东西,剩下的你来,不过,在这路边,你我没太多时间耽搁,那马车里还有许多情报,你我处理了尸体,便一同去取。”

    “好。”

    李不琢不假思索答应了一声,便蹲在女人尸体边摸索起来,第一次将整个后背毫无防备地留给司空敬。

    司空敬低下头,眼神闪烁。

    从一开始,他就在算计着怎么取李不琢的性命,也试探出了李不琢的底细。每每想要动手,内心却隐约觉得不安,只觉李不琢还藏了一手。直到刚才,端木雨和李不琢甫一交手,他便看出她并非李不琢的对手,便果断出手杀了端木雨,并没有作壁上观消耗双方气力,以此取得李不琢的信任。

    眼下,李不琢终于对他放下了戒心。人在利益面前,往往最没有防备,司空敬知道,端木雨身上还有一绢秘本,记载了百年前两界的一段渊源。等李不琢发现秘本,将其取入手中的一瞬间,他的戒心会降到最低,那一刻也就是他的死期。

    来了……他找到了!司空敬见到李不琢撕开了女人的内袍夹露出一张写满字的绢布一角。

    李不琢轻咦一声,伸手去抽那绢布,司空敬的手也悄无声息地放在剑柄上。

    突然,李不琢的手却停在半空。

    司空敬动作一僵,收回握住剑柄的手,“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你的目的是什么了。”李不琢头也不回道。

    司空敬心中一沉,隐约感到不安,若无其事道:“你我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杀她的功劳……”

    李不琢却自顾自道:“不,你杀她不是为了功劳。起初我一直没想通,你利用同族为何不惧报复,刚才看你拿那鱼符,我才知道,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离开苍梧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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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