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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五十九:杀阵

    在经历了惑乱人心的传言和一场微小的天柱震动之后,龙池圣城已变得与往日不同。

    昔日的繁华之地空旷苍凉了许多,不过走的大多是惜命的上六部众,下六部众消息不灵,也没有钱粮,只能留在城中。

    一反常态的,龙池下层的反倒没什悲戚的气氛,少了上六部众的压制,百姓竟分外看得开,娼馆赌场酒肆肉铺的生意空前兴盛起来。

    龙池三层,众人包围了一处凋敝的小巷,巷里只有一道小门,两只青石门兽头上顶着几片落叶,看起来分外冷清。

    巷里居住的人,就是赵寒知口中那个活到现在的龙池柱守卫。

    巷外,符离不满道:“赵寒知还是格局太小,嘴上温良谦恭,到了有危险的时候,还是没派出一个亲信,全让别人打头阵。”

    “人之常情,他倒没有遮掩,总比要命的时候捅刀子的人好。”

    李不琢随口回答着,目光却远远投向凋敝小巷的深处。

    就在昨日黄昏前后,他还来过这里,和传道司苍知谈过一些话。

    这事出乎李不琢的意料,他没想到,赵寒知口中那个龙池柱守卫,原来就是如今的传道司苍知?

    “这理不糙。”符离笑了笑,眼睛觑向一边:李琨霜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巷子深处,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她说:“但你和他联手,会不会有些尴尬?”

    “我不需要和人联手。”

    李不琢摇摇头,仍把注意力放在巷子深处,他能察觉到那扇小木门后有股萧瑟肃杀的气息苍知发觉了外面的人,他正袖手以待,也许,还在那个院子里布下了陷阱,想必当先攻入的人讨不到好果子吃。

    所幸这个老人住的地方本来就偏僻,在近来的动荡过后,四近仅剩的几个上六部众,眼下已被众人悄无声息的清除,他就算修为再高,也是独木难支,得不到支援。

    “小心些,他能活到现在,就算年老力衰,手底下也一定会有些硬招。”符离见李不琢神色凝重,知道他看出了些什么,便出声提醒。

    “知道,他最多让我受伤,杀不了我。”

    李不琢说罢,挂稳了腰间的丹青剑典,就朝巷中走去。李不琢大概估量得出苍知的修为,他至多是神游境的炼气士,并未凝聚法相,不然不可能看不出自己隐藏了修为,有不工剑阵护佑周身,不用担心会有性命之忧。

    对这位帮过自己两次的苍知,李不琢有敬重之心,所以,在赵寒知询问谁要打头阵时,李不琢站了出来。与其让这个老人死在其他人手下,不如自己让自己给他个痛快。

    有李不琢甘当先锋,众人也乐见其成,皆按兵不动,看着李不琢走到两只青石门兽间,只有八人缀在他身后,为之掠阵。

    李琨霜就是掠阵的人之一。

    他盯着李不琢的背影,当初李不琢取得府试解元时,李琨霜就这样打量过他,但这时的李不琢又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甚至让他有种不可匹敌的感觉。

    李琨霜皱了下眉,李不琢与自家有恩怨,他自然省得。他倒和李不琢没生出过什么龃龉,只是若李不琢若平步青云,又记恨他父母的话,着实不是件好事。

    李不琢感受到李琨霜的目光,也大致知道李琨霜的心思,但他此刻无暇思虑这些事,他眼前的木门背后,一道锋利的气机透门而出,所过之处,几片枯叶被迫开到路边。

    “真是宝刀未老。”李不琢苦笑了一下,”我们埋伏得很谨慎,你却早就发现了。”

    “原来你是奸细。”门里传来一声叹息,”难怪,连我都看不透你身上的东西,原来你的修为竟高到如此地步,可惜,你要是真心入我龙池众该多好。”

    “加入龙池众,然后再逃到浮黎当丧家之犬吗?”李不琢问。

    门里的苍知久久无言,他没法反驳李不琢的话,也没有嘴硬辩驳,移开话题问道:”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兴师动众,甘冒风险来围杀我?”

    “天柱神髓的消息。”李不琢顿了顿,”若你肯将百年前天柱神髓被盗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并立誓叛出龙池众,没人会对你动手。”

    李不琢说的条件,是赵寒知与众人商议出来的,但李不琢心里知道,这话不可能打动苍知。这老头明知道大劫将至,却宁愿留在龙池圣城等死,用性命来威胁他压根没用。

    如何问出天柱神髓的消息,李不琢另有打算,但这事不能让在场的其他人知道,所以,他才抢了头阵。

    苍知的反应在李不琢的预料之中,他呵呵笑了两声,道:”我若怕你们动手,也不至于坐以待毙。我这就收了你的命,就当弥补识人不明之过吧。”

    他话音刚落,木门应声而裂,散成无数细丝,万剑穿心般,向李不琢攒射过来!

    李不琢没有慌张,甚至没动用不工剑阵,内灌注龙绡,大袖一卷,便将万千木丝倒卷回去,尽数射在苍知身上。苍知眉头紧皱,闷哼一声,便闪身退到了影壁后方。

    李不琢一招便让苍知受伤,提脚跨了两步,正欲入院趁胜追击,心中却顿生警兆,脚悬在门槛上,硬生生停住了。

    院中草木异常旺盛,但李不琢通晓阴阳应象法,却见到草木中没有丝毫木气存在,整个院子,竟毫无生机!苍知是假败,引他入院,院中已布下玉石俱焚的杀阵!

    正在这时,李不琢身后掠阵的八人中,却有人动了。

    不光这几人,赵寒知带着几名亲信,从八面四方跃入院中。

    李不琢一招便让苍知受伤,可见此人外强中干,虽然灵觉敏锐,早早发现了众人的埋伏,却年老力衰,不难对付。既然如此,便不能把头功拱手让人了。

    李不琢心念一转,便领会了赵寒知的意思,摇头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收回差点踏进院子的半只脚。

    就在赵寒知等人入院的瞬间,整个院子陡然一变,所有草木都枯死破败,一阵浓浓的死意钻进众人周身穴窍,竟如春秋瘴般,让随同赵寒知在内入侵之人,顷刻间白发如雪!

三百六十一:秩宗

    云外谷西面,连营之中,那片山谷依旧幽静得如同独立于世外。但今日的石庐中,却多了不少人。

    道家圣人李素师放下手中的先天经,坐在台上,背后展开一幅画卷,画卷上的山水花木栩栩如生,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

    台下坐着的人,除了镇军大将霍然形与三军智士,还有匠盟一众高层,众人紧紧盯着画卷中的某一处,神态愤然。

    只见画卷角度变换,出现了一片殿宇,殿宇以蒿为柱,青叶作顶,竟是生生从地里长出来的。殿内的一处巨柱上,一名须发皆白的赤袍男子眉心胸口与下腹皆被虬结的根系洞穿,却仿佛还没丧命,偶尔有涌动的气机在他身上穿梭来去,像是皮肉下有无数虫子在爬行。

    在场之人都认得,赤袍男子便是法家的真形境高手孙赦,自四十年前用一篇鼎火七十二规顿入真形境后,他在真形境便可使出言出法随的大神通,堪称圣人之下几无敌手,眼下,却被那苍梧界的秩宗缚在蒿宫之中,受到人彘般的羞辱。

    李素师半阖着眼帘,脸色平静,淡淡道:“诸位怎么看?”

    “连孙赦都不是那秩宗一合之敌,恐怕……他已聚苍梧众生愿力,超凡入圣了。”霍然形凝重道。

    “不可能。”立刻有人反驳道:“苍梧不过一小世界尔,是神物所化,其中的大道章常与万物演化皆是神通所致,就算那秩宗修为通天,不入大道,怎么可能入圣?”

    “不错,苍梧就如壶天一般,若非说不同,不过比壶天大了许多罢了。”有人附和道。

    “刘军机说得对。上下六部众也不是生自苍梧,而是数千年前出海寻长生之道的浮黎炼气士的后代。小世界与真正的天地相比,相差甚远,不然以上六部众的法统传承,也不至于数千年来只出了一个秩宗这样的人物。”

    “但他一招便打散孙赦的神通,又作何解释?若说得冒昧些,当年孙赦曾在圣人手下撑过了两招,这么看来那秩宗甚至强过圣人了。”

    在场众人至少都是法相境高手,自有修行理念,不会因为李素师在场便口是心非。

    争论愈演愈烈,最终有人道:“那秩宗纵使未入圣境。”

    这时,一直看向画卷内的李素师终于点了点头。

    “不错。”他一抬手,画卷上显现出苍梧界图,六柱圣城如六点星辰,拱卫在蒿宫周围,他继续说道:“这六柱是小世界的命脉,秩宗已炼化六柱,将整个苍梧界据为己有,如今他虽未入圣境,但在苍梧界中,他便如天道一般,无所不能。”

    李素师话音刚落,有几人不禁轻呼出声。

    虽说苍梧与壶天一般,都是小世界,但苍梧比起壶天却大了太多,几乎有现世数州之地大小,秩宗竟能将其炼化,是何等的匪夷所思。而且李素师虽未挑明,他的意思却很清楚若在苍梧界中,纵使圣人都不是秩宗的敌手,毕竟圣境纵使能逆知未来扭转生死,也无法与天道相若。

    有人沉声道:“这么说来,没人救得了孙赦了。”

    一阵沉默。

    众人纷纷叹息。

    这时霍然形皱眉道:“入苍梧界的高手不止孙赦一位,其他人知道了孙赦被囚蒿宫的消息,难免不会动念救他,但他们身在苍梧,却不知秩宗已经无敌……”

    有人点头道:“如今身在苍梧的,必然有人会去救孙赦。难怪那秩宗不杀孙赦。”

    “这陷阱如此明显,他们怎会中计?”当即有人否认。

    这时,李素师又一挥手,画卷上画面一变,只见蒿宫之外,七道人影霎然出现。

    “赵东流!”

    “丘户!”

    “韩章!”

    众人齐声惊呼,认出来人。

    “不好,他们定是看穿了秩宗想请君入瓮,但以为七个真形足以对付他,便约好了一同动手。”

    “真形境大宗师自成一派,人人都有成圣的天资,若他们都被秩宗抓起来,真会让浮黎元气大伤!”

    “请圣人出手,警醒他们!”

    当即有人向李素师请愿。

    李素师却摇摇头道:“我倒也想,但那秩宗也知道我们在窥视苍梧界,你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李素师话音刚落,画中突然传来一道笑声。

    画面陡然一变,只见蒿宫的一座高楼上,一名身穿墨绿长袍的男人目光炯炯,目光竟看向画外,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一触即收,下一刻,画卷陡然失色,变成了一副十分普通的黑白水墨山水图。

    虽然只是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众人俱已猜出,那人就是被苍梧上六部众共同推举出来的第一人,秩宗!

    “秩宗破了我的神通。”李素师道:“他们七人的生死,从此便成为之了,除非是王眠在此,他或许还能勘破天机,窥见苍梧界中的事。”

    ……

    龙池三层,小院门前。

    李不琢原地站定,看着赵寒知等人冲入院中,有四人瞬间暴毙,只有寥寥几人逃了出来。

    苍知回到屋中,便没再理会外面的动静,似乎已经不在了。赵寒知低头看着肩畔的白发,心中惊怒交加,一撇头,只见一马当先的李不琢却毫发无伤,回想起来,他半步都快踏进门槛了,却莫名其妙收了回来,显然是看破了院中的杀阵!

    “你知道院里有玄机,为什么不说!”

    赵寒知大怒,他已没法保持温良谦恭,死在院里的四个人,有他多年的亲随,他亦察觉到自身受的也绝非小伤,若不用天柱之精那样的天材地宝弥补,恐怕直接就会少活数年!

    左近按兵不动的炼气士们面面相觑,谁看不出来刚才赵长青以为那苍知软弱可欺,想抢李不琢的功劳,电光火石间,李不琢就算有意提醒,也来不及。

    李不琢瞥了赵寒知一眼,却笑了笑道:“可以说,但没必要。”

    赵寒知愣了一下,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不远处,符离噗哧一声笑了,她本以为李不琢是个城府极深的性子,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故意气人,尤其气得是赵寒知这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真是真是解气。

    李不琢甩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走入枯败的庭院中。

三百六十二:苍知

    李不琢走入院中。

    浓浓的死意从四年八方渗入体内,衰草、颓墙、碎瓦,皆如蛰伏的刀兵一般,蓄势待发,他却面不改色,这死意比起云外谷的春秋瘴还弱了数番,他逆转枯荣,足以应付。

    院外,赵寒知死死盯着李不琢的背影,怒火中烧,却没轻举妄动。李不琢走入那院中就如闲庭信步,但院中几具尸体尚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这表明院中的禁制并未消散。

    动辄让他们死去活来的禁制,李不琢竟能轻松应对,孰强孰弱一眼分明。赵寒知虽有个真形境的长辈,他形式比人强,他知道现在自己没有跟李不琢斗的资本。

    深吸一口气,他的表情竟缓和下来,对李不琢喊道:“李兄留步。”

    李不琢侧过半边脸,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寒知一眼。

    赵寒知缓声道:“方才我险些身死,一时间心神动荡,这才出演唐突了,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无妨。”李不琢摆摆手,扭头继续走入院中,赵寒知一下死了几个亲随,自己也差点没命,有些怒气毫不奇怪,只是找错了迁怒的对象,没必要费工夫跟此人计较。

    院里没有影壁,正对大门的是正堂,往右拐过去是一道玄檐回廊,便是苍知消失的地方。李李不琢定眼一看,回廊尽头便是一间静室,室门紧闭。这院子所在的窄巷已经被天宫炼气士重重包围,若那静室里没有地道的话,想必苍知就在其中了。

    李不琢拔出烛龙剑,大步走向静室,看似没有防备,身周的不工剑阵却随时会应敌激发。

    但直到他来到室门前,听到隔着门的静室里面传来苍知均匀而镇定的呼吸声,他也没被苍知攻击。

    忽然有气机一动,李不琢挑了挑眉,不工剑阵却仍未应敌激发。这气机不是针对他的。

    吱呀一声,门自动开了,李不琢目光直直射入屋内,见到了光线昏暗的静室里,枯坐在蒲团上老态龙钟的苍知。

    “进来吧。”苍知神色复杂地看着李不琢,叹息道:“曾有人提醒过我,你是从浮黎回来的,不可尽信,但我惜你之才,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我已年过百岁,理应知道百年足以改变太多,我早该想到,一支下六部众在浮黎繁衍百年,又怎回到苍梧继续自甘下贱,唉。”

    李不琢打量着苍知,并未进屋,这老头现在看起来已经日薄西山,仿佛布下那个杀阵耗尽了他的寿元,但李不琢深知宗师炼气士纵使只剩一口气也足以暴起杀人,他摇摇头,说道:

    “其实你原本没想错,端木雨那一支下六部众,的确百年过去仍忠于上六部,只是,她来龙池圣城的时候,被我杀了,拿走了她的东西。”

    苍知微微一怔,苦笑道:“难怪,原来是这样,我正奇怪,那端木家若能养出你这样天资绝佳有的后辈,百年之前也不至于只是下六部众了。”

    一个出类拔萃的炼气士,的确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养出来的。就算没有将人分作上下两等的浮黎,真正的寒门之中,能出一个炼气士都是侥天之幸。所谓的寒门状元,也只是对世家高门而言的寒门,比起普通人家来说,底蕴要深厚太多,就说十七年前天宫初立之后的唯一一位寒门状元陶祝,其家门往上数个四辈,在前朝没有家道中落时,也曾出过一个封疆大吏。

    李不琢没有反驳苍知,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这般梦中读书的,一支下六部众部族,百年不过五六代,能养出一个端木雨,已经足够出人意料。

    不过他不是来和苍知寒暄的,二人虽然认识,此时站在门里门外,却是敌人,他问道:“百年前你是龙池柱的看守,那日天柱神髓失窃时,你看到了什么?”

    “百年前?”苍知摇头,“我老了,百年前的事,谁还能记得?”

    李不琢道:“外面还有人等着,若是他们来问,你就没这么轻松了。”

    “我说了,你能放我活命?不过能给我个痛快罢了。”苍知讥笑道。

    “你若自废修为,我能做主让你安度晚年。”李不琢许诺道,在这苍梧之中,他有阴阳应象法,外面的天宫炼气士中无人能破他的不工剑阵,赵东流不在,这里就是他说了算。

    “真的?”

    “你只能信我。”李不琢道。

    苍知沉默了,时而攥拳,时而松开,良久,他苦笑道:“我本来以为活到现在已经能看开生死了,看来,果然人越到老了,就越怕死。”

    “你肯说了?”李不琢问。

    “这消息用处不大,谁都知道天柱神髓在圣柱核心之中,但圣柱坚不可摧,纵使法相之威也没法打破,你们非要打探到做什么?”苍知上下打量着李不琢。

    “你不必管。”

    “也罢……”苍知自嘲地摇了摇头。

    忽然间,李不琢心中警兆顿生,背后猛地一凉,紧接着便是叮叮叮一连串的响声。

    一柄木气所化的剑气,攻向李不琢后背,这剑气凝实到宛若实质,显然这木气化剑的功夫比李不琢只高不低。

    李不琢为避此剑,却不知不自觉,一步踏入静室。

    “不好!”

    李不琢心里咯噔一下,他岂能看不出那一剑便是要迫他走入静室。从一开始,他就看出苍知有异,所以才一直没进入室内,这时候却是身不由己了。

    就在这时,苍知身下接触的地面,猛地窜出无数根系,将整个房间瞬息间笼罩封锁起来!

    他一改此前委曲求全的神色,眼神中透出决绝的死志,沙哑着嗓子冷笑道:“我本想留着最后一口气,杀二十人便算够本,不过眼下看来,杀你一个,却比杀掉他们所有人都值。”

三百六十三:苍牢

    天地元气动荡不休,飓风肆虐、天火席卷、雷云氤氲不散……这可怖天灾之下,那一座蒿宫却巍然不动,便连宫中花草上承露的几片树叶都不曾受到丝毫波及。

    蒿宫四方,六部人马自六柱圣城中出发,跋涉两日,停留在距离蒿宫十余里外的位置。众上六部炼气士见到那天灾,虽心生惧意,却无人担心蒿宫会被攻破,就连上六部的六位柱首神目如电看穿这天灾是七名浮黎真形境炼气士引发的,也只是好整以暇令大军停下休整,未曾出手抵御这七个狂妄到企图毁坏苍梧至高圣地的敌人。

    六部柱首的镇定缘自对秩宗的信任,身为真形境高手,六部柱首试图揣摩秩宗的底细已有多年,但那蒿宫之中的苍梧最强者依旧深不可测,更可怕的是,六部柱首每年觐见秩宗时,竟都能察觉到秩宗的威严日益强大,到近来几年,面对秩宗时,甚至让他们有面对六部圣柱一般的感觉。

    六部圣柱生于苍梧之根,乃这片苍梧界的支柱,若小世界渐渐演化出完整的天道,这六柱也会化作天道的一部分,这等神物本身的存在便远高于任何生灵,纵使炼气境界超凡入圣也不能与之比拟,秩宗修为臻至此境,单论境界,想必已超过浮黎之中的圣人,若不是苍梧天道尚不完整,秩宗定已入圣,甚至更进一步,以身化道,万劫不灭,岂是区区七名真形境炼气士可以匹敌的?

    虽不知秩宗为什么任这七人接近蒿宫,迟迟没有出手镇压,六部柱首也毫不挂心。他们召集上六部所有精英,汇集到蒿宫左近,并非驰援,而是因为秩宗日前推演算得大劫之期就在近日,届时六部圣城所在的六部圣柱在大劫之下,首当其冲,若有人留守其中,必尸骨无存,只有蒿宫方圆千里之内可得秩宗庇护。

    若秩宗能在劫期之前,携苍梧回归浮黎,上六部精锐便能得活,若不然,则举族亡于劫数之下,此乃苍梧上六部性命存亡之事,能否保存命脉就在此一役,此役的成败,尽数系于秩宗一人身上。

    围攻蒿宫的赵东流七人心中苦不堪言,本以为这小世界出不得圣人,集他们七人之力,不光救下孙赦游刃有余,甚至能打秩宗一个措手不及,将他擒下,届时两界之争中苍梧没了主心骨,便不战而胜。但此时,众人神通齐施,却没法动摇那蒿宫分毫,更是被那蒿宫之中的气机牢牢锁定,那气机伺机待发,若他们停手,那气机趁势引导天地元气反噬,便能让他们尽数伏诛。

    谁都没想到秩宗竟强悍至斯,众人无暇出声,对视之间,神情皆凝重非常。秩宗之强恐怕已不下圣人,这次不光他们可能落败身死,届时两界碰撞,亦会生灵涂炭。

    这时,蒿宫突然散发出一阵透亮的青光,被众人调动的天地元气悄无声息便消弭下来。赵东流元神震动,霎时间便失去了抵抗的余地,暗道一声我命休矣,被那青光一摄,便消失在原地。其余六人也如他一般,没有丝毫反抗便被摄走。

    ……

    龙池三层,静室之中。

    苍知动手的一刹那,李不琢心里咯噔一下,便不再保留杀意,不工剑阵霎然激发,环绕身周的三百六十五道大周天剑气瞬间便刺向苍知。

    虽然苍知身上有天柱神髓的消息,但丛苍知布下院中那道杀阵起,李不琢就看出他的修为不下神游境,虽因寿元将尽,精气神大大衰微,但他若全力相搏,仍能危及到自己的性命。眼下,苍知暴起,他也没有留手的余地,只能全力应付。

    刷!

    数百道剑气直接洞穿了苍知的身体,李不琢还是留了半手,苍知遍体鳞伤,脖子以上却保存了下来。

    这时,李不琢发现苍知身下的根系封锁了整个静室,却没有攻击自己,不由犹疑了一下,用烛龙指着苍知,却没有刺出这最后一剑。

    “哦?你竟然还是留下了我的性命?”苍知惊讶地沙哑笑了两声,他躯体残破不堪,却能凭着一口内吊住性命,“看来你十分想知道天柱神髓的事……”

    “你还有一线生机,只限十个呼吸之内。”李不琢盯着苍知,虽然苍知已遍体鳞伤,但他以不工剑阵刺出的伤口,却能搬运木气中的生机修复过来。

    “一线生机?呵……”苍知摇摇头,“你又何尝不是如此?秩宗已传出消息,劫期将至,六柱首当其冲,让六柱之民撤出圣城……而我以性命为祭,施展这苍牢神通,你无论如何都不得脱出,已是死路一条,我看……你还是不必再挂心天柱神髓了……”

    他说话时,气息愈发微弱,整个身躯表面竟出现一点点赤斑,若炭火一般,迅速扩散。几个呼吸间,他就化为灰烬,落在地上只有巴掌大小一团。

    李不琢眉头紧皱,到这时他何尝不知道,在他还没踏入静室的时候,苍知便已开始布置神通,那时他就已油尽灯枯,即使刚才没被不工剑阵刺杀,也会化为灰烬。

    现在事情却是麻烦了,他不光没能从苍知口中逼问出天柱神髓的消息,反倒被他算计,困在这静室里。若真如他所说,不日就有劫数降下,一定要趁早破门而出。

    握紧烛龙,李不琢反身查看墙壁与门窗,只见到处都是密麻的根系、

    他用烛龙,催发全身内,一剑之下,竟斩不动这根系分毫!

    “好强的神通……”

    李不琢低声自语,又转而运气阴阳应象法,试图搬运这些根系中的生机,让其自发枯萎。

    这法子倒是起了些作用,只是那些根系中所蕴藏的木气十分庞大,似乎还在时时汲取外界木气补充。

    李不琢暗暗庆幸,若无这神术傍身,恐怕这回他真要中了这苍知的招。不过,眼下他虽能用神术搬运木气,但那根系时时补充木气之下,他要破开这禁锢,也不是一时之功。

三百六十四:飞柱

    静室门窗皆被封闭,不见日月,李不琢搬运木气,亦同时用来反哺自身,充实内,锻养神魂。

    苍知以性命施展的神通十分了得,那些根系竟似与龙池圣柱之间有些许联系,补充木气的速度简直匪夷所思,李不琢算着脉搏,已过去了十三日,他面前的那片根系才渐有不支之兆。

    李不琢不知道十三日过去,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苍知死前层说劫数将至,龙池柱中人都要撤出此城,如此一来,倒是不必担心破关成功后落入上六部众的包围了。

    这十三日间,他虽不知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偶尔却能感应到静室外有术法波动,似乎有人在破坏这静室,帮他破关。

    “若真如苍知所说,大劫将至,外面的消息也该传开了,与我同来的天宫炼气士应该也撤出了龙池柱,就算没撤出去的……又有谁会在这时候帮我?”

    李不琢心生疑惑,脑子里先冒出符离的影子,又自个否认了这猜测。且不提他跟符离并没有多深的交情,这十三日里他感应的那道术法波动,至少是黄芽境炼气士出手造成的,符离先天不足,就算入苍梧后得到了天柱之精,也不至于直接从内壮境突破宗师瓶颈。

    想不出是谁出手援助,李不琢也没有纠结,这十三日间,他虽被困在此地,却也得了些好处。他从这苍牢神通中收取的木气,比起之前那翡翠树上的白玉果都要旺盛上百倍,眼下,他不光借这些木气让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更是以庞大的木气为基,燃起真火煅烧神魂,终于让神魂阴极生阳,诞生了一点纯阳之气。

    所谓外阳内阴,于肉身与魂魄亦是同理,魂魄属阴故不能露于体外。但若将魂魄炼出一点纯阳,魂魄便不必只拘泥于肉身桎梏之中,可以夜游日游,而无需借助灵媒。若能更进一步,达到“阴尽阳纯”的地步,便可全无挂碍地遨游天地之间,不过,那是李不琢尚未可触及的境界。

    如今将神魂炼出一点纯阳之气,若按浮黎之中道家炼气境界划分,李不琢已是突破黄芽,迈入神游境,修为大有长进。

    如此一来,他破关的速度也愈发快速。

    ……

    龙池七层。

    李琨霜站在云台之上,罡风裹挟着流云像匹练似的在眼前飞掠。他低头望下脚下,只见整个龙池柱竟已拔地而起,升入半空,地面上到处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雾气凝聚时,便化作身长百丈的大虫猛兽,在大地之上肆虐奔腾,视野所及之处,已有两座依附龙池柱的城邑被这些雾兽给毁了。

    虽看不清细节,但料想地上已是生灵涂炭。但眼下站在空无一人的云台之上,李琨霜却没有丝毫庆幸。因为龙池柱之下,虽然雾兽肆虐,但那些雾兽只是徒具其形的蠢物,能伤到普通人,炼气士却能够应付它们,而这龙池柱上,虽然一时太平无事,却注定是没有生路的死地。

    就在十三日前,李不琢入那小院后久久不出,李琨霜与众天宫炼气士探查到院内杀阵已散,便靠近了那静室,却发现那静室已被某种神通禁锢起来,固若金汤,刀劈剑砍乃至于术法都无法破开。

    出于同族之情,众人在赵寒知的组织下尝试了一阵,无功而返。符离又坚持留下了众人半刻钟,还是没能打开那禁锢。众人担心落入上六部众的包围,纷纷离去,孰料只是半个时辰过去,整个龙池柱竟拔地而起,缓缓向天上升去。

    虽然龙池柱上升的速度起初十分缓慢,一刻钟只上升了半尺,众人有足够时间弃城而逃,但城中亦爆发了极大的恐慌。这时龙池部高层终于让城中无论上六部众还是下民,皆出城去谋求生机,众天宫炼气士也得知了六柱将毁的消息。

    当时,李不琢仍被困在静室中,却没人在有心思管他,李琨霜却犹豫了一下,竟一时没有离城。个中因由,或许是认为龙池大乱之时,正是获得机缘的最好时机,又或者是记起了儿时和李不琢的玩闹,又或许是想化解两家的恩怨,再帮李不琢一把也未尝不可……总之,十分复杂。

    他又返回苍知住的小院,试图再帮李不琢破关,但结果,他不光拿那静室的封锁没半点办法,在他耽搁的时候,龙池柱上升的速度竟陡然加快,他反应过来,跑到龙池下层时,龙池柱已离地数百丈。

    纵使是黄芽境炼气士,从百丈高处跃下,也要粉身碎骨。除非凝练出法相,方能短暂地凌空虚度。如此一来,李琨霜被困在了龙池柱上。

    对着脚下凝望了半晌,李琨霜提着剑转身离开云台。他的衣角上沾着些许血迹龙池柱中之人虽已被疏散,却仍有一些顽固之辈不肯离开,誓与圣柱共存亡。这片云台边上,就有两具他手刃的尸体。

    一路沿着苍凉的石板路,李琨霜朝龙池下层走去。这小半个月里,他去了传道司、悟心宫、渊典阁等龙池部存放典籍的地方,倒是得到了一些法门传承典籍,还发现了几处龙池柱开裂的洞穴,借龙池柱外泄的生机,固本培元,让修为大有进境,但眼看着苍梧界的天色变得愈发晦暗,偶尔,席卷而过的狂风中那股让人胆战心惊的气息越来越浓,他知道劫数已经临近了,平日孜孜不倦追求的修行进境,此时却没法触动他心中的波澜了。

    果然,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成了虚妄。

    路过一间荒废的酒馆,李琨霜轻易就找到了被隐藏起来的地窖,想必那店家还惦记着再难过后,他还能回来取回自己的家产。李琨霜对屋里的那些钱物自然视而不见,他随意拍开了十多坛老酒,选了最醇厚的那坛,提在手里。

    出酒家后,李琨霜踱着步子,穿街走巷,最终还是走进了那个小院。他搜罗到的上乘法门典籍还有一堆,也没心思读了,这种时候,他最想做的,竟是在这异乡找个熟人对酌一番。

三百六十五:破禁

    静室里,李不琢面前那片根系终于近乎枯竭。他提剑轻轻一戳,稍微废了些劲,便劈开了困住他多日的木门。

    飞尘扬起,黯淡的阳光透过缝隙直射进来,李不琢被乍然明亮的光刺得眯了下眼睛,颇有重见天日的感慨。他俯身拨开洞口,钻出门外,便见到了面前枯寂幽静的小院。苍知住的这个小巷地方偏僻,但平日也偶尔听得见大街上远远传来的车马与人声,眼下这里却安静的过分了,李不琢侧耳听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却连虫鼠的声响都没有。

    “这半月发生了什么……”

    李不琢若有所思仰头望去,只见苍穹晦暗,浓云在狂风里翻腾,像是倒扣的海面上翻涌着灰白色的怒涛。蓦地,李不琢发现这云层竟然离地异常的近,就像整片天空都低遏了下来。

    “天变低了?这城中的人难道都离开了?”

    四周的死寂让李不琢稍有些不安,这时他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纸白色,扭头一看,一封折好的信纸被一柄匕首钉在静室门口。

    他拔出匕首,拾起信纸张开一读,发现原来是符离留下的手书。

    信上说,他被困入此屋后,众人试图破阵,然而变数却不期而至,一日过去,龙池柱便升天而起,众人只得撤离。

    信里,符离还将龙池柱升起,劫数将至的前因后果仔细给李不琢说明了一番,让李不琢破阵而出后,一定要找机会离开龙池柱。

    李不琢看罢,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便将信纸收入怀中。大难临头,众天宫炼气士弃他而去乃是人之常情。按信中所说,这龙池柱已成死地,且不论在外人眼中他能否破阵,就算能够破阵,也是死路一条,符离能留下这封信,倒还算有些义气。

    不过,符离既然说众人都已离开,这些日子又是谁在帮他破阵?

    李不琢疑惑刚生,突然耳朵微微一侧,听见巷口远远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还有酒水在坛子里晃动的咕咚声。

    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李不琢静静向院门口看去,虽无动作,不工剑阵却悄然笼罩了整片小院。

    门外,李琨霜提着酒坛,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他察觉到了今日的小院与平素不同,虽仍枯败死寂,却莫名多出了一股肃然的杀机。

    李琨霜皱了下眉,拾级而上,刚进门,便见到那静室前面垂手而立的李不琢,不由怔了一下。

    “你竟真从里面出来了……恭喜。”李琨霜提了提酒坛,“路边捡来的酒,不嫌弃的话,陪我喝一杯。”

    李不琢见到李琨霜,不由挑了一下眉毛,想不到帮自己破阵的人竟会是他,对着走近的李琨霜问道:“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贪图机缘,结果没赶得上逃走。”李琨霜瞥了一眼李不琢脚边,见到符离留下的那封信已经不在了,“你应该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了。”

    “只是一知半解。”李不琢看着李琨霜手里的酒,“在这喝酒,是不是太无趣了。”

    “那就换个别的地方。”李琨霜笑了笑,“这些天我倒是倒是发现了一些好去处。”

    ……

    龙池三层边缘,城垣已经垮塌了大半,李不琢二人坐在一处仅有的完好无损的女墙后方,正好能向龙池柱下眺望。从这角度向下看,云雾苍茫,分不清脚下和头顶哪个是天哪个是地,若不考虑其他,这倒是绝无仅有的壮丽风景。

    李琨霜在这城里彷徨了半个月,今日终于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将半月的经历事无巨细都和着酒吐了出来,仿佛再不多说一些,这辈子就再没机会说话了,到后来,他忽然苦笑一声,说道:“其实多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

    “怎讲?”李不琢讶异地看着李琨霜,这点酒还不足以让人说醉话。李琨霜在铁马城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被高人收为亲传弟子,入幽州后,也没甘心当凤尾,成了年轻一辈的翘楚,从没受过什么挫折。

    “小时候我虽取消你是是个瞌睡虫,甚至还带人欺负过你,那其实是我羡慕你能不用整天读书做功课,我在蒙学读书时,你总在睡觉,着实叫人眼红。”李琨霜顿了顿,“后来,你到幽州以后,竟把我抛在了后面,这是我万万不能忍受的,自那以后我茶饭不思,夙兴夜寐地修行读书,却还是没能赶上你。”

    “你这样想,我倒成了你的心障了。”李不琢说着,却在心中暗道,自己和李家的那些恩怨,又何尝不是心障。

    他紧接着道:“都死到临头了,还说这些东西做什么。”

    “有的话就是死到临头才能说出来,不然,你我往日见面的时候,哪次不是形同陌路?”李琨霜咧嘴笑了笑,站起来对着脚下苍茫的云雾,迎风张开手臂,“到了这时候,我以前孜孜不倦追求的,修为、名利,都派不上了用场。我们被困在这几千丈的高处便束手无策,而前些天,我却看到一只雀儿优哉游哉从城底飞了下去,嘿嘿,你是幽州解元,我也是解元,我比下了多少人,到头来却比不过一只小雀,真有意思。”

    “别丧气。”李不琢喝了口酒,“苍梧也有机关术,若能在城里找到一只木鸢,兴许还能飞下去。”

    “你以为我没想过?”李琨霜摇头苦笑,“咱们这儿有龙池柱庇佑,风只能吹进些许,但你看看外头。”

    他说着随手抛了片碎木出去,刚抛出几丈远,那木片就被风撕成了几片。

    “这样的风,就连墨师机关船也难捱。”李琨霜道,“若无法相护身,谁都出不去。”

    “那就结出法相,去搏一线生机。”李不琢顿了顿,“眼下六部众撤离,龙池柱守卫空虚,若能攻入其中,夺取天柱神髓,这就不是妄想。”

    “攻入龙池柱……呵。”

    李琨霜这半月间已试过从龙池顶端进入龙池核心,但变故发生后,那祭台中的守柱人却仍未离开,他试着从别处的龙池裂缝进入核心,但裂缝尽头,却尽是玉化的木墙,比困住李不琢的那道禁锢还坚不可摧,他早已放弃尝试。

    刚准备摇头,李琨霜见到李不琢的眼神,却晃了一下神。在如此绝境中,李不琢眼中仍没有丝毫死志,回想半个月前,自己刚知道被困在龙池圣城的时候,应当也是如此。蓦地,李琨霜心中又再度燃起三分求生的**,他咬了咬牙,道:“攻入龙池柱?好,好,左右都是一死,我便听你一言又何妨!”

三百六十六:壁上名

    云外谷西面的石庐中,李素师背后的画卷上云雾涌动,难以窥见苍梧的情况。

    已半月过去,苍梧之外的人只知道苍梧界中已生出极大变故,而那些尚未回归苍梧的天宫炼气士仍被困在其中。此时,终于有人对李素师请愿道:“请圣人出手,解救族人。”

    “我自会出手,但不是现在。”李素师终于许下了让众人心下稍安的承诺,“眼下苍梧半数已落入秩宗掌控,我若随意出手,救人不能,反受其害。只有趁他升起六柱,最终要炼化苍梧界的最后一步,我再引浮黎大道长河,方可接引众族人回归。”

    “圣人仁心,是我等急切了。”请愿者不由惭愧道。

    众人又相互讨论起来,不少人摇头叹息,圣人出手虽是幸事,但攻入蒿宫的七位真形境高手,恐怕是回不来了。这七名真形,人人都是开宗立派的大宗师,若能聚香火,甚至是圣人之下的接班人,却尽数殁于这一役中,真是让浮黎元气大伤。圣人虽超凡脱俗,却也不是万劫不灭的,若有圣人破碎虚空,以身化道,归入虚无,七天宫便有青黄不接之险。

    李不琢淡然看着众人心忧哀叹,却蓦地说道:“包括孙赦在内,他们八人,生机断。”

    众人皆有惊讶之色。霍然形最为冷静,作为李素师的门徒,他察言观色,不禁问出了众人都想问的问题:“圣人可是算出了什么?他们的生机又在哪?”

    “生死参半。”李素师道,“是生是死,全在秩宗抉择。”

    众人面面相觑,十分不解,有人猜测道:“秩宗乃苍梧之首,格局野心非凡,若将他们放回来,以此举收拢人心,倒也有可能。”

    当即有人反驳道:“一入真形,明悟本心,又岂会被这些手段动摇?秩宗不会不明白这点,便不至于放火归山。”

    “但圣人亲口说,他们生死参半……”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李素师终于平息了争论,道:“当年秩宗入苍梧界前,还曾找我请教过一些修行疑难,当时我也没想到,他能有如今这番修为。”

    李素师这一番话,让庐中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才有人压抑着惊诧,嘀咕道:“难不成……”

    “他是浮黎中人?”

    “不错。”李素师点头,“早在千年前,便有人算出了苍梧之患。当年,秩宗潜入苍梧,本是为了彻底解决此患,但多年过去,他的成就早已超出我的预料。若他初心未改,如今升起六柱,定会在劫期来临之时,一举覆灭苍梧精锐,绝此后患,但多年过去,如今他竟有了成圣的契机,若完全炼化了那苍梧界,我也不敢说挡得住他。”

    李素师一番话让众人心头大震,但平静下来,有人便叹息道:“成全大义,还是超凡入圣,两难,两难啊!”

    “我等以外心来言,自然是大义当先,但若真让我有成圣契机……”

    “何况他入苍梧多年,难免对苍梧之民难以割舍,若说不改初心,谈何容易!”

    众人都是境界超群的炼气士,说起话来便不虚伪,十分直白,大都认为秩宗不会放弃成圣契机。

    就连李素师也点头道:“诸位说得不错,如今便只待看他如何抉择,若他要覆灭苍梧,负此罪业,为浮黎永绝后患,届时苍梧毁于劫数之下,我不计代价,也要将他接引回来。但他若不甘放弃成圣,要携苍梧界攻入浮黎,届时我便全力阻拦,也请诸位助我。”

    “定不辱命!”

    “苍梧之民虽与我族同源,但分离数千年,已成异族,我等纵使身死,也不会放他们踏入东极一步!”

    众人纷纷承诺下来。

    又有人问:“敢问秩宗究竟何人?”

    这问题实属绝密,不过在场中人,都是有资格知道绝密的人。

    李素师轻轻向侧后方瞥了一眼,眼角余光扫过那画卷上翻涌的雾气,淡淡道:“说起来,此人的名号,你们都听曾过。”

    ……

    蒿宫。

    赵东流等人被那青光摄走后,本以为已是死路一条,但谁知,他们醒来时竟只是被封住了修为,连在蒿宫之中的进出都没人阻拦。

    就连之前被当成人彘一般,给蒿宫当成养料的孙赦,竟也被放了下来,换上了上好的衣衫,似乎从未受刑。

    这半月间,众人除了不能离开蒿宫,一直未曾见到秩宗外,简直受到了上国使者般的对待。但连孙赦也不知道秩宗究竟是何用意。

    今日,赵东流一干人终于被秩宗一齐唤到蒿宫的大殿上。

    众人只当是鸿门宴,准备慷慨就义,谁料,这回却仍没见到秩宗的面,只是得到了秩宗的亲随,蒿宫总管的一句话,告诉众人,他们可以离开蒿宫了。

    “秩宗当真要放我们离开?”

    赵东流不禁问那亲随。这消息太突然,让他们第一反应便觉得其中有诈,但转念一想,以秩宗那神乎其神的手段,又何必使诈,定然是真要放他们离开。这便匪夷所思了,难道秩宗已狂妄到压根不把八名真形境炼气士放在眼里的地步了?

    “不错,诸位可以离开了,不过最好避开宫外的六柱精锐。这对诸位来说应该不是难事。”蒿宫总管道。

    “秩宗为何如此?”荒州第一高手农为宽不禁追问道。

    “秩宗说两界之民本同出一源,不必相杀。”蒿宫总管微笑道,“小人只是个传话的,再多的也不知道了,不过,我还知道诸位要是不走的话,说不定秩宗就改主意了。”

    “两界不必相杀?不知从天柱裂缝入侵东极的令是谁下的。”孙赦耸了下肩,冷笑道。

    “孙兄,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赵东流沉声说道,“既然秩宗肯放人,那我们便告辞了!”

    孙赦虽面色不快,却也不再多言。

    “诸位慢走。”

    蒿宫总管笑呵呵地送离了众人,便来到大殿后方,对着一道门说:“禀秩宗,他们都走了。”

    帘幕后,秩宗的声音传来:“走了就好。怎么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事?”

    “回秩宗,六部柱首在外求见,已经七天了。”

    “不见,这几日不要再让人打扰我。”

    “是。”蒿宫总管没有多问,转身便走。

    门后,铜兽灯光芒明亮,秩宗半躺在华椅上。一根细线悬在梁上,线串的一枚玉牌在他面前摇摆不定。

    他静静地看了玉牌许久,又抬起头,目光仿佛洞穿了殿顶,望向天上浓郁的灰云。

    良久,他神情变幻莫测,时而野心勃勃,时而摇头叹息,最终他一把扯下玉牌,按下兽头扶手。一扇机关门在他身后打开,他负手走进其中。

    门后是一间密室,密室中灯火通明,室中悬挂着刀枪剑戟、笔墨书画,而四壁上是无数用兵器刻出来的字。

    字虽多,却只是在重复着一个名字,有时刻得很深,仿佛害怕忘却,要将其铭记下来。有时却很肆意癫狂,对比起来稍显讽刺。有时写得端端正正,却用一道带着憎意的剑痕,将那名字给拦腰划断。

    那在四壁上出现了无数次,笔迹不一、心境不一的名字,便是:赵长青。

三百六十七:大道长河

    秩宗抬起手,抚摸着壁上的名字。

    百余年过去了,就算时刻在壁上刻名来提醒自己,这个名字还是在岁月冲刷里,不可阻挡的变得陌生起来。

    他本是浮黎幽州赵长青,百年前潜入苍梧,为寻句芒神珠,也为给浮黎解决后患。但百年过去,看遍上下六部繁衍生息,他亦是苍梧之首,是被十二部奉为神明的秩宗。

    而今苍梧存亡之际,去留都不是两全之法。

    他本已做好打算,要覆灭苍梧,回到浮黎。但到这关头,心底又犹豫起来。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不然也没法走到今天这一步。但修为到了他的境界,展开神通便能见到苍梧众生疾苦,又岂能像坐在军帐中眼不见血的将帅那般,说慈不掌兵,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更何况,苍梧黎民奉他为神明,他身负众生愿力,若真要覆灭苍梧,此后便再难有晋入圣境的机会。

    “李素师……换你在此,又会怎么选?”

    秩宗似在自语,身边却有一道声音响起回答道:“我左右不了你的取舍,你何必问我?”

    秩宗轻声笑了笑道:“那你以为我会怎么选?”

    李素师道:“于你,权衡利弊,自然是更想要成圣的。”

    秩宗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带着三分轻蔑道:“你这激将法用得实在粗陋。”

    李素师道:“你若无异心,谈何激将呢?”

    秩宗闻言皱了皱眉。

    忽然,他若有所觉,抬头望去。

    “玄蚕已醒……你该选了……”李素师的声音忽远忽近,然后消失了。

    秩宗面色凝重,目光穿透蒿宫殿顶,只见苍穹之上,一道影子在灰云之后逐渐浮现,那道影子遮天蔽日,大到看不见形状,但天地随之陡然黯淡下来,一道雷鸣般的吼声响彻八荒。

    “象!”

    ……

    扶桑神木簌簌摇动,海上巨浪涌起百丈,那一道吼声自天柱裂缝内传来,让众人心中升起不可遏止的恐惧。

    百架战船连横阵列在半空中,为首的战船上,李素师站在船头,身边无数经书卷帙环绕,在天风中猎猎作响。他看向天柱裂缝之内,蓦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朗声道:“请众生还愿!”

    离李素师最近的霍然形道:“喏!”

    便有一道影子从他身上剥离出来,被李素师身周的卷帙经文一裹,就化作了数百枚经文。

    霍然形乃李素师的门徒,受李素师点拨教化,这虚影,便是他所还的愿力。

    霍然形之后,船上又有数十位宗师炼气士齐声应诺,数十道影子飞向李素师,化作经文。

    继此船之后,百架战船,三军又齐声应道:

    “喏!”

    轰!

    天地仿佛都为之一震,天柱裂缝内翻涌的云雾似乎凝滞了一刹那。

    无数道刀兵之影出现在李素师身周。

    与此同时,浮黎十六州中,有正在修行的炼气士、耕作的农夫、买卖的商贾、抱子的妇人……众黎民,只要是在李素师的圣像前曾发过愿的,都若有所感,转头望向东方,纷纷应答。

    转瞬间,李素师身周笼罩着无数虚影,士子、商贩、农人、乐师、娼妓……三教九流,种种身影,被那经书卷帙一裹,便化作万亿文字。

    李素师神情肃然,仿佛身负山岳一般,朗声道:“请大道长河!”

    他身周的文字倏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席卷起来,化作一道墨色长河,横亘在天柱裂缝之间,长河一端探入苍梧界中。

    ……

    苍梧界内,符离正与一众天宫炼气士据守城墙,一道墨色长河自西而来,李素师的声音在众人脑中响起:“速归!”

    众人被那墨色长河一卷,便消失在原地。

    ……

    此刻,苍梧七十二城邑,山间、河畔、荒野中,所有天宫炼气士皆受到了大道长河的接引。

    而大道长河经过六柱,却被一股强大气机所阻,只环绕一圈,便又流向其他地方。

    ……

    龙池柱,祭台内。

    李不琢与李琨霜二人一路进入祭台,竟然出奇的顺利。龙池柱核心是一根通透的玉柱,肉眼可见的玉髓在其中流动,幽光湛然。

    那玉柱之下枯坐着一人,如同雕塑,一动不动。二人提防了许久,走近之时,这守柱人却还没反应。李不琢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守柱人竟直接倒了下来,早已死去了。

    玉柱之下的尸体远不止这一具,到处散落着残肢断臂、骨灰、衣物的碎片。仅有几具完整的尸体,穿着龙池高层才有资格穿的龙图裳,可见不久以前,这里曾有过一场龙池众内部的争端。

    李不琢走近玉柱,覆掌其上,察觉到了那玉髓中蕴含的磅礴神力,立时,他便知道这玉柱之中的,尽是天柱神髓。

    但这玉璧却坚硬得过分,烛龙与之相触,剑灵竟生出畏惧之意,李不琢灵觉忽然警示,若此剑与玉璧相碰,烛龙不光会断,剑灵亦会消散。

    这玉柱内有如此多的神髓,只要能吸出一缕,都能让李不琢脱胎换骨。他却拿这玉璧束手无策。

    这时,龙池柱突然一震,一道吼声乍然响起!

    “象”

    轰隆

    龙池柱被这吼声一震,竟左摇右晃起来,李不琢双脚扎地,站稳身子,头上有无数碎石簌簌落下。

    他面前的那玉柱,竟在这吼声之下,咔嚓裂开了一道缝隙!

    李不琢与李琨霜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没有丝毫惊喜,俱是惊恐之色!

    这玉璧绝非普通震动能够破坏的,却裂开了一道缝隙,定是那吼声的古怪。这吼声让人闻之胆战心惊,并非是因为雷震般的响声,而是其中蕴含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此前龙池柱升起,也不曾有丝毫震动,这……”

    李琨霜冷汗涔涔,他不愿说出口,心里却何尝不知道,这吼声,便是劫数降临的征兆!

    “怎么办?”李琨霜一时间心里竟没了丝毫注意,茫然地看向李不琢,语气有些发颤。

    李不琢脸色也有些发白,他知道李琨霜这般性格,纵使面对生死也不会让他人看见自己的不堪,但那吼声中的威压,却足以让人心神失守。

    怎么办?李琨霜没办法,李不琢又何尝不是,他强自定了定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正在这时,那玉柱的裂缝间,天柱神髓却如活泉般,汩汩涌了出来!

三百六十八:玄蚕法相

    李不琢当机立断,便上前收取天柱神髓。此物神异非凡,他修为本就已达到神游境,未必不能借此凝聚法相。

    正在这时,龙池柱的震动更加猛烈起来。

    咔嚓!

    整个祭台顶部竟然被掀飞开来,李不琢抬头便能望见天上涌动的灰云!

    天昏地暗,只听到“唿”的一声,便有无穷无尽的狂风肆虐开来,而后,又是“唏”的一声,狂风便逆卷回流。

    那灰云背后,忽然有一角山岳般的黑色鳞片昙花一现,又隐没在云后。

    “唿!”

    “唏!”

    云雾聚散不定,李不琢愕然看见了天上的那个庞然大物。

    之所以能看见它,是因为此刻它离地尚十分的远,只有尾部掠过了云层,而头却高悬在九天之上,比月亮还高。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不琢竟能清晰看见它的赤鬣玄睛,看见它的须发,足见这异兽有多么庞大。它眸子半阖,像是刚从梦中醒来,漠然的目光将苍梧笼罩其中。

    李不琢同时也看见了它的身躯,似龙又似蛇,与传道司第三石窟内的龙蛇法相有八分相似!

    是它!

    李不琢同时看见头顶的云幕正缓缓降落下来。但紧接着他便发现原来是脚下的龙池柱正在上升。

    可以预见,若头上那异兽完全醒过来,最先撞上它的,定然是升空的六柱。

    李不琢整个身子僵住了,忽的他想起在志异书上看过的一段话:“东极扶桑,有虫玄蚕,渴则饮江海,饿则吞天地。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原来苍梧的劫数是这个。”李琨霜脸色苍白地呢喃着,他又想起那只飞下龙池的雀儿。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他的确与一只雀儿无甚区别,就像他平素也从来看不出沙砾和碎石的不同。

    看见天上那异兽,他心里的恐惧反而消减了几分。那虫子大得过分了,恐怕,整个苍梧界在他看来便是一枚果实,又怎会在意到他这么渺小的存在。

    “留神!”

    李不琢的低喝声将李琨霜惊醒,他猛地回神,避开了砸落下来的石块。只见李不琢径直走向那玉柱的裂缝之处,去收取流溢出来的玉髓。

    李琨霜定下神来,也不甘其后,取了一滴玉髓,那玉髓渗入皮肤,竟然他有一种周身穴窍经络几乎要涨裂的感受,连忙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贸然行动。

    李不琢却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对着那玉髓,咕咚喝了起来。

    李琨霜愕然道:“你要做什么?”

    李不琢喝完两口玉髓,便盘膝一坐,道:“你我唯一的生机,便是在那虫子醒来之前,凝聚法相。”

    “凝聚法相,可你身边没有法相可以观想……难道你要修佛门的业火燔身相?听说你在梨山曾结出业火燔身恶鬼印,你……”李琨霜说着,却见李不琢仰头端详着那虫子,身周气机竟隐隐凝成实质,也化作模糊的龙蛇之形,他不由张大嘴巴,“你,你竟然,要以它为法相!”

    ……

    李不琢没功夫回答李琨霜,闭目之时,他便睡了过去。

    他再睁眼时,双眸竟变得黑漆漆的,没有丝毫眼白。李琨霜被他惊得倒退了一步,他在李不琢眼里看见了那遮天蔽日的大虫。这定然是他眼睛倒影着天上的景象吧,难不成,他真在片刻间,便结出了识印?

    无稽之谈!

    李琨霜心惊之际,李不琢则处于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

    他吞了许多天柱神髓,即使有阴阳应象法傍身也有些撑不住。便在梦中推演传道司第三石窟的那道法相,同时观想天上的玄蚕真身,将天柱神髓的气机尽数灌注在所结成的识印之中。

    此刻,他在现世之中以那识印为核,欲结成玄蚕法相时,眼中的一切俱变了模样。

    他看见了整个苍梧界是一枚剔透的圆球,这圆球悬浮在无垠的黑暗中。圆球西侧,被一道横亘墨色长河封锁了,墨色长河中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无数文字。

    李不琢亲眼看着这墨色长河,将一名名天宫炼气士接引离开,心中便明白了,这应当是天宫圣人出手,接引浮黎之人离开。

    他又向下俯视,见到有六根石柱缓缓升起,似乎要主动飞入他口中。这六根石柱,与整个苍梧相比,大小不值一提,但整个苍梧的精华却尽数藏于其中。

    这时,李不琢突然心生警兆,他的目光扫过两根石柱,即将落到一根石柱上的时候,他突然想道:“那便是龙池柱!”

    但他自身就在龙池柱上,他又是怎么俯视苍梧的!

    李不琢恍然惊觉,他向下俯视,竟是获得了那玄蚕的视野。眼下,玄蚕正要望向龙池柱。他的真身对玄蚕来说,只是尘埃芥子,但这粒尘埃,却在龙池柱上,正试图凝聚它的法相,若被它看见,又会如何?

    李不琢猛然清醒过来!

    最后一刻,他在玄蚕视野中,见到那墨色长河被六柱气机所阻,只能接引六柱之外的浮黎中人。而此时,墨色长河已快要消散,似乎已完成了接引。

    他一晃神,视野又回到了龙池柱中,只见李琨霜站在十几步外,心有余悸地盯着这边。

    “快走,圣人已经出手接引我等回归浮黎,但这里被龙池柱气机隔绝,不要耽搁了,快走!”

    李不琢没时间解释,说着便要起身,却发现身子僵住了,动弹不得。

    他僵着脖子,勉力抬起头,只见高天之上,那玄蚕漠然的目光扫视过来,停留在龙池柱上。

    李不琢如坠冰窟。他脑袋空白了一下,胸中涌起不甘有无奈的心思。他仿佛坐着一片刀山,想要站起来,却浑然动弹不得。他苦笑一声,一挥手,一道与天上的玄蚕十分相似的法相,浮现在他身周,将李琨霜卷起,飞向龙池柱外。

    李琨霜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瞬间被带离龙池柱。一道墨河刷的便将他卷走,消失不见。

    玄蚕法相又回到李不琢身边,李不琢闭上双眼,静静等死。

    这时,耳边却传来一道淡然的女声,道:“它还没睡醒。逆转枯荣,散去生机,只保留一线,便能瞒过它的眼睛。”

    这声音不知是从何处响起的,李不琢却对这声线十分熟悉。

    “东君?”

    “嗯。”江东君回应道。

    李不琢不再犹豫,当即逆转枯荣,散去了身体的生机。

    他的身体逐渐萎缩,意识也变得迟钝起来,渐渐失去五感。同时,从周身穴窍逸散的生机,便化作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与苍梧大地上的怪雾几无区别。雾中,那道若隐若现的法相,便似那没有灵智的雾兽一般,嘶吼两声,消失不见。

三百六十九:江东君

    李不琢的意识逐渐迟滞下来,四周黑暗无垠,和苍梧界所处的那片虚空一般。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这寒冷不光冻住了他的身体,也冻住了他的思维,甚至冻住了时间。

    他不知在这黑暗中待了多久,忽的,一束青光照了进来。那寒意被迅速驱散,他意识逐渐恢复,这才想起,自己被玄蚕看到,又按照东君传音所说的,散去了几乎所有生机,便进入了这种假死状态。

    说是假死,其实与真死相差不大,若无人解救,凭他自己根本无法恢复意识。但那虫子目光投来,他完全动弹不得,情势已成死局,只有将信任完全交给东君了。

    而这时的青光……

    李不琢恍惚的意识逐渐清晰,同时他亦感受到枯萎的肉身在一股温和的生机补充下变得充盈起来,他吃力地把眼皮撑开一条细缝,模糊的视野聚焦了江东君正在他三步外,微笑道:“不琢,别来已久,你我又相见了。”

    “东君……”李不琢看了看江东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玄蚕。玄蚕已将目光移开,漠然看向别处。

    “真是捡回一条命了。”李不琢心有余悸道。

    “其实你进入苍梧后,我便早已发现了你,只是那时我不便露面。方才让你散去生机,是让那玄蚕以为你只是它的梦影。”江东君解释道,“你入苍梧界后,见到的那些雾虫雾兽是它梦里诞生的念头所化,你凝聚它的法相,又不曾供奉它,等于是夺了它的道行,虽然不多,但若被它发现,我也救不了你,只能用这种法子把它骗过去。”

    李不琢这才明白江东君的用意,他感慨道:“入此界以来,多亏东君传授的神术,让我得尽了便宜,到最后的生死关头,还是东君你救了我。你此行应该是为了寻找本命神珠,不知结果如何?”

    “我的本命神珠,自然是找到了。”江东君指了指脚下,“不过,我还拿不走它。”

    脚下?李不琢先想到龙池柱,又一转念,想到自己以玄蚕之眼见到的整个苍梧界,不由怔了一下。

    江东君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我的本命灵珠遗落在此数万年,竟长成了一个小世界。”

    李不琢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何在苍梧界中东君的神术能如此奏效,原来,这个小世界竟然是东君的神珠演化而成。如此一来,东君岂不是苍梧之主了?他问道:“你说之前不便露面,可是因为忌惮它?”他抬头看了一眼玄蚕。

    “是,也不是。”江东君道,“本来我以为赵长青已死,但进入苍梧后,却发现他还没死,不光没死,还盗得一缕这小世界的神髓,被十二部众奉为神明。”

    李不琢惊讶道:“原来他便是秩宗?”

    “不错。”江东君点头,“我进来后,发现他已将这小世界炼化大半,我一旦现身便会被他察觉。我与他分离百年,不知他是否生出了异心,若我随意现身,他将我擒住,便可以将神珠完全据为己有,所以我只能隐藏在暗处观。眼下那玄蚕将醒,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借着苍梧众生愿力成圣,携此界攻入浮黎,打出一片疆域。要么索性趁这机会,覆灭苍梧,为浮黎永绝后患,这么一来,我的神珠便也要落入那玄蚕腹中了。”

    李不琢道;“这么说来,赵长青还是要背弃你了。”

    “我岂会让他如愿。”江东君勾起嘴角,哼了一声,“待他以为自己能完全炼化这小世界,我再出手,他必受反噬,我再夺回神珠,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被那虫子盯上了。”江东君往头顶瞥了一眼,“我这神珠落在扶桑神木中,自行演化成为小世界,本来是极大的机缘,只要稍加祭炼,就能炼成掌上神国。这虫子虽是个蠢物,却着实厉害,我挡不住它,恐怕,只有等它吃掉六柱,才能将神珠收回,到那时,小世界没了支柱,分崩离析,神珠便会被打回原形了。”

    李不琢面色凝重起来。东君必然会去夺神珠,如此一来,苍梧界是注定毁灭。

    这时,龙池柱又狠狠震动了两下。江东君道:“看来赵长青已到了动手的时候了,你已有法相,快飞下龙池柱,去地上等候。待我解决此事,再来护你周全。”

    ……

    秩宗走出密室,回到殿内。

    蒿宫总管又在门外说道:“禀秩宗,六部柱首又求见了。”

    “不是说过……不见了么?”

    秩宗坐在华椅上,整个身子深深陷入貂绒之中,显得十分疲惫。以他的神通,随意便能见到宫外的景象,但一想到那些苍梧众生的面孔,他却不大想面对。

    “这次……有些不一样。”蒿宫总管的声音有些怪异,“六部的人非见您不可,他们……发现那些被您放走的浮黎炼气士了。”

    秩宗顿了一下,摇头叹息,道:“刘驽。你跟我多少年啦?”

    “四十多年了,我打四岁就进蒿宫了,不过,我十六岁才成您的近侍。”刘驽毕恭毕敬道。

    秩宗揉了一下额角,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有你们,支离厌、祁狻、阴成晦……这么多年来,你们还是第一次闯蒿宫,罢了,都进来吧。”

    门自行打开,六部柱首一齐走进来,有人垂首便道:“玄蚕已醒,秩宗为何还不出手?而今六柱升空,苍梧大地已是生灵涂炭,若再耽搁下去……”

    秩宗却看都没看他们,仰头眯眼看着屋顶,像个午后小憩的老人。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又有人按捺着急切,问道:“秩宗?”

    秩宗这才嗯了一声,却没回应众人的请求,自顾自道:“这蒿宫,也是我一手养起来的,只百年过去,便长成了这般模样,快啊,太快了。你们觉得如何?”

    六部柱首本就压下了秩宗放走浮黎炼气士的疑惑没问,眼下,秩宗这搪塞的态度,让众人内心都十分不安起来,哪还能像平常那般,顺着秩宗的话接下去。扑通一声,地空众柱首阴成晦匍匐下跪,沉声道:“请秩宗出手!”

    秩宗重重叹息一声,道:“罢了,都出去吧。”

    他一挥手,青光一动,众人便被扫出蒿宫。

    “神君……”他重新靠在貂绒上,“神君,若不负你,我已别无他法了。”

三百七十:赵长青

    大道长河自天柱裂缝席卷归来,将一名名浮黎炼气士带回到战船上。

    至此,苍梧之中能浮黎炼气士俱被接引,李素师刚要收回大道长河,忽然,一道声音自天柱裂缝中传来。

    “助我封闭天柱裂缝。”

    李素师听见秩宗的突然传音,道:“哦?你要……”

    “不要耽搁。”

    秩宗只简单回应一句,李素师便察觉到苍梧界的气机与大道长河合应起来,欲要封闭天柱裂缝。天柱裂缝是两界联通之处,若被封闭,苍梧也没了入侵浮黎的余地,李素师心中惊讶起来,没想到赵长青终于还是选择了回归浮黎,这样一来,苍梧便要在哪玄蚕嘴下覆灭了。

    心中虽然惊讶,李素师却没有犹豫,引导大道长河开始封闭天柱裂缝。与此同时,一道黑光自大道长河中飞出,没入苍梧界深处,李素师传音道:“待苍梧覆灭,凭此路引,你便可跨越归墟,回到浮黎。”

    ……

    蒿宫内,秩宗一招手,便拿住一枚黑印。

    世界之外的虚空名为“归墟”,归墟空茫无际,三千世界沉浮其间,就算圣境炼气士,误入归墟中,也有迷失之险。这黑印,却是李素师赠他的一枚路引,凭此路引,苍梧覆灭之时,他便可离开此界,跨入归墟之中,回到浮黎。

    放下黑印,秩宗遥望窗外,六柱已升上高空。

    天外,玄蚕半阖的眸子逐渐张开,将头颅缓缓探了下来。

    轰隆!

    天地为之震动,霎时间,天阴如晦,唯有玄蚕那两轮日月般的眸子,挂在穹窿上,漠然俯视苍生。

    蒿宫外的上六部众精锐,乃至整个苍梧中的人在这目光的注视下,皆露出绝望的神情。但他们眼底还留存着一线希望。

    蒿宫内,秩宗却叹了口气,单手虚抬,蒿宫东北方的尸迦柱便如被无形大手一托,向玄蚕口中口中送去。

    诺大一根圣柱,七层城池,升到玄蚕面前,竟只如牛豪银针一般。但这尸迦柱中有一界本源,对那玄蚕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它巨口一张,微微吸了一口气,那尸迦柱便倏然被它吸入口中。

    见此情形,蒿宫外的六部柱首面露愕然之色,他们在这等待秩宗炼化苍梧,攻入浮黎,迈出成圣的最后一步,此刻,却亲眼见到秩宗将六大圣柱之一直接喂给了天上那条巨虫!

    六部精锐哄然沸腾嘶吼起来,六部柱首欲再入蒿宫,刚接近数尺,便被一股不可阻挡的斥力挡在宫外。想到此前秩宗表现出的种种异样,六部柱首不由有些恐慌,终于有人轰然下跪,嘶声道:“秩宗!纵使要臣民们死,也要让臣民们死个明白啊!”

    “请秩宗现身!”又有人跪下。

    六部柱首当先下跪,他们身后的上万千上六部众也轰然跪下。天地震荡,不知是因为众人下跪的力度,还是天上那玄蚕迫近的威压。众人异口同声,嘶吼道:“请秩宗现身!”

    蒿宫内却毫无动静,紧接着,东南方向的龙池柱又迅速升起,如尸迦柱一般,被玄蚕吞入口中。

    蒿宫外的上六部众嘶吼愈发惨烈起来,然而,下一刻,又是接连两根天柱升起,被那玄蚕一口一口吞吃掉。

    连损五柱,苍梧元气大伤。那玄蚕逐渐苏醒,它的念头所化的雾气消散了,天雷地火却在此时猛然肆虐开来,俨然一副末世之景。

    众人如何看不明白,被苍梧众生视为救世主的秩宗,此时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要一举覆灭此界。

    六部众先是恐慌,紧接着,被辜负的期望便化作滔天恨意。那玄蚕威压本就容易让人心神失守,当即有人竟撞破额头,用血写下恶毒不堪的诅咒。

    蒿宫内,秩宗面对着上六部众的恶毒血咒,他面不改色,这时候,他耳边同时响起无数请愿之声。炼化苍梧越深,受苍梧众生香火愿力影响也越深了。

    他能看到蒿宫外的上六部众恶毒咒骂的,也能看见狼藉的城池里,幸存的百姓在断壁残垣中,颤抖着双手在秩宗的塑像前奉上香火,或是朝着蒿宫的方向不停叩拜。

    他望向西方,六柱之中,只剩地空柱未入玄蚕之口。这时,他却放下虚托的手,地空柱悬停在半空。

    ……

    “这小世界能入那虫子眼里的,便唯有这六柱……”蒿宫外,江东君仰头望着悬停的地空柱,低声自语,“它等待许多年,就是为了吃这六柱、这虫子万年只进食一回,吃完便又睡万年。这六柱,想必能让它吃饱一回了,嗯?赵长青?”

    江东君只道秩宗要继续升起地空柱,却见他盘膝坐地,伸指在身前一笔一划写下一篇文字,旋即并指如剑,依次刺中自己的眉心、膻中、气海三处,轻喝一声:“长!”

    话音一落,蒿宫青光大作,瞬息间便长高了百丈,千丈,万丈!

    轰隆!

    蒿宫拔地而起,直上云天!地空柱却同时落下!

    江东君眉头微蹙,一步跨入蒿宫,却见赵长青竟化为了一尊木塑,与蒿宫融为一体。她怔了一怔,走到他身前,见到地上的那篇文字,字字入木,铁画银钩:

    抱憾书!

    余乃浮黎幽州赵长青,苍梧却奉余为秩宗百年。

    余若不成圣,则愧于苍梧众生,若成圣,则愧于浮黎百姓。

    今有玄蚕之虫,以小世界为食,觊觎苍梧,此灭世之劫也,必以六柱饲之。

    余窃得天柱神髓一缕,祭炼百年,愿以身替之,为苍梧留一柱命脉。不憾于两界众生,唯憾于神君。

    惜哉!

    赵长青绝笔。

    ……

    “赵长青……”

    江东君手指拂过末尾的绝笔二字,垂下眼帘。

    “我错怪你了。

    ……

    天柱裂缝轰然震动,雾气消散,只见裂缝之内已无云外谷,已变成了一个并不算深的树洞。

    李素师收回大道长河,忽然神情一动,看向天柱裂缝内部,慨然道:“我自以身化天柱,不负两界苍生。真大丈夫也!”

三百七十一:再建神国

    烈风下,雾气消散,李不琢仰头望见地空柱下沉,而蒿宫化身天柱,拔地而起,升至高空,便被那玄蚕一口吞下。

    吞下六柱,玄蚕咆哮一声,像是打了个饱嗝,庞大的躯体游动着,就像一幅被洗去的水墨画般,渐渐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它竟留下了一柱,没有吃掉?这玄蚕,莫非还有恻隐之心不成?”

    李不琢心里刚浮起一个念头,就自顾自摇头。那玄蚕眼中,人如蝼蚁,它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何来善恶之心。换个说法,它只为留个秧子,让这小世界能重新生长,长成后再过来饱餐一顿,这才差不多。

    那玄蚕一走,不光雾散风歇,肆虐的天雷地火也有了消弭的征兆。不过,李不琢身边已是满目疮痍,原来承载着龙池柱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坑底不知是那条暗河,正汩汩冒出泥浆。

    龙池柱边,草木都已枯萎,想必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

    李不琢只扫了一眼,便显化法相,想要感应之前的那道大道长河。

    玄蚕已走,眼下他使用起法相来,毫无顾忌。玄蚕法相一现,李不琢便知晓,它虽不能吞天噬地,却能吃尽有形无形之物,也包括他人的法相神通。

    有这法相傍身,李不琢若回到浮黎,在年轻一辈中,他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不必去参加州试,声名便能胜过状元,毕竟,素来只有州试状元苦修多年,才能凝成法相境,却没有哪个法相境炼气士,需要靠着科举,来争名夺利的。

    不过眼下,如何回去却成了大问题。

    李不琢之前以玄蚕之眼见到的那条大道长河,他此时用尽办法去搜寻感应,却没了半点踪迹。

    他一时没了办法,便原地调息,稳固法相。

    一等,便是七日过去。

    苍梧界风云变换,时而震动,时而平静。月落日升间,天雷地火消失不见,幸存的人们纷纷逃出残垣断壁,又重新开垦起土地来。

    这七日,天地间异象频发,最为明显的,便是废墟之上,草木新芽纷纷钻了出来。七日过去,甚至有的树木便长到了一人多高。

    苍梧之人不知其中就里,有人以为秩宗未死,纷纷奉奉其香火。而那日在蒿宫外见到赵长青以身饲虫的上六部众,只道是秩宗死前留下了后手,心中愈发愧疚。

    唯独李不琢猜到,这恐怕是东君重新炼化神珠,接管苍梧界了。

    直到七日过去,朝阳再度升起的一刻,整个苍梧界刮起一阵东风,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勃发起来。苍梧之人纷纷跪地叩拜,口呼神迹,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便响彻苍梧所有角落。

    “吾乃苍梧之主,木帝东君,众生闻言奉我香火,便是我座下神民。”

    ……

    龙池柱废墟以东七里外的高山上,李不琢再次见到的江东君,又变得与当初的句芒真灵一般,背后生出了双翼。

    “东君建成神国,又成一方神主,真是可喜可贺,让我好生羡慕。”

    “我磨砺道行,不知经历了多少劫数,险些真灵消散,如今才重拾修为。倒是你,区区数年修行,便凝结了法相,我也要恭喜你了。”

    李不琢与江东君二人站在高山之上,看着蚂蚁般的人们在龙池废墟旁开垦土地,重新建起房屋,那些简陋的住所中央,两座高大的神像,已有了雏形。一座神像自然是为苍梧牺牲的秩宗,另一座神像,便是江东君。

    那日显圣之时,江东君便分化神念,让自己的神相出现在苍梧众生的脑海中,让他们能供奉香火。

    “我结成法相是生死所迫,如今虽然修为大进,却是无家可归了。”

    李不琢叹了一声。

    “修行之人,以天地为家,何必把自己桎梏在一隅之间?”江东君笑了笑,抬起手指,从左到右虚划一圈,“你看我这神界,如今百废待兴,你若留下与我共建神国,我可以承诺,让神民为你建立圣像,供奉香火,日后神界演化了天道,在此界之中,你亦是一方道祖。”

    江东君此言让李不琢大为心动,他眺望远方,沉吟良久,最终却摇了摇头道:“你我因缘分而结成友人,不过,若我成了你的臣属,你我相处便有了隔阂。再者,这是你的神国,却不是我的。”

    江东君微微挑眉,怔了一会儿,却拍掌笑道:“好,我向来知道你不肯受拘束,如今又知道了,原来你还有如此野心,倒是我小看你了。”

    李不琢道:“野心谈不上,只是浮黎对我,终究还有许多挂念放不下,我若不回去,难免留下心障。还请东君助我回到浮黎,有朝一日,我放下挂念,再来此界拜访。”

    江东君惋惜地轻叹道:“你执意要回去,但玄蚕出现之时,赵长青便联合浮黎圣人李素师,把两界的联系斩断了。如今两界在归墟之中,各居一隅。归墟黑暗无垠,莫说是你,就连圣境身入归墟,借不到了大道长河之力,也得掂量掂量,小心谨慎,不然便有迷失之险。你一个法相境炼气士,又如何能回得去?”

    “真没有丝毫办法?”李不琢认真道。

    江东君犹豫了一下,道:“有!我不愿骗你,的确还有一条路可走。赵长青死前,李素师以为他要抛弃苍梧,便留下了一枚路引。但以赵长青的修为,凭那路引,跨越归墟回到浮黎不难,但对你来说,只要身入归墟,便有身死道消之险!纵使如此,你还要回去?”

    李不琢皱眉沉默。

    往日几次身陷绝境,他倒是能看开生死,并化险为夷。但这回,他却站在主动选择的位置。但向来,若非逼不得已,他却是个惜命的人。

    “如今只过去七日,苍梧与浮黎倒还没分离太远。若两界在归墟中再飘荡一阵,纵使你有路引,也抓不住那一线生机了,你要快些考虑好。”

    江东君说罢,没有打扰李不琢的思考,便席地坐在一旁静静等待。

三百七十二:归墟

    李不琢望着天际,中天的烈日渐渐西沉,直至薄暮的霞色烧透了半边天空。

    他脑海里形形色色的人影掠过,军中旧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冯鹰与白益;县学同窗;那自来熟的白游;曾有过不了了之情愫的燕赤雪;酒瓮村的那些部下;壶天梨山下的蜉蝣女……

    他不是凉薄的性子,却也向来拿到起放得下,想了半天,他遇到的那些人或事,倒没有什么是冒死也不愿割舍的。

    他将心中的身影逐一拔除,偶尔感到惋惜,便对着暮色轻叹一声,到后来,那些身影逐渐变得稀稀落落的,只剩下两个影子了。

    一个是躺在病床上的祁彩衣,一个是三斤。按说,三斤已长得白白胖胖,但此时在李不琢脑海里,却是瘦不拉几的模样。

    他不禁想,自己没能出得了苍梧,三斤知道这消息,恐怕不会甘休了。按她的性子,倒不会做什么轻生的事,但她定然会想尽办法来到扶桑神木下去寻他。霎时间,李不琢竟想到了葵人她背着孩子寻夫时的模样。

    李不琢试着把三斤的影子从脑海里拿掉,便觉着空落落的。坐久了,他仰躺在山坡上,望着那轮月钩子悄然爬了上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还是回去吧。”

    “好。”

    江东君递给李不琢一枚黑印。

    李不琢伸手接过。

    江东君道:“其实你犹豫这么久,我也知道你不会留下了。此番你要跨越归墟,凶险异常,我能帮的,也只有用一道神通庇佑你,但这神通也只能持续两日不到。”

    “多谢,有东君你帮忙,我的把握便能大许多了。”

    江东君轻叹一声,伸手虚抓,便凝成一枚青印,又交给李不琢,道:“这枚路引,能让你在归墟中找到苍梧界。不过,到你再来找我的时候,苍梧已不知飘荡到何处,今日一别,你我多半便无再见之日了。”

    李不琢没有接话。

    江东君倒是话锋一转,笑道:“你也是不识抬举,我堂堂一界之主如此挽留,你却半点面子都不给,你就回你那老家去吧,省得留下了不情不愿,每日都摆出一副臭脸。”

    说罢,她手指虚划,身边的虚空,就像一幅画被撕开了,露出一线黑洞洞的裂隙。

    李不琢望着那线黑色,只觉心神都要被它吸过去,一时间竟有沉沦其中,无法脱身的感觉。直到江东君喊了一声,他才醒过神来,心有余悸道:“这后面便是归墟?”

    “没错,你若后悔还来得及。”江东君道。

    李不琢心念一动,放出法相护体,这时倒是能抵挡那摄人心魄的气息了。

    “辜负东君的好意,实在让我于心难安,莫怪。”李不琢说着,便走向那裂隙。

    江东君没有再劝,挥手打出一道青光,化作道道神文,印在李不琢的龙绡上。说道:“切记,这神通消散后,你便要时刻放出法相,不然顷刻就会在归墟中迷失心智。归墟之中凶险无数,便是玄蚕那样的凶物也不在少数,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管便是。”

    “知道了。”

    李不琢一步迈入归墟,霎时间,身边所有声音都沉寂了,他回头想对江东君说一声来日再会,张嘴后,却没有半点声音从嘴里流出来。只见裂隙那头的江东君,也是嘴唇张合,无声地道了声别。

    倏然间,裂隙便消失了。

    李不琢扭头,四下望去,无边无际的黑暗铺满了视野。但偏偏,他又能清晰看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光,他怎么看到自己的?

    李不琢隐约明白,这归墟之中的黑暗,并非寻常的黑暗,而是“虚无”。他看见自己,似乎也并非是凭借光,而是因为归墟的特殊,让他能看见自己。

    一种不可逃避的寂寞突然充塞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忽的明白,在这里,他完全是孤身一人了。

    ……

    李不琢无法得知时间流逝,只能默数自己的脉搏。在他心跳了十万次的时候,江东君附着在龙绡上的神文便有了消失的征兆。

    李不琢没有立刻放出法相,他想试试肉身暴露在归墟中有多可怕。若之后真遭遇了无法控制的情况,他便能有些应对。

    片刻,神文消失,李不琢却没觉出什么不对。甚至他呼吸也未受影响,这归墟之中竟似乎有空气?怪事。

    李不琢分神间,却见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变淡,这让他想起玄蚕消失时的景象。

    “怎么回事?”

    李不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抖擞精神,放出法相。

    玄蚕法相护佑周身,让他霎时间完全回过神来,想到刚才的情况,不由心有余悸。

    这归墟实在恐怖,不知不觉间,就差点让他“消失”了。虽然在法相庇佑下,他回过神来,但内视时,无论神魂还是肉身,虽未受伤,却都诡异的损失了一部分。

    好在,玄蚕法相在归墟之中,竟有如鱼得水之感,消耗不大,这似乎是因为玄蚕出生于归墟的缘故。

    ……

    自江东君口中得知归墟之中还有如玄蚕那样的凶物,李不琢借法相之力飘荡在归墟中时,一直小心提防。

    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觉自己多心了。归墟中尽是虚无,比他入定时所见的空无边处更加死寂,所幸他此前修持了定法,倒是没有迷失心智。

    说起来,他在归墟中飘荡许久,定法修持有了极大进境,他清醒之时,便不知不觉保持着识无边的状态。如此一来,他的肉身消耗便降到了极低的地步。但纵使如此,飘荡许久,他仍变得愈发虚弱,到后来,已是神思恍惚。

    “只有无漏人仙才能在这鬼地方护住自身精气吧……”

    李不琢出神地想着。

    眼前一成不变的黑暗让视线都找不到落点,若非偶尔低头能看到身体,他都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瞎了。这段时日孤单又漫长,即使他往日在梦中习惯了独处,但偶尔,甚至他回想自己的名字时,思维都要停顿一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路引的指引下,终于见到虚无之中有了其他的生灵。

    远处,一条长鲸在虚无中游荡着,驮着一团莹润的白光。

三百七十三:归乡

    本章的剧情:李不琢发现自己的肉身没了,看着长鲸驮起日月。

    ……

    终于在归墟中见到生灵,李不琢百感交集。下意识的,他便想靠拢过去,但想起江东君的叮嘱,他迟疑了一下,便想绕开。

    这时,手中的黑印却发出强烈的气机波动,指引李不琢向前。

    入归墟以来,这路引与浮黎的感应总是若有若无,这还是头回反应如此强烈。

    李不琢心中心中一动,若有所思想道:“难不成,那长鲸身后就是浮黎?”

    只犹豫了片刻,李不琢终究还是向那长鲸靠拢过去。

    归墟一片黑暗,他完全找不到参照。他初见那长鲸,还以为它与海中的鲸鱼一般,但他在归墟中飘荡了数日,却还没完全接近。

    这时他才察觉到这鲸鱼的庞大,同时,他也看清楚了那长鲸背上的,哪里是什么白光,竟是一轮明月!

    一片渊海沉浮在归墟中,西沉入海,便由长鲸驮着,在海中洗去铅华,再度东升。

    李不琢观这景象,心中震动不已,不知不觉间,他便看过了数十次日升月落,来到那长鲸身边。这长鲸的大小恐怕不逊于那玄蚕,李不琢在它身边如同沧海一粟般,毫不起眼。

    “这瀚海之上,应该就是浮黎了。”

    “想不到浮黎竟是这般模样,这世界,难道也是某个存在缔造的小世界所化?”

    李不琢想到这里,神驰意动。

    他奋力向那瀚海之上飘去,想要回归浮黎,接触到海水时,却发觉身体飘飘的。

    “咦,我的肉身……”

    李不琢意识恍惚,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变成了一件衣服!

    “跨越归墟之人……”

    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李不琢面前那片瀚海狂流涌动,那条长鲸摆尾转身,两只日月般的眸子盯了过来。

    “我已许久,未见过了。”

    它静静看向李不琢,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迷失于归墟中的人终于回乡,肉身却遗落在归墟中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只剩下一点真灵,消耗着最后的执念,将他的遗物带回了浮黎。

    “前辈是……”

    李不琢恍惚间,没来得及想自己怎么变成了一件衣服,看着那长鲸,他思绪纷飞,忽然想到在沮由海上,听泉婴说过的鲸祖。难不成,这驮负日月的长鲸便是鲸祖?

    “你既得龙绡,又知其用法……

    “与鲛族有旧,我便送你一程。”

    鲸祖话音一落,海潮涌动,李不琢不受控制的被卷入其中。

    他眼前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飞逝而过,耳边响起无数声音,虫鸣声、鸟叫声、风雨声、船舶声、耕作声、织布声、读书声……

    霎那间,光影和声音都消失了,柳暗花明。只见东极扶桑神木通天彻地,立在眼前。

    那枚黑印在他眼前,化作青烟消散。

    ……

    两界之争已过去三月,但东极的动荡仍未完全平息。李素师坐镇无冬城中,突然举目望向行宫外。

    “是我留给赵长青的路引,他竟没死?”

    “嗯?不是赵长青,带这路引回来的人,竟死在归墟中了……”

    “不是赵长青,何人竟能跨越归墟?也罢,他既已死,便对浮黎没有威胁。”

    李素师收回目光。

    ……

    神木之下,沮由海岸。

    海风中,一件衣裳飘荡不定,终于落到海面上。

    过了一阵,海面翻起白浪,一头鲸鱼浮起。泉婴坐在鲸首,捧着那件衣裳,在衣裳的内袋里,掏出一枚翡翠色海螺。她怔了许久,东西张望,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

    李不琢大概明白,自己的肉身不知何时已遗落在归墟中。甚至,他连神魂和法相也无法感应到了。

    他不知自己现在是以什么状态存在,他见到两界之战中死去的将士埋骨神木脚下,坟茔连绵占据了十里方圆。新建的城垣巍然盘踞,家家户户门口,黑纱迎风飘荡。

    他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也无法与人接触,只能看见别人在做些什么。

    他从神木脚下来到沮由海边,倒是比普通人快许多。海风一吹,他便能借力飘出老远。

    他就如无根之萍,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借着仅存的一些意识,努力辨认方向,朝着幽州的方向飘去。

    一飘,便不知经年几何。他的意识逐渐淡薄,许多往事渐渐回忆不起来,到后来甚至完全忘却了。人活着就是为了个念想,这句话李不琢在许多人口中听过,往日他以为自己懂了,现在才终于彻底明白。他的念想正在消散,拔除所有念想以后,剩下的自己,又是什么呢?

    漂泊不定间,他不知何时来到一座悬空之山下。悬空山下,一年轻僧人与一位老僧在树下对坐谈经。

    李不琢见那年轻僧人有些眼熟,但他已忘记许多事,却记不起自己何时见过他了。那老僧,他好像也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但也记不起名字。

    好奇之下,他便在一旁观看二人讲经。他听不到声音,但二人谈经之时,山下走兽飞鸟竟聚集了过来。

    李不琢刚走过去,那年轻僧人却把头转了过来。李不琢诧异地让了让身子,那僧人目光却紧跟着他移动,这时,那老僧也转头看过来,敲了下木鱼。

    那木质的木鱼,竟发出金铁之声,振聋发聩。

    李不琢一直听不到其他声音,这时,不光听到木鱼声,又听老僧张口唱了一段偈子。

    “非想亦非非想,至极静妙无常。若是人间无我,莲花生就何方?”

    唱罢,老僧收起木鱼,与年轻僧人一道离开了。

    李不琢停在原地,若有所思。

    ……

    悬空山山道。

    年轻僧人走在青石阶上,说道:“方才那人曾在梨山之下,于我有点化之恩。不知遇上了什么劫难,竟只剩一点真灵了,多谢莲华法师出手相助,帮我了却了这一段因果。”

    “我如何了却得了你的因果?我助他,也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老僧人摇头,“但历劫之人,化解劫数只能靠自己,我即便开口点化,如何领悟,也全凭他自身了。”

三百七十四:泥胎

    悬空山下,李不琢似乎明悟了什么,却又觉得似是而非。

    他在悬空山下等待许久,人来人往,却终究没再遇到那二人。

    离开悬空山,他继续向幽州前行。这时他已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去幽州了,只凭着仅存的一股信念,勉力支撑。

    这日,他来到一座山村外,山村中有一座灵堂,灵堂中,一少女身着缟素。他见这少女,心弦颤动,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是谁。看久了,他心中莫名悲切,不由离开灵堂,沿河漫无目的地游荡。

    风凄雨冷,他切实感觉到,自己所剩无几的那股信念,已如风中之烛,立刻就要消散。

    他心有不甘,在一架龙骨水车边停步。龙骨水车旁有一座小庙,小庙里,那座泥塑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他确定自己没见过泥塑的这个男人,但偏偏,自己仿佛知晓他的一切。

    泥塑前,小铜炉内插着三根烧了一半的香,青烟袅袅,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他贪婪地吸食着青烟,不由向前走去,身体却穿过放置香炉的桌子,触到了那座泥塑。

    霎时间,他如从高处坠落,一晃神,自己已端坐在小庙里,面前那尊香炉中青烟袅袅。

    他住进这尊泥塑了。

    不知为何,冷风被这泥胎一挡,便刮不到他身上。跋涉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感到深深的疲惫,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道声音唤醒。

    那个身着缟素的少女,在香炉里换上三根香。

    “不琢啊。”

    她离开小庙。

    李不琢想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个名字在他心底酝酿着,终于被他重新拾起,他只能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叹了一声。

    “三斤……”

    ……

    两界之战已过去一年。

    自李不琢东去苍梧未归,酒瓮村中,便开始供奉他的泥像。

    李三斤放下机关术,为李不琢日日守灵,这日,村中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李吾玉一家,乘着马车来到村外。

    三斤只道李吾玉一家是来幸灾乐祸,说风凉话的。李琨霜却把三斤拉到一旁,道:“当年的事情是我母亲做得不对,本来,若不琢在世,我们两家可以化解恩怨,但如今,不琢未归,我母亲心中过意不去,只能到他灵前道歉了。”

    三斤不知李不琢与李琨霜在苍梧中经历了什么,见李琨霜态度诚恳,便没有阻拦。

    李吾玉来到小庙中,他比李不琢高一辈,却主动先为李不琢上了三炷香,道:“昔年自大哥离去,嫂子生性贞烈又要强,不肯受人恩惠,我们两家之间联系日淡,便没了来往,后来又生出一些误会,以至于两家竟结出仇怨。我也是名利遮心,忘了本衷,甚至对你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可惜,你如今已不在人世……”

    何凤南上前一步,犹豫许久,低声道:“李石头,我知道你还怪我。如今我在沧州重修了李家宗祠,今后每年,我也会为彩衣上香,你若泉下有知,便不要遗憾了。”

    李吾玉一家为李不琢留下许多贡品,才离开小庙。

    李不琢在泥塑中,听完着他们的道歉,才渐渐记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往事。

    受香火供奉,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但这泥塑虽能保护他不受风吹雨打,他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这泥塑中,无法离开了。

    数年过去,他也见到了几位故人。

    白游自知不是读书的料,虽勉强过了府试,却弃书从商,做起了生意。反倒是郭璞,李不琢不在后,他独自经营木机阁,短短数年便积累了许多人脉,竟在微天宫麾下,捐了个督造官。

    洛还君曾悄然前来,在小庙里坐了半夜,对他说:“没想到,我见惯了族人朝生夕死,见到你这泥塑,心中却更惋惜。”

    李不琢见到越多故人,记忆便越完整。不过,他住在泥塑中,状态十分玄妙,重拾自己的记忆,他却如一个旁观者般。

    一日,白益来到庙中,沉吟半晌,道:“闻言你入苍梧后,便结成了法相,你若不死,必有望入圣,可惜却是命比纸薄。”

    一道声音却在庙外响起,支霜衣走入庙中,淡淡道:“李不琢身具宿慧,真灵能受轮回磋磨不灭,若说他就此身死道消了,我却不信。”

    “想不到神咤大将军也来了。”白益道,“若真如你所说,他一点真灵未散,倒也还有一线生机。”

    二人短短交谈几句,便各自离开。

    离去时,支霜衣望着泥塑,自语道:“以我观物则万物有我,以物观物,我即万物也。”

    ……

    李不琢有恩于村民,但也说不上恩同再造。数年过去,龙骨水车边的小庙,香火便没那么鼎盛了。

    三斤为他守灵数年,吴寒也在这待了数年。李不琢本以为,这个前朝皇室遗脉骨子里是个不安分主,没想,他老老实实待在酒瓮村里,又操持起打铁的营生。

    不过第七年的时候,三斤到庙里上香,吴寒终于忍不住道:“人死如灯灭,七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你给这泥像上香,他就能活过来吗?”

    三斤瞪他道:“他又没死,只是被困在别的地方回不来了,瞎说什么!”

    吴寒道:“就算是这样,那连圣人都救不回他了,又有什么办法?人这辈子有几个七年,你本来有大好前程,如今却身无长物,你想这辈子都窝在这穷乡僻壤里,寸步不离吗?”

    “我就一辈子呆在这里。”三斤赌气道。

    ……

    不久,三斤终究还是离开了酒瓮村。

    于她而言,小庙之中的泥塑只是心里一个寄托罢了,他人规劝,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泥塑除了样子和李不做有三分相似,却和他没半分关系。

    她把青春年华都交待在这泥塑面前,之后,也要为自己而活了。

    离开的前夜,她在小庙待了许久,给泥塑上了最后三柱香,抹了把眼泪,道:

    “不琢啊。”

    “我真想你从没开窍,我真想,你还是那个爱睡大觉的李石头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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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