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剑魁TXT下载剑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剑魁全文阅读

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一:临摹

    心结解开,李不琢再读姜太川的文章,便能置身事外。

    接着把纸捧在手中,映着灯光细细观看姜太川的字。

    “原来这位大学士工于八分书。”

    八分书二分似隶,八分似篆,体势多波磔,李不琢会写,但不擅长。

    风夹冷雨透过窗缝吹进来,秋日本应干爽,但无奈新封城就是这种气候。

    关窗剪净灯花,李不琢拿听潮石砚正要研墨,又放下那块精致到能把玩的鎏金墨块,拿出松烟墨细细磨好,摊开麻纸,看着姜太川的字,临摹起来。

    姜太川少年时的字可算上佳,但并无独树一帜的神韵,临摹不难。

    一个时辰后,李不琢松下酸痛的手腕,面前数张麻纸上字迹密密麻麻,已和姜太川的字有了几分形似。

    但写这样的字非但不能迎合姜太川,反而可能引起厌恶,所谓迎合考官与拍马屁内核一致,不着痕迹、轻重合宜才不落下乘。

    李不琢决定考县试时便写八分书,力求得姜太川少年时字体韵味,又不可囿其窠臼。

    已临摹一个时辰,李不琢搁笔,摆好蒲团。

    想了想,又拉开柜屉,取出一角蜃楼香,磨成薄薄一层粉末,在香炉中点燃,然后盘膝打坐。

    上回去地市买到的三钱蜃楼香,剩这最后一钱,离县试还剩十天,不是小气的时候了,近两月炼气,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晋入内壮。

    …………

    “我要是不愿意回去呢?”

    燕赤雪坐在圆凳上,双手抚过膝上剑鞘,隔桌看向那个面目可憎的老妈子。

    她其实不擅长使剑,只是明知自己身手不如对方的情况下,也只能期望这柄师匠宝剑能扭转战局。

    张云心虽为妇人,一身马背桩却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等江湖内功虽然不能突破内壮晋入坐照境,可功夫练到巅峰,一身内也不输初窥门径的炼气士。

    张云心身手老辣,燕赤雪没经历过生死搏杀,自知不是对手,但不想轻易束手。

    “小姐莫再任性了,让你回去是大老爷的吩咐,如今已经耽搁两日,大老爷吩咐的期限都过去了一天,你要再倔着不回去,我没法交代。”张云心看着燕赤雪膝上的剑,板着老脸,“莫非小姐想跟我动手?”

    燕赤雪呵呵一笑:“我爹的吩咐?放屁!还有几日就是县试,我考上炼气士是整个桃坞堡的出路,我爹怎么会让我回去?是不是周巴让你这么做的。”

    张云心摇头唉一声,走近道:“今夜为你收拾细软,明日我们回寨。”

    “周巴狼子野心,以为不让我考炼气士,他那蠢儿子就能接管桃坞堡了吗,你再过来,我就动手。”燕赤雪起身握住剑,紧紧盯着张云心。

    “大老爷的信笺小姐也看过了,怎么还要倔强?这事关乎全寨数百人存亡,自小寨中大伙儿都娇惯着你,这回老身却不能由你任性!”张云心眉头紧拧,看向燕赤雪后颈。

    燕赤雪颈后有人吹气似的一阵冰凉,手一紧,铮一声抽出惊蝉剑。

    张云心叹道:“想当年带你去白龙寺看庙会,你才那么一丁点儿大,骑在我脖子上撒尿了也不说,只顾着傻笑,一晃,长成大姑娘,也拿得动剑啦。”

    燕赤雪微微一怔,张云心虽总摆着副臭脸,可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燕赤雪虽打过架比过武,却没杀过人,不禁自后退一步。

    趁燕赤雪愣神的功夫,张云心蓦一蹬地,身形斜刺,眨眼欺入燕赤雪怀中!

    燕赤雪猛然回神,挥剑削向张云心肋下!

    张云心厉声道:“你真的下得去手!”

    “你先退下再说!”燕赤雪一咬牙,剑势却更凌厉三分!

    张云心冷哼之时脚跟一转矮身避过,雌虎抖毛般身形一震,撞中燕赤雪肩窝,一手拿住燕赤雪肘部,一掌成刀切中燕赤雪手腕。

    燕赤雪手腕一酸,惊蝉剑当啷落地,连忙运内至足尖,一脚踢张云心胯下,张云心提身躲避,燕赤雪奋力挣脱手腕,又一鞭腿佯攻,张云心再撤半步,燕赤雪便趁机回身一纵,撞破窗户就走。

    冷雨夹风灌了进屋子,张云心面色焦急:“你往哪走!”连忙追上。

    …………

    左手金乌吐焰,右手月兔藏珠,李不琢观想的黑暗逐渐被蒸腾的云气填满。

    身体如被火炉烘烤,细细汗珠不住沁出,血液流动的声都仿佛变得十分明显。

    比起两月前刚开始炼气,李不琢身形已瘦了一圈,隐隐凸显的腱子肉没了,却多了股铮铮的精神劲头。

    夜风这时候急了三分,窗沿笃笃响动,李不琢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

    香熄了,灯花也在啪啪炸响,起身一推窗,雨跟着风灌进来打灭油灯,黑暗中,李不琢却能依稀视物。

    “这就是内壮境,耳聪目明,夜能视物,比起两月前我力气小了些,但耐力更强数倍,陆上撵马奔跑十里地也不成问题,但内的妙用却在于……”

    李不琢摸索着点着油灯,忽然并指如剑,调整呼吸,按素冲剑谱中的内运用法子,把内运到各处要穴,只觉一股力道凭空涌现,顶着他的背、肩、肘、腕,节节冲上!

    啪一下,李不琢不由自主戳出一指,隔一尺距离,带起的气流把灯吹灭。

    “终于练成内壮,素冲剑谱的威力也可以发挥出来了。”

    李不琢从兰上取下白钢剑上过油,看向斩浊剑,此时不便练剑,便想着小道藏记载的那些奇门法术。

    内壮境能施展的奇门法术有附鬼、返精二术。附鬼是施咒引鬼物入体、激发潜力,妄施此术引来的便是孤魂野鬼,专修此术者可引搬运小鬼,亦能引北阴鬼将附身,但自身不可避免会被鬼气侵蚀,损耗精元。返精术便是自散藏,化为精藏,只在身受重伤时有用。

    啪!

    突然间,破木声自前院传来,李不琢隐隐听到一声惊呼,面色一凝,劈手拿起斩浊剑,推门而出。

三十二:雨、剑、符火!

    水汽中万物都氤氲成模糊的影子,分不清远近,李不琢侧耳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似乎是燕赤雪发出的,拔腿朝正院走去,身后门又吱呀响了。

    三斤把门打开条缝,露出半张脸。

    李不琢过去把三斤脑袋按回屋内,竖指压在嘴唇上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喊。

    “出事了?”三斤有点儿害怕地看向正院,突然肚子咕隆作响。

    李不琢哑然:“灶房里热了饭菜,你没吃?”

    三斤低下头,李不琢恼然道:“够狠的啊,也别吃了,给我回屋老实呆着。”说着就关门。

    “等会儿。”三斤一抿嘴,小跑回屋拿出一个一寸厚,巴掌大的木匣子,塞给李不琢。

    “什么东西?”

    “给你做的,嗯,大小没差。”

    三斤不由分说拉过李不琢左臂,把木匣按在他手腕上方,啪嗒一声,木匣两侧各弹出三根金属簧片,牢牢箍住李不琢左手,紧接着三斤掰下木匣上的一枚牵线的铁环套入李不琢食指,尽量简短快速道:“这东西连接机枢,你动动手指就能激发匣里飞针,威力当然不比火器,但胜在隐秘,藏好,别给瞧见了。”

    三斤收回手,李不琢怔了怔,把木匣盖入袖口,叮嘱道:“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三斤点头嗯一声,关门留下一句:“你小心。”

    屋里灯一灭,李不琢眼睛一眯,走入雨雾,鞋底踩着润湿的青石地嗒嗒的响。

    一前一后两个人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李不琢站定按剑不动。

    燕赤雪跑到后院,看了过来,急忙说:“帮我!”

    “小姐莫再胡闹!”

    张云心去抓燕赤雪肩膀,二人即刻交手数招,李不琢一时摸不透二人起了什么争执,但眼看燕赤雪一下被张云心拿住了脉门,便上去帮忙,张云心见势不妙,鹞子般后跃拉开距离,看了一眼李不琢,又看向燕赤雪,冷笑道:“好,好,竟然叫外人来对付我?”

    燕赤雪慢慢后退,微微喘息道:“你就此离去,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你去跟周巴说,他不再犯蠢,这事我也不会告诉家里,他要是再冥顽不灵,等我县试中第,第一件事就是把周家革出桃坞堡!”

    “看来老身的话小姐是半句都没听出去,那就只能得罪了。”张云心面色阴沉,看向李不琢,“但丑话说在前头,老身不会对小姐下重手,对别人却不一定。”

    一尺半长的短刀从袖中滑出,张云心手腕一翻,紧紧握住。

    李不琢走到燕赤雪身边,低声道:“你先走,直接去灵官衙,若路上遇见巡夜的府兵就唤来。”

    燕赤雪攥住李不琢手臂:“你怎么办?”

    李不琢瞄向张云心:“她敢在新封府杀人?”

    燕赤雪沉吟一会,朝院外跑去,留下一句:“找到巡夜府兵我就回来,你一定小心!”

    张云心拔腿要追,一根剑鞘带着风声朝面门袭来,她身子一闪,弹腿如鞭,啪!把剑鞘踢碎在半空,木屑四溅。

    “真要多管闲事?”

    “这剑鞘可不便宜。”

    李不琢皮笑肉不笑,掷出剑鞘时已纵身上前,一招破车式毫无花巧直刺张云心膻中。

    张云心一侧身,短刀反削李不琢右腕,用的却是虚招,中途一转手腕,刀尖朝着李不琢肋下点去,李不琢撤剑一挡,铛一声,斩浊剑上水迹被震成雨霰,荡散开来。

    铛铛铛!

    须臾间刀剑相撞三次,张云心手上短刀攻势不断、短促有力、刀刀直指李不琢要害,更是融入了拳掌擒拿功夫,李不琢眉毛一拧。

    “你下死手?”

    “识相便让开,不然卸你手骨,看你如何考县试。”

    “那试试!”李不琢嘿嘿一笑,知道她擅长贴身短打,一剑虚劈引她躲避,拧腰回旋一脚,直踢她太阳穴。

    张云心矮身避开,短刀刺向李不琢后背,一点寒芒却自李不琢肋下出现,以更快的速度刺过来!

    北侧卧房借着被捅开的窗纸窥伺的三斤只见李不琢旋身时便藏剑腋下,遮挡张云心视线,待张云心发觉这一剑刺出,便已刺到面门!

    敛翅式!

    张云心心头狂跳,这少年哪来这么大杀性!只来得及勉力偏头,剑刃夹着雨珠贴着她左脸擦过,耳中只有胤的一声剑吟!

    被雨浸湿成一绺的杂白鬓发吧嗒跌落,张云心脸上现出一道血痕,和李不琢错身而过,脚跟一拧,掀起一泼泥水直洒李不琢面门,李不琢抬手一挡,还是被泥水迷了眼睛,猛一甩头眯眼一看:张云心趁机跑到了院门口,朝燕赤雪离开方向追去了。

    李不琢拔腿就追,一出门,雨又大了三分,出檐两侧的红灯笼打着摆子,地上到处映着昏暗粼光,四面是层层覆压的楼台,一转头,只见张云心背影消失在东侧巷尾转角处,曳剑便追。

    过了转角,却是三条岔道,不见张云心的身影,中间那道索桥正微微晃动,便迈步上去,突然索桥底下有脚步声,李不琢猛然心里一紧,向后跃去!

    嗵!

    李不琢后跃的同时,刚才立足处一柄森然刀刃捅穿索桥,又迅速收回!

    李不琢一顿足,攀住桥索向下跃去,四周楼体高耸,下面是一架被绳缆缓缓牵动的悬车,李不琢跃至悬车上,四下找张云心踪迹,耳后传来凌厉风声!

    李不琢还未转头便反手一剑,听到一声闷哼时自己右臂也被割开道口子,一回头,张云心攀住绳索跃入东侧暗巷,不忘弹出石子打灭巷口灯笼。

    “狗东西。”李不琢一呲牙,把落进嘴里的污水啐出,跃下悬车,攀住缆绳,落在地面,跟进暗巷。

    没追几步,却见张云心停在了前头,李不琢一看,尽头是个死胡同。

    张云心捂着腿,回头冷冷道:“你不知事情始末就插手,真以为是在帮她?”

    李不琢右臂伤口火辣辣的疼,握紧剑柄,咧嘴一笑:“腾空我问她去。”

    张云心面色阴沉,疾步挥刀,贴近李不琢身边,李不琢与她游斗保持距离,刀剑相击声在暗巷中不断响起,传至远处,又被斜风细雨埋没。

    张云心一刀劈向李不琢手腕,李不琢避过,眼见张云心力已用尽,剑尖斜斜向上削她腰肋。

    霎那间,张云心猛然转头一吐!

    一角黄符自她口中吐出,冷雨一淋,竟如见火油!噗一声,变成一团赤焰直扑李不琢面门,热力把数尺方圆细雨都蒸发不见,张云心离赤焰近些,眉毛额发瞬息烧焦!

    这老女人藏了符咒!

    李不琢心头大诧,剑招用老,收之不及,电光火石间强运内,一股力道涌至腰背手臂关节,硬生生扭转身形,剑势一变,调转剑尖粘住赤焰,一牵,一带,猛力挥至远处!

    兹!赤焰撞至砖墙,把湿苔烤焦,留下大片黑印!

    李不琢打出了火气,张云心却见机便走,向后一跃,踩住巷边砖缝借力,再一跃翻过墙头。

    李不琢紧追不舍,刚上墙头还没站稳,脚腕边一片刀光削来,忙跳回墙脚。

    “你帮不了她。”

    张云心的声音隔墙传来,伴随着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李不琢一皱眉,四下看去,估摸着燕赤雪已走远,也没再去追。

三十三:引鬼

    雨渐渐停下,李不琢衣服却都湿透,头发也紧紧贴住了额头。

    走出暗巷,只见远处有火光流动,是巡夜的府兵。新封城不设宵禁,但雨夜出门一身狼狈,还身负轻伤,也要费劲解释。

    躲在巷中,有府兵发现被打灭的灯笼,停下查看,又被同僚拉走怪他多管闲事。待这伙府兵离开,李不琢松了口气,走出暗巷。

    正要回去,李不琢捋起左袖,看向映着微光的木匣。

    “倒把这个忘了……”

    抬腕对准身边墙缝,李不琢手指一动,拉动铁环牵引机枢。

    咔嗒、咔嗒,伴随着微不可查的机簧声,漆成黑色的细针倏然没入墙缝深处。

    “真管用?”李不琢诧异打量着木匣,没想两月过去三斤已能造出十分实用的机关器,可惜这次没派上用场。

    不大的木匣里设有机关,竟藏了十三根针,李不琢把针匣射空,才寻路返回,来时是从索桥跃下,借悬车过来,回去却不能沿原路了,在路旁找到道标转悠一会,竟然迷了路,许久才找到车亭边有个指路人。

    兜兜转转回到梨溪巷,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走入巷口,李不琢远远见到一六号院门前有几人打着写有“巡”字的纸灯笼,刚要接近,暗处一只机关隼扑棱飞至一府兵臂上,朝李不琢哇哇大叫,那府兵望着李不琢,注意到他臂上伤口,挥开机关隼,握住朴刀。

    “来者何人?”

    “此地租客,兄弟这么晚了还执行公务?”

    李不琢走近时,露出腰间永安县学生员号牌给府兵看,府兵面色一缓。

    院里燕赤雪正巧出来,看见李不琢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

    …………

    燕赤雪向府兵解释了那老妈子袭击之事,报备名录画完画像,便忙到了天明。府兵离开,三斤找到机会拉住李不琢衣角,悄悄问道:“你咋打跑的她?”

    李不琢心领神会,摇了摇左腕:“她擅长贴身短打,被我跑开射了几针,惊跑了她。”

    “真的?”三斤狐疑把李不琢手腕扒拉过来,取下木匣,放在耳边弹了一指,才欣喜道:“真射空了啊,我再给你把针装上。”

    三斤颠颠地小跑离开,李不琢对她背影喊道:“先弄些吃的!

    三斤答应一声,李不琢才看向桌边低着头的燕赤雪问道:“不先睡一觉?”

    燕赤雪摇头,指节紧攥桌角而有些发白,低声道:“寨里三个当家虽然向来不和,但也不至于要阻我考县试,原来他们常挂嘴边的情义二字只是嘴上说说的。”

    李不琢没接话,去了灶房。

    三斤生火煮了一锅炖肉,撒进姜丝焖着,便开始和面,三斤和面的功夫,李不琢便剁了半斤碎彘肉。

    片刻后,燕赤雪面前多了一盘烙得焦脆的锅盔、大瓷碗盛满的炖肉,李不琢和三斤吃饭速度极快,声音却很小,只在咬锅盔时不免有咔嚓声,待一碗姜丝炖肉吃下肚,李不琢惬意打了个嗝,看向燕赤雪:“再不吃就都凉了。”

    燕赤雪摇头说没胃口,被三斤和李不琢齐齐看着,才端汤碗嘬上一口,身体暖和了些,便突然感觉饿了,就着锅盔喝完汤,浇淋大半夜的寒气尽被驱散,才舒口气擦了擦嘴。

    “那张云心要掳你回桃坞堡不让你考县试,是寨里二当家的吩咐?”李不琢问道。

    “嗯,周巴向来不喜我读书,嘴上说因为我是女人,为的却是他儿子。响马帮少有女人当寨主的先例,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周巴以为我考不中炼气士,他儿子便能坐大当家的位子了,可笑,纵使我落第,桃坞堡大当家也轮不到周铁头那铁憨儿来当。”

    “那老妈子对你动手就不怕秋后算账?”

    “你以为人人做事都会算计后果?死疯婆子也不知拿了周巴什么好处。”燕赤雪银牙紧咬。

    “燕老太爷高明远识,怎么手下人却如此短视?”李不琢走到屋门口向外望去,“那老妈子虽然暂时走了,但不知是否还在新封府中,离县试不到十日,还是搬回县学更好。”

    燕赤雪起身帮三斤收拾了碗碟,转头打量着这个住了许久的地方。

    “也好,无论她是否还藏在暗处,县试过后便能尘埃落定。”

    燕赤雪回屋收拾细软,灶房里三斤脆脆的喊声传来:“李不琢,水烧好了!”

    李不琢捋开右臂衣服一看,昨夜的伤口已自行止血。

    …………

    洗完澡,李不琢往右臂伤口上了些金疮药拿麻布一绑,就算包扎好了,这点小伤还算不上影响活动。

    又把斩浊剑横放在桌上,看见剑刃上多了五个芝麻大小的缺口,嘶了一声,“老东西手底子硬,还有把好刀,真没白活。”

    昨夜没料到她藏了符咒,险些被暗算到,还好我练成内壮,不然一定不及变招。她那火符威力不小,被打中半边脸都要熟了,最便宜的甲马符也得两金铢一张,点燃神识火种的坐照境炼气士才能画,桃坞堡一个老妈子都这么有钱?”

    心疼地擦净斩浊剑,插回剑鞘,李不琢陷入沉思,来时以为中土不是边关,只注重读书炼气,剑法虽没落下,却没太在乎别的对敌手段。

    炼气士能用武功符法杀人,请神附鬼加持自身,以魇镇降头咒人死亡,精通这些杀人术的,杀死比自身修为更高的炼气士也不难,若不是提前苦练素冲剑法,昨晚就着道了。

    李不琢看向窗外,虽已是清晨,位于上下城夹缝间的梨溪巷始终昏暗,永不熄灭的红灯笼微光掩映在檐头,更添阴冷,一只黑鸦落在巷边不死不活的槐树桠上,嘎嘎叫了两声。

    据传每逢鬼市开放,总有孤魂野鬼逗留人间不去,鬼节后的一月内尤为殊甚。

    李不琢一瞥屋头漏刻,眼下正是辰时。

    深吸一口气,低声念诵:“甲己巳午癸未存,乙庚寅卯守黄昏……”

    念罢咬破手指,将一滴指尖血点在眉心。

    啪!

    窗杆跌落,一股阴风平地而起,钻入李不琢眉心。

三十四:灵枢真解

    寒意自眉心直贯而入,李不琢汗毛倒竖,炸起一身鸡皮疙瘩,霎那间,五感似乎敏锐了数倍,眼睛一扫,梁上背光阴暗处尘灰蛛网里一只绿豆大小的飞虫鳞羽毕现,檐角积雨坠地的嘀嗒声清晰可闻。

    脚步声传来,李不琢瞥眼看见院里三斤走出灶房,动作比往日显得缓慢,有些怪异,转眼就明白是自己反应更快了。

    若忽略那股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心神隐隐动摇的寒意,这附鬼术可称厉害之极,但李不琢刚想有动作,那寒意却陡然聚如尖锥戳向心脉!

    “滚!”

    李不琢沉喝一声,身子一震,如潮血色泛上脸颊,又乍然消褪下去。

    经受阳刚血气一冲,那股寒意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

    “受我血气一冲就魂飞魄散的瘟鬼就让我五感敏锐,换了画室出售的鬼卒又如何?不过这术法不能随意施展,刚才那孱弱野鬼都耗去了我许多精元。”

    李不琢握拳,感到有些发虚,估摸着靠吃肉得两天才能补回损耗的精元。

    这术法损耗修行,终究左道,用惯了是自毁前途。炼气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讨不了巧,余下精力暂时最好专于一道,不可杂而不精。

    歇过一会,李不琢把细软收拾好,打个包裹,拿剑鞘一挑扛在肩上出了门。

    昨夜事后,县学早课是赶不上了,不过县学本就管束宽松,甚至如公输百变那般只挂名,随时可以不去,只是出身一般的学生舍不得错过请教教习的机会。

    待三斤、燕赤雪收拾了行李,三人向县学走去,路上有人卖朝报,便买了一份,这玩意七日一刊,记载县中要事,铁马城那一嗓子能吼到头的地方没有,只在幽州这中枢繁华场地刊印,由报郎兜售,二十铜子一份。至于更高一级的刊登天宫谕旨法令的辕门抄,则会在灵官衙辕门下张贴。

    李不琢等人乘悬车经过上城金明街时,便见到了宽十丈的青石板大街东侧那座灰墙黑瓦、旌旗高挂的灵官衙。

    灵官衙阶侧铜狮子有两人高,一辆机关马车停靠阶边,车壁铜铁打造,铆钉加固,十分沉重,车厢四角三角旗随风摆动时隐约现出“洞天宫”三字。

    皂衣小吏来来往往,把马车中一个个贴封条的匣子搬进衙邸。

    …………

    灵官衙内,皂衣小吏穿过深廊,过仪门,把贴有朱文黄绢符封的沉重火铜匣子搬入灵官衙东边的内库。

    内库门口,两名魁梧县兵身着黑铁甲,单手托住火龙炮底座,把拇指粗细的黝黑炮管架在肩头,由肩头覆盖至指节的铁木外骨与机簧是民间禁售的虎力机关臂。

    在永安县这世家云集的地方当灵官的余景山本来把装瞎功夫练到了登峰造极之境,此时却也露出了难得的紧张郑重之色。

    这些火铜匣百虫不生,一向用来存放重要文书,比等重的白银还贵,但比起匣中书籍,贵重如火铜匣也成了俗物。

    “小周天生息法,五本;贲甲真罡,五本……金针贯脉,两本,怎么金针贯脉只有两本?”

    “大人,今年县试医家只录二人。”边上的掌书吏答道。

    “医家近年录人一年少似一年啊。”

    “大人,数目对了。”

    “立刻封库。”

    余景山看向灵官衙内库,把守的两名县兵推拢库门,这时有小吏来报:“禀大人,姜大学士与神将大人来了。”

    “快快有请。”余景山知道姜太川与白益是为这些炼气术书籍而来。

    七天宫规定凡内壮境以上的炼气法门只有三种传承途径,一是已经在天宫登名造册,获得了天宫承认的宗观内部的师徒间法门传承,二是炼气士世家家学传承,三是科考登第的诸家童子,可以获得洞天宫颁下的传承书籍。

    除此三种途径,任何私传炼气法门者,三代贬为奴籍。

    天宫已立十六年,诸在野炼气士纷纷登名造册,不敢私立传承。

    之后又有上十万庶民甚至贵族被流放三万里,如今几乎已没人再敢私传书籍。

    说心里话余景山宁愿考场大乱,也不敢让这些书籍出半点毛病,姜太川身为此次县试主考官,白益又是主监,二人对保管书籍也有同责,这时前来,一定是检查库存来了。

    余景山急忙走去寅宾堂,刚走出没几步,就见到见白益一身鹤氅,手托麈尾穿廊走来,与身边穿滚金边黑底大学士服、面色肃然的姜太川交谈着。

    余景山对白益与姜太川见礼,重开内库,清点了一遍书籍,说道:“书籍数目无错,这几日下官饮食起居都在内库边吏舍中,一定不会出半点漏子。”

    姜太川嗯了一声。

    白益看向一个火铜匣子:“姜兄今年点魁首可有准备?”

    姜太川微微颔首:“自然有的,中魁首的人,我便助他点燃神识火种,直入坐照自观境,可直接修行坐照境炼气术,引内贯通诸脉,省去数月甚至数年燃火之功。”

    白益呵呵一笑,摇头不语。

    “白兄何意?”姜太川微微皱眉。

    白益道:“当年姜半圣点化左成粱不光助其点燃神火,更是以秘法相赠,如今左成粱成就宗师,官拜天宫大学士,此乃幽州佳话,怎么到姜兄这里却变得如此小气了。难道是姜兄见今年纵横家后人青黄不接,心存门户之见?”

    说着手中麈尾一转,指向门外侍从捧着的玉匣道:“我倒是准备了一份礼物,只待赠与魁首。”

    姜太川一挑眉:“哦,什么礼物?”

    “灵枢真解。”

    白益说得平淡,边上的余景山却心头猛跳一下。

    此刻内库中诸如“小周天生息法”等炼气术,都是坐照境炼气法门,可以贯通十二正经,成就小周天圆满。但人体除十二正经外还有八条奇经,分别为: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照海,各有无穷妙用。

    这八条奇经隐于体内,坐照内视无法发现,而修行这八条奇经的法门,只掌握在浮黎最顶尖的宗观与世家中。

    余景山心道:“听闻九年前白益未成神将,还是坐照境炼气士时,遭六名小周天圆满炼气士夜袭,以一敌六,斩了二人,自己只身负重伤,便是因为他打通了十二正经外的数条奇经。灵枢真解据说就是贯通临泣、公孙二脉的法门,他怎会这么轻易拿出来?”

三十五:玄微子·转丸篇

    “每年县试,魁首要称点中自己的主考为恩师,今年魁首和姜太川有师徒名分,白益赠灵枢真解,是给他人做嫁衣。难道这回县试有白益看好的人?不该……听说白家那白游性劣才疏,就算没人去考县试了魁首也轮不到他。”

    余景山心念急转,却是很识相的不动声色退出内库,白益的侍从也把玉匣捧进来,放在桌面上,低头告退。

    “灵枢真解?”姜太川走到玉匣边,看向白益,白益一点头,姜太川便打开玉匣,拿起里面那厚不过五厘的小册子,草草扫过一眼,放下道:“没想你真如此舍得。不过,就算今年道家势大,能夺魁首的却是谶纬派那几人,白大人怎么如此大公无私了?”

    白益微微一笑:“为天宫培养人才何来公私?姜兄素有秉笔直书的清名,想来胸中格局不会连一个别家的魁首都装不下吧。”

    姜太川意味深长看向白游,半晌叹道:“你拿灵枢真解来激我,不就是看上了转丸篇?纵使你不说,若今年魁首品性不差,我也会传他。”

    内库大门未关,门外静候的余景山听到转丸篇三字,喉结一动。

    转丸篇乃纵横家典籍《玄微子》被删去的第十三篇,是纵横家自修秘术,能通十二正经,又是贯通列缺、后溪两条奇经的无双法门,道家虽然也有贯通列缺、后溪二脉的法门,却都不如玄微子转丸篇。

    姜太川身为主考,与今年魁首有师徒名分,若赠出转丸篇,算是师徒传承,传出去能成就一段佳话。白益赠灵枢真解虽不符天宫规定,但不会有人不识相敢来提这一茬至少余景山不会。

    白益与姜太川检查过库存无误,离开灵官衙,余景山送别二人,归来长叹道:“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边上掌书吏问道:“大人叹什么气?”

    余景山捶胸顿足:“这两位大人为今年县试魁首竟舍得拿出灵枢真解和玄微子转丸篇,若我当年考县试时有此机会,就算拼了命不要,也要去争这魁首!有了这两篇秘诀,打通列缺、后溪、临泣、公孙四条奇经,我当一州上将都绰绰有余,何必被挤兑到永安县当个缩头灵官!”

    掌书吏看着这位县试四十九名童子中第,府试倒数第十,连年州试落榜,赶上司天宫“大挑”,才借着家世背景上任的举子灵官老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大人这话就说错了,永安县这种地方,往街上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着王孙贵戚,除了大人您这样的高士,换谁都吃不消啊。”

    余景山面色略缓,知道是马屁,却也受用,摆摆手道:“也罢,命中无时强求也无用,就是不知今年魁首会落在谁的头上。”

    掌书吏微微躬身道:“卑职以为会是河东何文运。”

    “何文运?倒是个人才,但也说不准。”

    余景山摇了摇头,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不管魁首是谁,今年县试有不少人得倒霉,姜大人是今年主考的消息已传遍全县,定然已有考生开始模仿姜大人的文风,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秉笔直书姜大人为人刚正,对曲意逢迎极为厌恶,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只怕会自讨苦吃。”

    …………

    三日过去。

    永安县北学舍,静室中,李不琢悬腕写字,片刻后,便把一张麻纸写得密密麻麻,搁笔松了口气。

    “我学姜太川的字已有神韵。”

    李不琢看着纸上字迹,满意点头,抄起一本《异国策》读了阵,便到了午时,三斤从膳房拿来四斤羊肋、青瓜、柿子,二人吃了午饭,午后,白游找李不琢吹水,又喊李不琢去喝花酒,正给白游端茶的三斤眼皮一耷,把茶盏重重顿在白游面前。

    白游避开几滴滚水,莫名其妙看着离开的三斤,小声道:“李兄啊,三斤这丫头可得管管,等你日后成家,怕是正房老婆都没这么凶。”

    李不琢摸着下巴,心想日后在外交际,家里还有个小闹腾,的确不是个事:“怎么个管法?”

    白游霎时来了劲,说到白家在宣北县庄园中调教的歌姬闻名幽州,各个精通琴棋书画房中术,全姿势解锁,百依百顺,又说到哪家公子哥酷爱用美人盂,被李不琢呸一声打断,才一摆扇子道:“我可不是说把三斤变成这样儿啊,这丫头长大了,也没法管,李兄若想要女人,日后随我去挑一个,哪样的都有。”

    接着白游大吐苦水,白家家规成家之前不可破童子身,只能过过眼瘾,说到一半李不琢幽幽道:“医家那位与你指腹为婚的淳于妹子美若天仙,你怎么尽盯着些勾栏瓦肆里的女人?”

    “妻妾不如偷不着这道理李兄都不懂?”白游讶然看着李不琢。

    李不琢干咳一声,目光越过白游肩上看向门口,白游顺着李不琢目光回头,淳于厌站在门口嫣然一笑:“说的不错。”扭头就走。

    “且慢!”白游连忙追上,“你去哪?”

    “去白家请休书,你也好正大光明狎妓,不必再偷偷摸摸。”淳于厌目不斜视。

    “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白游大急。

    二人迅速走远,李不琢哑然看向门口的燕赤雪:“你带她来的?”

    “我!”三斤得意举手。

    李不琢屈指弹她一个脑瓜崩:“看把你能的。”

    三斤捂着额头碎碎念:“李不琢你变了,当初在沧州冯鹰那老色胚都没能拉你下水,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饱暖思欲,刚到幽州两个月你就去青楼,李不琢你变了。”

    燕赤雪啪一下打开李不琢的手,扬眉道:“怎么说,碍着你喝花酒了?”

    “没,真没。”李不琢眼疾手快躲开,矢口否认,“你们晚来一步我就拒绝了。”

    “那还真是抱歉。”燕赤雪呵呵笑道。

    “你抱歉作甚?”李不琢面色古怪,今天燕赤雪很不对劲。

    燕赤雪道:“坏了你好事,请你喝酒补过怎样?”

    李不琢一怔:“真请?”

    燕赤雪点头:“真请。”

    “你会喝酒?”李不琢迟疑了一下。

    “连女人都怕吗。”燕赤雪嘴角一勾,“不肯赏脸?”

    李不琢笑了笑:“那走。”

    “去金釜楼,你同白游他们去过几次,想必挺合你口味的。”燕赤雪看向三斤道:“三斤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三十六:西风紧

    作为洗墨街上最好的酒家,金釜楼三尺深的出檐下五面青湛湛的酒旗子迎风招展,号称能让客人品尝到浮黎十六州中所有菜式。

    李不琢虽早已瞧出所谓的各州菜系只是把幽州本地菜系稍作修改挂羊头卖狗肉,却顶不住燕赤雪那句豪气干云的“别给我省钱”,要了一盘烧鹿尾、一碟拌青瓜、一碟茴香豆,再叫来一壶煮金浆醪,便花去九个银铢,其中五银铢花在酒上。

    燕赤雪给李不琢倒了半碗酒,看向楼上巧笑争妍、时妆祛服的歌姬道:“原来你们常来这儿不是酒菜好吃,是这些女人好看呐。”

    说完自顾自闷了一杯,喘了口气说:“虽说旧儒礼教不存,可男人打心眼里还是瞧不起女的,我有幸生在燕家,不必像她们一般整日对酒客曲意逢迎,自小我就知道这个,别人玩乐时我就习武读书,但就算挤进了永安县学,寨中男儿又有几人是真心服我的?”

    李不琢以为她就要说“恨不能生为男儿身”,燕赤雪却脸上泛着酒意说道:“但当个女人也好,出事了有你们男人顶着,那天晚上多亏你了,却害你受伤。”

    李不琢端碗咂了口酒,心想这金浆醪这蔗酒名字好听,却也不烈啊,放下酒碗说是小伤。

    燕赤雪道:“那晚我跑了半晌,突然想我傻啊,咱们俩人还怕打不过她一个?就回了院子,你们却不见了,我一慌神,又回头去找巡夜府兵,白白耽搁许久,后来三斤问我你去哪了,我没敢说。”她叹息一声,“我自幼习武,骑过马,射过狼,怎么真遇上事就慌了呢,你不倒酒?”

    “倒……这就倒。”

    “赶快的。”

    燕赤雪与其说喝酒更像是灌,一壶金浆醪两下告罄,又喊来一壶,看架势喝下第一碗时就要醉倒,喝了三五碗却仍是一副微醺的模样。

    李不琢压下她的酒碗问道:“今个是怎么了?”

    燕赤雪想抢回酒碗,却没拧过李不琢,使了会劲,脸涨红了三分才作罢,垂首沉默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我后来琢磨了两天,张妈兴许不是骗我,她连我爹的信笺都拿出来了,字迹语气丝毫没差,起先我以为是周巴请寨里玉臂先生仿的,可后来转念一想,玉臂先生和我爷爷交情最深呀,怎么会害我?李不琢,我真要走了。”

    李不琢手一顿,然后捏起一颗茴香豆剥着:“别多想。”

    燕赤雪勉强挤出个笑容。

    “不是多想,昨天我爹的手信又到了,还寄来这根簪子。”燕赤雪伸手,葱白的修长指节摊开,掌心静静躺着根银钿双头凤簪,她看向掌心说:“我娘的遗物,若非寨里出了大变故,他不会这样催我回寨。”

    “再等几天?考完县试再回去,太平年头能有什么要紧事急得过考县试。”

    燕赤雪收回簪子,摇头道:“桃坞堡大当家若分不清轻重,寨子早在十几年前就给人灭了。”

    劝她留下?李不琢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不觉剥了七八个豆子才回神,哗啦放在白碟里往燕赤雪面前一推:“酒醒了再想想,这时候走太可惜了。”

    “你以为我喝醉了?”燕赤雪撑腮苦笑道:“我不走,我当然不想走,我读书十几年为了什么,为桃坞堡,为给周巴他们那帮不上台面的响马找出路?放他娘的屁,是为我自己啊!可没桃坞堡就没有我,寨里有变故,我不回去又如何,我能去哪?”

    “……”

    “别落着张脸,你怎么比我还丧气呢。”燕赤雪斜斜看着李不琢,目光迷离,忽然笑了:“兴许寨里没事也说不准,我快马加鞭回河东县,五日足够来回一趟了,还能赶上县试。”

    “真要走?”

    “嗯,我早收拾了行李,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办完事赶紧回永安县,河东虽然也开县试,但眼下转录学籍已来不及了。”

    “你送不送我?”

    “当然。”

    “多谢……”

    “还跟我客气什么,你喝酒了能骑马?”

    “都说我没醉了。”

    出金釜楼时燕赤雪坚持要请,李不琢以赠别酒为由结了酒钱。

    …………

    枣红马溜达到城墙根子下,穿红罗衣,配乌鞘剑的少女忽然拉住缰绳。

    “李不琢!你跟我走吧。”

    “去哪?”李不琢走在马边一愣。

    “我说送我到这就行了。”燕赤雪低头一咬嘴唇。

    “要没赶上县试该如何?”枣红马吭哧咬着嚼子,李不琢给它捋顺鬃毛,犹豫着问。

    “赶不上不考了,再等一年。”燕赤雪没好气瞥他一眼。

    “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还不一定考得上呢。”燕赤雪攥了攥拳,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索性你也别考了。”

    “嗯?”李不琢以为听岔了。

    “你也别考什么县试了,跟我回桃坞堡,当我男人!老燕家匪名远扬,方圆百里内有谁不服就打趴下,何必在新封城里受方兴那帮人的窝囊气!”

    李不琢一抬头,马背上的少女语气十分豪迈,却把缰绳攥得很紧,指节发白。

    李不琢和她对视着,有东西冲到喉咙口却出不来。

    半晌,燕赤雪笑了:“逗你的,我告诉你啊,你一定要拿下魁首,梨溪巷那院子也蓬荜生辉,日后我租给别人,就能挂个魁星居的牌子,一月三金铢怎样?十足的划算买卖。”

    “接着!走了!”

    燕赤雪抛出惊蝉剑。

    李不琢接住时,她一振缰绳,枣红马唏律律叫唤一声,向前奔去。

    李不琢连忙举剑招呼。

    “你剑不要了啊!”

    “我从不使剑的!”

    燕赤雪头也不回。

    哒哒的马蹄声迅速远去,李不琢看着燕赤雪束成利落马尾的青丝在风里扬起又落下,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放下了,连鞘的剑柄上青丝缠缑,还有余温。

    真轻啊。

    …………

    “卖?你舍得啊?”

    “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

    …………

    拇指摩过鞘口,摸到几道刻痕,李不琢低头一看,包铜鞘口上錾了个铜钱大小的“燕”字。

    枣红马疾奔城外。

    燕赤雪回头一望,新封府泛着青石冷光的城门下人流拥挤,形形色色都是陌生脸孔,风突然刮眼了,她抬腕擦了擦发红的眼眶,一吸鼻子,调转马头离开城门。

    冷风迎面,少女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哑说了一句。

    “不再见了。”

三十七:圣人徒孙

    七日后。

    黎明前,梨溪巷一六号后院灶房里亮起了黄蒙蒙的灯光。

    李不琢打着呵欠对灶前忙活的三斤说:“考场前卖吃食的小贩多的是,何必自己早起来做?”

    “吃坏肚子怎么办,又费不了多大功夫。”三斤往灶里放柴火,头也不回,“保单、号牌、准试凭证、笔墨砚台都放考篮里了,你看看,漏掉什么没。”

    李不琢拿出考篮一翻,皱眉道:“那套文房四宝呢?”

    “你别用那个呀。”三斤回头责怪道:“县试考完,还有府试州试呢。”

    李不琢眼皮一翻,没理会三斤这小气劲儿,到书房拿了听潮石砚、生花笔、金箔药墨放进考篮,忽然眉毛一跳,往花梨木考篮夹层里一摸,掏出把干果道:“谁叫你放这个的?携带考场明文规定之外的东西都算舞弊,我没跟你说过?”

    李不琢把干果捡出小半斤,两掌夹住铁球般硬的核桃一搓,就把肉取出来吃了,县试时一日都不能饮食,得提前吃些管饱的,但也不能油腻,不然考到一半便口干舌燥,影响答题心境。

    片刻后饭桌上摆了大碗羊奶酥酪,一斤麻饼,李不琢吃到八成饱,三斤斟了半盅泛着淡红色的粢醍酒:“喝了,讨个好彩头。”

    粢醍酒别称仙人酿,醮仪上经常用到,价钱不便宜,一盅的量快卖到一银铢了。

    李不琢一饮而尽。

    换上月白色考生服,便提上考篮出门。

    天色漆黑一片,瓦缝间积水滴答落下,走出巷口,栈道云桥间巡视的皂衣们佩刀带戈,提着灯笼,腰牌撞击刀鞘哗哗的响。

    远处高低错落的楼台间,行人蚂蚁似的熙攘拥挤,喧闹声隐隐传来。

    三斤跟在后面突然没了动静,李不琢回头,见她盯着东侧那道云桥发呆。

    三斤收回目光,低声道:“那几个耍大木人的戏师好久都没来了,怎么都走了呢?”

    “总在老地方卖艺,任谁都看腻了,走吧。”

    李不琢催了一句,转身离开,三斤低下头小声自语:“鸦师父也是,燕姐姐也是。”

    …………

    县试考场坐北朝南,南辕门下仪卫高举“考场重地,闲人免入”的木牌,辕门外,每隔十步便有县兵手托火器阻挡百姓靠近,只许考生进入。

    但县试考生可不少,此刻在辕门外等候的人头黑压压一片,估摸着不下千人。

    考生也有阶级,譬如世家子弟,或永安县学的学生,便有人接引着站到靠前的位置,开考场后能优先进去。

    人群外,李不琢回头对三斤道:“就到这儿吧,回去等我消息。”

    “我在这等。”三斤四下看去,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场面,额头都冒了细汗,几缕绒绒的鬓发搭在脸颊边。

    “你看着怎么比我还担心?这也没个休息的去处,你回去等着,考完回来得黄昏后了,饿了一天,总不能连口热饭都没得吃。”李不琢道。

    三斤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没漏东西吧?”

    “你都问十多遍。”李不琢拍拍三斤左肩,回身挤进人群。

    来考县试的考生良莠不齐,大半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高矮胖瘦都有,也有不少中年人,甚至李不琢见到几个白发苍苍的拄杖老者,看模样一蹬腿差不多就要嗝屁,嘴里还念念有词背着经文。

    县试考场有圣人泥像与法家金印压制,对考生精神体力考验极大,可李不琢一圈儿看下来,许多人脚步发虚,书呆子似的没半点精气神,显然没达到内壮境。

    这些人过县试希望自然渺茫,据说每年县试都会有十几人死伤,可前仆后继来撞天门的人一年多似一年,这已不能简单地“碰运气”三字解释,或许就如飞蛾扑火般,活这辈子就为了个盼头。

    李不琢视线越过人群,见到西面有人举着“永安县学”的牌子,挤过去,却见到原来永安县学里的一众学生众星捧月般围着个面容陌生的少年,相对而言不远处的何文运竟被冷落了。

    少年面带微笑,言谈间竟有名士之风,李不琢远远听了一阵,心道:“引钩箝之辞,飞而箝之,这少年言谈间对飞箝术运用自如,原来是纵横家后人。”

    所谓“飞箝”,是纵横家话术,言谈间随意就能牵着他人鼻子走,让他人心生敬佩。

    李不琢眼睛一扫,看到白游,过去问道:“那是谁?”

    “李兄来了?”白游回头见到李不琢,感慨道:“这位是纵横家符膺,身份可了不得。”

    “嗯?”李不琢还是头回见到白游心服口服。

    白游道:“其实以李兄的才识,虽然你嘴上不说,但你一定想争魁首,这话不假吧?你可别说没有。”

    见李不琢不否认,白游又摇头道:“可兄弟我说实在话,你可知道为什么县学上下,包括沈教授都默认今年魁首必是何文运?此人是何家旁支子弟,前朝未灭时何家祖上可是出过进士七十位,举人两百的,可惜二十年前家道中落!不曾想,在河东县落马坡这一脉旁支出了何文运这个天才!十岁就通读儒家经典,倒背如流,再读谶纬化入道家,去岁盂兰法会,他和三位道家童子论道完胜,辩至一人吐血。”

    李不琢一抖眉,通过县试的炼气士才可称童子,这么说来两年前何文运学识就已远超一般童子了。

    白游说着嗤一声:“若非他爹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还对前朝有些愚忠,压着何文运不让他考炼气士,不然凭他的才学,定然已中了举子。拿个县试魁首对他来说,如探囊取物。”

    李不琢沉吟不语,何文运是何凤南的侄儿,少时在沧州读书,两年前借着李琨霜发迹,何家便随李家一道搬至幽州,回归祖地,没想一回幽州,何文运便锋芒毕露。

    “可符膺一来,何文运却要倒霉了。”白游冷不丁道。

    “怎么说?”

    “你可知道他的来历?”白游望向那被众星捧月簇拥着的少年,感叹一声。

    “他是圣人徒孙。”

三十八:龙门点名

    当守卫的府兵吹响三声短号,辕门外便渐渐安静下来,只待开辕门入考场。

    方兴瞥向此时已不言语,却仍是众人目光中心的符膺,对旁人低声道:“听说姜大学士与神将大人各拿出玄微子转丸篇与灵枢真解要赠予这次县试魁首,孰料却引来了符膺。”

    “听说符灵均大学士近日已成大宗师,符膺便是大宗师亲传弟子,这次县试还有谁能与他相争。”有人附和说。

    “大宗师弟子这名头怕是说小了,符灵均大学士是谋圣挂名弟子,符膺便是圣人徒孙,有机会亲近天宫圣人,若有幸得到圣人点拨几句,就胜过我们苦读数年。”

    “听说符膺本来还在潜修,日前神将大人与姜大学士各拿出一篇奇经秘传作为今年点魁首的彩头,符膺闻讯便提前出关,正为转丸篇与灵枢真解而来。”

    “转丸篇是贯通后溪、列缺二脉比符氏的实意法高明一筹,灵枢真解贯通公孙、临泣二脉又比符氏的散势法巧妙,符膺得到这两篇秘诀,根基又会再厚三分。”

    “可惜我等就算侥幸中第,也只能得到贯通十二正经的法门,至于奇经法门,完全不敢奢望。”

    “该可惜的是文运,灵枢真解与转丸篇本来是文运的囊中之物,却眼见要失之交臂了啊。”

    “真是生不逢时,若没有符膺插足,这次县试过后文运就能鱼跃成龙了。”有人低声叹道。

    被众人惋惜看着的何文运却面色不改,符膺也听到众人议论,顺着目光便看到何文运,二人目光对视。

    这时候辕门下守卫大喝一声:“辕门开,众考生入场!”

    …………

    李不琢随人流鱼贯而入,进入辕门后的大院,天色未明,大院四周围着糊纸灯牌,四角的石镇邪柱上蛟龙盘旋、鳞爪毕现,灯笼般大小的双目圆睁,威严凶恶,让心怀邪念者不寒而栗。

    院子地面由三尺长宽的青石板铺就,北侧“龙门”下里书吏手拿名簿,一一喊名,被喊到的上前,经确认保单等文件无误后,进边上小屋搜身,再入龙门。

    书吏喊到二十三人时,白游进去了,喊道第八十一人,李不琢还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已到了县试的关头,公输百变仍未露面,也不知被寄灵法灌入傀儡的魂魄是否回归肉身了。燕赤雪“五日便能来回”这句话,也没能实现。

    边上有人低低道:“李兄?”

    李不琢一偏头,说话的叫郭璞,永安县学学生,平时跟自己几乎没有接触,只互相知晓姓名。

    “郭兄。”李不琢微微点头,不知郭璞找来做什么?

    郭璞道:“众人都以为符膺必是今年魁首,我却以为魁首要落在李兄头上。”

    “何以见得?”李不琢眼睛一扫,倒没人注意这边。

    郭璞正色道:“李兄切莫以为我在说笑,记得李兄两月前初入县学时,经言只得了乙下,我后来在教习口中听闻李兄你贴经竟无一错题,这样说来,你的墨义与修持答得就差强人意了。可那日盂兰法会我见你与人论道应对自如,定不是死记硬背,而是把勘渊集读通了,短短两月,有如此变化,故我以为李兄才识还在何文运之上,纵使今年有符膺插足,花落谁家也未可知。”

    “你多想了,符膺是圣人徒孙,我不敢比。”

    郭璞摇头:“此言差矣,纵横家最擅造势,这圣人徒孙的名号,多半也是他故意让人传出的,让其他考生还未考试就心生胆怯。此时考题未出,结果怎能定论,君不见幼儿亦可为圣人师,文章岂以身份判高下?”

    李不琢一挑眉,不动声色问道:“那郭兄的来意是?”

    “实不相瞒,我只想找条出路。”

    “嗯?”

    郭璞道:“我读书十四载,但今岁根骨长成后初识炼气,才发现我这副浊胎俗骨练了一年,竟连气感都不曾练出,纵使我侥天之幸能中县试,也是前途断绝,不可能再进一步,难道毕生所学便要付诸东流?我不甘如此。”说着语气一顿,下决心般看向李不琢:“待李兄高中魁首,我愿追随前后。”

    何文运与符膺考县试前便得诸多同辈示好,这事不算罕见,可李不琢除那次射覆之外,行事颇为低调,郭璞倒是第一个有投奔意向的,呵呵一笑道:“你若真信我能中魁首,又拿什么追随我。”

    郭璞正要说话,那边书吏朗声喊道:“李不琢!”

    郭璞闭嘴对李不琢一拱手,李不琢点点头,离开。

    书吏检查过一应文件,让李不琢进去边上屋子,屋里又有两个书吏,一人捧着只兔子模样的小兽,赤目雪毛,脸却长得像人。

    捧兔子的书吏向李不琢问:“可有夹带?可有剿袭打算?”

    “都没有。”李不琢认出那兔子是讹兽,善说谎,也能辨谎言。

    书吏看向讹兽,讹兽点点头,书吏也点点头。

    另一人象征性的搜过李不琢怀中、袖口,然后放行。

    李不琢出屋,提着考篮走过龙门,龙门建制与牌楼相仿,六柱蟠龙,三层庑殿顶,厚重威严。

    过龙门后是条甬道,刚走入一步,便有无形威压降临周身,浩然刚正。

    “法家金印?”

    李不琢抬头一看,甬道中梁上,朱绶悬着一枚巴掌大、金晃晃的四方印玺,要过甬道,必先从此金印下经过。

    有人走在前面,经过法家金印下方脚步一晃,才险险站直。

    李不琢稳步前行,越临近法家金印,无形威压越重,虽然身上衣物都无异状,但走到金印正下方时,就仿佛背了两百斤重物。

    所谓法家金印说是镇压邪祟,其实纯粹是考验炼气境界,但有考生心中有鬼,心中畏惧也会被放大,从而心境不稳。

    甬道尽头是七圣人泥像环伺的圣堂,此处威压又更重三分,七尊铜鼎中青烟飘渺,如真似幻。

    穿过堂中,耳边隐有讲道传法的圣音,浩然堂皇,李不琢忽然觉得眉心一热,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圣人跌坐树下开坛说法的景象,与此同时内不由自行运转,意动神驰,一时间眉心越来越热,好像要烧起来般。

    “我这是要点燃神识火种?”

三十九:县试考场

    十日前听贤台下听淳于钺**,李不琢只知道内壮境更进一步必须催逼内,点燃神火,却不知具体如何进行。

    此时圣音入耳,却如一点火星,聚于六阳魁首,照破蒙昧,将成燎原之势。

    李不琢凝神去听,隐约的圣人传道之音却消失了,转头环视一圈,七座圣人泥像高冠长衣,神态威严,在烟气中面目隐约,却没了乍见时的神韵。

    这时候边上有人闷哼一声,直愣愣晕倒过去,便有两个皂衣迅速进来将他抬走。李不琢看向七座铜鼎,引动内运转的八成是这香,这香对内壮境炼气士修行有助益,内太弱的却虚不受补。

    还未开始答题,法家金印和七圣像这两关便刷下了部分考生。

    过圣堂,一条直道通向北侧高台,永安县灵官余景山穿云头乌皮靴,腰扣革带,黑色灵官服前摆绣有旋龟图案,正背着手,用目光巡睃考场。高台上座姜太川穿赤色禄存图大学士正服,腰挂玉笏,不时与旁边玄衣裳的白益说着话。

    李不琢一出圣堂,白益眼睛略微扫过便移开,并没多余的表情。

    考场极大,是露天建造,考试的地方,就是简陋考棚下的一张方桌,一把圆凳,考棚角落里还放着个马桶,若有考生实在内急,可以就地解决。

    李不琢暗暗期望身边考试的兄弟没人吃坏肚子,不然一旦落座开考,就不得离开考棚半步,一熏就是一整天,所以说考县试除了看功底,也要运气,这倒不完全是落第考生的酸话。

    李不琢在前一百位进来,运气不差,能提前占个好位置。考场西面阴潮,东面干燥暖和一些,这时进来的考生大多坐在东面靠后的考棚里。

    至于为什么都靠后坐着谁想坐前边被主考姜大学士和直狱神将白大人盯着答一整天的题啊?

    去东侧考棚靠后处找个位置?

    不好,县试考卷并不糊名,眼下前排位置没人,现在坐过去也许能给姜太川留个好印象。

    李不琢于是大大方方走到主考台下最前排的考棚中坐下,闭目养神,等待发题。

    高台上白益看着李不琢,忽然说:“此子如何?”

    “有几分胆色。”姜太川道:“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不错。”白益点头。

    “哦?”

    姜太川知道白益四年前便把道门相术《水镜观》修至大成,又机缘巧合得了佛门相术秘诀《少室六门》,看人相面自有一套,便转头细细打量李不琢,点头道:“气定神闲,看来他已胸有成竹,确实不错。对了,白兄可听说了昨日沧州传来的捷报?”

    白益收回目光:“冯鹰率一千二百人马灭玄股国九千大军,昨日冯御史上表司天宫为他请功,圣人大悦,封冯鹰平候,连升八级,官拜左禁神咤司杀君,此事过不了两日就要传遍幽州了,我当然知道。”

    姜太川道:“以冯鹰的才能,在边关委屈了十年,也该是回中土的时候了,当年白兄和冯鹰的因一时口角便如同寇仇,如今十年过去,想必他心中也没了怨恨,待冯鹰回幽州时,白兄可愿与我一同前去道贺?”

    白益微微一笑,却是摇头:“他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才好,我何必上门去讨不痛快。”

    …………

    考场里众考生见到李不琢胆大包天坐在第一排,惹得主考官和主监投以青眼,登时有人有些嫉妒,心想考场这么多位子,偏要矫揉造作的去坐第一排哗众取宠。有人暗暗后悔不该胆怯,一开场便落后于人了。

    白游见到李不琢却佩服得一拍桌子:“李兄不愧是我辈楷模啊。”

    “考场内不许喧哗!”巡场官兵冲着白游低喝。

    最前排的李不琢闭目养神,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只在默念着清静经,让心情平静下来。

    数日前白游与姜太川各拿出一篇奇经秘诀的事已传遍新封上下城,李不琢对这两篇秘诀志在必得。

    寻常人纵使考过县试,成为炼气士,拥有了童子身份,也只能接触打通十二正经的法门,这样修成小周天圆满,根基就远不如打通了奇经的炼气士。

    打通后溪、列缺二脉的炼气士,内浑厚远胜寻常炼气士数倍,而打通公孙、临泣二脉的炼气士,则身轻如燕,敏捷如风,能一苇渡江。

    更重要的是小周天圆满炼气士冲击大周天时,内越浑厚,能成就的根基也越扎实,世家高门子弟至少都会练通一条奇经,而那几位崭露头角的寒门天才,也无不是年轻时有大机缘,得到了奇经法门。

    李不琢若修炼小周天时能得到这两篇秘诀,根基就能雄厚数番,不然纵使县试中第,前途也远比不上天生有世家底蕴的炼气士。

    “据说县望之族中,也不一定有奇经法门传承,白家是玄门大族,传承四百年之久,出过宗师七十二人,也只有两篇家传奇经法门,能打通四条奇经,这不一定是白家的全部底蕴,但对我来说,奇经法门可望而不可及,错过这次县试魁首,往后十年都难有接触到的机会。”

    这时候千余名考生皆已入场,虽然都保持肃静,可偶尔的咳嗽声、桌椅拖地声也让考场渐渐嘈杂起来,巡场官兵走动也愈加频繁。

    李不琢睁眼舒了口气,左右看去,考棚墙壁遮挡着,看不到其他人的模样,心想:“不知何文运与符膺坐在何处?以这二人的心性和才学,应该不会坐在靠后的位子。”

    “我要当魁首,就要胜过这考场中其余千人,幽州虽然太平,纷争却比沧州更多。落马坡神童,圣人徒孙……若魁首落在他们二人头上,自然是一路坦途,若我能踩着这二人上位,他们的名声又会反加在我身上。”

    “何文运一年前就能单挑三位道童子,符膺是圣人徒孙,更胜何文运,但我有梦中读书的神通,通读小道藏,更涉猎杂学与纵横家典籍,何尝不能争胜!”

    李不琢取出听潮石砚台滴入清水,静静磨墨,动作一丝不苟。

    片刻后,台上姜太川目光巡梭考场一圈,朗声道:“巳时已至,发卷!”

四十:如何祭炼道心

    姜太川一声令下,八位考官带巡场官兵开始分发题卷,千份考卷一刻钟后分发完毕。

    题卷足有一寸厚,大半都是贴经墨义,再有十张白纸是修持答卷。

    李不琢拿到题卷,便翻开看了修持题。

    “如何祭炼道心?”

    登时李不琢脑中就浮现起小道藏中原文:“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破题最为费神,李不琢暂时先不去细想,把修持题压在最下,拿起贴经第一张,提起生花笔,蘸墨,开始答题。

    “衣天斗,戴金巾,乘魁纲,入斗门,朝真人,拜华晨……”

    每看到一题,早已烂熟于心的勘渊集原文就在脑中浮现,李不琢聚精会神,不疾不徐地书写着,确保不会错字。

    写错了字可以用墨团涂去,但卷面是否整洁也是贴经评分标准之一,就算通篇贴经无错漏,墨团多于五个的,也不能评甲上。

    上等药墨气息极其醒神,带着清淡的幽香,墨迹也凝而不散,十分美观。

    贴经题卷渐渐被八分书填满,李不琢的字迹颇有姜太川年轻时那篇手迹的神韵,又多了股破阵冲杀的锋锐之气。

    县试所考贴经与县学月考相近,区别只是题量更多五倍,李不琢答到后面,发现不仅只考原文,还有了新的变化。

    譬如一题问到:“建武十六年希夷门八世祖所收之徒是谁,在何处?”

    希夷门是归真派祖庭,希夷门八世祖姓寇,讳良,便是玄门古圣之一,门徒众多。

    这题勘渊集中没有明文记载,却可以从一些经文中推断出来。

    李不琢略一沉思,脑海里浮现出两篇经文。

    经教相承部雷平山真人许君传中提到,建武十六年许真人与友人交谈,二人谈到寇祖,许君便说:“吾师去往驳泽山云游未归”。

    雷平山真人许君正是寇祖门徒,由此可知,建武十六年希夷门八世祖在驳泽山。

    经教相承部中另一篇经文,又记载了寇祖另一位门徒,简庐山真人陆君的传记,其中提到陆君在建武六年诞生于驳泽山脚大泽乡,十岁被收入寇祖门下,这正好与雷平山真人许君传中寇祖去驳泽山云游的时间对上。

    李不琢于是提笔写下:“建武十六年寇祖在驳泽山脚大泽乡收简庐山真人陆君为徒。”

    再把所引经典一并答上:“经教相承部雷平山真人许君传曰……经教相承部简庐山真人陆君传曰……”

    此题就算圆满了。

    县试贴经有十六页,三百六十五题,可供答题的空处不大,于是考生答贴经必须写蝇头小字,这考的不光是记忆,还有精力。

    考试过去一个时辰后,就有人开始挠腮咬笔头,有人内不足,过法家金印与圣像两关后已损耗精力,一时间心神恍惚,捡起落地题卷时失手打翻砚台,之前所答尽数作废,不由席地而坐,痛哭失声,被巡场官兵手刀一砍后颈,直接打晕带走,若运气好就是被扔出考场,运气不好,还要落个“搅乱考场秩序”的可大可小的罪名,在号子里蹲上几天。

    有人被一题难住,苦心冥想不出,便暂且略过,结果越到后面的贴经题越难,不等放榜,也知道自己必然没有希望,便失魂落魄发呆了。

    高台上,下方景象一览无余,姜太川见惯了寒窗十年功亏一篑的心酸,虽然同情,却并不惋惜,优胜劣汰自古如此,便把目光放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表现得胸有成竹的人身上。

    方兴运笔极快,行云流水,有被难住的题只沉吟不超过五息时间,就果断放弃,继续往后答题,姜太川点头轻声道:“能取舍,知进退,不错。”

    姜太川目光又扫过符膺,只见这位圣人徒孙看任何题都只扫一眼便不假思索作答,赞道:“符灵均倒是收了个好徒弟,想我当年考县试贴经也错了九题,哪有他这么轻松。白兄,你当年县试错了几题?”

    “一题,一时不查,因笔误写错一字。”

    姜太川眉毛一抖,县试贴经三百六十五题,越往后越刁钻,就算能过目不忘、背下全本小道藏的天才,答到后面也要费神推演才能作答,当年他考县试被贴经题难住时,也是当舍则舍,把精力留给墨义与修持。

    “可惜,若白兄不错那一笔,便是天宫立科举以来贴经全对的第一人。”

    …………

    “贴经总算答完了……”

    李不琢搁下生花笔,揉动酸痛的手腕,轻舒一口气,等墨迹晾干了,就开始检查答卷。

    检查一遍,只见答卷上蝇头八分书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十分赏心悦目,而且没有错字和涂改。

    贴经全对,接下来便是墨义,墨义要注解经文,李不琢读了几位玄门祖师对小道藏的注本,比两月前永安县学月考时不可同日而语,但墨义却不是死记硬背就能答好的,同样的注解在不同的批卷考官眼中评价不一也是常有的事。

    墨义没有所谓的“对错”,无法苛求完美。

    李不琢仔细回答墨义时,心里便开始进行修持的破题了。

    县试修持题由鼎天宫中诸家大学士拟定,说不上纯粹公平,也有一定制衡,李不琢眼前修持卷上“如何祭炼道心”这一问,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

    道心祭炼向来是炼气士法会上的热门议题,幽州考生对这四字耳熟能详,不会无法下笔,但越是这样的考题,越难脱颖而出写出新意,道理都被别人讲过了,还有什么新东西好讲的?

    李不琢答完墨义九十题后,已经腹中空空,考场中天色已稍稍黯淡下来,巡场官兵走过一个个考棚,渐次点亮纸糊灯牌。

    答墨义时,李不琢对如何答“如何祭炼道心”一题也有了思路。

    答这种题,当先要避免“大而化之”,通篇讲大道理,看似都是玄门大道,却都是泛泛之谈,言之无物。

    再就是要汲取前人经验,却不能照本宣科,答得太过老套,这样答题虽不会出漏子,无虞落第,却拿不到好名次,更休提魁首了。

    要言之凿凿,脚踏实地,又要推陈出新,且要迎合纵横家学说理念,能做到这四点,才算向魁首靠近一步。

四十一:有想无想

    李不琢思忖着,在草纸上写下数行字。

    “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道心,向道之心也。”

    接着又写下《玄微子》中的经文:“圣人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其道一也。”

    如此便把道心祭炼与纵横家阴阳捭阖学说关联起来,李不琢又在草纸上写下:“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隐而入;阳远终阴,阴极反阳……”

    思绪整理得差不多了,李不琢就提笔开始写文章,先在草纸上打草稿,待写完草稿,再修改润色一遍,就可以正式誊抄到题卷上。

    从解释道心祭炼着手破题,而后转论阴阳捭阖学说,化阴阳捭阖学说为道心祭炼之法,在转至讨论如何把学问用至实修,以及阐述清晰学问用入实修后需要提防注意的要点。

    修持文章一气呵成。

    “呼……再润色修改炼字,就可以誊抄到题卷上了。”李不琢松了口气,把草稿默念一遍,略一点头。

    按历年县试文集中的文章水准来看,这篇结合玄门道心祭炼与纵横家阴阳捭阖学说的文章并无惊人之语,但胜在文脉清晰,简练朴实,水准可称中上,再加上迎合了纵横家大学士姜太川,又能再升一等。

    提笔正要修改润色,李不琢忽然手一顿。

    这样的文章必然可以中第,甚至因为贴经全对,得前三甲也有把握,可是要跟何文运以及那圣人徒孙符膺去争魁首,就显得太过平庸。

    难道要推翻重写?此时天色将暗,已过了酉初,再过一个时辰,到戌正时分,县试就要结束了,此时已经有考生交卷离开。

    推翻重写,又该怎么写?“如何祭炼道心”这题,本来就问得很大,不容易答,再要把文章与纵横家学说关联,能写成现在这样已是极限。

    想稳坐魁首,必定要语出惊人,言前人之不敢言,写前人之不敢,又要能自圆其说,有实修意义。可是道心祭炼已经是前人讨论无数年的问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谈何容易。

    主考台上白益目光巡睃下方考生,见到李不琢面色变换不定,微微皱眉。

    “这魁首我恐怕争不过了,难道就这样与两篇奇经法门失之交臂……”李不琢深吸一口气,下决心般攥紧左拳,“这时候不争何时去争,纵使文章写得不好,又没能迎合姜太川,大不了再考一年,但错过这次县试,要再想获得灵枢真解与转丸篇,只怕再等十年都有没机会。”

    李不琢闭目凝神半晌,睁眼时,把原稿攥成一团,干脆利落地抛开。

    做完这一切,忽觉胸中滞涩豁然明朗,念头通达,忽然间福至心灵,提笔在草纸上写下几行字。

    “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有想,时常拂拭道心,扫除杂念。无想,道心落于虚无,不沾杂念。此为祭炼道心。”

    完成破题。

    破题这句话一写下,李不琢顿悟一般,那些以前没有融会贯通的经义也突然想明白了,手中生花笔不停写下字句,行云流水,片刻就写下洋洋洒洒上千言。

    写完后,李不琢一检查,发现文脉清晰,词句简练直白,朴实自然,已没必要再润色。

    这时已到了黄昏,李不琢急忙铺开答卷,把文章誊抄上去。

    用的仍是八分书,虽然所剩时间不多,写起来仍是不疾不徐,力求美观无错。

    誊完文章,休息了半刻钟,主考台上余景山就敲响鸣钟,八位副考官与巡场官兵纷纷下场,收走答卷。

    众考生纷纷离场,人头熙熙攘攘,有几人还在交流县试考题,李不琢又困又饿,闷头挤出考场,径直坐悬车回黎溪巷。

    到了巷口,就见到扎双丫髻的女孩打着灯笼在桥头左顾右盼的,不时捏捏着膝盖,看样子站得腿酸了。

    “在这傻等能近多少?”李不琢走近道,“做饭没?”

    “锅里热着呢,怎么样?”三斤抓着李不琢的手往回走,又是期冀又是担心的,问的当然是县试。

    “凑合吧,中第应该没大问题。”考试时突然改变主意,没迎合纵横家学说,李不琢心里也拿捏不准结果,没把话说太满。

    …………

    夜深,贡院内堂灯火通明,八位副考官伏案批卷,先批贴经墨义,达不到乙等的卷子,直接丢到一旁,修持部的文章已没有必要再看了。

    堂上安坐的白益身为主监,有提录弃卷进行重审之权,却也不会到这些贴经墨义都不过关的弃卷堆里去寻遗珠。

    八位副考官批完贴经墨义都合格的卷子,才会看修持文章,按文理,文采,书法等方面评定,有甲等的卷子,再交给坐在内堂中央案几边的姜太川定夺。

    永安县每年县试童子名额有八十七人,按往年情况,一次县试千份考卷,甲等试卷数量不会超过五十,所以甲等试卷必然能中童子,待排完甲等试卷的名次,主考官就会到乙等卷子中抽取试卷,大致满意就批为中第,直到凑够名额为止。

    这时姜太川已看过九份甲等考卷,突然右首批卷的副考官轻呼一声“真是绝妙”,随后就把题卷递给姜太川,请主考过目。

    姜太川拿过题卷一看,点头道:“好!魁首之才!”

    也不看糊名,接着说:“一定是符膺的卷子,符灵均当真收了个好学生,咦,贴经只错两题,墨义答的也都是堂堂正正的前圣之言,若无意外,这次魁首非他莫属。”

    之后才翻开名字一看,果然就写着符膺的名字,忍不住看向白益。

    边上的掌灯侍卫察言观色,心中暗道:“神将大人拿灵枢真解激姜大学士也拿出转丸篇,本以为这魁首会落在道家子弟头上,可眼下看来符公子必然是魁首了,神将大人这回可真是做了笔亏本买卖。”

    “姜兄不妨等考卷都批完再下定论。”白益坐在左首案几边,双目似开似阖,虽是本次县试主监,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姜太川摇头呵呵一笑,继续批卷,过了一阵,突然轻咦一声。

    “这文章……当称佳作!”

四十二:判卷

    谁的文章?

    众副考官都停下批卷,等姜太川说话,姜太川看完那篇文章,沉吟许久放下:“这文章说的是道心祭炼,写的是自我实修,实际谈的却是时局大势,这份心胸格局实在万中无一,是魁首之才。”

    说着翻开名字一看:“原来是何文运写的。”

    “若与符膺的文章相比?”白益问道。

    “两份卷子贴经墨义相差无几,论文章的话……”姜太川犹豫许久,“论文章也难分上下,但天宫开科举已十六年,却是弊端初现,炼气天赋绝佳者层出不穷,最缺的却是治世良才……可惜。”

    白益知道姜太川“可惜”的是什么。

    果然,说完姜太川就看向符膺的卷子。

    “符膺这少年尽得符灵均真传,本经阴符七术中我看他已精通五龙盛神,灵龟养志二术,在任何一县都能稳坐魁首,他为灵枢真解与转丸篇而来,一定势在必得,可惜今年却出了个何文运,这二人任谁屈居第二,都是埋没人才。不过符膺没受过挫折,多磨一磨也好,只望他切莫以为我是为避嫌才故意不点他为魁首而记恨我。”

    言下之意就是要点何文运为魁首了。

    众副考心中了然,继续批卷。

    大半夜过去,千份考卷尽数批完,共计甲等考卷四十九份,暂定何文运第一,符膺第二,第三名宗泽昌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考生,第四名葛渊是永安县学医家学生……

    批完甲等考卷,定完前十,也没有李不琢的名字。

    姜太川起身去找凑数的乙等卷子,身为主监的白益终于问道:“可有遗漏的卷子?”

    众副考官不敢怠慢,各自拿出之前批过,却有些拿捏不准的卷子。

    白益起身一一看过,看到一篇题卷时,回头看向姜太川:“姜兄,这份卷子可以再看看。”

    姜太川神情一动,拿过卷子一看,是李不琢的卷子,咦了一声:“竟然贴经全对,怎么判了乙等?”

    批卷的副考官答道:“这卷子贴经全对,的确是下官平生仅见,这考生墨义也答得极好,只是那篇文章……下官拿捏不准,才等大人您来判。”

    姜太川这才开始看文章,看到破题时喃喃道:“道心落于虚无,不沾杂念?”

    继续看下去,姜太川忽然一拍桌子:“妙!绝妙!何文运写的是扫除杂念,保持道心通明的办法,李不琢却能写到无想无为,道心本是虚无,自然不生杂念这一层,真是绝妙!”

    见那副考官模样忐忑,县试曾因考官识人不明而险被埋没的姜太川眉毛一拧,又缓声道:“不怪你看漏了,李不琢没走老生常谈的路子,换了别人,也不敢随意评判,怕被人扣一顶不敬前圣之言的帽子。”

    “此次魁首?”白益问道。

    “自然是他。”姜太川提笔把李不琢名字一圈,感慨道:“本来何文运压过符膺已出乎我意料之外,没想又出了个李不琢。”

    …………

    清早,上城的永安县贡院门楼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辉,门外早已挤满密密匝匝的人头和马车,有的考生拿块布垫着席地而坐,有的找小贩买来馄饨、油饼、臊子面,站在街边边吃边等放榜。

    黎溪巷却里依旧阴沉沉的。

    天光还没渗透层叠的楼台,一六号院子里,李不琢躺在床上瞪着屋上横梁,脑子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冯鹰带着一众兄弟顶着风沙深入异人国腹地,烧粮食,抢女人。

    放荡快活够了,却总要说这不是人过的日子。

    母亲那句“出人头地”也开始回荡耳边,李不琢实在睡不着了,掀开被子,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冷得吸了一口凉气,在昏暗中摸索到棉袍,披上,走出卧房。

    北面传来吱呀一声,三斤正好也把小羊皮袄子裹在身上出了屋。

    “也没睡?”李不琢看她眼圈乌漆嘛黑的。

    “睡不着。”三斤抬头一看,“天快亮了吧,咱们快去看放榜啊。”

    “没那必要,中第自然有人报喜,没中就不去丢那人了。”李不琢摆摆手,湿冷的空气钻进衣服缝里,耸了耸脖子,去了灶房。

    擀两大碗面皮,煮熟,放半勺巷口买来的秋油,放辣油、葱花、麻椒一拌。

    吃过后浑身冒了热汗,也不冷了,三斤收拾着碗筷,问道:“等你考上童子就有钱了吧?”

    “有钱算不上,不过比现在好多了。”李不琢环视四周,这落脚的地方还是燕赤雪家的房子,“要再能中个前三甲,还有牛羊绸缎金银的赏赐,主要是灵官衙会拨给咱们至少二十亩的田庄,那才是细水长流的根本。”

    “那就好,这两月钱用一点少一点,就剩下六金铢不到。”三斤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要是不中,这钱可撑不到明年了。”

    “一大早上,不能说点吉利的?”李不琢瞪她一眼,心里突然有点后悔。

    刚到幽州时,还没夺魁的雄心壮志,只想着考过童子试,安身立命,日后再为母亲正名,可昨日在考场上被那两篇奇经法门把计划打乱了,便写下那篇十分冒险的文章。

    不说夺魁,要落第了怎么办?

    李不琢深吸一口气,没再胡思乱想,回房开始清点财物。

    两月前刚到幽州,财物一个书箧就能装下,如今两月过去,省吃俭用,也没置办什么额外的物品。

    兵器有舍不得扔的铜镶剑、用不惯的白钢短剑、缺了刃的精钢斩浊剑、还有燕赤雪所赠的惊蝉剑。

    书籍有《天宫大宪》、《历年县试文集》、《永安县志》。

    学了炼气入门普照图、素冲剑谱、术数命理杂学,可惜都是县学藏书阁中的书籍,只能借阅,不能归为己有。

    再就是香炉、烛台、秋衣、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等杂物,看着不起眼,算起来却花了四五个银锞子。

    李不琢其实就是没事找事做,不然等放榜等得心里发慌,三斤拉了拉他袖子说:“没考中也问题不大,我学的机关,估摸也能赚些外快的,再考一年。”

    李不琢还没回答,院外忽然传来高亢嘹亮的呼喊。

    “中了,中了!”

四十三:夺魁!

    门外的人喊着“中了”,梆梆扣着门环。

    李不琢和三斤面面相觑。

    “中了?”三斤睁大眼睛。

    “报喜的来了,就是中了。”

    李不琢松了口气,却有点失落,刚才看过时辰,应该才放榜不久,报喜是倒数着报的,报喜人来这么早,名次一定高不了,也别想着什么魁首了。

    总之中了就好。

    从腰囊里摸出三个银铢,准备给报榜人当喜钱,又觉得小气了点,一咬牙,拿了两个银锞子。

    一开门,阶上的小厮提着灯笼,边上那俊俏白衣贵公子打扮得十分精致,戴个青纱小冠,穿月白云锦大袖衫,蹬鸩头履,手里执着把标志性的玉竹扇,今日换了个洒金扇面的。据说前朝大武年间有一阵特别流行折扇,白游力求再兴这股折扇流行风潮,不过暂时还没人学他。

    一见李不琢,白游就喜气洋洋道:“中了中了,本公子刚知道中第的消息就来找你,连我爹都没空搭理,够意思不?啧,这地方也太暗了些。”说着往屋里走,“你中第的消息一定来得晚,喜钱准备好没,先帮你垫着?”

    李不琢手里还捏着那颗银锞子准备给报榜人喜钱呢,得,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了,侧开一步让白游进屋,无奈道:“还没穷到那地步。”

    白游进屋一坐下就使唤着小厮帮三斤煮茶去。

    “白兄中了第几?”李不琢问。

    “第五十二名,昨天考卷一发,我见到修持题就知道……”白游喘了口气,一拍大腿:“妥了!”

    说着压低声音,嘿嘿一笑:“县试前我请家中门客提前猜了考题,写下十二篇文章,咬牙背了下来,你猜怎么着?”

    “压中了?”

    这厮好运气啊,李不琢不用问也知道结果。

    “哈哈!”白游大笑不止,李不琢看他模样估摸着这家伙凭实力考中恐怕都没这么高兴。

    白游在屋里没待一会就开始埋怨:“这也太阴潮了,一股子霉味,等你考中炼气士赶紧换换地方,不过你买宅子还早,先租个敞亮院子,倒花不了几个钱,你一中童子就不是庶民了,就算不拘小节,也要注意身份,别学那谁谁的故作清高,啧,一股子穷酸气。”

    “又不是给你住的,你嫌弃个什么劲儿呢?”三斤没好气道。

    “这丫头忘恩负义啊,我都请你吃多少好东西了?”白游莫名其妙。

    三斤一下有点脸红,嘴硬道:“一码归一码的。”

    李不琢任他们拌嘴,看向窗外,黎溪巷的天色也逐渐转亮了,怎么报榜人还没来,难道真落第了?

    …………

    府学监南,贡院门口,金榜榜头竖粘黄纸四张,毡笔淡墨写着府学贡院四字。

    余千德、韦心水、高盘、师温瑜、韩炼等永安县学里的寒门子弟早早过来等待放榜,榜边书吏唱到一人的名字,另一书吏就在榜上贴名。

    师温瑜名字最先唱到,众人连声恭喜,然后又是高盘、韩炼、韦心水。

    越晚被念到的,心中又是期待又提心吊胆,期待名次更高,但也怕直接落第就玩完了。

    终于,第二十一名念到余千德时,余千德松了口气,对众人拱手微笑,待放榜结束,就会一道去往灵官衙,领取童子正服、常服、炼气术法门、名牌等物。

    幽州百姓常说一个童子半个官,考中童子后,虽然不能即刻入仕,但身份也比庶民高一等了,庶民见到炼气士,要叫“大人”。

    书吏每唱一个名字,青石场地上众考生就面色一变,心情大起大落,甚至有体弱直接晕倒街边的。

    等到书吏唱前十名后,等放榜的考生反倒安心下来,大多数人也知道自己斤两,不会做无谓幻想了。

    书吏唱到前五,余千德忽然说:“以李不琢的才学,中榜理所应当,怎么还没唱他的名字?难道这回县试他竟考进了前五?”

    说话间书吏又唱了第五、第四的名字,机灵些的报榜人抢着去报喜,县试排名靠前的考生,就算没钱,这时候也不会吝啬。

    “符膺第三!”报榜书吏高喊一声。

    余千德一愣:“不可能,不可能,第三怎么会是符膺?符膺可是大宗师亲传弟子,日日有宗师耳提面命,甚至有可能得过圣人点拨,他不得魁首,难道魁首是何文运?”

    韦心水道:“魁首必然是何文运了。”

    余千德道:“那第二是谁?”

    韦心水拢着袖子,猜测道:“永安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哪家子弟才学过人,不出两年就会传遍全县,咱们不会没听说过,想来多半是又有老生员厚积薄发,像当年的左学士那般出人意料,把符膺都比下去了。不过这么一看,李不琢恐怕是落榜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余千德恍然点头:“不错,当天盂兰法会李不琢谈玄论道虽然精妙,却不至于排到符膺前面去,这魁首一定落在何文运头上没跑,我倒想看看第二是谁。”

    “何文运第二!”报榜书吏再喊一声。

    贡院前陡然安静,瞬间之后,人群哗然。

    “何文运都落到第二,魁首是谁?”

    余千德表情一僵,讷讷道:“不可能,不可能,第二怎么会是何文运?符膺跟何文运各得二三名,谁敢拿这魁首?”

    韦心水喉结一动:“果然如此,只有厚积薄发,底蕴才能跟圣人徒孙相比,这夺魁之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后劲充足,天宫又要多一位大学士。”

    “真是出人意料,何文运与符膺放到哪里都是魁首之才,这回县试却被人压了一头。”

    “不错,你我若能列入前三,是侥天之幸的大喜事,但他们二人不得魁首就是失败了。”

    “时也命也,谁说的准,你看李不琢那日射覆飞扬跋扈,却在县试落第,真是……”余千德摇头一笑,那日李不琢被方兴算计时,他并未帮腔,本还觉得有些羞愧,可事后一想,却是李不琢自己惹是生非,怪不得他人。

    话尾巴还没说完,报榜书吏清越的声音乍然响起,霹雳般钻入余千德耳中。

    “李不琢,魁首!”

四十五:立身扬名(上)

    黎溪巷很安静,昏沉的天光逐渐弥漫开来,青砖缝间积水映着微光,几只灰毛粗硬的硕鼠堂而皇之从匍匐的机关犬嘴边游窜而过。

    县试放榜的热闹与此地隔绝,浮黎开科举十六年来,黎溪巷也没出过一个炼气士。

    已过中秋了,巷口酱油坊屋头下还挂着“头道秋油一斤四十铜”的幌子,陈记油坊里则常年飘出油渣子的香气,身为油坊主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远远瞧向巷里一六号院子,心里遗憾想着那个漂亮姑娘许久没来花生饼子喂那匹枣红马,莫不是搬走了?

    这时候远处隐隐传来喧嚣声,油坊主扭头看去,东侧那一座云桥上一大伙人熙熙攘攘的挤着,一看便是报榜人加上看热闹的闲汉。

    只看了一眼陈坊主便没了兴趣,县试的热闹,跟咱们这升斗小民哪有半铜子关系,过了一会,却怔了一怔,这群人怎么像是奔着黎溪巷来的?

    黎溪巷一六号屋内,油灯已烧到灯花闪烁。

    白游唠了半天,终于把话匣子给盖上了,和三斤小眼瞪大眼。

    李不琢本来不是个话多的人,拿出块棉纱沾些油,开始擦拭惊蝉剑,用三分力,擦到轻薄明亮的剑身微微发热,再把剑收起来,接着又次第擦了斩浊与白钢短剑。

    黎溪巷十分阴潮,剑器存放在这,容易生锈,时不时就要上油,不过李不琢这时候擦剑,转移注意的效果更大于保养。

    气氛冷了半晌,白游忍不住说道:“这么久还没人来报榜,李兄莫非中了魁首?”

    那小厮在边上暗暗腹诽,这么久没人来报榜,八成是……

    “只怕是落第了。”

    李不琢擦完剑,脑子有些空白,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白游道:“我都中第了,李兄你能落榜?”

    “考试时犯浑了,写得有些跳脱,我又没你那运气提前压中考题。”李不琢没察觉自己语气也有些发酸了。

    白游被一句话憋得半天没能吱声,许久才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笃定你必然中第?”

    “嗯?”

    “我看好你,并非因为你刚入县学就得了射艺第一,跟那回射覆你打了方兴的脸也没关系,你可知道,你入县学时我二叔为你写的举荐信上怎么说你的?”

    “怎么说的。”

    “璞玉之质啊!”白游吐沫星子都险些出来了,干咳一声,打开折扇保持风度,“我这二叔少时就精通水镜观,那年跟佛家的觉明秃子赌斗赢了,大摇大摆进伽蓝寺那号称是外面的灰尘都飘不进半颗的藏经阁学到一套少室六门,看人的功夫可不一般。”

    “当年我穿开裆裤时他就说我乃紫府朝垣之格,这辈子游手好闲,难成大器,好在有自知之明,兴许还能有些运气,小富小贵不成问题,这不全说中了吗?”

    “你就脑筋再转一转,我二叔他是这回县试主监,县试又不糊名,你的卷子就算答得没那么好,那几个副考能没眼色,连个乙等都没得?”

    “是这么个道理。”李不琢点点头,自己也是担心过头,按说贴经全对,墨义也没出大篓子,不大可能落第。

    要是梦中读通了小道藏三套注本,倒背如流,这样都过不得县试,天宫科举恐怕也不用再开了。

    “那不就结了!”白游毫不心疼地拿那柄看着不便宜的折扇猛敲桌面。

    正在这时,铜锣被敲响的声音乍然击破宁静,一阵吆喝伴随着马蹄声:“快请李大人出来,恭喜高中魁首了!”

    李不琢跟白游面面相觑,又看向三斤,白游一搡李不琢肩膀:“还不快出去,这鬼地方除了你哪还有姓李的能中第?”

    外头人又在喊:“捷报,贵府李大人讳不琢高中县试魁首,朝报连登黄甲!”

    李不琢张了张嘴巴,一瞬间回过神来。

    从腰囊里摸出两个银锞子当喜钱,又一想,真中魁首了,两银锞怕是显得小气。

    白游笑骂道:“瞧你这穷酸样儿,魁首给的喜钱,是讨个吉利罢了,没听过谁还嫌多寡的。”

    李不琢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走出门去,三斤一幅不可置信又惊喜的模样,紧紧跟在后头。

    一出院门,三个穿青衣的报榜人翻身下马,向李不琢道贺,李不琢给三人一人一枚银锞子,三人喜气洋洋拿着,一番恭喜奉承的话没说完,后面又有人骑马来报。

    黎溪巷里人家齐齐出门望着这边,先是嘴巴长得老大,接着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表情都是与有荣焉。

    出了个魁首,黎溪巷在永安县志里也能多添一笔好话,更重要的是,魁首虽然不比解元、状元,但也会有商贩看中这片地界,蹭一蹭今年魁首的名头,开酒肆茶楼客栈民宿。这么一来,黎溪巷的地价就能往上提一两成。

    李不琢好不容易应付了三波报榜人,就这么花了八个银锞子,往巷口一瞧,又有一波熟人,是永安县学那伙同年。

    刚能喘口气的功夫就有人拉李不琢衣角,李不琢转头一看,三斤憋着嘴,腮帮子鼓着,大眼睛蓄着泪珠,眨了一下,就吧嗒落下来了,怕丢脸似的咧起嘴角笑了一下。

    在幽州两个月,没了风沙袭人,黎溪巷里日头也见到少,皮肤倒是白了许多,就是身子单薄了些,不然跟“好看”二字也能沾沾边了。

    这眼泪显然是高兴的,李不琢抱了抱三斤,拍着她脑袋道:“行了,中第了,还是魁首,过阵子有了钱就买新衣裳,换新屋子,代步马车也该有了……还有你的偃师人偶,先进屋,等我回来。”

    三斤一吸鼻子,退后两步打量着李不琢那身样式老气的棉袍,低声道:“怎么也没穿身好点的衣裳?”

    “我给你变出来?”李不琢低头一看自己装束,黄棉袍,熟皮腰带,白底黑靴,倒也还过得去,待到灵官衙走一遭,出来就要换成体面的道家童子常服了。

    白游让随从小厮留着帮三斤看院子,那伙永安县学同年都靠近了。

    余千德也不顾风度,步子迈得又快又急,隔着二十多步距离,就面带笑意与韦心水大声交谈:“我早说过李兄必得前三,原来还是我鼠目寸光了,李兄才识过人,竟然中了魁首!”

四十六:立身扬名(二)

    “恭喜李兄高中魁首!”

    “李魁首可愿赏脸,和我等一道去灵官衙?”

    永安县学的一众寒门子弟凑拢过来,高盘、师温瑜两人还有些放不开,没忘记那天听贤台下的事,余千德跟韦心水倒是一副与李不琢八拜交情的模样,过来套近乎。

    “诸位都中第了?”李不琢走下台阶迎接众人。

    “中了中了……”一片附和之声。

    李不琢听到师温瑜中了第六十六,高盘第五十八,韦心水与余千德名字靠前些,都过了童子试。

    总的来说这几个出身寒门的学子已考过童子试,虽然还没去灵官衙领名牌,改录户籍,也已经算举子预备役,半个官身,妥妥的贵族,就算考不上举子,凭炼气士的身份也能轻易在各个行当有所建树,日后说不准有用得着的时候,只不过没必要深交就是了。

    众人一道前往灵官衙,一路辗转到金明街灵官衙前,何文运便与方兴等人迎上来。

    “恭喜李兄高中魁首。”穿鸦青色长袍的何文运冲李不琢拱手微笑,丝毫没有不服的神色,仿佛魁首是李不琢理所应当。

    方兴也在这时候上来恭贺:“那日听贤台下之事是我做得不周,当日回去后,家父便训斥我排挤寒门,还望李兄不要记恨,三日后来寒舍用顿便饭?”

    说着塞来一张红边青封的请柬,请柬边缘恰到好处露出柳黄色纸票一角,绘有繁复花叶、青雀、水浪、云纹,是大通钱庄金票的防伪图案。

    李不琢收下请柬。

    “不提我差点忘了,姜大学士那篇手迹我已借阅许久,等腾出空来就还给方兄。”

    方兴出身暨台方氏,并非顶尖门阀,但论起底蕴,也不是一个没根没底的魁首能比的,方兴主动示弱,李不琢也乐得化解恩怨。

    李不琢在县衙大门左侧的铜狮子脚下杵了这么一小会,道贺的人就络绎不绝,有大半都是不认识的。

    虽说心智不止是个舞象少年,李不琢也没应付过这阵仗,一时间有点儿应接不暇。

    这时候灵官衙门大开,一对披甲戴盔的县兵簇拥着的余景山出现在县衙大门里,目光先落在李不琢身上,对众人道:“新科童子进来,主考与主监大人已经在内久等!”

    众人这才舍得放开李不琢,李不琢松一口气,抬脚刚想着拾级而上,边上白游突然低声道:“留神……”

    话没说完,李不琢回头便见符膺远远走来,目光锁在自己身上。

    这位圣人徒孙不光没中魁首,甚至连第二也被何文运得去,只落得个第三名,一定心有不甘,这点李不琢是知道的。

    这时候白游把话说完:“恐怕来者不善。”

    看起来圣人徒孙的称号效果奇佳,符膺比衙门下那位素有闭眼灵官之称的余大人还有震慑力,他向着李不琢走来时,一众新科童子没往灵官衙里走,也没再出声。

    符膺就在众人目光中施施然走过来,对李不琢拱手示意,呵呵一笑:“我来考县试前,家师就说幽州藏龙卧虎,叫我切不可生出轻慢之心,本来我志在魁首,不以为意,却果然受了教训。”

    这话内容狂傲,可符膺语气神态都很平静。

    众人也觉得理所应当,表情却都有些微妙,任谁都知道符膺半途出关插足永安县试,是为那两篇奇经法门而来,如今得了第三,恐怕不会甘心。

    “误打误撞,一时侥幸。”李不琢回礼,一路被吹捧到灵官衙前,虽不至于飘飘然,也不是妄自菲薄的性子,嘴上谦虚着,笑容却当仁不让。

    “考县试每年都有侥幸撞运气的人,魁首却不是撞运气能得的,你能高中魁首一定有过人之处,何必自谦。”符膺说话间用上“飞箝”术抬高李不琢,此术越是身份地位高的人使用效果越佳,他虽只是刚中第的童子身份,却有宗师座师与圣人名声加持,一般人被这样抬举一句,就要诚惶诚恐,被牵着鼻子走了。

    “过人之处?”李不琢咧嘴一笑,“当然有。”

    也不想跟符膺打什么机锋,朝灵官衙大门做了个手势:“你先请?余大人已等着急了。”

    总算找到存在感的余景山心中一阵感动,对李不琢好感大增。

    这时符膺却说:“先不急。”

    “嗯?”李不琢回头看向符膺。

    符膺微笑道:“这话说来有些唐突,李兄先不要着恼,其实我本来在闭关潜修,准备明年才考科举,今年提前出关便是为了灵枢真解与玄微子转丸篇,可惜被李兄夺去了魁首,不知稍后面见主考官时,李兄可否向姜大学士请求,把灵枢真解与转丸篇让给我?”

    旁人哗然,没想符膺这么直接。

    李不琢知道符膺舍不得那两篇奇经秘诀,却没想他会在大庭广众下说这话,明目张胆要夺人根基,面色一冷:“不如我跟姜大学士说声,魁首也让给你当?”

    “李兄误会了我的意思,只要你肯让出灵枢真解与转丸篇,宣北符氏定会保你十年坦途。”符膺被冷眼相待,也不着恼,循循善诱道:“我观你虽晋入了内壮境,却有精元亏空之象,应当是炼时精元补充不足。”

    李不琢眉毛一挑,这话倒是事实,否认不得。

    符膺继续说着:“待你再往上修行坐照境炼法门时,精元亏损又更严重,我可为李兄提供钱财、丹药、饮食、符图、香丸一应所需,试想你炼精化一步就如此艰难,再到贯通十二正经,每通一条正经要耗损的精元都是修炼到内壮境的十倍以上,若无充足外物补充,更是举步维艰。”

    “坐照境十二正经就要如此磋磨,奇经贯通难度又更胜正经十倍,你就算拿到奇经法门,恐怕也修炼不得,不如与我交换,皆大欢喜。只需贯通十二正经就可修大周天,奇经又不是非练不可,李兄若实在放不下,日后若李兄有机会获得其他奇经法门时,我符氏定会鼎力相助,李兄意下如何?”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468/ 第一时间欣赏剑魁最新章节! 作者:太上小君所写的《剑魁》为转载作品,剑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剑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剑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剑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