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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也耳     世宦txt下载     世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你很惊讶?

    方才是晴空万里,眨眼间天地全变了模样,天边刺啦劈开一道闪电,黑云迅速聚拢,一片黑暗。m.www.uu234.net

    庭院栽种的桂花娇滴滴经不住狂风摧残,顷刻间满地摔出一片细碎的金黄色,乱香四溢。

    书房的隔扇门开了又关,关了又被吹开,小厮顶着风跑回来。

    “公子,方才大公子收到阮三小姐送的一万两黄金,此刻要见你。”

    徐元没动,“让他带上回礼即刻去阮家。”

    “此刻去会不会太危险……”小厮拨弄着被吹乱的发丝。

    书案上燃着火烛,徐元抬头,面容显得异常白皙,若是晃神一看定要被吓个半死。

    小厮忙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那边徐元已经说了好些话。

    “……大哥才送了几只风筝就换来一万两黄金,是他赚了,又不是让他程门立雪卧冰求鲤,推三阻四莫不是要我去?”

    小厮促狭一笑,一副你懂我懂的神情:“这不正好圆了您的梦嘛。”

    徐元嗤了声去你的,复又正经说道:“你送大公子去,有什么消息回来也好告诉我。”

    小厮苦着脸,自从替大公子出了送三小姐风筝的主意后,公子没少让他去西府打听消息。得知三小姐要求二小姐道歉时,公子竟然笑得前俯后仰,还说什么天助我也……

    公子想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大公子此去阮家,一旦看到阮三小姐那样逼迫二小姐,不得恨她到骨子里?往后这弟媳大伯之间可怎么相处啊?

    “小的认为这样做不妥,万一大公子从此恨上阮三小姐,公子您不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么。

    徐元道:“我的本意,就是要他看不上专横跋扈的阮家三小姐。”

    下月初他便要动身上京赴试,阮徐两家的婚约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除,不管是徐亨还是他,都不能与阮妙菱有半点纠缠。

    镇南将军阮延良的死乃是徐家一手造成。

    徐家,欠阮妙菱一条命。

    血债,是要血偿的。

    前世阮妙菱被害之后,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帝后双双吊死在南苑的歪脖子树上。是阮妙菱的舅舅承平王临危受命做了皇帝,花了三年才得以重现盛世。

    然而盛世太平了,徐家却大祸临头。该休妻的休妻,该抄家灭门的抄家灭门,但凡阮家遭受过的,徐家都要一样不落的全部遭受一次。

    他因是家中的窝囊废,所以落得个不算坏的结局,只是被赐了杯鸩酒。

    所以只要他们不再有交集,欠她的那条命他会亲自送到她手上。

    徐元眼神凛冽如风,只要他能够翻云覆雨。

    ……

    一道刺眼的电光直直刺下击中一棵高大的树木,树上立刻滋啦啦冒起火光,行走在小径上的丫鬟们惊声尖叫扯着耳朵鸟兽散,灯笼中的火光扑闪不定。

    “爹,我害怕。”阮妙仪不停扯阮延哲的袖子。

    分明是白日,四周却暗的如同无尽黑夜,按照脚程西府应该很快就到了,目之所及却仍是黑暗。

    “怕什么,你爹我都不怕。”阮延哲咽喉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反过去紧攥着女儿的袖子。

    阮妙仪暗中讽刺一笑,不着痕迹抽出衣袖,将一张树叶塞到阮延哲指间。阮延哲吓得六魂无主,又是女儿递来的东西赶忙接住。

    “这不是三老爷和二小姐么!”

    “啊!”阮延哲和阮妙仪惊得瞪大双眼。

    问儿提着气风灯在两人面前一晃,笑道:“二小姐想通了?”

    阮延哲长长啊一声,“原来是你,我当是见鬼了。”说罢擦擦汗,“快带我们去见三丫头。”

    “能被三老爷当成鬼,奴婢还挺厉害的,三小姐就在里面,二小姐若是道歉在这儿说就行。”

    问儿将气风灯往身后一照,“毕竟再有一步就是西府的地界,东府的人不得入内。”

    阮妙仪想起推阮妙菱落水那日都能进,今日反倒不能岂不气人,心中如是想口中便挤兑了几句。

    问儿道:“西府那么大,偶尔也有猫猫狗狗溜进来。”

    所以在骂她是猫猫狗狗咯,阮妙仪抬手要教训问儿,月门那边忽然响起阮妙菱的声音打断了她。

    “问儿,记得撑伞。”

    话音刚落,无数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也砸在阮妙仪身上,问儿已撑伞躲在月门下。

    顷刻两人已是一番狼狈。

    阮延哲道:“你和妙仪是姐妹,退让一步就海阔天空,非要做到这种地步你才高兴。什么是将门出悍女,我今日算领教了。”

    阮妙菱撑伞静静看着门外的两人,他们看不见她。

    “我好歹是出身将门,不知没有出身的三叔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我娇悍自有娇悍的理由,那是父母赐予的,可二姐能在东府任性妄为却与三叔你无半点干系,这样无能的你又能以何种身份议论我?”

    阮延哲双唇几度嚅动,一身锐气却被阮妙菱的话得所剩无几。

    “我不能评价你,妙仪是你长姐,长姐如母总有资格!”

    问儿哈哈笑了:“二姐排行第二,几时变成了大小姐?您也不怕说完这话夜里大小姐来找您算账。”

    阮延哲身子一颤。

    阮妙菱道:“三叔和二姐若没有事便回吧,西府的门不是什么时候都为东府敞开的。”

    这是逼迫了,阮延哲捏紧拳头,阮妙仪愤愤盯着门后的一片虚无。

    “徐大公子您走慢些,路滑”管事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徐亨到了!

    阮妙仪扑通一声跪下,一颗颗珠子从脸颊上滑落:“三妹,是二姐错了,你就原谅姐姐这一次……”

    问儿吓得“呀”一声,跳进门内喊了声小姐。

    阮妙菱没有作声。

    徐亨头戴油披斗笠披一袭玉针蓑疾步而来,方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跪在地上,想也不想立即解了玉针蓑盖在阮妙仪身上。

    阮延哲讶然:“贤……徐大公子怎的来了。”

    徐亨往门内看了一眼,就见雨中有人提着一盏灯伫立不动,“原是来感谢三小姐相赠黄金万两,不曾想看到这样的景象。”

    “徐大公子很惊讶?”阮妙菱出声道。

    终于,见到一个徐家人了。

    一万两黄金没白花。

第十七章:谁能求公道

    上辈子同样有“中状元者娶阮妙菱”的条件在先,毫无疑问徐家能中状元的只能是徐亨,阮妙仪便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才得以和徐亨奉子成婚。www.uu234.net

    但是这辈子阮妙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等到几个月之后,古仁等不起,令阳长公主等不起,宝贞公主更等不起。

    徐亨盯着她道:“难道我不该惊讶?”

    “我恶名在外,徐大公子该早有耳闻才是,怎么会惊讶呢。”她这样的语气好似自己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一般。

    阮妙菱语带笑意,似想起什么:“徐大公子来时,二姐方才好像说了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楚,可否再说一次。”

    问儿道:“小姐,二小姐还下跪了呢。”

    阮妙仪侧首看了眼身旁的粉底黑靴,妄想得到徐大公子便是跟她过不去,这一次定要阮妙菱一蹶不振,“我错了。”

    问儿道:“二小姐错了便错了,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

    阮延哲低声提醒:“道歉,道歉。”

    雨下得这样大,再拖延下去三人都会卧床不起,他一把骨头可折腾不起。

    “对不起。”声音飞快结束不留一丝尾音。

    “二小姐您方才说什么?”问儿弯曲手掌附在耳后,“奴婢在这里都听不清,何况我家小姐。”

    这个阮妙菱怎么这么麻烦!阮妙仪哼气双手撑地要起身,阮延哲眼疾手快摁住她,连连提示“黄金黄金”。

    “对不起。”这一次阮妙仪一字一句死死咬着尾音,“听到了?”

    问儿摊手:“我们小姐已经回屋了。”

    无法无天,无理取闹,无风起浪,无恶不作,无……阮延哲再想不出什么词来咒骂阮妙菱,双手叉腰愤然不平在门外踱来踱去。

    徐大公子将阮妙仪扶起来。

    阮妙仪腿一软,适时地倒在徐亨怀中。

    有两个家丁抬着一口木箱出来,问儿道:“这是阮将军敬奉老太太的,虽然大将军不在了,孝心还是在的。”

    阮延哲扑过去打开箱子,满满当当全是银锭

    “不是黄金?”

    问儿抱手道:“三老爷开玩笑呢,往年大将军给老太太的孝敬就是这个数目啊,至于黄金,那是小姐自己挣的,跟东府没有干系吧。”

    徐亨低声问道:“西府的丫鬟都不把主人放在眼里?”

    阮妙仪瑟瑟发抖,缩在他怀中默默摇摇头。

    “二小姐,往后不要再做推人落水、放火烧库房的事,你看上的呆头鹅我们小姐根本不屑一顾。”

    那阮妙菱做这些又是为什么?

    阮妙仪问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不如摆在明面上,各自心中有个数。

    “公道。”

    问儿道:“二小姐前来认错道歉,我们小姐便给东府应得的,这是小姐的公道。可小姐想要的公道,你们给不起。”

    或者说你们从来都不想给,问儿毫不留情面啪地关上月门。

    “她竟然说想要公道?”

    徐亨回到府中和徐元说起此事,神情满是讽刺。“这世道她竟然讲公道,真是个疯子!”

    徐元看着一旁的锦盒,道:“大哥应该敛着性子把谢礼送了才对,人家三小姐可是送了你一万两黄金,兴许是打算让大哥将来做聘礼。”

    “聘礼,她也配!”徐亨一想到阮妙菱逼迫他的心上人跪在大雨中,心就怒火中烧,“她不仁我便不义,妙仪一定要在她之前进徐家门做当家主母。”

    徐亨说了半天也不见动静,看时才发现徐元在擦拭博古架上的玩物,认真至极,丝毫没把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虽然徐元从前对他也是不闻不问,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徐亨一双厉眼在徐元身上扫来扫去。

    腰背不如从前佝偻反而亭亭如松,面容坦荡全无担惊受怕,甚至连吹去架上灰尘的动作也透着一丝雅致。

    “阿元,咱们兄弟俩许久没去蹴鞠了。”徐亨笑意融融,眼角三条纹路因挤压拼凑成一条线。

    “当啷……”白瓷碟跌落在博古架上旋转出悦耳的脆声,徐元原本平静的神情有一丝皲裂,半晌才道:“府衙最近公务繁忙,得空一定和大哥去。”

    徐亨看在眼里,嘴角浮现笑意,他的好弟弟还是怕的。

    小厮对着徐亨离去的身影伸脚一踹,大拇指拨了下鼻头一副要你好看的拽样。蹴鞠是公子的噩梦,从前徐亨借着蹴鞠的名义暗中没少给公子使绊子,“公子别去。”

    徐元早已离了博古架,回到桌案前看起了舆图。

    “怕什么,蹴鞠而已,强中自有强中手。”徐元食指划过舆图停留在京城,和那个人比起来,徐亨对他的杀伤力不值一提。

    ……

    ……

    一日天地昏黑风雨过后,翌日云卷云舒风和日丽,好似昨日诡谲的气象在平阳府从未过。

    阮府最忙碌的丫鬟问儿出门了。

    徐府最无所事事的小厮出门了。

    一人往东,一人往西,永不移位的茶楼招幌随风翻动,说书先生一把折扇插在后颈翘首以盼。

    “哎呀问儿姑娘你可来啦……三小姐身体康健否?金子够花否?”

    阮妙菱晋升平阳府“第一贵女”不过一日之间的事。

    茶客之一的罗大有嚼着两瓣花生,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星子飞流直下三千尺,说的全是阮家三小姐的英勇事迹。

    卖点子智赚五万黄金,风雨夜斥罪人讨公道……一桩桩一件件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在将军酒楼混了十几年,阮延哲屁大点的利润都没给他,公道?都是屁话。

    “这世道他娘的哪还有公道,不过一吹而已。”

    罗大有身侧的锦衣富人眯着眼一笑:“阮三小姐不就讨了公道?”

    “谁知道是真公道还是假公道。”上次妹妹带着妙仪回家,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通训话,他真心为她们好,换来的不过如此。

    那锦衣富人又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年轻人,上苍有眼的。”

    罗大有正要回辩,一中年男人进来俯首道:“员外……”

    后面的话淹没在暴起的掌声中,说书先生笑容满面四处拱手致谢。

    罗大有回过头时锦衣富人已经离去,添补空位的是一个青衣小厮。

    小厮满脸惋惜,“都说到一半儿了啊,最精彩的竟然错过了。”

第十八章:游戏是人间

    春闱策论题,阮妙菱拖延了好几日仍未做决定,她不急,古仁很急。www.uu234.net

    但是再急也无济于事,因为明年大比会考什么内容她也不知道。

    上辈子因为父亲去世、母亲离家,她根本无心管这些,古仁拿策论卷前来请示,她也是随手一指,后来听说这一指竟也中选了。

    至于当时指的哪个,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小姐您走来走去做什么?”问儿在院中舞双棍,一个灵巧后空翻双棍插地稳健着地。

    想也烦,不想也烦,阮妙菱抬头见天气正好。“上回买的绣球”

    问儿接话茬道:“库房存着呢,小姐想玩?”

    阮妙菱点头,“都搬到后门去。”

    西府后门外的大街实在宽敞,寻常没有车马经过,久而久之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宝地。

    门闩一有响动,他们自觉退到后面自顾自玩乐,也不觉着害怕。

    “麻蛋,快来。”问儿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叫麻蛋的男孩子跑过去:“问儿姐姐有事吗?”

    问儿道:“有好玩儿的,赶紧把全城的小伙伴叫来。”

    麻蛋滴溜溜的眼珠往门后一瞥,家丁抬着好几口大箱子朝这儿来,他连连点头跑回去和方才的小伙伴嘀咕一阵。

    一群小孩惊呼连连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多时散开往西面八方跑去。

    阮妙菱出来,门外撑起一把大伞,一桌一椅,瓜果点心茶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不远处几个垂髫孩童纠缠在一起,似乎在争执什么。

    问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斟了杯花茶朝那边喊道:“皮小六,你们几个快来。”

    被她唤作皮小六的是个戴虎皮小帽的男孩子,身侧围着几个簪花的小女娃,听问儿叫他赶紧蹬着虎皮小靴子跑来。

    “姐姐叫我呀?”那几个簪花女娃娃也跟在他身后。

    皮小六看见阮妙菱在伞下喝茶,歪着脑袋对她一笑:“三小姐送的风筝可好玩儿了,谢谢三小姐。”

    阮妙菱才认出他是那日和她一起放风筝的孩子之一,招手让他过来一瞧,水灵灵挺可爱。“方才在玩儿什么?”

    皮小六没说话,那几个簪花女娃娃却道:“我们在玩参军苍鹘的游戏,小六不肯扮参军。”

    参军苍鹄是小孩最喜爱的角色扮演游戏,分参军和苍鹘两个角色,因苍鹘在戏中由小童扮演,孩子们大多喜欢挑选这个角色,反而冷落了手握权力的参军。

    阮妙菱笑道:“那我来扮演参军,你们都可以扮演苍鹘。”

    皮小六低头对手指,问:“三小姐和我们玩儿不会被爹娘责骂吗?”

    阮妙菱笑着揉揉他的虎皮小帽:“我爹娘不在,没有人能骂我。”

    得了肯定,孩子们便玩得无所顾忌,府外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渐渐多起来。

    “参军大人,我来给您捶捶腿?”皮小六很快进入角色全然一个活泼小童,他溜眼看了看桌上的糖果,做得好参军大人是会有奖励的。

    阮妙菱岂会不懂小孩的心意,却没真让皮小六捶腿,挑了个绣球给他。“连续踢二十下。”

    “一,二,三,四……”

    “小六好厉害,已经踢了十六个了。”

    “那是他的强项,三小姐不知道……”

    二十下绣球踢完,皮小六脸蛋红扑扑。“报告参军大人,踢完了。”

    问儿在一旁给了皮小六一块碎银,皮小六接过兴致缺缺,因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问儿姐姐,我不要银子。”

    问儿道:“有了银子,想吃什么自己去买。记住了,那些给你们糖吃的陌生人都是拍花子,千万不能要。”

    “那什么才是好人?”

    阮妙菱道:“能给钱的。”

    “给多少才是好人呢?”孩子们围在阮妙菱和问儿身前,仰着脑袋比在学堂听先生念书时还认真。

    问儿想拍花子应该给不起黄金,索性哄道:“能你们给黄金的才是好人。”

    孩子们七嘴八舌乱哄哄成一片,不过还是有清晰的声音传到前面。“三小姐是好人,为什么只给我们银子?”

    问儿蹙了下眉头,“因为小姐和你们是熟人啊。”

    “是熟人为什么不给我们糖吃呢?”

    问儿眉头蹙得很深,顿了许久才道:“因为我们不是很熟。”

    阮妙菱的声音适时响起,解救了被围在中心的问儿。

    “想当苍鹘的赶快排队,不过这次要报上家门。”

    孩子们一窝蜂散开,互相扯着衣袖很快嗒嗒嗒排成几列。

    伞下是正襟危坐的阮家三小姐,却又不是三小姐,而是一名参军。

    “城西卖酥油饼家的苍鹘,你家的油饼味道不错,本参军明日想吃,记得买来。”

    “是,参军大人。”

    阮三小姐夸酥油饼好,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挤出去飞快往城西跑。

    “城南胭脂铺……”

    有人顺风跑向城南。

    不断有人往四面八方跑,唯一不变的是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和阮家三小姐。

    皮小六买了串糖葫芦吃了一颗,远远看着一个人忙喊道:“陆守备家的少爷来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去街口张望,不多时马车到,一个玉面小人从车上下来,在众人艳羡的注视下走到阮妙菱面前。

    “你就是阮家三小姐?”语气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阮妙菱笑道:“是我。”

    玉面少爷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笑太刺眼,“怎么玩?”

    阮妙菱指着已经归队的孩子们:“排队,轮到你了先自报家门,我扮演参军你扮演苍鹘,演得好有奖励。”

    玉面少爷的随从凶神恶煞道:“我家少爷要玩还需要排队?”

    问儿抽出腰间的双棍,“你家少爷该不该排队他说了算,你该不该打我说了算。”

    随从瞪大了眼,双臂肌肉丰满。

    玉面少爷手一挥,手中折扇打在随从身上,随从立刻闭嘴让路。

    “陆少爷原来也会排队呀……”

    “他长得可真好看……”

    自始至终玉面陆少爷都乖乖待在队伍里,静静看着其他队列或者自己队列的小孩跳上跳下,转圈圈踢皮球无所不能。

    阮妙菱趁孩子们表演的空隙观察陆少爷,陆守备之子,这个守备会是哪个守备?

第十九章:只差一点点

    平阳府府衙,贺芳年抽空检查徐元刚交上来的课业,以平阳府为例,阐述如何管理街道之类的小事。www.uu234.net

    出乎贺芳年意料的是徐元竟然完成的很好,根本不像第一次接触,很官派,却也十分实用。

    “图之啊……”贺芳年拿着徐元的卷子,不知该夸他聪明,还是夸自己确有做老师的天赋。

    徐元虚心受教道:“有什么不对之处老师只管指出来,学生再做修改。”

    “没有没有,这篇文章你写的很好,不似新手。”

    若不是他的儿子尚年幼,一定要安排在徐元身边好生学习才是。

    提到幼子贺芳年问长随:“小公子哪里去了?”

    长随道:“上半晌与明月小姐一处玩耍,下半晌跟着先生念书。只是方才街上闹哄哄的有许多孩子跑过,小公子起了兴问了一句……”

    后面还有话没说便是情况有变,贺芳年面色甚不好看:“跑哪里去了!”

    长随看徐元一眼,道:“小公子听说阮家三小姐有稀奇玩意……大人放心,小公子身边有十几个人护着,绝对能安然无恙归来。”

    贺芳年焦急的模样一看就是十分不放心,抄起书要打长随,举起放下,来来回回始终没落到实处。

    这个长随最近办事真是越来越不麻利。

    贺小公子前些日子偷跑出去就把百姓家养的鸡给抓来烤了,又调皮把屠夫家的门户大开,弄得大猪小猪满街乱跑影响街容。

    为这,贺芳年没少赔礼致歉,一个知府做成他这样……也是一言难尽。

    徐元道:“老师莫急,学生去一趟,定把小公子带回来。”

    府衙总得要贺芳年坐镇,贺夫人与贺小姐又是女眷不便外出,此时由徐元去再合适不过。

    贺芳年本也作此打算,听他自荐便点头应允,“小子顽劣不好哄,图之你多担待。”

    徐元整敛仪容,告辞坐上马车去往阮家。

    ……

    队列在渐渐缩短,得了奖励的男孩子女孩子揣着银锭跑到街口买零嘴,回来时红枣蜜饯花生桂圆揣满了口袋。

    没表演的孩子看得眼馋,个个踮脚专心关注前排的动向,心中不住的催促再快些,再快些。

    陆少爷站到了最前面。

    “我叫陆钺,是平阳府守备陆堇家的公子。”

    阮妙菱看他玉面清俊,一身华贵之气,扎在孩子堆里没有流露厌恶平民的神情,有时还偷偷学习孩子们的动作神情,是个不一样的官家子弟。

    “陆守备……本参军不曾耳闻,不能吩咐你做相关的事,不如……”

    阮妙菱话未说完,陆钺目光坚定道:“没关系,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卖爹时面色还能如此镇定的人,而且是个不过六岁的孩子。

    阮妙菱不言,陆钺以为她不愿意,小手在衣摆处不着痕迹蹭了蹭,“我,我知道你想听这些。”

    “三小姐才不会想听这些呢……”

    “陆家的事平阳府谁不知道,三小姐扮演参军是与我们玩儿的,才不想知道呢……”

    问儿俯身在阮妙菱耳边道:“小姐,要不奴婢请陆少爷离开?”

    阮妙菱摇头。

    她今日所为就是想探听平阳府为人知的甚至不为人知的事情,陆钺的到来出乎她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送平阳府孩子们玩具,陪他们玩游戏,就是想借孩童天真无邪之口搜集八方消息。

    “请说。”

    陆钺年纪虽小,说话条理却比同龄的孩子清晰,阮妙菱不需要将他说的话颠来倒去咀嚼几遍就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陆堇,家有一妻一妾,今年刚升任平阳府守备,正春风得意梅开三度,前不久抬了一门妾室。

    这些都是阮妙菱不曾听过的,因为从前不需要。

    陆钺又道:“前不久尚书舅舅来信让我去京城玩儿,参军大人可有东西让我捎带回来?”

    阮妙菱看得出陆钺很认真在参与游戏,笑道:“原来陆苍鹘还有位尚书舅舅,不知他在哪里任职,我挑个普通的物什,让尚书大人省点脚程。”

    “他在兵部。”

    他在兵部,又是尚书,阮妙菱能想到并且确认的只有一人李重山。

    先皇逝世,身为太子的外祖父一病而去,大宋群龙无首……是李重山带着百官推举成康帝登基。

    真有意思,一个受五军都督府管辖的守备竟然是兵部尚书的姻亲。

    果然,钱没白花。

    “陆少爷扮演的苍鹘很不错,可以得双份奖励。”

    问儿正要掏钱。

    陆钺目光在她身后的箱子上逡巡,低声道:“我不要银子,可以要一个绣球吗?”

    那绣球实在太漂亮了,七彩的绣线上串着许多小铃铛,踢起来一定比蹴鞠有趣。

    陆钺得了两个绣球,回头看了眼仍旧在扮演参军的阮妙菱,神情恋恋不舍。

    随从道:“少爷,咱们这一趟出来得久了大人会生气,是时候回府了。”

    陆钺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

    落在后面的两个随从你一言我一语。

    “阮家三小姐每回捣鼓出新鲜玩意儿,少爷不吝千金也要买,怕不是着了魔。”

    “我看着像,方才他像个被男人抛弃的娘们儿,苦兮兮的怪膈应人。”

    两个随从见掉队赶忙加快脚步,原本被占据的车道又停了一架马车。

    一个锦衣圆胖的男孩见了马车,脸色一白寻思跑路时,忽见车帘后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小公子,那人是大人的学生徐家二公子。”

    锦衣圆胖的小公子正是贺芳年之子,贺明琅。

    贺明琅溜到车前掀开锦帘:“徐窝囊是你呀,要不要来玩绣球?”

    徐元从一个孩童口中听到“窝囊”二子还是头一次,颇为新奇,低头盯着贺明琅,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梢。

    “贺顽劣是你啊,你竟然会玩绣球?”

    贺明琅似吃了个大鸡蛋被噎的口不能言,他什么时候成顽劣了,一个窝囊废竟好意思挤兑他是顽劣?

    “顽劣是你爹说的,我只是借用而已。”

    徐元轻笑,他从前好歹也吃了几年衙门饭,什么样的骄气公子哥儿没见过,甩个巴掌给颗甜枣的事对他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小公子真是厉害,在这里玩了许久也没被认出身份。”

    贺明琅得意哼了声:“那是,我才不像陆钺,一来就和阮三小姐……”

    说到阮妙菱,贺明琅扭头一看,伞下只留一片空荡。

第二十章:年例风波起

    贺明琅被拎着回府衙,上上下下都在睁眼看他的笑话,从出生起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恨不得暴打徐元一顿。

    然而他还未告状,徐元先在贺芳年那儿参了他一本。

    “小公子,大人唤您进去。”长随向他投来颇为同情的目光。

    进去就进去,爹爹又不能将他吃了,贺明琅帅气撩起袍子抬步进门,下一刻语含委屈。

    “爹爹,琅儿今日被欺负了……”

    贺芳年一手执笔一手托着公文,不时和徐元说话,对贺明琅的哭诉置若罔闻。

    “爹,爹,爹爹”贺明琅长长短短喊了许久,“算了,我找姐姐玩儿去。”

    “回来。”

    小人儿贺明琅嘻嘻一笑,贴着桌边蹭到贺芳年身边。下人们都说爹爹上不怕强权下不怕刁民,最怕的是家里的明月姐姐,果然不假。

    “明月近日正学诗词歌赋,你这顽皮莫要去扰她,否则往后禁止你外出。”贺芳年见他抱着个七彩绣球,皱眉道:“你今儿又去玩什么了,染一身尘土回来招你娘唠叨。”

    “今儿阮三小姐发七彩绣球,上边还有铃铛呢,陆钺也去了。”

    贺芳年嚼着“陆钺”两字,问道:“陆守备家的公子?”

    贺明琅点头,将陆钺和阮妙菱对话的情形演了一遍,最后有些意气难平道:“其实陆钺演得没我好,却得了两个绣球。”

    贺芳年可是听说全城的孩子都去了阮家西府,那场面说是过年也有人信。

    他看了看徐元,“图之不觉得惊讶?”

    “阮三小姐本就爱玩,只是这一年沉寂在丧父的悲痛中没有表现出来,如今乌云散去重拾旧爱情有可原。”

    其实令阮妙菱心情愉悦的最大原因,应该是不用嫁给徐亨。

    前世阮妙菱嫁入徐家后,他曾问过她徐亨和他谁好,她回答倒很干脆:“你比那只呆头鹅有趣……虽然窝囊了些。”

    贺芳年不置可否,见贺明琅对七彩绣球热情不减,头抽抽的疼。

    不知守备陆堇看见独子陆钺抱着绣球是何等神情,贺芳年想不通,像陆钺那般早慧的神童竟然也跟贺明琅一样,一时间啼笑皆非。

    古仁想不到小姐只玩了半晌就决定押策论试题,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开心,这种事不怕托,只怕拖。

    选题时阮妙菱提到了陆堇,让古仁想到一件事。

    “秦大人来平阳府除视察吏治之外,或许还会顺道看一看平阳卫的兵马,末将押送大将军遗物回来时留了一支军队在城外的山中,小姐您看如何处置?”

    这倒超出了阮妙菱的计算,上辈子古仁至死都没有跟她提过军队的事。

    军队,军队……

    阮妙菱撑案而起,掀倒了桌案上的笔墨。

    古仁曝尸荒野被送回来时,平阳府都在传有一支山匪想要洗劫大福寺,却被大福寺内的高手剿得一干二净。当时古仁去见宝贞公主,不料被牵连其中。

    古仁发现了什么?

    阮妙菱盯着古仁经受风刀霜剑的脸庞。

    不一样,这次事情发生的顺序不一样了……古仁不会去大福寺。

    “暂且留在山中化作砍柴人的模样,不要被当地人发觉。”

    问儿将地面清洗干净,道:“小姐,明日该去见那庸医了。”

    阮妙菱却道:“明日仁叔替我们去。”

    医道,不学也不打紧。

    古仁知道以小姐的心性是耐不住性子学医的,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易。“那小姐的束”

    “小姐的束早已付清。”问儿道:“明儿奴婢也去,好生打他一顿解气。”

    阮妙菱道:“明日咱们去大福寺。”

    “小姐是要接夫人回家吗?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古仁也道自己去准备准备,背影一如寻常,稳健的步伐中偶有几步参差错落。

    ……

    平阳府百里之外,一辆赤红锦绣马车在车队中摇摇晃晃,时不时有丫鬟仆从在其间上上下下。

    过路人与其擦肩而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车内突然传出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鱼眼睛味道不好,不知道人眼味道如何。”

    马上的大汉侧首一个眼风扫过过路人,对马车的人道:“二祖宗稍待,美味佳肴这就给您呈上来。”

    手起刀落,立竿见影。

    仆从如影随形提来几桶清水往道上一泼,丫鬟面无血色双手奉着一碟凉拌“四喜丸子”进了马车。

    “嗯,这鲜味妙不可言,平阳府真乃富饶之地。”

    声音尖细如同鬼魅,队伍中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空气中偶尔飘来的“鲜味”令人作呕。

    行了半日,平阳府近在咫尺。

    知府贺芳年换了新服早早在城门等候,见一抹赤红越来越近,忙拉起徐元行到最前面。

    马吁车止。

    “下官平阳知府贺芳年得知公公到此,特来恭候。”

    徐元只觉赤红马车内坐的人气数不正,不敢多瞧,躬身俯首立在贺芳年身侧。

    马车内没有动静,马上大汉道:“公公一路舟车劳顿,此刻恐怕不能与大人相见。”

    贺芳年侧身道:“府衙早已备下住处,请公公移步。”

    “公公此次负责运送宝贞公主的年例,按章程应该直奔阮府,大人美意小的替公公谢过。”

    话到这份上贺芳年也不好阻拦。

    大汉手一挥,车队缓缓进城一路往阮府去。

    行的远了,车内才传来慵懒的细声:“做得不错。”

    尔又传出一声轻叹:“铁打的衙门流水的知府,好好一个平阳府偏偏摊上一个贺芳年,难怪被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嘲弄是穷乡僻壤。”

    大汉道:“听闻宝贞公主府上一年四季如春,住着定然十分舒适,二祖宗可是有福了。”

    “错了,是公主有福,我们不过沾光而已。”

    “那这回还是从东府进?”

    上回运送年例的公公分不清东西二府,走岔了,被东府的一群人精磨个半死回到京城,整个人衰老不止十岁。

    “宝贞公主如今不在府中,自然是从东府进,底下人不是传信说妙菱小姐被阮家人欺负了么,我且倒要瞧瞧……什么人敢动皇家血脉。”

    “二祖宗英明。”

    “又错了,是皇上英明。”马车内的人纠正道。

    大汉立即改口:“皇上英明,二祖宗也英明。”

    “嗯。”

    听得出车内之人心情甚好。

第二十一章:小姐不在家

    东府上下一新花团锦簇,下人们新衣新帽穿戴整齐从府门前一直排到大厅,个个精神抖擞。www.uu234.net

    阮老太太左右有大夫人和二夫人搀扶,阮延哲和二少爷阮道如今是家中仅剩的两个男子汉,挑起大梁站在最前面。

    阮道道:“三叔你紧张了。”

    “有吗?好像是有吧。”阮延哲抻起袖口扇风,被一个小孩儿看破紧张足够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阮道直起瘦腰道:“一会子见了公公,三叔不要慌乱,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呢。”

    嗯?阮延哲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八岁小孩教他做人?

    人声忽然低声嘈杂起来,“来了,来了。”

    阮延哲见阮道伸手理了理衣襟,又抖了抖两肩,虽然感觉奇怪,他还是跟着做了一遍。

    那赤红锦绣车帘很扎眼,刺得阮延哲眼一疼,忍不住嘀咕了声:“花哨。”

    阮道细声提醒:“三叔慎言。”

    “哦哦,好的。”阮延哲学着侄儿躬身抱拳,屁股撅起朝天翘。

    “公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且在此受小子一礼,再作歇息。”

    “公公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受小……小民一拜……”阮延哲讲的磕磕巴巴,果然人不在官场就是自在,这些繁文缛节太他娘的酸了。

    马上提刀大汉撩胯下马,掀开赤色门帘,“公公,阮府到了。”

    车内的人似才刚醒,“这就到了啊,我以为有些路程呢。”

    叮叮当当翠响,一个红袍挂补的人从马车上迤逦而下,幽幽香粉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隆重……”

    红袍公公搭着大汉粗壮的臂膀,见一大一小两人躬着身,眯眯眼抿唇而笑。“二位想是阮三老爷与二公子了。”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瞧这小脸俊的……”红袍公公视线扫过阮道光滑细腻的脸颊。

    阮老太太上前来,先是看了眼阮延哲的糙脸,施了一礼:“府内早已准备周到,公公请。”

    红袍公公目光转了一圈:“三小姐,不在。”

    是自言自语,并不是询问阮家人。

    阮延哲道:“三丫头出门玩耍,还未归来呢。”

    “三小姐既然不在,那我自去转转,等三小姐回府了劳烦阮三老爷差人来知会我一句。”红袍公公回了马车。

    阮家人瞠目结舌。

    “不知公公去何处,小民愿意伺候车马左右,毕竟这么多行李尾随着不大方便。”

    大汉蓦地回头两只黑乎乎的鼻孔正对着阮延哲的眼睛,“公公吩咐,东西摆在府门前,三小姐没回府之前谁人敢动格杀勿论。”

    言下之意,三老爷还是留下看着吧!

    阮延哲腿打哆嗦,回头对阮道挤眉弄眼,这小子不是能耐嘛,怎的眼下跟个木头似的。

    阮道摇摇头,“公公且放心去,有家丁在此,无人敢动分毫。”

    赤色锦绣马车摇摇远去,阮延哲长呼一口气,几绺胡须落在手掌心让他心头一跳。

    夭寿了夭寿了,他回头瘪着张脸对妻子道:“夫人快去准备汲肤膏,老爷我的胡子掉啦。”

    阮老太太最不喜儿子这副爱美的臭屁样,但因是自己生的儿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能赏心悦目她忍了,由大夫人搀着回府。

    只是年例……阮老太太比看亲儿还热切地看了看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车队。

    ……

    贺芳年手托官帽一摇一摆回府衙,长随在其身侧左跑右跳变着花样奉上零嘴。

    “大人还是留小人在身边吧,徐二公子刚来,有许多事务还不熟练。小人做事可勤快了,还能任您打骂解闷,徐二公子哪能行啊。”

    贺芳年抹了把长随的油脸:“小常你能干大事,本官不愿屈才故而将你派去管理街市,那可是美差呢,能得民心。”

    我得民心干啥呀,长随两指撑起嘴角作笑,“徐二公子才是大材,小人不是。”

    邻院传来贺明琅高调的喝声,偶尔有铃铛作响,“哎呀你这蠢材,不是这样踢的呀……”

    贺芳年扬眉道:“那派你去伺候小公子”

    “多谢大人赏识,小人这就去巡街。”长随连连摆手面容惊恐,脚尖下意识朝向府衙大门。

    贺芳年摆手让长随去了,衙役进来呈上一封速报,落后一步的徐元也到了。

    贺芳年一挥手,衙役退下,外面一阵,前院随之安静下来。

    “今日那位”贺芳年将速报递给徐元,神情不是很愉快,“是司礼监的三德公公。”

    徐元记得他入朝为官后司礼监里并没有叫三德的人。

    司礼监有老祖宗林连坐镇,底下人根本翻不起一丝水花儿来,更别提浪了。但有件事挺有趣的,不论司礼监内部发生何种变动,二祖宗这一名号都如巍峨大山屹立不倒。

    “这位负责运送年例的公公,与往年的有不同之处?”徐元问道。

    难得见贺芳年愁眉苦脸,可见这位三德公公非等闲人。

    “本官虽然官位不高,在京城好歹也有几个人脉。这位三德公公是司礼监的二祖宗,在京城四处掳掠未出阁的女子采阴补阳,所到之处百草皆枯,乃是京中一股不能触怒的‘黄风’。”

    贺芳年怎么也没想到来平阳府的会是那个红袍衣冠,他的明月该如何是好啊。

    徐元将速报放在一边,就算盯着也不能盯出一朵花儿来,“老师是担心他到平阳四处为虐危害城中百姓,进而牵涉到秦大人视察吏治一事?”

    贺芳年道:“本官是这样想的,不过也有私心。小女明月今年正满十三,一无婚约二无意中人,唯恐被那人知晓夺了去……”

    徐元这几日也听贺芳年提过几次明月小姐的趣事,心觉这样年轻的女孩子若落到三德公公手中真是可惜了,道:“那老师可要赶快为明月小姐定下亲事。”

    “图之,其实为师有个大胆的想法”

    经过几日的相处,贺芳年除了吃饭睡觉基本就与徐元待在一处,在他看来世人对徐元狭隘的评价全都是空穴来风,他亲眼所见的徐元平貌端正,文采又斐然,虽然性格有些琢磨不透,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明月自幼被为师宠若掌上明珠,琴棋书画虽然不是样样精通,但也有可取之处。为师最得意之处便是明月心性纯净天然……”

第二十二章:难做的好人

    贺芳年的想法确实很大胆。www.uu234.net

    徐元一时吃不准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笑道:“老师这样急切,学生今日回家也让家母问问相熟的红娘,定有与明月小姐般配的。”

    贺芳年哑口无言,徐元一颗七巧玲珑心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

    回徐府的路上,小厮挥着小马鞭听完此事,不由咋舌:“公子艳福不浅,何不答应了府台大人。别人求了几辈子都得不到的,送到您跟前儿了还嫌弃。”

    徐元拎小鸡崽似的揪起小厮的后领,将他扔下车去,“本公子给你寻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不管环肥燕瘦,你要吗?”

    小厮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四肢并用奔向马车,又爬了上来嘿嘿笑道:“公子眼界高,找的姑娘一定好看,小的要。”

    “抠鼻孔的如花,你也要?”

    不至于吧,小厮翻着眼皮深思,难道贺家小姐真是……如花似玉五大三粗的姑娘?他不由冷颤连连。

    “公子没有答应,是因为阮三小姐吧,小的早就瞧出来了。”小厮得意洋洋说道,十指死死抓着车辕。

    徐元盯着自家小厮,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只有自己懂。

    “本公子是那种耽于美色不思进取的人?我可不想做一辈子的好人,更不想做没有底线的滥好人,莺莺燕燕目前还是少沾惹比较妥当。”

    既然前世没有瓜葛,今生就没有必要牵扯到一处去。

    ……

    按照惯例离家苦练医术的阮妙菱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思,站到了大福寺门前。

    门庭冷清,人迹罕至。

    大宋乃是仙风道骨最为盛行的朝代,道观十里一座,百里一片,佛门夹在璀璨群星间异常显眼却不盛名。

    兔月今日领了问儿的命令,保护小姐来大福寺见宝贞公主,特意换了身桃红银丝绣花的夹袄以示西府如今的生活不错,小姐没有受人欺负。

    拍了门,里面响起一道秀气的声音:“谁呀。”

    兔月被这秀气缠的五迷三道,晕乎乎调皮答道:“我呀。”

    阮妙菱自报家门:“阮家三小姐,阮妙菱。”

    大门发出苍老的吱嘎声,头上点两个戒疤的小师傅露出半身打量阮妙菱一阵:“稍等。”

    “小姐,方才的小师傅可真好看。”

    小丫头双眼迷蒙水光澹澹,双颊飞出几朵红云。

    ……阮妙菱忽然想念起问儿的好。

    母女相见的场景阮妙菱在梦里经历了千百次,次次都是以双泪粼粼相拥而泣结尾,若是要开台唱戏,她保准能成红角儿。

    难料现实跟她开了个小玩笑。

    兔月足尖一碾飞身上墙,单胳膊肘挂墙头,脸颊被桃红夹袄映得闪闪发亮,“小姐,奴婢还是头一回爬墙呢。”

    阮妙菱则脚踩木梯向上攀援,不时抚摸秀眉遮挡视线,她从前比常人贪玩了点,有伤大雅的事情是一件没做过,爬墙头是头一遭。

    自古孩子见父母都是正大光明,偷偷摸摸的,有史以来恐怕只有她一人。

    光头小师傅双手合十上仰望着墙头的两位女施主,确切说他的视线只停留在那个神情略微尴尬的女子身上。

    “她和宝贞公主长得真像,公主若是笑了,一定和她一样动人。”

    兔月掩饰不住的欢喜声掩盖了他的喃喃,“小姐快看,是夫人呢。”

    曲径通幽处一人一袭素衣,身形绰约,阮妙菱已经有七八年不见母亲,自是分辨不出她是谁,不过看兔月神情激动,应该就是了。

    阮妙菱将腰上的七彩绣球解下,右手紧握往后一沉,前后摇摆三下用力一抛。

    “诶哟”

    光头小师傅大叫不好,“两位施主快快离去,方才被砸的是住持方丈。”

    “广元又是你在外面淘气!”

    阮妙菱安然落地,兔月已经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广元小师傅。

    广元再三推辞,他知道如今寺里正缺银钱度日,可助人为乐胜造七级浮屠,怎能收别人的银子呢。

    “广元还不出来受罚”住持方丈气喘吁吁举着笤帚从侧门追出来,“好啊,你竟然私自拉女香客,看我不打到你哭……”

    广元急得快哭了,顾不得色戒一说,推着兔月瘦削的肩往外跑,兔月自然是护着自家小姐的,学着广元小师傅的动作推着阮妙菱往外走。

    寺内的吵闹声被风吹散,一切又回归沉寂。

    “将门出豪女,没想到阮家还有不怕死的。”一只黑靴踢起跌落在草丛中的七彩绣球。

    绣球飞到制高点猛然坠落发出叮叮当当的杂声,再一次被抛向半空。

    禅房前的素衣女子跌坐蒲团之上,长茧的指腹缓缓抚摸身上单薄的秋衣。

    侍女上前喂她吃下一粒红丹,又温柔细致替她揉捏四肢,腰间有一块小牌子若隐若现闪着金色光芒。

    踢球的男人漫不经心道:“天凉了,公主不该执意出门,若是伤了贵体,臣等不好向上面交代。”

    “啊对了,方才墙头那位是三小姐吧,听说明年三月就要嫁人了。”

    女子的目光随着抛起又落下的绣球上上下下,没有听见男人的话。

    “女儿出嫁之日却没有母亲陪伴身侧,很多人会很失望的……”男人锲而不舍的说着,类似这样的话他说了不止千万遍,却收效甚微。

    今天同样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

    问儿拎着三层八宝大攒盒从长公主府哼着曲儿出来,“耳边厢又听得接驾声……在我朝忠心秉正,老陈琳是哀家救命的恩人……”

    一回头一转身,好巧不巧遇上了赤色锦绣马车。

    她认得这是宫里的马车,罩帘全是锦绣织成,刺眼的赤色代表身份和至高荣耀。一瞬间忘了自己还挡在长公主府门前,呆呆站着不挪步。

    一个粗犷长毛的大汉推开她:“哪里来的粗鄙野丫头,敢挡我们二祖宗的路。”

    问儿常年在暗中习武,身体不似兔月那样柔软娇嫩,肤色略黯有点粗糙,可不至于像长毛大汉说的那样不堪。“你们二祖宗都没发话,你吠啥吠!”

    大汉青筋暴起,龇牙咧嘴要拔刀被车内的三德公公叫住了:“你又说错话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怎么能怪人家小姑娘挡路?”

    “小的知错,二祖宗莫动怒。”大汉低声下去向问儿道了歉。

    长公主府仆从丫鬟鱼贯而出,夹道欢迎。

    问儿不逗留脚步匆匆而去,满脑子盘旋的都是笑面狐狸来平阳府了!

第二十三章:说书一张嘴

    有人急切有人欣喜的同时,阮家东府门前有个美须中年端着小马扎往阶上一坐,双目如电紧盯黑漆描金嵌宝的金丝楠木大箱。顶 点 X 23 U S

    阮延哲手指凭空指指点点,突然一愣,怎么比往年多了三个?

    他视线在最后三口金丝楠木箱上逡巡,负责看护那三箱宝物的侍卫忽然瞪他。

    竟然瞪他!知道他是谁么就敢瞪他!

    不理也罢,他今日心情好,不和吃狗食的人计较。阮延哲脑袋摇摇手指点点,门前寂静无声只听见老鸭子唱曲儿的声音。

    门房捂着两耳朵凑过来,挨着他肩膀俯下身子:“三老爷,今儿有些反常啊。”

    阮延哲摘耳朵一听果然如此,整条大街密密麻麻占满了京城来的丫鬟婆子侍卫,芝麻大小的百姓一个没见着。

    开天辟地第一回这样大的排场受到了冷落,阮延哲彷徨四顾:“今儿天上掉钱的大喜事他们也不看……”

    正说着,东方忽然升起一股黑烟,有浪潮拍岸声,狗吠声,屠刀磨石声,层层叠叠惊天动地而来。

    门房喜得一指:“您瞧,来了!”

    阮延哲耷拉的眼皮顿时一抬,忙催门房去账房取今日用的赏钱,后腿一蹬,小马扎挂在门房屁股上摇摇摆摆进了门。

    “那就是阮家三老爷,果真是眼角耷拉嘴角上翘活脱脱吊死……”有人赶紧捂住他的嘴。

    “阮二小姐是他女儿吧,好稻出良米,若也是这般模样……”

    “穿得再好也是副穷酸样……一家子欺负三小姐一个弱女子,真不要脸……”

    “咦,阮家今天有客人!”

    您才看见呐,阮延哲被七嘴八舌的一群人说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庆幸还好他们没瞎了眼。

    阮延哲道:“各位父老乡……”

    迎面飞来一根带泥的菜叶。

    紧接着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鸡蛋菜叶破鞋,如同天女散花般朝阮延哲飞来,唬得他连闪躲的时机都没有。

    “这位兵大哥,来一个?”一个后颈插着折扇的中年男子递过来一把烂菜叶。

    看守宝箱的侍卫冷面迟疑一下,接了。

    阮延哲左蹦右跳躲闪,菜市口被砍头的囚犯也没他这么惨的,恰好门房赶到,慌忙用块黑布往他身上一罩,急急拖进府中。

    “查,查,到底是谁四处败坏本老爷的名声!”阮延哲心疼摸着黏成一绺的美须。

    门房劝道:“三老爷且宽心,听说鸡蛋比汲肤膏管用……”

    被怒不可遏的阮延哲一脚踹去老远,他又贱兮兮爬了回来。“能是谁,都道是说书的一张嘴,拉车的跑断腿。”

    门房摆好小马扎,等阮延哲坐下,才道:“那晚二小姐向西府道歉的事被人添油加醋四处乱说,如今在各大茶楼酒肆很是卖座儿。”

    “那就查是哪家说书的先开的口,娘的娘她姥姥,敢在我头上动土,活腻歪了。”

    门房憋笑连连应是,心道这说书先生也抱团的,人家不肯漏口风一辈子也查不出来。如果真查出来,三老爷肯定想着法儿的把说书人一网打尽,那自己岂不失了一个快乐源泉?

    ……

    问儿火急火燎赶回西府,前脚刚进花厅,后脚丫鬟兔月和三小姐也回了府。

    “小姐,小姐,您猜奴婢今日见着谁了。”问儿边替阮妙菱解披风边问。

    “让你去长公主府,自然是见着长公主和她贴身伺候的丫鬟香巧了。”阮妙菱见桌上搁着八宝攒盒,“姑奶奶送的?”

    问儿闻言点头,爆炒豆子似的讲了在长公主府向香巧学了什么曲儿,讲完了才回过味儿来跑偏了,急得一跺脚。

    “哎呀小姐,奴婢说正经的呢,奴婢今儿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司礼监的二祖宗。”

    阮妙菱神色自在,兔月奉上一碗温热的杏仁茶,她慢条斯理的喝着。

    司礼监的二祖宗三德公公……掐指一算,与上辈子来的时日分毫不差呢,原来上一次她不在府中,三德公公去了长公主府上。

    兔月见阮妙菱端着碗纹丝不动,以为那位二祖宗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才将小姐吓痴了,小声道:“小姐,奴婢方才瞧见好些人围在东府外边,是不是出事儿了呀。”

    古仁腰间挎刀从外面进来:“公主的年例送到了,小姐打算如何安置?”

    这笔钱属于西府,这次绝不能落入东府的虎狼之口。古仁瞟了眼花厅内光芒黯淡的金漆,往年公主和将军在府中时,几根顶梁柱定是金光万丈熠熠生辉……

    问儿道:“宫里每年拨给夫人的年例约有八千两白银,加上进贡的花茶果蔬绫罗绸缎等,怕是库房里堆不下。”

    古仁一愣,十个库房难道还堆不下吗?

    问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才合适。

    府里的十个库房九个堆的全是小姐的玩具,能装银两的只有一间,小姐刚赚来的四万两黄金因为没地方搁置,眼下只能铺在她的被褥下。

    她揉揉发酸的后背,没钱使人愁,有钱也使人愁……不如和兔月换房睡?

    问儿想兔月呆呆傻傻的,就算睡上一年也察觉不到被褥底下是个小金库。

    阮妙菱想了想,道:“东大街礼门巷有间宅子正在寻买主,仁叔你去将它买下来,天黑之前我要见到它焕然一新。”

    这么急?古仁算了算人力物力以及时辰,在如此短的期限内打造一个全新的宅子不是没可能,顶多是多花些银子。

    “钱不是问题,一会儿从账上支一万两黄金。”阮妙菱看向问儿,她说的账自然是指和问儿同寝的四万两黄金。

    问儿道:“小姐莫不是要为二祖宗建宅建院?西府空着好些厢房,腾两间出来也就够了……”

    何必这样麻烦。

    阮妙菱道:“他住进来,我不喜欢。”

    问儿和古仁俱是一愣,随即灵台清明。

    不是不习惯,而是不喜欢啊,问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什么都没明白。

    古仁心道麻不麻烦都不重要,关键是小姐不喜欢,那再麻烦的事情他们也得把它变简单。

    两人各有所思出了花厅。

    兔月在一旁神魂出窍,一颗芳心完全陷入了广元小和尚秀气的嗓音里,吃吃笑着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再去见夫人呀?”

    阮妙菱想起今天扔出的绣球,“我扔绣球时,娘有看我们这边吗?”

第二十四章:黄金台上意

    兔月年纪不大眼神却比常人好很多,阮妙菱抛出去的那个绣球砸到寺院住持方丈的头上,进而弹跳进了草丛,这些她都看得仔仔细细。www.uu234.net

    同时她也观察了夫人,脸色有点苍白,双目空洞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绣球上的铃铛声。

    太不正常了。

    “小姐,奴婢觉着夫人可能病了,不然以夫人的功力不会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

    阮妙菱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找机会,再去一次吧。”

    兔月喜不自胜,陪着阮妙菱去了练武堂后,自己跑到小花园里一个人对着花花草草聊了半晌。

    古仁办完事回来时,夜幕四垂,秋风紧凑。

    随他来的还有一顶赤红金丝绣线软轿,丫鬟婆子们掌灯往庭中一照,一张水光满面透着霞晕的脸拨云散雾出现在眼前。

    好年轻啊,兔月站在人群中低低呀了一声,她以为二祖宗是个年过半百的人,没想到比他身边的小公公还俊俏。

    “小姐到了。”

    丫鬟婆子纷纷侧身,刚下轿的三德顺着两条笔直的线往前看去,视线胶着,是她吗?

    左眼有点水光闪动,很快被秋风吹散了。

    阮妙菱下阶微微施礼:“不知公公今日就到了,未曾迎接还望见谅。”

    三德长长道了声我的小姐,宫里当差的都知道皇上宠宝贞公主就是宠阮妙菱,两相比较,该见礼的是他。

    “听丫鬟说公公今日去了长公主府上,不知姑奶奶近日身体安康否?”

    “安康,安康的紧呢。”三德微微弓着腰笑答,转而说起了正事:“今次宝贞公主的年例已经送到,因着小姐不在家,奴才就让搁在街上了,您看……”

    阮妙菱甜甜一笑:“我正要与公公说这事呢,母亲这一年都不在家中,家务事也就荒废了。不怕您笑话,如今库房里堆的全是我买来的小玩意,暂时腾不出空来。”

    三德想想也是这个理,一个受尽娇宠的女孩子突然要她转性学着打理家务,谈何容易。

    不过例银总不能一直摆在街上……

    又听阮妙菱道:“我在东大街的礼门巷买了间宅院,已着人清扫,公公可移步住下。”

    既是买了宅院,也就意味着年例也得跟着送进去……他带来的都是高手,看管几箱银钱虽不是难事,但空手办事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做的。

    问儿挑了根金条放到三德手中,“公公放心,我们有钱。”

    三德顿时眉开眼笑。

    有钱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堆死鬼真真是要用钱才能请得动的。

    “奴才替他们多谢小姐的一片心意。”

    阮妙菱道了句应该的,古仁与三德公公寒暄几句便领着大队人马往东大街去。

    及至站到礼门巷宅子前时,随三德公公来的乔装成普通侍卫的锦衣卫纷纷脚下一个趔趄,好在武功高明没摔爬在汉白玉石板上,保住了两颗大门牙。

    “这是……皇宫吧,五哥你打我一巴掌,看看是不是真的……”

    啪,一声脆响。

    “是真的,是真的……”

    三德颠掂了掂手中的金条,听得身后那个喊五哥的锦衣卫几近癫狂乱跳,嘴角浮现一丝哂笑,不过一块汉白玉石罢了。

    古仁伸手比划了个请的姿势。

    大门开启一阵儿暖风杂着花香扑面袭来,众人只觉浑身的血液活了一般四通八达的流窜。

    大木箱流水般一口接一口搬进后院的库房,安顿好一切,古仁拱手告辞。

    一个性子活泼的锦衣卫凑到三德跟前,嘻嘻一笑:“听说这宅子只花了小两个时辰就置办得金碧辉煌,公公有福,小的们也跟着享福了。”

    大汉将他推向一边:“二祖宗面前岂容你放肆。”

    锦衣卫认得这个大汉是三德公公跟前的走犬,朝他耸了耸鼻子,被进来的初五拉了出去。

    “五哥你拉我作甚,我对他客气着呢,没动手动脚。”

    锦衣卫初五一巴掌摁在他头上,“寒十四,给你脸了是不是,咱们走之前大人是如何吩咐的你都忘了?”

    秦大人啊,恍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寒十四扒拉着初五的臂膀,“五哥救我,你也知道我这性子是被前任千户惯出来的,一时改不过来的……”

    前任千户犯了重罪入了大狱,皇上暂且把锦衣卫交由出身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秦阶管理……寒十四隐约记得,秦阶在都督府严打以下犯上之人是出了名的。

    大汉端来盆滚烫的热水搁在高脚凳上,三德把脸伸过去,任凭热气喷到脸上。

    “二祖宗莫要和那帮嘴碎动气,对皮肤不好。”

    三德感受着盆中的热气蒸到脸上的舒适感,笑道:“你怎么总说错话呢,我没生气……秦大人如今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他手底下的人咱们也得敬着,这叫卖他一个面子。”

    大汉蹲下为三德脱靴,“也是,秦大人毕竟不是正经的锦衣千户,等皇上找到合适的人替换他,锦衣卫这些小喽还不任凭二祖宗差使。”

    三德长长嗯了一声,不知是因为舒服还是同意大汉说的话,抿起嘴闭眼享受。

    这里可不比宫里差。

    夜色如水,渐渐转凉。

    大汉将二祖宗两只脚搁在膝上自己擦干,忽然听二祖宗问道:“今儿宰的两只牲口处理干净了?”

    “嗯,丢进了山里,没人发现。”

    ……

    城外高山群耸,树木葱郁,几个砍柴人举着火把身影如鬼魅一闪而过。

    干涸的山沟中已经有几个砍柴人守在那里,神情严肃,见到由远及近的火光不由一喜,低声对同伴道:“大人来了。”

    一个村妇打扮的女人凑去看了一眼,“几时发现的。”

    “弟兄们一发现就去找大人您了,这二人都少了眼珠子,会不会是仇杀。”

    “万一被真的砍柴人发现报告官府,咱们就危险了……”

    几人三言两语已经描绘出了官府即将来搜山的盛况。

    大人冷静道:“先拿草席子裹上搬到山上去,请示了古将军,再做定夺。”

    最高人物发了话,其余几人不再多言,赶紧裹了死透了的二人,又挑来溪水将地上的血迹干净。

    蜿蜒山道上再次闪过昏黄闪烁的魅影。

第二十五章:引青桐反水

    徐府厨娘熬了蟹粥,小厮起了个大早端回来一盅往桌上一摆。www.uu234.net

    徐元正在更衣闻到香味三两下换好过来坐下,见白白的浓粥里点缀着诱人的蟹黄,精神大振。

    小厮道:“公子昨夜睡不安稳,今早怕是没有胃口,小的特意吩咐厨娘准备的。”

    徐元囫囵问道:“吵到你了?”

    “小的向来浅眠。”小厮见他吃的急,抱过汤盅边说边搅散热气,“自从公子得了府台大人的赏识,小的跟着水涨船高显摆了几回,只是显摆了之后觉得忒没趣……”

    徐元嚼着软米笑了:“怎的没趣,那些人从前不是欺负你嘛,如今你有底气了尽管欺负回去,我给你担着。”

    都说上行下效,其实不假。徐元从前懦弱无闻的时候,身边的小厮走个路都恨不得把脑袋搁地里,私底下受府里其他得势小人欺侮,时常顶着一身伤回来……和眼下他所见的完全不是同一人。

    小厮眯着眼嘿嘿一笑:“圣人常说安稳的时候要想着危险的时候,不能得意忘形,小的在执行圣人的意旨。”

    徐元噗嗤笑了:“那叫居安思危。”

    都是一个意思,小厮不辩驳虚心听了,忽然想起一事:“小的在茶楼听书遇见一个怪人,口口声声说大公子撒了谎,三小姐救下的老黄狗其实是他家的……”

    徐元不置可否,继续喝粥。

    送风筝的主意是他下的第一招险棋,制造出徐亨上赶着倒贴的假象,引起阮妙菱的注意。

    外人都说阮家三小姐只知玩乐而不知世故,殊不知她这个人精明的很,仅凭一个游戏就能看透人心,徐亨想跟她玩猫捉耗子,危险的很呐。

    可惜了一万两黄金,该买些胭脂水粉罗裙簪钗的......

    徐元问道:“青桐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公子不问小的险些忘了,青桐果真是死了爹妈,他本想跟夫人告假回家,谁知念头刚起就被大公子打了一顿,满身是伤他怎好回去。”

    小厮还将抽空替青桐料理家中丧事的光辉事迹向徐元炫耀了一番,但说到后面便开始连连叹息,“青桐的命怪不好的,昨儿又被打了。”

    徐元怪笑:“要不我将你打得鼻青脸肿,和他一块儿相拥而泣,然后互诉衷肠?”

    小厮竟然认真思考,:“公子这主意不错,不过打人一时爽您拳头受累,小的找阮家西府的姐姐化个妆就好。”

    徐元恨不得一个五指山压住小厮这只泼猴,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既然你觉着青桐好,想办法勾搭,不,想办法拉他入伙。”徐元急忙喝下最后一口蟹粥,急匆匆头也不回赶去府衙。

    “好呢。”小厮将徐元送至门外,扬长了嗓音:“公子您早些回来。”

    公子说勾搭,不,应该是拖青桐下水才对。小厮拍拍掌,越发觉着自从公子生了场病之后,日子都变得生动有趣了。

    ……

    贺夫人难得到府衙后堂来,此刻正替贺芳年斟茶,一身朴素家常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很有几分雍容的味道。

    “阮家二小姐和三小姐接连订了婚,咱们明月连婆家都没找着……”

    长随在外头报:“大人,夫人,徐二公子来了。”

    贺夫人知道贺芳年向徐元提过女儿的事,往日也听下人道他是个样貌品性极好的,忙出去相见。

    徐元没想到今日会碰见贺夫人,微微惊讶拱手作揖:“师母安好。”

    “好好好。”贺夫人目光灿烂。

    确实不错,可惜将来不是娶阮家二小姐就是娶三小姐,与贺家有缘无分。

    赶来的贺芳年将夫人哄进后院,“看看就是了啊,别搁在心上。”随后叫上徐元去书房。

    “明年大比的策论押题出来了。”

    徐元一愣,宝贞公主的手下办事一贯迅速很正常,只是这次快得出乎意料。

    京中送来的消息让贺芳年一个脑袋两个大,摆手苦不堪言:“会通书坊出价,一万两。”

    一万两也不多,上次大比会通书坊出价才一万两千两,徐元笑道:“往年不是有人非议会通书坊低买高卖嘛,这次便宜了两千两,很公道了。”

    “黄金。”贺芳年重复一遍,“他们出价黄金一万两。”

    标价一万两千两白银的题都有嫌贵的,如今以黄金为价,傻子才会买。

    贺芳年扣手敲桌:“能买题的无非是些平日不烧香临阵磨枪的富家子,一旦成了上榜进士,对社稷无功啊。倒不如凭真材实料夺名,上不欺天下不愧地。”

    “老师的话只对一半,历朝历代天子门生哪个肚里没有两滴墨水,笔试排在三甲之人一跃成殿试一甲,全在‘运气’二字。”

    好相貌、好名字乃至绝佳的年龄,都可成为一个人的运气。

    “图之你……”贺芳年脸成酱色,不能批评学生讲得不对,谁让这里坐着个活生生的例子,也不能夸学生讲得对,他当年从一甲落到三甲可不止是因为运气。

    “真是可惜了,”贺芳年似在自言自语:“徐大人就在礼部任职,搞一套题不难罢……”

    徐元失笑,“老师,有违国法,何况礼部也拿不出一万两真金。”

    “礼部没有别人有啊,借了再还嘛,本官不信礼部那几个臭屁官会不想知道会通书坊押的是哪一论。”

    ……

    那厢徐老爷从京城送来家书,标明了会通书坊给出的天价,者乎者也写了几页纸聊表发自内心的安慰,望长子好生温书。

    其实意思很简单,爹没钱给你买题,不过爹相信你的实力,你行的。

    徐亨看罢轻嗤,就着火烛将书信烧个干净,“我若是有十成把握,何必接受府台大人送的策论题?”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算盘打得真响。

    徐亨唤青桐进来:“去把上回阮三小姐送的一万两黄金折现,快马加鞭送去礼部给那老家伙。”

    青桐唯唯诺诺应了,又担心徐亨见他这副哭丧样生气,卖力挤出一丝笑容。

    出了院门,青桐瞧见远远有个青影朝他招手,忙跑去一看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是你啊,有事吗?”青桐知道二公子如今在府衙当差,是以对小厮的态度很是恭敬。

    小厮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青桐立即倒抽一口凉气,一巴掌推开小厮的手。

    “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身负重伤。”

    青桐下意识往院门口看去,低低道:“我没负伤……”

    他死不承认,小厮也拿他没辙,又问:“大公子又让你跑腿?”

    青桐木讷点头:“公子让我将三小姐送的黄金折现,给老爷送去。”

    “原来老爷在礼部过得这么惨啊。”小厮长长叹气。

    青桐一脸疑惑,自己几时说了这话?

    “都伸手管家里要钱了……一定饿的不轻。”

第二十六章:他人做嫁妆

    “你去不去!”

    三老爷屋里突然热闹起来,妙柔妙露两姐妹正在院里由奶娘护着你争我抢围着一个皮球转,闻声惊的小脚丫一颤,皮球骨碌碌滚进鱼池,噗噗冒起一片水泡。

    阮延哲顶不耐烦的对着一人高的玻璃镜搽膏,三夫人站在他身后一对凤目大且赤红,盯得他脊背如针刺。

    “你急你去呀!”阮延哲两手扶腰对着镜中的三夫人伸脖子瞪眼,“说你没耐性你还犟嘴,我且问你那年例是给谁的?”

    三夫人很机敏答道:“老二家媳妇。”顿了下没明白阮延哲的意思,“两件事有关系吗,不过是让你去问小祖宗今年宫里分派了多少银两,我心里好有个数。”

    阮延哲拍拍脸:“夫人你可要点儿脸吧……”

    镜中衣着妆容精致的三夫人嘿了声,她不要脸?

    她如果要脸的话三房五张嘴早就饿得呱呱叫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事儿自命清高的人才会做,她就是一俗人,眼里只容得下柴米油盐怎么了?

    “你不去那咱俩就地分了家当,散伙!”三夫人身形一闪人已经扑到床边,从枕头下扯出一块宝蓝大方巾。

    随风一展,大方巾铺在圆桌上,三夫人手不停拿衣服取绣鞋,很快桌上堆起了座小山丘。

    阮妙仪甫一进院,妙柔妙露忙对着她竖起食指连连嘘声:“姐姐,爹爹和娘在唱戏呢,可好玩儿了。”

    “哐当”一个玉瓷花瓶飞出来。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别动不动就闹着回娘家,你真以为罗大有受得了你!”阮延哲拔高八度的声音刺破窗户纸传出来。

    “他一辈子都是我哥,会宠我爱我……而你呢,看自己的脸比看我这张脸的时日还长,几时宠过我,甚至道过我一句好?”

    没有吗?阮延哲仔细想了想,分明有的。

    他夸她胭脂水粉买得好,抹了连抬头纹都看不出来,还有呢?去年七夕节他夸她貌美如花了呢,甚至亲手摘了朵凫公英簪在她鬓边,还有……

    年节祭祖时他膝下没有儿子,便将大女儿妙仪带去陪同祭祖,老太太虽说有点不悦,他也隐瞒了,一直夸她把妙仪教得比儿子还优秀。

    这些,难道不是夸赞?

    屋子里三夫人哭哭啼啼的声音没有停过,阮妙仪站在院中见两个妹妹缠着四手,蹦蹦跳跳要抢奶娘手中滴沥着水珠的皮球,发丝黏成几缕贴在额上,奶娘奶娘的直唤。

    “当啷”

    飞出来一个彩色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绘像隐约是一对腿脚相互痴缠的男女。

    奶娘慌忙伸出两只大手捂住妙柔、妙露二位小姐的眼睛,有个婆子眨眼间冲过去烫手似的飞快拾起瓷瓶碎片兜在怀里跑出院子。

    阮妙仪急急上前两步,待要喊住那婆子,就听见屋内阮延哲大叫大跳大笑:“哈哈哈,你丢我的,我也扔你的……我不耐烦那幅画很久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在庭院……”

    房门外的丫鬟早羞得如同三月春风熏染的桃花,红脸的婆子见状暗叫不妙,扯着嗓子对里面喊道:“二小姐您来了呀”

    只听房内叮叮当当一阵响动,阮延哲先出来,妙柔和妙露睁着大眼睛望向他,阮妙仪探究的眼神射.向他,丫鬟婆子拿眼偷偷瞥他。

    他干笑两声:“妙仪是你啊,找爹有事?”

    阮妙仪看向阮延哲脚下四碎的玉瓷,即便残缺了还是和爹的脸一样晶莹剔透,只可惜碎了,即便日后修补得再完美,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没有,女儿来找娘。”

    三夫人一把推开满脸堆笑的阮延哲,两齿磨出声音:“正好妙仪妙柔和妙露都在,你好好看看!妙仪明年就出嫁了,再过几年妙柔和妙露也嚷嚷着要嫁人,可嫁妆呢?”

    “那你也不能动老二媳妇的年例呀,她人还在世呢。”有钱谁不想要,他阮延哲也想,可是那笔钱眼下不能动。

    “老二家的媳妇往年都分了三成给东府,今年她不在就不分了不成?再说前阵子你拉着妙仪去给小祖宗道歉,不是拿回来一箱银子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忘了懂事的大女儿尚在院中,阮妙仪自是将二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你不要抢我的,给我……”

    妙柔两手箍着皮球不放,嘤嘤磨牙道:“不给,这是二伯母送给我的!”妙露抢不过上嘴去咬妙柔,还未触碰到,妙柔便使劲挤眼睛哇哇大哭。

    阮延哲喝道:“奶娘把皮球给我扔了,看谁还敢哭!”

    阮妙仪回头淡淡看了一眼妙柔和妙露,眼中无波无光,是种极致的冷和寒,两个小人仍张着嘴,眼角还有泪,哭声却半点也没了。

    “娘,爹那晚拿回的一箱银子是二伯孝敬祖母的,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阮妙仪声音沉了沉:“三妹妹说那是东府该得的,为什么该得,因为是我和爹下作低声下气求的。”

    下作,低声下气,阮延哲愣了片刻,心想我去要银子的时候分明很硬气啊。

    “爹!”阮妙仪重重唤了声,阮延哲立即啊了声眨眨眼,阮妙仪双瞳浓如化不开的墨色,“库房被烧那晚她要我道歉,可女儿没错,为何要承认?”

    三夫人道:“因为东府的库房没了,要活下去,就需要银子。”

    “所以说银子是爹和女儿一起求来的,难道不是吗?”

    “是,不是……”阮延哲挠挠脑门,迎面投来的是大女儿殷切期盼的目光,侧面而来的是夫人磨刀霍霍的眼神。

    唉,“好像是吧。”

    老二家的媳妇啊,弟弟这厢只好对不住你了。阮延哲皱眉嘟嘴,谁让你总待在寺里不出来呢,家里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等银子送到老太太跟前儿时,就说是老二家媳妇的意思。”这么说便是同意了,可唱白脸的不能是他,阮延哲看向三夫人。

    “拿银子的时候不要贪多,总得给西府的小祖宗剩下点买玩具的钱财,不然她一个不高兴告到她娘那儿去,咱们都得”

    阮延哲比划了个“死”状。

    宝贞公主此时不回,不代表一辈子不回,锦衣卫也不可能在大福寺待一辈子。若是哪天宝贞公主想通了,彻底将阮延良放下了......

    知道了这事,阮家的好日子也就彻底到头了。

第二十七章:辛苦少年事

    天凉好个秋,农事正忙的时节,暂且逃离管束的孩童们相互三邀四请,聚集到阮家西府墙外,却听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三小姐衣上的盘扣不见了。

    问儿愁眉苦脸蹲在后门口团成一团,台阶儿上两边各蹲着一个歪脑袋咧嘴笑的小狮子,仿佛笑她是它们脚下任凭倒腾的绣球。

    “怎么办呀,小姐若是知道我将盘扣弄丢了,一定会奖励好多好多吃的。”

    问儿摸摸日渐长肉的小腹,再捏捏愈发有肉感的脸蛋,唉,小姐怎的和其他府上的小姐不一样呢,她受打受骂都行,可不能再吃了。

    闻言垂涎三尺的皮小六摸摸新换的虎皮小帽,摇摆着小身子嘻嘻笑道:“姐姐不想吃可以给我们吃呀,我们都爱吃呢。”

    孩子们一哄而上,眼神热烈俨然成了问儿的忠实拥趸。

    “是呀,吃糖牙会长虫,我们帮姐姐吃掉,姐姐就不会疼了……”

    “大哥哥们都不喜欢爱吃糖的姐姐,他们只喜欢漂亮的姐姐哦……”

    问儿指着略黯淡的脸含着几分期待,“那我好看吗?”应该是看得入眼的吧。

    皮小六摘掉了虎皮小帽往他身后的一个垂髫小儿头上一罩。

    “我们若说好看姐姐定是不信的,麻蛋是大家公认的好孩子,且听听他怎么说。”

    数百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叫麻蛋的男孩子身上,皮小六笑弯了眉眼煞有介事的拍了两下麻蛋的双肩。

    麻蛋本名叫陈,大抵是因为贱名好养活就给取了麻蛋,及至年岁大了,一张脸生得比鸭蛋还圆,便坐实了麻蛋的名。学堂里一板一眼的道学先生也只有在收束的时候才会灵光一闪,呵呵哈哈敷衍说陈这孩子挺不错的。

    其实他是所有孩子里面最不乖巧的一个。

    麻蛋对着问儿憨憨一笑,露出两排亮眼的牙,“姐姐很可爱呀。”

    几个女孩子咿了声指向问儿身后:“三小姐出来了!”

    阮妙菱手中托着一块红布出门来,见一张圆得似鸭蛋的脑袋上罩着一顶虎皮小帽,有点小锅配大盖,笑道:“陈的帽儿是管皮小六借的罢,可不要忘了归还。”

    她身上仍带着从西府里边出来的一股暖意,如同千千万万根细细密密的针,一点两点一下两下的戳着麻蛋噗通直跳的心,他呆呆撂下头上的虎皮小帽,作碗状凑近左胸。

    皮小六皱紧了眉头,以为他得了毛病:“麻蛋你干啥呢。”

    三小姐知道他的名字呢,麻蛋如见神祗奉着虎皮小帽扭头对皮小六道:“我心里下雨了,得接着。”

    有病吧,皮小六一把扯过自己的虎皮帽戴上,你心里会下雨我眼睛还会打伞呢。

    两人嘀咕时女孩子们早已围着阮妙菱站成一圈,问儿在一旁不厌其烦拨开一双双趁机偷摸小姐衣裳的小手,“谢绝触摸,谢绝触摸哟。”

    “三小姐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好像是荷包呢,有两个角挂着流苏。”

    阮妙菱手中的红布呼啦旋转一圈,只见她一根纤纤玉指竖在红布下方的中间位置,垂在四角的桃粉流苏随之上下旋转跳跃。

    “哇好像花儿……”女孩子们看呆了,欲拍未拍的手掌停在胸前久久未曾合上。

    街头行过一辆富贵流云纹帘的马车,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瞥见后街百来号孩子聚集在此,禁不住好奇停下看了两眼,啧啧不已。

    “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现如今勋贵之家是怎么了呀,养出一个又一个的蠹虫。”话音刚落车内响起一声浅语,先生不敢逗留,扬鞭拍马惊啸而去。

    马啸并未惊动他们,阮妙菱指尖一抖红布即停躺在她手中,顿时掌声四起惊动了邻家墙头上歇脚的黑鸟。

    “这叫百宝囊,若非今日问儿弄丢了盘扣,你们还见不到它呢。”阮妙菱将红色的百宝囊递给女孩子,没有第一个拿到百宝囊的女孩子尖叫且叹气。

    “哎呀,百宝囊上绣的是苍鹘!”

    眨眼间百宝囊已经到了另一人手中,“哎呀,这个金鱼儿的盘扣好好看呀……”

    “哎呀呀,百宝囊里有好多夹层!”为了让其他孩子看见,拿到百宝囊的女孩子特意举起双手打开内里展示给众人观看。

    “好大啊,这得装多少……”

    “麻蛋”陈站在男孩子这边,眼睛却将百宝囊看得分明,扭头问道:“三小姐打算变卖百宝囊?”

    阮妙菱摇头,加粗嗓音学教书先生的口吻道:“非也非也,我打算送给你们。”

    门轴一转发出绵长的吱嘎声,领先出来的是一张惊世骇俗的脸面,唬得孩子们来不及欢呼急急后退,有几个新来的尖叫了两声,嘴巴被身边人捂住顿时没了响动。

    古仁昂首阔步健步如飞站到阮妙菱身后侧,家丁两两一对担着大木箱子歪着身子从门里挤出来。

    四口木箱落地,箱盖一开两个装的是大红的绣苍鹘百宝囊,另两个装着宝蓝色的百宝囊,绣像是两把交叉相抵的锋利宝剑。

    古仁粗犷的嗓音贯入孩子们耳中:“男孩子领宝蓝色,女孩子领红色,不要争不要抢,列队上前!”

    话音刚落,原本稀稀拉拉随处站立的孩子如影如风你拉我扯,脚跟尚未站稳,两条队列却已是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歪斜。

    古仁几不可见点点头。

    家丁弯腰低头又抬头,送出一个百宝囊,迅速弯腰,抬头时迅速递出第二个,面上没有笑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孩子不论男女拿到百宝囊后向阮妙菱道谢,随后你追我赶奔回家中寻各自的宝物准备装进其中。

    一个衣着平凡不显眼的男孩子上前,他并未立即伸出双手,而是说道:“三小姐,我可以选红色吗?”

    声音很是耳熟……正忙碌的问儿,监督秩序的古仁以及阮妙菱纷纷循声望去。

    一个玉面男孩子,脸也是熟悉的,阮妙菱笑道:“陆小公子不喜欢宝剑?”

    “喜欢……”他又道:“可是家父不乐意我喜欢。”

    可他又实在喜欢阮家三小姐赠出的每一份礼物,巴不得全部收在手中每晚搁在床头看个够,为了不惹恼父亲,只能选画有苍鹘的红色。

    古仁闻言目光一寒,握在剑柄上的手腕猛的咔哒一转

第二十八章:等你方唱罢

    “大家都按照规定该拿红的绝不拿蓝,凭什么轮到你就得特殊对待?”古仁言辞露骨,并不因面对的是个孩子而有半点温和。m.www.uu234.net

    皮小六嘀咕:“他可是陆守备家的小公子,神童呢。”

    古仁冷冷呵笑:“我管是谁家宝贝儿子,搁在战场狗屁不是!在你们看来规定只是个摆设,只要你们不喜欢或者不想要就可以轻易打破,所有人都会迁就你们……”

    “因为我们还是小孩子呀”花花绿绿挤满孩童的街道里传出一道响亮有底气的声音。

    孩子们点头如捣蒜纷纷附和,他们还小,是个还需要父母宠爱的年岁。

    古仁摸向腰间呼啦抽出一根皮鞭面条似的一甩,啪嗒啪嗒四口大箱盖咚咚合上。

    个头不高的贺明琅唯恐被发现挑事的是他,脑袋一缩,打洞土遁的旱獭都不及他速度快。

    孩子们喉头一紧,三五个抱成团不敢发话,古仁威风凛凛腰间佩剑鱼鳞甲闪闪发光,站在木箱上滔滔不绝。

    “犯错的时候每个人都自认是个孩子,害怕到胆战心惊,继而不断骗自己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人责骂你们会说‘我还什么都不懂我是第一次做我不是有意的’……谁他娘管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皮小六正忙着打理被挤歪的虎皮帽,古仁冷眉一挑向他看来。“皮小六你昨日打翻了你阿姐新买的水粉,她不过希望你下回仔细些,言语间没有苛责你的意思,你却赌气对她拳打脚踢……你可知道昨日在护城河边她欲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皮小六支支吾吾却又盛气满腔。

    “她打算跳河啊!”古仁棱角分明的眼眶框着两抹赤红,哽咽道:“你的一时之气伤了她疼爱你的心意,甚至逼得她自杀!”

    皮家姑娘被救时哭得肝肠寸断,那声音他在每一次厮杀之后横尸遍野的沙场上听过……如同漠漠长空中一只盘旋嘶鸣的孤鹰,那股绝望悲恸足以使一个惯见生死的人捂面流泪。

    “阿姐……”

    皮小六一直紧咬的下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眼中下着雨,他错了真的错了。“阿姐……”皮小六用力推开周遭的阻碍,跌跌撞撞往家跑。

    问儿背过身掏出手帕擤鼻涕,一直蹲在墙角玩耍默默不语的兔月忽而从两膝间抬头,对上两个黑洞洞的孔把手帕吹得迎风飘扬,捂着嘴破涕为笑。

    “好丫头你敢笑我!”问儿冲过去两人牛皮糖似的歪缠在一处。

    伞下的阮妙菱自始至终都没参与其中,在她和外人看来古仁是长辈,长辈说话晚辈不能插话……

    她很守规矩的,从前是,现如今亦复如是。

    待她一盏果茶饮毕,古仁往这边瞥了眼发现陆钺盯着阮妙菱两眼放光,观其程度大概从他开始讲话陆钺就没听进一句话。

    还神童呢,眼下就是个呆子。

    “嘿陆公子!陆神童!”古仁唤了几声没等到回应,反手甩面条似的鞭子咻咻从陆钺身前擦过,啪啪在地上留下两道鞭痕,陆钺这才迷瞪着两眼像刚醒一般。

    及至坐马车到了守备府门前,陆钺指腹下不断描摹出两把剑脊的痕迹,猛的大梦初醒跳起来。

    马车前后剧烈颠簸了两下,车夫眼疾手快牵住马匹才险险逃过一难,车内的陆钺前额却是起了个鸡蛋大小的包。

    不等他回想到底发生何事,管事已掀开门帘恭敬又带着严肃道:“公子,西席已到,您该去上课了。”

    宝蓝色百宝囊被捂在额头上,管事并未瞧见陆钺有异样,陆钺下车进门后环顾左右:“父亲在何处?”

    “大人正与门客谈话,公子您出府的事儿大人还不曾知晓……”

    陆钺轻笑:“那多谢你没将我供出去,家里来客了?”嗅了嗅空中陌生的气息。

    管事自然而然摒弃前半部分,答道:“是,需要公子出面时大人自会吩咐,其余时候您可随意安排。”

    陆守备与门客谈话通常是在书房,陆钺回自家院子必途经此地,满院墙面爬满了青苔,也有常年不落的绿植在墙上繁殖。

    外院墙角蹲着两个家仆,拿小铲去除墙头的杂草,不时咬耳朵闲谈,陆钺只是埋头匆匆行过。

    铁铲摩擦碰撞时掩盖了书房中的感叹声,守备陆堇端坐上首紫红圈椅,脸如刀削不见皮肉只见骨,虬髯黑中夹白犹如荒草,一双铜铃大眼盯着教书先生模样的男人,只见他举双手贴墙四处摸摸闻闻。

    “一年不见守备府许多地方都变了……”

    陆堇拍拍桌案:“东郭墨,本官保你出来可不是专门让你重游故地!”

    东郭墨笑着叹口气:“守备大人威风堂堂,可钦可配,可越是值得尊敬的人往往不能急功近利,三德公公才到平阳几日啊……”

    东郭墨伸手比划了个二,“若不是某知道您与他有旧隙,定以为您二人有一段虐人情深的过往。”

    气得陆堇随手抄起一个砚台对着他扔去,东郭墨岿然不动,管事正好端茶进门道:“价值千金的东西,东郭先生赔不起。”

    东郭墨闻声鲤鱼打滚往前一扑

    砚台坠地,碎成三瓣。

    “东郭!”陆堇拍案而起。

    东郭墨两手笔直贴合裤缝趴在地上:“守备大人您也瞧见了啊,某一腔热忱极力抢救。”奈何砚台它命该如此。

    “滚”

    ……

    小厮灰头土脸跑回徐府,徐元见他一身衣衫破陋,站在门外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出气去!”

    小厮除下脏衣三下五除二换了身干净衣裳开门,“阮家三小姐欺负小的,您替小的去出口恶气呗?”

    徐元一掌推开小厮贱.兮兮的脸,看他身上确无伤口才道:“又胡言乱语。”

    “这回真没有。”

    小厮本打算去西府找几个丫鬟帮忙化妆,好与青桐多亲近,谁想今日全程的孩童约好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将西府外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他进退不能,只有半蹲着身子混在孩童中间,寻思着趁某个地方有松动赶紧离开。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时机,而是一顿鞭声,紧接着一个相貌粗犷唬人的男子哎呀呀说了一通,他听得上眼皮打下眼皮,就地靠着几个孩子的腿脚呼呼大睡。

    小厮赔笑道:“公子您别说,小的这一睡竟给您睡到了一位师傅!”

    徐元满脸嫌弃的啧牙,不过对此事也好奇,问道:“练枪的?”

    ......

    ......

    题外:菱菱和徐元的首次不会晤合作即将开始。

第二十九章:我闪亮登场

    徐元对红缨枪是含着极大的恨的,打磨得锃光瓦亮的枪头噗哧一下扎进他心口,一枪毙命,焉能无恨?

    既有机会重新来过,这一次岂能再丧命于非人,所以这要人命的武器他要学,且必须入高处不胜寒之境界。www.uu234.net

    人阻,杀人,猪挡,杀猪!

    小厮打个响指:“公子正解,小的靠着瞌睡的小男娃家中开武馆,当家人十几年前是平阳赫赫有名的镖师,一手长枪耍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那武师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我明日造访他去。”

    徐元道不清是何感受,只觉四肢百骸无数热流直冲脑海,千思万绪如云烟匆匆而过,最终化为一句低喃:

    “他一定,要很厉害才行……”

    小厮道:“那人叫陈知,就住在东大街礼门巷里的三拳武馆。”

    徐元眼皮一跳,陈知……难道是放火烧山害死八百名无辜山民的蛮汉?

    平阳府,东大街,礼门巷,陈知,每个都与他上任接手的第一宗悬案一一切合,因这宗山火案历时八年年仍未解,是以徐元记忆尤深。

    这起悬案困扰了徐元曾经的上官即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秦阶整整八年。

    徐元在第六年捐官入朝,秦阶便将此案丢给他处理,不破不准调任。说来也可笑,徐元至死也没把这桩案子给破了,三年官场生涯连个好名声都不曾留下。

    徐元一旦蹙眉深思,小厮便知趣退下,其实公子的难处他也知晓,一个常年无功无名的人突然开口说习武,为的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谁信?

    也只有身为公子的贴身儿小棉袄的他才会相信,公子是真的变了。

    打人伸手就来,骂人张口就来,横看竖看斜着看都不像窝囊废,小厮踏着小碎步在花间穿行欢快不已,公子成为大宋第一奸臣,指日可待呀。

    良秋美景,几家欢喜几家愁。

    青桐立在徐亨房门外时不时往里张望,公子另寻了小厮,听说能说会道且认字儿,比他强多了。

    “大公子百人之中相中小人,这是小人的造化,日后必当牛做马鞍前马后伺候大公子……”

    “公子您觉着力道如何,轻些……那就重些……”

    徐亨舒适的哼哼,抬眼见门前映着一个人影没耐烦道:“进来好生学学,跟个木头似的……”这个青桐是母亲挑选的,不能打发,暂且留着他。

    青桐畏畏缩缩迈步进来脚尖绊到门槛,像个扑棱鹞子双手晃动几下摔倒在地。

    “废物!”徐亨一嗤,继续道:“阮三小姐近日行好运,木桐你去打听打听这次她又得了多少银子。”

    替徐亨捶腿捏脚的小厮木桐谄媚应是,朝一旁呆若木鸡的青桐抛去不屑,似是在说从今往后你的位置归我了。

    他在大公子跟前根本没有位置啊,青桐垂头如是想。

    ……

    又是难得一晴天,风里涌动着热流熏得人面发细汗,问儿翻出春衫罩在身上嘻嘻准备出门。

    她身后的马车内装着一箱一万两黄金,小姐的意思是打算高价买断与徐府的婚约。真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

    古仁今日着一身灰色常服,料子极薄显然也怕热,问儿嘻嘻笑道:“古将军昨儿戏演的真好,奴婢都哭了呢。”

    鬼灵精怪的丫鬟拐着弯笑他古仁岂会听不出,但他自认昨日的表演堪称一绝,便没有反驳哈哈拍着肚子笑:“那是你傻。”

    古仁转身,阮妙菱一袭鹅黄半臂褙子迤逦而来,昨日净顾着抒一腔牢骚,倒忘了西府里也有个恼人的角色。

    将军已故,公主不归家,只留他一人既当长辈又做属下,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小姐心中所想,满头青丝短短几日白了一片。

    一想到今日之任务如此艰巨,古仁一抬眼似乎觉着自己离黄泉不远了,“小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不如等公主回来再商议。”

    问儿道:“古将军你到底是心疼钱还是心疼小姐,徐家那根烂木头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帮他?”

    阮妙菱止住问儿:“仁叔是长辈。”

    “就因他是小姐的长辈,奴婢才气不过!”问儿噘着嘴生闷气,实在不懂能用钱解决的事,嗦个什么劲儿。

    一路无话,马车行至将军酒楼,门可罗雀。

    “店家,来客人了!”店小二飞快擦抹桌椅板凳朝里间大喊,像是三五年没见到有活人来酒楼。

    “就来就来……”罗大有快步走来掀起帘子就道:“几位久等”

    “问儿?”

    罗大有惊的口能塞蛋,问儿身后站着一带幂篱的女子,身侧还有一黑脸壮汉,他脑筋转了转灵台清明。

    “三小姐里边请,里边请……这位就是古大将军吧。”

    他生来就爱这些动真刀真枪的武将,能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绝不是孬汉,值得钦佩。

    阮妙菱打量着这家陈旧酒楼,酒具仍是十年前的款式,桌椅板凳虽然簇新却油得反光,上下两层装设古板毫无新意……

    她忽然有些心疼,花费在将军酒楼的银钱都打了水漂。

    古仁环顾一圈,又伸出手指抹了桌面。

    “阮延哲这几年都在吃屎吗,好好一个酒楼破败成这样,能赚几个钱!”

    难怪三天两头打西府库房的主意,天下商人都以他为耻。

    “上去吧。”阮妙菱径直往二楼走去,罗大有急急开口请她留步。

    “罗家舅舅有事?”

    罗家舅舅,罗舅舅。

    罗大有心中一沉,称呼变了啊。“没……上回妙仪的事真是对不住。”

    “自古子不教父之过,罗家舅舅何错之有。”

    所以是他多管闲事了?罗大有怔怔立在原地,及至后方传来一个妇人的问候才回神。

    “啊,徐夫人真是稀客。”

    徐夫人婉约一笑,“古将军可是到了?”

    罗大有一愣,店小二已经往楼上一指:“就在楼上,徐夫人请。”

    不是找阮三小姐?

    来的分明是三人,徐夫人偏偏只问古将军……罗大有恍然想起二楼每间阁子内都设有垂帘,惊得嘶嘶倒抽一口凉气。

    阮三小姐莫不是打算垂帘听政……可听什么政呢?

    是他不正常了还是阮家的人不正常了,罗大有人生第一次感到迷惘彷徨,疯也似的往自家跑。

    店小二在后面追道:“店家,后厨啥也没有,您倒是回来做主啊,我一个人害怕。”

第三十章:知心人难求

    旧木梯吱嘎吱嘎响了十几声,徐夫人上楼,二层一间阁子门开着似在等客人进去。m.www.uu234.net

    徐夫人想也不想径直朝开门的阁子走去,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盘膝而坐。

    徐夫人乍一看以为白日见了黑无常,抚着胸口谨慎问道:“可是古将军?”

    古仁紧握双拳,掌心的汗水从指缝中流出洇湿了裤管,口中道:“徐夫人请入座。”微微侧首往身后的帘子一看。

    这古怪的动作怎能逃过徐夫人的眼睛,她紧走两步跪坐在蒲团上,视线却落在垂帘上。

    帘后架着一扇屏风,上边刻画的大概是显山露水的风景,无甚稀奇。

    “徐夫人!”

    古仁突然拔高声调惊的徐夫人恻恻收回目光,歉然一笑:“不知古将军递帖请我,为了何事?”

    “咱们两家目前因什么牵扯到一起,我为的就是什么。”古仁直了直腰背。

    徐夫人美目一转,心忖古将军该是从阮老太太处得知三小姐只能嫁给元儿,如今找她算账来了,面上笑着:“三小姐嫁入徐家之后,我定把她当作亲女儿对待,将军请放心。”

    你视小姐为亲女儿,那你儿子该把小姐当作什么人?古仁不蠢,他也会着人搜集情报,徐元心系二小姐阮妙仪在他这儿不是秘密。

    古仁道:“小姐自幼娇宠,吃穿用度玩乐皆比照公主的标准,夫人有信心保证小姐嫁入徐家后还能如此?”

    公主的标准……徐夫人袖中十根指头波浪似的起起伏伏,心中骇然,照这么个用度是要将徐家的家底儿吃穿呐。

    养出这样一个娇娇女,阮家莫不是有金山银山?

    徐夫人嘴角微抽,笑容皲裂:“能……能的。”等老爷升任礼部尚书,俸禄翻倍应该足够了。

    古仁摇头,这位徐夫人到底是小看了公主和大将军的威力。“不能,徐家不能。”

    什么意思?徐夫人面上笑意殆尽。

    正当时阁子外响起嘿咻嘿咻喘气声,店小二满头大汗肩上勒着两条麻绳一步分成三步走,木梯上一块木板承载着一口木箱缓缓挪动。

    “将军劳烦救小的一命,您这物件儿太大啦……”

    古仁起身快步出去,徐夫人侧首,不多时见古仁徒手拖着一口大木箱进门来,噗通落地阁子晃了三晃似要塌陷。

    “夫人可以看看。”古仁重新落座。

    徐夫人轻轻打开箱门露出一丝缝隙,顿了片刻委实瞧不出门道,她索性一推,箱内之物顿时重见天日。

    “哇靠”

    店小二吐着舌头在外边歇脚,见一道刺眼光满自阁子里射.出,腿脚一软泥鳅似的背靠墙面滑倒。

    徐夫人亦是惊的口舌僵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古仁道:“一万两黄金换徐家解除婚约,只赚不赔。”

    徐夫人两眼望着古仁,头一遭遇到这种荒唐事竟有些措手不及。

    戏文里演的都是男方尊长目下无尘,将一沓银票往桌上一丢,趾高气昂两鼻孔朝天对女方道:“钱归你,离开我儿子!”该这样发展才合常理,怎的到阮家三小姐这里就换了台本?

    “我不同意呢?”徐夫人有些底气不足。

    古仁道:“简单,届时徐家需得下聘二万两黄金。”

    “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徐夫人气结,徐家虽是世代簪缨,祖上却从未出过一个三品高官,俸禄几辈人累积起来也凑不齐两万两黄金。

    很难吗?

    古仁笑了,“前些日子尊府大公子送来三箱风筝,小姐对其改造一番卖与李员外就赚来五万两黄金。”

    他忽然明白为何问儿每每谈及徐家都一副嫌弃样,没钱啊,两手空空如何养得起三小姐。

    “你这是逼上梁山。”徐夫人语气不善,她虽是妇道人家,可牵涉到儿子的幸福绝不会让步。

    古仁也有脾气,啪一掌拍裂了桌角,只听店小二在外头心疼的嗷嗷直叫。

    “小姐只是没了父亲,母亲宝贞公主可还在呢,阮老太太答应的婚约不作数。”

    徐夫人道:“白纸黑字写着呢,怎么不作数,闹到公堂上去徐家也占理。”

    帘后的问儿摇摇阮妙菱的衣角,无声喊了句小姐,心里急得要死,没想到阮老太太留了一手,可怎么办呀。

    阮妙菱像是寻到正确答案一般,眉角眼梢都是笑意。

    原来不管她怎么反抗,甚至闹到公堂也无济于事,竟是因为一张纸。

    阮家对外所说的“得状元者娶阮三小姐”都是障眼法,不论徐家哪位公子夺魁,她要嫁的只能是徐元,从始至终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古仁也意识到真正的难处在这里,“我再添一万两,买下那张纸,据我所知令公子似乎对这桩婚事不大乐意。”

    徐夫人道:“那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将军放心,不管用什么法子我一定让小儿浪子回头。”绝口不提黄金。

    徐夫人是存了私心的。

    徐元自幼胆子就小,为胆大的徐父所不喜,故而一颗心全系在长子徐亨身上,指望长子能继承衣钵光大徐门。被忽略的徐元自然是歪梁歪长,一见虎着脸的徐父调头就跑,这几年似乎对他大哥也怕了起来。

    从前徐父看重长子徐亨,徐夫人自是一颗心扑在教养徐亨的事上,也就短缺了给徐元的关爱。

    及至徐元长大了些,有些关于“窝囊废”的风言风语传入耳中,想弥补却是悔之已晚。

    徐元名声不好听,娶妻是难上加难,有如此良机她是怎么也不肯放过的。

    为了元儿能过上好日子,恶人就恶人吧,三小姐目前是委屈了些,但只要嫁入徐家她就是省吃俭用也绝不亏待这个儿媳。

    古仁目送徐夫人出了酒楼,转身时阮妙菱已在徐夫人的位置坐下,他拱手致歉:“末将未能完成任务,请小姐责罚。”

    “仁叔坐吧。”

    阮妙菱朝外面招手,店小二腿软不能行走只得爬进来,阮妙菱从箱中取出一块金条递去:“辛苦你了。”

    店小二做梦似的擦擦眼,双手奉着金条乐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

    “劳你再跑一趟,把箱子运到楼下。”

    问儿拎起呆掉的店小二边走边笑下楼去,天上掉馅饼的事哪有这么容易遇到,付出多少努力才会有多大的回报。

    古仁叹道:“今日白忙活了。”

    “没白忙啊。”阮妙菱反过来安慰古仁:“您也说了婚姻乃大事,哪是能轻易解决的。”

    ……

    ……

    今日有二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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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宦介绍:
世代簪缨的徐元满心以为今生终于能当一回反派,可偏偏遇上前妻阮妙菱。独一无二金手指没了,反派大旗摇摇欲坠,难道只能屈膝做命运的奴隶前夫os:不成亲了,拜个把子,当个反派赚钱养她,别来添乱就行。前妻os:能让你活着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还想拜把子,没门儿!Ps:这是一对前世夫妻重聚首,大杀四方的故事。不主宅斗,放心入坑~世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