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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也耳     世宦txt下载     世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是谁欺负谁

    是不容易解决,古仁道:“但也不能任由他们闹得轰轰烈烈,最后不好收场。m.www.uu234.net”

    阮妙菱道:“轰轰烈烈才好玩啊,所有人都能看见,也分得清谁是谁非,不至于冤枉谁让谁背锅。”

    古仁提议道:“不如末将夜探徐府,将婚约书偷来?”

    阮妙菱扑哧一笑,“仁叔真是急糊涂了,婚约书一式两份,徐夫人只持其一。”

    “那末将把另一份也偷来。”

    “就算窃书成功又能怎样呢,老太太和徐夫人不是不能再造一份,只要两家人心意相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阮妙菱抚鬓,徐夫人似乎是咬定她这座青山不放松了,因为徐元吗?

    阮妙菱不是没有怀疑过徐元也再生了,但这个念头一起很快就被自己否定,如果再生是上天为了弥补她的遗憾,那徐元的再生又有什么意义?

    上辈子徐元的遗憾只有一个,没有娶到心上人阮妙仪。

    除此之外一切圆满,他想要做官,她出钱替他摆平,遇到棘手的上官,她帮着出谋划策教他斗智斗勇,从未亏待过他。

    这个想法不断在她脑中浮现,所以她今日才会在这里,为了证实这个想法多么荒唐。

    事实证明,确实荒唐。

    ……

    木桐一跃成了徐亨的左膀右臂,威风得意。

    他一得到徐亨的命令便马不停蹄着手准备,先是从家丁中挑选三五个身强力壮的,又备了麻绳麻袋,才来到阮家西府外潜伏。

    “木小哥,咱们抓谁啊?”

    木桐抱着个大猪蹄子啃了两大口,“挑不能打的抓啊,怎么这么蠢。”

    正说着,一个家丁激动道:“有人出来了!”

    “我没瞎。”木桐将吃到一半的猪蹄扔在地上,满手油揩在家丁青灰老旧的衣衫上,他身上的衣服可是新做的,舍不得。

    一个头上簪着粉色兔钗的丫鬟推着一个身子佝偻的男人出来,“哎呀门房你就跑一趟嘛,小姐回来我替你讨赏。”

    门房一脸不情愿,又经不住小丫鬟哀求,只得应了。

    木桐用小指指甲剔牙,道:“就他了,下手轻点别打死了,我还有话问他呢。”

    家丁们道了声知道,蹑手蹑脚尾随门房,边走边解腰上的麻袋和麻绳。

    他们也不知丫鬟叫门房去买什么东西,一路跟他转完西大街又绕到南大街,每次都在胭脂水粉铺里逗留,那里人多不适合动手。

    逛完南大街他又去了屠宰铺,与屠夫聊了小半个时辰,走时买了只红眼睛的兔儿。

    “啐,娘的娘她姥姥,耍老子呢。”木桐喘着气儿,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只肥腻的鸭腿。

    “木小哥咋办?”

    “能咋办,干呀。”木桐逡巡半晌,“等他到了东大街,就在礼门巷办了他,那儿人少。”

    门房脚力不错走路跟飘似的,五个家丁追了他半日也不见他擦抹汗水,一路跟到礼门巷,门房的脚步也慢了不少。

    这一带大多建宅建院,没有开办互市,能有几家酒楼生意也惨淡,行人渐少倒也方便他们。

    行着行着,门房突然止步。

    “他怎么不走了?”木桐一愣,他正打算发号施令让家丁一涌而上呢。

    门房转身,突然一阵劲风迎面朝他们几个扫来,只见门房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飞,袍角翻动猎猎生风。

    “明人不做暗事,壮士何不出来一见。”

    叫他么?木桐举着肥鸭腿审视自家身材,他也不壮啊。

    “木小哥,咱们被发现了,可咋办?”家丁都要哭了,看这架势,那门房不是个善茬啊。

    木桐将鸭腿一扔,“都说多少遍了,干呐!”

    他从家丁手中抢过棍棒,口中啊呀呀叫唤棍棒举过头顶毫不畏惧的冲上前,怕了吧,怕了就赶快投降啊。

    门房冷眼瞧着一个傻子冲过来,一嗤,脚尖一踩,抱着兔儿飞身腾空从间壁的树上折了根木枝,又空翻一圈落在木桐身后,啪打在他的臀上。

    “哎唷!”木桐转过身来瞪眼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敢打老子!看棍!”

    门房啧声,侧身一闪,身子一矮从木桐肋下穿过,木枝啪啪打在他两个膝盖骨上,疼得哇哇直叫,噗通跪倒在地。

    家丁见状也怕了,觉着麻绳麻袋棍棒想冲不敢冲,隔空喊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守门的。”

    屁嘞,又会飞又会跳的怎么可能是个看门狗,一定是那个古将军从汝阳带回来的兵。

    “礼尚往来,该在下问了,你们的主子是谁?”

    一个家丁大着胆子朝他啐了一口:“凭……凭什么告诉你。”

    门房了声摇摇头仿佛很无奈:“朋友,你们这样很没有江湖道义。”

    江湖道义是个啥?家丁你看我我看你,齐齐啐了一口。“你以为自己是大侠啊,会几招三脚猫就想吓唬我们。”

    “就是,破老头儿,双拳难敌四手,今儿你是逃不了的!”

    门房立住不动:“光说不练是孬种,在下让你们三招,三招以后你们可就任我玩耍了。”说罢嘿嘿一笑,声音尖锐如猫。

    家丁脊背一凉,顾不得许多五人齐齐上阵,三招很简单,一人打他头,一人打他的鸟,再一个人用麻袋套住他……

    “快打他上面!”

    “快攻他下盘!”

    “麻袋快上!”

    门房捂嘴笑了,将兔儿藏入怀中,双手负在身后身体前倾,足跟一踮瞬间发力恍如鬼魅咻咻从五人面前一闪而过。

    步止,人倒。

    门房淡然整理衣裳微皱的两肩,低头发现有几点红滴在他怀中的兔儿白雪般的毛发上。“啧,脏了,要被骂了。”

    倒地不起的家丁声音虚弱:“你扯……淡……”

    “狗……屁……的江湖……道义……”

    门房啊了声:“在下年纪大了,偶尔会健忘,我有讲过什么江湖道义吗?”

    木桐艰难爬起来,脸上挂了彩。“你且等着,欺负我们的绝不会有好下场!”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门房摊手:“随你咯,在下得走先行一步了。”

    “喂,有本事留下名字!”

    门房掏掏耳朵,飘然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声音却清晰贯入几人耳中:“在下就是一个守门人。”

    眼下,守门人要回家守门了。

    ……

    ……

    二更奉上,明日再见

第三十二章:疯狗被人咬

    都说报仇要趁热乎,木桐深刻铭记了这话,回府就到徐亨跟前告状,免不了添油加醋把对方夸大成十恶不赦。www.uu234.net

    徐亨蹙眉心情不悦:“让你们去打听,不是去打人,都是蠢材么!”

    木桐哭道:“公子,若是能打听到半点消息,小的还用出此下策?您都不知道西府的人嘴有多严实。”

    “西府打听不到,你不会去东府问吗?本公子好歹也是东府的门前娇客,你是本公子的人,他们能不告诉你?”

    木桐心忖您之前也没说啊,嘴上却道:“好公子您就为小的做做主吧,那个看门的这般作弄小的们,是在打您的脸啊。换句话说,就是阮家三小姐在打公子您的脸……”

    徐亨气息加重拳头上青筋凸起,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欺负她姐姐不够,还敢到他门前造次,以为送一万两黄金就可以为所欲为?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走,去西府!”

    ……

    阮家外的大街人来人往,一教书先生装束的男人摇摇晃晃走着,一双眼四处张望,熙熙攘攘间撞上一人。

    仆从慌慌张张上前询问教书先生:“东郭先生无事吧,可吓着小人了。”

    东郭墨笑嘻嘻抚摸狗崽似的摸着吓得不轻的仆从的脑袋,“无事,无事。”

    他侧首去看方才被撞的人,只见那人后颈上插着一柄从倭国舶来的折扇,红光满面正盯着他瞧。

    东郭墨正要与他搭话,那人身后急急跑来一个头戴粉兔钗的小姑娘,喊道:“先生快来,我们今日有新鲜事与你说。”

    原来是假教书先生遇上了真先生,东郭墨笑笑,此事便从心头匆匆一过不留痕迹。

    街上忽而掀起一股嘈杂。

    有人大喊大叫,有小贩推着板车飞快闪躲,东郭墨尚未回过神,人已经被仆从拉着退远几丈之外。

    一群人夹枪带棒气势汹汹,行到阮家西府门前停了脚,领头的六个人鼻青脸肿胀如猪头,叉腰叫嚣:“守门的,你出来!”

    起先头戴粉兔钗的小姑娘竟从西府门内微微露了半张小脸,说话声绵绵柔柔的:“你们找谁呀?”

    说话间小姑娘怀中窜出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伙人先是惊的咿咿呀呀,而后呔呔呔口齿不清蹦不出半个字来。

    “就……就是它!”

    当头颤抖最厉害的木桐扭着半个身子往后看,“公子……就是它。”

    丫鬟兔月忙出来将小兔拾在怀中,外头乌泱泱围了许多人,看热闹的,穿行其间买杂货的,让她害怕的是手持武器的这伙人。

    徐亨上前三步走,弯腰与兔月对视:“买兔子的人呢?”

    兔月怀中的兔子惊慌失措的往她衣襟里钻,感受到小家伙的颤栗的兔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杏眼圆圆无助的眨着。

    东郭墨面条似的被挤在人群中,为了张口说句话也是费尽了力气:“平阳府是有砖有瓦有王法的地方,这么闹知府不管?”

    仆从不忍他再费唇舌,索性将徐亨的来历一一说来,“府台大人也管的,不过眼下人挤人连只蚊蝇都飞不出去,谁去报信?”

    东郭墨喔了声,两人视线重新落到兔月以及徐亨身上。

    这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已经对峙了许久,小姑娘上齿紧咬下唇,眼角已经见了泪花。

    “夭寿哦,这男的眼瞎了吗?人家小姑娘都要哭了,他倒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娘的谁打的人站出来认啊,敢做不敢当算啥子好汉……”

    “咿,那不是徐家大公子吗……”

    众人哦了声,是与阮家小姐有婚约的徐大公子啊,怪不得如此嚣张,是把西府当自己家了啊。

    徐亨耳闻有人提到他,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该做什么,之前是头脑发热领着木桐来出气,此刻真站在这儿了脑子比读书时还要清明。

    人都是利中取大害中取小的,徐亨读的是圣人书,圣人没这么教他,他便将其归为本能。

    圣人教导他要遵循天命,本能是天命赋予,遵循本能不会错。

    说时迟那时快,徐亨一把钳住兔月的手腕威胁道:“快让我进去,不然今日这事就……”

    话未言毕,一道清清爽爽的嗓音从门内传出,一只冰凉的手已经缠上了徐亨手臂,宛如游蛇。

    “徐大公子好稀罕的客啊,您今儿不去东府了?”

    徐亨抬眼一看,是送风筝那日在东府门前看见的丫鬟问儿,正思索间右手猛然吃痛一下甩开了小丫鬟的手腕。

    他果真没看错,问儿这个丫鬟是个练家子。

    问儿拿眼瞧了阶下站着的六个鼻青脸肿的怪人噗嗤一笑,“这是被狗咬了,还是被人咬了啊?”

    “你好好说话!”木桐在下边喝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目光落在徐亨的后背。

    问儿认真思考一番他说的话,“那请问是狗被狗咬了,还是狗被人咬了呢?”

    “噗哈哈!”

    四面八方笑声高低起伏跌宕,有的笑得东倒西歪趴在旁人身上,有的前俯后仰捧腹擦泪……

    东郭墨乐得直拿手捶仆从的后脊背,“艺高人胆大,服!”

    木桐先前受了挨打,如今又被小丫鬟嘲弄,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抡起地上的棍棒瘸着一条腿冲了上去,“你去死吧!”

    没等冲上台阶,府门大开一群五大三粗宽肩窄腰的人脚下生风来到木桐面前,古仁紧随其后从里面出来,横眉倒竖。

    “活着不好吗,张嘴闭嘴就是一个死字,多难听。”古仁丢给部下一个眼神,“其他几人教训一顿放了,方才喊死的人送去汝阳军营。”

    徐亨拦住古仁,“古将军,他是我的人。”

    “本将方才若让剑刃出鞘,眼下他就是个死人了,死人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古仁凝眉。

    “古将军不要小瞧晚辈,既是打架,我岂会只带几十人过来?”徐亨击掌,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从中挤出来。

    古仁两眼飞快扫过,二百余人,拿来练练拳脚足矣。

    “来呀,准备兵器。”

    “靠,真打啊!”东郭墨揪着仆从的后领子吩咐道:“一会子乱起来我就找个角落藏着,你舍命飞奔去寻陆大人,让他快来救我。”

    一股力突然打在东郭墨后背,猛的将他推了出去。

    ……

    ……

    有二更,下午见。

第三十三章:知府要殉职

    大街上彻底乱了,挑事的和被挑事的双方都已经拿起武器对峙,看热闹的人头攒动,忽见前面人的脑袋上印出一片阴影,一只大鸟直奔场中的徐府家丁砸去。m.www.uu234.net

    “不好有人偷袭!”

    徐府家丁反手对着从天而降的大鸟乱棍挥舞。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木桐趁古仁手下都在望天时奋力一挣脱离了擒拿,“快,快动手,我已经逃出来啦。”

    短兵相接,惊声鹤唳。

    古仁带回来的人能以一敌十,对付二百个虾兵蟹将绰绰有余,其中几人边打边聊,不时横握短刃蜻蜓点水般在家丁身上划拉一道口子。

    徐元不爽快了,这简直不把徐家放在眼里,和阮三那个狠毒蛇蝎的女人一样,也只有她那种人才养得出这种下作的奴才。

    “东郭先生……东郭先生……”

    动乱中仆从东躲西藏寻找突然不翼而飞的东郭墨,这可了不得,东郭先生若是有三长两短,守备大人不得扒了他的皮骨。

    “十四你没事儿推人家作甚,人都半截身子埋进黄土没几天好活,被你一推还能活吗?”

    对面大街的房梁下横卧着两个人,似睡非睡,叮叮锵锵的兵器声完全没有干扰到他们,正对二人方向的一小处空地躺着灰衫盖面纹丝未动的东郭墨。

    初五撞了下始作俑者寒十四,得到的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半晌才听见寒十四含糊不清呓语:“他是死于话多。”

    寒十四懒懒翻个身,眯着眼瞧着那个仆从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往守备府狂奔,嘴角扯起一点笑。

    “咱们运气可真好,在礼门巷宅子的墙头随便一坐也能目睹到高人行侠仗义,循着味儿跟到这儿,高人虽然没找到,倒是遇到了老朋友。”

    寒十四拍拍身下的房梁,感叹道:“看来咱弟兄俩真适合做梁上君子。”

    初五摸了一手黄泥糊在寒十四脸上:“放你的狗臭屁,梁上君子那是贼,没文化。”

    就你有文化,怎么不见秦大人提拔你?寒十四腹诽完毕又想起失之交臂的那位高人,“咱们追到这儿,守门的就不见了,是不是咱俩被发现了?”

    锦衣卫的跟踪手段素来以来无影去无踪著称,从来只有他们甩别人,哪有人甩他们的份?

    初五道:“发现是肯定的,不过他似乎住在那里。”他手指着打得难解难分的一群人,目光穿过他们落到那扇紧闭的朱色大门上。

    西府高手如云啊,那个守门人是宝贞公主的追随者,还是镇南大将军阮延良的旧部?

    寒十四也想到了这层,问道:“五哥,若是上面知道阮家还有这等人存在,会如何?”

    上面,哪个上面?他们上面的人有很多。

    初五摇头,“挑近的来说,秦大人知道了此事不会如何,他毕竟只是个代班的,越俎代庖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傻子才会做。”

    寒十四脑袋不如初五好使,何况他二人在锦衣卫中连个百户都算不上,干嘛要瞎操这份心,故而转了话题撇去此事不提。

    ……

    府衙的长随今日可遭了大难,自从那个新来的徐家二公子徐元向府台大人提了什么街容整治草案,串访平阳大街小巷的苦差事便落到了他头上,每日苦哈哈步行上街转悠,也是沾了府台大人的光偶而有百姓送他个地瓜啥的……

    若是一直这么风平浪静时光静好,大街小巷整洁如新,他累些也没有怨言,可总有人吃饱了没事跟他对着干。

    “常长随,府台唤你进来。”徐元不轻不重的话从里面传来。

    上首的贺芳年侧身坐着,脸黑得像锅底不发一言,一边站着的徐元手中捏着几本册子,听说是专门为整治街容街景量身制作的,每家每户每月派发一本,若是谁家夜壶乱洒衣裳滥挂都可以填在册子上,交由巡街的差役即可送到府衙。

    长随没见过这册子的威力,因是徐元来府衙后新创的,他心中不待见徐元哪肯花心思去看,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

    他得到消息也就小半个时辰,看府台大人生气之程度,这册子显然是早就送到了。

    “大人息怒,属下一定会逮住那个浪费粮食而且随意丢弃猪蹄和鸭腿的王八羔子,给他一顿好打!”

    长随躬身立誓,歪着头偷看贺芳年的神色,眼睛有了光彩,忙道:“大人,这分明是新手所为啊。”

    贺芳年这才开口:“那要是惯犯伪装呢?”

    绝对不可能,长随正要打包票,徐元已先一步开口道:“常长随每日着人盯着那些榜上有名的惯犯,学生这里也未曾收到举报,如此常长随所言便有八分可信。”

    长随问道:“那还有两分呢?”既不是新手又不是惯犯,还能是谁?

    “痴儿。”

    长随不明所以,不容他细想外头差役腰间别着把刀哐当哐当跑进来,抱拳禀道:“大人,阮家西府前有人聚众斗殴。”

    长随听罢回头看向贺芳年,只见他们的府台大人解腰带脱官帽,这是要罢官啊!

    “大人使不得啊,使不得……”

    贺芳年又一次焦虑了。

    这次都指挥使秦大人还未到平阳,他这个知府就要先以身殉职了。贺芳年抬手摸了摸头顶,一边搀扶他的长随很是不解,府台大人作何摸顶啊?

    “本官这辈子是和姓阮的过不去了,过不去了呀……”声音凄苦无比。

    这世上哪有人一开始就和谁过不去的,过得去的是因为利,过不去的也是因为利。徐元无声替贺芳年扶正官帽,又吩咐外面的差役备马顺便整顿一番人马,知府大人亲自挂印出征,该有的场面不能怠慢。

    一炷香的时间万事准备妥当,长随扶了贺芳年上马车,扭头见徐元无事一身轻站在阶上,看样子是不打算陪同出行。

    “徐公子不去?”

    徐元摆摆双手,两袖挥动如柳。“我怕得很,还是常长随去吧。”

    窝囊,长随骂了句,随即翻身上马喊了声出发,车马粼粼甲兵相护,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府衙台阶底下钻出一个身量不高的孩子,正是来给徐元送信的三拳武馆馆主的儿子陈。

    徐元掏出一两银子给他,“多谢你的举报,如今府台大人亲自去抓坏人了,不用担心。”

    陈不客气接过,阮三小姐说了该拿的绝不手软,不该要的拒之门外。转手放进腰间的宝蓝色百宝囊中。

    “你这荷包”徐元俯身凑近陈。

    ……

    ……

    有情提示:这几章是个大情节,本卷最重要的核心人物关系都在这里体现,不是水啊,这本文文立誓不水的,放心~

第三十四章:各派显神通

    陈眼疾手快将百宝囊藏于身后,“这不是荷包,叫百宝囊,阮家三小姐送我的。www.uu234.net”

    徐元眉梢一挑,笑问:“只送你一人?”

    “全城的孩子只要去了都有。”

    平阳城内的孩子可不少,前一阵送风筝,这一阵又送百宝囊,从前怎么没听过她这么败家。

    徐元再次看向陈腰上的百宝囊,上辈子这个宝贝是随着嫁妆一起带入徐家的,阮妙菱还一度因为它占了几口箱子而烦恼,后来索性分与徐家上下,他也得了一个。

    后来两人辗转搬了几次家,早不知落到何处去了,也不觉可惜,日子一长便淡忘了。

    “徐公子若是喜欢,可以花钱买的。”陈提议道。

    不过这个提议似乎对徐元无用,他抱手哼了声:“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本公子已经是大人了。”

    你向我爹拜师学艺的时候一口一个师傅喊得可甜了,哄得我爹高兴给你买糖吃,那也是小孩子才能做的事,你不也做了……陈腹诽,后槽牙有些发酸。

    既然不喜欢,陈也懒得管,反正问儿姐姐给的任务他也完成了,还能得双倍奖励,这些钱足够买一大箩筐糖人,是不是爹买的无所谓,一样甜。

    他才没有吃徐二公子的醋呢!

    ……

    守备府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一旦见到新鲜的面孔则全府警戒。

    陆堇在书房研读《鬼谷》,全神贯注盯着书页,半个时辰过去一页才读尽,红圈红点布满全篇,风忽然吹动烛火。

    “大人大人,不好了,东郭先生”

    两腿酸软的仆从由两个卫兵抬进门,陆堇正站在桌案前,手中握着一柄宝剑。

    仆从一愣,那把宝剑往常就立在桌案旁,大人一般不轻易动用的……不过眼下他顾不上想这些,忙把东郭墨丢了的事道给陆堇听。

    “东郭墨今日没惹什么祸?”陆堇收起宝剑。

    李尚书要除掉司礼监的臭虫,老祖宗林连首当其冲。陆堇不在京师,自是动不了林连,但教训一下常在林连跟前溜达的走狗三德公公,可以一试。

    把东郭墨从柳州大牢中保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东郭墨与三德有血海深仇,敌人的敌人即是同盟,虽然陆堇知道东郭墨此人有那么一点怪癖,但只要能扳倒三德,就是他当着自己面吃猪粪也可以忍。

    仆从道:“东郭先生今日很乖,嫖赌一样不沾,只在街上闲逛。”

    言语来往间探子已回来禀报:“徐家先闹事,阮家似乎不买账这才打了起来……不过打人的人里有锦衣卫。”

    被放下的剑重新回到陆堇手中,“锦衣卫是三德带来的,对东郭墨下手的八成是他们。调集人马,去阮家!”

    东郭墨是扳倒三德的一颗重要棋子,即便结局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

    铮铮刀剑碰撞声被隔绝在西府门外,门内依旧温暖如春,一队丫鬟一人捏着一只风筝从库房鱼贯而出,另一队人数相等的婆子手中则提着燃着火苗的气风灯紧随其后。

    院里擎着一把油伞,兔月歪着头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形形色色的药瓶,内用外敷样样不缺。

    “手伸出来。”

    阮妙菱发了话,兔月不敢不听,抬起手衣袖顺势下滑,葱白的腕上浮着一圈可怖的青色。

    问儿骂道:“下手没个轻重,亏他是个念书的,泥巴脑袋!难道不清楚女儿家是水做的吗。”

    兔月两眼比怀中的兔子眼睛还红,紧咬着唇瓣,她看得出来小姐不大高兴,可是落在她手上的力道又是极其温柔的,指腹带着令人贪恋的暖意。

    问儿在旁一边骂,一边递药膏,一边拣选一粒甘梅塞进兔月齿间。

    手指上甜甜腻腻的,怀中的兔子闻着甜味儿凑上去舔了舔。

    阮妙菱将兔子抱起,转身,兔头正对着买它的那人,兔前脚讨好的扑棱几下。“门房?”

    门房垂手,态度恭敬。“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姐为何不让某出去?”这话他已经说了十遍。

    “你容我再想想”阮妙菱抬手示意暂停。

    她需要缓一缓。

    阮妙菱想了许久,从出嫁到生命的结束,这个人似乎从未在她面前露过脸,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那在她出嫁前就更不可能了,一个平凡的守门人,无人会在意他姓甚名谁,而且她家这位守门人似乎比常人活得更隐秘,像人的影子。

    这样神秘的人物,身手不比古仁差,却甘心守着一方天地十几年如一日,是真有归隐之心,还是别有图谋?

    思来想去,阮妙菱脑仁开始疼了,这个家属于她,可她却对家中的事一无所知。遗憾母亲在家时传授打理家事的诀窍,她总是贪玩,若是当初记下一星半点,如今也不至于面对此事这般束手无策。

    问儿蹑手蹑脚到门房跟前,道:“将军和夫人如今都不在家,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要小姐操心,你会武的事情就不能晚些时候暴露吗?”

    门房耸肩道:“某也想啊,可那几条疯狗要咬某,难道某站着等他们咬不成?问儿姑娘也是公主挑选来保护小姐的,总该明白某的难处。”

    西府上至小姐身边的丫鬟,除了兔月,下至洒扫婆子仆从,都有武功傍身。唯有问儿一人能明目张胆在小姐眼皮底下练武,他们这些人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潜入练武堂操练,容易么。

    “小姐您可是想好了?”兔月蹦蹦跳跳迎上从屋里出来的阮妙菱。

    问儿和门房听到响动,止了话。

    阮妙菱看向门房,“他们跟踪你想害你性命,你反击,没有错……不过,你的身份问题最好在娘回府时给她一个解释。”

    阮妙菱嘴角扬起自信满满的笑,娘若是知道她处理得这样好,定会如以往那样夸赞她聪明无双。

    丫鬟婆子们捏着风筝提着气风灯进了院子一字排开。

    问儿见暮色将近,不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心道小姐莫不是又想烧了东府的库房?

    阮妙菱道:“外面的混战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将气风灯挂在风筝上,免得自己人伤了自己人。”

    这时作壁上观负责传信的婆子步步生风,旋进院子。

    “小姐真是神通,三德公公果真领了一群人来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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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临阵不磨枪

    红霞孱水似的抹在天边,刀光剑影闪过人面惨白得添了一抹淡红,无人分辨是血还是霞光,只有一路颠簸赶来的救兵抬起头瞥了一眼又匆匆埋下,甲胄在胸前哐哐抖动泠泠作响。m.www.uu234.net

    赤红马车被围在层层锦衣卫以及侍卫中间,只闻声不见人,“再快些,死人的眼珠子可不比活人的新鲜……谁让你们看了不该看的……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大汉马上抱拳领命。

    车厢外跪坐的丫鬟瘦肩一抖,觉着天真是冷了,她手中擎的盘碟冰冷透骨,两颗肉丸冒着的热气遇冷化成水雾扑面而来

    “呕”

    车内的三德啧了一声,“换了几波人,还不习惯……再换一个。”

    很快有人上前拎鸭脖似的掐着丫鬟后颈退下……不多时来了一个新丫鬟端着两颗撒了椒粉的肉丸,小心翼翼地供奉。

    车马恢复颠簸急速驶向混乱不已的大街。

    长街的尽头马蹄哒哒,烟尘四起做旧了新开的铺面,却无人敢开门开窗大吼质问。

    死了的人死不瞑目,抽搐的肢体亢奋的表现着他还活着……活着的人紧闭双眼,比死人还死人。

    东郭墨从眼缝里只看见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鞋在他眼前晃动,有人被打趴下了,脸朝向他,他急忙闭了眼,直默念“我死了我死了……”陆堇老匹夫怎么还不来?

    徐府家丁浪潮般涌上来,尔又如退潮一一倒下,他们的对手却只受了皮肉伤,甚至毫发无损!

    房梁上的两个君子仍旧横卧,寒十四努努嘴:“那个装死的真是胆大,也不怕旁人误伤了他,方才有个人倒了骑在他项上,他竟能忍住不动,窝囊成这副怂样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从前就是这副尊容,不然也不会被三德公公灭了满门。”初五拍拍他的肩,“你不是要向三德公公邀功谄媚么,赶紧将他拿了去!”

    “这就去!”寒十四娟狂一笑,呼了声鹰哨拔步朝动乱的人群中飞去。

    “咻”一只冷箭百步穿杨从空荡的街头射来!

    “靠!”寒十四离东郭墨仅一步之遥,冷箭煞气逼人不给他进退的机会,要殉职了,要壮烈了……寒十四思绪混乱如蓬草。

    “锵!”一利器带着强劲撞开箭簇转头射向迎面而来的赤红马车的马脖子上,被人一刀斩断。

    寒十四心寒恻恻,忙拾起救他一命的长剑,转头一看竟是与徐家大公子争执不下的古将军。

    “恩人!”寒十四提步欲上前答谢,耳中却听得远远而来的赤红马车里传出极其细微的咀嚼声,他扭头,双目含泪,从死人身上摸了把血。

    “公公啊,救命啊,杀人啦!”一面屈膝触碰躺在地上的东郭墨。

    “贼子休动!”

    陆堇脚踢马腹飞身直刺寒十四,寒十四不动那是蠢,一听大喝想也不想拔腿就冲向三德公公的马车。

    大汉拔刀策马拨开乱成一团的人,徐府家丁闷头苍蝇似的乱转,古仁的手下早已撤去消失在暗色里。

    西府上空一只火风筝窜天而起,两只,三只……

    “阮家三小姐又在放风筝了……”城门楼上的兵手执长矛望向那一片红光,对换岗的弟兄道:“真好看,逢年过节也没有这样好看的……”

    东府夜宴刚撤,老太太由大夫人三夫人以及阮延哲陪着在院里消食,方才吃的猪蹄子过于油腻了,几人都有些撑腹。

    “这是哪家在请戏班子唱戏呢,乒乒乓乓,还挺热闹。”阮老太太抚着浑圆的肚皮,羞赧的打了个饱嗝儿,“咱也请一次……”

    身后阮妙晴与阮道并肩而行,手中攥着几个零嘴裹腹,“库房被火烧了个干净,哪还有多余的钱请戏班子……”没钱也要穷讲究,真不知猪蹄子哪里好吃。

    阮妙仪不喜吃荤腥油腻,故而晚饭食得少,快步追上妙晴阮道姐弟俩,“四妹,二弟,祖母今日高兴,你们说话紧实些,莫要惹祖母生气。”

    阮道朝她吐吐舌,“遵命,知书达理的二姐。”重音全落在后半句。

    阮妙仪听他意有讽刺,笑容愈发大度温婉,“二弟能听得入耳就好。”

    “妙仪做什么呢,快来陪陪祖母……”阮老太太回首笑着对阮妙仪招手,见二孙女与大房的孩子们处得融洽,“延哲,你这女儿比你争气,咱们东府往后有没有好日子,全指望她了。”

    三夫人用肘撞了下阮延哲,他才擦着油嘴哈哈道:“是母亲您教养得好……”他瞥了妻子的脸色,眼珠一转,“夫人照顾她也有功劳。”

    这才愉悦了两个女人,两人笑的笑羞的羞,阮延哲落后一步抻袖擦抹莫须有的汗粒。

    头顶风筝晃动摇曳投下一片光影,东府的人却不再厌恶,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光影下,陆堇如水中游鱼持剑直刺,劈砍,上挑,一招一式厉厉生风,大汉一把大刀挥得游刃有余,一格,二挡,三回击,银花乍蹦嘶嘶作响。

    “好个猛汉,究竟是什么来路,不如跟了本官保你吃香喝辣,那个阉人不是你的良木。”陆堇猛力推开砍下的刀刃,侧身回旋占于上风。大汉啐他一口,银光照得他皱纹里纵横交错的伤痕密密麻麻如如蛆如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车内三德已掀开帘子,水光粼粼的脸在光影照射下莹莹如玉,他却不观战,欣赏起天上飞的风筝。

    徐亨痴痴呆呆站在西府门前,街上陆堇和大汉打得如火如荼,他是谁?他来此地做什么?

    本来打架的双方是徐家和阮家啊,怎么一个人闯进来,局势立即就变了?

    东郭墨趁着夜色摸爬到墙角,眼神如鼠,滴溜溜四转,见一个黑影悄然靠近陆堇的军队,急得大喊:“偷袭啦,守备大人快别打了!”

    军队中一人哐当倒地,旁的人脸上被溅了一股温热顿时拔刀警戒,“靠!他跑了,追!”

    锦衣卫侍卫遥遥见一个人影跑来,那人身后扬起滚滚黑烟,那人跑到一半入了阴暗中,再看时已没了踪影。

    初五啧了一声,眉头一皱长刀出鞘,“靠,被算计了!”

    “戒备,迎战!”

    “侍卫留下保护公公!”大汉的大嗓门远远传来。

    “寒十四,你他娘的赶紧滚回来……你是锦衣卫!”

    “刀,刀,我的刀呢……”

    “寒十四!”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初五急红了眼。

    ……

    ……

    热乎乎的二更奉上。

    这章自我感觉很精彩,不知是否让你们身入其境?

第三十六章:要一个丫鬟

    两眼在乱糟糟的地面寻刀的寒十四委屈满面,“五哥,刀,刀不见了……”

    你可长点心眼子罢,初五摇头,喊道:“那你保护好三德公公。www.uu234.net”

    锦衣卫视线刷刷射向素不靠谱的寒十四,谁保护谁还未可知呢。那厢寒十四满脸堆笑蹭上了三德的马车,“公公,十四保护您……”众人扭头嗤之以鼻。

    陆堇的军队已冲过阴影处,杀入锦衣卫所在的地盘,初五咬牙,等事情解决他非得揪出那阴损之徒,再打得他跪地求爷爷告奶奶不可!

    “战!”初五喉间破出一声呐喊。

    “战!”

    “战!”

    敌军有骂爹骂娘骂姥姥的,擎长矛,提剑,抡刀,闯入锦衣卫包围圈,“敢动咱们陆大人的客人,叫你好看!”

    初五一刀砍中敌人腹部,抽刀,血溅如花绽放。他想不通透三德为何带着人马赶到此处,难道他已预见会发生这种事?

    “五哥你小心,陆堇带的兵绝非等闲,他们这样的打法纯属在玩持久,咱们人数不多耗不起。”一锦衣卫险险躲过敌人的刺勾,喃喃骂了句,“侍卫不听咱们调遣,真是倒霉倒霉……”

    刀剑相拼之间初五的视线穿过重重阻碍落在那辆赤红马车上,“你看不出来么,有人巴不得咱们都交代在这儿。”

    啊?锦衣卫讶然,那若真命丧于此岂不可惜,陆堇和三德公公有仇,与锦衣卫却是半点干系没有,缘何锦衣卫要替司礼监持刀,然后背锅?

    “小姐怎猜到三德公公一定会来?”

    照彻天际的火风筝迎风摇摆,条条风筝线穿插在廊下,林间,水井旁……问儿拨开细线,阮妙菱走在后方,抬首低头时鬓发间钗环铃铃作响,大有莲动下渔舟之妙。

    “何须猜,在西府正式接收娘的年例之前,三德公公只会对咱们加倍注意,这毕竟是他此次的要务,怎会轻易怠慢。”

    阮妙菱将栏杆上松开的线解开重新系好,“我只猜到他会来,却并未猜准几时来,算不得神通。”

    “那小姐也是极厉害的!”问儿打了个哈欠,可见是困了,阮妙菱便让她去歇息,她却不肯,点着脑袋坐在廊下相陪。

    听婆子讲外面很乱,究竟是怎么个乱法呢,阮妙菱很想去看看,但心里也知道自己能力微薄,即便去了也只会被当做小儿,徒有个硕大的身份罢了。

    人微言轻,无人会听命于你,所以还是忍下了冲动。

    “先生你可得仔仔细细的看呀!”兔月攀在墙头,身侧也攀着一位看客,后颈插着一柄折扇。

    “这种场面可不多见,先生牢牢记在心中,明日开书一说,定会叫座!”

    茶楼说书的先生挤眉弄眼,“小姑娘天真了,”他指点着街上伫立的几方势力,“京师的公公,平阳府守备,徐家,还有汝阳的将军,小老儿是哪个都惹不起,这要是开了书岂不要被他们大卸八块?”

    兔月道:“您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先生难道没听过假作真时真亦假,反过来也是这个道理。”

    “嘿你这小丫鬟懂得倒挺多,平日里偷听学堂夫子讲课了吧!”

    兔月面上溅红,“哪有!这是我家小姐说的,学堂里的道学先生可讲不出这种道理!”

    哟还生气了,说书先生忙道:“是单某人眼界儿窄了,对你不住,我这就看这就听……”

    光是明黄的光,贺芳年远远瞧见了便头疼,“真是有钱任性啊,如此闲钱闲心也不晓得用在正道上。”

    “大人,前方有打斗,似乎是陆守备和京城来的三德公公的人马。”

    府衙的车马比不得行军打仗的脚程,等贺芳年带领护卫一路狂行赶来,结果还是来迟一步。

    这聚众斗殴的不是阮徐两家么,怎么变成陆堇和三德公公了?

    “大人,好像不只是打斗,也有厮杀!”

    什么?!

    贺芳年径直跳下马车,紧步往阮府走去,秋风刺骨的凉,扑面一股血腥。

    阮家东府门前冷冷清清,西府却很热闹。火光漫天,数百只火风筝遮天蔽云……地面铺着一层肉毯,红的白的不明实物的液体交错,填满凹陷的沟壑。贺芳年垂袖一步三挪,步履沉重,厮杀声盈贯两耳叫人鼓膜震裂,这样的场面不是人间……

    是地狱,是修罗场。

    “住手……都住手……”话音在贺芳年喉间滚动,淹没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拼杀中,血溅在他们身上,也溅到敌人的脸上……

    贺芳年抬首摸了摸脸颊,“下雨了么……都住手……”他辛辛苦苦一砖一瓦治理的平阳府不能被这些人毁了,毁了,便什么也没了。

    “住手!”

    “”

    天上的风停了,风筝摇摇欲坠,火光忽明忽暗。

    所有人都停住了,贺芳年感受到许多胶着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贺芳年衣袍一挥p刮出惨烈的风,义正言辞:“聚众斗殴,血流成河!朝廷的重臣,天子的信臣,便是这样回报天下回报皇上?平阳府是有王法的地方,不是野蛮部落!来人,统统抓回府衙受审!”

    ……

    三德进了西府,阮妙菱正在花厅外的廊下坐着赏景,廊下栏杆上丫鬟歪着脑袋睡得沉沉。

    “三小姐没有受惊吓吧?”

    阮妙菱拢了拢披风,“惊吓倒没有,只有些担心罹了惊风。”

    “三小姐要长命百岁呢。”三德笑眯眯道。

    贺芳年要捉拿斗殴之人,三德从始至终都不曾参与,故而留下了。

    “借公公吉言,天这样晚了,美景已览,公公不如早些回宅院歇息?”

    “不急不急。”

    三德眼睛转了一圈,廊下那个丫鬟仍旧呼呼大睡,没有一点规矩。

    “小姐”兔月抱着兔子一蹦一跳进来,她送走了说书先生,回来却见三德公公在此,话到舌尖急转吞下,“奴婢找问儿姐姐去。”

    三德上下打量这个簪着粉兔钗的小丫鬟,模样可爱,声音甜甜,甚合心意。

    “三小姐,奴才住处缺个管事丫头,方才瞧着这丫鬟不错,可否借奴才使几日?”

    已经敢明目张胆要人了么?

    阮妙菱摇头,笑道:“丫鬟年纪小不懂事,一向只与我玩乐,管家的事是一窍不通,公公若实在缺人,我这儿有两位妈妈资历老本事不错……”

    “既是三小姐的心头好,奴才岂有横刀夺爱之理,”三德眼尾扫过廊下,那睡觉的丫鬟已经醒了,张着大眼……就是有些黑,骨骼略大,不如小丫鬟小巧玲珑赏心悦目。

第三十七章:剩下的尾巴

    问儿揉眼,睡意未褪,“三德公公您瞧奴婢成吗?奴婢能挑能扛,不挑食能护主……”

    “问儿姑娘是三小姐的左膀右臂,到我这儿便是屈才了。www.uu234.net”三德忙摆手截住话,能挑能抗的是汉子他又不缺。

    古仁换了身新衣才来,虽是简单用水清洗过,阮妙菱仍能闻到混杂在空气中的血腥……她看向三德,为何他身上就没有?

    “时候不早了,末将送公公回府。”话音刚落,一顶软轿停在院中,三德来时乘坐的马车被知府大人当作证物,牵回了府衙。

    三德朝古仁哈腰含笑谢过,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往昔待在镇南大将军身边默默无名的小将,单凭一个将军名号,便能压自己一筹。

    “有劳古将军。”

    软轿行去,古仁抬头望天又看向廊下的兔月和问儿,小姐不叫人省心,两个丫鬟也没什麽大用处,“着人赶快将风筝收了,知府大人因为这脸都气绿了。”

    问儿打着哈欠,泪眼朦胧:“他生气跟咱们有干系?他是气自己无能呢!他方才不是喊着要把所有人都抓回府衙么,三德公公怎的不去,将军您怎的也不去?”

    兔月急忙扯她衣袖,“问儿姐姐你……”怎么转手就把她给出卖了呢?“将军别气,奴婢和说书先生一直安安分分在墙头看热闹,一声没出。”

    “你们哎唷,真要被你们气死!”古仁掉头大步流星追上三德公公的软轿,他这家长当得是越发艰难了。

    ……

    火风筝渐次在黑夜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浇桐油的火把。

    平阳府兵丁围住徐亨及其带来的家丁,“徐大公子不要叫我们为难。”他们可是看在徐二公子的份上才会对徐亨如此客气,换做别人,早一根麻绳捆了即刻关进大牢。

    “凭什么抓我,我又没有斗殴!”徐亨手指一一戳过木桐和家丁的鼻尖,“他,还有他们才是斗殴!”

    他今夜若是依了他们,便等同于弃了青云之路,当他傻么!

    木桐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公子您不是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么。”他才刚上位一日,好日子还未享受呢,他不想受刑,更不想死。

    “滚犊子。”徐大公子破口而出一句秽言。

    兵丁诧异盯着他瞧,原来读书人也会骂人滚犊子,骂得挺溜。

    交头接耳,嗡嗡喳喳一片议论。

    徐亨再争辩,兵丁懒得再听直接上麻绳,给敬酒不吃也只能给罚酒了,这些富贵人咋的都这么有特色呢?

    阮家三小姐如此,徐家大公子也是如此,怪不得两家长辈拧着脑袋也要更改婚约,好促成二人的婚事。

    “其实俺觉着徐二公子比他靠谱,咋滴不选他呢……”

    “嗯嗯就是……二公子多谦和呀,对咱们这些人都以礼相待呢……”

    兵丁俯身清扫乱后的战场,陆守备的兵马以及锦衣卫分列两边,收捡属于自己阵营的尸首,四下静得只剩清扫的声响。

    “徐二公子来了!”有人从远处跑来道。

    墨色充盈的长街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一只火把,光影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踽踽独行。

    小厮掌火,见远处有团火烧比他手中的还旺,激动笑道:“公子您瞧阮家快到了,不知道三小姐在不在外面”

    他眼尾上翘笑眯眯瞥了瞥徐元光风霁月的神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人终于要见到了呢,小的光是想一想,这心就要蹦出来。”两指相对作比心状。

    徐元关爱的抚摸小厮的脑袋,叹道:“你自进了徐府便有些呆傻,也怪本公子不曾好好教导你,你我来此是接大哥回家的,不是为了美色”

    “可来时公子您分明说的是出来赏花赏月赏美人……”

    小厮围着徐元打转,火球划出蜿蜒绚丽的弧线,远处观望的人呆呆伫立,双目发直,如见神祗。

    “那也只能藏在心里想,”徐元抢过火把攥在手中,“你小心些罢,仔细烧着本公子,连美人也看不得了……”

    “公子您骗人!”

    爽朗的笑声漂浮在雾霭中,“这个时辰美人都已安寝,你若是想看,去勾栏,花费记本公子账上。”

    小厮急跺脚,哼,公子继会打人骂人之后,说谎竟然能面不改色了,这也是成为奸臣之前所必备的么?

    对哦,奸臣也常去勾栏寻花问柳,小厮捂嘴偷笑,他得替公子把钱攒下来,然后嘻嘻嘻……

    “徐二公子怎的来了?”这个时辰他该下值回家才对。

    徐元早已敛了笑容,拱手向兵丁道:“家兄今日出门后一直未归,家母特意让我出来寻找,只是为何他会与诸位在一处?”

    徐元疑惑的看了一眼徐亨,“大哥?”

    徐亨别过脸面,哼了哼。

    “老实点!”兵丁大喝一声,徐亨身躯一抖,转头要骂。

    后面传来声低低的冤枉,“官爷我真没动……”

    兵丁头子对徐元礼貌一笑:“徐大公子今日带人聚众斗殴,将整条大街弄得污七八糟,且那个木桐是今日破坏街容整洁的疑犯……府台临走时发了话,一个不漏全抓回去……”

    徐元了然点头,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的徐亨急了,“徐元你别信他的话!”

    “闭上你的臭嘴!”又是一声大喝。

    “官爷啊,真不是我说的呀……”声音低颤细如蚊蚋。

    徐亨回头朝声音传来处瞪了一眼,再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求徐元帮忙是决计不可能!一个窝囊废只配做他的影子,无分和他共享荣光。

    “既然是府台大人的命令,徐元只好遵从。”徐元看向徐亨,“大哥且到府衙暂住一夜……明日,明日上值,我向大人求求情。”

    “不”徐亨启唇,身后的门却吱嘎一声巨响。

    问儿灵巧的从门缝里钻出来,不给偷眼看门内的徐亨半点机会。

    “徐木……徐二公子您才来呀,下半晌徐大公子呼啦啦领着一群人来找我们麻烦,我可是吓惨了,才托个小孩儿给您送信。”

    徐元对问儿一笑,“下次再遇上这等事,姑娘可以直接派人禀报府台大人,我只是虚虚领个小差,做不得主。”

    徐亨横眉一跳,这话是故意说给他的?徐元是不打算搭救他么?

    问儿皮笑肉不笑道:“偶然办了件好差事,您不就能从小差升成大差了?”真不知小姐叫她说这些话有啥意义。

第三十八章:他是半瞎子

    问儿说罢转身进府,毫不迟疑。m.www.uu234.net

    承她吉言的徐元在徐亨磨刀霍霍的目光下坦荡荡离去。

    翌日清晨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天地失色一片茫茫,街道两旁的人家互有默契似的闭门不出,乱斗之后残留在阮家西府门前的气味颜色经此一日,全都冲刷干净。

    木桐蹲在大牢的枯草堆里,目光呆滞宛如一条被丢弃的狗。外面雨声极大能冲刷世间一切污垢,他犯下的罪名却如何也冲刷不掉,他是真的不能脱身了。

    “大公子……救命……”木桐对着间壁的空房喃喃,那里先前住过他的主子徐亨。

    然而徐亨不知被什么人保了出去,走时趾高气昂,似乎只是来做客一样。

    “来,吃饭!”牢头手中的铁链哐哐敲了敲牢门。

    清汤寡水,无肉无酒,木桐端起碗喝了一口,“呸”难吃!

    牢头丢下句“装腔作势”大步走了,木桐盯着能映出他的脸的清水,他才上位一日而已……不想死。

    府衙大堂里里外外站满了人,个个孔武有力眼神如刀,若是此刻他们手中有刀的话一定恨不得宰了坐在堂上的贺芳年。

    “瞪什么瞪!”贺芳年埋头看着徐元整理的花名册,派系无非分为两支,陆守备和锦衣卫。至于徐府家丁,死死伤伤过半,以斗殴的名义处置之后便放了。

    “贺府台你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寒十四靠在柱上掏掏耳朵,“要杀还是要剐,你给句话就行。”

    贺芳年白寒十四一眼,他若是知道该如何处置还会坐在这里?“唉,这都什么事儿……”贺芳年扶额喃喃。

    徐元递去一张纸,贺芳年惊愕,不过还是定神细看,慢慢嘴角勾出一点笑来。

    “来人!把这些人送回大牢,听后处置!”

    百来号人秩序井然退出大堂,寒十四边走边对身侧的初五说道:“五哥你觉不觉着这个知府很怪,这若是换了别地的知府早将你我客客气气送走了。”

    寒十四刮刮鼻头,虽然他知道那些人是巴不得将他们这几尊瘟神送走。

    初五摇头一头雾水,“听说平阳府的知府是出了名的清水,软硬不吃,跟这种人打交道不是你我的强项,且看秦大人如何处理吧。”

    ……

    天放晴,城门口挤满了进城的乡下人,一眼望不到头。

    “怎么又是砍柴的?”兵丁抬头看了一眼,背柴的是个年轻小伙,身侧扶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给老人家看病?”

    小伙子羞赧点点头,身后的干柴刺头锋利险些戳到兵丁的脸,兵丁急急一退,老妇人捂嘴“咳咳”咳个不住。

    “咳……咳……咳……”似要把肝肠都咳出来。

    兵丁赶紧摆手放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小伙子,“你这柴卖不了几个钱,抓几副好药给老人家。”

    小伙和老妇人均是诧异的看向他,兵丁抠头笑笑:“府台大人说要与百姓为善,我也不知道咋做……”

    老妇人拍拍小伙子的后背,两人一前一后向兵丁鞠躬,兵丁催他们快去,新的盘查开始了。

    行至远处,小伙子回头看了眼城门口,对老妇人道:“大人,咱们平白领了人家的恩情。”

    老妇人声音低沉:“记住他长什么样没有?”

    “嗯,属下记住了。”

    “走了,古将军该等急了,他耐性可不好。”

    守备府阴云笼罩,府内上下密不透气让人呼吸一滞,东郭墨在园子里瞎转悠不知该做些什么,陆堇已经在书房待了整整两日,茶饭不思。

    “诶呀,别不是翘辫子了罢!”

    “你才翘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乍然在他身后响起。

    东郭墨回身一见,是个玉面小人儿,不用猜也知道是陆堇的独子。“草民东郭墨见过陆小公子。”

    陆钺手中握着一卷书,指甲缝里有些微污垢,衣裳下摆沾了几点污泥。东郭墨瞟了眼书脊上的字,春秋啊,心中一通狂笑,这个年纪的娃娃还在启蒙,陆家公子却看起了春秋?

    滑天下之大稽。

    “小公子真是聪慧,书拿倒了也能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倒背如流?”

    陆钺玉面泛红,仍是一副正经之色。“听说东郭先生前日遭人暗算,险些丧命,本公子瞧着也无甚大碍,先生今日照样生龙活虎,脸不红气不喘。”

    “你!”好一张利嘴。

    陆钺笑道:“多谢夸奖。”

    东郭先生懵了,“公子知道我内心所想?”

    陆钺攥着书由管事牵着去西席所在的院子上课,回头对东郭墨笑了笑,“都在脸上写着呢!”

    管事道:“公子往后少与此人接触,他品行不端,不能辱没了公子您神童的名誉。”

    “管事”陆钺止步,仰头道:“不如让父亲将我的名字改了罢,就叫陆神童,如何?”

    管事面无表情,“公子勿要说笑。”

    “无趣。”

    “西席讲课时,公子要专心致志,大人为公子费尽了苦心。”

    “……我谢谢他。”

    “公子勿要这样没规没矩。”

    陆钺改口:“替我谢过父亲。”

    管事终于不再说话。

    陆堇的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东郭墨,滚进来!”

    “就来!”东郭墨提着袍子跑去,至门前时一个鲤鱼翻身滚了进去。

    书房的桌案上摆满各种点心,围炉上温着热酒,东郭墨吸溜鼻子,搓搓冻得发麻的双手,心中忿忿不平。敢情这两天他在外面沐风栉雨,陆堇却在里面享受温饱?

    东郭墨嘿嘿笑道:“大人,您家的公子天资真聪颖,小小年纪就已在读春秋公羊了。小人像他这般年纪时,还在尿床呢。”

    陆堇一嗤,“所以你的下场才如此,你的仇家也见了,打算怎么报仇?”

    提及三德,东郭墨身上起了一层疙瘩,“大人,那个阉人是个半瞎子。”

    半瞎子?陆堇不甚明白,抄起一块鸡腿朝他脑门砸去,“有屁就给我放干净点!”

    “嘿嘿,多谢大人。”东郭墨嗅了嗅鸡腿的香气,继续道:“那晚小人在墙边看了许久,发现三德那个阉人在看风筝时,有只眼睛竟然一动不动。当时小人就觉奇怪,回府之后一想,小人家乡有个眼瞎的人也是如此。”

    “是么,”陆堇冷笑,“本事倒不小,瞎了只眼睛也能走得四平八稳。”

第三十九章:放火烧山者

    夜色笼罩的东大街礼门巷内家家燃着烛火,丝竹悦耳,李员外的宅邸平分整条东大街,左右都能耳闻妙曲。

    李员外仰面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虎皮裘,管事奉上一盏蜜茶道:“老爷真是高瞻远瞩,方圆几里的歌舞声都被咱们府上包揽了。”

    “是你们眼界小。”李员外饮了一大口蜜茶,口中呼出团团热气。

    “当初选这处宅院家里上下都在劝阻,连你也拦我,我可伤透了心。”

    管事低头抿唇惭愧地笑了笑。

    庭院花园内两位小姐银铃般的笑声伴着歌声舞曲传来,一众的丫鬟婆子追在她们身后呵着护着,尽管遍地铺着绒毯,仍担心金贵的小姐们跌跤。

    李夫人抱着一岁的小儿站在门内目光紧随两位小姐,“跑慢些,猴儿似的上蹿下跳也不知随了谁?将来谈婚论嫁如何是好。”

    “夫人你真是杞人忧天,平平和安安如今才八岁,早着呐!”李员外挥手为女儿们助威,笑得捧腹,“你瞧阮家那位三小姐自小娇养,玩儿得比咱们闺女都厉害,今时今日不也自成一派气候?”

    李夫人嘁了声,赚了你几个钱就是自成一派?也不知将玩乐奉为头等大事的阮三小姐有什么魅力,惹得李员外常对她赞不绝口。

    腮边的发丝被襁褓中的小人儿牵,李夫人低头对着怀中的小儿李岁莞尔一笑,咕咕逗弄。

    李岁肥嘟嘟的小手挣出襁褓指着远处,悠悠扬扬的戏曲从礼门巷另一头传来,别样的曲调引得他跟着哦哦吟唱。

    “看来岁岁很喜欢三德公公府上的曲子,老爷你”李夫人转头看向院中,李员外已经就着裘衣入眠,鼾声震天。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残生一线付惊涛……”

    随行的戏班子红角儿在亭台中捻相帕唱词,大汉庞大的身影匆匆从台前闪过,一会儿步到三德身侧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不见了!?”

    戏台上的角儿停了嗓,鼓乐急急停下,识趣的丫鬟知道有大事发生了,挥着两手赶他们走。

    戏台的光映红了三德浓密的眉,皓齿也泛着赤红的光。“荒郊野外就是被狼吃了也得留下几根骨头,找!”

    大汉道:“在山沟两侧发现许多足印,底下人猜想是山上砍柴人留下的。”

    平阳地界的百姓在贺芳年那头倔驴的治理之下个个胆小怕事,遇到杀人害人的事件,想也不想就上报衙门,那两具尸体若是已经被发现,恐怕此刻整个平阳府已是人尽皆知了。

    两人边说边回房,三德气得一拳捶在桌角。“那就查是谁发现的尸体,一旦有猫腻,即刻解决!”

    大汉应是转身要走,三德又道:“将初五和寒十四叫来。”

    锦衣卫和陆堇的兵到底还是被贺芳年放了。

    距离秦大人回信还有一段时日,且让他们各自松口气,因为贺芳年自信只要人在平阳府,在他的掌控之下,任谁也翻不出半个天来。

    寒十四吊儿郎当蹿进来,“平阳真是人杰地灵,公公这一来皮肤白嫩了不少。”

    三德笑着摸摸脸,视线落在后来正在关房门的初五身上,“今夜我有件事交与你们去办,赏金在桌上,要多少随意。”

    “哟,不少啊,公公真是大方。”寒十四掂量着金条的分量,低声对初五道:“你的意思?”

    初五道:“秦大人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来时秦大人吩咐,三德公公有任何要求尽量满足,寒十四抖抖手,这些买个“尽量”应该够了。

    见二人尽是满意之色,三德起身取出一幅舆图,“你二人今夜到此一探,我要烧山。”

    ……

    黑黢黢的街道上没有行人,连夜出的鸟也找不出几只,礼门巷的三拳武馆忽而亮起烛光。

    “夜里不安全,知哥你还是别去了,再说城门已经关了,出不去。”女人的声音里满含担忧。

    不多时一个男孩子睡意朦胧走到父母房门前,“爹,我陪你去吧。”

    “麻蛋你在家陪你娘,咱爷俩都走了谁来照顾她?”三拳武馆的馆长陈知一边听,一边系上披风,一边对儿子陈说话。

    陈知在城外的十里坡囤了一批红缨枪,本该今日送进城的,奈何这几日城外的砍柴人疯了似的一捆接一捆往城里运柴,城门拥堵,他的货自然进不来。

    他本已睡下,打算明日亲自去提货,睡到半夜突然被东大街咿咿呀呀的鬼嚎吵醒,没由来的心忧那批货,这才决定去看看。

    “守城门的与我认识,我请他通融一下就是。”再不济他亲自去找新收的徒弟徐元帮帮忙也成。

    陈知威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禾娘看了许久,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拍拍陈的后背道:“儿,你快去找徐二公子,娘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陈忙套上衣衫,禾娘又替他裹上披风,这才狂奔向徐家。

    李员外府上的门房出门换灯笼,瞧见一张脸从眼前闪过去,忙一口喊住:“,陈家大郎!”

    陈不得不煞住脚,“叔,啥事?”

    “这么晚了你往哪里去?你爹娘不管你么?”

    陈心道爹夜里出城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嘴上答道:“我娘咳嗽犯了,很严重,我去找大夫。”

    “哦那你快去,这病可拖不得,快去快去。”门房转身往府里走,管事正好来巡查,问他道:“谁呀?”

    门房一五一十说了,两人也不甚在意,陈家媳妇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请大夫是常有的事。

    ……

    “胡闹!”古仁将白布盖上,没了眼珠的两具尸体顿时消失在眼前,“我让你们潜进来,可没让你们把尸体带来。”

    大人依旧穿着老妇人的衣裳,装扮却已换回常人,乌黑鬓发容颜俏丽。她一动,其他砍柴人便自行为她让路。

    “这尸体有蹊跷,所以属下才冒着风险将他们送进城。”大人鞋尖一勾,白布再次掀开露出两张狰狞的面目。“他们的眼睛是被徒手挖出,然后活活疼死,死得快且痛苦。”

    古仁盯着尸体一时拿不定主意。

    “古将军,您歇了吗?”

    是问儿!

    古仁立即打了个手势,众人正要撤,又听问儿说道:“您若是没睡,奴婢说句话就走。”

第四十章:指点知目的

    大人未动,其他人也不动,古仁凝神道:“何事,你说。www.uu234.net”

    西府从来不容外人,即便是大声说话也无妨,问儿高声道:“小姐说来者是客,如果是有大事发生,希望您不会因她年纪小而选择隐瞒。阮家军,是从来不分彼此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院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古仁回过头,身后的一干人等坚强的双目赤红,稍逊色的已是泪流满面。

    一男子揩去鼻涕:“属下都快两年没听见有人喊俺阮家军……呜呜……”

    大人嘲讽一笑,抹去眼角的泪,“当年阮家军与南蛮一战所剩无几,兵部命军营重新编制,阮家军成员从此散布九州。他们都没说啥,咱们这些尚未编入阮家军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古仁放眼看去,院里站着的五十人虽然不是正式的阮家军,骨子里却承载着阮家军的魂。他们的眼神和已战死的两千三百五十五位阮家军一模一样,无惧无畏!而这份无惧无畏是阮延良赋予他们的,可惜这个人不在了。

    古仁拍拍大人的肩,“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务必将公主从大福寺救出,与小姐一道安全送回汝阳。”

    “将军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小姐吗?”大人问道,“如今咱们也查不出是哪方势力将公主囚在大福寺,小姐素来聪明,说不定能”

    古仁打断大人的话,不容人劝:“我知道小姐聪明,可咱们不能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大将军和公主把小姐看得比命还重,你忍心?你们忍心?”

    众人纷纷垂头,谁忍心啊?他们已经失去大将军这束光芒,若是公主和小姐再有闪失,他们头顶这片天就彻彻底底暗了。

    大人小心翼翼道:“可属下总觉着小姐已经有所察觉,您不觉得那个丫鬟来得很不是时候么?”

    他们化作砍柴人进入西府,白天不方便出来相见,辛辛苦苦等到夜黑风高时每个人都是精神抖擞,根本无人注意此刻是什么时辰。

    大人一说,才有人觉悟抬头望天色。

    “已经二更天了啊……”

    “大人不说俺一直以为才将入夜呢。”

    大人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说话人立即收了声,四下恢复安静。

    “属下以为小姐这是在考验将军,毕竟这具臭尸如此引人注目,总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然后禀报小姐。”

    古仁有些犹豫,“小姐根本不像有心事的样子,每日除了玩乐还是玩乐。”而且玩儿得越来越狠,将军留下来的那点家资恐怕只够她挥霍两年。

    大人摇头,怪不得古仁一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指望一个大老粗猜透女儿家的心事真是不靠谱啊。

    “难道您就没发现点不寻常的?”

    不寻常的?

    古仁沉思许久,仍是无果。

    “我们进城之后发现许多人在谈论小姐,以小孩子居多。”大人盯着古仁,他在阮大将军身边的时日最长,小姐从前是什么样古仁比他们这些人都清楚。

    “没错!”古仁神情激动,大人的话提醒了他。

    “难怪走在街上时总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嘀咕我是平阳第一贵女的保护神,我还奇怪第一贵女是谁,如今全想通了。”

    小姐一举赚了五万两黄金,可不就是平阳府第一贵女?

    大人一副你终于想通的模样,继续说道:“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都在讲阮三小姐如何厉害,就连血洗西府大街的事情都讲得神乎其神,不出半月这些消息肯定传出平阳府……”总有一天这些言语流传到京师,甚至大江南北。

    大人嘴角微翘,纤纤细指转着肩上的秀发,传闻中的阮家三小姐可不简单呢。

    古仁后背冷汗涔涔。

    问儿和兔月两个丫鬟日日往街上跑,说书先生也曾出现在西府……如果不是小姐授意,他委实猜不出其他人。

    “那小姐这样做为了啥?为了出名?为了第一贵女的狗屁名声?”

    大人道:“常人一夕之间失去亲人无非一蹶不振和迎难而上两种情况,小姐如今的表现显然属于后者。兴许小姐真是为了出名呢,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是谁非他们分得清。”

    古仁喃喃:“怪不得小姐当时说要闹得轰轰烈烈才好,我真是蠢,没有早些发现。”古仁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真是猪脑子!

    “我这就去找小姐。”

    古仁抬脚要走,大人拽住他,“小姐该是睡下了,况且咱们还有大事要做呢。”她努努嘴看向地上的两具死尸。

    两具无名死尸留在这儿也没甚用处,搞不好还会招来祸患。他们这些人倒是无所谓,关键西府里还住着阮妙菱,古仁不得不慎重考虑此事。

    古仁瞥了眼大人的装扮,“换身衣裳,咱们去给陆守备送份大礼。”

    大人等人未进城之前一直待在陆堇的兵营所驻扎的六隐山,因着六隐山是群山,平常除了砍柴人基本无人去过,古仁才放心大胆的让他们留在山上。

    既然尸体是在六隐山发现的,物归原主,让陆堇自己去查,他们这些发现者坐享其成就好。孙子说兵者诡道,他这是活学活用。

    ……

    城楼上的兵丁聚目凝神观察远近的情况,突然远处一个点越来越大,化作一个人样快步向城门而来。

    众兵丁戒备,及至那人走近了才认出是三拳武馆的陈知,陈知与守城门的弟兄们私交不错,可是私交归私交,大半夜的他不在家里热炕头,跑这儿来就不对了。

    “陈知哥,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啥啊?”

    陈知拱手道:“我有急事需要出城,劳诸位兄弟通融,一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

    “这不合规矩,府台大人下令入夜没有通行令谁也别想进城出城。”兵丁见他一脸急色以为是禾娘的旧疾犯了,可城中这么多名医,干嘛要出城?“陈知哥,你还是回去罢。”

    陈知走到说话的兵丁身边低声道:“我不从正门走,你替我找个捷径也好,我那批红缨枪放在外边我真的不放心。等我看了,回来请你吃酒。”

    兵丁时常承他的情,叹了口气。“……有个狗洞,前几日被人发现了还没来得及修补,不过一个时辰之内你必须回来,出了事兄弟可担待不起。”

    陈知感激朝他拜拜拳,高声道:“那我回去了。”

第四十一章:来得太突然

    三更天,风忽然大起来。www.uu234.net

    四更天时街上打更的扯起嗓子大喊:“不好啦,山上着火啦,山上着火啦!”

    在他之前已经有兵丁滑下城楼一路飞奔去府衙,城外十里坡方向熊熊大火已是肉眼可见,火如果烧得再远可就不得了了!

    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点灯开门,睡眼朦胧忽见远处的天一片橙红,打更的声音源源不断贯入耳中,人们才大梦初醒纷纷疾走相告。

    “嘭嘭嘭!”

    兵丁用力拍打大门,“开门呀,着火了,府台大人!”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不过眨眼功夫,府衙上下燃上灯盏,贺芳年边穿衣边往大堂赶去。“好端端怎么着火了,是城里还是城外?”

    长随也是一脑子糊涂哪里清楚这些,正巧兵丁等不及冲进后堂,“大人大人,十里……十里坡方向……着火啦!”

    贺芳年虽是刚醒,脑袋转得却很灵活,十里坡外全是山,此时又是秋季,一丁点火星子燃起来就是要烧了整座山的呀!

    “备马,备水,赶紧召集全城的木匠带上木锯,出城灭火!”贺芳年顾不得戴官帽,又吩咐道:“派个人去把徐元找来!快!”

    府衙人影晃成一片,秩序却是井然,长随快步跟在贺芳年身侧冷不丁想到一件了不得的事。

    “大人,陆守备的兵营好像在十里坡方向……”

    贺芳年下意识就道:“那就让他们帮着灭火”

    他猛地止步,万一大火是从兵营开始蔓延呢?天煞的!今年怕不是个灾年哦!

    “通知陆守备,他若还想要自己的兵就赶紧插翅膀飞过去!”

    街上人声动荡,守备府岗哨遍布各个角落,甫一听到十里坡方向失火便急忙放烟火哨。

    “咻嘭嘭!”

    烟火炸开,守备府府内上下脚步急切。

    东郭墨一摇一摇赶来时,陆堇已是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朝他冷喝一声:“你留在府中看好陆钺,他要是少了根汗毛,老子回来割你的肾下酒!”

    东郭墨下意识护着自己的腰,他还是知道眼下气氛非同寻常,脸皮子上也不露笑,一个劲诚恳的点头。

    ……

    徐府在城西南,从东大街出发得横跨半座城,陈年纪小步子不大,等他赶到时,城外失火的消息已传得满天飞。

    徐府外面有几匹马,还有几个官府的衙役急得围着马团团转,陈跑过去徐元正好从里面出来。

    “二公子!二公子!”陈挥着手喊道,他得赶紧把爹出城的事情告诉徐二公子才行。

    徐元发现了他,与衙役交代两句后走到陈面前,见只有他一个人,问道:“你怎么来的?”

    “跑来的,徐二公子您帮帮忙吧,我爹夜里出城去了!”

    徐元神情一滞,面上既惊愕又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令他如此惊愕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纵火案事发的日子,提前了!

    “你爹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出城去?他不知道宵禁之后不能出城吗?”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陈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爹说十里坡有一批红缨枪要检查,二更天就走了。”

    红缨枪?徐元握拳十指泛白,陈知是为了他早日练成枪法才……

    徐元将陈推给小厮,“赶紧送他回去,家里人问起,就答我去城外找府台大人。”说罢翻身上马,墨黑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

    阮家东、西二府亦是被吵醒,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平阳府城上空的光亮丝毫不逊于城外。

    阮延哲絮絮叨叨赶到大厅,阮老太太和大房的人早已到了。“天儿还没亮了,都吵吵啥吵吵!”

    阮道和阮妙晴齐声道:“城外十里坡着火了。”

    “着就着了呗,干咱们什么事?”阮延哲一屁股坐下,就见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用骇人的眼神盯着他,他心虚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阮妙晴站出来解释:“如今正值秋季,树木干枯易燃,如果风向改变转向城中,到时烧的不止城外,整座平阳城都要覆灭!三叔您是没醒么!”

    一听要烧了全城,阮延哲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你们还坐着干嘛,赶紧收拾东西走啊。”一个人抱着花厅里值钱的字画瓷器,忙得连轴转。

    阮道往外走,阮妙晴落后一步跟上。

    阮老太太喝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去,回来!”

    姐弟俩肩并肩回头,“去救火啊,我们的家在平阳,我们可不想走,再说爹和大哥回来住哪儿呢?祖母和母亲若是想走,便走吧。”

    大夫人是以丈夫儿女为天的,闻言也跟过去。“媳妇也不走,媳妇要在家里等延起和正儿回来。”

    阮老太太不想走,可事无绝对,万一山火真的蔓延进城呢?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心思宛转间已下了决定,“延哲还有三房媳妇,你们赶紧收拾细软,妙仪妙柔还有妙露陪着祖母。”

    不多时阮延哲夫妇便将细软收拾妥当,装了三辆马车,留了两辆马车载人。随身侍候的丫鬟婆子跟在车旁,一行人摇摇晃晃向城门而去。

    街上人影幢幢,惶恐不安遍布各个角落。

    ……

    问儿一听到消息便跑去古仁的院子,这种人心不稳的时候最需要有魄力的人才镇得住场面。

    古仁只要一出马,不说话,一张脸就能解决。

    然而古仁的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见不到,问儿又跑回去。

    “小姐,古将军不见了!”

    这场山火来得始料不及,阮妙菱以前只听到一星半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场火来早了,因为古仁预定的死期就在此后的几日。

    这火烧得太早,是不是古仁的期限也要提前?阮妙菱不敢想,但可以确定古仁今夜是安全的。

    阮妙菱突然想起府里多了些不速之客,堵了一把,隔空喊道:“砍柴人,你们可以出来了。”

    阴影处晃过几道影子,问儿眨眨眼,院子里陡然多出三十几条人影,吓得她连连拍拍小胸脯:“骇死人了!”

    有个年轻的壮汉恭敬的对阮妙菱拱手,“小姐知道我们还在?”

    按理古仁不声不响出门,应该会带他们一起走才对,小姐不可能知道。

    阮妙菱道:“你们人太多容易引起注意,我只是赌一把而已。”

    她甜甜一笑,松了口气:“看来赌对了。”

第四十二章:雪中来送炭

    五更天城门亮鼓,城门依旧紧闭不准百姓进出,十里坡火势控制没有,有多少损失统统不清楚。www.uu234.net

    城内消息闭塞,一城的百姓宛如被困在瓮中。东府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了半个时辰,阮延哲终于不耐烦掀开车帘,“南边失火,我们从北城门出去你们也拦!”

    不少豪贵之家也收拾了细软,纷纷拥簇到北城门,同样遭到守城兵丁的阻拦。

    发生这样的大事,没有知府的号令谁都不能轻易出城。

    兵丁好言相劝:“阮三老爷消消气,这火烧不进城内的。您别不信,府台大人爱民如子,要是山火真会烧进城,大人早该下令让全城人疏散到临县去,咱们没收到指令就说明没事儿。”

    守城门的兵丁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阮延哲向来不信,但如果这是知府贺芳年的决定,就由不得人不信上七八分。

    正当时东府的管事策马前来,语速飞快道:“三老爷,老太太,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可以回家了!”

    阮延哲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天色,“这么快?”

    其他豪贵亦是惊讶,贺芳年的实力他们早在几年前平阳发水涝时就见识了,没想到今年竟然更上一层楼了。

    管事喘着粗气道:“是三小姐,没有三小姐出资动员全城的壮丁前去救火,这场火说不定真会烧进城。”

    三丫头?西府那位小祖宗?

    阮延哲回头,阮老太太已经掀开车帘看过来,两人脸上均是不可置信。还是阮老太太率先回神,问管事:“她……出资多少?”

    豪贵纷纷看过来,管事顶着压力结结巴巴答道:“一……一万两……黄金。”抬头看了看三老爷以及老太太的神色。

    “欧”阮延哲两眼一花直挺挺倒下。

    三夫人惊呼了一声老爷正要下车扶他,阮老太太胸口一闷,心气不顺往后一倒。

    三夫人惊呼:“母亲!”急忙伸手接住,眼睛却不时看向地上的阮延哲,丫鬟婆子府医乱哄哄上前抢救。

    豪贵们你看我我看你,对阮家人的表现不明所以,应该是知道不用背井离乡喜极而昏吧?

    ……

    一万两黄金只用作动员壮丁那是大财小用了,阮妙菱虽不是商贾,也知道亏本买卖不能做。

    山火过境,放眼望去十里坡宛如秃瓢,寸草不留。秃瓢的不止十里坡,还有它背后的六隐山。

    贺芳年长叹一声,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黏着肌肤,“没有人员伤亡就好……”

    “是啊。”长随刚想抻袖子擦擦脸上的黑灰,却发现外衣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被火舌咬去了大半,原本白净的里衬也变得污糟不堪。

    长随望了眼光秃秃的群山,冷风在心口嗖嗖的吹。“大人,离都指挥使来视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各地官员的政绩考核可不只是吏部官员在做,奉旨来的钦差同样拥有这项权力。

    贺芳年张嘴欲言,后方兵丁喊道:“大人,守备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陆堇已经策马扬尘狂奔至贺芳年跟前,一手攥着马鞭指向贺芳年。“贺芳年你这知府怎么当的?老子的营地全毁了!”

    贺芳年走过去一挥手,袖口花一般绽开,马上的陆堇歪歪扭扭险些被他拽下来。

    “山火从你的营地烧起来,本官还未找你,你倒先往本官身上泼脏水。本官又不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神仙,你怪本官,本官还怪你咧!”

    陆堇使劲抽鞭子,奈何贺芳年拽得紧丝毫不松手,还用眼瞪他。他大爷的,一个文官哪来这么大的劲儿?

    “贺芳年你松不松手!”陆堇从身侧抽刀,举在半空怒目威胁:“你不松,老子砍了它!”

    贺芳年丝毫不退让,“有本事你就砍,本官可是左右手皆能写字,砍了右手本官就用左手告御状!”

    长随无奈摇头,不敢去劝。都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便是知府本人了。

    陆堇和贺芳年一个狠一个犟,两人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人,掐起架来至多是动动嘴皮子。徐元一边指挥人清扫草木灰避免引起二次失火,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二人争吵。

    倒不是陆堇不敢杀人,而是贺芳年身份太特殊了,在整个大宋也是最特殊的存在。他不依附不谄媚,一心做好官,连天子都对他青睐有加。

    天子看上的人物,谁敢动他?

    “老子养一支军队一年就得花费七八万两白银,一夜之间全烧成了灰,你让老子怎么跟皇上交待!”

    “又不是本官派人烧的,你急,难道本官不急么……”

    两人仍在争执,有两个兵丁跌跌撞撞跑来,一人扑向陆堇,一人扑向贺芳年,磕磕巴巴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元过去同时摁住两人右手腕以上三寸的穴位,两个兵丁这才缓缓镇定下来。

    陆堇看向自己的兵,“有屁快放。”

    “大人,山里发现了尸体!”

    府衙的兵丁十分自觉对贺芳年道:“大人,古将军送来了一箱黄金,起码得有一万两。”

    不远处有人在喊“古将军”,徐元等人看去,果然见一张相貌不怎么亲和的古仁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着一辆马车。

    古仁也不嗦,直接说明来意:“听说山火烧了不少农户的房舍,虽无人伤亡,但损失也挺惨重,故此送来黄金资助两位大人重振旗鼓。”

    “这是阮三小姐的意思?”徐元突然开口问道。

    古仁笑了,“钱财属于我家小姐,自然是小姐的意思。”

    徐元脸色瞬间失色。

    “我也是求了又求才征得小姐的同意,毕竟是小姐辛苦赚的第一笔钱财,平白送人……”古仁哈哈笑着摆摆手,“大人们尽管用,不必愧疚。小姐年纪虽小却也懂得以家国恩义为先,可惜只拿得出这么多,其余的有人管着呢。”

    徐元闻言重重呼出一口气,猛然想起另一件事,呼吸又一滞。

    他看向陆堇的兵,问道:“你方才说有尸体,有什么供识别的特征?”

    贺芳年察觉徐元脸色不对,此时关注点才回到发现尸体的事情上。“不是无人伤亡吗?”

    那凭空多出来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兵丁道:“虽然烧焦了,但看得出生前是个壮汉。”

    徐元脚底虚浮,身体一歪眼见就要倒在贺芳年肩头。

第四十三章:缉拿纵火犯

    好在徐元近来都在强身健体,身体不再像从前那样羸弱,急急稳住了重心。www.uu234.net

    发现尸体这件事也对上了,徐元捂住狂跳的心。

    冷眼旁观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上辈子陈知的死和他完全没有干系,而这一次,山火案却因有他参与发生了变化。

    陈知是因他而死。

    贺芳年越发觉得他不对劲,但此刻也不是关心学生的时候,继续盘问兵丁。

    “两具尸体都没了眼珠,军医剖腹检查之后发现他们早死了……”

    陆堇一鞭子打在兵丁臀上,“你小子能一口气放完不,急死个人!”

    “你说死的是两个人?”

    兵丁见是个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问他,陆大人和知府又没有制止,便点头答道:“是两个啊。”还竖起两指比了个手势。

    那陈知呢?这场大火之后他的尸体该被找到才对。

    “大人,抓到个可疑人物!”

    “都说了我是良民,良民!”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被三五个衙役扭送过来,满面涨红眼神躲闪。

    徐元一眼认出那是陈知,心生奇怪但也有几分庆幸。

    陈知见了贺芳年,噗通跪地,“府台大人救救我,我没有放火,没有……”一个大男人流着泪一边磕头一边求情。

    “是三拳武馆的陈知吧?”贺芳年弯下腰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黑灰,发现陈知浑身上下都有擦伤,皱眉有些心疼。

    平阳府的百姓就好比是他的孩子,孩子成这般模样他怎能不疼?

    不过贺芳年的语气很强硬,“没有本官命令,你如何从城里出来?”

    有兵丁上前在贺芳年耳边道:“昨夜二更时分陈知要出城,被拦下了。”这兵丁昨夜正巧听见陈知与他身边的兄弟搭话,两人的对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向上面攀一个级别,倒是不错的。可是站在他身边的兄弟与他关系又不错,思来想去他只有先下手为强,先撇清兄弟和陈知的关系。

    贺芳年半蹲问陈知:“你出城为的什么?”

    陈知两眼含泪抬头,双唇蠢蠢欲动时就见徐元站在贺芳年身后,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

    他在武馆平日只教富家子弟一些拳脚功夫,因为红缨枪极少派的上用场就没有,十里坡的红缨枪是他专门为徐元挑的,但是一旦他开口,答应徐元保密的事就会暴露。

    徐元是他收过为数不多的肯吃苦的富家子弟,且又是个耍红缨枪的好苗子……陈知紧咬下唇,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不说话,那纵火的肯定是你没跑了!”陆堇手一挥,马鞭灵蛇一样缠上陈知的脖颈,“老子军营里粮食衣物全被烧了个干净,就拿你去皇上那儿换军需!”

    “陆大人。”

    古仁在马上与陆堇平视,“你是否该去军营看看那两具尸体是怎么一回事,放火烧山的案件历来是知府查办,难道你不放心?”

    陆堇才刚领了人家的钱财,自然不会和古仁当面抬杠,咬牙切齿喝道:“回营!”

    ……

    东大街礼门巷一阵哄闹后归于平静。

    三拳武馆的门也紧闭着,陈蹲在门后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他一夜都在奔波,小小身体根本吃不消。

    禾娘拍醒陈,柔声道:“儿,你回屋睡去,你爹回来了娘再叫醒你。”

    陈嗯了声,摇摇晃晃走回房,倒头就睡。

    禾娘站在院中久久不动,冷风夹着草木灰喷入口中,呛得她连连咳嗽。“知哥……咳……咳咳……你快些回来吧。”

    三拳武馆门前飞快闪过两个人影,跃过间壁墙头的柿子树后消失不见。

    “哎哟我的公公诶,您这趟差使险些要了我们哥俩的老命!”寒十四一进门就往圈椅中一倒,一身黑衣满是灰屑。

    随后进来的初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对正吃早饭的三德抱拳道:“您说隔几日再放火烧陆堇的军营,可惜昨夜有人先下手了。”

    三德一愣:“火不是你们放的?”

    寒十四唉声叹气道:“要真是我俩放的,至于这副模样回来么。”

    “你们回来时没被发现?”三德重新夹菜慢条斯理吃起来,“城门口肯定加强了兵力,你们从哪里回来的?”

    寒十四嘿嘿一笑,拍拍胸脯道:“我们是谁啊,锦衣卫总旗!找条路进来还不容易,可怜有个倒霉的跑得没我们快,被抓了。”

    “谁?”三德眯起眼,他没想到寒十四和初五出了城还能遇到别人。

    “一个小喽,不用在意。”寒十四打个哈欠,起身朝三德拱拱手告辞歇息去了。

    三德仍是不放心,“初五,确定那个人没认出你们?”

    初五想了想,锦衣卫最有特色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他二人都没穿戴,哪有人能认出来。

    “没有。”

    ……

    半个时辰之后,城内城外广布告示,府衙高价悬赏缉拿纵火犯。

    人头攒动你推我挤,争相去看犯人的特征。

    “几个意思啊,连犯人的画像都没有,光画个缺了一半的牌子有啥用。”

    “俺不识字啊,谁念念牌子上写的什么……”

    茶楼说书先生路过,闻声找了条缝隙钻了进去,边推边道:“我认字……让一让。”

    “会认字儿了不起啊,干嘛踩人!”

    立即有人道:“不是单先生踩的,俺刚才从粮店拿的牌子掉了,伸手去捡来着。”

    “哼,你也有牌子,指不定就是你放的火,我要去府衙告你!”

    “你讲不讲理啊,想钱想疯了吧……”

    单先生也不管他们的吵闹,可劲儿往里钻。市井生活没了吵闹就不叫市井了,再说没了吵闹他上哪儿找说书的材料去?

    “总……方?”单先生手指在画上抹了抹。

    人群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道:“单先生什么是总方啊?”

    “你问我我问谁?”单先生将折扇往后颈一插,转身对他们道:“这件事儿呢,大家伙儿还是不要参与了,很危险。”

    人人嗤之以鼻,这说书的肯定是想独吞赏金。

    “单先生可找着你了!”

    兔月在人群后跳着挥手,单先生便挤了出去,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他一个说书的管不了。

    “先生您方才说什么危险呐。”

    “那块牌子啊,世上哪有牌子无端写什么‘总方’的……提供线索的人看来不怎么识字。”

    兔月扯着他往茶楼走,问道:“那原本是个什么字呢?”

    这个嘛,单先生回头远远看了眼纸上画着的半块雕花的户牌,“是个锦字。”

第四十四章:半道上截胡

    城外的山火虽然扑灭,后续却有许多麻烦要处理。西府内丫鬟婆子拎水桶攥鸡毛掸,上上下下洒扫庭院的灰尘,只古仁一个孤零零站在院中央。

    房内忽然传出一声轰响,问儿在里面尖叫:“小姐怎么办呀,又失败了。”

    “继续呗,这才是第二次。”

    问儿边跺脚揉肩边往外走,“试验第一次用了七天,第二次用了六天,加起来咱们已经浪费十几日了,都够咱们玩几十个别的花样……”

    阮妙菱捣鼓木头人也疲累了,跟出来道:“这不是在进步嘛……”见古仁站在院里,阮妙菱愣了片刻,怎么没人通报?

    “仁叔有事?”

    古仁扫了眼在忙碌的丫鬟婆子,有的飞身上檐扫尘,有的倒挂在房梁下擦拭玻璃窗……似乎他回来之后,这些人都与公主在家时一样,或者说从来没变过。

    问儿一会儿飞上房檐对洒扫的婆子道:“可看仔细了,绝不能让东府的人混进来。”一会儿又落到地面对小丫鬟吩咐:“上回就是你粗心没守好门,才叫二小姐偷摸进来把小姐推下水,再有一次我可不留情。”

    言语还是一贯的犀利啊。

    小姐仍旧爱玩,话却是少了许多,古仁自哂,原来不变的只有他们。

    “之前与小姐提过的五十名尚未编入阮家军的民兵,已经进城了。”

    阮妙菱闻言眉梢上扬,嗓音微微颤动:“我知道的,仁叔多谢您告诉我。”多谢不再把她当作一个只会贪玩的孩子。

    古仁抬头一愣神,昨夜被发现的三十个人齐刷刷站成一排,面色羞赧。“属下办事不力,只好将功折罪去救火了。”

    古仁才发现他们其中有的人毛发卷曲,隐隐透着股焦味儿。

    阮妙菱道:“西府家丁,他们如今需要这个身份。”

    没有人比古仁更能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含义,既是给了这五十人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也表明小姐是信任他的,古仁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只能道:“多谢小姐。”

    问儿突然插话问道:“将军您昨晚去哪儿了,今儿院子里也不臭了。”

    真是直接到不给人思考的余地,古仁只得实话实说:“大人他们之前藏在六隐山时发现了两具尸体,昨日进城时带了进来,末将担心会连累小姐,又给扔了回去。”

    问儿笑道:“将军是想让陆守备查出杀人凶手,好空手套白狼吧。”

    古仁没反驳,没有中间的插曲这事也该陆堇摊上。

    思索间阮妙菱递来一封急递,古仁展开一看惊得两手一沉,宛如捧着个千斤重的聚宝盆。

    “十万两黄金?”古仁揉揉眼,还是折现的,真是重金之下必有豪贵。

    他再往下看,其中一行分明写着:平阳府,徐亨。

    “仁叔,劫下这份策论题。”阮妙菱十分爽利的说道,“之后想法子送给徐元。”

    问儿急了,凭什么要送给那根木头呀,小姐真要嫁给徐元?

    阮妙菱摸摸问儿的脑袋,“徐元中意的是二姐,他若中了状元谁能阻拦他娶谁?婚约是死的,人是活的。”

    问儿不明白,扭头去看古仁。

    古仁亦是懵懂,扭头却发现无人可看……家里能为小姐分忧的丫鬟是一个没有。

    问儿,也就嘴皮子和武功厉害些。兔月年纪小贪玩儿还容易被骗,叫她出主意是万万不能的。

    阮妙菱心想总不能对他们说自己是再生之人,知道上辈子徐元本该是那个状元,也知道徐家老爷子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对调了徐亨与徐元的答卷,只好笑着说道:“是他的就是他的,咱们帮他一次,也是在帮自己。”

    帮自己?

    问儿捕捉到了关键,兴奋的蹿上房梁。小姐不用嫁给徐家的呆头鹅和烂木头,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古仁也少见的咧起嘴角,不怎么亲和的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劫书,又是劫自家的东西,容易得很,想当初占山为王的时候他连囚车都劫过。

    ……

    大街上,马匹拉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一块大黑布笼盖着,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徐元慢慢随车移动,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这样,给徐公子添麻烦了吧?”

    徐元回道:“没有,倒是我给师傅您添乱了。”虽然困住陈知的只是府衙用来运水桶的木筐,却与囚车无异了。

    “那个线索真的有用吗?”

    陈知低头盯着下方仅有的一点光,那两个人的样貌他虽然没有看清,却在大火中瞥见了他们腰上的牌子。

    徐元安慰道:“虽然只有一半,但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师傅你且宽心,师母和师弟那里我会安排好。”

    “劳烦你了……”陈知噙着点笑。不得不说,徐元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学生,没有枉费他的良苦用心。

    “先生您在看什么呀,我个头矮看不到呢。”

    人丛中一道女声夹着几分嗔怒传来。

    徐元循声望去时,一个老先生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扛在肩头,面色涨红却是笑容满面问那小姑娘,“瞧见没有?黑有啥好看的,小姑娘就是好奇。”

    坐在单先生肩上的兔月兴奋拍手,“哪里黑了,先生您眼神儿不好……只是那人怎么这样眼熟呀。”

    单先生见兔月歪着脑袋思索,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踮起脚看了一眼。嘿,敢情小丫头是被公子哥儿迷住了。

    “兔兔姑娘啊,那是徐家二公子,你家小姐未来的小叔子。”

    兔月哼道:“才不是呢,他是我家小姐未来的夫君。”问儿姐姐时常在她耳边念叨,耳朵都起茧了,不会记错的。

    单先生似是听到了不得的消息,阿呀一声哈哈拍腹狂笑。“稀奇稀奇真稀奇……”

    一片嘈杂中徐元却把他二人的话听得分明,低头抿嘴笑了下。

    陈知也在里面笑,丝毫不像被抓的疑犯。“原来外头流传的都是假话,将来要与阮三小姐结亲的,是你。”

    人头攒动中兔月朝徐元摇摇手,晃得下边的单先生险些倒地,她也不怕,一个劲唤“姑爷,姑爷!”

    这样好看的姑爷,将来可以天天见,为什么问儿姐姐偏偏不喜欢呢?

    问儿姐姐常说徐二公子是块烂木头,可他这样走在衙役中间,分明像个做官的,与府台大人相比丝毫不差。

第四十五章:殊途终同归

    兔月如何想徐元并不知晓,他将陈知送去府衙的大牢暂且关押后,出了衙门,小厮拎着热汤热饭翘首以盼。www.uu234.net

    小厮机灵的在车内安置好一切,待徐元坐定了戒备的看看四周,才道:“青桐一早漏了点口风,大公子让他去接汇通书坊送密题的人,但他一个人害怕想让小的同去。”

    徐元喝口热汤,四肢百骸顿时倾注一股暖流。“我不在府中你一人也挺无趣,多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大公子知道了,会难为您吧?”

    徐元一笑,眼睛里光在闪动亮得小厮睁不开眼。“你不说青桐不说,谁能知道。自从木桐办事不力坑了大哥之后,如今除了木讷的青桐他谁也不信。”

    小厮两眼弯成了月牙儿谑谑的笑,“也对,青桐如今跟我好着呐,虽然仍是招大公子责骂,打却不再打了。”

    家里人都怕大公子,继而对青桐少不得客气几分,久而久之这种客气就演变成疏离……小厮叹口气,这种疏离同他被排挤是一个意思。不同的是青桐在外人面前遮遮掩掩完全是因为性格木讷,而他则是没有底气,没有反抗排挤的底气。

    小厮侧头看着斯文却很快速用饭的徐元,这个底气完全是来自二公子啊,二公子若是一直畏畏缩缩不思进取,自己的将来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公子,要不咱们把那份策论密题借来看看?”为了助公子成为大奸臣,也为了自己的将来,小厮觉得可以一拼。

    “借?”徐元拍拍他的后脑勺,“有借有还才叫借,不还叫偷,你最近功课是不是落下了大半?这么简单的两个字都区分不来。”

    “没呢,没呢,书在读字也在写。”

    小厮连连摆手,退下马车嘿嘿直笑:“公子的意思小的这儿已经明白了。”指头戳了戳太阳穴。

    ……

    天阴云密布,似草木灰兑入了青水中搅出一片混浊,吸进口鼻的气息也带点焦糊的味道。

    小厮扯着马缰和青桐并肩而行,街上行人擦肩过去时似乎多看了他们几眼。挑担卖萝卜的农夫和某家的买菜婆子斤斤计较,买菜婆子气得手叉腰,农夫顿时睁大了眼睛。

    “钱!小气,往后再不光顾你!”婆子将一串钱往农夫手里一扔,提着萝卜气呼呼走了。

    农夫失落的盯着手中的铜子儿。

    城门口兵丁低头抬头再低头,将人从头至脚一个指甲缝也不放过的检查一遍,大眼来来回回滚动。

    “你这块牌子做什么用的?”兵丁从农妇的菜篮里掏出个棕褐木牌。

    无数双眼睛顿时朝农妇看去,农妇害怕的缩着脖子,“这是粮店给的牌子,我才刚卖了一袋米……”

    “查得真严格,都过去一天了府衙还没抓到人,是不是以后……”

    道上有一对甲兵手执长矛慢跑而过,青桐忙将他往里侧一拽,回头见甲兵远去了才道:“你不要乱说话,否则他们把你当犯人。”

    “有我家公子在,我不怕。”小厮摸摸身旁的马儿。

    青桐瞥了眼自己牵的毛驴,二公子能把心爱的良驹借给贴身小厮使用,真好啊,他要是遇上这样心善的主子该有多好。

    “青桐想啥呢,走了。”

    小厮翻身上马,青桐这才回神跟着翻身上驴,一前一后出城去。

    城外的山脉早没了原先的精致,灰蒙蒙的像是庙里的和尚一月没洗的头,青桐心中挂念着徐亨吩咐的要紧事,无心分眼去看。

    倒是小厮一人骑在马上坐得高看得远,撇着嘴喃喃道:“怪不得公子昨晚没回府就近在府衙歇下了,烧成这副鬼样子,要安排的事情有很多吧……”

    青桐微微仰头看向小厮,“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快些赶路吧,一定要在会通书坊的人进城之前见到密题。”

    小厮挥鞭啪拍在马臀上,追上跑在前方的青桐。

    “都说是密题,能见到才怪咧,会通书坊的人办事谨慎,会让你在半道上把东西领走?”

    “大公子说了不拿也得亲眼看着密题安全送到。”

    那你就亲眼看着吧。小厮侧首看向被灰色包围的六隐山,没有一丝生气,不过他相信来年春天这里一定会重现生机。

    因为有公子在,春天总会来。

    小厮对着群山大喊:“公子”

    “公子……公子……公子……”群山回响。

    小厮张着嘴风全灌进口中,“青桐你听,六隐山也会喊我家公子呢。”

    有病,青桐白他一眼,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笑着笑着两眼流出泪来……能让人不假思索对着大山呼喊的名字,在呼喊人的心里一定很重要吧。

    一路策马策驴赶到昌渠县边界,路旁有个小茶摊搭着布幔扯着三五张桌椅,三五个壮汉坐在条凳上喝茶,见小厮和青桐下马,视线一刻也没从他们身上离开过。还有一个衣着比较好的妇人孤零零一人在桌边喝豆汤,或许碍于男女大妨并没有转头看他们。

    茶摊摊主是个老人,帮忙打下手的小姑娘两个辫子犄角上簪着粉嫩嫩的小兔子,小厮乍一见觉着眼熟,等去看小姑娘黑黢黢一张脸时,才知道认错了人。

    爱美之心人人都有,怎能一见到人家簪着小兔子就以为是阮三小姐家的兔月呢。小厮给了自己轻轻的一巴掌。

    “两位小哥儿喝点什么?”摊主在布棚下吆喝。

    来之前徐亨千叮咛万嘱咐,青桐自然不敢乱吃东西,茶水也不碰,一个劲摇头。

    “两碗豆汤。”

    小厮觑了眼妇人白瓷碗,冒着热气时不时飘来大豆的香味,低声对青桐道:“你腰板别坐得那么直,别人会怀疑咱们的。”

    青桐听他这么说以为他深谙里面的门道,依言弯了下腰。“大公子说了我不能喝豆汤的……”

    小厮道:“我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

    青桐正为难,摊主已将豆汤送上,小厮两只袖子在碗面上一扫,双手端起一碗挪到青桐跟前。

    “请你喝。”

    青桐挣扎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喝,远处哒哒想起马蹄声,小厮眼睁睁看他手中的碗放回了桌面。

    条凳上的三五个男人嚷嚷道再来碗热茶,桌边的女人也再要了碗豆汤。

    小厮回头瞥了他们几眼,没有得到什么回应,转过身来时茶摊边已经多了三个人,其中两人身上背着包袱,鼓囊囊的瞧不出是什么。

    至于另外一个人……小厮和青桐张大了眼,齐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张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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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簪缨的徐元满心以为今生终于能当一回反派,可偏偏遇上前妻阮妙菱。独一无二金手指没了,反派大旗摇摇欲坠,难道只能屈膝做命运的奴隶前夫os:不成亲了,拜个把子,当个反派赚钱养她,别来添乱就行。前妻os:能让你活着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还想拜把子,没门儿!Ps:这是一对前世夫妻重聚首,大杀四方的故事。不主宅斗,放心入坑~世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