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小心门户?
和香巧商量出了结果,金亭还没来得及施行,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报丧的人是顾成铭府上的仆人。
金亭刚从二门里拐出来,乍一看见那人衣裳上的标志,还以为是顾成铭嘎嘣一下没了。
“金管事,我们家夫人和冉小姐,没了。”
徐郴因为通敌叛国,虽是被秦阶行了个先斩后奏,可按律法也是该砍头的。
不仅如此,还要抄没他的家产,府上所有丫鬟奴仆,悉数卖到牙行,所以现今在顾氏身边伺候的人,全是顾成铭府上的。
照理说,不亲近的人相处没多久,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可金亭看见这个报丧的,把一管袖子都哭湿了,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全都擤在上面,黏糊糊的,看着就像里面灌了铅,十分笔挺。
“药给抓了好几副,请大夫的银子也使了不少,怎么还是没了?”
仆人只是哭,一点都不嫌脏,兀自往袖管上蹭。
“金管事你给请了大夫,夫人和小姐的病渐渐也转好了……可不知怎的,顾大人三天两头来探病以后,她们就哭个不止,哭倦了就睡……”
谁想这一睡,就再没睁开眼。
事情发生了,且又和徐府有关,金亭就得报给徐元知道。
他先把顾家仆人打发了去,等到了翰林院,碰见陈冕,才知道徐元又被汉王找去谈话了。
也是巧,他才刚到汉王府门口,李家的马车吱嘎一声,车轱辘也停住了。
还有更巧的。
他还没请门房进去通报,徐元就从门内走出来,看见李重山和他儿子从马车里下来,也小小地惊讶了一回。
“尚书大人。”徐元对李重山施一礼,再转看李博章,含笑颔首:“博章兄。”
李博章却木然地点了点头,一声都没回应,好像他们只是泛泛之交。
李重山看了眼李博章,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很快转过头,“徐修撰天天往汉王府走动,怎么连顶软轿都没有,再不济马车也得有一辆啊。”
平常得就像长辈在关照晚辈,却让人受宠若惊。
金亭偷偷瞧了眼雇来的马车,再前后看了一圈,并没看到徐元平时坐的那一辆。
怪不得会被李重山误会了。
徐元只是笑笑,“翰林院离这儿不远,走过来,费不了多少脚力。尚书大人快些进去吧,汉王还在里面等着呢。”
李重山点头,一个大跨步进了王府,李博章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自始至终都没多看徐元一眼。
金亭很在意,徐元却觉得没什么,轻松自在地上了马车。
“有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金亭也没工夫去想公子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他是着急忙慌地赶来的,立刻说道:“顾氏和冉小姐没了,顾家差人来问,徐家打算怎么料理她们的后事?”
“你看着办吧,好歹也是徐家人。”
将来她们的墓碑上都会刻着一个鲜红的徐字,徐元不能置之不管。
金亭道:“这些小事,小的都会办好。可到时候少不了要夫人出面,公子您看是不是把夫人接回家来?”
若不是不晓得夫人住在哪儿,他早就赶着马车去接人了,可惜夫人总是神出鬼没的,很难寻到她的踪迹。
徐元暗暗想了一刻,眼睛看着远处,良久才道:“你先做事,我看看她得不得空。”
自从那日被崔贵妃逼着跟随汉王之后,阮妙菱就被调到花房,和东方亮作伴。
虽然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崔贵妃的定论是什么样的,不过总算不用再待在贵妃的寝宫,她还是暗暗窃喜了一阵。
在花房盯梢的人没有崔贵妃那里的多。
东方亮天不亮被太医院的几个太医架到成康帝的龙床前,眼下还没回来。
她一边捣着花草,眼睛不停地往门口看,始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碧澜姑娘,一个人在这儿捣鼓花草呢。”
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阮妙菱抬头看过去,门口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林公公。”她赶忙站起来。
林连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过程中把花房四面的景色都看了个一丝不落。
他顺着在她刚在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伸着脖子去看了眼研钵里混成一堆,看不出本色的花汁草汁。
“娘娘们用的纯露和胭脂,都是这样做出来的啊,其实看着也不怎么稀奇。”
阮妙菱顺着她的话笑了笑。
“林公公怎么有空来这儿?”她给林连斟了杯茶,“听说早晨皇上龙体不适,我师傅和太医院的太医都赶了过去。”
这会儿他应该很忙才对。
来这里,显得很不合时宜。
林连接过茶浅浅的尝了一口,惊讶道:“我以为花房的茶也是花泡的,没想到还是茶的味道。”
阮妙菱道:“宫里的一花一草都金贵,给娘娘们制作胭脂,怎么着都不算浪费,可是被我们用来泡水和,就不值当了。”
林连哈哈笑了几声,“我也是抽空出来一趟,皇上身边现在全是人,也不差我一个。到这儿来呢,是替你师傅转告一声,他今晚可能回不来了,让你小心门户。”
阮妙菱和东方亮都住在花房,平常出入这里的人不多,夜里留在这儿的就更少了。
他叮嘱自己小心门户,莫非是有别的用意?
没有多想,阮妙菱向林公公道谢。
林公公说了句“小事而已”,又盯着满院的花草看了一阵,忽然沉声问道:“碧澜姑娘进宫也一段时日了,可曾在宫女或小黄门的嘴里听过一个人的名字?”
“公公请讲。”
“三德,他叫三德,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阮妙菱心里咯噔一下,强忍着,面上才没有太大的变化。
“未曾听过,却常听人提起过三礼公公的名字,不知这位三礼公公和三德公公可是相识?”
林连摆摆手:“算不得相识,一样在主子底下讨口饭吃,同病相怜而已。既然碧澜没听过,我也就不叨扰了,记住了,小心门户。”
他有强调了一遍,阮妙菱越发觉得东方亮是否太过惊弓之鸟了。
“公公慢走,花房还有许多事,我就不送了。”
“留步,留步。”
第三百九十二章:疯长的思绪
一夜安安稳稳地过去了。www.uu234.ccwww.uu234.cc
阮妙菱抱着被子在炕上,瞪着眼睛过了一夜,花房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幌子!”
门突然响了,外面东方亮沙哑的声音一下高过一下,“躲在屋里干什么呢,快来开门!”
她趿鞋跑去,呼啦把门打开,“不是你让我躲的嘛。”
东方亮一进屋子,就四处找水喝,谁想拎了四五个茶壶,全都倒不出一滴水。
偏生他此刻嗓子干得快冒了烟,没法子,随手从架子上的盆景里扯下来一把叶子,塞进嘴里乱嚼。
“我几时让你躲了?我东方是那种见事不妙就躲的孬种?”
阮妙菱听着他在一旁念叨,去屋后的水缸里舀来一瓮泉水,灌了满满一壶,塞到他手里。
“昨天你一直在皇上的寝宫没回来,林公公过来了,说是你让我小心门户。”
咕噜咕噜喝下一壶水,解了渴,东方亮擦擦嘴道:“这儿又不是咱家,小心什么门户,就是烧了,我也不心疼。”
“那你昨天到那儿去了?”
“方才你不是说了嘛,皇帝的寝宫。”他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小声道:“皇上,他快不行了。”
阮妙菱愣了片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突然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弄的?”
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让一个好端端的人病倒,只有东方亮能做到。
东方亮嘿嘿嘿笑了一阵,立刻严肃地板着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说,我可没有给他下毒啊。”
阮妙菱起身去把四面的窗户打开,让小风流进屋里,好让花草自然风干。
“你别不信啊,要不你亲自去看看,我给他下什么毒了?”
“我看不出,因为某些人藏私,我只学了一半的手艺。”
东方亮叉腰,“我怎么藏私了,以花草入药,我可是倾囊相授的!再说了,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我不吃饭的吗?”
阮妙菱不同他争辩,把寻常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东方亮还在椅子里躺着,一动不动。
张开的大嘴,几乎能塞下两个鸡蛋。
“我一会儿要出宫去,你给想个办法。”
“没有。”他翻过身,背对着阮妙菱,手儿一摇一摇。
阮妙菱从墙上摘下蒲扇,轻一下重一下地在他身后扇着,“师傅你最好了,把最好最容易的手艺教给我,是我不知福,还恬不知耻地埋怨你。”
“知道自己恬不知耻就好。”东方亮动了动,却没有翻过身来,眼睛依然紧闭,看都不看一眼阮妙菱。
“林公公都和你说什么了?”
阮妙菱嘻嘻一笑,“什么都没说,小心门户那些话都是他编出来哄我的。”
“我说认真的,他还跟你提起过什么人没有?”
“三德,他提到了三德。”阮妙菱目光一暗,“三德以前是他最喜欢的徒弟,可是在平阳……为了护着我,没了。”
东方亮睁开眼,“你不觉得他实在试探你吗?”
阮妙菱点头,“当时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你还不笨。”他又倒回去,“凡事不要傻乎乎的都对别人说道。有时候你以为的友军,说不定在某个时候,就能反手往你身上插一刀。”
“弟子受教了……师傅,那我可以出宫了吗?”
东方亮睁开一只眼,不是很高兴,“怎么,又去看那个臭小子啊?”
阮妙菱没答话,徐元她是要见的,但只是顺便。
她不在外面的这几天,眼皮一直乱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所以她要出去看看。
“丫头,我可跟你说,你要是不喜欢姓徐的,大可写一纸休书,两人离了了事。”他看了眼阮妙菱的神色,马上转了个弯。“你要是喜欢呢,就甭管这些琐碎的事情,两个人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世上要完成的事那么多,等到做完的那一天,人都老了,哪还有精力去谈情说爱啊?
“师傅,你是不是有切身体会啊?”
阮妙菱趴在椅子边,葡萄似的眼仁直勾勾地盯着东方亮的面庞。
她发现,东方亮虽然看着老了点儿,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一边去,小孩子家家的,轮得到你来编排我吗?”
“我要出宫。”
“自己去找林连。”
“敢情你在这儿糊弄我半天,我只要找林连就能出去了!”阮妙菱佯装发怒,“先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什么人的话都听,可你是怎么以身试法的?”
“行了行了,别在这跟我叫板。”东方亮不耐烦地伸出手,把她往外推,“我现在只求你给我几天清净日子过。”
“……上辈子真不知道我是寂寞了,还是嘴碎,有那么多精力跟你吵。”
最后这句,因为阮妙菱已经走出了花房,并没有听见。
阮妙菱再一次看见林连,一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
因为她心里还憋着气。
她整夜没睡,就是因为他的一句“小心门户”,结果什么都没遇上。
“碧澜姑娘要出宫是不是?”林连笑了笑,招手喊三礼过来,“这就是姑娘昨天提过的三礼,有他送姑娘出宫,我这儿也就安了心。”
阮妙菱谢过,跟在三礼身后,慢慢地出宫。
“碧澜姑娘,听说你给贵妃娘娘还有皇后娘娘都做了好些胭脂,真是厉害!”
“多谢三礼公公赞赏,不过是几样谋生的手艺,要是哪一天娘娘们用腻了,不喜欢了,我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三礼呵呵笑道:“怎么会呢,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一旦到了迈步过去的坎,就是费尽千辛万苦,也要过去的……碧澜姑娘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哦?”阮妙菱侧首,正正经经看了一眼三礼,“听公公的语气,想是曾经经历过很大的难处吧。”
“不难不难,都是小磕小绊。”他边走边笑。
高高的宫墙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矮,好似民间的土篱笆,关不住他疯长的思绪。
“我遇到的难处,到最后都会主动消失,根本用不着我费什么力气……”
第三百九十三章:问先生一事
崔贵妃一边疾走,一边捏着帕子抹脖子上的香汗,一边问林连:“太医院每次回禀,都说皇上忙于政事,这才累着了身子,怎么这会儿连床都下不了?”
林连掀开纱帘,内殿坐着商量用药施针的四五个太医立刻站起来,垂袖躲到一旁,不吭一声。www.uu234.cc
“皇上……”崔贵妃正要进帐子里面去看成康帝,猛然刹住脚步。
她那凌厉的目光就像一把用来凌迟的刀子,来回在太医的脸上划拉。
“东方先生怎么不在?”
东方亮说着说那,太医们都看他不顺眼,就合起伙把人给气走了。
“这……”
太医们顿时如同从筛子缝里漏出来的面粉,好不容易高兴一刻,下一刻就要面临着灭顶之灾。
林连立即站出来回道:“神医在这儿守了一夜,奴才担心他吃不消,让他回去养养精神,再来给主子诊治。”
等崔贵妃进去看望成康帝,太医们你拉我拽,推推挤挤蹭到殿外。
林连因要在内殿看顾,此时不好出来,几个太医不好请教他。
“三仪”其中一个太医似说似喊的叫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三仪公公。
几人想都不想,如同一只只笨拙的鸭子蜂拥而上。
“几位大人好。”三仪提着一笼鸟,乖巧地对几人作了个揖,“哟,这一宿过去,几位大人的眼圈都黑了呀!”
领头的震惊地伸手去摸了摸眼圈,歪过头去看同僚的眼睛,似乎是想求证。
“……看来枸杞得泡上了。”
一个大人凑近去察看另一个大人的眼圈颜色深浅,一高一矮站在台阶上,就像在掰着脑袋捉虱子。
三仪扭过身抿嘴一笑。
笼子里的鸟扑棱几下翅膀,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几位跑偏正题的太医。
清了清嗓子,几人异口同声问道:“知道西方亮往哪里去了吗?”
因为不喜欢东方亮盖过了他们几个的风头,整个太医院的人背地里都喊他西方亮。
百家姓里面没有西方这一个姓氏,又不曾听说东方亮家里有什么亲人,无根的人,叫西方亮最合适不过。
“知道啊。”三仪嘬嘴逗了逗鸟。
因为是给皇上养鸟,太医们不敢催促他,只有在心里干着急。
“神医出宫买枸杞,给各位大人明目。”
太医堆里发出一声不屑,“他是给自己买的吧,会好心想着我们?”
三仪长长地“”了一声,“当真是替几位大人采买的,神医还说了,太医院的枸杞啊,它味道不纯正,喝了以后,眼睛只会越来越瞎。”
“这个东方亮!”
“太不像话了,他拐着弯骂我们呢。”
领头的太医叹了一声,“你们还没听出来吗,他把整个太医院一起骂了,什么叫味道不纯正,那是在影射库存的枸杞陈了!”
“三仪公公,西方亮他去了哪家药铺,我们找他去!”
三仪短促的啊道:“这我哪知道啊。”
他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人们呐,我的眼睛又不会跑,哪能看见神医去了谁家。”
“只有等了……”
太医们唉声叹气,挨个在栏杆边坐下。
拎着一壶酒,带上两三样小菜,东方亮健步如飞爬上了半山腰。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我来看看你们。”
他对着面前空荡的一片土地自言自语,只是这一块能容纳一人的地方,又和别处有所不同。
四周都插上了及膝的篾条,用麻绳一圈圈围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人。
“本来该一早就来的,临时接了个麻烦的病人,有点难搞,就耽搁了……”
他斟了一杯酒,往地上洒出一条直线。
“今年我又没履行承诺,本来该自罚一杯的,但答应了京京在这一天不喝酒,就得办到。”
说完,他又满上一杯。
这一次,酒水是往篾条围起来的圈里洒去。
暗暗气道:“都是这个怪圈儿,搞得我一辈子都回不去……老子又不是扁鹊重生,华佗在世,你拉我到这种地方干嘛呀!”
回应他的,只有永远没有答案的沉默。
“这是第三杯,给京京喝的……”
他伸出手,像是极为嫌弃地拍开什么,嘟囔道:“给孩子的,你抢什么。”
“京京你喝啊,虽然不知道你今年几岁,也许都有孩子了,还是祝你生辰快乐。”
风忽然停了。
“没想到东方先生有家室啊。”
东方亮闻声看去。
齐王妃站在路边,衣裙有些凌乱,头上的钗子簪子都歪歪地插在发间,她还在微微的喘气。
东方亮“哦”了声,“跟踪我,这可不人道。”
齐王妃无所谓地笑了笑,“先生,在这里,不讲人道的。”
“你说得也对,这里不讲人道……”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喝一杯?”
“多谢,不过今天是令千金的好日子,我还是不做让她讨厌的事了。”
东方亮耸了耸肩,席地而坐。
“你找我什么事?”
齐王妃走过来,俯视着他,良久伸手,“你好,我是张芝兰。”
“真名还是假名?”东方亮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自然是真名。”张芝兰莞尔一笑,“那先生呢?”
东方亮撇嘴,“假名,真名早就记不清了。”
张芝兰嘴角扯了扯,在他对面也席地而坐,“看先生的年纪,应该来了很久吧,忘了也很正常。”
“正常,自然是正常的……”他顿了顿,眼神慢慢变得严肃,“可是对你来说,一点都不正常。”
“呵呵,先生一点都不风趣。”张芝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应该在里面种一些花草什么的,看着赏心悦目。”
东方亮不以为然,“我没在这里搭一座停尸房,就很不错了。”
张芝兰收回目光,她怕再看下去,真的会想象出那里停着一具具尸体的画面。
“我能请教先生一件事吗?”
“我说不能,你就不问了吗?”东方亮瞥张芝兰一眼。
她可不是那种乖乖女。
“自然不能,所以还请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方亮挑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慢慢嚼着,“你问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天真齐王妃
山腰的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虽然没有山顶的喧嚣,吹在身上,还是有一些冷意。UU小说
张芝兰在袖中紧紧捏着手指。
她在预测问题抛出去以后,东方亮大概会怎么回复她。
不过才过了一息,东方亮就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别拖拖拉拉,方才你浪费掉的时间,足够我救活一个病人了。”
“阮妙菱,她是不是重生之人?”
“啥子?”东方亮惊讶得不禁蹦出了乡音。
张芝兰当即怔愣。
他拍腹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后来直接趴在草地上,手握成拳不住地捶地。
“笑死人了,小姑娘……”
东方亮艰难地从眼睛里挤出两滴眼泪,脸已经笑僵了。“你小说看多了吧?”
张芝兰的脸腾的变成了一团火烧云。
阮妙菱真的不是重生的吗?
她看过好多描述,那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气韵,还有异于常人的手段,这些都能在阮妙菱身上找到例证。
东方亮半撑着身子,先前他是装的,看到张芝兰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真的乐了。
“误人啊,误人啊……我徒弟若真的是重生之人,会嫁给徐元那个没有前途的毛小子?”
他不解气地哼了哼。
“故事里结局,不都是某某小姐和王爷或者皇上终成眷属嘛。”
张芝兰已经缓过劲来,心想没准是东方亮糊弄她的呢。
毕竟那是他的亲传弟子。
“先生知道的挺多,故事误我,难道就没有误先生你?”
她抿嘴淡淡笑道:“据我所知,小说不分男女。”
东方亮的眼睛转了转,“啊……这个嘛……其实我是被迫的。”
为了了解女儿的心思,他曾经可是冒着自戳双目的风险,以身试毒啊。
张芝兰看出他已经露出不想再谈的意思,及时把这事翻过一篇。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先生和我做个交易。”
“没兴趣。”
东方亮把带来的菜都吃干净了,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原地蹦了蹦。
张芝兰立刻随他站起来,“先生难道不想名垂青史吗?”
此话一出,她就看到东方亮以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盯着她。
“王妃希望在下名垂青史给谁看?”
是啊,给谁看呢,张芝兰自己也想不通。
这个世界都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不知道过去,不知道将来,就像摸着石头过河。
“人生在世,总要有一点奔头,先生不是很喜欢银子吗,我可以给你。”
东方亮哼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齐王妃,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出身吗?”
张芝兰想起他提过停尸房,还有他精湛的医术,道:“大夫。”
“错。”东方亮摇头,很坚定地说道:“我,是军医。”
“呵,不还是大夫麽。”张芝兰想不出两者有什么区别。
东方亮失望地看了张芝兰一眼。
“军在前,医在后,我不是单纯的大夫。王妃想要收买我,或者说招揽我,只这一次就够了。”
再有一次,他会一口口水喷在她的脑门上。
“既然我不能说动你,便也不会勉强……但我还是希望先生看到不平事的时候,尽量不要多管闲事。”
东方亮把酒壶别在腰上,“看我心情吧,王妃该回去了,你的丫鬟想必很着急了。”
齐王妃颔首:“再会。”
“您慢走,不送。”
说罢,东方亮走向另一条路,两人分道扬镳。
金亭听到敲门声,心里正疑惑,开门一看,顿时觉得阴沉沉地天都明亮了。
“夫人!”
他赶紧侧身,生怕她只是在门口站一会儿就走,忙道:“夫人快进来,兔月和香巧都很想你呢。”
有人欢迎,阮妙菱自然很高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谢敏和香巧还住在这里?”
金亭道:“本来要搬走的,但香巧肚子越来越大了,搬出去一时又找不到能信任的婆子,公子就让谢敏大人暂时寄住在府里,等香巧生下孩子,再搬出去住。”
阮妙菱点点头,“这样安排挺妥当的,最近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金亭一愣,下意识道:“没什么事啊,公子照样很忙,兔月装病也很顺利。”
“其他人呢?”
金亭绞尽脑汁又想了想,忽然道:“有,顾氏和冉小姐没了,顾家来人请公子和夫人去一趟。”
果然是发生了糟糕的事。
阮妙菱暂时不去香巧的院子,就在堂屋里坐着,细细盘问了顾氏和徐冉生病的经过。
“先前夫人不在家的时候,小的去过好几次另一个徐家,请了大夫给她们瞧病,只说是因为丧夫丧父导致的嗜睡,等精神养好了,这病自然而然就会好。”
可谁知道,这么拖啊拖,两个人嘎嘣一下就没了。
“又是嗜睡……”
阮妙菱喃喃着。
上次在崔贵妃那里见到成康帝,他也是嗜睡,不过那时他是真的犯困了,在崔贵妃那儿睡了一觉,离开的时候又是精神十足。
可是拖了好久以后,成康帝还是病倒了,连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
她问道:“顾氏卧病期间,除了你去过之外,还有谁去看望过她们?”
这事金亭已经查过了,很快答道:“除了小的,还有顾成铭顾大人。因为他是顾氏的兄弟,去探望也没人会非议。”
“那他去看望顾氏时,有没有给她请大夫,或者带什么东西给她吃?”
金亭道:“大夫倒是请过,也开了药方,不过顾氏嫌再抓一副药费钱,就没有用后来的大夫开的药方。”
他又回想前去打听的探子的话,说道:“听说顾大人曾经抱着一盆天棘盆景去看望过顾氏,后来冉小姐失手打碎了盆景,顾大人心疼,换了一个瓷盆以后,就把盆景抱走了。”
天棘盆景吗?
她还记得在李重山的暖阁里见过,甚至她还亲手把天棘盆景送到了李府。
莫非问题出在天棘盆景上?
可是顾成铭为什么还加害自己的姊妹呢?要是事情曝露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阮妙菱一时间想不通,起身去徐元平日办公的书房,打算找两本医书看看。
现在她才知道会医术是一件好事,可惜她学不会……
第三百九十五章:李公子忠告
打了盆热水埋头正往书房走,香巧在廊下遛弯儿看见了金亭,出声喊住他。www.uu234.cc
水往上喷着热气,耽搁一小会儿不妨碍,金亭端着过去。
看了眼香巧那凸出的小腹,把盆儿往边上挪开一分,“找我有事儿?”
“还没到姑爷下值回家的时辰,打水做什么使?”
金亭才想起来,夫人回家的消息眼下只有他一人知道,“给夫人洗脸用的。”
香巧稍稍晃神。
距离小姐上次回家不过几日,能让小姐频繁回来,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事。
谢敏虽然来了,却不和她讲外面的状况如何,每天就围着她的肚子转,她觉得自己都快痴傻了。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水盆端着挺重的,金亭看香巧迟迟不发话,挪步就要走开。
“你等等。”香巧伸手指勾住他的后领,“这水,是小姐吩咐你烧的?”
金亭狐疑一回,不懂她问话的用意,“要不然呢,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麽。”
香巧大喜,松开手指笑道:“好事啊,你快点把热水送过去……还有,你一会儿让兔月把小姐用的胭脂水粉也送过去。”
“不是,我没明白……”金亭一步跨上台阶,“一盆水而已,把你高兴得一颠儿一颠儿的,仔细你的肚子。”
“稳得很,没事。”香巧浑不在意,摸了摸肚子说道:“小姐要热水洗脸,变回原来的样子,你还不明白?”
“哦”金亭顿时醍醐灌顶。“今晚要在家里住啊,太好了!”抬脚急急要走。
香巧再一把揪住他,“急什么,姑爷下值还有些时候呢,上次你问我讨的招儿,这次用怎样?”
“……不太好吧。”难得夫人留在家,万一再给气跑了,公子非得拿他的脑袋来祭红缨枪。
看他畏畏缩缩,香巧失望地摇头,“那你就看着小姐和姑爷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过日子吧。”
金亭扭过来,五官狰狞好像攒了一肚子的气,“那可不成!”
别家的管事说道起自家老爷和夫人的事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听得人脸红心跳。轮到他这儿,虽然也能编出几个花样,却一丝感情都没有。
是真是假,看脸就知道了。
但凡老爷和夫人处得融洽,身边的人都满面春风,走哪儿都跟捡了钱似的。
而见天吵架打闹的夫妻,他们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唉声就是叹气,有掩饰得好的,只在蹙起的眉间体现出来。
“既然不成,那你就的去做,难道要让我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去做吗?”
金亭心不定地说道:“万一出了岔子,你可有谢敏保护,我不得被公子赶出家门去啊。”
香巧大气地拍拍胸口,“你放心,有事谢大人也替你担着。”
那谢敏挺惨的,金亭心里嘀咕,眼看盆里热气慢慢地变少了,不好再耽搁了,“那我就试一试,到时候你可别穿帮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阮妙菱翻完了一本医书,眼睛也酸了,起身摸出一包药粉,倒进盆里。
金亭道:“灶里的火突然熄了,重新烧了柴火,就耽搁了。”
看她准备洗脸,金亭说完就往外走,“夫人您慢慢洗漱,小的去教训一下那烧火的婆子,这样忒偷懒了。”
“回来。”她这一喊,金亭立马就慌了,以为她瞧出了端倪。
阮妙菱将药粉和水搅匀,回头问金亭:“你们公子几时能回来?”
金亭答得模棱两可:“说不准,最近汉王常常找公子商议些有的没的,今天如果没找的话,公子下了值就能回来。”
阮妙菱看了眼天色,“如果到了点儿,还没见他回来,你就让厨房给我煮一碗饺子送过来,饭菜留给你们公子当消夜。”
金亭应下,等出了门才想起来还没问夫人要什么馅儿的,又折回来趴在门边问道:“夫人,饺子您想吃哪个馅儿的?”
“萝卜虾皮,香蕈鸡肉,还有牛肉青菜的,每样煮三个就够了。”
这些材料府里都有囤货,金亭一一记在心里,转头就去厨房吩咐给婆子。
做饭婆子一听,“嘿哟”一声,歪着嘴边做边念叨:“嘴真挑,吃一个馅儿就够了嘛,非得要三种味道。”
金亭才刚出门,马上退回来,立眉不悦。
“可仔细你的嘴吧,你不乐意做,有的是人巴巴地接替你的活儿。要不是看你做饺子的手艺好,我能想着你?”
做饭婆子立刻老实了,金亭却还要再教训她几句。
“夫人想吃三种馅儿怎么了,别说三种,就是三十种,你也得做!你不想想,没有夫人点的菜,你哪有额外的钱赚?这做事和买东西讲的是一个道理,你使一分力气,赚得就是一分的银子,掺不得半点假。”
把那婆子训得灰头土脸,其他几位也都像鸵鸟似的埋着脑袋做事,金亭才满意地离开。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公子和夫人身上啊。
做饭婆子们虽然接触不到内院,但她们有眼睛有鼻子,不管用看的还是用闻的,时间长了,总能觉察出不对来。
香巧假扮夫人那阵,公子从没和她一同出过门,难怪背后有人嚼舌根了。
“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儿办成咯!”他啪啪拍两掌,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还不到徐元下值的时辰,金亭早早地赶了马车到翰林院门口蹲守。
不久,他就看见李博章走出来,满腹心事的样子。
李博章也看见了金亭,眼睛往两边看了看,走过来和他搭话,“你今天来这么早啊。”
金亭点头,“李公子最近看着闷闷不乐,遇到麻烦事了吗,可以跟我家公子唠唠,一准就想开了。”
“确实遇到了一点不顺心的事情,不过我没大碍……”李博章在马车沿上坐下,把金亭小小的惊了一下,“徐兄最近常去汉王府上吗?”
金亭从车上跳下来,“不怎么去,有时汉王一个人闷了,才会找我家公子下几局棋。”
李博章欲言又止,好似有一箩筐的话要对他说,最后汇成一句:“你想想办法,最近少让徐兄到汉王府去。”
第三百九十六章:巧计试真情
没头没脑地说完了,金亭还要追问他什么意思,李博章长身而起,几个箭步就走远了。
明显就是不想被他追上。
金亭便歇了心思,继续蹲守自家公子,突然拍了下脑门。
离下值还有一段时辰,李公子怎么溜号了?
“果然家里有人,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说完,他立刻轻轻扇了一下嘴,“兴许有急事呢,你这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明显是吃不着葡萄硬说葡萄酸。”
先前他还教训婆子呢,这会子竟然也学她们拈酸吃醋……不该是他金亭的作风。
又等了一阵,眼看时辰就要到了。
金亭马上围着马车顺跑三圈,倒跑三圈,把身上都跑热了,脸上能看出细汗,兜着袖子趴在门口,急急地往里面探头探脑。
“金亭啊,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样子?”
陈冕走在徐元前面,一眼就看到了眼巴巴往里瞧的金亭。
自从和他爹陈不候一同入过狱之后,陈冕很少往酒馆跑了,一下值也不再缠着李博章陪他往哪哪儿瞎逛,准点回家。
金亭很勉强地对陈冕一笑,跺着脚直对他后面的徐元招手,“公子,公子……”
徐元看见了,快步过来,先和陈冕道别,才问出了什么事。
“公子不好了……”金亭飞快把他拉到马车边,抹着汗说道:“小的今天上街去给您裁纸,却瞧见夫人进了秦家,后来小的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还是没看见夫人出来。”
“她一人进去的?”
“啊……”金亭眼珠子乱转,两只手垂在腿边乱敲,忙不迭摇头:“夫人不是一个人进去的,看着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一直瞪着秦大人呢。”
“学进!”徐元喊道,因为喊得急,被灌进来的风给呛了,拳抵着嘴咳个不止。
“公子请吩咐。”学进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把金亭惊了一跳。
大抵是因为心虚,学进把他吓着了,他也没数落,还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原地打转。
“回家去将我使的红缨枪取来,我在秦府等你。”
学进闷头闷脑的应下,踮脚一跳顿时就没了影。
金亭却是给吓住了,都要拿红缨枪了,公子这是去和秦大人拼命啊!
“公子……”
徐元表现得极为镇定,卸马车的时候手都没抖一下,还有头有尾地交待去哪儿再买一匹马来套车。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把金亭吓得心肝有一下没一下地乱跳,“公子你别……小的……”
“你放心,我不和他拼命,本公子的命多值钱啊。”
徐元非常痞气地笑了一声。
落在金亭眼里,就成了慷慨就义,决心和夫人共赴黄泉。
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可是弱小无助且没有人撑腰的我,此刻不敢认错……
“公子打算怎么做?”
徐元踩脚蹬翻身上马,银牙暗咬,“没想好。”
金亭差点翻白眼背过气去,眼睁睁看着他鞭马消失在视线中。
三种馅儿的饺子端上桌,阮妙菱闻到香味,抬头看了眼,兔月的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见到我至于哭成这样?”
她搁下书,循着香味过来,看了看外面,天色慢慢变暗,徐元今天又被汉王叫去了吧。
兔月吸着鼻子,把醋碟儿油碟儿摆上,嘟囔道:“姑爷和别人拼命去了。”
阮妙菱夹起一只饺子,还没送到嘴里,“好端端的,和谁拼命?”
“不晓得,反正学进冲回家来,取了姑爷的红缨枪就走了,奴婢问他,他只说要和人打架。”
不管真假,饺子是没心情吃了,“金亭呢?”
香巧站在院门口,推了下金亭,“去呀,小姐找你呢。”
“你可要说话算话。出了事我也不指望谢大人全替我顶了,只求公子要拿我的人头祭枪的时候,你们能拦着点儿。”
香巧笑道:“看你那怂样儿,今天这事要办成了,公子指不定怎么谢你呢,兴许一高兴就替小姐答应了,把兔月指给你。”
金亭长叹一声,但愿吧。
“夫人叫我?”他连门都不敢进了,整个人像长在门上似的,只留个脑袋让阮妙菱看见。
阮妙菱问道:“学进回来拿红缨枪,和你说了什么话没有?”
金亭深吸一口气,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发生了什么学进没说,小的问他拿红缨枪去哪儿,他只说先去汉王府,然后进宫……夫人,小的觉得要出事啊,您想皇上最近不是病了麽,汉王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宫,是要逼……”
“逼宫”二字他是不敢说的,实在想不通香巧怎么办到讲大逆不道的话时,能面不改色的?
兔月发现阮妙菱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眨眼手里就多了一根鞭子,眼立时就直了。
这鞭子还是在大福寺时,打黑影用的,那晚可是经历了一场混战……
“李麟真是蠢!”
阮妙菱怎么都不会把徐元和逼宫联系在一起。
因为眼下根本不适合这么做,徐元不是以前那个胸无沟壑的徐元,不会出这么臭的点子。
一旦李麟这么做了,就给了齐王机会将他一军,不是给他人作嫁衣裳是什么?
“你们在家守着香巧,天亮若还不见我和他回来,收拾细软马上离开京城。”
兔月一把抓住她,“小姐不能走,没有问儿姐姐在身边保护您,奴婢怎么都不会放您离开的!”
阮妙菱推开几乎没有多大气力的手,“兔月,我是谁?”
“小姐。”
她笑着摇头,“再说。”
金亭抢道:“您是夫人。”
“也不对。”
兔月和金亭相视一眼,小姐不是小姐,也不是夫人,还能变成别人吗?
想他们怎么都答不上的,阮妙菱一字一句道:“我是阮家三小姐啊,上过房揭过瓦,曾经烧了侍郎府的女无赖。”
香巧偷偷让谢敏在暗中保护阮妙菱,扶着腰走进来,金亭和兔月还呆呆地在院里发愣。
“夫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香巧笑道:“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某个人的宅子要遭殃罢了。”
“你可别吓我啊,假戏可不能真做,万一夫人真烧了汉王府……”
第三百九十七章:烧完就回家
火苗噼里啪啦爆起来形成了大势,汉王府里面住的人个个风闻掀被而起,才晓得是门客那边的屋子起火了。www.uu234.cc
书房门呼啦打开,四范往浓烟升起的方向看去,回头对一屋子眉毛胡子皱成一团的门客不冷不淡道:“着了。”
“王爷!”那起子门客没法冷静,纷纷看向首座的汉王。
你家的屋子都给点着了,还有心情看劳什子的舆图?
汉王沉醉在舆图中,手里捏着个空茶杯时不时喝一口。
“你们来看,青海卫地势虽然平坦……”
他兴奋地抬起头,眼皮一跳,一屋子门客全都用哀怨的目光看着他。
四范接过茶杯,他说南院走水,门客们正担心会不会烧到其他地方。
探了探茶壶的余温,还有一半的热度,提起往杯里注满茶水。
南院是单独分出来的,烧光了也只有那一带,汉王刚要开口,迎上门客们的眼神,恍惚明白了。
“今天就说道此处,各位也都累了,东院近日新辟出来一溜厢房,本王正愁里面没什么人气,你们去哪里住一住。”
门客强撑笑脸齐声谢过,跨出书房门槛,脚底跟抹了油似的直奔南院。
他们的身家可都在枕头下藏着呢,此时赶去能捞回一点是一点,比什么都没有强。
心疼的可不止他们,汉王慢一步拖着等门客都出了院子,几步奔到门边,看见南院方向浓烟冲天,首先关心的不是重修房屋得花费多少钱财。
他愣成一条冰棍,“五城兵马司来了吗?”
一旦他们出动,不等天亮,消息就会像雪片似的传得到处都是,宫里会知道,齐王那里也瞒不住。
四范从没离开过书房一步,他哪能晓得外面的情形如何,汉王摆手,说他还是亲自到门口看一眼。
门客又跑又跳,没到南院就闻到弥漫在空气中浓重的焦味,那是木头和布料混在一起燃烧散发出的味道。
“我的簇新湖缎长衫……”一个嚎了声,眼珠往上翻了翻,晕厥过去。
一个跌跌撞撞摔到水桶砸出来的泥坑里,糊了一脸泥浆,绝望地往眼前的废墟抓了抓。
“王爷赏赐给我的一套前朝文房四宝啊……”
混乱中也有个中冷静自持的,掂了掂随身揣在内里仅二十两的身家,清清嗓子安慰一群涕泗横流的同门,“都是俗物,会有的,会有的。”
骑在墙头之上,目睹眼前的一片乱象,阮妙菱得意的笑开了。
这下,徐元能回家了!
“墙那么高,你不怕吗?”和夜风一样凉的声音吹上了墙头。
她的后背一下子爆起一层粟粒大小的疙瘩。
秦阶立在街道中央,仰头看着坐在墙头的女子,恍惚觉得时光一下子倒退到了以前。
勾着鞭子脚踩墙面,阮妙菱以最快的速度滑下来,不意和他攀扯。
再耽搁一刻,五城兵马司就该到了,还不把她这个有前科的纵火犯当场拿下?
“家里煮的饺子该冷了,我得走了。”
她挪步,秦阶跟着她一起挪,同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他突然抬起衣袖,修长的手臂从衣袖下抻出来,露出捏得紧紧的一串糖葫芦。
“吃这个,就饱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秦阶,脸上慢慢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好像天真的稚童。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激起一段尘封在阮妙菱记忆里的景象。
她十岁进京那年,懵懵懂懂地出言中伤了江采芙,便悄悄爬上徐侍郎府,打算和暂住在徐府的江小姐道歉。
当时天色昏暗,她对侍郎府的地形也不熟悉,失手打掉了一只灯笼,把后院给燃了。
情急之下她只有原路返回,还没从墙头上跳下来就看见一个面若冰山的男孩子站在下面,问她墙那么高,她不怕吗?
她以为男孩子会抓住她,然后向徐侍郎邀功,他却递过来一串糖葫芦,“吃这个就饱了,下回别再翻墙偷人家的东西吃。”
“原来那个哥哥是你!”
阮妙菱惊喜地说道,却没接他的糖葫芦。
她没接,秦阶像是早有预料,上前一步捏着糖葫芦的顶端,把有签子那一半塞进她手中,“我一直都知道是你。”
她满月的时候,玉人似的团团可爱,父亲当着他的面抱她,母亲还和她娘说笑要把他跟她配一对。
然后她就在襁褓里噗噜噜地表示抗议。
因为家里没有妹妹,他好奇女孩子生下来是什么样子,凑过去仔细看,冷不丁被喷了一脸的沫子。
之后她跟着宝贞公主迁去平阳阮家,而他被父亲丢到南疆,跟她的父亲一块杀敌,一晃就是十年未见。
她回京那阵,他是揣着一肚子气去找她的,他倒要看看吐他满脸沫子的小姑娘长大了是什么丑模样,随后就有了在徐侍郎府墙外的一幕。
糖葫芦是给侄子买的,看到她一副生怕他将她扭送到侍郎府的害怕模样,贴着墙站得十分乖巧,他纵有千般火气,一瞬间都化成烟吹没了。
捏着糖葫芦想了一回,感慨一回,又叹息一回,阮妙菱直视秦阶,道:“秦大哥,我已经想起来和你相见的事,这糖葫芦就没有再接受的必要了。”
他好几次没有看到她吃糖葫芦,就知道她不怎么爱吃甜,却还一直坚持送,意图自然不在此。
“徐元在等我回家,下回我们一起去秦家看你,也见见秦大人和秦夫人。”
秦阶攥着重新回到手里的糖葫芦,忍不住问:“已经错过一次,为什么还要选他?”
阮妙菱颇为轻松地回答:“因为他值得。”
“它不值得吗?”秦阶举起糖葫芦,“你我相见明明比他早,他为什么就能后来居上?”
“秦大人,感情比得不是早晚”
徐元手提半截红缨枪负在身后。
他是追着秦阶来到这儿的,没想到竟然在汉王府附近看见娇妻,来时在路上遇到的五城兵马司定是往这边来的了。
秦阶道:“徐修撰是仗着自己有恃无恐,才说得出这样的大话。”
徐元挑眉笑道,挽住身侧人的手臂,“就算有恃无恐,那是菱菱给的,而且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第三百九十八章:伤口化作蜜
秦阶没接他的话,边往徐元来的方向走边道:“五城兵马司就快到了,再不走可就难了。www.uu234.ccUU小说”
徐元眉间微蹙,吹了声哨,学进驾着马车从暗处飞快驶来。
学进还想跟夫人说公子手上有伤,让夫人帮衬着点,话到嘴边看到公子脸上阴恻恻的,立刻把话咽了下去。
在心里替金亭默哀两句,学进老老实实地赶车回府。
马车里面不大,坐两个人不挤但也不宽敞,阮妙菱很快嗅到了血腥味。
可惜车里只挂了一盏倒亮不亮的灯,车身一晃,火苗跟着扑闪,让人的心也跟着揪起来,生怕一不留神它就灭了。
“汉王都还没出家门,你怎么先挨了一身伤,你是文官,逼宫也不是这么一个做法。”
徐元摁住她四处乱抓的小手,气哄哄道:“金亭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跟你说我去逼宫,跟我说你被秦阶逼着进了秦府,回去非得扒了他的脑袋!”
还是不肯提他伤到哪儿,想他提着红缨枪,秦阶的腰上又别着剑,多半来之前两人交上手了的。
从前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冲去和秦阶叫板,阮妙菱既高兴又为他的伤势感到忧心。
“徐元,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冲动了,你虽然也有功底,却不是秦阶的对手,跟他过招只能智取,不能硬碰硬。”
其实她这次也很冲动,但徐元只在心里小声地说了一声,点头答应。
光线不亮,却将他的一双眼睛照得宛如夜明珠一样亮,头靠在阮妙菱的肩头,轻轻呼吸一阵。
手上被秦阶划拉的一道伤口也不疼了,反而像滋出了蜜一般,糊得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甜蜜劲儿。
菱菱说是因为他值得,她才会选择嫁给他,如此想着,手慢慢套上她的手,十指紧扣。
他很想问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但一想问了不就显得他很没底气吗,遂憋着忍着,打算再过一阵,等菱菱忘了这茬,悄悄套她的话。
打定主意,人顿时就美了起来,还在阮妙菱肩窝里蹭了蹭。
金亭心里如同塞了一只小鹿,惴惴不安地守在家门口,一听到哒哒哒的响声,蹭一下跳到街上,把赶车的学进吓了一着。
“你惨了。”学进跳下车,利索地搬下来轿凳,偷偷给金亭学了学徐元在马车里说的话。
然而等徐元和阮妙菱回了房,金亭都没等来暴风骤雨般的责问。
此时他也不敢去问香巧该怎么着,兔月人小,主意也不多,就在他身边默默坐着。
学进卸了马车,回房途中看到他在院里坐着长吁短叹,走过去似模似样的拍拍他的肩,“公子受伤了,暂时没空收拾你。”
完犊子了,金亭当下跳起来,闷头扎进屋里,不一会儿拎着包袱出来。
“学进,家里就拜托你和兔月了,我先回平阳躲一阵。把夫人照顾好了,公子一高兴,兴许就不要扭我的头了。”
兔月正焦急地跺脚,转头见小姐从屋里出来了,急急喊了一声。
金亭咻咻地把包袱往身后藏,“夫人有吩咐?”
阮妙菱看出了金亭的心思,没点破,“晚上的饺子没来得及吃,你让厨房热一热,你家公子也饿了。”
她这样说,金亭更走不成了,强笑着揣着包袱跑到厨房,一个大包裹把做饭婆子给吓住了,“金管事,你打劫谁家了?”
“去你的,我这样子像打家劫舍的吗?”分明是跑路好不好。
他一屁股坐在灶火前,轻车熟路架起几根柴,擦燃一根竹条去引火,很快就把锅热起来。
“夫人和公子要吃饺子,你赶紧再弄点下锅煮,吃饱了公子应该就不怎么气了。”
做饭婆子手上不停,开始扒问他的事。
她问金亭是不是惹公子发火啦?又说就算做错了事也不怕,可以求夫人替他说好话。
做饭婆子是偷偷看见夫人和公子一起回家的,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开,那感情黏糊成什么样,都不用猜的。
“我求,我拿什么求啊?”
他这一招可是把夫人和公子都算计了,看公子的脸色,估计谢敏替他求情都不管用。
做饭婆子往外努嘴,“不还有兔月姑娘嘛。”
金亭回头,兔月含着泪花扒在门口没进来,“金亭哥哥,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求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你,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受过!”
舍不得。
真舍不得!
金亭一想到公子要扭兔月可爱的脑袋,心顿时拔凉拔凉的,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成,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徐元睁开眼盯着帐顶看了一阵,感觉到身边不时传来一股热气,偏头一看,嘴角咧得大大的。
阮妙菱还是睡在里侧,因怕压着他受伤的手,特意侧着身面朝他睡。
这种机会,今生是第二次啊。
他舍不得起来,躺着看了一会儿阮妙菱的睡颜,又看了一会儿帐顶,想到还没处置金亭,便悄悄翻身下床,随便披了件外衣出来。
金亭跪在门口,把他昨天使过的红缨枪擦洗得锃光瓦亮。
见他出来,忙道:“公子,小的知错了……”
徐元走到院里的棚子下坐着,“滚下来。”
金亭捧着红缨枪,小跑过来没进棚子,就在外面跪下。
“谁给你出的主意?”
他啊了一声,“没谁,小的没事胡乱想的。”
“脑袋还想要吗?”
金亭膝行两步,谄媚道:“公子若还想见到它,留着当个景儿看看也成,小的脑袋不说漂亮,但还算入眼。”
引来徐元一声嗤笑,“兔月你还想要吗?”
金亭是谁,跟了徐元这么久,知道这是用兔月来要挟他供出主谋……他忖了忖,道:“当然想要,可小的要说了,就会使一个完整的家变得支离破碎。”
谢敏站在院门外呸了一口。
虽然应承了会替人家求情,但金亭也忒他娘的不厚道了,你就不能死撑个一时半刻吗?
徐元抄起桌上的茶盘往金亭头上拍了一下,“先去做事,回头等本公子的手能活动了,再跟你仔细算算。”
第三百九十九章:吃味的一天
金亭夹着尾巴胆战心惊过了一天,跟谁说话都谨小慎微,唯有在婆子仆人面前还保留一点威风。
第三天,汉王府来人请徐元过府说事。
阮妙菱和香巧一起在炕上给未出世的小孩子做衣裳,多半是香巧拿针线,她在一边看,不是她不会,拿不出手而已。
金亭先报给徐元知道,然后再跑一趟香巧的院子,照样躲得远远的,免得让夫人看见她心里不爽快,他自己也遭殃。
那把火把五城兵马司招来了,汉王为此东奔西走,抢在了风声传进宫之前一一拦截下来。
如果没有齐王在背后给他使坏,他根本用不着东家送礼西家说情,一通跑下来不过两天功夫,整个人都瘦脱形了。
这些阮妙菱是从黄良他们几个嘴里听说的。
现如今他们几个各自盯着一家,也不潜入人家的宅邸去看,单从各家各户的厨房入手。谁家今天比平常多用了一餐饭,或者少吃了一口米,他们一得到风声就会去查明原因。
这次往李府还有皇宫走了好几趟,谁和谁是一伙的,她基本都摸清了,便没有必要再回去。
外面有黄良总领黄霸和仇大千一行人,她觉得足够了,这一阵都打算闲在家。
“你跟公子去,眼睛睁大点,手脚麻利些,吃的喝的你多劝着点。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呢,别再病倒一个。”
金亭明白后面的话得用在关键时刻,可不能逢人就说,点头似一溜风跑开。
香巧停下针线,她感觉得出来小姐这两天对金亭的态度没以前好。
不至于冷淡到一句话不说,夸他的话却少了,甚至一句都听不到。
“前两天的事小姐莫要怪罪金亭,点子是奴婢教给他的。”
把针线重新放到她手里,阮妙菱看到她一针一线上下缝补起来,才道:“我当然知道主意不是他想的,金亭聪明归聪明,胆子却没你大。”
香巧埋头闷笑,悄悄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是小姐看故去的令阳长公主的面子,也是为她肚子里的娃娃着想,才没真计较。
和问儿、兔月比起来,她名分上虽也是伺候小姐的,但终究不是从小一边长大的,小姐给她足够的尊重,其实也是一种客气。
没把她当自己人的客气……
阮妙菱把兔月留下来,跟着香巧学一学针线手艺,她自己走到二门口,把一副药方交给学进,使他走一趟药铺。
她走了,香巧顿时没多少心思做小衣裳,拉着兔月说羡慕她能和小姐这么亲近。
兔月不懂哪种行为才算亲近,觉得小姐待她和香巧没有不懂,甚至多数时候更信任香巧些。
“姐姐羡慕我,我却羡慕你呢,想吃口新鲜的东西,拿钱差人去买就有了,现如今我可不敢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
香巧一听笑喷了,戳了下她的脑门,“整天就惦记着吃,终身大事不管啦?”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终身大事啊,我看问儿姐姐从来都没想过。”
问儿那是没碰上对眼的。
话冲到嘴边,仔细想想觉得可能是她想得太草率了,问儿一身好武艺,性格直率,她若是男儿也会喜欢这样的。
到了问儿这个年纪,做小姐的都会上点儿心替丫鬟物色人家,可小姐一次都没提过,问儿也跟个没事人一样,那问题就出在问儿身上了。
菩萨捏泥人儿的时候,就希望这十丈软红色彩纷呈,所以肯定会有喜欢一辈子孑然一身的人。
香巧改口道:“人这一辈子操心自己都不够,你还有这份闲心管问儿。你要看上哪家,趁早跟小姐提,免得抢手货被人捷促先登。”
兔月很认真的听了她的话,却还是不急不慢,“那也得我跟他都对上眼才成,独我一个喜欢他有什么用,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你说得对,喜欢确实不能当饭吃,但至少你有饭可吃。”香巧摸摸滚圆的肚子,眉目间带出一色温柔。
“自打令阳长公主走后,我成天提心吊胆,就盼着那一天能有片瓦遮头,嫁人嫁谁不是嫁,等嫁过去了自己把小日子撑起来不就好了?”
这话在兔月听来,那就是在听庙里的和尚念经,听第一句觉得新鲜,要是认真听上一段,仰头扯呼噜就睡过去了。
两人以前在一起还能说好多话题,如今却是越来越少了。
就好比两个人读书,香巧读的都是市井流传最广的将情情爱爱过日子的话本子,她读的是《三国志》,虽然她如今连半本都没正经看完过。
两人坐到一处,你想谈风月,我却只想说天下分合,永远走不到一条道上。
从炕桌上摸了一块糖,兔月就跑到院里跳绳。
香巧说不动她,叹了一声仰面倒在炕上,身下垫着软乎厚实的被褥,她的心却总落不到实处去。
相较香巧的不踏实,阮妙菱倒很平静,回屋后捏着个引枕丢在榻上,倒头栽下去,歪在上面看起了闲书。
她一旦忙起来,就是一晚上不睡,第二天照样能精神十足做其他的事,可一闲下来,瞌睡跟着也到了。
才看完两行小字,连书上的画都没看清外形,眼睛一阖就睡了过去。
徐元回来的路上捎脚儿带回来一包晒干的香蕈,本想给阮妙菱一个惊喜,给她炖汤喝一定很美味。
刚进门就看到她倒在榻上,身上连件披盖的东西都没有,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金亭抱着他的披风后脚跟进来,瞥见榻上侧躺着一个人,二话不说退到门口。
心里替兔月道了句惨。
他俩可真是同甘苦共患难啊,连错儿都是一前一后地犯。
地上摊着一本卷皱了的书,徐元去把它拾起来,拍去灰尘翻了两页,知道阮妙菱是在找顾氏和徐冉的死因。
这一下搞得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自然晓得阮妙菱不是因为把顾氏和徐冉当成了自家人,才去查背后的经由,当然也不是怕他因此惹上麻烦。
她只是很公正地去办这件事。
正因为如此,他才吃味,菱菱对什么事都上心,对他却一直都那样儿。
第四百章:你其实挺好
徐元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得慌。
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他也这样。
菱菱起先没在家住的时候,他觉得只要早晚能看她一眼就够了。
等人真在家里待着不出门了,他这颗心马上就膨胀起来,还想菱菱有事没事多搭理他一下。
他手上有伤,可又不愿喊金亭进来,走到床边单手捞起被褥,轻轻搭在榻尾,然后再慢慢牵起来盖到阮妙菱身上。
做完这一切,等拉过蒲团在榻边坐下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想着昨儿阮妙菱和他一起去了顾成铭家,忙活了一天,夜里连觉都没睡,才把顾氏和徐冉的后事安排了。最后两家都同意把她们的棺椁运回平阳,今天一早动的身
他此时也有些困了,看菱菱的样子还有一阵才醒,便歪着脑袋靠在榻上,闭着眼小睡。
刚闭上,秦阶那张脸不受控制一下跳出来,把他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睛。
汉王今天喊他过去,说的就是秦阶的事,顺嘴还说成康帝今早醒过一回。
成康帝醒来没干别的,言简意赅地说秦阶在锦衣卫历练得够了,不能拘着他束缚他的发展,然后一道口谕,把秦阶派去了刑部,顶了刑部尚书郭睿的差。
没等郭睿掬一把老泪哭他过去的政绩,成康帝再下了一道口谕,把郭睿安排进了荒废日久的内阁,随随便便当了个次辅。
当场就把郭睿的姐姐郭嫔给激动得晕了过去。
幸好她当时是哭着晕过去的,李皇后说她是担心皇上的圣体,才给圆了过去。
汉王跟徐元说:“父皇偷偷跟我说,派秦阶去刑部,是为了防着齐王,可他何尝不是防着我呢?”
成康帝是觉得他自己还有救,所以在他恢复之前,得让汉王和齐王相互抗衡,没功夫在他身上使坏。
徐元听汉王说完以后,就明白秦阶既不站汉王,也不依附齐王,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把他们两个都办了。
但他表面上还是要宽慰汉王的,“秦阶只有一个,可王爷你除了有我,还有李重山李首辅不是?”
成康帝在把郭睿推到次辅位置上之后,让李重山当了首辅,兼兵部尚书。
放眼整个朝廷,也就李重山的官阶最高了。
汉王还是不满意,“本王一有李重山,二有你……但齐王有秦海啊,听说最近他还有意拉拢礼部的官员。”
李皇后汉王倒不怎么担心,因为她的娘家除了李重山就没别人了,如今李重山站在他这边,李皇后就算把齐王当成了亲儿子,想要替他谋划,也有心无力。
李皇后的皇后之位,当初就是成康帝看在李重山扶持他即位的份上,当赏钱似的赏赐出去的,有和没有,对成康帝都没有多大影响。
对李重山更是如此。
他的亲妹妹早些年就没了,如今这个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远亲而已。
后面这些人,徐元自认分心都能应付,唯独秦阶,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以前秦阶兼管锦衣卫,并无多少实权,如今却大大的不同了。
一手抓五军都督府的兵权,一手又掌刑名,不管从哪里入手,都能给他使绊子。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倒能放手搏一搏,徐元仰头去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阮妙菱,如今有了她,做什么都得兼顾到她身上。
稍不留神,秦阶就能把她给抢了去。
“一直盯着我瞧,怪不好意的。”
阮妙菱在徐元炽热的注视下醒了过来,乌溜溜的眼睛有了神采,一看就是睡饱了。
她一动,身上的被褥就往下掉,倒提醒了徐元。
“下回一个人再不许什么都不盖就睡。”他是含着怒气说的,脸上没真露出生气的样子。
“哦……”
阮妙菱坐起来,一只手撑在榻边,另一只伸过去够圆墩上的书。
也是她睡久了,手心出了一层汗,拿书的时候全身的力气都在上半身,手掌突然往下滑,人顺势就往地下栽去。
徐元本就仔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栽下来的一瞬间,没受伤的手臂忽的就伸到她的身下,稳稳地把她托住了。
但他出手还是晚了一点,阮妙菱下半身没有支撑,顺着他的长臂滑了下来,砰地砸进他的胸口。
阮妙菱的下巴被徐元坚硬的肩头磕了一下,没觉得有多痛,揉着撑起身对他一个劲笑:“怎么连丁点肉都没有。”
徐元又气又笑,怕真把她撞着了,情急之下伸手去给她揉下巴,“要真长了肉,整个人圆乎乎的,翻个墙都困难,拿什么保护你?”
他揉得舒服,阮妙菱就停下自己的手,说自己会爬墙。
不说还好,徐元一下子就来了气。
他又想到了那晚她翻汉王府的墙,被秦阶给撞见了,而秦阶偏偏该死的向她表明了心迹。
“等你哪天变成香巧那个样子,我看你还怎么爬!”
徐元咬牙气哄哄地说,手上的力道越来越轻。
“香巧那是有了孩子,我又没有,就是有,随便搬来一把梯子,我照样能爬。”
阮妙菱看出他生气了,故意逗他。
如果肚子里揣着一个胖娃娃,走路都要喘三喘,她看见高高的梯子都怕了,哪还敢往上蹿?
徐元当了真,横眉立目:“你可以试试,到时候我非得把你绑起来。”
她马上逼出两汪泪,“成亲的时候,你在娘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元立刻就服软了。
不是他惧怕宝贞公主,而是真的记得自己对宝贞公主立下的誓言。
虽然是当着菱菱的面儿说的,可一辈子都作数,他会永远对她好,不让她流一滴眼泪。
阮妙菱这才满意的点头。
她哭得少笑得多,再者徐元知道她有哪些忌讳,不会故意招她,所以他立的誓言基本上就属于漂亮话,中听,却没多大用处。
“这下又笑了,我真是拿你没辙……”徐元歪在榻边脱力说道。
阮妙菱莞尔一笑,说你其实挺好的,要是以后不要事事都管着我,就更好了。
她这一笑,徐元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目光移到那本书上。
第四百零一章:不待见的鱼
金亭狗在门外,左思右想还是摸到厨房,盯着做饭婆子给两位正主准备吃的。
做饭婆子话多,干活儿的时候不说话,就觉得少了点东西。
看他往灶前一坐,她手里的菜刀起起落落,嘴里的字跟着哚哚哚蹦出来,提起她早上买鱼的事来。
“从没见过这么肥的,两只手都握不住。”
说着,她还腾出手比划粗细,足有碗口那么大。
金亭听她老说鱼肥鱼壮的,始终扯不到正题上,抄一根木棍在灶台上敲了敲。
“说正事儿。”
婆子呶呶:“对门跟我一样做饭的三姑,她跟我说卖鱼的一早上跑了好几户人家……”
“做生意的不跑腿,坐等钱从天上掉下来吗?”
金亭觉得听婆子说话也挺费劲,催她赶紧把鱼鳞刮了,抹上盐腌着。
婆子又动起刀,“今早卖鱼的可不一样,他跑的都是大户人家,卖到咱们家之前,三姑她男人路过李府看见卖鱼的从后门挤进去了呢。”
听着过程不对劲,金亭赶紧拦住做饭婆子,免得她又跑歪了,“你买鱼的时候,人家问你什么了?”
“能问咱什么,就问公子夫人喜不喜欢吃鱼,喜欢吃哪种,改天他专门去河里捞了送过来。”
婆子也是个精明的,卖鱼的跟她还有三姑东拉西扯半晌,问了好多不着边的话,中间插着问了这一句,她偏偏记得很牢。
金亭问,她就只挑这一句说。
“你这事办得好,回头我跟夫人说一声,一准有赏。”
说完,金亭也不留下守着她做饭,掸着衣裳走了。
婆子脸都笑烂了,金管事一向说话算话,他说夫人要赏她,肯定没跑,哼着小曲儿抓一把盐往鱼身上糊。
“公子,夫人……”
金亭前脚迈过门槛,脚下跟踩着了火盆似的,诶呦一声捂着眼睛跳回去。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徐元边系扣子边出来,虽然他尽力去抚平衣裳,上面还是有肉眼可见的皱纹。
他想说自己什么都没瞧见,可一想,说了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麽,索性闭嘴不说话。
徐元回头看了一眼。
阮妙菱已经把散开的腰带重新打了结,还瞪了他。
他这才转过头问金亭,是不是家里着火了,值得他大喊大叫。
金亭想反驳自己没大喊,想到自己还处在留待查看的境地,顺着徐元的意说自己错了,虽然没着火,可也快了。
把婆子的话捋清前后,都说了出来。
阮妙菱走到门边,站在徐元身后问道:“那人最近经常来?”
金亭说是头一回。
如果来往久了,婆子也不会跟他提这事。
徐元说道:“那你明早专门在后门守着,他再来,你听他究竟想打探哪些方面。”
金亭一听拍了脑门,坏了。
从主院回到厨房,做饭婆子端着盘子就要把鱼丢进锅,金亭一个箭步过去抢了过来。
“你要吓死人啦!”
“这鱼吃不得,你刚刚是不是徒手给鱼抹的盐?”
婆子点头,抹盐不用手,难道用脚丫子吗?
做出来的清蒸鱼得多臭啊。
金亭连鱼带盘一并丢进泔水桶,推婆子去水井边,“往干净了洗,多用点皂角。”
婆子骂他有病,好端端地干嘛浪费鱼啊。
但她还是认命地蹲在水井边,由金亭盯着,少说洗了八遍手,皮都快搓掉了。
“三姑认识那卖鱼的不?”金亭倚在井边的木桩上,随口一问。
婆子顺带浇了把脸,咕哝道:“大概认识吧。”
就算三姑不认识,她男人肯定见过人家,找到家里去也不是没可能。
金亭道:“你一会儿装点干货,跟三姑唠唠,请她去找那卖鱼的,就说咱们明天还要鱼。”
“你刚不是倒了嘛,这回又要了?”
“我可跟你说,和三姑扯闲篇儿的时候,我倒鱼的事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等明儿一过,连着今天的赏钱,一并给你。”
慧儿坐在自家门槛上,她娘郝夫人在厨房忙活,时不时看她一眼,知道她乖乖坐在那儿没跑,就没喊她回来。
“娘,我要丫鬟……”
慧儿回头扯着嗓子,皱着眉对郝夫人喊道。
郝夫人还没回她,抬眼就看到郝廷梅拎着东西到了门口。
察觉到有人,慧儿回头一见是她爹,小脸立刻就笑开了,弹跳起来扑过去。
“一会儿再抱,爹拎着东西呢。”
郝廷梅把一条还在喘气的活鱼在慧儿眼前晃了一圈。
慧儿后退两步,被鱼眼睛吓懵了,瘪嘴要喊娘,郝夫人就到了她身后。
“哪里买的鱼?”
郝廷梅推开郝夫人伸过来接鱼的手,“不要钱,首辅大人送的,值房大院人人都有,我这条最肥。”
他一进门,郝夫人一把将慧儿也抱进来,反手关了大门,“他送的,你敢吃?”
慧儿看鱼长得膘肥体壮,眼睛瞪得贼大,身体还在扑腾,紧紧抱着郝夫人的腰,“不要吃,慧儿不吃。”
本来郝廷梅就没打算让家里人吃,从厨房门口扯出来一个盆,把鱼丢进去,又打了一桶水淋了满盆。
肥鱼顿时在里面游开了。
“给慧儿玩,等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他拉过慧儿,不让她直接碰鱼的身子,找来一根小木棍,“想玩了,就戳戳它。”
两夫妻在厨房说话,郝夫人边忙活边说,郝廷梅在旁边随时搭把手。
“如今李大人都升官了,你和任兄弟史兄弟怎么还留在礼部?”
郝廷梅笑问:“你希望我升官?”
“谁会嫌官小……”郝夫人挪开眼看了眼慧儿,又说道:“我不是盼你升官,做不做官无所谓,就是回乡下种田我也乐意,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郝廷梅叹口气:“走到这一步了,哪能说停就停,任兄弟和史兄弟也都需要我看着,真离开京城去种地,我心里也不踏实。”
这种事,每年四季两夫妻都要拿出来说一回,到最后都没个结论。
大概图的就是能给对方提个醒。
肥鱼在水里游得欢快,慧儿拿着木棍不管它,跑到花圃里去玩,不多时就挖出了一个和鱼身同等大小的坑。
第四百零二章:大人的秘密
天擦黑的时候,李博章来找徐元出去喝酒。
徐元对他抱歉一笑,“内人病了,正需要人照看呢。”
李博章喊徐元喝酒只是个由头,想和他说话才是真,听说他家中有病人,还过问了两句。
徐元正等着和菱菱一块吃晚饭,可李博章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然后徐元就不高兴了,脸上多少有点体现,李博章没看见,倒是金亭先他一步瞧见了,一个闪身挡在了徐元面前。
“李公子,前一阵小的跟李夫人厚着脸皮讨要的一匹缎子,如今还没着落呢……这会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小的送您回去,顺便给李夫人提个醒,请她不要忘了我的事儿?”
李博章心里揣着事,他想到徐元要照看妻子,估计没多少心情招待他,而且他在这儿赖得也够久了,遂点头答应。
金亭跟着李博章到了李府,由管妈妈带着径直去见李夫人。
因还有一段路才到,金亭边走边摸出一个镯子递给管妈妈,“孝敬妈妈您的。”
可把管妈妈笑眯了眼。
“最近发财了?竟也买得起这种金贵东西了……”管妈妈什么样的首饰没见过,可像这样好的她自己却没有,一时间爱不释手。
金亭笑道:“做了点小本生意,没赚几个钱。”
“徐修撰不管你赚钱的吗,就算她不管,不还有阮……徐夫人嘛。”管妈妈好奇金亭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小本生意,竟能大大方方地买这种不差的首饰。
金亭说不管,公子准许他自己赚银子娶媳妇,而且这事夫人也不知道。
管妈妈就眼红了。
还是男人好啊,只要在外面跑一跑,得了主人的信任,啥事儿都能自己去闯一闯。
不像她们女人,运气好的遇到一个有善心的主子,一年到头还能多存下几两,若是遇到抠门的,过年兴许得跟家里伸手,才能揭得开锅。
两人在这头有说有叹,李博章这边安静得很。
他才刚走到房门前,下人就急匆匆来报,说老爷请他到书房有话要说。
李博章长吁一声,敲了门进到书房,他爹捧着本书戴着一副眼镜正看得津津有味。
“爹你找我?”
“坐吧。”李重山随手一指,李博章顺着他指的方向坐下。
接下来的一刻钟,他就只听见他爹捧着书说圣祖皇帝如何厉害,仗打得很好诸如此类。
李博章坐不住了,“爹到底想说什么,我困了。”
李重山听了他满是抱怨的话,抬起头,眼镜架在鼻梁上,他却没有透过眼镜观察李博章。
“等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你出生那天,我还等了一天呢。”
那能一样麽,李博章又坐回去,问道:“爹你究竟改主意没有?”
李重山颇为坚定地回了他两个字,没有。
“你看看我终于坐到了首辅之位,只差一步了,章儿,咱们爷俩只差最后一步了。”
李博章立刻就给心潮澎湃的李重山泼了盆冷水:“咱们虽然也姓李,却跟正经的李姓宗室没关系。”
“迟早会有关系的。”李重山捧着圣祖皇帝批阅过的奏折,两只眼睛都闪着剧烈的光芒。
李博章知道这个迟早是什么时候,因为这个家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等他爹日后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把百官拿捏在手掌心里,让翰林院修史书的人随他的意给他弄一个天命所归,再弄一个七拐八绕的关系,把他往李姓宗室上扯,就名正言顺了。
可李博章觉得不会有这一天。
“爹,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做好臣子的本分吧,就算皇上真的不行了,还有齐王和汉王。”
退一万步来说,没有了齐王和汉王,也还有原太子的后裔,承平王不还好端端地活着吗?
李重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你知道爹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钻营这个么,还不是为了你啊。”
也是为了李夫人。
李重山想着自己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要是有长寿的命的话,最多能活到七八十岁。
可是他的妻儿还年轻,尤其是李夫人,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中年,也就是说,等他入了土,她就是再嫁,也还是有人要。
可是他不想,所以他得找个理由把李夫人留下来,让她一辈子都冠上他的姓氏。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站在天下人面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这样她就不会乱来了。
这样对儿子也好。
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样样都是优秀的,只要有了机会,一定能像一个正经的帝王一样……
李博章觉得和他爹聊不下去了,起身道:“我累了,回去睡了。”
“回来。”李重山喊道,“你今天去找徐元了?”
“爹放心,我什么都没对他说。”
等他走了,李重山坐在座上喃喃,他倒是希望儿子能透露点风声去。
这个傻儿子哦。
“出来吧。”
李重山对着屏风后喊道。
立时,有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从里面闪出来。
“大人,公子还是不听您的,要不要……”
李重山瞪他一眼,“我自己的儿子还用派人盯着吗?”
那人来连连道是。
“这几天你去各家卖鱼,都打听得怎么样了?”
原来此人就是徐府做饭婆子提过的卖鱼的人,他微微低头,“请大人再宽限几日,明天徐修撰府上还要鱼,属下去一趟,应该能套出话来。”
李重山点头,“你也小心些,不要没套到话,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那人点头:“大人您只管等着属下的好消息。”
秋色更浓了,鱼不是每天都能卖的,所以他得抓紧。
李重山站在窗前,盯着天上的一片灰暗,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可是又不知道日子究竟在哪一天到来。
想到最后,他轻轻叹息一声。
儿子不支持他,夫人又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两人都在默默做自己的事,他很孤独啊。
金亭从李夫人处出来,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匹缎子,出了门径自往家走。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不过他没放在心上,步调很是欢快。
第四百零三章:先一步行动
第二天,金亭没等到那个卖鱼人上门,捂嘴在门口打哈欠,三姑在对面打开后门走出来。
三姑跟他挥手,“卖鱼的被齐王府抓了,今天你家鱼也别吃了,换菜吧。”
金亭问她是怎么回事。
三姑就说他男人从街上回来,看见齐王府管事喊了几个壮汉绑着卖鱼的去衙门论罪。
在决定怎么往上报之前,金亭叫婆子关了后门,自己去衙门看一眼。
还没进去,就在衙门口和郝廷梅、任舒华和史张弼来了个不期而遇。
他们三个抻脑袋往里巴巴地看,金亭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也得鱼了。
抓卖鱼的几个齐王府壮汉还在衙门口候着,史张弼走过去问他们怎么抓的人。
几个壮汉膀大腰圆,长得一副不易亲近的相貌,嗓音很粗,见史张弼穿着官服,脸还是板着,语气倒还和软。
“昨天买了他家的鱼,王妃养的猫吃了半口,下午就没气了。”
猫没了,齐王妃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府里的人先把报给齐王听,当时秦海就在边上,给出了个主意,让卖鱼的今天还来。
金亭一听差点抚掌。
要不是齐王府赶早一步,卖鱼的就落到他手里了。
他这边兀自心生遗憾,任舒华拉着郝廷梅和史张弼躲到一边,“昨儿的鱼,你们吃没?”
史张弼摇头,他不爱吃鱼,回家的路上找了块池塘就给放生了。
“你别跟我说你吃了!”郝廷梅惊异的瞪任舒华,说他也没吃,给慧儿当玩具了。
任舒华拍拍脑袋,喜笑颜开:“我也没吃!”
他是最爱吃鱼的,可昨天对着那条鱼怎么样都生不出一点食欲。
还是他家里的丫鬟看不下去,一刀背拍烂了鱼头,丢出去喂狗,可狗吃了没事。
“所以鱼压根没有问题。”
郝廷梅和史张弼并不觉着可惜,不是靠双手挣来的,吃着哪能心安。
“让他去大牢蹲几天也好,省得出来祸害人。”
金亭回去把事情当着香巧和兔月的面说给阮妙菱听,香巧听完就吐了这么一句。
阮妙菱没有跟着踩他。
因为人家卖的鱼压根就没问题,她昨天偷偷去把鱼找来验过,所以卖鱼的和黄良他们做的是一样的事情,四处探听风声而已。
兔月提议去鱼市买鱼苗,放到家里的大水缸里养。
这样来年什么时候想吃了,挽起袖子当场就能抓到新鲜的,还不消担心被人下毒。
阮妙菱都随她们。
晚上徐元下值回来,阮妙菱刚提了开头,徐元接着她的话把她不知道的后续也讲了。
“那他挺惨的,刚进刑部的牢房就死了。”
徐元嗤了一声,“做这种事向来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替他可怜,或许还会在人家心里落个不是。”
阮妙菱也不揪着此事不放,“鱼我验过,没有问题,你说怎么就只有齐王府的猫吃了出了事呢?”
“你师傅去看过,并不是吃鱼死的,他还说这事都怨你……”
徐元不知道东方亮在卖什么关子。
总不能说是菱菱给齐王府下药了吧?
阮妙菱想着自己从没去过齐王府,怎么就怪上她了,正巧看见兔月熬好了药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晾凉,一下就想通了。
这药是给她治“病”的,而她的病因起于崔贵妃让她做的毒药。
这药她当初做了两份,一份交给崔贵妃,一份她上次带来做做样子,演给崔贵妃看的。
稍稍推理,她猜想或许崔贵妃把药通过某种方式放到了齐王府,所以东方亮才会说和她有关。
“最近汉王可有带你进宫见崔贵妃?”
徐元虽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看她似乎是要证实,“这阵子都忙,汉王还没找到机会进宫……”
至于崔贵妃,她也忙着照顾卧病在床的成康帝分不开身,哪还分得出心思等儿子进宫给她请安。
阮妙菱就把中毒后每个阶段的表现都告诉徐元,如果碰上崔贵妃询问,他也好应对。
徐元一一记下,然后高兴地说过一阵他师傅就要调到京城任职。
她费了点时间想徐元的师傅是何人。
最后还是徐元等不及,说道:“就是现今的汝阳知府贺大人。”
阮妙菱看他很高兴,没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
徐元兴致冲冲地期待着贺芳年的到来,但对方可能不这么想,尤其是得知徒弟的发妻是阮三小姐。
贺明琅挎着书篮回到府衙,几个婆子涌上去,接篮子的,擦汗的,还有打扇的,一个都没闲着。
他爹贺芳年坐在院里,远远看见这番景致,眉头当即就皱起来。
儿子身边前拥后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府台!
“贺明琅,你过来。”
婆子们手上的活儿都停下来,叽叽咕咕,有一个在大家的掩护下往后院跑去。
贺明琅心里咯噔,知道他爹又要说教,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今年他其实过得马马虎虎,还算凑合。
说高兴也高兴,但那都是在学堂里,一回到家可没有这么多欢乐。
如今他姐姐贺明月已经嫁了人,爹娘的眼睛全都盯着他,能不怕麽……
“爹……”
贺芳年上下瞅了几眼,看他的衣裳还算齐整干净,料他现在也不敢在学堂和人混打了,就说:“一会子把今天的课业做完了,给先生送过去,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去学堂念书了。”
贺明琅脸一下子刷白。
上学就是他的欢乐,如今连学都不让他上了……
他扑通跪下,“琅儿错了。”
贺夫人刚过来就看到儿子双膝点地,还以为他在学堂又混闹了,顿时头疼。
虽然她也气,不过贺芳年唱了白脸,她就不能再跟着唱。
孩子也晓得趋利避害,若是家里两个大人都对他凶巴巴的,怎么会主动交心?以后出了大事,他恐怕都不会跟家里交待一声。
“老爷,琅儿还小不懂事,错了也该罚,但也不能动不动就跪……”
贺明琅听到他娘这么护着,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装着忐忑。
贺芳年屈起手指敲儿子的脑袋,“就晓得装委屈。”
第四百零四章:望不忘初心
贺夫人听了就明白了,孩子又在没头没脑地瞎认错。
她弯腰去把地下的贺明琅扶起来,一面给他拍腿上的尘土,一面问他跪疼了没有。
“一点都不疼,我今天穿得厚实。”
贺明琅堵着娘的耳朵悄咪咪说完,随后老老实实立在原地,听候他爹吩咐。
“上学还是要上的,只是不能在汝阳上了。”
这话贺明琅以前听贺芳年对姐姐明月说过,因为那时候贺明月在平阳有女先生教导。
他挨着贺夫人,轻声问:“爹爹高升到哪里?”
贺芳年听到高升二字,脸上笑开了花,却还是伸出手把贺明琅扯过来“啪啪”在他身上拍了几下。
他仰头看贺夫人,“皇上终于召我进京了,这几天你辛苦一下,能用的能带走的都带着,其他的等到了京城,咱们再重新置办。”
贺夫人跟着高兴。
“老爷岂不是能见到得意门生了?”
贺芳年还说是啊,“图之如今在汉王面前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去了说不定还要仰仗他帮扶一把。”
被他制在怀里的贺明琅和他们的关注点不同,插进来说道:“我也可以看到阮姐姐咯!”
光是这一点,就够他在皮小六他们面前吹嘘好几个月了。
有个当官的爹爹,就是比较便宜。
然而他爹贺芳年听了这话,脸刷的就冷了下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贺芳年忘了,是真的忘了。
他的门生娶了宝贞公主的女儿阮三小姐,当初徐元还送来过帖子的。
那时他以为这门亲事迟早会黄,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而忽视的代价竟是这么惨痛。
“她在京城应该没闯祸……”贺芳年只有这样安慰自己。
不然徐元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汝阳府府衙这几天忙得热火朝天,平阳府这边一如既往的寂静,案子也发生过几起,奈何阮延起办案神速,就是想热闹起来都没有机会。
这天衙门口的衙役都快打瞌睡了。
忽然一个激灵,扭头就看见府台老爷阮延起从衙门里走出来,瞌睡立刻就被吓跑了。
“老爷要出去办事?”
衙门无事,阮延哲总待在这里也闷,留下随从一人随时在这里待命,一有事可以回家去找他。
之前他开仓赈济保宁府震怒了圣上,好在就任期间他做了不少政绩,有眼睛的都看得见,因此将功折罪,才能继续留在平阳府任职。
想着开粮仓时的坚定不移,以及事发时的忐忑不安,不多时他就到了自家门前。
皮小六一群孩子还是喜欢围在西府门口玩,不管里面有人没人,他们始终像门神一样守在那儿,风雨无阻。
艳阳天或天气凉快的时候,他们就玩跳绳,下雨打雷,他们就搬个马扎找家店铺坐下,翻花绳拍手掌,等天黑了才离去。
皮小六最先看到了阮延起,朝他招手,“阮大人,阮道今天没跟我们一起玩。”
说完,又和伙伴撞拐子去。
阮延起拍了门,门房的立刻就开了门,见他这个时辰回家来也不惊讶。
“大公子二公子呢?”
门房道:“大公子陪着夫人出门买东西,这会子还没回来,二公子今日在书房读书写字。”
还说皮小六他们三请四请,二公子都坚定地说不去。
阮延起也不希望孩子读书读傻了,进了门直奔书房,隔了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除了有阮道的声音,另一个就是女儿阮妙晴了。
他本想直接进去,可又想知道两个打小一块长大的姐弟此刻会说些什么,悄悄走到窗边站定。
“……这是三姐走之前送我的,可赵子昂的字太灵秀飘逸,我学不来。”
原来阮道在为了练习书法发愁。
阮延起决定继续听下去,看看阮妙晴会说什么话。
“三姐又不只送了你赵子昂的字帖,前朝好几位大家的字帖她不一样送了一幅给你嘛,是你自个儿要挑赵子昂的来临摹。”
听他们的语气,三丫头送的字帖不像是一般的字帖,阮延起多想了一下。
会是真迹吗?
可三丫头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阮道?
“我是觉得三姐可能喜欢我习赵子昂的字,才先挑了这一幅……”
“你觉得,三姐的心思真那么好猜,当初你和我就不用在她面前露怯了。”阮妙晴叹了口气。
两人拿起别的字帖讨论该临摹哪一种合适。
阮延起想现在进去只会打断他们姐弟俩的思绪,就从窗下走开了。
他有西府月门的钥匙,摸出来开了门,转身又给锁上,第一次在西府里转悠。
自打二房三房离开之后,东府和西府一下就变空荡了,有时候说话都能听到回响。
“都落灰了……”
香巧还在平阳的时候,时常过来打扫,尽管他没亲眼看见,却也知道这里肯定是一尘不染的。
如今这里却看起来多了一种苍凉萧瑟的感觉。
像座废弃的院子。
他站了许久,直到暗处有响动,才回头看去,大人走了出来,“阮大人好久不见。”
大人一直跟在古仁身边,上次阮延起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身妇人装扮,这次却穿一身利落的短打,就连眉毛也英武了几分。
“大人这次来有何贵干?”
“将军派我来告诉阮大人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阮延起道:“本官一直都是如此。”
古仁是担心他会临时叛变,才让大人来给他提个醒?
也太看不起他阮延起了吧!
“将军没别的意思,而且将军的意思也是夫人的意思。”大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延起,“大人要做的是保全阮家东府,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把手伸到西府来。”
阮延起叹道:“我明白,这是弟妹对母亲的承诺,但我不仅是阮家人,更是一府之长。”
万一三弟一家和老太太在甘肃发生意外,他怎么赶得过去救人?
大人来之前,就已经听古仁把所有的顾虑讲了一遍,此时阮延起在想什么,她都能猜的七七八八。
“你不用担心三老爷和老夫人的安危,只要在合适的时候,把你们和西府的干系摘干净就是。”
第四百零五章:西北有音讯
大人来得快,走得也快,阮延起从沉思中回神的时候,整个西府又重新归于沉寂。
有道是“山高皇帝远”,京城的人管不到他,可他不也不清楚那里如今的动向吗。
论起来,其实两边没吃亏,但也赚不着什么。
“弟媳交待了,就照做呗,她总不能……”
他话头刚起,很快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郭睿从刑部尚书晋升次辅之后,没忘记以前跟在他身边做事的秦钊,有事没事都会叫他过去说点东西。
这天,秦钊刚从郭睿处回来,一进值房,就瞧见平日不怎么来值房的秦阶坐在屋子里的大圈椅中。
愣了愣,秦钊顶着一房人似有若无看戏的目光,走到最里的一间屋。
值房的屋子就这点好,往明间一站,左右两边都能一眼看到底。
所以其他几个当值的官员虽然好奇,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手里捏着笔,耳朵竖得尖尖的,装模作样在想事情。
因为不是在家中,秦钊虽然是秦阶的兄长,此时也不得不称呼他一声“大人”。
秦阶倒也没端着架子,睃了一眼其他人,几人顿时慌慌张张,一个说“我的笔哪儿去了”,一个左扭右扭嘴里嚷着找纸。
“笔不在你手里捏着嘛……”
“……你的纸也……”
秦钊早惯了他们这样的习性,问道:“有很要紧的事?”
“嗯……”秦阶眉头蹙了蹙,再看那几个人,终于不耐烦说道:“你们回避一下。”
上峰的话他们岂敢不听,况且秦阶还是锦衣卫出身,眨眼间就能割了他们脑袋的那种狠角色,几个相互递眼色,提着衣角挤出门去。
“八哥哥又到郭次辅那里去了?”
秦钊一笑,“虽然你离开了锦衣卫,但还是什么事都逃不过十弟你的眼睛。”
他没觉着去见郭次辅不对,人家毕竟指点过自己一二,算半个师傅了,学会去见师傅,那是天经地义。
秦阶看着不像是关心这种小事,“八哥哥去见次辅说了什么内容,我不会过问,只是想提醒八哥哥尽量和郭大人保持距离。”
“郭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很难不让人往这方面想。
秦钊似乎记得郭睿不是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人,因为郭睿本身就很怕麻烦。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说做次辅挺好的,天塌下来了也还有首辅顶着……
“没,郭睿怎么会惹事。”秦阶给八哥哥吃了定心丸,又道:“快入冬了,京城的风会刮得比较猛烈,风向也多变,别人我不管,只有八哥哥我是最担心的。”
秦钊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么不让人省心麽……”
其实以八哥哥的性子,秦阶完全不用担心,但他和郭睿多少有些牵连……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该备的还是得备着。
谁会嫌弃自己家里的药多呢。
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小姐这病还要装多久啊……”
兔月撑着脑袋,蔫蔫的问正倒在廊下藤椅里的阮妙菱。
每天家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苦药味,不吃也腻了。
捏着两个颜色不同的瓷瓶,阮妙菱把里面的膏脂混在一起,摸到手背上,静静等着是否会有不适的反应。
听到兔月不太精神的话,分出心来,道:“越久越好,你要是在家里待得闷了,等晚上没什么人盯着咱家了,让金亭带你出去转转,解解闷哈。”
“奴婢不闷,是怕小姐闷。”
“我不闷啊,天天都有事可做,一刻也没闲着。”
金亭刚进院子,听到这话脚下闪了闪,夫人您倒是不闷,可不知道把公子闷成什么样了。
阮妙菱看到金亭来了,就晓得他肯定带了不少消息回来。
“怎样,哪些事成了?”
金亭先捡她最关心的事说,“公主所带领的大军已经顺利到达青海卫,秦家九公子刚到就生了场小病,但没有大碍,只是不服水土而已。”
兔月道:“那问儿姐姐呢?”
“她好着呐,不管到哪儿都能活蹦乱跳,听传信回来的人说草原上有个姑娘一顿能吃二斤牛肉干,想必就是问儿了。”
“看不出来啊。”阮妙菱也惊着了。
但她也表示理解,从前问儿跟在她身边,就没做几样粗活,一天下来耗费不了多少力气。
可在战场上就不一样了,那是要真刀真枪实打实地去干的,拼的就是体力。
金亭追加一句:“还不止呢,她都会喝酒了,还是当地的青稞。”
阮妙菱道:“和咱们喝的没多大区别吧,喝了就喝了,山高路远的我也管不了她。”
而且她也不想管。
问儿不是她豢养的鸟雀,不需要一辈子待在笼中左跳右跳逗她开心。
是雄鹰就得有一片广阔的天宇去翱翔,何况问儿是愿意的,她犯不着阻拦。
人活一世,不就得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爱所爱的人,听能令自己心情愉悦的话吗?
兔月颇为羡慕,“小姐,奴婢也要学喝酒。”
“不行。”金亭和阮妙菱异口同声道。
兔月很委屈:“为什么……”
金亭就道:“你还小,问儿喝的那些酒太烈,还辣嗓子,不适合你。”
阮妙菱说得更为直接。
“香巧还怀着呢。”
家里有个双身子的女人,不仅不能有酒味,连厨房的烟都不能跑过来,就是怕影响到孕妇的心情,进而影响到腹中的孩子。
“那奴婢是一辈子都喝不上了。”
兔月好难过,默默到一边替自己感到悲哀。
等香巧生了,说不定小姐就有了,还是不能喝……有了第一个孩子,肯定就有第二个,接二连三的,她哪有可能顾得上口舌之快嘛。
因为还有事要回禀,金亭此刻不便去安慰兔月,只虚虚看了两眼。
阮妙菱问道:“其他的事呢?”
他道:“李首辅家的公子,就是和咱家公子一起共事的那位,下半月就要完婚了。”
这件事倒不怎么新鲜,因为她以前就知道李博章和人订了亲,只是时候还没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