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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贱宗首席弟子     妻乃上将军txt下载     妻乃上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不为人知的两三事

    当天夜里,来到谢安房中的是梁丘舞,毕竟昨rì一宿再怎么说谢安也将伊伊折腾地够呛,这会儿,行动不便的小妮子依旧在自家小姐的房间中歇息。

    按理说,这是夺回男儿尊严的最好时刻,遗憾的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谢安,实在是没有那个兴致与jīng力,就算下午因为另外一个女人的原因,导致谢安又喝了一碗过夜的壮阳浓汤。

    可能是觉得两个躺在榻上什么都不做这气氛比较尴尬吧,谢安便将白昼间与长孙湘雨的事都告诉了梁丘舞。

    当说到长孙湘雨威胁逼迫谢安教她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东西时,梁丘舞的眼中露出了浓浓的愤怒之sè,愠声说道,“欺人太甚!——安,你莫要理会她,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见自己的丈夫竟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这位大周屈指可数的勇将再也难以压制心中的愠怒。

    谢安无奈地望着梁丘舞,他看出了她想要替他出头、摆平这件事的想法,这让他感觉有点尴尬,不过话说回来,他并不认为梁丘舞能够对付地了长孙湘雨那个女人。

    原因就在于梁丘舞为人太正直,太容易受世俗的教条约束,虽然拥有着世间绝大部分男儿都难以匹敌的武力,但是心机、城府却极为不成熟,说句难听点的话,简直就是胸大无脑的最佳范例。

    正如长孙湘雨所说的,在明明清楚太子yù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究竟要傻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喝对方递过来的酒?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谢安非常喜欢梁丘舞的地方,率直、不做作。

    “舞,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处理的……总之,在我还没有把我所知道的东西都教给她之前,她应该不会再害我,放心吧……”不动声sè地将梁丘舞搂在怀中,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胸口,谢安低声说道。

    在他想来,以梁丘舞的个xìng,她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多半是拎着那把令人胆寒的长刀冲到长孙湘雨面前,与她对峙,试问,这一招对长孙湘雨有用么?

    要知道,那个女人不惜冒着自己事后被人察觉使诈的危险,也要设计暗算太子与四皇子,险些将整个冀京变作战场,要是被人查出来,这可是会牵连到她家门的杀头之罪,但尽管如此,她依然做了,这等女人,会在意梁丘舞的呵斥与威胁?

    至少谢安不这么认为。

    “你有把握么?有把握能驾驭得了她?”怀中的梁丘舞抬起头,很认真地望着谢安。

    “驾驭?——什么意思?”谢安愣了愣。

    望了一眼谢安,梁丘舞皱了皱眉,惆怅说道,“我有听说,冀京的人,背地里有管我叫怪物……”

    “唔?”见她忽然岔开话题,谢安有些不解。

    “是啊,寻常女子,如何能挥舞重达几十斤的兵器?”怀中的女人苦涩一笑,在谢安出言哄慰她之前,皱眉说道,“然,倘若我是怪物的话,那个女人,也是!”

    “……”

    “安,你不了解她的能耐,是故这般说,你可听说过,前些年,北境告急,十万外戎南下攻我大周?”

    “呃,略有耳闻……”

    “……那是弘武十九年四月,北境边关告急,十万外戎叩开关隘、攻破渔阳,杀烧抢掠、无恶不作,竟使渔阳县十室九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当时,渔阳郡郡守、郡丞、郡尉、监御史以及相应官员三十余人皆战死于城上。

    十rì后,贼军兵锋直指幽州,威逼范阳、涿郡、上谷各地,贼势浩大,屡次击破天子数派援军,致使朝廷人心惶惶,当时,四殿下李茂临危受命,亲帅我神武营北伐……”

    抬起右手摸了摸下巴,谢安回忆说道,“我记得几个月前来到冀京,落魄街头的时候,曾听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说起过,说你们力挽狂澜,大破敌军……”

    “力挽狂澜,大破敌军么?”梁丘舞闻言苦笑一声,摇头微叹说道,“那你可听说过,其实我等初战是战败了么?”

    “诶?”谢安愣住了。

    微微吸了口气,梁丘舞眼中露出几分追忆之sè,皱眉说道,“草原的外戎,与我大周不同,以部落为一个小国,而当时入寇我大周的,乃是数十个部落所组成的jīng锐之师,弓马娴熟甚至在我神武营之上,哪里是什么[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反倒是我与四殿下被困在高阳,疲于应付。”

    “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也是我要告诉你这件事的目的……当时,我与四皇子死守高阳,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孙湘雨,以兵部的名义给我等写了一宗命令,叫我等放弃高阳,做溃败之势,继而兵分两路,一路尾随外戎,一路北上,直取渔阳,断外戎退路!”

    “妙计啊……”谢安忍不住赞道。

    “妙计?”梁丘舞闻言瞥了一眼谢安,看得出来,她的眼中有些不渝,不过却没解释什么,继续说道,“我军放弃高阳后,四殿下率一半神武营将士轻装直取渔阳,当时外戎根本就没料到我军竟会迂回袭其后方,若不是那个在书信中叫殿下佯攻,渔阳早就被拿下了……”

    “为什么要佯攻?拿下渔阳不是更好么?”谢安闻言愕然问道,“拿下渔阳,那十万外戎就被关在我大周境内了呀,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全歼敌军了么?”

    “当时我也这么想,但是那个女人却在信中写到,倘若我军当真拿下渔阳,那十万外戎为了求生必然不顾一切攻打我大周京畿,冀京,但倘若能在渔阳保持两军相持不下的局面,为其留下一线生机,便能诱使其回军救援……”

    “原来如此!——那么,那十万外戎真的撤军了?”

    “啊!因为那个女人此前故意叫我放出谣言,说大周准备了一支jīng锐之师,要杀出关外,找到那些挥军入寇我大周的草原部落,将其部落内的老小妇孺屠杀一尽,当时那些外戎听闻这个消息大惊失sè,慌忙撤军。那时,那个女人又发书叫我率一半神武营尾衔追击,并不与其正面交锋,只做偷袭,一战即退,叫其吃不得安生、睡不得安生……”

    “疲兵之计啊……”

    “嗯,从高阳到渔阳,千余里的路途,尽管我只率军杀了外戎寥寥数千人,但是却将整支兵马都拖垮,以至于后来在范阳境内,小水岭西侧的十里亭坡,与事先约好的四殿下两面夹击,终于大破贼军,斩首两万余,随后丝毫不给外戎整顿败军的机会,一路掩杀至渔阳,一战而定!——听清楚了么,安,那个女人,一直呆在冀京寸步未离,却指挥着千里之外的我军与敌作战,不但将那十万外戎的退军路线算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对方心中想法都摸得透彻,从头到尾,将其玩弄于鼓掌之间!”

    “那可真是了不起……”谢安由衷赞道,继而诧异问道,“这就是想说的?她很聪明?”

    梁丘舞闻言瞥了一眼谢安,微微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高阳,有我大周子民八万,战后,仅存寥寥数百人……”

    “高……”说了半截,谢安忽然想起,高阳正是梁丘舞与四皇子最初与外戎交战以及死守的城池,他终于明白了梁丘舞想要表达的意思。

    为了此战的胜利,那个长孙湘雨,不惜牺牲了高阳八万百姓,任那些外戎在城内杀烧抢掠,尽管是为了大局考虑,但是这份心狠,实在是……

    忽然,谢安感觉到怀中的梁丘舞娇躯一颤,紧紧抱住了自己。

    尽管屋内黑暗,没有几分亮光,但是谢安依旧能看到她紧紧闭着双眼,一副感受之sè。

    这个笨女人,当时多半很无助吧,一边是高阳八万百姓,一边则是冀京的数万百姓、乃至大周全国数万万子民……

    伸出手,将她搂在怀中,谢安用温柔的口吻安慰道,“如果不是你们击退了那十万外戎,可能我大周还要被害更多,可能连我都被害呢……这样的话,我哪还有福气能娶你了呢……”

    “胡说,你是广陵人,怎么会有事……”

    “那可不一定啊,万一朝廷害怕了那些贼军,迁都了,助长了贼军的气焰,或许他们就会挥军南下攻广陵呢!”

    “不会的,”怀中的女人摇了摇头,正sè说道,“外戎攻我大周,为的是抢掠粮食和女人,并不是为覆灭我大周,只是那一次,北方的守备军甚久未曾经历战事,以至于屡战屡败,这才使得那些贼子贪心大起,想到我大周冀京等繁华之地抢掠一番罢了……”

    听着她那冷静的分析,谢安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这个笨女人就听不出自己是在安慰她么?

    又不是真的和她分析什么当时的战况!

    四年前,哥还没来到这个时代呢,怕个鬼!

    谢安无语地叹了口气,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初到冀京的时候可听说了哦,你在那场战斗中杀了外戎的首领,叫什么哈图什么赤的……”

    “咕图哈赤!”梁丘舞哭笑不得瞥了一眼谢安,惆怅说道,“此人是北方草原数十个部落所推举出的首领,被人称为苍原之狼,武艺不凡,力气也大,当时能斩杀他,真是不容易……”说到这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轻笑说道,“此人当时所用的兵器战后被我所得,你也瞧见过,就是那柄长达九尺的战刀……”

    谢安愣了愣,疑惑问道,“什么时候?”

    “就是那次你与项三哥到青楼与那些轻浮女子鬼混,我手中所提的那把!”

    “……”谢安张了张嘴,想到那rì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怀中这个女人却提着那么一柄宝刀找到们来,谢安不由后背一寒,额头冒出层层冷汗,他讪讪说道,“原来就是那一把的,我说嘛,瞧着就杀气凌冽的……”

    “杀气凌冽,那是因为当初咕图哈赤铸这柄宝刀的时候,曾杀了上百头草原的狼,用狼血祭这柄宝刀,此后又用它杀了不少与他部落敌对的势力,还带着它入寇我大周,滥杀无辜,是故,这柄刀杀气相当重,若不是我那rì太过于气愤,也不会去动它……”

    “说……说得是呢……”一头冷汗的谢安,战战兢兢地搂了搂怀中的女人。

第三十二章 是好意,还是算计

    次rì的晌午,长孙湘雨依旧像昨rì那样,来到了东公府。

    这一次,她并没有急着要谢安教她那些[常识],只是叫谢安与她到城外走一趟,为此,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袍。

    平心而论,对于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谢安实在弄不明白。

    与她走出东公府没多久,谢安便望见路边停着一辆无人的马车,装饰很古朴,并不像长孙湘雨前几rì那所乘坐的马车那样奢华。

    或许是注意了谢安眼中的惊讶,长孙湘雨解释道,“此乃小女子祖父所乘之车!——小女子的马车过于奢华,出入城门,未免有些张扬。”

    “哦!”谢安点点头,继而愣了愣。

    她的祖父?

    当朝丞相胤公的马车?

    这可了不得……

    谢安着实吃了一惊,但在望了望左右后,他又忽然疑惑问道,“车夫呢?不是说要出城么?”

    “小女子不喜有闲杂人等跟着,叫他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叫我驾车?”谢安摆出一脸的古怪之sè。

    此时长孙湘雨正准备弯腰钻入马车中,闻言转过头来,轻笑着说道,“不愿意的话,那就反过来咯,我来驾车,你到车厢内安稳坐着……”说着,她瞥了一眼谢安的脸sè,故意用一副自怨自艾地语气说道,“反正奴家没有舞姐姐那般福气,没人疼爱,一路上风吹雨打,认了也就是了……”

    谢安闻言苦笑不得,他哪里听不出长孙湘雨这是在话挤兑着他,忙不迭说道,“得得得,姑nǎinǎi,您车厢内上座吧!”说着,他坐上马夫的位置。

    见自己略施小计得逞,长孙湘雨有些小小的得意。

    三月的风,吹在人脸上依旧略微有些寒冷,尽管披着长孙湘雨递给他的御寒斗篷,谢安依旧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马车咕噜噜地行驶着,待到了朝阳门时,长孙湘雨从马车内伸手递给谢安一块通行玉牌,上面刻着丞相府三个字,右下角还有两行小字。

    说实话,谢安对于大周的字认得的不错,但是守城门的士卒一瞧见这块玉牌,便当即恭恭敬敬地驱散了城门口出入的百姓,以便于谢安这辆马车出城。

    沿着长孙湘雨所指的方向,谢安驾着马车朝西而去,他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倒也不是很在意。

    相比之下,谢安倒是更在意梁丘舞昨夜与他说的那些,想了想,他放缓了马车前进的速度,抬起右手敲了敲车厢。

    “唔?”听到动静的长孙湘雨,在车厢内撩起帘子,露出她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呐,四年前的阻击外戎那场仗,是你指挥的吗?”

    “……”长孙湘雨闻言脸上的笑容缓缓退去,皱皱眉问道,“谁告诉你的?舞姐姐?”

    “啊,”谢安没有回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她,说道,“她说,你以兵部的名义接管了那场仗的指挥调度,命令他们舍弃高阳……”说到这里,他愣了愣,因为他瞧见,长孙湘雨从车厢内钻了出来,坐在他身旁。

    “她连这件事也告诉你了呀,看来她这些年一直很在意呢……”淡淡一笑,长孙湘雨瞥了一眼谢安,用令人捉摸不透的口吻问道,“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谢安苦笑一声,挠挠头说道,“也不能说做错吧,至少从大局上说,你的计谋很毒辣、很高明,只是……”

    “妇人之仁!”长孙湘雨哪里会猜不到谢安心中所想,闻言淡淡说道,“近百年来,草原一直对我大周虎视眈眈,每逢其部落中粮食不济,便组织军队前来我大周边境抢掠,被掠去的女子,非但受辱,还被迫为其生子,生不如死,更可恶的是,当那些孩子长大chéng rén,他们依旧会继续父辈的恶行……而那时,数十个部落中的青壮男人组成军队攻我大周,倘若能将其尽歼,势必能与草原部落造成重创,甚至,能使其数十年不敢来犯我大周,用高阳区区八万百姓换我大周数十年边陲稳固,换我大周数万万子民之安生,何以做不得?”

    “区区八万高阳百姓么……为达目的,你还真是不择手啊!”谢安闻言苦笑不止,长孙湘雨那份不同寻常的冷静给他的感受,远比吹在脸上的风更寒冷刺骨。

    “这话可真是小家子气啊……”长孙湘雨淡淡一笑,讥讽道,“你以为东公府里的那个女人就没杀过人?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个女人在战场上所杀的人,比你想象的要多地多!”

    “舞?”

    “嘛,若我是她的话,也不会告诉你……怎么可能告诉自己的夫婿,自己是一个双手沾染鲜血的人呢?你以为她的威名是来自于世代为将的梁丘家?错!相反地说,正是因为她,东公府梁丘家的名望才如rì中天,[炎虎姬]这个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炎虎姬?”谢安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拉住了手中的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瞥了一眼满脸愕然的谢安,长孙湘雨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低声笑道,“你还没有瞧见过吧,那个女人在战场上的模样,长发猩红、披甲浸血……别忘了,她可是从十万敌军中斩杀了外戎首领的人!——我记得你上次说,她比我好十万倍?哈!真是以五十步笑百步!”

    “怎么可能……”尽管谢安这些rì子也隐约猜测,自己那位正室多半是一位了不得的女人,但是没想到,竟然勇悍如斯。

    望着谢安愕然的目光,长孙湘雨轻笑一声,淡淡讥讽道,“你先前之所以会那样想,无非就是她与你有了夫妻之实,爱屋及乌罢了……舞姐姐是不是说过,我很危险,叫你远离我?”

    “呃,这个……”

    “哼!我一猜就知道!”长孙湘雨冷哼一声,露出满脸嘲讽之sè。

    见此,谢安有些不渝,皱眉说道,“就算你说我偏袒她也好……至少,她不会像你那样,为了解闷,差点引发那么大的动乱!也不会像你一样,成天到晚地算计别人!”

    “……”长孙湘雨闻言红唇微启,却无言以对,只是在过了良久后,她这才长长吐了口气,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幽幽说道,“谢安,当你发现周围的人都不如你聪明,仿佛鹤立鸡群、高高在上,你会有什么感受?”

    “得意?骄傲?”谢安试探着回答道。

    长孙湘雨闻言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还不够高!”

    谢安闻言愣了愣,在沉思了一番后,试探说道,“孤独……么?”

    “……”

    下意识地,长孙湘雨转过头去,惊异不已地瞧着谢安,古怪说道,“似你这等凡人,竟然能体会到?”

    谢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地说道,“长孙小姐,我觉得在一个无人的偏僻处,出言羞辱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哦!”说着,他比划了几个叫长孙湘雨颇为脸红的动作。

    长孙湘雨闻言白了一眼谢安,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怯生生说道,“谢大哥好过分,辱了奴家清白不算,竟还要害奴家xìng命……”

    不得不说,她那故作的娇弱,着实令谢安有些心猿意马,双目对视良久,终究是谢安坚持不住,没好气说道,“行了行了,别闹了,说吧,你到底来城外做什么?”

    见谢安这么说,长孙湘雨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娇滴滴地说道,“谢大哥以为呢?或许,奴家这是给谢大哥一个侵犯奴家的机会也说不定哟!”

    “……”谢安闻言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淡淡说道,“再不说实话,我可就回去了!”

    “好啦!”长孙湘雨气恼地瞥了一眼谢安,闷闷不乐地说道,“你沿着河流往上去便是,到了地,我自会叫你停下!”

    谢安无奈摇了摇头,一扬马鞭,继续驾驶着马车往西。

    如此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长孙湘雨这才喊停,在谢安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她下了马车,走到河流旁,打量着四周。

    “你在做什么?”谢安走了上前,见她紧紧裹着身上的那件袍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中有些不忍,遂解下身上的御寒斗篷,披在她肩上。

    “……”长孙湘雨回头望了一眼谢安,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又放弃,只是蹲下身抚摸着脚下的土地,时而又抓起些许土壤,在手中搓着。

    或许别人不明白,但谢安可看得懂。

    这个女人,在观察河流上中游地段的土质么?

    谢安记得,自己昨rì对她说过,某些河流之所以河堤坍毁,洪水泛滥,原因就在于河道两岸植被稀少,致使土壤酥松,经不起河道内水流的冲刷。

    而如今,这个女人在验证自己所说的事么?

    正如谢安所猜想的那样,长孙湘雨站起身来,望着他点头说道,“看来你昨rì所说的,并非虚假之事……”

    尽管理解她的用意,谢安亦不禁翻了翻白眼,为了验证他对她所说的话是否正确真实,就大老远地跑到这里观察……

    真是受不了!

    就在谢安暗自摇头之时,忽然,长孙湘雨轻轻搂住了他的右手,轻声笑道,“呐,谢大哥,奴家记得,谢大哥想帮九殿下成为皇储,对吧?”

    望着长孙湘雨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谢安忽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他不动声sè地撇开了长孙湘雨的搂抱,皱眉说道,“唔,怎么了……”

    “既然如此,谢大哥每rì无所事事的,这样好吗?”

    谢安闻言皱了皱眉,错愕说道,“不是你说暂时别轻举妄动么?”

    “凡人的智慧!”在谢安气得牙痒痒的目光下,长孙湘雨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叹息说道,“奴家只是叫九殿下别轻举妄动,又没说谢大哥,谢大哥依旧可以踏足仕途呀,还是说,谢大哥就甘愿做东公府入赘的女婿……当然了,以舞姐姐的地位,负担谢大哥rì后所需,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若是传出去,不太好听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家只是觉得,以谢大哥的能力,每rì呆在东公府无所事事,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正巧,过些rì子朝廷礼部正准备在冀京举行会试,谢大哥难道就不想做些什么么?”

    “会试?科举么?”谢安闻言微微皱了皱。

    说实话,他不是没考虑过这条路,只是这条路走起来异常艰难,要经过乡试、会试两道关卡,只有从中脱颖而出,才能参加最后的殿试,如果运气好,被朝廷或者天子看中,就可以入朝为官。

    但问题是,谢安连广陵郡的乡试都没有参加过,哪有什么资格参加冀京礼部主持的会试。

    可能是猜到了谢安心中的为难之处,长孙湘雨咯咯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倘若是名额的问题,谢大哥大可放心,礼部尚书阮少舟,礼部侍郎颜賸,皆乃奴家祖父门生,其余官员,亦多蒙受我长孙家提携恩情,奴家要出入礼部官署,畅通无阻,至于给谢大哥一个会试的名额,只消在奴家祖父书桌那几张名单中添加几笔,易如反掌……”

    “就算有了名额又如何……”谢安摇了摇头,有自知之明的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文采能被考官看中。

    “谢大哥可真是愚钝!”长孙湘雨摇摇头,没好气地说道,“奴家不是说了么,会试的管考官,礼部尚书阮少舟、礼部侍郎颜賸,皆乃奴家祖父门生……”

    “呃?你的意思是……”谢安惊愕莫名地望着长孙湘雨。

    会试,那可是大周全国xìng质的考试啊,所有通过各郡乡试的才子都会集中到这里。

    买通总监考官作弊,这可真是……

    太疯狂了!

    “为什么,你突然变得想帮我们了?”谢安怀疑地问道。

    “嘻嘻,谁知道呢!——或许是奴家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咯!”

    “……”谢安皱眉望着长孙湘雨良久,他隐约察觉到,这个女人似乎又在算计着什么,他可不认为她平白无故会这么好心地帮他。

    但是绞尽脑汁想来想去,谢安也想不出其中有诈,毕竟对于他而言,这着着实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谢大哥不必在意,应该说奴家还谢大哥一个人情……”说着,长孙湘雨扯了扯身上盖着的那件御寒斗篷,那可爱的模样,让谢安为之一愣。

    “……总之,不管成与不成,都谢谢你了!”

    “嘻嘻,谢大哥这话说的……”

    望着她那乖巧、可爱的模样,谢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

    这样乖巧、可爱的女人,怎么可能是长孙湘雨?怎么可能是那个险些连整个冀京化为战场的可怕女人?!

    难道说,是自己误会她了?她其实是一个xìng格很好的女人?

    难以置信地吐了口气,谢安好似想到了什么,从马车上车夫的位置,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长孙湘雨,说道,“先擦擦手吧,方才你的手抓过地上的泥土了吧?怪脏的……”

    “已经擦干净了呀!”长孙湘雨摊开自己那双白洁的小手。

    谢安愣住了,不解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咯……”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长孙湘雨咯咯笑着,钻入了车厢。

    谢安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左臂,望见上边满是污泥的痕迹,额角的青筋剧烈跳动了一下。

    “你这家伙……”

第三十三章 会试风波

    当天的夜里,在与梁丘舞在榻上一决雌雄却败北之后,谢安将白昼间长孙湘雨对他所说的话告诉了她,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梁丘舞与伊伊,是如今他谢安最亲近的人。

    “安,你是打算接受?”梁丘舞的神sè,并不像谢安预想的那样欢喜。

    “为什么不?”谢安一脸诧异地反问道。

    “你将此事想地太简单了,”梁丘舞摇了摇头,一脸忧虑地劝道,“尽管我与她相知相识十余年,但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我依旧猜不透,我认为,此事必然有诈!”

    “没有那么夸张吧,舞,她也就是心血来cháo……”

    “心血来cháo?在科举之事上?安,我大周历年来对科举之事极为重视,似她这等以权谋私、徇私舞弊,rì后被查出来,就算是她,也担待不起,那可是欺君之罪!——她为何不惜如此也要帮你到这份上,你就不好好想想么?”

    “或许她就是闲着无聊咯!”谢安耸耸肩说道。

    根据这两rì与长孙湘雨的接触,逐渐也摸透了那个女人的xìng格,在他看来,长孙湘雨这个女人本心并不坏,错就错在她太聪明了。

    别人知道的事,她知道;而她知道的事,别人却不一定知道。

    时间一久,最初的优越感变成了对旁人的不屑一顾,不屑于周围的人沟通,犹如鹤立鸡群,虽高高在上,但更多的却是孤独与寂寞。

    说白了,在谢安看来,长孙湘雨就是一个有极其高智慧的轻微抑郁症患者,而更糟糕的是,这个女人少有耐xìng,很容易会受到孤独与寂寞的影响,从而产生心理上的扭曲,以至于为了排解心中的压抑,而做出许多损人不利己的事。

    而在平时,她也不过是一个有些臭屁的骄傲小丫头罢了,至少在谢安教授她那些常识的时候是,在谢安带她一同玩耍的时候是。

    这份认识,使得谢安不禁有些可怜这个女人,可怜她错误地降生在大周,降生在一个男权至上、文化程度并不算高的封建国家,在这里,落后的知识体系完全无法满足她的兴趣,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世界不过如此]的消极心理,甚至因而走上一条歧路。

    这是何等悲哀的事!

    明明有着那般美丽动人的外表,明明有着那般超凡脱俗的智慧……

    想到这里,谢安暗自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总之,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遇……”说着,他好似注意到了梁丘舞的神sè,疑惑问道,“你好像很不愉快?”

    “愉快?”梁丘舞皱了皱眉,冷笑说道,“你觉得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么?”

    “为什么不?”谢安有些不解,轻轻搂住了怀中的女人,却见她一把挣脱了谢安的搂抱,在榻上坐起身来,皱眉说道,“安,还记得前些rì子你刚入我东公府的时候么,那时,我曾打算替你安排仕途……”

    “怎么生气了?”谢安讨好般抓住了她的手臂,却依旧被她不领情地甩开。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明白!”皱眉望着谢安,梁丘舞沉声说道,“当初你拒绝了我为你安排的仕途,说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入朝为官,但是如今呢,却接受了她替你安排的……还是用这种旁门左道的途径!——告诉我,为何?!”

    “那不一样的……”谢安苦笑着说道。

    “有何不一样的?——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我很笨,是故,你解释的时候,莫要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倒是要听,这两者间,到底有什么不同的!”

    “你……”望着梁丘舞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谢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说呀!”

    “大半夜的说什么,不早了,早点睡吧……”谢安息事宁人般说道。

    “说说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不许睡!”说话时,梁丘舞一把将谢安盖在身上的被子扯走了。

    长长吐了口气,谢安没好气说道,“舞,你别太过分……”

    “是谁过分?——我知道,我没有她长得漂亮,肤sè没有她白皙,发sè也没有……”

    谢安知道自己这位正室一直以来就对异于其他女子的外貌颇为在意,甚至于隐约有些自卑,如今见她有意无意地扯到这方面,着实有些头疼,摇摇头说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别无理取闹……”

    “那你就解释一下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女人语气强硬地说道。

    说到底谢安也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类人,见梁丘舞如此苦苦相逼,心中火气也被撩了起来,坐起身来愠sè说道,“想听?好,我告诉你!——原因就在于你是我的妻室,我不想借着你的地位与名望当官,明白了?!”

    “……”梁丘舞脸上的怒意一滞,张了张嘴,犹豫说道,“那她……”

    “她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她要帮我,我自然乐意接受,rì后找个机会报答她也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抱歉,安,是我太激动了……”梁丘舞释然了,歉意地望着谢安。

    “你明白了?”

    “嗯……”

    “谢天谢地……”

    “不过我不认同!”

    “啊?”

    “我说,尽管我听懂了你的话,但是我不认同!——在科举之事上,以权谋私,徇私舞弊,此乃欺君之罪!——若是被人查出,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望着自己这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般认真严肃的妻子,谢安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鼻梁,低声说道,“舞,别说地这么夸张,我告诉你,被查出来的,那才叫犯罪,查不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梁丘舞闻言眼中露出几分愠怒,沉声斥道,“安,你总是满嘴歪理!”

    “难道不是么?这世上以权谋私、徇私舞弊的事多了,包括各地方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巧立名目、强取豪夺,这些难道不是欺君、渎职重罪?——说句难听的,当初你要帮我安排仕途,难道就不是以权谋私么?”

    “你!”梁丘舞闻言满脸怒sè,气地浑身颤抖,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望着她那激愤的神sè,谢安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重了,忙补救说道,“舞,你什么都好,可是太正直了,你想守着你心中的原则底线,没有人会多说什么,但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再说了,世上不公正的事多了,你一个人,管得过来么?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不行么?”

    梁丘舞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对,世上确实有太多的不公正的事,我也没有那个jīng力与时间去管……”

    谢安闻言面sè一喜,正要说话,却见面前的女人忽然面sè一沉,正sè说道,“然你乃我夫婿,只有你,我梁丘舞非管不可!——正如你说的,那长孙湘雨,并非你妻室,是故才会毫不在意地叫你行此旁门左道伎俩,但我是!——我宁可我的夫婿一世碌碌无为,也不想他借此等途径上位,入朝为官!”

    “你……”

    “安,人活一世,要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天地!”

    “舞,你别总是这样好不好?她向我保证过,礼部尚书、礼部侍郎都是她祖父的门生,其余官员,也多受她长孙家提携恩情,不会有人去追查这件事的,就一次,就一次,好吗?”

    望着谢安恳求的目光,梁丘舞幽幽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还是不明白,安,我不是怕你犯下这欺君之罪,而是怕你受那个女人摆布,她在想办法控制你,安!——只要你接受了,rì后就有个把柄落在她手上……”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以她的智慧,要想控制我,会用更好的办法,而不是这种会牵连到她的事……”说着,谢安无奈地望了眼梁丘舞,没好气说道,“我知道你对她印象很差,我也是,但她这次真的是好意呢……”

    “不!她就是在设法控制你!——她对与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很感兴趣,是故想控制你,把你变成她的玩偶……”

    谢安无力地摇了摇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直觉!”

    “……”无奈地摇摇头,谢安抬起右手,说道,“好好好,我们先不谈论你的直觉是否准确……她想控制我,唔,好,那怎么不说,你也想控制我,让我受你摆布呢?”

    “我没有!”

    “没有么?每天落rì必须回东公府的门禁是什么意思?出个门还要预先向你禀告又是怎么回事?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出去多长时间,你都要过问……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又去不得,你不只提醒我一两次了吧?”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误入歧途……”

    “舞,我很感激你当初不计前嫌,也不计较身份与地位的差距,与我这一介平民成婚,并且,对我的照顾也是极为细致,只不过……我算是你丈夫吧?我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想当你要教育的对象,你完全没有必要替我安排所有的事,我有我自己的主观判断能力……”

    “……”微微张着嘴,呆呆望着谢安良久,女人默默拿起榻旁的衣服,披在**的身躯上,继而默默下了榻,朝着门口走去。

    “你,你去哪……”谢安错愕问道。

    “回房……”女人低声说道,语气听上去有些失落与失望。

    望着她打开房门,正要离去,谢安张了张嘴,下意识唤道,“舞……”

    女人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谢安。

    “我知道你其实不在意,但我真的不想,不想以后别人称呼我的时候,称呼我为,[梁丘舞的丈夫]……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在想法子算计我,这对于我来说,确实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深深注视着谢安良久,女人微启红唇,轻叹说道,“如你所愿,我,不会再管你了……”说着,她走出屋子,轻轻合上了房门。

    那个笨女人,一定很失望吧……

    独自一人躺在榻上,谢安暗暗叹了口气。

    从次rì开始,一连三天,谢安都没能与梁丘舞说上好几句,往往都是才一喊她,她便借故离开了,整rì早出晚归的她,仿佛刻意避开谢安似的,就连晚上,也没有再过来,只是叫伊伊过来与谢安侍寝。

    “小姐那rì很伤心,奴家从未见小姐那般伤心过……安,小姐对你严厉,是因为她对你抱有很大期待……”在一天夜里,伊伊小心翼翼地对谢安说起。

    谢安听闻很不是滋味,他知道,梁丘舞是一个好女人,他也知道,自己该去安慰她,道个歉,只不过,长孙湘雨抛出的香饵,对他而言实在太有诱惑力。

    尽管他此前口口声声说要当大官,但是在冀京四处碰壁的经历叫他明白,若是没有强大的后台,想要在冀京立足、出人头地,那是相当艰难的。

    他不想借助梁丘舞的权势上位,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算是身为男人那可怜的一点自尊吧。

    “伊伊姐,你替我先向舞传句话,待会试之后,我再去向她道歉……”

    对伊伊说出了这番话,次rì,谢安便搬离了东公府,他没有回安乐王府,而是用自己积攒的那几十两银子,外加李寿赞助的百余两银子,在距离东公府不远的地方,购置了一间民居。

    毕竟,他要以广陵人谢安的身份参加会试,而不是安乐王府的书童,亦或是东公府的女婿。

    就这样,一晃眼到了三月二十七rì,也就是会试的前一rì……

第三十四章 会试前夕

    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七rì,天尚且蒙蒙亮,半睡半醒的谢安便听见屋子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时而隐约还有一些翻箱倒柜的声音。

    进贼了?

    悠哉悠哉躺在土炕上,谢安翻了个身,睁着朦胧的眼睛瞅了一眼屋内的黑影,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这位英雄好汉,你也忒不长眼了,就我这屋子,你能偷到什么?——嘛,算了,你继续翻吧,哦,对了,点灯找!还有,翻的时候最好小声点,我还要再睡一会,要是能翻出些许碎银、铜钱来,回头咱哥俩到酒馆喝一杯……”说着,他迷迷糊糊地又了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屋内那个黑影走到他土炕旁,望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似谢安这等懒散的人,当初在东公府被梁丘舞管着的时候还好一些,眼下独自一人居住,这老毛病又犯了,直到rì上三竿,他这才幽幽转醒。

    尚未睁眼,谢安便闻到屋内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来,恰巧望见伊伊正端着一盘菜,从屋外走进来。

    “伊伊姐?”谢安眼睛一亮,欢喜地唤道。

    伊伊闻言俏脸一红,嗔喜地望了一眼谢安,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继而走过来帮着谢安穿衣,口中责怪道,“安,你也太懒散了,换下的衣服就那样堆在角落,也不怕发霉长了虫子……”

    “嘿!”谢安尴尬地笑了笑,继而问道,“你怎么来了?”

    “奴家来瞧瞧你过得如何,顺便,替你带些衣服、被褥来,”说着,伊伊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其实呀,是小姐叫奴家来的,不过嘱咐小姐不让奴家说……”

    “舞?”

    “嗯!——安,你不知道,起初两rì,小姐还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是故,奴家也不好过来,不过昨rì,奴家瞧得出,小姐也渐渐变得不太放心了,是故,小姐暗中叫奴家来瞧瞧你,看看你有何需要……”

    “要说需要什么的话,那就是你咯!”不闻女sè已有四天的谢安,忍不住抱住伊伊调戏起来。

    “哎呀……”即便是已立下名分,且有了几次夫妻之实,伊伊依然被谢安弄得面红耳赤,强忍着羞涩说道,“别,别闹了,先用饭吧,待会凉了……”

    “也对!”谢安点点头,放开伊伊,坐到桌旁,拿起筷子便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赞道,“不错不错,伊伊,是你做的么?”

    他着实有些惊讶,毕竟他从未见伊伊亲手做过什么菜,不过想想,她从小被东公府收养,接受厨艺、女红等一系列的教导,能做出这样美味的菜来,也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事。

    “喜欢就好,”伊伊甜蜜一笑,替谢安盛了一碗饭递给他,随即纳闷问道,“安,说起来,奴家方才前前后后找过,你这屋子里,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害得我还再回府一趟,将厨灶所需的那些东西带了来……奴家很纳闷,安,你平rì里究竟是如何做饭做菜的呢?”

    “根本不做,”狼吞虎咽地消灭着桌上的饭菜,谢安耸耸肩说道,“饿了的时候,就当李寿那里蹭饭,顺便收刮点银子来,今天若不是你来,我还得找他去!”

    “你呀……”伊伊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继而轻声说道,“我这次来,替你带了一些rì常所需的东西,还叫府上的下人帮忙搬来几个放置衣物的柜子,衣物我都帮你放好了……”

    “呃?刚才翻箱倒柜的人,是你啊?”谢安愣了愣,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贼呢!”

    “你还说,”没好气地望着谢安,伊伊嘟着嘴说道,“人家这边帮你收拾屋子,你熟睡不说,还说人家是不长眼的贼……”

    “好了好了,别生气,那不是睡得迷迷糊糊嘛!”谢安握起伊伊的手,一番甜言蜜语哄着,只将这位美人儿哄地心中欢喜不已。

    虽说伊伊此前在东公府已用过饭,不过碍于谢安一直劝说,她勉为其难地陪着用了些许。

    用完饭之后,伊伊稍作收拾了一番,继而望着谢安问道,“安,这些rì子,长孙小姐可曾来找过你?”

    谢安闻言苦笑一声,说起来,他那rì打定主意暂时搬出东公府,自己找房子居住的时候,可没通知长孙湘雨,结果当天,她依然找到了谢安,不得不承认,丞相府追查人的效率,丝毫不比卫尉署逊sè,冀京有什么风吹草动,有难以逃过其眼线。

    “为什么要问这个?”谢安好奇问道。

    伊伊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对呀,为何要问起此事呢?小女子也想知道呢!”

    伊伊面sè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长孙湘雨正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湘雨姐……”伊伊慌忙唤道。

    “呵,”长孙湘雨轻笑一声,径直走到桌旁,在环顾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后,淡淡说道,“我就说嘛,舞姐姐叫你来,是不是怕奴家不怀好意,将她的男人拐走呀?——哦,对了,说起来,这家伙也是你的男人呢!伊伊啊,平rì里瞧你挺乖巧的,不想却是……咯咯,总归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么?想男人了?”

    “……”听着长孙湘雨那冷嘲热讽,伊伊低着头,满脸羞红,一言不发。

    倒是谢安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你别太过分啊!”

    长孙湘雨闻言有些不悦,皱眉说道,“我不过是瞧不惯她在背后议论我,你心急什么?”

    谢安翻了翻白眼,也不去理睬她,拍拍伊伊的小手轻声安慰道,“伊伊姐,没事的……”

    “伊、伊伊姐?”还不待伊伊有何表示,反倒是长孙湘雨闻言面露惊sè,抬手指了指伊伊,诧异地望着谢安说道,“你……你叫她伊伊姐?她不过是一侍妾……”

    说实话,谢安起初有些尴尬,毕竟那称呼他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取悦伊伊用的,可是一听到长孙湘雨后面那句,他便深深皱紧了双眉。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或许是注意到了谢安眼中的几分不满之sè,长孙湘雨愣了愣,继而咯咯笑道,“谢大哥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儿呢……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见这个女人突然面sè大变,谢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你叫她伊伊姐,我叫你谢大哥,这样一来,她地位岂不是比我还要高了?”

    “你……莫名其妙!”谢安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闻言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还说我莫名其妙?”坐在桌旁的凳子上,长孙湘雨小手一拍桌子,似撒娇似耍泼地说道,“我不管,你也要那样叫我!”

    “湘雨姐?”在旁,伊伊有些愕然地瞧着长孙湘雨,仿佛有些不认得她,没想到她抬手指了指伊伊,赌气说道,“就像她这样的!”

    望着长孙湘雨那一副赌气的表情,谢安无语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湘雨姐,满意了吧?”

    “嘻嘻,乖……”长孙湘雨满脸欢喜之sè,继而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竹牌,笑嘻嘻说道,“你看姐姐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将手中的竹牌放在谢安手心。

    “这是……”谢安眼睛一亮,因为他望见那块竹牌上分明写着一行小字。

    [广陵举子,谢安。]

    在其右下角,则是天干地支之类的编号。

    “不会是假的吧?”谢安有些怀疑地问道。

    “瞧你那样儿!”瞥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没好气地说道,“这可是奴家……哦,这可是姐姐今rì特地去礼部替你领来的,怎么可能作假?”

    “那可真是谢谢了……”捧着手中这块牌子,谢安有些激动。

    “眼下谢,还太早了,嘻嘻……”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长孙湘雨继而转头望了一眼伊伊,脸上隐约露出几分戏谑笑意,说道,“伊伊,方才你问起我的事,咯咯,是不是舞姐姐叫你问的?”

    “不是,是奴婢多嘴……”伊伊连连摇头,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你无不无聊啊!”谢安皱眉白了一眼长孙湘雨,安慰着伊伊。

    “就是无聊才问嘛!”长孙湘雨撇撇嘴,继而咯咯笑道,“安弟弟,看来舞姐姐对你挺上心的嘛,生怕姐姐将你拐跑了……”

    安弟弟……

    拜托!

    谢安闻言浑身一阵冷颤,没好气说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另外,少说舞的不是,她人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呀?”长孙湘雨笑嘻嘻问道。

    谢安犹豫了一下,颇有些郁闷地说道,“就是管得太严厉了,感觉我不是她丈夫,而是她孩子似的……”

    “孩子……”长孙湘雨闻言忍俊不禁,用手中的折扇掩着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直到谢安脸上不渝的表情越来越明显,她这才逐渐收起笑意,轻笑着说道,“呐,舞姐姐本来就是做事细致的人,似你等懒散,她瞧得过去才怪!——更别说你还背着她到城里的青楼吃酒,与里面的女子亲亲我我,奴家真是纳闷,舞姐姐那rì怎么就没有当场斩了你呢!”

    “喂喂喂……”谢安一脸郁闷地说道。

    “算好的了,”瞥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撇撇嘴,略带讥讽地说道,“我派人调查过你的事,你这人,就是缺管教,舞姐姐这般,还算是轻的,倘若你是我夫婿,我可不会叫你这般好过!——死,都算轻的!”

    “谢天谢地!”拍着胸口,谢安露出一副侥幸的表情。

    长孙湘雨愣了愣,似乎有些不解,待她明白过来后,俏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渝,皱眉说道,“谢安,你什么意思?——奴家好心帮你一个大忙,你竟然还敢说这等话?”

    “我不是谢过你了么?”

    “一声谢谢就完事了?——呸!不就是嘴皮子的劲么?我还给你……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喂喂喂,别把咽到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啊,真恶心!”

    “你……”气愤地瞪着谢安良久,长孙湘雨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地直不起腰,带着幽怨的口吻说道,“谢大哥,真是的,那能这般伤奴家的心……”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谢安故意露出一副不解之sè。

    “……”

    另外一边,听着他俩那仿佛天马行空般的对话,伊伊愣是摸不着头脑,更别说插嘴,她不明白,何以谢安与长孙湘雨却能够听懂那乱糟糟、毫无头绪的对话。

    忽然,伊伊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她隐约感觉,今rì的长孙湘雨,似乎并不像平rì那样,让人从心底感到畏惧,无论是生气还是高兴,都仿佛是出自真心,而不似以往那般做作……

    难道……

    好似想到了什么,伊伊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互相讥讽的谢安与长孙湘雨。

    正如伊伊所想的,今rì的长孙湘雨,与以往略微有些不同……

    唔,应该说,在谢安面前的她,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能够听得懂她的话,无论是讥讽、还是她故意为之的玩笑,他都能听得懂,甚至于,他所说的话,也同样暗藏玄机,这让她感到十分高兴。

    虽然根据府上下人调查,这个叫做谢安的男人有着太多太多的缺点,比如为人懒散,贪财,好sè,但是他的才华也同样不容小觑……

    “明rì卯时,带着这块竹牌去太常寺报道,对了,这把扇子你拿着,到了考席之后,将其摆在案上,自有人关照你!”说着,长孙湘雨将手中那把碧玉为骨的纸扇放在桌上。

    “信物么?”谢安拿过那把jīng致而古朴的纸扇,他这才发现,这把纸扇那碧玉做成的扇骨润滑发亮,显然已有些年头。

    见谢安毫不在意地把玩着,长孙湘雨微微皱了皱眉,带着几分愠sè说道,“别给我弄坏了,否认,我决然饶不了你!”

    “呃,很珍贵的东西么?”谢安错愕问道。

    长孙湘雨闻言犹豫了一下,长长叹道,“此乃家母生前所用之物,也是她唯一一件配得上本小姐的东西……”尽管她的话,依旧是那般自命不凡,但不知为何,谢安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哀伤。

    “这么珍贵的东西……”

    或许是瞧见了谢安想要还给来的举动,长孙湘雨摇了摇头,平声静气地说道,“我常年带着这把扇子出入礼部,礼部的人都认得它,会试的时候,你拿着它,礼部的官员自然会明白,你是我长孙湘雨的人……”

    这么说不合适吧?

    谢安闻言苦笑一声,不过他也看得出来,此刻的长孙湘雨,心情似乎很糟糕,是故,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点头说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保管?”长孙湘雨闻言秀眉一挑,毫不客气地说道,“谁叫你保管了,会试之后就给我还回来!——要是不慎损坏了些许,你自己看着办吧!”

    “得得得,要是碰坏了,我提头去见你,行了吧?”谢安没好气地说道。

    “哼!”长孙湘雨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望了一眼手中的折扇,谢安忍不住说出了困扰了他许久的疑惑。

    “呐,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谎言就谢谢了,我要听实话!”

    在谢安与伊伊关切注视的目光下,长孙湘雨缓缓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站地多高……”

    “多高?”谢安不解地望着长孙湘雨离去的背影,继而玩笑般说道,“小心把你长孙家都扯下来哟!”

    “长孙家啊……其中包括我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淡淡问道,不知为何,她的眼神有些认真。

    开个玩笑,不至于这样吧?

    显然,谢安没有弄懂长孙湘雨脸上表情所代表的含义,闻言挠挠头,含糊说道,“应该吧,你不也姓长孙么……”

    “哦,这样啊……”长孙湘雨轻笑一声,继而摇了摇头,径直离开了。

    “你做不到的,至少眼下还做不到……等你能站得更高的时候,再来说这句话吧!——要站得更高,谢安,更高……”

    更高?

    是指官职?还是地位?

    谢安不解地摇了摇头,他隐约感觉,长孙湘雨所指的,并不只是单纯的官职或者地位……

第三十五章 会试(一)

    会试的那一rì,谢安早早便来到了会试的考场,太常寺。

    这是一座隶属于礼部的官署,粗略目测,这太常寺单论占地,规模甚至比东公府还要巨大,但即便如此,这太常寺外的街道上亦聚满了人群,简直可以说是将偌大的府邸门阶围得水泄不通。

    毋庸置疑,这些便是大周今年赶赴冀京赶考的举人,那都是通过了各地乡试的饱学之士,混在他们当中,谢安略微感觉有些心虚。

    由于时辰未到,等候在这里的考生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谈天说笑,借此缓解考试前心中的紧张,毕竟在这里的,大多也只是十六七岁到二十五六这一辈的年轻人,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坚韧。

    要知道会试,那可是[龙门]啊,天下才子寒窗苦读数年,甚至是十数年,所为的,难道不是想跨过这一道龙门,化锦鲤为游龙,龙御在天么?

    成,则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不成,则锦绣前程皆成泡影,白费数年、十数年寒窗苦读的辛劳。

    如此,也难怪这些考生学子如此焦虑,他们的这份焦虑忧愁,甚至影响到了谢安,要知道他此前来的时候感觉挺轻松的,毕竟他有着长孙湘雨的承诺,但眼下一到会场,周围那紧张的气氛,却叫谢安感觉自己又仿佛回到了高考的年代……

    真是做什么的都有啊!

    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句,谢安环首打量着四周,捕捉着那些颇为好笑的景象。

    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位学子,只见此人正疯狂地向自己嘴里塞馒头……

    啊啊,一旦心情紧张就暴饮暴食的类型呢!

    谢安耸耸肩,转首望向自己的左侧,哂笑望着那位捧着书卷,摇头晃脑念书的学子。

    喂,兄弟,拿反了……

    无语地摇了摇头,谢安又望向自己的右侧,他看到在自己右侧的那一刻大树下,有一位学子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养jīng蓄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昨晚一定紧张得睡不着吧?真是辛苦你了,趁着还没开始,歇会吧……

    望着那位学子那一圈浓浓黑眼圈,谢安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周的学子心里素质完全不行嘛,这种小场面……

    “咣咣咣!”

    就在谢安暗自取笑那些学子的紧张感时,忽然,府邸门前三声铜锣响罢,惊得谢安险些将手中攥着的那把折扇丢了出去……

    好险好险……

    这要是不小心摔坏了,自己也别参加什么会试了,直接逃命去好了!

    在脑海中模拟长孙湘雨震怒时的模样,谢安咽了咽唾沫,抓紧了手中的折扇。

    “嗡……”太常寺的府门缓缓敞开,十几位身穿朝服的朝廷命官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大帮的衙役,整整数十人。

    顿时,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门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站在最当中的,是一位年纪在三十上下、较为年轻的官员,只见他拱手抱拳朝着面前的人群微微行了一礼,沉声说道,“本府乃礼部尚书阮少舟,奉天子之名,主持这三年一度的chūn闱,并作为此次会试的主监考官……此次会试,因考生众多,是故分三场,每场分三rì,与往年考题类似,第一rì考四书文,第二rì考五言八韵诗以及五经文,第三rì策问……那么,报到名字的考生请到阶上来,待我礼部官吏搜查一番,若无携带任何可用于舞弊的纸条、书卷,便可入府应试!——若是没有叫到名的,待下一场再来!——陈歆?点名!”说着,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官员。

    “是!”

    在台阶下众考生屏着呼吸的观望下,那位叫做陈歆的礼部官员从门口的书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本子,点着名喊道,“渤海郡举人,唐程!——在不在?”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位衣冠楚楚的学子,紧走几步来到台阶上,他手中拎着一只篮子,里面放着笔墨、白稿、镇纸、毛巾,以及七八个馒头,不出意外的话,那将会是他这些天的食粮。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竹牌递给那位官员,口中恭敬说道,“学生正是渤海学子唐程!”他递过去的那块竹牌,与长孙湘雨给谢安的那块一模一样。

    陈歆点点头,目视了一眼周围的官员,当即便有一位官员以及两名衙役上前,非但搜了身,还仔仔细细检查着那学子所携带的东西,甚至连那位学子篮子的馒头都一只只掰开看过。

    一番检查之后,见这位叫做唐程的学子并没有携带什么违禁的东西,陈歆点点头,拿起毛笔在手中的名册簿上够了一笔,淡淡说道,“甲子一十六号!”

    那位再次拱手朝着众位礼部官员拜了拜,继而拿起自己的篮子,进入了考场。

    紧接着,陆陆续续的,第二位、第三位考生也在搜身完毕后进入了考场之内。

    忽然,那位官员喊道,“广陵郡,谢安!”

    正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的谢安闻言一惊,慌忙拎着自己手中的饭盒以及文具箱子走了过去,学着前面那些学子的样,放下手中的东西,恭恭敬敬地朝诸位礼部官员行了一礼,沉声说道,“学生广陵谢安!”

    “……”手捧名册的陈歆上下打量着谢安,点了点头,淡淡说道,“牌子带来了么?”

    “在这里,大人请过目!”说着,谢安便将长孙湘雨交给他的那块牌子递了上去。

    “唔!”见确实是礼部监制,陈歆点了点头,说道,“为防携私舞弊,本官要检查一下你所带的东西……”

    “是!”

    首先被检查的,便是那只做工jīng美、雕琢细致的篮子,但见顶层的盖子被打开后,里面上下有序地摆着三个小屉,第一个小屉,摆着一盘脆香的烧鸡,整整一只;第二个小屉,则是一盘切牛肉,足足一大盘;至于第三个小屉中,则又是一盘白切鸡肉,此外还有一双筷子,一只酒盅,以及三小壶的酒。

    “哈哈哈,这家伙搞什么?”

    “这家伙打算来太常府踏青么?”注意到这里情况的学子哄堂大笑,即便是有些礼部官员,亦是摇头轻笑不已,只笑得谢安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伊伊姐,太过了啊……

    苦笑一声,谢安转头望向一直站在旁边观瞧的礼部尚书阮少舟,哂笑着说道,“大人,呃,会试,不曾规定应试学生的菜饭要求吧?对吧?”

    “……”阮少舟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暗自说道,以往的考生来到太常寺,大多都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家伙倒是好……

    “嗯,朝廷对此并无相应限制!”阮少舟淡淡说了一句,走过来拿起一根筷子,在每一盘菜中都戳了几下,以确定内中是否藏有东西,继而瞥了一眼从旁的官员,叫他们打开了谢安摆放笔墨的文具箱子。

    期间,谢安在心中暗暗祈祷,毕竟这是箱子,也是伊伊替他准备的……

    当文具箱的盖子被打开的时候,谢安忍不住瞥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见里面只放着笔墨、毛巾之类的应用之物,谢安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却见其中一名礼部官员疑惑地打量了箱子的内壁与外壁,继而皱眉说道,“有暗格!”说着他的手在盒子的边缘摸了一阵,忽然听到咔嚓一声,仿佛是什么机关被触动的声音。

    瞥了一眼神sè大变的谢安,那位礼部官员双手捧起了箱子的上层,露出了箱子的下半层。

    当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傻眼了,继而再一次哄笑出声,因为他们瞧见,这只箱子的暗格中,竟然摆着一盘红烧蹄髈,虽说已经凉了,但依旧是香气扑鼻。

    “……”即便是那位礼部尚书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瞥了一眼谢安,带着几分揶揄说道,“你,真是来应试的么?”

    “是啊是啊……”满头冷汗的谢安连连点头不止,随即好似又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学生饭量……稍大,家中贤妻怕学生饿着,是故……见笑,见笑!”

    “呵呵!”礼部尚书阮少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挥挥手叫下属给谢安搜身,当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忽然望见了谢安抓在右手的那柄碧玉为骨的折扇。

    深深瞧了一眼谢安,他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丞相府--

    就在谢安暗自为了自己那甲字二五零号的编号感到气闷时,大周当朝丞相胤公,正在书房皱眉望着手中的一卷名册。

    [广陵举子,谢安……]

    望着名册簿最后一页最后一行的会试考生名字,胤公眼中尽是疑惑之sè。

    “怎么回事?前些rì子粗略一观,不记得有这个人啊……”心下疑惑的胤公低下头仔细对照笔迹,却发现,那正是自己的笔迹。

    “难道是老夫记错了?唉,到底是老迈无用了……”胤公捋了捋自己的白须,苦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胤公面sè微变,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当即唤来平rì负责打扫书房的下人,皱眉问道,“老夫不在时,可有人进来过此书房?”

    “启禀老爷,小小姐来过,好似在老爷书桌上翻找什么,当时小的只是远远望了几眼,是故不曾看着真切……”

    “湘雨?”胤公愣了愣,继而眼珠微转,捋须轻笑说道,“好在老夫先前瞧过一遍,否则险些被那个小丫头给骗了……呵呵,不过话说回来,竟能将老夫的字迹模仿得这般神似,做到以假乱真,实在是匪夷所思!”

    赞叹一声,胤公低下头,默默望着那最后一行的考生名字,古井不波般的神sè,瞧不出丝毫端倪。

第三十六章 会试(二)

    会试的头一rì,考的是四书文。

    所谓的四书文,指的就是用四书范围内的段落、句子作为题目,考验学子的才学。

    何为四书?

    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本书,出题的考官,往往都是从中任意摘取一段文字、甚至是寥寥数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提示,借此来考验学子对四书的jīng熟程度。

    四书文,又叫做代圣人立言,顾名思义,就是要用孔子、孟子的语气说话文章。

    与其他诗词歌赋等文学体裁不同,四书文的框架限定地死死的,文章需严格照着[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八个部分来写,在后四股的四个部分中,每个部分需要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也就是对子,要求平仄对仗。

    是故,四书文又称之为八股文。

    最苛刻的是,文中所用到的词语、典故,都需要是能在经书中,或者是在史记中能找到的,不能自己胡编乱造,不得描述风花雪月。

    总之,是非常枯燥乏味,几乎没有什么可读xìng的文章,但是反过来说,却也可以借此考验学子对四书的理解与熟悉程度。

    而眼下,谢安所碰到的第一场,便是这四书文。

    题目很简单,只是一句话。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句话前前后后也不过二十个字,但是谢安却足足盯着看了有一刻时辰。

    子,谢安知道,这指的是孔子,而颜渊,虽说不太熟悉,但也知道是孔子的学生,总之,这是一句孔子对自己学生颜渊所说的一句话。

    既然是孔子的话了,那必然是出自《论语》,至于是其中的什么篇章,讲述的又是什么典故,谢安就无能为力了。

    若是像高考一样的考场,谢安或许还能趁着考官不注意偷偷张望一下其他学生的答案,毕竟据长孙湘雨所说,礼部内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属于长孙家一派的官员,礼部的尚书与侍郎,甚至还是长孙湘雨祖父、当今丞相胤公的学生,想来有了长孙湘雨的关照,这些礼部的官员多少会照顾一下谢安。

    这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但问题是,眼下他所在的考场,那可是独间,四面有三面是密不通风的墙,连个窗户都没有,门方向的这一面,这是一排低矮的木板,模样跟谢安在东公府看到的马厩似的。

    更糟糕的是,整个屋子非但小地可怜,还黑漆漆的,大白天的竟然还要点蜡烛。

    而且,屋内的设置也简陋地可怜,只有一张破书桌、一条破凳子,还有一张不知道能不能睡人的木板床榻,渗人的是,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非但脏,而且还散发着一股不知什么味道的臭味。

    直到眼下,谢安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一说要去会试,伊伊便露出那样担忧、忧虑的神sè。

    还是那个小妮子贴心……

    回忆着与伊伊的平rì里亲昵,谢安右手拄着脸颊坐在考桌后,想到jīng彩处,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说起来,按照真实的年龄算,其实谢安要比伊伊大三岁,但自从那次谢安也不知是玩笑还是单纯为了取悦伊伊,叫了几声伊伊姐后,他忽然奇怪地发现,伊伊好似确实要比他以及梁丘舞成熟许多。

    谢安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的心理也跟着外表退化了呢,还是说,这有钱世家的女子,就是要比后世更成熟、更知xìng。

    现在想想,伊伊确实也挺辛苦的,要照顾自家小姐梁丘舞,要照顾他谢安,还要打理东公府的一切,作为一位侍妾而言,她实在是太优秀了。

    嗯,皮肤也柔滑细腻……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jīng彩处,谢安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忍不住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微微滑动,仿佛那就是伊伊那娇嫩的肌肤。

    忽然,谢安微眯的眼睛睁大了。

    不好不好!

    怎么想到那方面去了?

    在事关仕途的考场想入非非,自己也算是有能耐了……

    唔,再看看题目……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摇头晃脑低声念了一遍,谢安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起字来。

    子谓颜渊曰……

    这个简单,孔子对颜渊说。

    用之则行……

    这个……

    左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谢安沉吟一下,继而提笔在纸上书写。

    用它就可以……

    不对,是用得到的东西就行得通……

    舍之则藏?

    唔,用不着的东西就藏起来……

    惟我与尔有是夫?

    只有我跟你……

    有是夫?

    这啥意思?

    写到中途顿了笔,谢安皱眉思量着。

    有是夫……

    有的是夫人?

    是在向自己的学生炫耀自己老婆多?

    不对不对,孔子好歹是圣人,没道理会与自己的学生这么不正经。

    有是夫……

    [有],应该是拥有的意思了,这个[是],应该是认定、断定、承受的意思,这个[夫]呢……

    对了!

    夫就是大丈夫啊,这笨啊!

    惟我与尔有是夫,就是说,只有你和我是拥有大丈夫气概的人!

    对!这样才气魄嘛!

    自以为得意地点了点头,谢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所写的,稍加润sè,继而默默念叨。

    “孔子对颜渊说,用得到的东西就是行得通,用不着的东西就要藏起来,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和我,才算是整个天下拥有大丈夫气概的人!”

    嗯,很有气势!

    只不过,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是自己翻译错了?

    没错啊,确实是按着以前学校里所教的东西翻译的呀……

    嘛,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了!

    随手将毛笔放置在一旁,谢安咂了咂嘴,将伊伊特意给他准备的几道菜都端了出来,摆在考桌上,又从箱子里拿出酒壶、酒杯还有筷子,随即望着桌上的菜肴搓了搓手。

    翻译这种古文真是费脑子啊……

    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句,谢安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嗅了嗅酒香后,将其一口饮尽。

    突然,他眼睛一亮。

    青液坊的酒!

    伊伊就是贴心啊,连自己爱喝什么作坊的酒都知道,真是好媳妇……

    心中连连称赞了几句,谢安就着桌上的美味佳肴,没心没肺地,美滋滋地吃喝起来。

    他根本不会明白,这场四书文的考试,根本就不是叫他翻译孔子所说的话,而是沿着话中的含义,写一篇论述文,更要命的是,他连翻译都翻译错了……

    作为题目的那句话,乃是出自《论语》的《述而》篇,虽说确实是孔子对他的学生颜渊所说的话,但其中的意思,却不像谢安所写的那样,甚至于,大相径庭。

    原文的意思是,[当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自然坦率做到这一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与作风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当太常寺其他应试的考生正咬牙凝眉、苦思文章时,谢安正美滋滋地吃着酒,吃着珍馐美味,以至于当担任总考官的礼部尚书阮少舟带着两个人例行巡视整个考场而经过谢安那一间考舍时,一时间甚至有些傻眼。

    开考才不过大半个时辰,其余考子仍在苦思文章,这个家伙……

    想到这里,阮少舟吩咐两个手下官员呆在原地,自己则走入了谢安那一间考舍。

    此时谢安正低着头捧着那只红烧蹄髈猛啃,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下意识地抬起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面前竟站着一位大人物,慌忙放下蹄髈站起来,用毛巾擦了擦嘴和衣袖,讪讪说道,“大……大人好,不不,学生谢安,拜见阮尚书!”

    说是,谢安偷偷抬起头,见眼前这位礼部尚书用诡异的目光望着他考桌上的一盘盘美食,心中也是尴尬,小声问道,“大人吃过了么?”

    “唔?”阮少舟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闻言一愣,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抱歉,本府方才一时走神,不曾听闻你所言,你方才说什么?”他的语气很平和,给人一种如沐chūn风般的感受。

    “学生问,大人吃过了么?要是没有……呃,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说着,谢安指了指桌上的酒菜。

    望了一眼那只到处是牙印齿痕的红烧蹄髈,阮少舟轻笑着摇了摇头,温文儒雅地说道,“客气了,本府乃此次会试监考官员,需不时巡查各个考舍,谢学子的好意,本府心领了……”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然瞥见了桌上的那柄折扇,那柄对他来说,甚至是对整个礼部来说都非常熟悉的折扇。

    “不介意的话,可否叫本府瞧瞧这扇子……”阮少舟不动声sè地问道。

    此时的谢安,其实早已忘记了那柄被他当成镇纸用的折扇,闻言一愣,继而才回想起那柄扇子的主要用途,用满是油腻的手将折扇拿起来递给了阮少舟,连连说道,“请大人过目!”

    阮少舟接过折扇,小心翼翼地打开,即便是他早已有所猜到,但当真正瞧见这柄折扇时,他的目光依然忍不住微微一颤。

    果然,这是那一位的扇子……

    这么说,这广陵谢安,就是那一位暗中叫我礼部偏袒的人么?

    上下打量了几眼谢安,阮少舟轻轻合上折扇,待见到折扇上那碧玉所制的骨架上沾着些许油腻,他不动声sè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继而将折扇递还给了谢安。

    “果然是宝贝,谢学子且收好了……”

    “是是……”

    将手中的折扇递还给了谢安,阮少舟眼睛一瞥,忽而瞥见了谢安那份写着字的考卷,下意识地,他拿了起来,粗略一观。

    不得不说,谢安的考卷,给了这位礼部尚书太大的震撼,当望见那考卷上所书写的字时,阮少舟心中哭笑不得。

    要是没有长孙湘雨早前的关照,他真想给谢安批一个[狗屁不通、亵渎圣人]的评语。

    望了望谢安,又望了望手中的考卷,再望望谢安,再望望手中的考卷,如此反复数次,阮少舟这才将手中的考卷放回原处。

    “好,好……观点奇特,文笔也是……与众不同!”

    勉强赞了几句,阮少舟走出了谢安的考舍。

    原来如此……

    长孙小姐多半知道这谢安的本事,是故才提前知会我礼部,只不过,似此等胸无点墨的家伙,长孙小姐何以会如此关照他?

    罢了,此事暂且不论,似那谢安那等学识、文采,要通过这头一rì的会试,简直就是难如登天,这样一来,长孙小姐那里……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紧要之事,阮少舟的额头微微渗出一层汗珠,回顾左右官员说道,“你二人待本府巡视考场……”

    “大人有何事?”那两位礼部官员诧异问道,可能是他们尚未意识到谢安便是长孙湘雨叫他们礼部暗中关照的人,也可能是这两人官阶较低,并不清楚这整件事。

    “本府只是稍感不适,回总舍歇息一会,你二人且去巡视考场吧!”

    “是!”两位官员拱手领命。

    望了一眼那二人离去的背影,阮少舟一挥衣袖,急急忙忙来到大常寺的偏厅,待吩咐左右取来笔墨后,喝退从旁众人,埋首在书案后挥笔疾书,就着此次考题,张张洒洒地抒写起来。

    其用意,不言而喻。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也。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自适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就在谢安悠然自得地在考舍吃喝之时,礼部尚书阮少舟,这位早些年前殿试的状元,正挥笔疾书,替他书写着这一场考试的答文。

第三十七章 会试(三)

    由于是怕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在应试的考生一旦进入太常寺这会试场所后,若无重大突发事件,是绝对不可以离开考舍的,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学子,都必须在那大小如何茅厕般的考舍住上三天,直到三轮考试结束。

    当然了,里面的考生无法出来,但是外面的人却可以进去,毕竟这次的考生中,也有好一些出生于冀京,有的甚至是冀京名门世家的公子,虽说不像谢安那样没心没肺地在考场大吃大喝,不过当rì的应用饭食,其家人还是会叫人准备妥当,而至于那些从外乡赶到冀京考试的学子就要相对难过一些。

    不过倒也不至于饿死于考场,毕竟礼部一清早便已分给考生一些馒头以及一叠咸菜,作为当rì的饭食,用以充饥足以,至于味道嘛,那就只能说是有些差强人意了。

    第二天一早,当谢安正趴在考桌时酣睡之际,伊伊拎着一只做工jīng致的饭盒,由四名东公府的家丁护卫着,来到了太常寺,替谢安送来了今rì的饭菜。

    伊伊本就是一位极具江南特sè的美人儿,恬静而优雅,再加上今rì因为出门,她还稍稍打扮了一下,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以至于当她走过其他考舍前时,考舍内有些早早起来的考生,忍不住探头张望,不明究竟的,还暗道究竟是那家的千金小姐,来此探望自己的如意郎君呢。

    毕竟在与谢安行过房事之后,伊伊便不再像之前那样做未出阁的少女打扮,而是将头发盘了起来,结成发髻,以表明自己已属人妇的身份,这让那些垂涎于她美sè的考生们暗自摇头叹息。

    在礼部一位官员的陪同与监视下,伊伊终于来到了谢安那天字二五零号考舍,唤醒了趴在考桌上呼呼大睡的谢安,将她特意准备的饭菜交给了他。

    当然了,这些饭菜之前已经经过礼部官员的检查,毕竟,就算朝廷大半个礼部眼下都已知道,这谢安便是长孙湘雨早前知会他们礼部,叫他们暗中袒护的人,但例行的检查依旧少不得,否则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礼部免不了也要御史大夫在天子面前参上一本,治一个督查不严的罪名。

    由于伊伊是女儿家,是故礼部的官员并未对她搜身,理所当然的,她也不可以进入谢安的考舍之外,只能站在外面,将带来的东西递给谢安。

    当望见那考舍的简陋时,伊伊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忧心与关切,由于梁丘舞与谢安商量过,为了种种原因暂时不想叫外人知道两人的身份,是故当着旁人的面,伊伊并没有再喊谢安为姑爷,而是像梁丘舞那样,唤他为安。

    “安,昨rì辛苦么?可曾睡好?”尽管是疑问的话,但是看伊伊说话时的语气,却仿佛是陈述句,微微带着几分晶莹的秀目中,满是关切之sè。

    “挺好的!”隔着一排低矮的木墙与伊伊面对面站着,谢安笑着说道,他说的是实话,尽管自从进了东公府后,在伊伊无微不至的照顾伺候下,谢安也稍微变得有些养尊处优了,但说到底,他终究是经历过磨难的人,想当初落魄冀京时,别说没个落脚的地方,就连一rì三餐都成问题,似眼下般,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还有酒有菜,如何称得上[不好]?

    稍稍安慰了伊伊几句后,谢安便将她打发走了,倒不是说他不愿与伊伊多聊一会,只不过看着她秀目微红地打量着考舍内的简陋设置,谢安真怕这个感xìng的小妮子忍不住哭出来,糟蹋了她今rì的那般美丽的面容。

    再说了,摆着那位礼部官员这么一个明晃晃的电灯泡在,谢安哪好意思与伊伊谈天说爱,甜言蜜语。

    不多时,太常寺内便响起了咣咣咣的铜锣声,继而,一些礼部的官员开始陆续分发今rì的考卷。

    今rì,考的是诗赋与五经文。

    说实话,当谢安一拿到考卷的时候,差点没吓死,原因就在于今rì的试题,竟然比昨rì整整多出数倍,昨rì整篇试题不过一句话,前后不超过二十个字,可今rì倒好,光是试题便足足写满了一张纸。

    不过在仔细观阅了一遍后,他这才松了口气,因为他发现,虽说试题写满了一页,但是却不需要逐一解答,就好比五经文,出题的考官从《诗》、《书》、《礼记》、《易》、《chūn秋》各自挑出一句作为题目,让考试的学子从这五道题中任选一道,书写文章,文章的体裁与昨rì的四书文一样,也是八股文。

    在谢安看来,这《四书文》与《五经文》,大致就相当于他以前在大学时上课的必修课与选修课。

    言下之意,就是说在大周,《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部是所有应考学子所必须掌握的,不但要求理解,甚至于要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而至于《诗》、《书》、《礼记》、《易》、《chūn秋》这五经,则相对要求较低,只要求应考的学生大致看过、了解这五本书,对那一本熟悉,就选那一本经文的试题来解题,除此之外,并没有太苛刻的要求,也难怪有不少考生会认为,无论是乡试还是会试,第一轮的考试才是最关键的,倘若第一轮考试的答案不能叫监考官满意,那么第二轮、第三轮,即便你答地再出sè,也很难挽回最初的失利。

    这也正是礼部尚书阮少舟昨rì为何要亲自书写一篇文章,偷梁换柱作为谢安答卷的原因所在。

    但不管怎样,对于谢安来说,这五经文与昨rì的四书文倒是差不多,反正他什么也不会。

    瞅了几眼后,他随意地选了一篇《易》的考题。

    题目是这样的,[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益动而巽,rì进无疆,知以藏往,为君为父为王为金。]

    朝着昨rì解题的模式,谢安按着自己的理解方式,将这句话翻译了一遍,便算是答了题,继而将注意力放在另一份考卷上。

    另一份考卷的要求,是要应试的学子用赋诗三篇,无论题材,不也要求是借景咏物、还是借景咏事、亦或是借景抒情,要求简单地就像是谢安以前考试试卷上的附加题。

    这让他很是惊讶,难道大周并不注重诗词歌赋?

    确实,大周并不注重描写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这也是为何在这方面非常出众的才子,往往无法做官的原因,对于诗词歌赋,朝廷更多将这些事物看成是一个人的自身修养,而不是做官的必备条件。

    单从这方面来说,朝廷还是很有见解的,毕竟你诗赋做的再好,也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政绩,充其量也只是在酒席宴会时,作为娱乐的一种方式,与同僚联络感情,或许吸引酒jì的倾慕,但是在平rì里,很少有机会能用到,毕竟为官的奏章、告示,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规范。

    代天子拟写诏书,要用《诏》的格式;作为上官下达给下属的命令,或者是传达给百姓的告示,则要以《诰》的格式;反过来说,下属向上司官员请命,或者官员向天子请命,则要用《表》的格式;弘扬人物的文章要用《赞》;弘扬一种jīng神的文章要用《颂》,等等等等。

    有谁见过哪个朝廷官员在正式的文书中写诗词歌赋的?

    没有!

    当然了,即便是附加题,对于谢安而言,也是颇为头疼。

    虽说以前念书的时候,谢安也背诵过不少唐诗宋词,有好些他还记得,但是,他不敢用,因为他不知道这大周究竟是哪个朝代,也不清楚那些诗词歌赋究竟是不是已经问世,万一问世,他这边一抄袭,那可就麻烦了,简直比不写还要糟糕,毕竟文人对于别人抄袭自己文章,那可是极为厌恶的。

    无奈之下,谢安只好找了些现代人模仿古人的五言诗,好在只要三篇,是故,谢安绞尽脑汁倒也能拼凑,只是工整不公工整,规范不规范,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当其余众考生依旧在埋首苦思文章时,谢安已就着伊伊送来的酒食,开始了吃喝。

    大概到了晌午的时候,作为此次会试总监考官的礼部尚书阮少舟,又来到了谢安的考舍。

    因为有了昨rì的经验,今rì,阮少舟在其余考舍转了一圈后,便当即来到了谢安这里,见他又像昨rì一样,吃酒到醉,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又是皱眉,又是哭笑不得。

    似此子这般应试,倒也轻松!

    阮少舟在心中暗自嘲讽了一句,但是为了自己rì后,长孙湘雨交代的事,他也不得不去履行,毕竟作为胤公的学生,阮少舟太了解他老师膝下那位长孙女的秉xìng与能耐了。

    略微瞅了一眼谢安的考卷,阮少舟皱眉摇了摇头,回头瞥了一眼对面天字二四九号的的考舍,见那位学子正低头书写文章,遂不动声sè地将谢安的考卷收在怀中,继而从袖中取出一份写满的答卷,外加三首诗赋,最后,振了振袖子,从容不迫地离去了。

    以至于当谢安睡醒过来,瞧着自己桌上的考卷时,一时之间愣住了。

    好在昨rì阮少舟在收试卷之前又来过一趟,偷梁换柱,将他书写的文章与谢安掉了包,是故,谢安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只是……

    感觉不是太好……

    一脸尴尬地拿起阮少舟替他准备的答卷,谢安暗自叹了口气。

    《候》

    佳期期未归,望望下鸣机。徘徊东陌上,月初行人稀。

    《咏冬》

    七宿乘运曜,三星与时灭。履霜冰弥坚,积寒风愈切。繁云起重yīn,回飙流轻雪。园林粲斐皓,庭除秀皎洁。墀琐有凝污,逵衢无通辙。

    《喜雨》

    朱明振炎气,溽暑扇风飚。

    羡彼明月辉,离毕经中宵。

    思此西郊云,既雨盈崇朝。

    上天愍憔悴,商羊自吟谣。

    再瞧瞧那篇八股文,亦是工整严谨、词藻华丽,即便谢安对此类不甚了解,却也明白,礼部尚书阮少舟,不愧是朝中重臣,不愧是当朝丞相胤公的得意门生。

    反复瞅着对方替自己准备的答卷,谢安愣是找不出那份答卷有哪怕丝毫的瑕疵,只是这种感觉,不是太好……

    就好像完全由他人代考一样,自己似乎只是到考场走了一圈,吃吃酒菜,睡睡懒觉,什么事都没做……

    真是的,好歹来点自己会的东西嘛,干嘛这么小气?

    就在谢安暗自埋怨之余,终于迎来了第三rì的考试,策问!

    当从礼部官员的手中接到考卷时,谢安难掩眼中的喜悦。

    这是……

    应用题?

第三十八章 会试(四)

    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三月二十rì,谢安迎来了自己最后一轮的会试考核,策问。

    在看到那些考卷的第一眼,谢安略微有些傻眼,因为这次的考卷,足足有七八张,就算前两场的考卷合到一起,恐怕也没有今rì的多。

    简单地说,今rì的考卷,总共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陈略》,顾名思义,就是让考生向朝廷陈述好的建议、好的治国策略。

    根据题目上所描述的要求,学生可以就吏治、民治、军治、水治等各种领域范围内的国内现象,写一篇讲述利弊的论述文,文中要求有建设xìng的提议,想来,朝廷也是打算借此考验应考学子的治国之策。

    这是必选题。

    至于第二个部分,则较为繁杂许多,大致分为五份不同领域的应用试题,分别是《案断》、《营建》、《民生》、《度支》、《乐府》,每份考卷中都有三个案例,一同是十五道,与昨rì的五经文一样,只要求考生对这五份中的一到两份考题做解答。

    其中,《案断》指的就是断案,从试题上所书写的案例中找出种种资料、证据,推断出犯人,并将其按律治罪,借此测验考生对于断案方面的才能,是作为各地方县令的最基本的要求。

    其中优秀的,甚至能够被破格推荐到刑部任职,毕竟刑部是专门管理这方面的朝廷机构。

    《营建》指的是建造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就好比说试题上写道,天子下令要修个圆子,考生需要按着试题上所描述的种种条件,大致算出这个园子需要多少rì期完工,需要多少徭役、民夫,需要花费多少银子,等等等等。

    在这份考卷上出众的考生,便有机会到朝廷工部任职。

    《民生》,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考题,它包含着各地方城县县令会遇到的种种难题,如何控制民心,如何疏导百姓心中的不满,甚至于,当发生天灾时,作为当地的父母官,又该如何做。

    这份考卷,较真起来其实并没有所谓真正的答案,就好比某位县令在大旱时私自打开县城的粮仓,将其中的米粮发放给饥饿的百姓,并收留从他乡逃难的百姓等等,从道德上品xìng上来说,这位县令无疑爱民如子的好官,但从朝廷的律法上说,在没有经过朝廷批准的情况下,私自开仓放粮,这也是一种渎职的行为。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看批阅考卷的考官是属于哪一类的人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份试卷,也是成为各地方县令候补的考生所必须要填写的试题。

    《度支》,这是属于户部的一块,简单地说,就是物品的买卖,盈利的多少,考验学子在行商、理财这方面的才能,毕竟朝廷名下也有那所谓的官商。

    而相比以上这些,最后的《乐府》则要相对简单地多,只是考验学子在音律方面的才能,通过考试后,还要到太常寺属下的教坊再进行一次测试,优秀的,便能到朝廷内的乐坊任职宫廷乐师,属于礼部司下的。

    有些像是职业考核,除兵部外,其余朝廷六部,大多都会在参加会试的众考生中寻找合适的人才补充到其司属下的各个行政机构,就好比说,在《案断》这份考卷上出众的,有机会被刑部看中,叫其在刑部司属下的执行机构任职,可能是卫尉署,可能是大狱寺,当然了,也有可能直接提升为地方县令。

    其他亦是如此。

    谢安并不知道,这策问的后半部分,几乎等同于后世的职业资格考试,眼下的他,正因为终于找到了自己会的试题而兴奋不已。

    他根本不会想到,对他丝毫不抱希望的礼部尚书阮少舟,正像前两rì一样,在太常寺的偏厅替他书写答卷。

    由于有了前两论会试的经验,阮少舟也算是瞧出来了,在他看来,那个谢安,几乎就是一个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草包,他真不明白,他恩师胤公膝下的长孙女,那位足智多谋的长孙湘雨,究竟看中了那家伙哪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长孙湘雨已知会他,他也只能照做,否则,整个礼部恐怕都要遭殃。

    叹息一声,阮少舟沉思了片刻,继而提笔,就着眼下朝廷的现况,写了一篇陈述各地方官员巧立名目、增设税收的文章,作为礼部尚书,他自然清楚如今朝中最关切的事是什么,当然了,鉴于谢安学子的身份,这篇税收利弊论仅仅只是点到为止。

    就在阮少舟思如泉涌、挥笔疾书之际,他忽然眼角瞥见有人进来,心中一惊,他急忙放下笔,将写到一半的考卷夹在书桌上的书籍中。

    自己明明已经对属下吩咐过,叫他们休要来打扰自己,怎么还有人来?

    心中纳闷之际,阮少舟抬头一望来人,继而面sè一惊,慌忙站了起来,拱手拜道,“师座,您怎得来了?”

    原来,走入偏厅的人,竟然就是当朝的丞相,他阮少舟的老师,胤公。

    “呵呵,这几rì正值会试,朝廷相安无事,老夫闲不住,是故过来瞧瞧会试进行地如何,”说着,胤公转头望了一眼自己身旁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笑着说道,“晟儿,还不上前与你阮叔叔见礼!”

    话音刚落,那个脸蛋胖乎乎的小男孩上前一步,拱手朝着阮少舟拜道,“小子见过阮叔叔!”

    “不敢不敢,少公子多礼了!”阮少舟轻笑着回礼,他如何不知这个小男孩的身份,那可是自己恩师的长孙。

    按辈分来说,他阮少舟是胤公的门生,与胤公的儿子,兵部侍郎长孙靖属同辈,即便是长孙湘雨,也得叫他一声叔叔,当然了,长孙湘雨叫不叫是一回事,他阮少舟敢不敢应又是另外一回事。

    “少舟啊,你作为此次会试的总监考官,怎得不去会场巡视啊?”胤公好奇问道。

    阮少舟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想了想,笑着说道,“这不试题刚发给众考生,是故学生想稍微地偷偷懒……”

    “偷懒?你?”胤公闻言哈哈一笑,他自是清楚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素来做事仔细,哪会偷懒,听闻此言权当是玩笑,也不在意。

    阮少舟吩咐下属送上了茶,稍作寒暄几句后,胤公忽然说道,“少舟,这次的会试中,可有一个叫做谢安的学子?”

    阮少舟闻言心中微惊,稍作思量后,拱手说道,“启禀师座,好似是有一个……”

    胤公点点头,继而说道,“众考生前两场的考卷,想必已有了[朱卷]吧?你且叫人将那谢安前两场的[墨卷]拿来!”

    [墨卷],指的就是考生用笔墨书写的答卷,而[朱卷],则是礼部官员用朱红笔照着那份[墨卷]再临摹照抄一份而成的答卷,不写姓名、只写编号,为了就是让批阅考卷的官员难以从字迹上辨认,从而降低舞弊的可能xìng。

    不得不说,当听到胤公这句话时,阮少舟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之所以敢替谢安答题,就是因为朝廷在批阅考生答卷时,有[朱卷]与[墨卷]的体制,是故,只要他亲自抄写谢安那份[墨卷],自是没有人会察觉其中的不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恩师胤公竟然亲自来到了会场,并且指明要看那谢安的[墨卷]。

    糟糕了……

    心中大呼一声不妙,阮少舟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按照恩师所吩咐的,唤来下属官员,叫他将谢安的墨卷带来。

    不多时,便有一位官员捧着两份墨卷而来,胤公接过一看,轻咦出声。

    他如何会认不出自己得意门生的字迹?

    “……”淡淡瞥了一眼满头冷汗、低头不语的阮少舟,胤公粗略观阅了一篇,继而点了点头,赞道,“好!好!——拟写这份答卷之人,实乃状元之才啊!——少舟你以为呢?”

    阮少舟闻言额头冷汗更甚,他如何会不知自己的恩师这是在暗中讽刺他,讽刺他堂堂礼部尚书、当初高中甲榜首位的状元,罔顾自己朝廷的身份,竟给一学子答题。

    心中苦笑一声,阮少舟低声说道,“师座说笑了,学生瞧那篇文章很是一般……”

    “呵呵,”胤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手将那两份墨卷放在一旁,起身说道,“带老夫去瞧瞧那谢安!”

    老师有命,做学生的哪敢不从,心中苦笑一声,阮少舟只好带着胤公走向考场。

    途中,或许是注意到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焦虑神sè,胤公轻笑着宽慰道,“少舟啊,此事老夫知晓一二,不关你事,你莫要在意……”

    阮少舟闻言一愣,诧异问道,“师座知晓?”

    胤公抬手捋了捋白须,苦笑说道,“前两rì,老夫翻阅此次应考考生的名册时,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在询问了打扫书房的府上下人后,这才知道,那个丫头,竟趁着老夫不在书房,冒充老夫笔迹,在那份名册上添了此人名字……”

    “那……”

    “少舟是想问,既然老夫已知晓,何以没有表示?”

    “是……”

    “呵呵,”胤公闻言轻笑一声,继而长叹说道,“老夫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能入得那丫头眼界,不惜如此也要助他……是故,老夫故意耽搁了两rì,本想瞧瞧那谢安究竟有什么本事,却不想……”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阮少舟。

    阮少舟满脸通红,一副唯唯诺诺之sè。

    “少舟,依你看,那谢安如何?”

    阮少舟闻言思索了一番,鉴于恩师已知大概,他也不再隐瞒,摇摇头皱眉说道,“依学生看来,实百无一用之草包!”

    “呵!”胤公愣了愣,随后哈哈一笑,正sè说道,“那丫头素来自命不凡,何以会对一草包如此照顾?——如此,老夫倒更想见见此人了!”

    说话时,胤公祖孙二人在阮少舟的陪同下已来到了谢安的甲字二五零号考舍。

    说实话,阮少舟此前还猜测那谢安是不是又向前两rì那样,随意敷衍了几下,就开始吃喝,但令他颇为意外的是,当他与自己的恩师来到时,那谢安依旧在挥笔谢个不停。

    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安,胤公抬脚走了进去。

    或许是注意到有人走进屋子,正在答题的谢安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见前两rì见过的礼部尚书阮少舟陪着一位头发花白的陌生老者走了进来,心中很是纳闷。

    “见过两位大人……”由于没见过胤公,不知道胤公的身份,谢安站起身来,含糊地唤了一声。

    “呵呵,坐坐,不必起身,老夫只是例行巡视考场,你莫要在意,继续答题!”胤公微笑着摆了摆手,让谢安坐下继续答题。

    谢安疑惑地望了一眼阮少舟,见此,后者咳嗽一声,说道,“谢学子,继续答题!”

    “是……”

    前后一刻时辰,胤公一直站在谢安背后,瞧着他解答那一份《营建》的试题,渐渐地,他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惊讶。

    因为他发现,谢安答题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往往只是在稿纸上画了一个草图,外加一些他从没见过的古怪符号,便得出了答案。

    暂且不论那答案是否准确,至少这速度……

    想到这里,胤公忍不住开口问道,“谢学子对心算之术,看来颇为jīng通啊!”

    正挥笔解题的谢安闻言一愣,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说道,“略有心得……”

    “呵呵,”胤公笑了笑,侧头望了一眼谢安手中的试卷,忽然问道,“一个徭役每rì一百文工钱,两万徭役,三年的工钱,何以你能算地那么快?莫非是信口胡诌?”

    “信口胡诌?”谢安古怪地瞧了一眼胤公,心中有些不悦,只是碍于不知这位老人的身份,不敢放肆,只是说道,“这题不是很简单么?一人一rì一百文,两万人便是两百万文,合计两千贯,即两百两银子,三年,按一年三百六十rì算,共计一千零八十rì,一千零八十rì乘以每rì两百两,即二十一万六千两银子!——不对么?”

    “……”胤公闻言心中一惊,即便是作为当朝丞相的他,也无法在这段时间内算出那么大一笔开支,不过见谢安说的头头是道,他心中倒也不怀疑这几句话的真实xìng。

    应该说,比起自己得意门生对这谢安的看法,胤公正倾向于另外一个猜测。

    那就是眼前的这个谢安,是一个不拘于常理的奇才,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那位自命不凡的长孙女,何以会对这谢安另眼相看。

    “好,好!”胤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眼角瞥见了桌上的一份考卷。

    这是《案断》的卷子……

    微微一愣,胤公抬手将那份卷子拿在手中,细细一瞧,继而眼中浮现出几分惊sè,因为他发现,谢安就这份试卷上的那三道考题,早已推断出了犯人。

    怎么会……

    要知道这些案宗,那可是刑部历年来所收集的案宗,为的就是供刑部的官员学习经验,虽不敢说每一宗都是难断的案子,但至少此次会试所选的题目,那可都是足以叫人称奇的奇案,即便是大周各地断案经验丰富的地方官员,也不见得就能就此断案,可这谢安,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这三宗案子都解答了?

    瞥了一眼正在继续作答的谢安,胤公望向第一宗案例。

    某年冬,夜sè昏暗,某县一位富商带着一袋银子外出行商,路经一座荒山,在路边歇息时,不慎被一个蒙面的人抢走了银子,那位富商慌忙喊来护卫,追着那个贼人而去,足足追了十几里地,远远望见那个贼人逃入了路旁一间客栈。

    半柱香工夫后,富商带着护卫终于赶到那间客栈,却发现客栈中除店主外还有甲、乙、丙三人,这三人都是刚刚才进入客栈的,甲正在喝酒,乙正与店主聊天,丙正在喝一碗热气腾腾杂碎汤。

    富商询问店主,可曾见有人进客栈后离开,店主说没有,于是那富商便将甲乙丙三人都抓到了官府。

    问:其中哪个是抢劫富商的犯人。

    胤公瞥了一眼谢安的答案。

    [丙!]

    “谢学子,何以这[丙]是抢走那富商银子的贼人?”胤公忍不住问道。

    谢安闻言停下笔,耸耸肩说道,“不是说追了足足十余里么?可以肯定那贼人浑身冒汗,为了掩饰自己冬rì出汗这件事,所以他客栈叫了一碗火热的汤,可以有借口说是喝汤出的汗……”

    “jīng辟!”胤公点头赞道,继而问道,“你想了多久,才得此答案。”

    “想了多久?”谢安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胤公,不明所以地说道,“答案不就在谜面上么?看一眼就明白了……”

    “……”胤公心中暗惊,其实他看过这宗案例,也知道当初那个断此案的地方官,最后正是用与谢安相同的解释,将丙定罪,并找回了那富商的银子。

    但问题是,那位地方县令前后想了足足两rì,最后灵光一闪这才找到了破案的关键所在,事后觉得这宗案子很有趣,是故上呈了刑部,但这谢安,竟然说只需看一眼就能破此案?

    这是何等的才思敏捷!

    想到这里,胤公继续望下看,第二个案宗,他也听说过,是故他可以断定,谢安的答案是正确的。

    然而第三则案宗,却叫胤公微微一笑。

    因为他发现,谢安第三题的答案有些出乎人意料。

    虽然为了测试,这道题故意增加了许多可能是犯人的嫌疑人,但是却胤公记得这一宗案例的原型,是三十年前扬州一起下毒杀人案,死者是一个叫何三的渔夫,平rì里以打渔为生,他有个妻子韩氏,生得颇为漂亮,奈何家境贫穷,无奈嫁给了何三,心中隐有不满,时而附近有一个叫李言的富家公子,颇为爱慕韩氏,附近的邻人都说这两人背地里有来往。

    某一rì,何三在湖中打渔,妻子韩氏为他送去饭菜,不想何三用完饭后不久,竟然当即死去,经仵作验尸,断定是死于剧毒。

    当地的地方官在接到命案后,将韩氏与李言抓回府衙,二人矢口否认,直到一番酷刑用罢,二人供认不讳,继而于一月后问斩。

    是故,这道题的答案,在于韩氏[乙],与李言[丙]合谋,杀害何三[甲],然而谢安写的却是,[死于意外]。

    摇了摇头,胤公微笑问道,“谢学子,这最后一题,何谓是[死于意外]?”

    “就是说,非自杀,非他杀……”

    “这个老夫自然知道,老夫不明白的是,何以谢学子会这么写,而不是乙、丙二人合谋,加害甲……”

    谢安闻言转过头来,指了指胤公手中的考卷,说道,“上面不是说了么,甲的妻子乙,给丈夫送的菜饭中,有一碗鱼汤,而他的丈夫甲,早前在市集买了一斤鲜枣,自己吃了一些,准备将剩下的带给自己的妻子……找不到什么毒药的,因为那个妻子根本就没有下毒,她的丈夫,是死于食物中毒,而不是另外二人合谋毒害他……”

    胤公闻言胡须微颤,忍不住问道,“你是说,鱼肉与鲜枣一起食用……”

    “剧毒!”谢安正sè说道。

    胤公闻言微微张了张嘴,尽管神sè未曾有什么改变,但心中却犹如惊涛骇浪一般。

    鱼肉与鲜枣一起实用,竟是剧毒?

    倘若此事属实,那当年这宗在扬州传地沸沸扬扬的案子,就是一宗彻彻底底的冤案了……

第三十九章 后续

    胤公此次来太常寺,本就是为了这谢安而来,他想看看,这谢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今既已瞧过此人,知其有些本事,便就此打道回府。

    自己的老师要回府,作为学生,阮少舟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将胤公祖孙二人送至府门,临末,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问道,“师座,那谢安……”

    胤公闻言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出谢安方才的种种,点头说道,“给那谢安一个贡生的名额,其余之事,老夫思量那丫头必然是自有安排,你我休要插手,免得惹她不快,又生事端!”

    阮少舟闻言释然,拱手说道,“是,学生明白了……”

    “难为你了……”胤公苦笑着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阮少舟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师座言重了!——当初若不是恩师,哪有如今的阮少舟……”

    “那是你自己本事,与老夫何干?好了,老夫先回府了,得空,记得多来府上坐坐,哦,对了,这件事老夫权当不知,你莫要与那丫头提及,老夫想瞧瞧,那丫头究竟想做什么那个丫头的心思啊,老夫向来摸不透……”

    “学生谨记!”

    告别了阮少舟,胤公领着自己的孙子长孙晟坐上了停在太常寺外的自家马车,朝着自家府邸而去。

    途中,胤公瞧见自己的孙儿好几次yù言又止,遂微笑说道,“乖孙,莫不是有话要与爷爷说?——在爷爷面前不需如此拘束,有什么话就说吧!”

    长孙晟点了点头,在犹豫了一下后,小声说道,“爷爷方才要阮叔叔给那位谢学子一个贡生的资格,这岂不是有违朝廷法度么?”

    “啊!然后呢?”

    “这……科举会试乃我大周历来重中之重,朝廷对此勘察颇为严格,此事若是rì后被人揭发,朝中御史大夫多半要参我长孙家一个徇私舞弊之罪……”

    “说得是呢!”胤公捋着胡须微微一笑,随即望着愁眉苦脸的孙儿,宽慰说道,“晟儿啊,你还小,朝中有许多事,你还不懂,何以爷爷屡次上书请辞丞相之位,却又屡次被陛下驳回?何以似你爹那般才能的人,也能坐上兵部侍郎的职位?何以你阮叔叔年纪轻轻,便能成为礼部尚书,住持科举之事?”

    长孙晟眨了眨眼,不解地摇了摇头。

    胤公闻言微微一笑,抬起右手,屈指在孙儿脑门轻轻弹了一下,笑着说道,“此乃陛下美意,有意要叫我长孙家扩大声势……”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喃喃摇头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我长孙家之所以能有今rì地位,皆仰仗陛下宠信,倘若有朝一rì,陛下不在了,老夫也不在了,单靠你那不成器的爹……唉!”

    望着祖父长吁短叹的模样,长孙晟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见此,胤公微微一笑,将孙儿搂在怀中,意有所指地笑道,“到时候,我长孙家可就全仰仗晟儿你咯!乖孙儿,快快长大chéng rén,爷爷好将家主之位让给你……”

    可能是胤公此前也说起过此事,是故长孙晟倒也不惊讶,只是纳闷说道,“就算爷爷不喜孙儿的父亲……不是还有姐姐吗?姐姐那么聪明……”

    “你姐姐可不稀罕咱长孙家家主的位置啊……”胤公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说道,“我长孙家亏欠她娘俩太多了,她如今还住在府上,已算是仁至义尽,爷爷哪还有脸去奢求你姐姐替我长孙家出力……”

    “姐姐不也是我长孙家的人么?况且爷爷又对姐姐那么宠爱……”说到这里,长孙晟撅起嘴,神sè也有些低落。

    “呵呵,”人老成jīng的胤公哪里会猜不到孙儿心中的想法,闻言笑着说道,“晟儿,可是嫉妒了?”

    长孙晟愣了愣,继而小脸一红,低头说道,“孙儿错了,孙儿不该嫉妒姐姐,姐姐比孙儿年长,智慧之众……”

    胤公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晟儿真乃坦荡君子,你那个不成器的爹,所教你的东西中,也只有这让老夫稍为满意……”说着,他面sè微沉,正sè说道,“爷爷这一生,阅人无数,除你姐姐那般妖邪之奇才外,再未曾走眼过……晟儿,你有为相的胸襟与器量,而你姐姐,则有为相的才能与智谋,在气度上,你姐姐不如你,在智谋上,你不如你姐姐,爷爷多少个夜晚都在想,倘若你姐弟二人能互亲互爱,联手为我长孙家出力,即便是老夫有朝一rì撒手西去,亦能释怀……”

    “爷爷,孙儿会努力的,就算姐姐讨厌孙儿……”长孙晟好似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

    胤公闻言哭笑不得,屈指在孙儿脑门弹了一下,望着他捂着脑袋呲牙咧嘴的模样,轻笑说道,“你姐姐并非是讨厌你,而是讨厌你爹……”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苦涩说道,“啊,错在你父,错在老夫……”

    “爷爷……”

    摸了摸孙儿的脑袋,胤公用隐隐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轻声说道,“爷爷希望你,莫要因为你姐姐不愿理睬你,便与她疏远,多与她走动……”

    “可是姐姐不愿孙儿跟着,有一次姐姐还威胁孙儿,说孙儿若是再跟着她,她就叫人把孙儿的双腿打断……”长孙晟委屈地说道。

    胤公闻言哈哈大笑,他知道自己的孙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小,也难怪被那个丫头恐吓两句就退缩了。

    “君子不受威言所屈,孙儿啊,这般胆小怕事他rì可做不得一国丞相哟!”

    “可是,姐姐那时真的好凶……”

    “呵呵,所以说你不了解你姐姐……你姐姐幼年曾经数次变故,故而变得人情味淡薄,不相干之人,她素来不会去理会。她若凶你,就意味着她承认了你是他弟弟的身份,只不过由于你那不成器的父亲,恨屋及乌,连带着你也不讨她喜欢……好了,此事暂且不提,先回府,对了,今rì你与爷爷到太常寺观瞧那谢安之事,莫要与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父亲!”

    “嗯,孙儿明白了!”

    数个时辰后,当谢安在考舍吃饱喝足后,天边的太阳也下山了,众监考的官员过来收了考卷。

    稍做收拾了一下,谢安拎着饭盒与文具箱子离开了太常寺,正准备回家,却忽然望见街道对过的一条小巷中,停着一辆装饰异常奢华的马车。

    他认得,那是长孙湘雨的马车,毕竟,这辆马车的主人,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正从车窗瞧着这边,眉宇间带着几分捉弄似的笑意。

    她怎么来了?

    谢安微微皱了皱眉,望了望左右,见众考生都忙着与同考的学子交流心得,无人注意自己,遂不动声sè地朝着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可能是长孙湘雨早已吩咐过,是故待谢安走近时,马车上的车夫当即替他撩起了车帘。

    犹豫一下,谢安钻入了马车,在放下了手中的两只箱子后,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奴家不能来么?”长孙湘雨眨了眨眼睛,随即伸手给谢安倒了一杯茶,推到他跟前,在深深望了一眼他后,吩咐车夫道,“刘福,去朝阳街!”

    “是,小姐……”名叫刘福的车夫在车外应了一声。

    望着长孙湘雨眼中那略带着几分揶揄与捉弄的目光,谢安没好气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要去那?我回家!——回我的住处!”

    “咯咯,你的住处,不也在朝阳街么?”长孙湘雨戏谑说道。

    见自己又被小小戏耍了一下,谢安无语地摇了摇头,没头没脑地说道,“确定?每次都要这样?”

    显然,也只有长孙湘雨听得懂这句话,只见她咯咯一笑,眨眨眼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每次看到你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就觉得很有意思啊,戏弄聪明人,最有趣了,咯咯……”

    谢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在瞧了长孙湘雨半天后,忽然点了点头,讽刺道,“真是好xìng格,能认识你实在太好了!”说着,他将折扇还了回去。

    “要感恩戴德哟!”接过了自己的折扇,长孙湘雨眨了眨眼睛,咯咯笑道,丝毫不理会谢安那咬牙切齿的讽刺。

    谢安闻言翻了翻白眼,不想再与她继续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

    “直说吧,今rì过来,究竟为什么事?”

    长孙湘雨闻言气恼地望了一眼谢安,一股幽怨口吻地说道,“你真是没良心,人家可是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你在东公府的屋子里,不是还挂着[一饭之恩必偿]的字幅么?”

    “姑nǎinǎi,您别丢下后半句好么?——算了算了,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你都答应?”长孙湘雨眼珠一转,笑嘻嘻说道。

    望着她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谢安连忙说道,“有违我原则的不行!”

    “你的原则?那是什么?说来听听?”

    “呃……总之到底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只见长孙湘雨咯咯一笑,说道,“离发榜还有好些rì子呢,反正你也闲着没事,陪我玩耍几rì……”

    “哦,是这个啊……”谢安释然般点了点头,没好气说道,“早说嘛,吓我一跳……”

    “还没说完呢!”

    “你说你说……”

    “可是每rì来来回回太麻烦了,所以,我打算在你这里住几rì!——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哟!”

    “……”谢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难以置信地说道,“什么?住……在我这里?住几rì?”

    “是呀!——每天坐马车来来回回好麻烦的嘛!怎么样?”长孙湘雨歪着头问道。

    谢安张了张嘴,yù言又止,如此反复好几次后,他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再见!”

    说完,还不待满脸愕然的长孙湘雨反应过来,慌忙跳下马车,跑入了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不多时,屋外便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还有长孙湘雨那气急败坏的声音。

    “谢安,你给我出来!”

    用后背抵着门,谢安摇头说道,“不!”

    “你……那开门让我进去!”

    “不!”

    “你……我再说一遍,开门,让我进去!”

    “不!绝不!”

    “呼……谢安,我不是在求你哦,你最好给我乖乖开门,否则……”屋外的女声软了下来,那平心静气的话中,却带着浓浓的威胁。

    听着门外那句话,谢安只感觉后背一凉,因为门外那个女人的口吻,让他不由回想起了最初见到的那个她,那个外表看似无害,实则很是危险的长孙湘雨。

    “吱嘎……”门开了。

    “算你识相!”瞥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冷哼一声,一挥衣袖走入了房中,淡淡说道,“要是再迟片刻……哼!”

    尽管意识到自己算是逃过一劫,不过对于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想要怎样令自己就范,谢安不禁也有些好奇,闻言小心问道,“再迟片刻会怎么样?”

    长孙湘雨瞥了一眼谢安,用衣袖掸了掸床榻,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就说你薄情寡义,对我始乱终弃……”

    “嘶……”谢安闻言倒抽一口冷气。

    好狠的绝户招!

    说到底,长孙湘雨在冀京、尤其是在冀京各个世家公子心中的地位,谢安也是耳闻已久,要是这个女人真的传出这个谣言,就算是梁丘舞恐怕也护不住他。

    “要不要这么狠啊?”

    “谁叫你把我关在门外的?”瞥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略有些恼怒地说道,“给个说法吧,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谢安哭笑不得,想了想,忽而讪讪说道,“上次那个是玩笑啊,陪你吃、陪你玩可以,不陪你睡的……”

    长孙湘雨闻言愣了愣,继而俏脸微红,狠狠瞪了一眼谢安,啐道,“你想得美!——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你若是敢趁机对我动手动脚,就算是舞姐姐,也护不了你!”

    “是是是……”

    “哼!——我饿了!”

    “啊?”

    “我说我饿了!”

    “那就吃饭去……呃,你带银子了么?”

    “本小姐出门从不带……什么意思?你身上……”

    “身无分文……”

    “……”

    “……”

第四十章 因为不受约束,所以才危险

    “你出门怎么能不带银子呢?”

    “你还好意思说我?堂堂七尺男儿,身无分文,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笑话我?嘿!那你呢?你可是当朝丞相的孙女,长孙家的千金大小姐,还不是打算到我这里白吃白喝?”

    “你……我帮你那么多,吃用你一些怎么了?还说什么一饭之恩必偿……”

    “要这么说起来,我还教你那么多东西,那不要收费啊?也不用太多,拿个百来两银子意思意思就行了……”

    “堂堂男儿,管我一个弱女子要银子?”

    “你?弱女子?天理呢?”

    “你……你别吼我,你要弄清楚,倘若我在你这里一哭一闹,引来左右街坊,你不好收场!”

    “我才不信你那么容易就哭!”

    “我可以装哭呀!——放心,外人绝对瞧不出来!”

    “……得得得,姑nǎinǎi,我算是怕你了!”

    在谢安那不大不小的简陋屋子里,两个人相互埋怨,最终以谢安的失利而告终。

    瞥了一眼坐在榻旁的长孙湘雨,望着她那依旧有些气呼呼的表情,谢安无奈说道,“真是想不通,你好端端住在你爷爷的丞相府,锦衣玉食,不好么?——别怪我没事先说啊,像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我可养活不起!”

    “呸!”长孙湘雨俏脸微红,啐道,“谁要你养活,我只是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距离发榜至少还有七八rì,反正你也闲着没事,带我到处玩耍一番怎么了?就当是报恩咯!”

    “谁说我闲着没事啊?”

    “行,”点点头,长孙湘雨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那我回去好了,明rì天一亮,整个冀京的人都会知道你对我做的事……”

    慌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谢安紧张说道,“喂喂,别乱讲啊,我可什么都没做!”

    长孙湘雨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你不知道什么叫谣言么?”

    “自相残杀不好吧?——再说了,传出这种事,你rì后还怎么嫁人啊?”

    “谁说我就一定要嫁人了?”女人冷笑着说道。

    谢安闻言语塞,他这才想到,眼前这位女子,与自己的妻子梁丘舞一样,都是那种心高气傲的女人,若不是因为误会发生了那等事,梁丘舞哪里会嫁给他,要知道,梁丘家可是连四皇子的提亲都回绝了,更何况是他。

    糟糕,看样子这个疯女子是真的不把自己的名节当回事……

    一想到自己或许会被整个冀京无数世家公子追杀嫉恨,谢安心中一阵冷颤,语气当即缓和了下来,好言劝道,“别生气别生气,有话好商量嘛……”

    “不赶我走了?”长孙湘雨冷笑着说道。

    “哪敢啊,”谢安讪讪一笑,说道,“我这不是为你考虑嘛,你看,你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子,逗留在我这里,孤男寡女的,要是被别人看到,终归是不好……”

    “呵,我都不在意,你急什么?”长孙湘雨好笑地望着谢安,继而瞥了一眼自己被谢安抓着的手,皱眉说道,“放手!”

    谢安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长孙湘雨的小手,慌忙放开,他xìng格轻浮、喜欢占女人便宜,此事不假,可是面前这位,他可不敢惹。

    有些不悦地望了一眼自己白皙小手上那几道红印,长孙湘雨坐回榻旁,说道,“总之,我要在你这里呆几rì,你要照顾好我,除了一rì三餐,还要茶水、点心,对了,你那些奇怪的知识,也要告诉我,唔……另外,你尽可能地找一些有趣的事……”

    “什么叫有趣的事啊?”

    “就是不那么烦闷的……总之,你自己去想啦!”

    “你……”

    “反正,讨好我你绝对不会吃亏就是了……”

    “是是是……”

    “你什么语气?算了,先解决当前的事吧,我还饿着呢,你可别说叫我一个人走回府,去拿银子……”

    “不敢!”拖着长音叹了口气,谢安耸耸肩,说道,“走吧!”

    长孙湘雨愣了愣,疑惑问道,“去哪里?”

    “东公府啊!——你不是饿了么?”

    “我不去!”

    “……为什么?”正准备开门的谢安闻言一愣,回头望向长孙湘雨,忽然心中一动,嘿嘿笑道,“哦哦,我明白了,你是不好意思吧?——啧啧啧,真是意外!”

    “……”长孙湘雨恨恨地瞪了一眼谢安。

    见她默认,谢安也不再说,毕竟若是做得太过分,那个女人保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在想了想后,他说道,“那去安乐王府如何?李寿和我是铁杆哥们,蹭顿饭不成问题,还能管他要点银子来……”

    “你就不能想别的法子么?不是东公府就是安乐王府,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长孙湘雨有些不满地说道。

    听着那仿佛妻子埋怨丈夫般的口吻,谢安哭笑不得,闻言戏谑说道,“对,我就是没出息才会被你吃地死死的,要不然,我能容你这样对我?早就把你先那个啥后那个啥了!”

    “……”长孙湘雨闻言面sè微红,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谢安。

    “选一个吧,要么东公府,要么安乐王府,要么,你赶紧回自己家,明rì传播谣言,叫那些冀京的公子哥弄死我得了!”

    “……就安乐王府吧!”权衡了半响,长孙湘雨有些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

    而就在她站起身正要走出屋外时,谢安却拦住了她。

    “你不会是打算穿着这身去吧?”

    长孙湘雨闻言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不解说道,“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啊,”谢安耸耸肩,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要是就这样跟着我走去安乐府,被别人看到,也不用你制造谣言了,明rì你找些人,到城内的河里去捞我吧,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记得替我打理后事!”

    长孙湘雨闻言忍俊不禁,用折扇掩着嘴忍不住笑出声来,临末白了一眼谢安,说道,“想不到你这么胆小!”

    “我胆子大得很,只不过,不想因为与一个女人走了一段路就送了xìng命!”

    “瞧你那点出息!”长孙湘雨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继而筹措说道,“可我今rì出来,不曾带着换用的衣服,如何是好?”

    “呃?”谢安愣住了,古怪说道,“你说要在我这里呆几天,但却不准备换用的衣服?”

    “我以为你会替我去买啊,毕竟我帮你那么大的忙……”长孙湘雨很是无辜地说道。

    “你想多了,真的……”略微叹了口气,谢安走向墙边,在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一套崭新的衣服丢给她。

    “你要我穿你穿过的衣服?”长孙湘雨眼中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少摆架子了,这些都是伊伊替我预备的,我还没穿过呢!”说着,他径直走出了屋外,站在门外说道,“赶紧换吧!”

    望了眼手中的衣服,又望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用带着几分威胁的口吻,咯咯笑道,“你若是敢偷瞧,就试试……”

    “得了吧,别说得我跟没瞧见过女人似的,你再漂亮,也不会比其他女人多出什么来!——赶紧的!”翻了翻白眼,谢安关上了屋门,也不顾屋内的长孙湘雨气得浑身发抖。

    虽然话是说得那般不屑一顾,不过当听到屋内悉悉索索的换衣时,站在门外等候的谢安不禁也有些蠢蠢yù动,毕竟,此刻在他屋内的,那可是冀京第一美人,要说不心动,那显然是假话。

    只不过为了自己的xìng命着想,谢安觉得还是作罢偷看的想法为好,毕竟在他看来,长孙湘雨要比梁丘舞危险地多,至少梁丘舞的xìng子平rì里还是很温和的。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屋内传来了长孙湘雨的声音。

    “行了,进来吧!”

    推门一瞧的刹那,谢安呆住了。

    此时的长孙湘雨,已换上了伊伊为谢安预备的那套暗红sè的袍子,头戴赤墨相间的玉冠,腰系赤底金边的玉带,手中折扇微微摇动,活脱脱就是一位风度翩翩、英俊不凡的世家公子。

    去死!扮男人都比自己帅?

    谢安气地说不出话来。

    “小弟见过谢兄……如何?”长孙湘雨学着男儿般拱手向谢安行了一礼,眼中带着几丝狡黠与莫名的兴奋,颇为期待地望着谢安,似乎等着谢安称赞。

    遗憾的是,谢安并不是一个会看气氛说话的人。

    “……时候不早了,走吧!”

    “嘁……”谢安的表现,显然叫长孙湘雨颇为失望,不过在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男式衣衫后,她眼中不由浮现几分兴奋,像男儿那样,跨着大步走出了屋门。

    锁上屋门的锁,谢安时不时打量身旁这位风度翩翩的长孙公子,心底暗自埋怨老天不长眼。

    “走吧,安乐王府距离这里有一段路程呢……”

    “走?你是说,我二人要走着去?”正轻轻摇着折扇的长孙湘雨,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谢安。

    “不然呢?——难不成还要我背着你去?”

    “马车呢?别告诉我,你住在这里,连一辆马车都没有……”

    谢安闻言没好气地转过头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长孙湘雨半响,似笑非笑说道,“你猜?”

    “多半有吧……你一定是停在前边某处了,对不对?”

    “再猜!”

    “……”

    半个时辰后,在安乐王府会客偏厅之中,李寿与王旦作为陪客坐在席位上,颇为无语地望着对面席上那两个男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男人,与一个为了掩人耳目而女扮男装的女人……

    可能是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吧,李寿勉强堆起几分笑容,笑着说道,“谢安,怎么今rì有空到我府上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此时谢安正对着面前的饭菜狼吞虎咽,闻言也不抬头,一指长孙湘雨,说道,“她说她饿了,然后我也饿了,再然后呢,我们身上都没钱,所以嘛,你懂的!”

    “就是说你小子又跑来蹭饭了是么?”李寿没好气地说了句,继而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将那位长孙湘雨也包括在内了,连忙改口致歉说道,“长孙小……啊不,长孙公子莫要在意,小王此言乃是针对这小子,并非有意冒犯公子……”

    “嗯……”长孙湘雨点头应了一声,并非说话,xìng子恬静地前些rì子李寿所见到过的她,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喂,她怎么了?”或许是也察觉到长孙湘雨的异样,李寿暗中询问着谢安。

    “怎么了?不好意思呗!”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的长孙湘雨,谢安嘿嘿一笑,说地很是大声。

    真是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嘛!

    谢安笑嘻嘻地望着长孙湘雨,丝毫不顾面前的她正暗咬贝齿,恨恨地瞪着他。

    谢安说得不错,尽管长孙湘雨看似胆大妄为,但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女人,也有着作为女儿家的矜持,似这般到别人府上蹭饭这种事,她何时做过,甚至连想没想过。

    毕竟,在她看来,在没有主人的邀请下贸然前往,这无疑就是乞食嘛,她何曾做过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百般不愿去东公府,而眼下这安乐王府,尽管她也知道谢安与李寿关系极好,屡次到他府上蹭饭,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觉面红耳赤,羞人不已。

    好在李寿与王旦都是懂得察言观sè的人,见长孙湘雨这幅神sè,当即岔开话题,就着当今的时事讨论起来,再后就是恭贺谢安通过了会试。

    也是,有着长孙湘雨这么一位强力的后盾袒护,谢安哪有不能通过会试的道理。

    聊着聊着,四人便聊到了对rì后之事的规划,或许是吃人家嘴短吧,长孙湘雨亦出言替其余三人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针对冀京内各个皇子的实力作出分析,只听得李寿与王旦心惊不已,毕竟有些事,是连他们也不知道的。

    一聊聊到临近宵禁时分,谢安与长孙湘雨这才告辞。

    谢辞了李寿准备叫人用马车送他二人的好意,谢安与长孙湘雨缓缓走在无人寂静街道,毕竟,谢安没敢对李寿说,长孙湘雨准备在他那里住上几rì。

    途中,望了一眼肚子鼓鼓,好似藏着什么谢安,长孙湘雨古怪说道,“你还真从李寿那里拿银子?”

    “不然我们明rì再来?”谢安戏谑说道。

    长孙湘雨闻言面sè一红,又羞又气地说道,“饿死我也不来,我可不像某人那般面皮厚,吃人家的不算,临走还要一包银子……”

    “李寿和我的关系,你不懂的……”微微摇了摇头,谢安望向长孙湘雨那尚未退去羞红之sè的脸庞,轻笑说道,“娇生惯养的你,肯定没做过这种事吧?不感觉很刺激么?”

    “不觉得……什么叫刺激?”

    “就是心情紧张、兴奋,有些不知所措,但又并不觉得讨厌的感觉……”

    长孙湘雨闻言疑惑地望着谢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对面街道上走来几个执行宵禁的卫尉署官兵,见此,谢安嘿嘿一笑,从怀中的钱袋摸出一小块银子,捏在手中,回顾长孙湘雨说道,“想不想再刺激一点?”

    说着,还不待长孙湘雨反应过来,谢安右手一挥,将手中那小块银子丢了出去。

    只听哎哟一声,远处那几名卫尉署官兵中,有一人捂着额角叫唤起来,怒声骂道,“哪个王八蛋砸我?”说着,他好似瞧见了谢安与长孙湘雨,拔出腰间的佩刀,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还傻站着做什么?跑啊!”见长孙湘雨一副呆滞表情,谢安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转头逃入了一条小巷。

    “站住!你们两个王八蛋,给我站住!”见自己无缘无故被袭击,还是被两个无视宵禁的家伙,那名卫兵气地在后面紧追不舍,足足追着谢安与长孙湘雨跑了两条巷子,直到二人转入了一条小巷,不知去向,这才骂骂咧咧地回去。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粗俗骂声,谢安转过头来,见长孙湘雨整张俏脸通红,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一副心有余悸之sè,暗暗责怪自己做的有点过头了。

    而就在他正要出言宽慰时,他意外地望见了她那仿佛闪闪放光的眼眸。

    咦?

    谢安愣了愣,就在这时,长孙湘雨已喘匀了呼吸,只见她捧了捧自己滚烫的脸颊,忽而咯咯咯咯笑了起来。

    “还笑!想把那家伙叫回来么?”谢安慌忙掩住了她的嘴,继而望着她,望着她那眼中难以掩饰的兴奋,咧嘴笑道,“刺激么?”

    女人一脸兴奋地点点头,她只感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觉,尤其当方才那个官兵险些要抓到他们的时候,她隐约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那种紧张、兴奋,让她迷恋不已。

    望着她这幅表情,谢安忽然心中一动,张口说道,“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不再算计别人,不再去害人,我就带你去玩,带你去尝试这世间许许多多刺激的事,你从来没有做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抬头瞧了一眼谢安,长孙湘雨缓缓抬起手,移开了他捂着自己小嘴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半响后,忽而微微一笑。

    第一次,谢安感觉她的笑是那样的真实,不掺杂丝毫做作。

    “好,我答应你!”

    望着她甜美而真实的笑容,谢安略微愣了愣,继而释然一笑。

    长孙湘雨,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不,应该说是女孩,尽管她与伊伊同岁,比梁丘舞还要大上一岁,在智慧上亦是极为出众,但是她不够成熟,她的心理还只是一个喜欢玩耍、喜欢热闹、喜欢刺激的女孩……

    啊,伊伊与梁丘舞之可以称作女人,并不是因为她们已为人妇,而是因为她们之前就比较成熟,她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是眼前长孙湘雨不同,她心底并没有像梁丘舞那般严格的原则,有很多事,在她看来无大所谓。

    一个有才能的人,却不被世俗常理约束,这才是她之所以危险的原因,也是她与梁丘舞最大的区别。

    而眼下,谢安忽然感觉自己好似发现了能够约束这个女人的方法,虽说是在无意间发现的……

    惊喜于这件事的谢安,尚且不知,一股莫大的危机已渐渐向他袭来,从皇宫的某处……

第四十一章 渐渐靠近的危机

    戌时三刻,冀京那偌大的皇宫已变得异常安静,无论天子、嫔妃,还是宫女、太监,都已早早吹灭了各自屋子里的烛火,入睡歇息,使得偌大的皇宫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头隐在黑暗中的巨大猛兽。

    奇怪的是,唯独东宫,尚且灯火通明……

    “饭桶!一群饭桶!”

    在东宫的偏殿中,作为大周的储君,太子李炜手握一卷书卷坐在书桌之后,神sè冷淡地望着跪倒在他书桌前的一拍侍卫。

    “整整半个月,尔等尚且无丝毫头绪,似你等饭桶,本太子要来何用?!”说着,太子李炜将手中的书卷狠狠砸在书桌上,眼中流露出浓浓怒意。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饶命!”那一排十余名护卫吓地浑身颤抖,脑门连连叩地,磕头求饶。

    “一群饭桶!——距本太子被袭一事已过半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半个月了,别说将那该死的混账东西抓回来,你们竟然连对方是谁都查不到,就这样还有脸叫本太子饶过你等?”

    “太子殿下饶命啊!”众护卫连连磕头求饶,其中有一人苦求道,“太子殿下明鉴,这冀京内人山人海,况且太子殿下还特意叫我等避开卫尉署耳目,似这般……”

    “你的意思,是本太子的不是咯?”打断了那护卫的话,太子李炜一拍书桌,站了起来,满脸愠怒地瞪着那护卫。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没用的东西!给我……”说到这里,怒气冲冲的太子李炜好似注意到了什么,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大殿的房梁,继而,颇令人惊讶的,他眼中那震怒的神sè竟稍稍退了下来。

    “给我滚出去!一群饭桶!”

    “是是……”那十余名护卫闻言如逢大赦,连滚带爬跑出大殿。

    望了一眼那些护卫离去的背影,李炜站起身,走到大殿殿门处,对守候在殿门外的四名心腹护卫使了一个眼sè。

    那四名护卫乃太子李炜的心腹侍卫,高个子的叫张常,曾经是冀州境内的山贼强人,后被京兆尹麾下的官兵抓获,本要审问后处斩,不过太子看重了他的武艺,暗中叫人改了大狱寺的判决,将其收为麾下。

    体型略有些臃肿的叫做马廉,是数年前到冀京参加科举武试的武人,只因为在考场中失手杀了人,非但丢了仕途,还被关入大牢等候审问,后来得知此人武艺不凡的李炜,暗中叫人将此人放出。

    而剩下的两人,是一对兄弟,哥哥叫王叙、弟弟叫王孚,乃是冀京太子一系武将其家中的子侄,武艺相当出众,是故被太子李炜所看中,收为侍卫。

    这四人,俱是能以一敌百的武人,也是太子李炜这些年暗中招揽的高手,即便是比较东军神武营的四将,恐怕也不会逊sè几分。

    见太子李炜以目示意,这四人对视一眼,张常与马廉望了一眼左右,朝着东宫昏暗处走了过去,而王叙、王孚兄弟,哥哥王叙跟着太子李炜走入了大殿,而弟弟王孚则关上了殿门,握刀站在殿外,巡视四周。

    “出来吧!”走到大殿zhōng yāng的李炜淡淡说道。

    话音刚落,大殿的房梁之上跃下一个黑影,似乎是男人,黑衣黑裤,用黑布蒙面,腰后右侧倒别着一柄匕首,看他那从梁上飞身下来的动作,娴熟、简练,足以证明,此人是一个身手敏捷、jīng于藏匿之道的刺客。

    “丁邱,见过太子殿下!”拉下了脸上蒙着的黑布,那刺客抱拳唤道。

    李炜还来不及说话,他身旁的护卫王叙皱眉斥道,“见到太子殿下,竟敢下跪行礼,罪该万死!”

    只见那叫做丁邱的刺客淡淡一笑,回顾王叙说道,“王护卫别搞错了,我[危楼]可不是太子殿下之臣……”

    “你说什么?!”满脸愤慨的王叙站上前一步,右手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就是说,我等并非为太子殿下效力,而是为太子殿下的银子效力……”说话时,刺客丁邱的手,亦隐隐伸向右侧腰后的匕首。

    “好了,你们两个!”太子李炜皱了皱眉,斥道,“当着本太子的面,轮不到你二人放肆!——王叙,收剑!”

    见李炜发话,护卫王叙只好将手中的佩剑再收回剑鞘,恨恨地瞪着丁邱。

    “乖……”丁邱嘿嘿一笑,亦松开握着匕首的手,他脸上的嘲讽之sè,令王叙勃然大怒,只是碍于太子李炜在旁,不好发作。

    危楼……

    一个遍布江南、看钱杀人的刺客组织,只要支付相应价钱的酬金,那些人连朝中大臣也敢刺杀……

    太子殿下怎么会叫这帮丝毫没有忠诚可言的家伙办事呢?

    想到这里,王叙皱紧了双眉。

    似乎是注意到了心腹侍卫那愤慨的目光,太子不悦地望着丁邱说道,“丁邱,你也莫要欺人太甚!——上次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

    见李炜提到正事,丁邱面上表情一正,带着几分自傲说道,“我[危楼]要杀的人,逃得过一次,也逃不过第二次!——那个赶赴江南任职的何広,丁某已替太子殿下做掉了!”

    “好!”李炜闻言面sè大悦,负背双手在殿内踱了几步,眼中闪过一丝凶sè,冷冷说道,“那个何広,不识时务,本太子有意招揽他,他竟暗中向朝廷御史监告本太子暗结朋党……得罪了本太子,他以为右迁涂唐县县令、贬个几阶官职就算完了?哼!”说着,他转过头来,对丁邱问道,“其家眷呢?”

    丁邱抬手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带着几分职业xìng的冷漠,压低声音说道,“照殿下吩咐的,其全家一十三口,外加轿夫、车夫、护送官兵二十余人,一个不留!——人头不曾带来,过些rì子,太子殿下可到刑部打探消息,看看丁某可曾蒙骗殿下!”

    “那倒不必,我信得过你等!——按照先前约定,那何広的人头五十万两,其家眷一人十万两,回头我会叫人将银票给你……那些轿夫、车夫、护送官兵,再多给你等十万两吧!——做得好!”李炜脸上喜悦之sè更浓,舔了舔嘴唇,嘴角旁挂起几分残忍的笑容。

    “多谢太子殿下!”丁邱闻言眼中隐约露出几分喜sè。

    “无须客气,这是你应得的,对于有才能的人,本太子向来不吝赏赐!”说着,李炜好似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好笑,问道,“你主人呢?也在干这种无本的买卖?”

    “这个……”丁邱犹豫了一下,说道,“丁某回冀京途中,曾到金陵转了一圈,大姐好似开了几间义舍,用以收留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

    “义舍?”李炜哈哈大笑,撇嘴说道,“哈哈哈,有意思,那个杀人如麻的女人,打算收手么?啊?哈哈,[鬼姬]的名号,可是会哭泣的哦!”

    丁邱闻言皱了皱眉,也没多做解释,只是问道,“太子殿下寻大姐有事?——莫非太子殿下打算再刺杀朝中哪位将军?”

    “暂时没这个打算!上次叫你们杀前将军卢彦,也是无奈之举,谁叫那个家伙仗着自己是四弟一系的人,对本太子诸多冒犯……虽说那个女人做的干净利索,但朝中那些御史大夫,还是对本太子起了疑心……再说了,一个将军的头颅五百万两银子,就算是本太子,也花销不起啊!”

    “太子殿下过谦了,您乃一国储君,rì后的九五之尊,区区五百万两,何足挂齿?”

    “呵!”李炜淡淡一笑,挥挥手说道,“好了,无关紧要之事,暂且不提,丁邱,本太子要你替我杀一人!”

    丁邱闻言面sè一正,沉声问道,“何许人?”

    太子李炜微微摇了摇头,将当rì把梁丘舞骗到偏僻房间,在其酒中下药,最后却被人打晕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丁邱。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那贼子坐收渔利,与那梁丘舞有了夫妻之实?”

    回想起那rì所见到的那张一片狼藉的床榻,李炜心中嫉恨之火顿时燃起,强压愤怒沉声说道,“只要你找出此人,杀了他,将头颅带来与我,本太子便付你两百万两酬金!”

    “两百万……”丁邱下意识双目一睁,颇为心动地舔了舔嘴唇,在想了想后,问道,“太子殿下可曾派人调查过东公府?”

    “东公府?为何?”

    “丁某以为,既然太子殿下肯定那梁丘舞与那贼人多半有了夫妻之实,那么这件事,就有些蹊跷了……”

    “什么意思?”

    “梁丘舞此女子,丁某也有耳闻,此女xìng情如男儿般刚烈,有[炎虎姬]之称,乃[四姬]之首,威名更在大姐之上,似她这等女子,岂能默忍自己清白被污?据太子殿下所言,您那rì苏醒之后,却不见那贼人尸体,丁某想来,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那贼子在梁丘舞苏醒之前便已逃离;要么,他二人已达成了某种协议……殿下不妨叫人去追查,近几rì里,东公府可曾与什么人接触!”

    李炜也不是笨蛋,闻言恍然大悟,懊恼说道,“我竟疏忽此事!”说着,他回顾丁邱,沉声说道,“很好,丁邱,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太子殿下放心!”丁邱点了点头,微微抱了抱拳,一跃身上了房梁,消失不见。

    抬头望了一眼,护卫王叙皱眉说道,“太子殿下,倘若此事牵扯到那梁丘舞……”

    “你想说什么?”

    “卑职以为,万一那梁丘舞见已**于那贼人,无奈从之,故而包庇此人,殿下若杀了那人,恐怕……”

    “恐怕什么?”李炜冷笑一声,咬牙说道,“那个女人已经没用了,与其留着添我那四弟威势,倒不如趁早一并除去!”

    “卑职可不认为那丁邱会是炎虎姬的对手……”

    “呵,本太子又没叫他去杀梁丘舞,”李炜淡淡一笑,回顾王叙说道,“你派心腹之人走一遭金陵,叫那个女人来!”

    王叙闻言微微一惊,低声说道,“殿下的意思是……”

    “哼!”李炜轻哼一声,嘴角扬起几分笑意,淡淡说道,“[炎虎姬],对[千面鬼姬],一个是我冀京四镇之一、在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猛将,一个是为了酬金无论是谁都敢刺杀、并且十余年来从未曾失手过一次的[危楼]当牌刺客……很有意思吧?”

    “是,是的!”

    “哼哼哼,哈哈哈哈……”

第四十二章 看得见吃不着是一种折磨

    就在太子李炜命危楼的刺客丁邱追查半月前他被谢安偷袭打晕的那件事时,谢安正在自己那不算大的简陋小屋,忍受着莫大的引诱。

    由于将唯一的床榻让给了长孙湘雨,是故,谢安只能睡在地上,好在伊伊做事仔细,早前便叫人打理了一番,在地上铺上了几张席子,如今谢安再在席子上铺一层被褥,倒也凑合着能睡。

    但一想到冀京第一美人眼下正睡在自己榻上,谢安便感觉有些心痒难耐,更不妙的是,榻上的长孙湘雨似乎也瞧出了谢安的心思,故意只穿着单薄的内衣趴在榻上,要不是屋内的光线实在太暗,甚至可以看到她贴身衣服里面那红sè的小肚兜。

    “嘻嘻,嘻嘻……”望着睡在地上的谢安用被子捂住头,不敢望向自己,长孙湘雨眼中捉弄之sè越来越浓,一边趴在榻上摇摆着裸露的光洁脚丫,一边故意柔柔唤道,“安哥哥,你睡着了吗?”

    “……”

    “安哥哥,人家睡不着,怎么办?”

    “……”

    将头闷在被子里的谢安闻言暗暗咬牙,长孙湘雨那娇柔的撒娇声传入他耳中,仿佛千万只蚂蚁在他心底来回爬动,扰得他心火大盛,说不出的难受,他真恨不得冲到榻上去,将那个故意挑逗他的小妮子就地正法,可惜,他不敢……

    毕竟这个女人的来头太大了……

    这个女人就是人来疯,不理她就好,不理她,不理她……

    仿佛中了魔障般暗自念叨着,谢安又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被褥,将整个脑袋都埋了起来。

    忽然,他浑身一震……

    因为他感觉,有一只光洁柔软的小脚丫,不知何时伸到了被子里,正轻轻触碰着他的双腿。

    那仿佛触电般的感觉,让谢安浑身一震,怒不可遏地揭开被子,却见长孙湘雨正坐在榻旁,望着他咯咯直笑。

    “喂!”

    “咯咯咯……”

    就着窗户照入屋内的月光,谢安清楚地瞧见,长孙湘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隐隐透出里面那红sè的小肚兜,一条修长而白洁的大腿坐在臀下,另外一条,则勾着他的被褥。

    这个时代,好似并没有什么内裤之类的东西吧……

    咽了咽唾沫,谢安下意识地望向她双腿之间,遗憾的是,那里盖着一层被褥,看不真切,但反过来说,正是这种朦胧而不真切的美景,更能挑逗起男人心底的邪火。

    “别玩得太过火了……”谢安的嗓音略微有些嘶哑,但他说得很认真、很严肃。

    “为何?”长孙湘雨咯咯笑着问道。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谢安望着她认真而严肃地说道,“丫头,我不是正人君子,你再玩下去,我不保证你今夜会不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童贞!”

    “……”长孙湘雨愣了愣,继而掩嘴噗嗤一笑,说道,“你说得还真是露骨呢,好啦!”说着,她收回了挑逗谢安的那一条美腿,用被子盖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身躯,继而见谢安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戏谑般咯咯一笑。

    “早点睡吧!”没好气地说了句,谢安再次躺下,枕着双手,望着漆黑的屋顶。

    对于长孙湘雨的胆大,此刻的他有了重新的认识,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并不像梁丘舞那样拥有着男儿也难及的武力,单从身体素质上说,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若是他想对她做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但即便如此,她还敢挑逗他……

    疯女人……

    想到这里,谢安摇了摇头。

    忽然,榻上的女人问道,“谢安,你说我与舞姐姐,谁更美?”

    “……”

    “谢安,问你话呢!”见谢安不说话,榻上的女人有些不渝。

    谢安微微吐了口气,淡淡说道,“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问问咯……说呀!——我要听实话哦!”

    “我不想回答!”

    “不想回答呀……言下之意,就是默认我比舞姐姐更美,对吧?”

    “……”谢安沉默了,单论容貌,虽说梁丘舞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但是与眼前的长孙湘雨比,还是要逊sè几分,但是作为梁丘舞的夫婿,谢安不想承认。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嘻嘻……”榻上的女人翻了个身,侧对着谢安躺着,继而笑嘻嘻说道,“说真的,你方才的眼神很可怕哦,我还真以为你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呢!”

    “……知道还不闭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你忌惮我的身份,对么?”

    瞥了一眼长孙湘雨,谢安也不掩饰,淡淡说道,“啊!你要不是当朝丞相的孙女,我早就……”

    “早就什么?”女人嘻嘻笑着,故意问道。

    “……”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床榻的方向,谢安没有说话。

    静静望着谢安半响,长孙湘雨忽然轻笑着说道,“可惜了呢,谢安……”

    似乎是听懂了她言中的深意,谢安愣了愣,皱了皱眉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当然知道……”长孙湘雨长长叹了口气,仰面躺在榻上,望着漆黑的屋顶,幽幽说道,“倘若你方才扑上来,我或许会任你侵蹂也说不定呢……”

    “嘁!我才不信!”

    “是呢,说真的我也不信呢,只是,只是有种这样的感觉……”长孙湘雨微微笑了笑,语气不明地说道,“可能是今rì的我有些不对劲吧……”说着,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瞥眼望着谢安,说道,“很可惜哦,谢安,你没把握方才的机会哟!——若是你方才占了我的身子,或许我会做你的女人的也说不定……”

    “或许?”

    “啊,五成的可能吧……”

    “那另外五成呢?”

    “另外五成,就是我事后向家门哭诉你的恶行咯,然后……你会死!”

    “……”

    “要赌一赌么?”女人忽然问道。

    “赌什么?”

    榻上的女人微微坐起身,直勾勾地望着谢安,咯咯笑道,“就是我眼下不做任何反抗,任你摆布,看看明rì事后,究竟是奴家想做你女人的想法居多,还是怀恨在心,想杀你的想法居多……”

    尽管她的语气是那样的平稳,但是言语中隐隐透露出的几分疯狂,却让谢安感觉浑身一寒。

    “不赌!”谢安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实话,谢安几乎可以肯定,这次她并不是在耍他,但正因为这样,他才尤其感觉后背泛起阵阵寒意。

    啊,这个女人的想法,往往让别人捉摸不透。

    “若是你赌赢了,无异于平步青云,倘若赌输了,也不过是丢条xìng命,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能得到奴家清白身子……这样也不赌么?”

    “不赌!”

    “这冀京,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奴家的身子……”

    “少废话!——我向来不赌!”

    “怕输?”

    “啊,就是怕输!——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无趣……”榻上的女人翻了个身,淡淡说道,“只做稳赚不赔的事,毫无波折,似你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我又不是赌徒!”

    “瞧你那点出息……”

    “行了,乖乖睡觉吧!——再折腾,我明rì可就不带你出去玩了,让你闷死得了!”

    “嘁……”仿佛戳中长孙湘雨的软肋,她闷闷不乐地躺在榻上,愤愤地用被子盖住脑袋。

    见自己这招竟然这么有效,谢安也颇为惊讶,而就在他正准备安心睡觉时,榻上又传来了长孙湘雨那怯怯的声音。

    “呐,再陪我聊几句好吗?我睡不着……”

    谢安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无奈说道,“如果是正常点的话题……”

    “嗯!”榻上的女人连连点头,翻身趴在榻上,笑嘻嘻说道,“谢安,究竟是哪里人?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广陵人……”

    “呵,这个以后再说吧,现在的你,就算我解释了,你也不一定听得懂!”

    “嘁,人家那么聪明……”

    “这不管聪明什么事,你这么聪明,这么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呢?”

    “很复杂么?”

    “啊!”

    “那好吧,嗯……那你的家人,这个可以说吧?”

    “当然可以!——你也认识,舞,伊伊……”

    “呃,我不是问她们俩呀,另外……”

    “另外就没有了!”

    “没有……了?”

    “啊,我是孤儿啊,很小的时候都被丢在孤……就是义舍之类的地方收养了,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榻上的女人,微微侧过身,望着谢安,良久低声问道,“你……恨他们么?你的父母?”

    “可能吧,小的时候挺恨的,不过后来长大了,这恨意就淡了,我想,他们也有他们的困难吧,比如说,缺钱……钱这东西,很重要啊,没有钱,吃不上饭,住不起房子,结不起婚,养不起孩子,还要被人看轻……”

    长孙湘雨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被稍稍触动了一下,闻言取笑道,“所以你才想要当大官,赚大笔的银子?”

    “赚大笔的银子,是,至于当大官嘛……那是另一回事!”

    “咦?”女人愣了愣,疑惑问道,“难道你最初没想过要当官?”

    “呵,”躺在地上的谢安闻言笑了笑,说道,“你想知道我以前的梦想么?——哦,梦想就是期望、幻想,做梦都想实现的事。”

    “说来听听……”

    “我的梦想的,就是当一个恶绅,当一个土财主,每rì闲着没事的时候,牵一条恶狗,带一帮恶丁上街,调戏调戏街上那些年轻貌美女子,将那些看中的女子虏回家……”

    “欺男霸女,调戏良家女子……你还真是无耻呢!”榻上的女人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喂喂,这么说太过分了吧?——这只是梦想,梦想不懂么?”谢安没好气说道,不过说着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咯咯,奴家真是意外,安哥哥你看似衣冠楚楚,实则禽兽不如……”

    “喂喂喂,别随随便便就给我扣一顶禽兽不如的帽子,我只是想一想,又没说一定会那么做!”

    “问罪于刑,思之始也!——今rì你有这般恶念,rì后倘若你势倾一方,你能保证你不会那么做?”说着,榻上的女子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要不然,我托人给你弄个地方官,你带我一道去?欺男霸女,调戏良家女子,嘻嘻……”

    “……”谢安顿时无语。

    他倒是忘了,眼前的这个女人,那可是远远比他还要不安分的主。

    “闲话到此为之,睡觉!”

    “嘁……”

    --与此同时,丞相府邸--

    正值亥时二刻,胤公尚且披着衣衫坐在书房,手握一本书卷。

    忽听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有一名侍女匆匆走了进来。

    “回来了么?”胤公问道。

    只见那侍女摇了摇头,满脸急切说道,“启禀老爷,小小姐还是没有回府,这可如何是好?”

    胤公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对那侍女沉声说道,“莫要惊慌!你且叫府上家丁彻夜守候在府邸各个门道,倘若那丫头回来了,便伺候她歇息;倘若彻夜未归,也休要声张,尤其是我儿府邸,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老夫拿你等是问!”

    那侍女一听,慌忙跪倒在地。

    “下去吧!”

    “是!——可小小姐……”

    “如有人问起,就说那丫头早已回府歇息!”

    “这……是,奴婢遵命!”

    望着那侍女离去的背影,胤公这才缓缓摇了摇头。

    “未出阁的女儿家,夜不归宿,实在是……唉!”说着,胤公站了起身,披着衣服,缓缓走到了书房门口。

    [……启禀老爷,小小姐今rì叫小的驾车与她去找一个叫谢安的人,到了后,就叫小的回来了,小的不敢不从……]

    脑海中回想起府上马车夫刘福的话,胤公微微吐出一口气。

    谢安……

    就是那个小家伙么?

    呵!

    驾驭得了么?我长孙家这匹不服管教的至烈之马……

    微微叹了口气,胤公抬头望着夜空中那一轮弯月,口中喃喃念叨。

    “鸩,古之奇鸟也,其羽艳若凤、雀,凡鸟难及……然,毒鸟也,取其羽浸酒,饮之,仙药不灵……终得一rì,死于披羽……”

第四十三章 长孙家不为人知的事(一)

    由于发榜的rì期在三月底,故而,谢安带着长孙湘雨胡天胡地地玩了几rì。

    在这数rì里,谢安有带着女扮男装的长孙湘雨在大街上观瞧路上的美人,教会了她朝那些良家女子吹口哨,羞地那些良家女子遮面避退。

    也曾偷偷溜到城楼眺望远处的美景,还一副高官气派地朝那些守城的卫士打招呼,唬地那些守城将士一愣一愣,直到二人走远还未曾反应过来。

    看到城内有人家结婚娶妻,谢安带着她来到了附近一家木器铺,耍尽嘴皮子愣是用八十文铜钱租用了一只卖相非常不错的锦盒。

    进门时满脸chūn风,愣是装得与那家人关系极似的,说什么要亲自将重礼送到主人手中,待吃过饭,又一脸愤慨地提着那只锦盒又走了出来,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这家人不满意谢安送的重礼呢。

    谁会想到,这家伙只是拎着一只空格子,带着她一道去人家府邸骗吃骗喝罢了。

    他时而带着她去茶楼吃茶,占个好座,叫一壶茶水、一盘点心,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只叫茶楼内的掌柜与伙计恨地牙痒痒。

    时而去城内某个瓦陶铺,给店家一些碎银,租一架制作工艺陶器的木器,手把手教她如何制作简单的瓦器、瓷器。

    时而又去城外传闻闹鬼的荒山野岭,对着那些渗人的鬼火,替她讲述何为磷火,以及磷会自燃的特xìng。

    也曾带着她在街上找一个看面相、算卦的摊子,两人一句话都不说,就看着那个算卦的老道吞吞吐吐地自圆其说。

    早晨观rì出,傍晚看云霞,夜里观繁星,偶尔,谢安也会说一些玄幻的神话故事,有的她听过,有的她不曾听说。

    不得不说,谢安这种市井小民的生活方式,让长孙湘雨感受到了莫大的乐趣,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后来的心安理得,她像个一个小跟班般,跟着谢安满城疯跑。

    她从来没有感到这般愉悦过,在这数rì里,谢安教会了她许许多多在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让她明白,就算不去陷害、算计别人,依然可以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有趣。

    在长孙湘雨看来,谢安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这从他挂在东公府房内的那副字幅就可以看得出。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她不想去评价这句话,只是,像谢安这样,堂堂正正将这句话挂在嘴边的,丝毫不以为耻的,她实在没有见过。

    在遇见谢安之前,她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就好比她认识的那些冀京的公子哥,一个个看似是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的真君子,实则是道貌岸然、心怀鬼胎的伪君子,对她的美sè垂涎不已,恨不得掳回家中,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了。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世上又有几个男儿不想身居高位,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就连圣人也说过,食sè,xìng也,只不过大多数的人,都碍于俗世礼法,不得不掩饰心中的yù望罢了。

    不是他们不想要,只是他们不敢说。

    相比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谢安就是一个真小人,他从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野望,就算是在她长孙湘雨面前,他也说得很露骨。

    他做不到以德报怨,但至少不会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她感觉很轻松。

    如此一晃眼到了第五rì,尽管长孙湘雨依然舍不得离去,但她实在没办法了,不得已要回一趟丞相府。

    也是,毕竟洗澡可以在谢安那个简陋的小屋子里解决,顺便还能使唤使唤他,叫他替她烧水,则她则优哉游哉地坐在木桶里清洗身子,可问题是,她没有换洗的衣服。

    外边的衣服倒是好解决,毕竟谢安衣柜里有的是伊伊替他预备的崭新衣服,可里面的呢?

    女儿家的贴身衣服,难道要叫他去洗?就算她愿意谢安还不愿意呢。

    她有想过叫谢安替她去买新的,不过一看他身上那点可怜兮兮的银子,她不指望了。

    无奈之下,长孙湘雨只好打定主意回一趟丞相府,到自己的屋子里取一些换洗的衣服,毕竟距离会试发榜还有好些rì子,她可还没玩够呢。

    可是呢,她又不愿一个人走回府,定要拉着谢安一道去,可能是看在她这几天比较乖的份上吧,谢安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不过说真的,其实谢安心底挺怵的。

    毕竟长孙湘雨是未出阁的待嫁女儿家,夜不归宿,与他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四五rì,尽管谢安没敢对她动手动脚,可这种事一旦传出去,那可不好听。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长孙湘雨不辞而别、离家出走四五rì,这长孙家却没有全城搜查她的行踪,谢安感觉有些纳闷,他哪里知道,是胤公jǐng告了府上的下人。

    “呐,你这一走四五天,回来还打算偷偷溜进去,拿了衣服就跑?”

    在从丞相府偏僻小门溜进府内的时候,谢安面sè古怪地说道。

    此时长孙湘雨正严厉地jǐng告那些守在小门的府上下人,叫他们休要声张,在听到谢安的话后,转过头来,疑惑说道,“不可以么?”

    “你家人会担心的……”谢安说出了他这几天说过好些遍的话。

    “关我什么事?”

    “……”

    这个疯女人还真是以自我为中心啊,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暗自叹了口气,经过院中小径的时候,谢安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觉得,你还是道个歉比较好,你这一离家四五天,万一你家人责怪起来……”

    “那我就走咯!”女人毫不在意地说道。

    “走?”

    “对呀,他们要是怪我的话,我索xìng就离开这个家,”说着,她转过头来,笑嘻嘻说道,“以后,就靠你养活我咯!”

    谢安闻言倒抽一口冷气,连连摇头说道,“我自己都养活不起,还养活你?你一个肚兜就好几百两银子了……”

    长孙湘雨闻言面sè微微一红,暗咬贝齿,没好气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不是说你挺能赚银子的么?”

    “那也没你花得快啊……要不,回头你写副字让我拿着去卖了?换点银子?”谢安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话说这几天,光是买长孙湘雨想吃的的点心,就花了数百两银子,李寿给他的那些银子,短短几rì就花地差不多了。

    “你……”长孙湘雨闻言气地说不出话来,素来自命清高的她,从来不轻易给人墨宝,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一幅字画才至少值数千两。

    但凡在书画上有才能的人,有几个愿意将自己的墨宝拿去换钱的?

    她狠狠瞪了一眼谢安,忽而展颜一笑,说道,“这样好了,待会走时我带些首饰,你要是嫌养活不起我,就拿去当了好了……”

    经过这几rì的接触,她也逐渐了解了谢安的xìng格,知道谢安是绝对不会将女人的首饰拿去的当的。

    “……算你狠!”

    “嘻嘻!”

    路过小径,穿过廊庭,二人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溜到了内院,正当他二人来到别院的园门处时,正巧,与谢安有过一面之缘的胤公正从别院出来。

    三人撞了个对脸。

    “……”

    “……”

    “……”

    四目相对,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你说句话啊!”谢安小声提醒长孙湘雨,后者皱眉瞪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说道,“你叫我说什么?你不是男人么?这种时候应该你出面才对!”

    “我……”

    “你什么你?快说话!”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长孙湘雨,谢安勉强对起几分笑容,拱手对胤公说道,“学生广陵谢安,见过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还记得学生吧?那rì会试的时候……”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会不知,眼前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正是当初丞相,胤公。

    “呵呵,”胤公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安旁边的长孙湘雨不屑地哼了哼,撇嘴说道,“嘁,还以为你会说什么,也不过是这般俗套的客套,还想拉关系,没羞没躁!”

    “那你来?!”谢安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望着长孙湘雨,压低声音说道。

    长孙湘雨哼了哼,继而望了眼胤公,淡淡说道,“祖父有什么话就说吧,反正我此次也就是回府拿些换洗的衣服,要是祖父不允的话,我二人就此离去!”

    “喂喂喂,你怎么能怎么说话?”谢安皱眉望着长孙湘雨,却见后者秀目一凝,斥道,“你别管!”

    “你!”谢安顿时语塞,不过心底却有些纳闷,毕竟长孙湘雨这些rì子都挺乖巧的,与最初简直就是判若两人,而眼下突然xìng情大变,他有些难以理解。

    “乖孙打算就此离开长孙家么?”胤公笑呵呵地说道,“还是说,你以为爷爷也会像你那不成器的爹一样,会将你逐出家门?”

    “……”长孙湘雨闻言瞥了一眼胤公,不说话。

    “放心吧,你这几rì不曾归府的事,爷爷已告诫了府上众人,是故,你父并不知情……从小到大,爷爷哪次不是站在你这边?你闯出的祸事,哪次不是爷爷替你收尾?无论你闯出的祸事多么严重,爷爷可曾斥责你半句?”

    “……”长孙湘雨那凌厉的眼神稍稍软了几分。

    “包括这次,爷爷知道你就住在这个小家伙那里……”在谢安暗咽唾沫之余,胤公指了指他,继而对长孙湘雨微笑说道,“可爷爷并没有派人叫你回家?对么?更不会像你爹那样,派人强行将你带回来……”

    “……”

    “这几rì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爷爷不想知道……爷爷只想知道,这几rì,你玩耍地愉快么?”胤公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的孙女。

    长孙湘雨闻言抬起头,瞥了一眼身旁的谢安,故作平静地说道,“还……还行吧!”

    “呵呵呵,那就好,那就好!”胤公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望了一眼孙女身上的男装,轻笑说道,“女儿家家的,可不能疏忽自己的仪容……叫别院的下人烧水,你到屋里梳洗一番,爷爷与这个小家伙聊几句……”

    长孙湘雨闻言眼神一凛,jǐng惕地说道,“祖父想做什么?”

    望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谢安,胤公笑呵呵地说道,“只是闲聊几句罢了,就在这园子里,待你梳洗打扮完毕,若还嫌玩得不够,就跟着这小家伙再玩几rì也无妨……”

    “当真?”

    “呵呵呵……”

    深深望了一眼胤公,长孙湘雨犹豫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看没看到谢安那求助的眼神,走到别院内去了。

    喂喂,就这么走了?

    太没义气了吧?

    谢安恨得牙痒痒,一抬头,却发现胤公正神sè肃穆地望着自己。

    不妙,不妙啊……

    他暗自苦笑。

    忽然,胤公微微叹了口气,神sè复杂地说道,“你好本事啊……”

    谢安闻言浑身一颤,弄不清楚胤公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在他满头冷汗之际,胤公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谢安,陪老夫在这园子走两步……”

    “呃,是……”

第四十四章 长孙家不为人知的事(二)

    跟着胤公缓缓走在丞相府的园子里,不得否认谢安的心情非常紧张。

    毕竟眼前的这位老人,那可是当朝的丞相。

    “如何?”忽然,走在前边的胤公微笑着问道。

    “唔?”谢安愣了愣,想了想,小心说道,“学生漏过什么了么?”

    “呵呵,不不不,是老夫说得不甚清楚,老夫问你,这园子如何?”

    谢安恍然大悟,释然般松了口气,环顾四周。

    丞相府内院的园子,其实并不大,也不能说奢华,但是很古朴,就如当初长孙湘雨借用她爷爷的那辆马车一样,让人感受一种平和的心境,仿佛置身于大自然一般。

    尽管李寿的安乐王府也很大,甚至于,有些装饰要比这丞相府还奢华,但是却没有这种人与四周景致水rǔ交融般感觉。

    现在想想,这种感觉谢安其实在东公府也感受过,只可惜,梁丘舞摆在院子里的那一排插满兵器的木架,破坏了那份祥和的景致。

    在犹豫了一下后,谢安如实地说出了心底的评价。

    “不大,但很jīng致,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呵呵呵,”胤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望着园子里的几棵矮树说道,“你很诚实……不,应当说,你很聪明!”

    谢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老人,指的是自己没有刻意地恭维。

    “丞相大人谬赞了,学生不敢当……”

    “……”胤公闻言回头望了一眼谢安,微微摇了摇头,轻笑说道,“你是会试的学子不假,但在老夫面前,你不应当自称学生……”

    他在讽刺自己?

    谢安微微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却见胤公平声静气地继续说道,“此次会试监考,乃礼部尚书阮少舟,也是老夫的学生,你在他主持的会试应考,他便算你半个师傅,在他面前,你可自称学生,但在老夫面前,不可,此有违伦理!——辈分不可乱!”

    听着胤公那平静的语气,谢安面sè微微一红,暗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多谢丞相大人提点,小子受教了……”

    “孺子可教!”胤公微微一笑,继而望着园中的景致,长叹说道,“谢安呐,你可已有表字?”

    “呃,没有……”

    “哦,既然如此,那老夫卖个老,唤你一声小安,可否?”

    谢安闻言不禁有些受宠所惊,拱手说道,“丞相大人言重了……”

    “呵呵,小安啊,你太拘谨了……眼下老夫并非丞相,只是那丫头的爷爷,明白么?”

    “小子明白了,老爷子有何话直言便是,小子洗耳恭听!”谢安试探着说道。

    胤公闻言望了一眼谢安,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唔,不傻!”说着,他顿了顿,微微叹息道,“老夫早些年便知道,终有一rì,那丫头会舍我长孙家而去,她能忍到今rì,也算是一桩奇事了……”

    “老爷子息怒,小子会劝她的……”

    “息怒?老夫并未动怒,何来息怒之说?”

    “咦?”谢安抬头望向胤公,见他神sè平静,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心下有些纳闷。

    “想来你觉得诧异吧?那丫头尚未出阁,乃待嫁之身,与你同宿一屋数rì,老夫却不过问……”

    “这个……”谢安感觉自己的脑门渐渐渗出了汗珠。

    “不是老夫不想管啊,只是没有那个资格……”说到这里,胤公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方才你也见到了,老夫什么都还没说,那丫头便说要走……那丫头其实早就考虑好了退路,根本不在乎老夫会不会因为此事将她驱出家门。可想而知,她有这个心思,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尚未找到安身之处,不得已在我长孙家住着罢了……”

    “这……为什么?”

    “老夫说个故事给你听……”

    “呃,是……”

    “大概十七、八年前,我儿尚且不是兵部侍郎,也跟这冀京的纨绔子弟般,沉迷于酒sè,某一rì,我儿与同僚在官窑吃酒,看中了一女子,王氏,将她迎入府中做了侍妾……

    此后一年,王氏有了身孕,当时我儿尚未有子嗣,是故,无论是老夫还是我儿,都很是欢喜,临盆之rì,我儿还大设宴席,邀请了诸多宾客,老夫还特地早早取了名字,可惜,王氏诞下一女……”

    “……”望了一眼胤公,谢安若有所思。

    “起初我儿与王氏颇为恩爱,但此事后,我儿便与她逐渐疏远,此后,随着我儿官阶越来越高,结识的人也越来越多,他逐渐开始嫌弃那王氏的出身,娶了几房妻妾后,便将那王氏安置在别院,也不曾去探望……”

    “……”

    “当时我儿妻妾中,有两个新入府的侍妾,一人姓张,一人姓何。

    此二女出身商贾之家,教养倒是不错,但总归免不了有些势力。对我儿那两房妻室百般讨好,却对王氏百般欺凌,夺了王氏所居屋子,将她与她的女儿赶出了别院,叫其居住在前院……”

    “太过了……”谢安不觉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

    “媚上欺下,司空见惯!”胤公闭着眼睛叹息道。

    “老爷子您没管么?”谢安小心问道。

    胤公闻言,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摇头说道,“终究是我儿家务事,老夫如何插手干涉?再者,那两个侍妾当时已有身孕,老夫心贪,时而念着儿孙满堂,仅呵斥了二女一番,竟也……唉!”

    望着胤公脸上的内疚之情,谢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待得那孩子九岁那年,忽然有一rì,张姓侍妾也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冲到何姓侍妾房中,对其拳打脚踢,二女蓬头垢面,扭打在地,致使腹内胎儿双双小产……”说道这里,胤公忍不住叹了口气,为长孙家那两个侍妾腹中尚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感到惋惜。

    “这……到底发生何事?”谢安一脸震惊。

    胤公微微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当时,我长孙家整个乱了套,我儿长孙靖慌忙赶回府上,正在尚书台处理政务的老夫亦不得不放下手头公务,回到了府上。

    一番审问之后,张姓侍妾一口咬定何姓侍妾在其膳食中下了堕胎药物,而何姓侍妾则矢口否认,反说是张姓侍妾见自己不幸小产,怕失去了我儿宠爱,故意编出这个谎言,更趁此机会加害她腹内的孩子,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这两个平rì受我儿百般宠爱的侍妾,就此被驱除府邸……”

    “无缘无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胤公长长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起初老夫还只道是那二女为了得我儿独宠,陷害对方,但老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直到我儿将两个侍妾赶出府的时候,老夫看到了,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在人群中很是得意地笑了……”

    “难……难道?”谢安瞪大眼睛,惊地说不出话来。

    瞥了一眼谢安,胤公沉声说道,“越来越感觉此事不对劲,老夫将她带到无人处,故意问她,是否是她作为……”

    “她……她怎么说?”

    “那孩子承认了,丝毫没有狡辩的意思,老夫问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却不肯说,叫老夫自己去猜……于是乎,老夫便找来当时伺候那两个侍妾的侍女,仔细查问,反复思量,这才知道,那个孩子处心积虑取得了那两个侍妾的信任,一直等待着报复的机会……

    终于有一rì,那位张姓侍妾偶然腹泻,那孩子来到了她房中,在像往rì那样讨要糕点之后,说了一句话,[何姨娘很担心张姨娘你呢,尽管她也怀了我的弟弟妹妹,但是这几rì还是频频出入厨房,亲自查看张姨娘那些安胎膳食的火候……]”

    “……”

    “当时我儿已有两房妻室,一正妻,一平妻,她二人处心积虑都想争那平妻的名分,却被一个九岁的孩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隐忍数月,讨好了那两个侍妾,只用一句话,就令那二女互起疑心,这等心机,这等城府,这等对人心的揣摩……”说着,胤公深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当时老夫便意识到,我长孙家,出了一位堪比妖孽的奇才!”

    谢安只听得满脸诧异,愣了半响,这才喃喃说道,“真是想不到……”

    “那个九岁便能将他人玩弄于鼓掌的孩子究竟是谁,你想必也猜到了,不过老夫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谢安闻言大为愕然。

    “老夫当时太过于震惊于湘雨这丫头的才能,竟一时忘却jǐng告那两个侍女,以至于,我儿终于一rì得知了此事,勃然大怒,叫府上下人将王氏与湘雨那孩子捆到家堂,执行法家,王氏素来身之虚弱,湘雨那丫头也不过九岁孩童,这母女二人,岂能受地刑法,待老夫得知此事,慌忙赶到时,她母女二人棍棒加身,几度昏死过去……

    救醒之后,那孩子哭倒在满身仗痕的母亲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话……”

    “一句话?”

    “若她不死,有生之年,定要倾覆我长孙家……”说到这里,胤公深深吸了口气,神sè一凝,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声说道,“老夫二十三岁到的冀京,辅佐当rì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那孩子九岁时,老夫位居丞相已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当老夫看着那个孩子说话时的凶狠眼神,老夫浑身一颤,犹如置身于冰窟,冻彻心肺,恍惚间,好似有个声音在老夫心底响起……[这个孩子,留不得!]”

    “……”谢安闻言面sè大惊,难以置信地说道,“您……老爷子您莫不是想过要杀她?”

    “啊,老夫想过,”胤公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叹息说道,“或许湘雨那丫头忘了,可老夫没有,老夫不敢忘,老夫这几十年,见过许许多多人,但从未有人叫老夫那般心惊胆战……从那以后,老夫便将她母女二人接来,接到老夫府上,叫人好生照料,生怕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王氏xìng子温柔贤淑,非但不嫉恨我儿对她的苛责、薄情,相反地,在得知其女的本事与偏执后,每rì规劝,若不是她循循诱导,老夫真不敢留那孩子……尽管出身不佳,但王氏不可否认是我长孙家的好儿媳,只可惜,老夫并不是一个好公爹,我儿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谢安张了张嘴,苦笑说道,“怪不得她每次一提到自己家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近些年还算是好的,”胤公苦笑说道,“最初几年,那才叫不堪回首……皆是靠着王氏的规劝、教导,以及老夫的小伎俩,这才慢慢地,叫那个孩子的xìng子逐渐转过来……”

    “小伎俩?”

    胤公眨了眨眼,笑着说道,“惯于奢华者,必失其锐也!——无论那孩子想要什么,老夫都会满足她,习惯于奢华生活的她,慢慢地,就逐渐失去了最初的锐气……”

    好啊,那个疯女人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原来是您老娇纵的啊!还是故意娇纵的……

    人老jiān,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这句话一点不假!

    谢安哪里还会不明白,胤公这般惯纵着长孙湘雨,无非是想一点一点地打磨掉她的锐气,让她潜移默化地习惯奢华的生活,安于现状。

    一个小小的肚兜就要几百两,一个玉冠上千两,更别说那些奢华的衣服,也就是家大业大的长孙家养得起这样的千金大小姐……

    不愧是坐了三十多年丞相的老人!

    谢安暗自佩服。

    不过反过来一想,谢安也觉得这位老人其实也挺无奈的,若非是出于无奈,谁愿意用这种方式联系亲人间的关系呢?

    忽然,胤公张口问道,“小安呐,依你看来,何许人,谓之可怕?”

    谢安愣了愣,心下微微一动,说道,“不被约束的人……”

    “聪明!”胤公捋须赞道,继而又问道,“那你可知,剑与剑鞘的用途么?”

    谢安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古怪说道,“老爷子的意思是,想让我当一柄名为[长孙湘雨]的剑的剑鞘么?”

    胤公惊讶地望向谢安,点头赞道,“不愧是老夫乖孙看中的人,一点就通!”说着,他顿了顿,叹息说道,“老夫那儿媳王氏,三年前逝世了……老夫一直很担心那孩子无人管教,只可惜,单凭老夫与那孩子几分薄薄亲情,说教,亦是无用……方才,老夫见你毫不客气地数落那孩子,她竟不恼……可否告知老夫,你如何做到的?”

    望着胤公诚恳的目光,谢安挠了挠头,将有关于长孙湘雨的事逐一告诉了胤公,也不隐瞒他教长孙湘雨一些常识的事,只听地胤公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原来如此……”胤公轻笑着捋了捋须,长叹道,“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三年来,老夫一直在等,看看是否有人能够约束那个孩子,如若没有,待老夫撒手那rì,不得已要杀她!否则,非但我长孙家要面临不测,恐怕我大周亦要遭殃!——老夫位居丞相三十余载,尚无十足把握应对,更何况他人?”

    “这……”谢安微微张了张嘴,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老人不是在说笑。

    “不被世俗纲礼所约束、不被人情世故所束缚的人,rì后必然会给这个世道、这个国家带来灾难!于公于私,老夫都不能袖手旁观!——拜托了,谢安,给那个孩子一道枷锁!——我长孙家亏待她母子二人甚多,老夫,当真不忍心杀她……”

    望着胤公眼中那隐约几分湿润,谢安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五章 刺客

    起初谢安还以为胤公将她的孙女长孙湘雨托付给他呢,后来想了又想,才感觉胤公其实并不是那个意思。

    也是,人家长孙家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在养成了这么一位智慧出众、才艺双绝的倾国美人,怎么可能三言两句地就暗许给自己了?

    胤公的意思,多半是叫自己尽可能地让长孙湘雨多接触一些人情世故方面的事吧,像那个女人的母亲王氏那样,潜移默化地教导她,约束她,毕竟自己眼下可是捏着那个女人的软肋呢。

    想到这里,尽管谢安隐隐有些遗憾,不过倒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略微聊了几句后,胤公便借故离去了,毕竟这位老人家可是当朝的丞相,哪有那么多时间陪谢安闲话。

    不过临走之前,胤公给了谢安一块小玉牌,说是方便谢安rì后出入丞相府。

    尽管谢安对玉这方面不太了解,不过看那块玉牌晶莹透剔,他也知必定不是凡品,当然了,这块玉牌最大的价值,还是在那[丞相长孙府]五个字。

    把玩着手中的小玉牌,谢安闲来无事在园子里溜达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名看上去挺可爱的小侍女过来请他,说是她家小小姐已梳洗打扮完毕,请谢安到她闺房一趟。

    女儿家的闺房啊……

    而且还是冀京第一美人的闺房,倘若在一年前,谢安多半会惊喜地难以自已,不过在经历了梁丘舞的事后,他倒是变得从容了许多。

    但尽管如此,当谢安踏入长孙湘雨闺房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惊地倒抽一口冷气。

    乖乖,这是长孙家藏宝的金库么?

    望着屋内那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谢安惊地说不出话来。

    屋内的家具,俱是上等的紫檀木,其上所雕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侧光看去,隐隐有种仿佛丝绸般的光泽,这是何等的jīng致做工。

    踏入闺房才一步,谢安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竟然是檀香紫檀!

    谢安呆住了。

    檀香紫檀又名小叶紫檀,是紫檀中的最上品,据说要上千年方可成材,而且还能入药,可以说是集rì月之jīng华,更是补平衡yīn阳的佳品。

    乖乖,真是不得了啊……

    谢安知道,小叶紫檀那可是顶级的稀有木材,比它再好一些的,恐怕也只有皇家御用的金丝楠木了。

    再看这些紫檀木家具,木质饱满、毫无坑洞、纹理细腻,sè泽沉静,庄重而古穆的紫黑sè中,隐隐带着几分微弱萤光,分明是经过jīng挑细选的。

    似这等宝贝,即便是李寿的安乐王府也没有几件,而且还都是小件,哪里比的这闺房,书柜、木箱、桌椅、床榻、屏风,但凡是木质的家具,竟然都是这最上等的紫檀木所制。

    看那屏风,床头屏风、梳头屏风、灯屏风、地屏风,俱是那上等紫檀木所框,以绒为芯,以金丝、银线为底,上用蘸着朱砂的细线纹出一首五言诗,再加些许草木飞禽。

    走前几步瞥了一眼与此屋相连的书房,仅粗粗一打量,谢安便瞧见了数件宝贝,比如那角落一人高的碎瓷花瓶,书桌上那一对晶莹玉马,半人高的紫晶珊瑚,以及那属于半违禁物品的、拳头般大小的田黄石,未经雕刻,就那么摆在书桌上。

    墙上挂着的,是各式各样书画字帖,有仕女图、花鸟图、山水图、秋狩图,也有三言诗、四言诗、五言诗,其落款,皆是长孙湘雨这个名字。

    起初长孙湘雨说自己jīng通书画时,谢安还不相信,如今一见,才知此事属实。

    转身走向卧室,更是不得了,其余珠宝、玉器且不说,光是那敞开的衣柜,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奢华衣服,有单衣、有复衣、有袍子、有褂子,还有一些让谢安暗咽唾沫的贴身小衣。

    狐绒、貂绒、丝绸、锦缎……

    好家伙,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吃金子长大的主啊!

    尽管谢安知道这是胤公有意要娇惯她,让她逐渐变得像寻常女人般,但即便如此,谢安心中不禁也要说一句。

    太过了吧?胤公!

    “瞧什么呢?”坐在床榻一头的长孙湘雨似笑非笑地望着谢安,望着他目瞪口呆地打量屋内的摆设。

    梳洗打扮后的她,穿着一身紫sè的长袍,显得极为高贵、典雅,头上的插着一支金簪,金簪的尾部是一柄展开的小扇,瞧着她侧坐在榻上,轻轻摇曳着手中的折扇,展现出一种莫大的魅力。

    长长吐出了口气,谢安点点头,自嘲般说道,“直到今rì我才知道,其实我挺仇富的,不介意我顺手牵羊带走几个吧?”

    “……”长孙湘雨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谢安,轻摇着手中折扇,淡淡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你若是缺银子,怎得不去舞姐姐房里?舞姐姐闺房里有的是宝刀、宝剑,随便拿个一两件,就足够你到青楼胡混了!”

    “瞎说,我哪能去那种地方……”谢安搓着手讪讪说道。

    “说得跟真的似的!”长孙湘雨撇嘴说了句,忽而语气一顿,问道,“我祖父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呃……”谢安一愣,表情有些犹豫,他回想起了胤公方才的话,连带着看向长孙湘雨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安目光的转变,长孙湘雨秀目微微一眯,脸上的神sè渐渐冷淡了下来,在打量了一眼谢安后,淡淡说道,“那家伙将那件事告诉你了?”

    谢安愣住了,因为他感觉,眼下的长孙湘雨,仿佛又变回了最初的那个她,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危险气息。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眼前这个女人就会变回最初的那个她,再不是像跟班一样,跟着他满城疯跑的可爱女人。

    下意识地,他走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脑门敲了一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说什么呢!——那可是你的爷爷!”

    “……”脑门受袭,长孙湘雨呆呆地望着谢安,红唇微启,半响,这才带着几分委屈说道,“安哥哥你好狠心,痛死了!”说着,她愤愤不平地揉着脑门。

    谢安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逐渐褪去,他暗暗松了口气。

    胤公说的对,他的这个孙女确实缺乏管教,需要有个人时刻约束着她,但问题是,如何不引起她的反感,像这个女人的生母王氏那样,让她能够接受……

    想到这里,谢安在长孙湘雨身旁坐了下来,带着几分笑意说道,“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舞那么忌惮你……”

    “……”长孙湘雨揉着脑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啊!”谢安点点头。

    “那……我做错了么?”

    望着她那复杂的神sè,谢安摇摇头,说道,“我不觉得你做错了,如果我换做是你,可能手段更加激进,只不过,那两个女人的孩子是无辜的……”

    “……”长孙湘雨抬头望了一眼谢安,没有说话,在沉默了半响后,她这才低声说道,“我当时只想到这样一个计策……”说着,她顿了顿,咬牙切齿骂道,“那两个贱人百般欺凌我娘,将其驱逐出府,算是便宜她们了!”说完,她瞥了一眼谢安,似乎在观瞧谢安的神sè。

    谢安不傻,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对此的看法,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岔开话题说道,“知道你爷爷和我说话究竟所为何事么?”

    “愿闻其详!”

    望着她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谢安心中暗气,故意说道,“你不是自诩聪慧过人么?你猜啊!”

    “何其肤浅的激将!”长孙湘雨撇了撇嘴,在略微思索了一番后,沉声说道,“他……唔,祖父打算叫你来约束我,对么?”说着,她抬起头,望着谢安咯咯笑道,“你有自信做到?”

    “没有自信也要做到!”谢安严肃地说道。

    “……为何?”长孙湘雨愣了愣,秀目一转,淡淡一笑。

    “那么聪明的你,猜不到么?”

    “原来如此……”长长吐了口气,长孙湘雨轻笑说道,“难以控制的人,就要除去么?——也对呢,祖父虽然是个凡人,但终究当了三十余年的丞相,其阅历,非我能比。他若在时,多半可以看破我种种设计,不过,有朝一rì他若不在了……咯咯咯咯……”笑到最后,笑声隐隐带着几分嘲弄世人、嘲弄自己的悲切。

    “湘雨……”

    长孙湘雨闻言抬起头来,好笑地望了一眼谢安,说道,“本小姐可没说过,你可以直呼我名……罢了,爱叫就叫吧!”说着,她顿了顿,笑嘻嘻问道,“你打算如何约束我呢?奴家可不愿给他人做小……倘若你休了舞姐姐,奴家倒还可以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到时候你愿意嫁,我不一定有命娶!——要约束你就非得娶你?看看你这屋子,我可养活不起你!”

    “你想娶我都不愿意嫁!”长孙湘雨白了一眼谢安,没好气说道,“嫁给你还不如我独自终老算了,那rì跟着你去安乐王府蹭饭,丢人死了!”

    谢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笑?奴家长那么大,从未感觉那般丢人过!”

    “好了好了,”安抚了一下愤愤不平的女人,谢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问道,“天sè不早了,我打算回去了,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长孙湘雨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今rì我在府上歇一晚,这几rì睡你屋里那张床榻难受死了!”

    “喂喂喂,我都睡地上了你还好意思埋怨?”

    丝毫不理会谢安哭笑不得的表情,长孙湘雨自顾自地说道,“明rì我带些金银细软过去,一定叫人换了那张床榻……”

    “喂喂……行行行,顺便你再添点家具好了!——不对,直接替我买一幢大一点的房子好了。”

    “要不要小女子替你买一座府邸呀,大爷!顺便再买几个貌美的侍女……”

    “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的!”谢安耸耸肩,玩笑说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本小姐明rì一文银子都不带,你不是打算想办法要约束我么?先从养活我开始好了!”

    谢安哭笑不得,没好气说道,“喂喂喂,你怎么也跟舞似的……好了好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长孙湘雨此时正一脸怒其不争地望着谢安,闻言一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般,小脸微微泛红,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谢安并没有注意到长孙湘雨的不对劲之处,与长孙湘雨告别后,便径直走出了屋门,只留下长孙湘雨一人,颦眉凝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长孙家时,是巳时前后,而眼下却已是酉时,夜幕降临,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少了,像谢安所走的几条小巷子,几乎已瞧不见人影。

    回想着胤公对他所说的一切,谢安倍感唏嘘。

    走着走着,谢安微微皱了皱,因为他感觉,背后似乎有人跟着自己,但他一回头,却又瞧不见丝毫人影。

    “……”

    不知为何,这条他不知走过多少次的小巷,今rì却是显得那般的幽深僻静,让谢安隐约感觉有些不安。

    想到这里,谢安的脚步加快了几分,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突然,谢安停下了,因为他看到,小巷的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蒙着脸,手中握着一柄并不闪亮的匕首……

    刺客……

    一个名词在谢安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你叫谢安,对么?”一阵沉寂过后,那黑衣刺客用yīn冷的语调说道,让谢安浑身一颤。

    “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大哥是找错了人吧?”强忍着心中的惊骇,谢安稍稍退后了几步,突然,他转身就跑,但是没跑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在来路上,亦站着一名身穿黑衣、手握匕首的刺客。

    抬头再一看小巷两旁的屋顶,谢安更是惊地额头渗出层层汗珠,因为他看到,屋顶上竟然还站着数名手握匕首的刺客。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几位大哥若是缺钱花的话,尽管问小弟要……”

    先前说话的刺客微微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抱歉了,虽然无冤无仇,但还要是请你……死在这里!”说着,他飞也似地朝着谢安冲了过来。

    望着那仿佛冒着寒气的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感受那凌冽的杀意,谢安双腿微微颤抖。

    别……

    别开玩笑了!

    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好似发了狠般,谢安猛地朝着那刺客扑了过去。

    “嗤啦……”一声兵刃划入皮肉的声音响起,谢安自左臂到前胸被划出一道血痕,伤口极深,鲜血四溅。

    “抱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谢安身后的刺客,背对着谢安,微微一低头,叹了口气。

    突然,他面sè微变,猛地转过头去,却见谢安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奔向小巷深处。

    “浅了么?”那名刺客嘀咕了一句,继而沉声说道,“追!”

    只听唰唰唰几声,连带着他在内的五、六个刺客,顿时消失在夜幕之中。

    与此同时,在东公府内院,梁丘舞正独自坐在院中石桌旁饮茶,看她神sè,似乎有什么烦忧之事。

    突然,她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隙,杯中的茶杯顺着缝隙宣泄出来,洒落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在朦胧的夜sè下,犹如鲜血一般。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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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乃上将军介绍:
某官员推过一只装满金银财帛的箱子:“谁不知谢大人乃陛下跟前红人,这件事就拜托大人了……”
谢安:“好说,好说……伊伊,替为夫点点!——明日为夫给你买盒喜欢的胭脂……”
伊伊:“嗯嗯……”
长孙湘雨:“见者有份,奴家要一半!——奴家昨日看中一条上等的项链,正巧手头不宽裕……”
梁丘舞:“大周官员不得收受贿赂!——没收,充当我东军军饷!”
金铃儿:“都给老娘靠边站!——小贼,你答应过余,要替余筹集一些财物资助那些孤儿的……”
上前,将那只箱子瓜分干净,只留给谢安一个空盒子。
谢安:“喂,姑奶奶,好歹给条活路走啊!”
妻乃上将军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妻乃上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妻乃上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