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 31、独送回宫(4更毕)
玉函便想了想,“那或许是来伺候皇上用膳的,皇上疼惜主子,用完了便没叫撤走,等着主子起身也吃一口吧。www.uu234.net”
婉兮垂眸没说话。
还是玉蕤走进来,向婉兮福身道,“回主子,来伺候膳食的,是刘柱儿。”
婉兮抬眸望住玉蕤,唇角终是没忍住,轻轻一勾。
“那先叫他进来回话吧。”
玉函便行礼,转身就朝外去。
还是玉蕤忙起身将床帐放下,又将隔扇门关上,低声问婉兮,“主子看,叫刘柱儿这样回话,可适当?”
这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婉兮再说还没起身儿呢。
便是太监,宫里的规矩也严格。就算青天白日,太监都不准单独在殿内给主子回话的,更别说这会子了。
再说了,又是个膳房的太监,并非婉兮自己宫里的太监。
婉兮抬眸静静望一眼玉蕤,便也点头。
少时刘柱儿进内请跪安,从刘柱儿的视角,面前隔着一道碧纱橱的隔扇门,暖阁里面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可是从婉兮的角度看,因那床帐和隔扇门上的碧纱都是透明的,借着外间更明亮些的灯火,便能瞧见刘柱儿。
婉兮不由得侧眸又看向暖阁里的烛台。
便是这烛台,也是玉蕤亲手给挪走的,形成外间明、暖阁暗的对比,这才叫刘柱儿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刘柱儿。
婉兮的目光悄然在玉蕤面上定了一定。
这才笑着问,“你这么大清早的,干嘛急着给我进膳来?难不成你本是伺候皇上用膳,皇上就手赏了克食?”
刘柱儿嘿嘿一笑,只垂首,却不说话。
玉函在刘柱儿身畔站着,倒是低声提醒,“主子问话呢,刘柱儿,你回话呀。”
婉兮便笑,“玉函,别难为他。他的意思,我懂。”
婉兮眸光便又瞟过玉蕤去。
玉蕤没说旁的,只是低声问,“奴才是否要伺候主子起身了?”
早上去给那拉氏请安,这会子后宫议论的自然是明年正月的第二次南巡。以及,十一月的皇太后圣寿,十二月过年的事儿。
那拉氏面上却有些淡淡的疲惫。
那拉氏特地对婉兮道,“此后园子里的事儿,令妃多费心吧。”
婉兮听得有些不大明白,这便人散了之后,低声问婉嫔。
婉嫔轻轻一笑,“你来得晚了一步,没听见。皇上今早上忽然下旨,要送皇后回宫。”
虽说圆明园只是皇家园林,紫禁城才是正经的皇宫,可是大清的皇帝们都更喜欢在园子里办公。每年都要过年前后,因必须要回到紫禁城去进行各项祭祀、典礼等,这才挪回去;待得正月十五,便又从紫禁城挪回园子了。
而这会子刚十月,距离过年还远。皇上怎么忽然就要送皇后一个人回宫去了呢?
婉嫔瞧着婉兮的模样儿,便笑,“总归,你都猜不透的圣意,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婉兮红了脸不依,婉嫔便笑,“在皇后面前,你从来都是最守礼的。可是今早上你却晚来了半步,倒落在我后头了——我啊,如何还不知道你昨晚儿上侍寝了呢?”
“故此皇上今早上的旨意,昨晚儿上多少都应当与你漏过口风去。可是你却丈二和尚,那我们这些见皇上一面都难的,又如何去猜度呀?”
语琴和颖嫔便都笑,眼睛里都忽闪着淘气。
婉兮急忙捂脸,“终究是十一月就是皇太后圣寿了呗,皇上便叫皇后回宫去预备。”
语琴轻轻“呸”了声儿,“便是预备这事儿,又何苦单独送皇后一个回去?”
还是颖嫔活泼,咯咯笑道,“依我看啊,怕是皇后又做了什么事儿叫皇上不高兴了吧。只是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好发作出来,这便将皇后一个人送回去呗。”
“紫禁城里啊,本没有固定的冷宫。可是这个时节,又是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紫禁城,便整个后宫都变成一座巨大的冷宫去了”
昨晚皇上说过的那句话,便又忽然浮起在婉兮脑海里。
幸与不幸,唯有上天可以施于帝王,却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可以叫帝王承受的;若有人胆敢叫帝王感受到如此,那帝王自然有万般的手段,将那不幸都施在那人身上。
婉兮便轻轻摇头,“咱们不说那个了。”
颖嫔便扯住婉兮,“那令姐姐便说说,今早儿上怎么来晚了半步,啊?”
婉兮这才笑了,才不给颖嫔得逞的机会去呢,这便轻哼一声道,“今早上,刘柱儿来了。”
婉嫔和语琴都知道这个刘柱儿许多年了,这便都扬眸望过来,“可是你那桩心事成真了?”
婉兮这才垂眸轻笑,“今早上,我这么问刘柱儿。刘柱儿跪着,笑而不答。我才越发觉着,这个人到今早上这会子,是已经通过我的考验,我可以放心收进我宫里来了。”
颖嫔年纪小些,这便问,“为何是这样才算过了令姐姐的关?”
语琴轻笑一声,瞟了婉兮一眼,这才道,“你令姐姐啊,心里自然总是忘不了毛团儿,便难免总觉着宫里这一群年轻的太监里,没有人能比得上毛团儿。”
“况且刘柱儿从小儿是膳房里的,在主子跟前出上差的机会少,对东西六宫里这些事儿距离总有些远。故此就算你令姐姐想用这个人,也不能只单纯看在是老相识的份儿上。否则若是贸然启用了,非但不是抬举他,说不定反倒是害了他呢。”
“故此啊,你令姐姐便从毛团儿出宫前后起,就一直在小心观察着刘柱儿,用了不少小难题去考验他。刘柱儿也是有福气的人,一个一个的都化解了过来。”
“到了今早上,你令姐姐故意直接问是不是皇上叫他来的——他不明着回话,这才反倒是最聪明的回答。”
颖嫔便也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便也笑了。
“小妹懂了!刘柱儿终究原本是个膳房的太监,宫里总没将个膳房太监直接放进主位宫里当首领太监的规矩。更何况,还是令姐姐的永寿宫。故此便是令姐姐有这个心思,也不能明着跟皇上提;皇上便是允了,也不能明摆着下旨。”
“刘柱儿自己也是。主子们既然不便明说的话,他就更不能直接承认。便什么都不说,只由着主子心下明白,这才是最好的回答!”
第2018章 六卷 32、搬弄
婉嫔与颖嫔先回去了。www.uu234.net
语琴多留一刻,瞟着婉兮,“依你瞧着,皇上这忽然送皇后回宫,又是什么缘故?”
婉兮轻叹口气,“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儿,‘有口无心’的,不止忻嫔一个。”
语琴便也点头,“我也觉着,怕是那天的事儿。这会子西北和北边儿用兵都难阻巨大,皇上正是要前朝后宫一条心的时候儿。便是后宫里旁人说什么倒也罢了,偏她是皇后。”
“正所谓夫妻一心,越是这样的时候儿,她越应该与皇上同心同德才是。”
婉兮静静点头,“我倒没多想这个。终究十一月还有皇太后的圣寿,况且今年又是皇太后的六十五岁,理应隆重些。便是皇后被送回宫,若以这个论,便也不算什么大的惩戒了。”
“我倒是最想知道,当日她所说的话,究竟是怎么传到皇上耳朵里去的?”
语琴皱眉,“便是后宫里这些太监女子,终究也都是皇上的奴才……”
婉兮却摇头,“如果是太监女子的禀报了,倒也还好。我倒是担心是后宫里,有谁故意说了去。”
语琴便是眯起眼来,“要说起那天的‘有口无心’,是有人真的有口无心,有人却实则有心。”
婉兮便也点头,“……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人。”
内务府已经择定了陪同那拉氏回宫的大臣,那拉氏不得不收拾停当准备回宫了。
自然是她自己宫里的忻嫔、林贵人等人都一起跟着忙着伺候,能帮衬些什么就帮衬些什么去。
那拉氏收拾完了,也是心下不快,坐下来盯着忻嫔和林贵人,“……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倘若叫我查出来,是我自己宫里人当着皇上胡说八道了去,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天与她有所顶撞的虽是舒妃,但是忻嫔也没叫她心下痛快。她这便是当着林贵人的面儿,用话来敲打忻嫔。
忻嫔和林贵人闻言都赶紧起身行礼,齐声说,“妾身岂敢。”
重又落座,忻嫔倒是瞟着林贵人一笑,“那天的事儿,本是后宫姐妹关起门来说的。那会子皇上又不在园子里,说是到南郊斋宫斋戒去了吧?故此那几天里,便是有人想对皇上说些什么,也见不着皇上不是?”
林贵人便也点头,“忻嫔娘娘说的是。皇上是昨儿才回来的。”
忻嫔便一拍手,“对啊,皇上是昨儿才回来的。今早上就下了旨……从昨晚到今早,也就唯有昨晚侍寝的人,才能见着皇上,才有机会跟皇上说上几句话吧?”
林贵人目光有些躲闪,没敢直接言声。
忻嫔叹了口气,“终究昨晚是谁侍寝,咱们是不知道了。也唯有皇后主子才有权力过问此事……”
那拉氏便不由得眯起眼来,“你是说——令妃?”
忻嫔忙站起身来,“皇后主子容禀,妾身当真不知昨晚是谁侍寝,故此这便只是一个猜测,妾身当真不是指向任何人。”
“更何况令姐姐一向最是善体圣意,最为尊重皇后主子的,故此一定不是令姐姐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第2019章 六卷 33、有账慢慢算
“是——么?”
那拉氏面上倒是平淡下来,抬眸淡淡瞟了忻嫔一眼,“我知道了。www.uu234.net回头此事我自会查问明白。”
从圆明园启程回宫,车轮辘辘,更显得车内寂寞。
塔娜便轻声问,“依主子看,那在皇上面前多嘴的人,可是令妃?”
那拉氏眯了眯眼,却是哼了一声,“自打七公主落草,忻嫔心里的苦就没断过。这会子若说后宫里谁最恨令妃,自然非她莫属。”
“可是她这会子只在嫔位,又只有那么一个公主,进宫的年头又短,在皇上心里没什么分量,自然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凭她那点子分量,想要掀翻这会子刚刚诞下七公主的令妃,着实是太难。”
“故此……她只能指望着宫里更有分量的人来帮她。她这回,便是指望着我了。”
塔娜便是冷笑一声,“当真是自不量力!拿自己当什么,还敢来挑唆着主子?又或者她当这后宫里的人都是如她脑筋一般的不成?”
那拉氏轻笑一声,“她原本的脑筋不至于此。只是从七月那七公主下生以来,她连番受到的打击太大。这会子只急着扳回一城来,脑子便也不那么冷静了。”
塔娜便也笑了,“可惜这会子,令妃纵然是终于有了孩子,也只是个公主。便是七公主抢尽了六公主的宠爱去,却半点影响不到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去。故此这会子主子乐得与令妃和睦相处,也叫皇上看着欢喜;又何苦与令妃再掰了去?”
“况且这回七公主抢尽六公主风头,倒是隐约替咱们五公主出了口气去。那忻嫔怎么会傻到以为主子能帮她?
那拉氏点头淡淡一笑,“说的是。这会子便是谁不跟令妃交好,我却都是要交好的。后宫和睦,皇上才能在前朝安心国事。这不正是我这个正宫皇后最应该做的么?”
德格悄声道,“凭忻嫔那点脑筋,自是万万欺瞒不到主子的。只是主子既然看得这样明白,方才当着面儿,如何不戳穿了她去?”
那拉氏侧眸瞟了德格一眼,却没吱声。
倒是塔娜轻蔑地一笑,“眼前的情形是这样,可是既然令妃这肚子上开了封条,那谁知道令妃以后会不会生下皇子?”
“倘若令妃生下皇子,那便自然会威胁到咱们两位小主子去。到时候主子手边儿有忻嫔这样一个现成儿的人来冲锋陷阵,岂不更好?”
自家主子便是最好的例子。也是进宫二十年不生,一旦肚子上的封条开了,这不也是接二连三,儿女双全了么?故此便是宫里其他人不这样防着令妃,自家主子却是时刻要如此防备着的。
德格也是恍然大悟。
“主子圣明。若将来令妃当真生子,有忻嫔这样摆在明面儿的棋子,主子便既能办事,又不至于与皇上失和……总归到时候什么都推到忻嫔身上去便是。”
那拉氏唇角轻勾,“忻嫔刚进宫时候的那一场大火,那笔账我还忍着没跟她算呢!”
第2020章 六卷 34、内当家
十月里,随着那拉氏的启程回宫,圆明园里也安静了下来。
不是因为缺少了一个人,也是因季节的转换。今年本就有闰九月,这会子虽是十月,却与往年的十一月时令相仿了。
京师的冬,已是姗姗而来。
冬日里,各宫都关窗闭门,在殿内燃起炭盆,烧起火墙和暖阁来,自是什么声息都锁在门户之内,少叫外人听见了。
这日一场清雪落下,外头的冷有些嘎巴嘎巴儿的,便连窗玻璃上都结了冰凌花儿。
殿内倒是温暖的,暖得婉兮都穿不住大衣裳。所幸皇后不在园子里,不用去请安;纯贵妃自己也不敢托大,不叫嫔妃们晨昏定省,只叫每天下午聚一聚就是。
婉兮便索性穿着短身长裤的中衣,窝在烧得热热乎乎的炕上翻账本。
是德保叫玉蕤呈进的、关于明年南巡的拨用份例。
所谓“拨用份例”,不同于正常份例。因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故此是从日常份例里拨用出一部分,带着路上用。
因拨用份例涉及到明年出门的每一个人:上自皇上、皇太后,中至内廷主位,下还有女子、太监、侍卫等人。柴米油盐,林林总总,都是费眼力又费脑筋的事儿。
而宫内又是尊卑有别,每个位分上的份例若是差错了一点点,就是祸事。故此便是德保管着这些已经有几年了,可还是不敢大意,这便特地誊抄了一份,请婉兮再帮着细看看。
这样的落雪的日子,关起门来坐在暖炕上看这些柴米油盐……婉兮不觉得苦,倒觉着有趣儿。
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皇上和皇太后、皇后的拨用份例,内务府自然是最谨慎不过的。相信几位内务府总管大臣怕是都要过几遍的了,婉兮倒不用再格外看了。婉兮只看内廷主位和出外随行的女子的。
皇后以下,便是纯贵妃。婉兮看纯贵妃名下的博用份例为:
官仓每日拨用:陈粳米一升三合五勺,白面三斤八两,白糖三两,豆腐一斤八两,锅渣八两,甜酱六两,醋二两五钱,面觔四两,鸡蛋四箇,香油六两。
光禄寺每日拨用:猪肉三斤八两。
掌仪司每日拨用:核桃仁一两,晒干枣一两六钱。
菜库每日拨用:随时鲜菜十斤。
婉兮便笑了,拎起笔在在旁加上“酌加青酱适量”。
大清龙兴自关外,关外因冬季日长,新鲜的瓜菜不易得,便格外爱吃酱菜、酱瓜。顿顿离不了的。定鼎京师之后,结合京师本地的老习俗,衍生出各种甜酱的瓜菜来。宫里四月便造甜酱,而宫外如六必居等传统老酱园子,也最善做白糖蒜、甜酱瓜、甜酱十香菜、甜酱八宝菜、甜酱姜芽、甜酱包瓜、甜酱黑菜、甜酱甘罗、甜酱黄瓜、甜酱萝卜等,故此甜酱是宫里都缺不了的。
可是纯贵妃的口味却稍微与众不同些。
虽说纯贵妃是江南汉女的出身,可是她更爱吃青酱(酱油)。便是宫里旁人每日是没有甜酱做的酱菜不欢;纯贵妃却是缺不得青酱的。
第2021章 六卷 35、光脚巴丫儿
刚落完笔,门帘一挑,皇帝从外头走进来。www.uu234.net
婉兮赖在炕上,不愿意离开温暖,这便在炕上请安。
皇帝哼了一声儿,冷不丁一扬手,一团雪就正砸在婉兮脑门儿上。
“爷又来这个!”
当年在西苑里,皇上就玩儿过这个把戏。如今都几岁了,还玩儿~
皇帝哼一声,“多好的雪,偏窝在屋里,也不出去踩踩!”
婉兮故意道,“……奴才是女子,属阴;可比不上皇上阳气正旺。”
皇帝便挑眉,一个健步便窜到炕边儿,挨着婉兮坐下。
眯眼上下打量她,“今儿开口就与爷说这阴、阳的话儿?可是世间大道,不是阴阳相和才行么?”
今儿的婉兮,因没穿大衣裳,只穿海棠红的中衣坐在炕上。那窄褃便更显得她小腰一握,而肩头和其他处,更因为刚生育完而格外珠圆玉润。
该圆的圆了,该细的还这样细,皇帝的黑瞳里便仿佛落入的雪沫子去,被这暖阁里的热气化了成水,墨色氤氲。
且满人的火炕上,一向都配大红的毛毡。宫里更是配上好的大红猩猩毡;那大红配上婉兮身上的海棠红,正是轻红软玉,娇艳若滴。
——尤其,这会子窗外是白雪莹莹,便更衬托得这殿内直成人间温柔乡了。
皇帝这会子还哪儿顾得上什么踩不踩雪的去,已是长臂一伸,将婉兮给团到怀里来。
只是他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气还未全都散去,这便没将怀抱圈紧,只将下巴颏儿抵在婉兮肩上去,瞄了一眼炕桌上的账本儿。
一平面规规整整的馆阁体,一看就知道是大臣们的手笔。这些自是皇帝每天都看的,再规矩清丽,也没有什么新鲜了……只有内里被婉兮打挑儿,加进去的那几个字跳脱出来,叫皇帝看得真真楚楚。
皇帝便笑了,轻轻掐了婉兮小腰一把,“一来你这儿,就见你倒腾‘酱’。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婉兮一时倒被说愣了,“……奴才什么时候儿一见皇上来,就倒腾酱了?”
皇帝却黑瞳已然浮起轻雾,薄唇里吐出的声音已是微微沙哑。
“……那肉芽儿,不是酱里生的?”
“噗——”婉兮一个没防备住,直接笑喷了出来。
皇帝已然按捺不住,一手扯开自己端罩上明黄的带子,一手已是倏然长伸,扣住了婉兮的脚踝。
皇帝的目光便落到了婉兮那白玉玲珑的脚丫上。
“……这个,倒像个肉芽儿。”
婉兮知道有个“不好”的小毛病,就是从小冬日里若上了火炕,就不爱穿袜子了。
终究旗人家的姑娘,从小是不用缠足的,故此便是不穿袜子,也没什么怕被人瞧见的;况且冬日里火炕上都热,穿了袜子她嫌焐得慌。
再者旗人女子都是“修头不修脚”,极其的重视头发,脚上的规矩倒不像汉人那么多。
故此婉兮今儿在自己宫里自在着,下雪又不怕外人来,这才索性又光着脚丫呢。
她哪儿想到,就是看见自己这双脚,皇上的眼神就幽深起来了呢?
第2022章 六卷 36、一路打滑
皇帝这一把捉住她脚踝,外加将他那紫貂的端罩给闪了,这便将手直接揉住她脚丫儿来。www.uu234.net
婉兮直觉想到的是“挠脚心儿”。
小时候跟玉叶她们几个小姐妹,冬天在炕上欻嘎拉哈的时候儿,也得论个输赢。有时候是赢仨瓜俩枣儿的,有时候是赢个头戴花——更多的时候儿是没有什么物件儿可输赢,便这样挠脚心儿的。
这挠脚心儿的把戏,是每个乡村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都经历过的。
婉兮便大笑着躲闪,皇上的手指头都没碰着她脚心呢,她自己已经笑成了一团。整个儿的身子都跟着酥软了。
看着如此成熟柔软、娇艳若滴,又依旧能带着少女一样儿的娇憨,笑得如此清澈的人儿……皇帝便呼吸更加浊重起来。
皇帝甚至都顾不得脱靴,身子便爬上了炕来,压在婉兮身上。
“……月信可走了,嗯?”
婉兮故意摇头,还是小心腾挪。
皇帝便嘶声低吼,“唬弄爷!——若没走,你才不会一张口就跟爷讨论那些阴阳的话儿去。”
皇帝攥紧婉兮的小脚丫儿,故意用指节在她脚心底下几处特别之处,抵拧了几下。
“故意勾着爷……令狐九,你就是爷的小妖精!”
脚心底下被那么抵拧了一下子,婉兮也不知道是是怎么回事儿,只觉有一把花从脚心出一下子就生疼起来,沿着筋脉,倏忽就烧到了心底里。
身子便滚烫起来。
——又或者说,这本不赖皇上,是她自己心底早就有那把干柴。只是被皇上那么一抵,便如火种落入了干柴,倏然便燃起烈火来一样儿。
总归,是她自己愿意,自己也想的。
她便轻咬了嘴唇,没有再躲闪,反倒是抬起了脚丫儿,两边一起,将皇帝给圈住了……
这个时候儿,还哪里有什么帝王,什么天子尊严?
这时候,只有男人和女人。
皇帝已是什么都顾不得,靴子只脱了一只,另外一只还挂在脚上;便连那象征皇家身份的黄带子也只扯开一半,另一半狼狈地还拴在腰上,皇帝便已经推着婉兮,将她从炕沿儿一直“推送”至了炕里去。
待得节奏平稳下来时,婉兮发现自己的脊背一本抵在墙上,脖子还是歪着,都要折了;而皇上则衣衫半褪半挂地,从炕沿一直上原本半跪着,这会子已是伸臂将掌心撑住了墙壁。
婉兮迷蒙之间忖着,必定是赖这炕上铺的大红猩猩毡太滑,吃不住劲儿;皇上用的力道又太急太猛了,故此这好好儿的炕毡倒成了冰面一般,将他们两人给滑了这么远。
不过好在宫墙坚固,便是皇上再怎么推,怎么挤,怎么低低嘶吼着推动,那墙也都妥妥地给接住了,这才叫他们俩没再继续滑行。
不过这样一来——皇上的劲儿,倒是十足十都只用在她这儿了。
好大的劲儿,大得,宛若有一股气流都直接冲到嗓子眼儿,叫她不由自主地吟哦出声儿。
仿佛若不出声儿,那气流就将澎湃到将她整个人都会爆炸崩碎了。
第2023章 六卷 37、竟不怜惜
时隔这大半年的亲密,叫婉兮魂儿都要飞了,可却还是禁不住有一些小小的羞涩。
身子上的酣畅淋漓,跟心神里的小小羞涩互相搏斗着,叫她这会子明明已经快要晕厥过去,却还是能强撑着贫嘴。
“……爷,轻点儿。墙都快碎了,炕都快塌了。”
皇帝正专注于一个劲儿上呢,听她这么贫嘴,额角青筋都跳起来了。
只是他实在分不出心来说话,便腾出一只手来,掐了她面颊一记,以示小小警告。
婉兮咬住嘴唇,抵死般又抵抗了一阵,却还是又说,“……奴才,奴才好歹刚生完小七,爷就这么大劲儿。奴才都要,都要,零碎了啊~”
婉兮这小贫嘴,看似在婉拒,可是事实上在他这儿起到的效果,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她越是这样嘟囔,越是叫他觉着还没征服她,叫她还有心神唠叨;况且,这些话也更刺激了他的渴望去。
他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他勉强腾出万分之一的力道,沙哑地在她耳边宣告,“……就要把你弄碎了!”
真是恶狠狠,杀气腾腾,像是个正在用兵,以武功统一天下的帝王。
可是婉兮却莫名其妙地又走神了,脑海里却是个软哝的童声儿,琅琅地唱着,“我侬两个,忒煞情多!譬如将一块泥儿,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忽然欢喜啊,将它来都打破。重新下水,再团、再炼、再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那期间啊那期间,我身子里也有了你,你身子里也有了我……”
那本是元代书法家赵孟頫的妻子填的一首《我侬词》。而赵孟頫的书法,偏偏还是皇帝最爱之一。故此这会子想起这首词,倒仿佛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
结果或许是因了皇上那句狠话,又或者是想起了这首词,婉兮非但没能叫皇上轻些,反倒自己心里的那把火也越烧越旺起来。
脚丫没穿袜子,便格外灵动自在。她故意用膝盖缠紧了皇帝,那小脚丫儿——却淘气地伸过去,一勾,又一转。
皇帝登时呼吸便又是一紧,额角的汗珠子落下来,都砸在了婉兮的嘴角。
皇帝垂眸,眼中掠出凶狠来;婉兮却勇敢地抬眸望住他,眼中有同样的明亮坚定,却也更有——那永远抹不去的,海棠一般淡得正好,又浓得正好的软语轻红色。
两人目光相撞,缠绕激荡。
皇帝便猛然攥紧了婉兮的左右腰侧——
婉兮登时魂飞魄散,整个人都飞升了九霄云外。
脑海里只莫名有个疑问:这不是冬日么,这不是刚下过雪么?怎地觉着身子里汩汩地,升起了九个小太阳来?
那是扶桑树上的天帝九子么?总要金乌承托着,方能东升西坠,叫这天地日夜分明?
那灼烫的汩汩之流——彻底让冬寒退远。
天地一家春。
皇后回宫去了,忻嫔便又成了皇后宫里的主宰。这会子便是还有个林贵人在,她也完全都能控制于股掌之中。故此这会子,她倒能松快些。
乐容来报,“玉蕤来了。”
第2024章 六卷 38、亲热
忻嫔一听,便腾地起身。www.uu234.net
转眸望向窗外去——尽管她的窗子不是如婉兮的寝殿那般满镶的玻璃,可是好歹窗户上总还有中间的几块花格子里镶嵌着巴掌大的玻璃。
跟婉兮是比不了,可是看看窗外的动静,还是办得到的。
她心下每每安慰自己说,“那‘天然图画’里也是满镶的玻璃,还不是因为从前那岛上的朗吟阁是先帝雍正爷的书房,而‘五福堂’更是皇上小时候儿书房。且皇上最爱五福堂窗外那株玉兰,念书的时候便总想抬眼便能看见,故此那玻璃就也都换上玻璃的罢了。又跟令妃有什么干系!”
她望向窗外还站在卡子墙处的玉蕤,目光细细在玉蕤面上身上打转。她自己面上的神色落在乐容眼里,倒是意外的谨慎。
乐容一怔,便轻声问,“……或者奴才去先叫玉蕤走?就说主子不在宫里?”
忻嫔盯住玉蕤看了一会子,倒是放松下来,摇摇头,“不。快请进来。”
待得乐容亲自陪着玉蕤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儿,忻嫔竟然已经亲自到门口来迎着。
玉蕤慌忙在门槛外就行礼请安。
“奴才何敢叫忻嫔主子如此?”
忻嫔便笑,亲自伸手将玉蕤给扶起来,“姑娘说什么呐?我便是身在嫔位,可是姑娘的身份何至于就轻了去?姑娘可是令姐姐宫里掌事儿的女子,这身份便贵重着呢。”
“更何况,姑娘阿玛如今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工部侍郎。凭姑娘这身份,足够成为内廷主位,只是个头等女子,当真是委屈了姑娘。”
忻嫔说着拉着玉蕤的手,亲亲热热入内。没叫站着回话,甚至没叫赐座,反倒是拉着一起并肩坐在炕沿儿上。
玉蕤眼睛都有些湿了,“奴才着实惶恐。”
忻嫔倒笑,“上回一别,我这心下着实是挂念着姑娘呢。也不知道姑娘回宫去,令姐姐可责怪了没;姑娘与令姐姐已经尽数解开了嫌隙没?”
玉蕤努力一笑,“多谢忻嫔主子牵挂……奴才与主子,已是好了。”
虽说“好了”,可是玉蕤眸光中不自禁流露出的黯然,还是叫忻嫔看了个真楚。
忻嫔便小心问,“莫非……还有隐忧?”
玉蕤使劲摇头,“或许也是奴才多心了,不过也都是奴才咎由自取——总觉着主子虽然还是依旧与奴才说话,微笑,可就是跟从前不一样了。便是笑脸之间,也仿佛像隔着一层什么,就像透明的雾,影影绰绰倒叫奴才都看不清了。”
忻嫔半垂臻首,“也是的。便是这些日子来在纯贵妃面前请安,我见令姐姐带着身边儿伺候的,也都是玉函和一个生脸孔的,倒没见你了。”
玉蕤鼻尖儿便又红了,“那是玉蝉……从前是粗使的女子,如今顶了玉叶和五妞的缺,倒被主子叫到身边儿伺候。奴才,被主子吩咐到门槛外去教导另外一个新挑上来的女子玉景去了。”
“啊?”忻嫔倒仿佛吃了一惊,“门槛内外,是区分头等女子与二等女子的标准。令姐姐将你放在门槛外,这岂不是等于将你降为二等女子了去?”
第2025章 六卷 39、理由(8更毕)
玉蕤勉强一笑。
“令主子倒是没那么说……令主子只是说,玉景是新挑上来的,还需要学规矩。奴才终究是宫里掌事儿的女子,这便责无旁贷。”
“且主子边从份例上,半点都没委屈了奴才去……”
忻嫔听了,缓缓扬眉。
“姑娘真是好性儿,瞧姑娘凡事都是向着令姐姐说,半个字都没有埋怨的。令姐姐能得姑娘在身畔伺候,当真是令姐姐的造化。”
忻嫔说着顿了顿,抬眼仔细打量玉蕤。
“可是姑娘怎么眉眼之间,反倒这样多的惆怅?”
玉蕤一震,下意识抬手抚向眉眼。
忻嫔便轻轻一笑,垂下眼帘去,不叫玉蕤尴尬。
“……况且倘若一切都已经是好了起来,今儿姑娘又怎么会好端端来看我呢?若依我看,姑娘分明是心下还是难受了,又无处倾吐;我呢,好歹还能听姑娘说说话儿。”
玉蕤猛地一转眸,眼圈儿终是红了。
“……奴才已是拼尽了心思,想要叫主子欢喜。可是主子却依旧还是淡淡的,倒叫奴才心里没了底。”
“奴才只是不明白——奴才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些年奴才伺候主子,哪一日哪一事不尽心尽力了,主子缘何说恼了奴才,就再不肯原谅了?”
忻嫔听着也是陪着叹息,也仿佛不解地摇头。
半晌才道,“也难怪姑娘身在事中,看不分明;便是我这样儿旁观的,却也看不明白呢。”
“若我是令姐姐,身边有姑娘这样得力的女子,欢喜和庆幸还来不及呢。怎地就忽然这样阴阳怪气了去?”
玉蕤用力摇头。摆头之间,终是有藏不住的泪珠儿,沿着眼睫毛尖儿掉落了下来。
忻嫔便叹了口气,握住玉蕤的手,“好歹呢,我与令姐姐也是情同姐妹,我在令姐姐面前兴许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去。”
“这会子姑娘心里委屈,若是当着令姐姐的面儿直接说开,怕令姐姐也还是在气头上,倒不好解释了。那姑娘还是将心里的委屈都说与我吧,待得过了这几天,我到令姐姐面前去,尽力将这话婉转地转述给令姐姐。”
“一来经过人转述的话,便会没那么直接;二来,有我这样旁观者的意见,相信令姐姐对姑娘的心境也能多一重体谅。”
玉蕤便含泪点头,“奴才来见忻主子,实则便是这样的心意——总归话不说不明,可是奴才又没法子直接与令主子说开。便只能托忻嫔主子从中捭阖了。”
忻嫔叫乐容来上茶,又安慰了玉蕤许多。
待得玉蕤喝完了一盏茶,情绪平稳下来些,忻嫔忽然话题一转,“倒是今儿,这么大白天的,本该是姑娘在令姐姐身边儿当值的时候。姑娘怎么会得闲儿到我这儿来的?”
“我是说,便是姑娘暂且在门槛外伺候了,怕也是令姐姐每日离不开的。这隔一会子便要叫的,姑娘如何走得开?”
玉蕤面上便又是黯然,只勉强地笑。
“一来,是奴才阿玛疼惜奴才,这便誊写了一份明年南巡的拨用份例,呈给令主子,请令主子给掌掌眼。这会子奴才是奉了令主子的命,将那账本给阿玛送回去。”
“二来……主子这会子身边儿,用不着奴才伺候。”
第2026章 六卷 40、试探
忻嫔细细听着,听到此处微微一展眉。www.uu234.netし
“哦?姑娘这是从何说起?”
玉蕤面上便红了,深深垂下头去,两手搓住衣角。
“……是因为,皇上驾临。”
玉蕤再往下说,声音已是细弱蚊蚋,“通常这样的时候儿,主子都是不叫人伺候的……况且奴才们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还有,自从上回的事儿之后,再经皇上驾临的时候儿,主子便格外不准奴才到皇上面前伺候了。”
忻嫔柳眉便又是一挑。
先是想笑,可是那笑还是有些僵在眼角眉梢上。
“怎么,皇上每回去看令姐姐,停留的时辰……总是格外长?”
玉蕤使劲点头,“短的,怎么也有一两个时辰;若是长的……便如今儿这样下雪的日子,怕便是能从这会子一直腻到晚上掌灯去。”
忻嫔不由得凉凉一笑,“怎么会这样?便是后宫夜晚侍寝,都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去。令姐姐倒是都与皇上那么长久——难不成是一起研讨拨用份例了?”
玉蕤的脸上的红便更加泛滥起来,便是连耳朵都红透了。尽管她低垂着头,却叫忻嫔都瞧见了。
“……奴才,奴才也不敢妄言。不过奴才只是忖着,令主子与皇上在一起时,从来不是只‘侍寝’——令主子在那过程里,总能与皇上说许多话,从没有一回是安安静静承宠便罢的。”
“因为令主子总是在说话,皇上便也,便也,折腾出许多的动静来……叫奴才们在门外隐约听着,就像,就像两人在打架似的。”
“或许……便因为这样儿,皇上停留的时辰,才总是,总是格外长吧?”
玉蕤终究是个大姑娘家,说到这儿已是怎么都说不下去了。忻嫔却自然都是听懂了,虽则也跟着脸红,不过眼里的目光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别看令姐姐表面上如汉女一般娉婷柔弱,却原来内里还是匹小野马~”
“令姐姐的手段如此多,也怪不得皇上这些年宠爱着。这刚生下七公主,不过三个月,身子还没恢复完全呢,皇上便这么火急火燎地等不及了!”
玉蕤便也红着脸点头,“姥姥和大夫们原本都说过,因令主子是要自己哺育七公主的,恢复的时间就要更多些——本应六个月再重新递上绿头牌的。可是主子这才三个月就……就把皇上留下了。”
忻嫔有些听不下去了,腾地起身,走到一旁的绣架前去,心烦意乱地随便绣了几针。
那绣出来的阵脚自是是没法儿看。
不过忻嫔倒也借此缓缓平静下来。
她转身走回炕边儿去,轻笑道,“倒是难为你阿玛了。为了你能在令姐姐面前得用,这便将他职分里的事儿,事无巨细都禀报给令姐姐了吧?所以令姐姐对内务府的事儿,才从来都是那么清楚。便是因了你阿玛,实则令姐姐身边儿也是离不开你的。”
玉蕤黯然一笑,“若是这样儿,主子今儿对我的态度便该转换了才是——可是皇上一来,主子便又将奴才派出来了。”
第2027章 六卷 41、上策
玉蕤与忻嫔说了一起子话,便也匆匆回去了。顶 点 X 23 U S
忻嫔又是执着手,一直送到殿门口。目送玉蕤的背影转过影壁墙去再看不见了,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垂眸,拨了拨自己腕上金镯上镶嵌的米珠子。
乐容上前悄声问,“……玉蕤这次来,是否可以看做有心投靠主子?”
忻嫔停了手,缓缓抬眸,又望向那门外的白雪去。
阳光撒在白雪上,那样的刺眼。
“凭令妃一个出身辛者库的婢子,能在宫中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便与她善于拉拢人心的手腕分不开。”
“凭她的出身,在宫里若是单打独斗,早就被当年的孝贤皇后和当今皇后踩死了。她却聪明,从进宫之日起,便与婉嫔、庆嫔交好。与纯贵妃和死去的淑嘉皇贵妃,虽然也起过冲突,可是终究也都叫她给安抚了下来,如今便是未必为姐妹,可是好歹还不至于为敌。”
“除了这些人,她手底下这些年来一直都有得力的奴才。从前是玉壶、毛团儿,如今是玉蕤。”
“当然,她宫外还有傅恒两口子可为倚仗。只是宫外的人进宫来终究不容易,这些年来她也谨慎,与宫外的联络日渐减少;故此她身边儿,玉蕤的分量便越来越重。”
“更何况此时毛团儿和玉叶都出宫去了,她宫里只剩下几个从粗使女子里新挑上来的,俱不得力。她这会子就更离不开玉蕤——若是没了玉蕤,她在这宫里就如同被拔掉了翅膀,孤掌难鸣。”
乐容轻叹一声,“只可惜那毛团儿、玉叶竟然就这么顺顺当当出宫去了……而五妞也没帮上主子什么忙,就也被令妃使了主意给撵出去了。原本这一出戏,主子是要留给玉蕤用的。”
忻嫔早就说过,她想除掉的不是毛团儿、玉叶,而是玉蕤。
只可惜那一台戏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关键的角色却一个一个退场去了。最后就剩一个五妞,也撑不起什么大戏来。
乐容悄然凝注忻嫔侧脸,“……主子这会子,该怎么除掉玉蕤去?是叫她与令妃之间嫌隙越深,然后借了令妃自己的手,将玉蕤撵出去么?”
忻嫔缓缓而笑,“那是下策。”
忻嫔说罢转身走回殿内,叫乐仪去“请剪刀”,然后用那小银剪子,将她绣粗了的那几针给铰了,重新再穿针引线,将那几针重又绣好。
她耐心地做完了此事,才抬眸望住乐容。
“只简单将玉蕤撵出去,虽能拔掉令妃的翅膀,却不尽合我的心意。”
“若说上策,自然是将玉蕤变成为我所用,这便不但是断了令妃的左膀右臂去,更在她心窝子上捣下一拳去。”
乐容便笑了,“还是主子英明!”
忻嫔却收了笑,缓缓垂下头去,“只是这会子还不急,让我还得好好儿地看看玉蕤这个人。”
“凭她阿玛包衣的出身,却十九岁就中了满人进士,被皇上钦点了翰林,又充经筵日讲,足见皇上对德保才学、脑筋的看重。”
“玉蕤既然有这样的阿玛,脑子自然不是白给。”
第2028章 六卷 42、如何决裂
忻嫔目光放远,“对玉蕤,便不能当成五妞一般。www.uu234.net”
“五妞可以凭三言两语便收拢过来,这个玉蕤却不能这样简单便相信了。”
乐容和乐仪也都是相视点头。
“玉蕤年岁虽然小,可是当年在令妃身边儿一下子就起来了。凭令妃的为人,能那样快就重用玉蕤,自然是因为玉蕤绝不是白给的。”
忻嫔轻垂眼帘,“原本玉壶刚离开宫里那会子,令妃宫里足够出些乱子。可是竟然稳稳当当就过来了,足见这个玉蕤的得用。”
“更何况她身后还有她那个阿玛呢。德保对令妃一向恭敬忠诚,便是他闺女心下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德保也都必定设法给拉回来。便如今儿,他还不是巴巴地誊抄了拨用份例给令妃过目?那德保的态度便是明摆着,故此玉蕤这个人,咱们也不是那么容易拉过来的。”
乐容不由得皱眉,“既然这么不容易,主子不如就不用了。直接设法将玉蕤撵出去,也就是了。”
忻嫔便笑了,“那又何必?咱们便是再看不顺眼令妃,却也都不能否认令妃如今得宠——或者说,她进宫十五年来,省宠不衰!”
“想要战胜强大的敌人,首先得先跟你的敌人去学习。她如今能有在后宫里手眼通天的本事,那自然是玉蕤父女的功劳。”
“试问如今各宫主位下的官女子,有谁的阿玛跟人家玉蕤似的,当的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既然没人比得上,那这个玉蕤便值得我多用些心思,抢过来,为我所用。”
忻嫔这话说得,叫乐容和乐仪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是啊,她们两个也都是内务府旗下人,家中父兄也都在内务府里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不过终究是比不上人家玉蕤的阿玛是总管内务府大臣。
乐容便忍不住道,“可惜这样的女子,怕是难对主子忠心!想她从前在令妃面前如何,今儿不也还是来了主子面前?”
忻嫔倒笑了,“令妃是令妃,我是我。令妃没本事辖制住的人,谁说我就没本事降服住了?”
乐容和乐仪四目相对,各自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忻嫔却仿佛没发现,或者说不在意,只是垂下眼帘仿佛自言自语。
“她今儿能出得来,理由倒是对得上;方才她走,脚步匆匆,背影是紧绷着的,说明她是真的不敢多留,唯恐令妃再多心。”
“这两点说起来,倒是叫我放心下来些。另外她今儿在我面前说了不少令妃伺候皇上时候的私密话,我听得出来,她语气里是含着些怨怼的。这些也都对——只是,还不足以让我这样快就信全了她。”
忻嫔抬眸掠向窗外。
“我总归,还需要一个理由。”
“以令妃这些年的小心谨慎,以及玉蕤此人的头脑,两人不会说掰就掰了。就算玉蕤前头没将六阿哥福晋换人的事儿提早禀报给令妃,两人心下生了些嫌隙,可还不足以叫二人决裂了去。”
“我还要等。总归还要等到一个确实的理由,叫两人当真不能不彻底决裂去的理由——否则,玉蕤这个丫头,我便不能尽数托底。”
第2029章 六卷 43、缱绻
玉蕤回到“天然图画”的时候儿,皇上还没走呢,玉函和玉蝉也都退到门槛外伺候着。顶 点 X 23 U S``し
见玉蕤远远回来,玉函倒笑,“这本是下雪的天气,你的鞋底子上却难得这么干净。”
玉蕤笑笑,“自然走了这么远的路,必定也是沾了一鞋底子的雪。可是既然回到咱们的岛上来,便必定上岸之前先跺掉了。”
“况且皇上在呢,只是跺掉了雪,怕也会在地砖上踩出埋汰水印儿来,我这就先回去换了双鞋才来的。”
玉函点头一笑,“还是你做事最仔细。话说这么样的雪天,一向不适合出门儿。因为啊,这雪地上总会留下脚印。脚印是最不藏人的,便是走到哪儿去,也都留下印迹了呢。”
玉蝉听得一知半解,跟着笑,又摆手,“不会不会。这是宫里啊,便是下雪了,可是各宫的太监必定都早将自家宫门口的雪扫干净了。便是长街上,也自然有宫殿监胡大总管督促着太监们都扫干净了,留不下脚印的。”
门槛外的女子们讨论的是雪上脚印,门槛内,皇帝却在炕上搓红了手,给婉兮揉腰。
婉兮说腰要折了……
刚生完孩子的女子,腰本就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呢,今儿叫皇上这么用劲儿,便都提不起个儿来了。
皇帝便也顾不上什么九五之尊,心甘情愿搓手按摩美人腰。
炕上烧得暖和,婉兮的腰烙在暖炕上,其实本来就挺舒服的了;她不过爱个娇,故意勾着皇上来给按摩。
这心里……才暖和呢。
皇帝还特地在掌心儿里喷了一口酒,这般按摩下去,热度渐起,便是酒香连同她身子里自带的香,都氤氲浮生起来,飘荡在皇帝鼻尖儿,叫他心下也是舒坦。
自乾隆十九年,用兵两年来,反叛不断。可是这会子,皇上的心总算偷得半日闲。
皇帝便逗着婉兮问,“……你怎知纯贵妃爱吃青酱?她是江南女子,口味原本清淡才是。你若说是皇后这样儿的老满洲格格爱吃青酱还行。你也不怕弄错?”
所有内廷主位的拨用份例里,都是甜酱,连皇后都不例外。婉兮却单单给纯贵妃提了青酱。
婉兮却歪头,凝视着皇帝,双眸流光。
“……奴才还记着,乾隆十六年陪着皇上首次南巡。那时的扬州,凋敝衰败,再也没有了当年‘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繁盛去。可是却因为皇上的南巡,江南盐商争相出银子,在扬州运河两岸修建亭台楼阁。”
“皇上说,这些亭台楼阁代表的不是眼睛里的一时景致,皇上更看见的是,为了修建那些亭台楼阁,必定征用大量民夫。而一旦民夫聚集,自然有商人来扬州行商——若此,扬州的复苏,指日可待。”
皇帝心下一甜,表面上却轻哼一笑,“这又跟青酱什么干系了?”
婉兮深吸口气,“皇上忘了,皇上说过彼时扬州的盐商,多为徽商。而徽商虽然也算江南吧,可是他们的菜色却是浓油重酱。”
第2030章 六卷 44、浓油赤酱话江南
皇帝扬扬眉,“那倒是的。www.uu234.net《 上回南巡,徽商也有进菜,爷瞧着都是重油、重色、重火工。”
“是啊!”婉兮含笑凝眸,“而这会子江南不独扬州一地,便是苏杭、上海等地,也都是徽商天下。他们行商在外,又有银子,故此江南各大名城的饭馆里,便都有徽菜。”
“虽说江南传统的口味是清淡,但是因为徽菜的势头渐起,江南的菜系里便也渐次变得浓油赤酱起来。”
皇帝想了想,便也点头,“你心倒细。”
婉兮便笑了,“哪儿是奴才心细?若不是当年皇上告诉奴才,那扬州的盐商多是徽商,奴才又如何会去留意这些?”
皇帝轻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婉兮面颊。
婉兮翻了个身,舒服地在暖炕上躺平。
“……纯贵妃的曾祖曾做过两江巡抚。所谓‘两江’,便是江南省和江西省,其中江南省又辖江苏和安徽。故此奴才猜想,纯贵妃家的餐桌上也一定有徽菜的身影。“
“故此奴才觉着,虽然纯贵妃是出身江南仕宦,可却是爱吃浓油赤酱的菜色的。若要浓油赤酱,做菜的时候儿这青酱便一定是缺少不了的。”
婉兮说的只是青酱和纯贵妃的口味,皇帝却听明白了“盐商”,听到了江南繁荣。
皇帝便轻哼一声,伸臂揉了揉婉兮的发顶,“……叫你说的,爷又想起了你在山东做的榆钱儿饽饽,还有上回南巡你花干净了自己的年例银子给庆嫔做的那整套凤冠霞帔的宫装。”
婉兮含笑埋下头去,“奴才倒听迷糊了。这几件事儿当中,哪儿有什么关联啊?”
皇帝原本微笑,这会子却是忽地呲了呲牙。
“哼,再不承认,爷便要更多想一层去了——着实猜不透你何必要帮纯贵妃。除非,是你记挂着纯贵妃这会子儿子和女儿都是与傅家做亲,所以帮纯贵妃,实则又是帮着……哼哼!”
婉兮无奈地抬起头来,爬起来,软软依偎进皇帝怀里。
“奴才粗心了,方才不该只在拨用份例里给纯贵妃加些青酱,也该建议内务府在爷的拨用份例里加——几坛子山西老醋!”
“正好京师里几个老酱园子,如六必居等都是山西人开的。他们做酱菜的本事是了不得,可是他们拿手第一的绝活儿却还是老陈醋!”
皇帝也无奈笑开,却还是尽力反驳,“爷方才也没说谁呀。爷说你护着四额驸和麒麟保那个活猴儿去,不行?”
冬日虽来,可是人心若是暖的,便觉着这个冬天都没有那么严峻了。
十一月,将是皇太后的六十五岁圣寿。
虽不是整寿,可是国人也有“逢五小庆”的习俗,故此皇帝今年便也格外用心。
还没到圣寿的正日子,刚进十一月,皇帝便以冬至节的缘故,诣寿康宫,行庆贺皇太后礼。王大臣于慈宁门、众官于午门行礼。
整个宫廷都因为给皇太后的贺寿而喜庆起来,可是却在这个月里,也传来定太妃病重的消息。
定太妃为康熙定嫔,雍正时进封为皇考定妃,皇帝登基后称定太妃。
第2031章 六卷 45、同为包衣
定太妃诞下康熙爷的皇十二子胤祹,如今爵位为和硕履亲王。顶 点 X 23 U S% し
履亲王以皇帝叔父中在世年纪最长者,管理宗人府事宜,又挂帅负责端慧太子、孝贤皇后治丧,与《大清会典》第三次总编纂。
在皇帝下旨,除了年老王公大臣之外,其余大臣一概不准乘轿上朝的上谕中,履亲王为皇帝钦准的可以坐轿上朝的朝臣第一人。
定太妃此时不在宫里,已在履亲王的府邸中安养,皇帝便亲自驾临履亲王府视定太妃疾。
这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大事,却在后宫里引起不小的涟漪。
有人说,这个月终归是皇太后圣寿之月,皇上赶在皇太后圣寿之前去视定太妃疾,总归有些不吉利。便是皇上要去看,也尽可以等到皇太后圣寿庆典完了之后再去。
又有人说,这不过是皇上顾着履亲王的颜面。终究这会子履亲王已经是皇上诸叔之中年岁最长者,况且履亲王的嫡福晋富察氏,是马齐的女儿,正是孝贤皇后的亲堂姐。
倒是忻嫔格外多知道了一层——定太妃原本也出身自内务府下正黄旗包衣辛者库人。雍正元年,母家方拨出包衣。
“听着是不是有些耳熟呢?”忻嫔冷笑着道,“咱们令妃娘娘,不也是出身内务府下正黄旗辛者库么?”
正是因为定太妃这样的出身,即便是在雍正朝进为“皇考定妃”,但是在乾隆朝却再无进封。
终究按着康熙爷的老规矩,便是生了皇子,便是履亲王在乾隆朝为宗室之首,可是这样出身的也最高只能封到妃位,再不能晋位了。
“我说这会子,皇上也不怕犯了忌讳,非要赶在皇太后圣寿前去看定太妃呢;就更不是因为什么念及履亲王诸叔最年长、嫡福晋又是什么孝贤皇后的堂姐了……依我看,皇上去探视的是定太妃的这个出身!”
“皇上就是要让人看见,便是出身内务府下正黄旗包衣辛者库的又怎么了?皇上还是该赶在皇太后圣寿前去探望就去探望,不怕犯忌讳,更不在乎旁人嚼舌头!”
乐容皱眉,“主子的意思是……皇上这是表面儿捧着定太妃,实则还是为了令妃?”
忻嫔叹了口气,“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皇上对皇太后至孝,可是这事儿明明会叫皇太后不吉利,他还能为了谁去冒这个大不韪去?”
倒是乐仪心细,待得与乐容出了门槛,方低声道,“……定太妃母家是雍正初年拨出包衣的,算到今儿都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这可不是外人谁想知道就知道的,必定是内务府里掌事儿的才能查得到旧档。”
“你说咱们主子,怎么忽然知道得这么详细了去?”
乐容也是一警,“你的意思,难道是——玉蕤?”
乐仪叹息一声,“我也是这么猜。玉蕤是私下里给主子使力,买好儿来了。”
十一月皇太后圣寿,皇帝率后宫回紫禁城之前,皇帝仿佛心情大好,下旨赏赐圆明园护军兵丁一个月的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