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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17章 六卷 332、叫人嫉妒疯了(六千字毕)

    颖嫔自己倒也是看得开,“咳”了一声道,“我虽是蒙古格格,可今年的事儿,与我干系又不大。m.www.uu234.net:3wし总归朝廷讨伐的,是厄鲁特各部,立功的主要也是喀尔喀各部。他们都是外藩蒙古,我母家是八旗蒙古的,也没立什么功。”

    “再说就算皇上不分内外蒙古,一并赏赐了宫里的蒙古格格去的话,那这后宫里,也理应以愉妃为首。终究啊,目下愉妃的位分最高,又是唯一有皇子的。若是有晋位之说,也该从愉妃开始。”

    语琴不由得抬眸,“若这么说,愉妃再晋位,就是贵妃了。如今贵妃位分上,还有一个空缺。”

    婉兮自己倒是淡淡一笑,“愉妃是乾隆十年封妃,到今年已是身在妃位十四年。她是潜邸的老人儿,又有永琪那样一个皇子,实在是委屈了她。若是皇上趁着今年这个年头给她晋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语琴轻轻一笑,“只怕皇后娘娘不这么想呢。”

    颖嫔也是皱眉,拉住婉兮的手,“虽都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格格,可是我心底下还是不希望愉妃晋位的……终究,若愉妃晋位为贵妃,那妃位以上便没机会再晋位了。这后宫里,总没有活人越级晋位的规矩去。”

    婉兮轻轻拍拍颖嫔的手,“你对我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可是我是辛者库汉姓女,生子才可封妃。我的位分到妃位,已是到头儿了,我已再无旁的念头去。”

    语琴也怕婉兮难过,便也劝说,“不说怕人,皇上的亲祖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那还是满洲格格呢,结果生了六个皇嗣,都没能晋位为贵妃……若婉兮不能晋位为贵妃,虽说可惜了,倒是不委屈。”

    “况且咱们皇太后,也没当过贵妃啊。从前不过是份例比照贵妃待遇而已,却并无正式册封,故此从名分上,只停留在‘熹妃’而已。”

    倒是婉嫔笑了,朝语琴温暖点头。

    “庆嫔这例子举得真好。便是孝恭仁皇后、咱们皇太后,从前都没当过贵妃;可是不耽误这二位的儿子,继承大宝,登上皇位,成为天子啊!这二位后来啊,最后的名分自然都是皇后。”

    婉嫔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婉兮的手,“故此,便是这会子贵妃不贵妃的,当真不要紧。只要福泽深厚,便是暂时委屈那么几年去,迟早啊,老天爷也能帮着给找回来,甚至反超其上去。”

    四月十五这天,皇帝带领后宫,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因大清皇室都笃信佛法,故此四月初八的佛诞日,皇帝原本要陪着母亲吃斋;只是因为雩祭总是与浴佛节撞在一处,皇帝便将为浴佛节陪母亲的吃斋,改在了十五这一天。

    虽是茹素,因是皇家,排场依旧不小。

    这日御膳房的膳单为:豆瓣炖豆腐、口蘑炖面筋、素杂烩、水笋丝、台蘑爆腌白菜炒面筋;又特别为皇太后上了一道蘑菇炖人参豆腐。

    这样的全素席面,皇太后老人家吃着尚好,六宫嫔妃初尝几口尚可,多吃下去便难免有些过于寡淡了,这便都撂了筷子。

    那拉氏与皇帝两人亲自站在地下伺候着皇太后,皇太后瞧众人都不吃了,便含笑点点头,“我年轻的时候儿啊,牙口好,自也是不耐烦吃这些素的。你们年轻,也不必拘束,按样儿都挑两筷头子,也不失礼了。”

    众人都起身谢过皇太后。

    皇太后便笑,“多贵人吃得倒是香甜。也是,怀着双身子呢,这时候儿断吃不得油腻,还是这样清汤寡水儿的,最容易克化。”

    皇帝只笑笑没说话,只放下手中的牙雕素银镶嵌的筷子和青玉小碟儿,空出双手来,从桌子上端起一碟子饽饽来,摆在皇太后眼前儿。

    “额涅尝尝这碟儿野意油煠果(油炸果)。”

    皇太后扬眉,“油炸的饽饽?”

    皇帝含笑道,“今儿是茹素,儿子便是呈进油炸的饽饽,自然也都是素油的。”

    皇太后含笑点头,伸筷子夹起来搁进嘴里,细细嚼了。

    满人风俗,爱吃黏米面儿的饽饽。这油煠果就是黏米面儿包了豆馅儿、糖馅儿、菜馅儿,搁进油锅里炸出来。

    这油煠果,民间也叫“油炸糕”。吃起来外酥里嫩,大人孩子都爱吃。

    皇太后从小也是吃过苦的,小前儿总要逢年过节的,才能吃上这油煠果。这会子一口咬下去,满口浓香,总归不是那些清汤寡水的素斋能比得上的。

    皇太后将嘴里的嚼完,轻叹了一声儿,抬手将盘子里剩下的递给了安寿、安颐两位,“你们也尝尝……还记着咱们小前儿吃过的味儿么?”

    安寿和安颐也都赶紧跪接了,“谢皇太后主子赏克食。”

    也不起身,便跪在地上尝了。

    安寿吃罢也是叹了口气,“……果然如老主子所说,奴才啊是想起小前儿了。”

    皇太后含笑点头,“如今啊,咱们想吃上一口油煠果,自然是再简单不过。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就是吃不出来小前儿那股子香甜了。我便忖着,是人啊由俭入奢易,这些年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尝过,故此便觉着这油煠果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可是这会子吃了这个,我才忽然明白,原来不是那个缘故!——如今御膳房自然也有承应饽饽的师傅精心做这个,可是他们要不是京旗内管领下的,要不就是京里聘来的厨役,都不是咱们关外老满洲的人儿。”

    “他们做这油煠果啊,面儿爱用江米的,豆馅儿也只红豆一种。可是咱们小前儿吃过的啊,那面儿得是黄米面儿的,又筋道又香软;豆馅儿呢,除了小豆的,还有豇豆、扁豆、芸豆的。这便是做惯了宫里承应的厨役们,怎么都做不出来的;非得是住过农野田家的,才懂的做法。”

    “我最爱吃菜馅儿的,里头是萝卜丝、绿豆芽儿、豆腐干儿;最好再顺手叫田间地头儿里,伸手掐一把头一刀的韭菜叶儿,或者是韭菜花才好……宫里他们呈上来的,那馅儿光是甜的,我吃着腻。”

    安寿和安颐都点头,“老主子嘴最细,便将这豆馅儿和菜馅儿的,都品出来了。奴才两个就是觉着好吃,恨不能将舌头都吞了呢,还来不及细辨这里头都是什么馅儿料呢。”

    皇太后本是赏了克食,可是瞧安寿的盘子里还有,这有些后悔,便也不顾体面了,伸手又过去捏回来一个,圆圆巴掌大的,都塞嘴里去了。

    那拉氏含笑赶紧上前提醒,“皇额娘千万慢点儿,这黄米面儿的不好咽,咬成小口儿的才好。”

    皇太后却已经都吃下去了,鼓着腮帮,半晌终于咽下去了,心满意足地拍拍手。

    “就这一个就吃饱了,旁的都再吃不下了,都撤下去,赏了克食去吧。”

    皇太后吃得心满意足,心情便也跟着好。

    一时撤了膳桌,一家子坐下来喝茶说话儿。

    皇太后瞟着皇帝,“皇帝今儿从哪儿淘弄来的这油煠果啊?惯会哄我这老婆子开心。”

    皇帝含笑点头,“今儿是茹素,可是若满桌子都是清汤寡水,总归难以下咽。儿子便想着,也不能都清汤寡水,总得有些素油炸的饽饽配着才好。”

    “虽说敬佛应以素心,可是其实如果多用些心意,完全可以将这油与素相得益彰,两全其美。”

    皇太后哼了一声儿,“素油炸的饽饽,自然不稀奇。可是这油煠果,却不是任何时候儿、任何人都能做得出来的。皇帝自是费了心,那做饽饽的师傅,手头儿上也了不得。”

    皇帝含笑点头,忽地偏首望婉兮,“朕方才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儿没?”

    众人都是微微一怔,目光齐刷刷望向婉兮去。

    皇太后也一眯眼,“……哦?这么说来,这油煠果,是令妃做的?”

    婉兮忙起身,要向皇太后请双蹲安,却被站在地下的皇帝眼疾手快,一把给托住了手肘。

    婉兮红了脸,这便只得只能屈膝为礼,“回皇上,这心意都是皇上对皇太后的孝敬之心,不过是假了奴才一道手罢了。故此皇上说的自然没不对的……单一宗,是奴才擅自给改了,还望皇太后和皇上宽宥。”

    皇帝也是高高扬眉,“你给改了什么了?”

    婉兮抬眸望一眼皇太后,“皇太后喜欢在菜馅儿里放头一刀的韭菜叶儿,可是奴才在做的时候儿,将这一道给免了。”

    皇太后微微一怔,随即便也轻叹一声儿,“皇帝怎么忘了,韭菜也算荤腥。今儿是茹素,自然不该再放那韭菜叶儿。”

    皇帝张大了嘴,“哎哟,真是儿子的错儿。今儿是特为的浴佛节的茹素,儿子竟让给忘了,真是该打。”

    皇帝说着故意将腰凑近皇太后手边儿去,“他们也没人敢打儿子,那还是额涅劳累,动动手儿吧。”

    四十九岁的天子还这么样儿,便众人都笑了。

    皇太后便也作势高高抬起手来,“这不是当娘的打儿子,是替佛祖立规矩。”

    手便落下来,不过自然是高抬轻落。

    一时母子相视而笑,众人笑声便又扬起一片。

    这般亲情融融的当儿,皇太后瞄一眼婉兮,便也只得忍住一声叹息,只柔声道,“令妃,你有心了。这些年也没少了吃你进的饽饽,从最开始的不成形儿,到如今已是手艺精到,足见你进宫这十九年来,可没养尊处优,这手艺是一天都没停下。”

    婉兮放下心来,便是含笑道,“妾身不敢独当其功。今儿这心意,除了皇上的一片孝心之外,实则还有一个人……是庆嫔替妾身从头忙到尾,便是那韭菜的事儿,也都是庆嫔提醒了,妾身才想起来。”

    婉兮悄然回眸,望着语琴微笑。

    “从前庆嫔是江南汉女,在宫里衣着、发饰都蒙皇上恩旨,依旧可为汉人穿着。可是自从庆嫔母家奉旨入旗之后,庆嫔倒是格外用心学起咱们旗下的风俗来。这才两年啊,妾身也没想到,庆嫔做这些旗俗下的饽饽来,竟也这样上手了。”

    皇太后不由得挑眉,“哦?庆嫔?”

    皇帝故作惊讶,垂眸盯着婉兮,“哎?这是朕交给你的差事,你怎么躲了懒,又交给庆嫔去了?”

    语琴略有些紧张,赶紧起身走上前来,在婉兮身后一步处请双蹲安。

    “回皇太后,皇上,令妃其实是因为……她闻不得油腥味儿。可是孝心却重,更兼是皇上亲自交待下的差事,她便还非要亲力亲为,任凭我们怎么劝,都不肯交给旁人去。”

    “妾身明白她的心思,顾着她身子,只得忝颜自告奋勇,亲手替她料理了,叫她隔着玻璃窗子瞧着,才能叫她安心罢了。”

    前面那些都还罢了,待得听见“闻不得油腥味儿”一句,那拉氏将手上的筷子和碟子都惊得放在了桌上。

    “庆嫔,你这话是何意?”

    婉兮红了脸,由着皇帝扶着她手肘,屈膝回道,“……妾身不敢矫情,是肚子里的孩子暂且不习惯那味儿。”

    那拉氏压抑不住地高声道,“原来,令妃是又有喜了?!几时的事?”

    婉兮早就知道,自己这遇喜的消息公开时,会引起多么大的波澜去。便是心下都做了预备了,这会子却还是感受到众人如奔潮而来的目光,快要将她湮没。

    尽管无声,却叫她隐隐已觉窒息。

    幸亏手肘上,始终还有皇上的手。他的手那般稳定,掌心那般温热,叫她不至于沉落于那潮头之下去,还能仰头呼吸。

    婉兮心下一定,这便微微垂首,目光悄然从多贵人那面上转过。

    其实,若是换了旁人,这会子最震惊、最失落的,本该是多贵人吧——原本是这后宫里独一份儿遇喜的,这会子却成了两个人分享。

    可是婉兮所见到的,却是多贵人面上滑过的一丝如释重负。

    多贵人如此,婉兮自己的心下便也不由得悄然放下了一半儿去。

    婉兮这才不慌不忙迎上那拉氏的目光,“回主子娘娘,妾身因前头连着有三个孩子,都是十月前后坐的胎;而这回到了年下都没有动静,妾身便以为今年没有了。故此妾身自己也粗心大意起来,浑没仔细留意身子。“

    “便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这回竟然还是大意到直到这会子肚子大了,才有所察觉。也是这个孩子安稳,没叫妾身害喜,故此倒叫妾身轻省了两个月去。”

    “虽说发现得迟了些,妾身算着日子,应是比多贵人晚半个月去的模样儿。”

    实则婉兮的孩子来得比多贵人还要早些,她这会子也是顾着多贵人的颜面去。

    那拉氏定定望着婉兮,一时之间倒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皇后不说话,其余六宫自然都不便说话;这还一时冷场了,皇太后便瞟着那拉氏,按下一声叹息去。

    ——这时候儿也唯有皇太后才方便说话。

    皇太后便点点头,“连着四年,一年一个儿……令妃啊,你真是好大的福气!”

    “别说是在这后宫里,便是寻常百姓家,又有几个女子能如此去?你啊,以后快别亲自动手做这些了,都交给旁人去——若不放心的,就交给庆嫔就是了。你可得好好儿养着身子才好。”

    皇太后都如此说了,那拉氏便也只能尴尬地跟着扯了扯唇角,“可不!福气,令妃真是有福气啊!”

    这一时,整个儿殿内一片无声。女人们个个心下,甘苦自知。

    皇帝环视殿内一圈儿,忽地“嘁”地一声笑了,“诶?额涅、皇后,你们怎么只顾着说是令妃的福气大?——这分明,是儿子的福气大才是!”

    “若不是儿子有这个福气,给了令妃这孩子,令妃又如何能一年一个儿的?”

    叫皇帝这样一说,皇太后都是一怔,随即无奈地摇头而笑,“好好好,自然是皇帝的福气!皇帝今年都四十九了,还能叫令妃、多贵人都在今年遇喜,皇帝当真是好福气!”

    一众嫔妃便也都起身,各怀心事,向皇帝行礼道,“妾身祝皇太后、皇上,洪福齐天,国运绵长。”

    皇帝大笑,“好好好,都起克!朕有福,必定也叫你们都跟着有福!”

    婉兮随着众人回到座上,皇帝便也落座,侧身儿面向皇太后道,“儿子还有一事,要向额涅禀报——原定今年四月巡幸索约勒济。原本儿子势在必行,可是也不知道孙灏为何忽然劝谏,儿子重重申饬于他。”

    “可是说来也巧,儿子叫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前去查看索约勒济,却发现那边儿刚着过一场火,百兽遁逃。儿子若去行围,倒没什么可围捕的了。故此啊,儿子还真不得不如孙灏所劝谏的,今年就不去了。”

    “儿子绝不是说那孙灏劝谏得有道理,只是巧合而已。还请额涅体谅。”

    婉兮听了,忍不住悄然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夜晚,注定六宫又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忻嫔自是当中最为咬牙切齿的一个。

    “她怎么又有了?她凭什么又有了?!”

    乐容只能劝,“……自是她心机深,能拢着皇上长宠不衰。”

    忻嫔冷笑,“我这回倒不问皇上,我是想问问上天!皇上有宠不稀奇,可是上天凭什么就叫她有这个福气,当真就能一年坐下一个孩子来?”

    “她三十多了,早已过了最好的年纪去。凭什么还能这么坐得下胎?老天如何不长眼,凭什么都叫雨露可着她一个人儿了去?!”

    乐容悄声道,“好歹,还有多贵人不是?”

    忻嫔冷笑,“多贵人?若不是今年这样一个年头,你觉着皇上会饥不择食到要一个三十岁了、还嫁过人的蒙古女人去么?”

    “这天下这样大、女人这样多,多贵人既不年轻,又并非绝色佳人,皇上要宠幸这样一个女人,你觉着他会是因为喜欢她么?”

    乐容也是无话可说,只得垂了头叹了口气,“奴才心下也嘀咕呢——今年皇上是应该优待蒙古格格们去的。可是皇上完全可以叫多贵人遇喜之外,再叫祥贵人或者新进宫的蒙古格格有孩子就是了,怎么依旧还是给了令妃孩子去……”

    忻嫔紧紧咬住嘴唇,心头万千翻涌,却不甘心说出口来。

    一个帝王,能够叫后宫里一个女人,连着四年一年一个孩子……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女人了,况且这个女人自己已经不年轻了——那除了喜欢,除了离不开她,还能是什么缘故去?

    可是她不愿承认,不愿!

    必定还是令妃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手段,方能叫年近五十的皇上,还这么情不自已!

    忻嫔紧紧攥着袖口,忍不住冷笑。

    “她狐媚皇上还不够,她今儿还在向皇太后献媚!原本在这后宫里,能压住她的唯有皇太后了。可是她今儿这一招,倒是叫皇太后吃了她的嘴软,当着六宫的面儿,都不好说她一个不字,反倒也好夸赞她了。”

    “她又得逞了……她更是贪心不足,除了自己献媚之外,你没瞧见么,她今儿还在皇太后面前,故意抬举那庆嫔去!”

    “她这是想干什么,啊?她自己得宠、有孩子,还尚嫌不够,还想叫庆嫔也得皇上宠爱、皇太后赞许去么?”

    乐容皱眉,“奴才猜测,是不是因为她自己有了孩子,又得几个月不方便伺候皇上,她这便想叫庆嫔帮她固宠?”

    忻嫔抬眸冷笑着瞟住乐容,“你这颗脑袋,是榆木疙瘩么?她便是需要有人来固宠,她为何要往外推庆嫔?庆嫔比她还大三岁,今年都多大了!她便是要往外推人,也该推一个年轻的才有把握!”

    乐容赶紧请罪,“奴才是愚了。还是主子英明,她便是要推人,今年这年头,她完全可以趁势往外推既是蒙古格格、又更年轻的颖嫔才是啊……”

    忻嫔不甘心地垂首,绞尽脑汁地想。

    她忽地一顿,手指不由得在炕桌上敲了一记。

    “诶?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个事儿来……那玉蕤,不是还没出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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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8章 六卷 333、他可一点不斯文(六千字毕)

    乐容点头道,“主子说的是。www.uu234.net原本去年令妃诞下九公主之后,听说永寿宫就已经将玉蕤出宫的事儿,报到内务府去了。那玉蕤,到那一会子都还是真心想要出宫的吧。”

    “只是去年七月那会子皇上和皇后都去了木兰,等皇上回来都十月份了。接下来又是十一月里的皇太后圣寿、年下筹备年庆,各宫里都嫌人手不够使呢,哪儿还能往外交人去?故此也不知道是内务府没往皇上那递奏本,还是皇上没顾得上批复,总归那事儿在年前便撂下了。“

    “便是旁的宫里也有年岁满了,等着出宫的,内务府也都告知留到年后再说。终究二月里也是女子挑选之期,到时候也有个新人来替换的。”

    “可是别说咱们,怕是连玉蕤也都没想到令妃正月前后竟然又有了孩子……奴才瞧着,这玉蕤八成便又是走不了了。”

    忻嫔指甲尖儿划着袖口的滚边儿,静静听着,唇角却高高挑起。

    “亏你还当真信她们~~”

    乐容一怔,忙两只眼紧紧盯住忻嫔。

    “奴才愚钝,有些事儿自是只知其一,难知其二。还求主子指点。”

    忻嫔淡淡哼了一声儿,举起帕子按了按唇角。

    “那玉蕤满了年岁,却还赖在宫里不愿意出宫去,她对外头说是为了伺候令妃的胎。”

    乐容点头,“她正是这么说的。”

    忻嫔点点头,“便是令妃自己那方怕也是要这么说。这便主仆一心,说着一样儿的话,倒叫咱们当外人的不好猜测指摘去了什么。”

    “可是啊,究其根本,那玉蕤就是自己不想出宫的!若她自己急着想要出宫,便是那会子皇上和皇后不在京里,可是凭她阿玛是当内务府总管大臣,她阿玛自然设法替她周全,或者是送奏本到热河去怎么不行啊?”

    忻嫔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来。

    “她啊,是自己压根儿就舍不得出宫……可是她舍不得的人,不是令妃,更不是令妃的孩子。她真正放不下的,是皇上!”

    “也是她命好,这令妃还真的就一年一个,接二连三再四地有了孩子;她便也自然有了借口,今年推明年,一直这么推下去了!”

    乐容也是张了张嘴。

    “玉蕤一个官女子,在宫里伺候的年月久了,难免生了非分之心。况且她阿玛现在前朝、内务府都为官,她家族怕也希望她能在宫里留下,博得个主位的身份,也能叫父兄多一重保障去。”

    “玉蕤自己这么想,这么说,倒也罢了。奴才却想不明白了,若玉蕤安的是这个心,那令妃至于瞧不出来么?她怎么还由着玉蕤这么想、这么做去?甚或,她说出来的话儿,竟然也与玉蕤自己说的,如出一辙呢?”

    忻嫔一笑泠泠。

    “令妃还能是怎么想的?她自然跟玉蕤是互相利用罢了!玉蕤舍不得走,令妃也舍不得玉蕤父女俩的效力。况且令妃这一年一个儿地生,总有几个月是伺候不了皇上,拢不住皇上心的。她便身边儿总需要个人去,便如那官员商贾家里的通房大丫头——若是女主人不便伺候男主人的,就叫那大丫头顶上。”

    乐容怔住,半晌才道,“主子的意思是,令妃真正想往外推的人,是那玉蕤不成?”

    忻嫔眸光半扬。

    “论年岁,玉蕤比庆嫔年轻了太多;论家世,玉蕤这些年在宫里只是个官女子,也是委屈了她。论手腕儿,她说话办事儿已经隐隐有了几分令妃的影子去——别说令妃,便是宫里换了其他人,也会选玉蕤。”

    “可是……”乐容有些迟疑,“既然令妃和玉蕤都有这个心思,那怎么玉蕤这些年都没有进封;而且去年七月那会子,她还当真想要出宫去?”

    忻嫔抬手抚了抚额角,轻哂一笑。

    “那还能是什么?自然是那令妃小心眼儿了!令妃是既想利用玉蕤父女去,却又担心玉蕤当真抢了她的皇宠,这便压着玉蕤,不叫她有进封的机会呗。”

    “这道理跟官员商贾家的后宅也是一样儿的——便如那傅恒府里,有个通房的大丫头都生了大格格出来,却这些年叫舒妃那妹妹九福晋,给死死压着;直到如今,还是连个名分都没有,依旧还是通房大丫头。”

    忻嫔说到这儿,眼角幽幽扬起,“令妃啊,是想让玉蕤一辈子当她的通房大丫头,却不准玉蕤正式开脸儿当妾呢。”

    乐容瞟着主子,心下便也明白了,这便也是笑了。

    “这事儿咱们都能看明白,玉蕤自己必定也看得明白,故此她心下对令妃的怨气,必定不是一点半点儿……”

    忻嫔点点头,“只是她如今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故此明知道自己委屈,却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做。”

    忻嫔抬眸瞟乐容一眼,“好歹咱们也与玉蕤有缘,便不能这么坐视不管。咱们哪,这回得帮衬玉蕤一把。”

    乐容便笑了,“可不嘛。虽说玉蕤这么些回,都没能真的帮上主子什么忙去。可是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便是她帮不上主子什么,主子却也大人大量,反倒要好好儿帮她一回才是。”

    婉兮自四月十五日,将遇喜一事公开,“天然图画”便热闹起来。

    六宫嫔妃,不管心下高兴还是不高兴的,也都俱来道贺、送礼。

    婉兮心下却有些懒懒的。

    她自然最是明白,这些人来道贺、送礼,为的不是她这个人,而只是敬重她此时在后宫的这个位分罢了。

    也幸好怀着身子,便嫔位以下的都不必亲自面见,只叫语琴、颖嫔她们帮着接了礼,说上几句客套话,也就是了。

    唯有妃位以上的,婉兮总该亲自见见。

    是愉妃先来的。婉兮迎进明窗次间内坐,婉兮目光静静从愉妃面上转过。

    ——愉妃气色甚好。

    婉兮便也一笑,心下已是明白几分。

    终究因语琴也是储秀宫里的嫔位,愉妃来了,这便也一并作陪。

    三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儿,刘柱儿进来通禀,说舒妃也来了。婉兮这便要迎出去,愉妃自然地起身,上前扶住婉兮的手肘。含笑叮嘱,“实则令妃这会子怀着双身子,便都是在妃位,倒也不必亲自迎出去了。”

    愉妃凝着婉兮侧脸,“想来舒妃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个。”

    婉兮含笑点点头,“无妨。这会子月份还小,走几步路就当也是对孩子好。”

    愉妃含笑,目光温暖,“令妃总是这样识大体。同在妃位,同日封妃,可惜舒妃总是做不到令妃你这般。”

    婉兮微微扬眉。

    末了也只是淡淡一笑,“终究家世不同。我进宫来是当官女子的,她则是进宫就在嫔位,各自的起点其实不同,心境自不必求同。”

    愉妃便也笑了,“令妃说得正是在理儿。若论家世,令妃与我倒是没什么分别。这份儿体谅,令妃与我倒是一样的。”

    婉兮点点头,由着愉妃扶着手肘,已是走到了殿门前。

    四月春暖,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玩儿。“天然图画”里没有永寿宫的海棠,却有“五福堂”前的玉兰、“静听春事佳”的翠竹、“竹深荷静”里的莲花。这会子虽还没到玉兰和莲花盛放的季节,可是那花气已然渐浓,竹荫更是早已匝地。

    在这一片竹影花气里,几个孩子玩儿得正是热火朝天。

    舒妃一路朝里走来,也被孩子们给吸引,忍不住驻足停留了半晌。

    她的目光,终究是更多落在了小鹿儿身上。

    这会子福康安出宫去了,永瑆和绵恩他们都在上学,这园子里就只拉旺一个当哥哥的,未免有些安静。许是因为福康安不在的缘故,平素因为年岁小、闹腾不出什么翻天来的小鹿儿,这会子可得了机会。

    一圈儿孩子当中,就属他闹腾了。

    愉妃含笑道,“瞧,舒妃看着小十四,这脚步都挪不动了。叫咱们在这儿好等,她却忘了要朝咱们来。”

    婉兮轻轻回眸,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便依旧淡淡地笑,半垂下了眼帘去。

    “都是小十四淘气。”

    愉妃点头笑笑,“若是舒妃的十阿哥还在世……算算年岁,也正好是永璐这么大吧?都是亲生兄弟,相貌身量上必定相似。“

    “也难怪舒妃看得都挪不动脚步。舒妃啊,必定是从永璐身上看见了十阿哥的影子去……”

    婉兮抬眸望住愉妃。

    愉妃错开了目光去,轻轻叹息道,“舒妃虽说后来又抚养了十一阿哥永瑆,可是永瑆这会子也都挪进阿哥所去,白天上学功课也忙,这会子舒妃的身边儿,还是空了下来。”

    “唉,想想舒妃也是可怜。若从未有过孩子倒也罢了,就是这么着有过孩子,却又没了,这才是最难受的。”

    后湖上有风来,吹动竹叶飒飒。

    那影子翠绿浓深,印在地下,却是一片幽暗。

    婉兮悄然提一口气,回眸对玉蕤道,“还不请你舒主子快进来坐?竹影儿底下风大,小心别叫她受了凉。”

    玉蕤一福身,忙转身儿,三步并做两步去了。

    愉妃笑了笑,这便着转向婉兮来,“既是舒妃来了,想来你们还有好多话要说。我便也先回去了。”

    愉妃说着瞟一眼语琴,“庆嫔,你可一并回去?”

    语琴跟着愉妃回去了,婉兮与舒妃在殿内并肩坐下,各自饮茶。

    倒是舒妃盯了婉兮一眼,“你怀了身子,还喝茶?”

    婉兮淡淡笑笑,“便如蒙古、西域、雪域……可一日不吃饭,却不能一日不饮茶。故此那边最不愁销路的,唯有茶叶。”

    舒妃挑了挑眉。

    “那也难怪。他们的饮食终究与内地不同。每日里都是吃肉、喝奶,于菜蔬果植之上甚少。唯有茶叶才能解腻,每顿饭之后必定要饮茶的,一日一顿都离不了。”

    婉兮点头,“故此那些女子们,便是怀着孩子的,又如何能一顿不饮茶呢?”

    舒妃也是聪明剔透的女子,这便瞟着婉兮,啐了一声儿轻轻笑开。

    “你这又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也腻着了?”

    “可是我分明记着啊,你呈给皇太后的不是苏油炸的油煠果么,至于腻着么?”

    婉兮抬眸凝注舒妃。

    “在这后宫里,能腻着人的,未必都是饮食。总有太多的事儿,叫人胃口儿这儿,堵着。”

    舒妃定定地盯着婉兮半晌,实在是因为刚到,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这便怎么都猜不透了。

    她便耸了耸肩,“原以为你连着有了四个孩子,如今在宫里应当是春风得意;却原来,还是能有事儿叫你胃口儿里堵着啊?”

    婉兮淡淡转眸。

    “这世上的人啊,都觉着旁人的境遇比自己更好。便如我看着你,觉着凭你家的家世,你在这世上便也应该没有什么不欢喜的事儿才是。”

    舒妃向婉兮瞟过来,“……这就是人心不足的缘故吧?”

    婉兮笑笑,错开了话题去,“皇上十五那天说,不去索约勒济巡幸了。”

    舒妃这才绣眉轻展,“我今儿来,一面儿是给你道喜,另外一面儿,就是特为这个来的。”

    舒妃深吸一口气,盯着婉兮的手,目光里隐隐有些分量。

    婉兮便轻轻一笑,将手朝她伸过去点儿,“瞧你是想攥着吧?那便攥吧,客气什么?”

    舒妃面上便大红布似的红。

    还是没好意思攥婉兮的手,轻咳了几声儿道,“……倒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当真叫皇上不去巡幸索约勒济了。不管皇上怎么具体解释,说这事儿与孙灏的劝谏无关——但是总归叫旁人看起来,皇上还是多少接受了孙灏的话的。”

    舒妃的眸光闪闪,“这便等于是,保住了孙灏去。孙灏保住了,那永璇和咱们永瑆,便也都逃过这一劫去了。”

    婉兮垂首轻笑,“皇上虽说下谕旨申饬孙灏,可是皇上也没治罪于他啊,不是还保留了他三品京堂,只改做旁用去?况且孙灏虽是汉大臣,却一向都有‘风励清修’之誉,是位名仕,也是个人才,皇上自有爱惜保护之意。”

    “这都是皇上圣心独运,亏你倒来谢我。我啊,当真还不敢承你这句情。”

    舒妃不由得轻愠,“嗤,你少来!是你不愿意将你与皇上之间耳鬓厮磨时候儿的那些话儿告诉给我罢了……皇上前头都下了那么长一道旨意,说是巡幸索约勒济势在必行的,连‘祖宗家法”和康熙爷都搬出来了,怎么可能自己改了主意,不去了?”

    “必定有人,而且是对皇上极有影响力的人,才能叫皇上自毁前言,暂且放下天子的体面去。”

    瞧舒妃真有些急了,婉兮这一回便但笑不语。

    舒妃瞟着她,又“呸”了一声儿,“没词儿了吧?我就知道是你!——你还不说,你当我就猜不着你用了什么法子么?”

    “我忖着啊,你必定是用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怕是跟皇上哽叽,说什么肚子疼啊,又说什么舍不得皇上之类的,才叫皇上软下了心来,半步都舍不得出京了。”

    婉兮垂下头去笑,虽说依旧还是不出声儿,可是面颊究竟还是红了半边去。

    三十三岁的女子,又连着养育四个孩子,她本就纤瘦,这会子又不上妆粉,故此那眼角的几痕皱纹盖都盖不住了——可是这样年纪的女子,依旧一笑起来,面颊还如桃花一半儿的轻红软粉,如少女含羞一般……

    这情形看得叫舒妃半晌回不过神来,末了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

    她自己比令妃小了一岁,便是如今面上借着妆粉,还瞧着平滑如玉似的;可是这样的红晕,她却是怎么都不能再有了。

    ——也唯有,没断了受皇上雨露的人,才还能这样儿吧。

    “罢了。”舒妃摆了摆衣袖,“你既不说,我心下也明白就够了,嘴上便也不问你了。总归你这么着是帮了咱们永瑆去,我便怎么都是感激你的。”

    婉兮点点头,算是受了。

    婉兮转头望向窗外,看见小鹿儿淘气地爬上了窗外廊下的栏杆去,玉蝉和玉萤两个哄着,叫他下来。

    婉兮便缓缓收了笑,抬眸迎上舒妃,只问,“不知九福晋的病怎样了?因她一直身上不好,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这会子麒麟保和伦珠都回家去了,我这边儿倒是断了信儿。”

    舒妃点点头,“病已是好了。只是怕病气还没散尽,故此才没敢轻易进宫来给你行礼,总归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最金贵。”

    岛上的人来人往,终于告一段落。

    婉兮暂且懒得理会那些礼单,只关起门来,偎在炕上,看那狐说先生又新出的笔记。

    婉兮便是总提醒自己,叫自己就当不认得那躲在书页背后的本人是谁,可是眼前看的这段儿,还是能叫她都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溢出来的欢喜来。

    ——皇上恩旨,赐军机章京们都戴朝珠了。

    原本朝珠不是任何官员都能戴的,总要文官五品、武官四品以上方准佩挂。而军机章京们由内阁中书、六部郎中、员外郎、主事、七品小京官由进士、举人出身者兼充,品阶不够。可是皇上这回还是特准了他们戴朝珠。

    这便是格外的施恩,盖也因这连续多年西北用兵,文书皆出自军机章京UU小说,故此皇上才格外恩赏的。

    婉兮看着,都忍不住摇头,“瞧这欢喜劲儿,怕是外人都要猜出来你这位狐说先生啊,自己就是军机章京之一呢!”

    “自己关起门来,嘀咕什么呢?”皇帝推门儿进来,婉兮来不及藏。

    这便也将笔记背在身后,含笑瞟着皇帝笑。

    “爷这么尊重斯文,奴才自然是打心眼儿里的欢喜。”

    皇帝便高高挑眉,“你又想说孙灏?”

    婉兮忙在背后丢了那笔记,起身站在炕边儿的紫檀螺钿脚踏上,伸双臂圈住了皇帝的颈子。

    “……那孙灏有什么好的呀,奴才干嘛要提他?奴才是听闻皇上今儿叫带领引见京察一等的内阁侍读学士们呢。”

    朝廷对京中、地方的官员,每三年有一回考核。今年正是京察之年,今年皇帝下旨裁汰“软官”若干,动静甚大,前朝后宫都有所闻。

    皇帝便哼了一声儿,“算你过关——内阁侍读学士,自然是斯文。”

    婉兮含笑点头,“一等侍读学士里头,奴才总之都不认识,便只看谁的名儿好听了。倒是叫奴才记住两个——朱圭、钟兰枝。”

    皇帝便也含笑点头,伸手点了点婉兮鼻尖儿,“算你识货。虽说今年赏给一等学士的名单里头,还有好几个宗室,可是爷也私以为,他们两个的名儿,最好听。”(特地引朱圭入文,大家记着哈,他后来是嘉庆的老师,平和珅的大功臣;名儿也是有缘,可见皇上对小十五慈父之心啊~)

    婉兮将面颊贴在皇帝颈窝。

    “不管是上书房行走的孙灏,还是内阁侍读学士,抑或军机章京们,总归他们都是斯文之士。今年本是皇上一心悬在西北战事上的年头,可是皇上却没有重武轻文,这会子依旧施恩于这些斯文之士,叫天下人都看见皇上文武并重之心。”

    “爷这样的天子,怎不叫天下归心、朝野拜服?”

    皇帝也不由得笑了,伸臂环紧婉兮,“嘁,今儿怎么啦,好端端地又给爷拍马p?”

    婉兮抬眸望住皇帝,淘气一笑,“没有。奴才是——拍龙p~”

    皇帝惊讶大笑,便一猛劲儿将婉兮直接给捧进炕上去。

    “好啊,今儿还敢主动挑衅了……爷瞧着,这是四月份了,怕是胎气已经安稳了。你又不怕爷整治你了……”

    话都不耐烦说完,嘴儿早已吞下了嘴儿去。

    在那被褥的翻卷里,婉兮果真抽空儿伸手拍了皇帝一记去……

    皇帝大笑,虽说不敢压住婉兮的肚子,却还是将她翻转过来,张口便咬在了她的那处去。

    “你拍爷,爷咬你!看谁赚了去~”

    那似痛非痛的一来,婉兮好悬魂儿都飞升了去。一个颤抖,还是揪住皇帝的手臂,忍不住尖叫出声……

    门外,玉蝉都红透了脸儿,低声与玉蕤嘀咕,“……皇上可真是,都快赶上我祖父的年岁去了,可是跟咱们主子在一块儿,还这么——老不修。”

第2319章 六卷 334、贵妃之争

    玉蕤只得极力地笑,半侧过身儿去,低低道,“……那也分跟谁。唯有跟咱们主子才这般。”

    玉蝉也笑,“可不!咱们主子本就是不易坐胎的体质,才从前那么多年都不见喜;如今所说终是调理好了,可年岁也大了,故此能叫咱们主子一年一个儿地这么生,皇上得比给旁人多几倍的雨露,才行啊!”

    连玉蕤脸都红透了,上前掐住玉蝉的嘴巴子,“瞧你这丫头,这是浑说什么呢!”

    玉蝉忙含笑告饶,“姑姑饶了小的吧……姑姑跟在主子身边儿这些年,本该最是明白,小的可没说错话的。”

    玉蕤也怕闹出的动静儿忒大了,这便叹口气,松了手。

    却还是半转回身儿去,轻叹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有些话,便是在咱们宫里,我原也是不愿与人说的……只是这会子,有些话,我也该说给你了。”

    玉蝉吓了一跳,忙收敛了笑,上前扶住玉蕤的手肘。

    “姑姑这说的是什么话?快别吓我。”

    玉蕤淡淡一笑,拉了玉蝉的手,退到门外。在栏杆上坐下。

    走了这几步去,外头四月里软糯的风迎面吹来,叫玉蕤心下的怅惘散了些。

    她这便促狭地抬手点了玉蝉额头一记,“你又怕什么呢?我今儿肯与你说这些话,对你只有好的,并无坏的。”

    玉蝉却还是放不开晴儿,只攥着玉蕤的手道,“姑姑难道又要说出宫的事儿?如今咱们主子这便又遇喜了,宫里多少事体都要靠姑姑里外打点。若姑姑这会子就这么走了,咱们宫里,还有谁能扛得起事儿来?”

    玉蕤从去年以来,便陆续将有些话儿挑机会说与玉蝉听。玉蝉虽说明白玉蕤的心意,知道自己前程见好,自然是高兴——可是如今主子越发这般地在风口浪尖儿里,要她自己来扛宫里的事儿,她自己心下也有些胆儿突。

    个人的本事是一回事,更何况玉蕤姑姑在内务府里还有个那么顶事儿的阿玛呢。那些内务府里的消息,便是玉蝉自己怎么都淘弄不来的。

    玉蕤垂首,极力笑笑,“……我便是有些话要说给你听,叫你心下明白。却也不是说我即刻就要走了,将咱们这么大一个宫里这么多事儿都撂给你去。总之你心下有数儿,紧着学起来才最好。这便若我随时出宫去了,你也能扛得起来。”

    玉蕤说罢在栏杆上坐下来,回眸望园子里的竹影花树。

    “既然你说到方才的事儿上,那我便就着这个话儿给你说说。咱们既是主子宫里的人,心下便得首先知道主子与皇上的感情——”

    玉蕤眸光在夜色里悄然流转,出了一会子神,才转过来凝注玉蝉。

    “你知道宫里的三世章嘉大师吧?”

    玉蝉点头,“那是咱们宫里唯一的大活佛。之所以能在宫里驻锡,就是因为他从小是在宫里长大,与咱们皇上情同手足、亦师亦友。皇上还拜了三世章嘉大师为师,跟从修习佛法……”

    玉蕤眸光在夜色里,如星亮起。

    “那你可知道,皇上跟从三世章嘉大师,修习的是哪个宗派的佛法?”

    玉蝉摇摇头,“上回倒是隐约听主子提过,说是密宗法门。”

    玉蕤便也点头,“虽然咱们都只是槛外人,不是佛弟子,可是因宫里就三十章嘉大师这样的密宗呼图克图,故此咱们好歹也能知道些内里的说道——”

    玉蕤静静望住玉蝉,“修习佛法之人,自当清心寡欲;尤其是密宗,更是要‘固守真元’。”

    玉蝉听到这儿,脸已是红了。方才那说嘴的勇气,是半点儿都提不起了。

    玉蕤自己也脸红,这便错开目光,不与玉蝉对视,只半偏过头去,继续道,“皇上是修习密宗的佛弟子,故此平素也是忌讳龙元外泄的……故此内廷主位中,便有那么些进宫多年却不得皇宠;更是从来都没有所出的。”

    “皇上肯给孩子的,终究这些年来,一共才有那么几个人罢了。”

    玉蝉垂下头去,手指头抠着那栏杆上的朱红漆面儿,“……可是皇上跟咱们主子,一整就有了,二整又有了。”

    玉蕤本来不好意思呢,叫玉蝉这话说的,不由得又是笑喷出来,回手打了玉蝉一下儿,“还不害臊?”

    玉蝉红着脸,眼睛却亮晶晶地抬起来,“姑姑想说的,我也明白了。皇上要固守真元,却唯独对咱们主子这么情不自禁。别说主子每回都是刚诞下皇嗣三个月就又遇喜,况且主子的体质还是不易坐胎的呢,那足见皇上宠幸主子的次数该得加多少倍、那每一次又得格外用多少倍的劲儿去!”

    “况且都到这会子了,以皇上的年纪,就更应该‘固本培元’,方能冀望高寿。可是皇上都这个年纪了,一跟咱们主子在一起,还这么……咳咳,大呼小叫、乒乒乓乓的。”

    “我忖着,这便绝不止是身子上的宠幸;更多的,只能用心下的钟情来解释了。否则凭皇上这会子的年纪,他最想要的何尝不是高寿,不是养身?他何苦还在咱们主子这儿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去?”

    玉蕤脸红如炭,已是笑得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止住,都不好意思再呵斥什么,只得再打了玉蝉一记,笑啐道,“你这个小蹄子!亏你还叫了这么个名儿,却怎么偏是个堵不上嘴的!”

    玉蝉,一种蝉形玉器。古人认为蝉可羽化重生;而玉为天青之色,代表上天之力,可保尸首不腐,期待重生……故此蝉于玉结合起来,代表了古人希望精神不灭、尸身不腐,可借天力重生的信仰。

    生者以玉蝉为玉佩,悬挂于身上;帝王公侯死后,则含玉蝉在口,护住那一口“生气儿”去,等待复生。故此玉蝉古来又称“王含”。

    因玉蝉的名儿里这特别,故此玉蕤才笑话她“堵不上嘴”去。

    玉蕤笑骂归笑骂,不过却还是点头道,“话糙理不糙,我想告诉你的,正是这个理儿。”

    “不光是我要让你知道,实则主子这些年来始终都要身边的女子、太监们都要明白这个理儿——主子和咱们宫里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唯有与皇上一条心,才有咱们眼前和将来的一切去。”

    “主子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算计来的,是皇上给的;也更是主子心下真心实意爱着皇上的缘故。主子真心对皇上,皇上自然将将这样的恩宠独独给了主子去。皇上的恩宠,不是算计能算计来的;必定首先要以真心交付。“

    夜色渐深,月影氤氲。玉蕤轻轻垂下眼帘去。

    “主子与皇上,是真心实意的相爱。主子与皇上之间的情分,不是主子算计、争夺来的,是两人两厢情愿、两情相悦来的。咱们当奴才的,便不准自以为是、自以为聪明地去怂恿主子,更不能如其他宫里人一般,去算计和坑害人去。”

    “咱们皇上是什么人呢?这前朝后宫多少的人精儿都不是皇上的对手,咱们后宫一记妇人,又如何能有机会再皇上眼前动心眼儿?若谁自以为是,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玩儿自己,自己吃亏受苦的便都怨不得旁人。”

    玉蝉虽说进宫晚些,从前怡嫔、舒妃的许多事儿没亲眼见着;可是忻嫔的处境,以及前头婉兮对玉叶和毛团儿的安排,她却都是亲眼看见了的。是与非、好与坏,她分得清楚。

    玉蝉便也收起笑谑,正色对玉蕤道,“姑姑放心就是。小的便是愚钝,也知道凡事都看主子的马首。主子不准做的,小的便自己剁了手脚去也不敢去乱动;主子若叫办的,便是赴汤蹈火,也必定不说半个‘难’字。”

    玉蕤轻吐一口气,“这便是了。玉蝉你果然是聪明的丫头,在咱们宫里,咱们便是自己资质愚钝,但是总归看着主子就是了。只要咱们与主子一条心,主子与皇上一条心,那这后宫里,咱们便必定都不会吃了亏去。”

    这句身为永寿宫掌事儿女子,最要紧的规矩传授给了玉蝉后,玉蕤终于能松一口气。

    虽说这宫里,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事儿和……人;虽说这会子主子还正怀着皇嗣,身边儿正离不开人,可是她心底这个主意,却是自己提醒着自己,一再夯实,不可再变。

    否则啊……这样一日一日再延宕下去,主子心里不好受;对于她自己来说,何尝不更是一场越发难熬的煎熬去?

    情丝再难断,也终究要自己慧剑斩断。唯有自己走,才能彻底解开这个结去。

    五月来,“五福堂”外的那棵玉兰,终于盛放。

    玉兰玉兰,花如其名,花色如和阗白玉雕琢而出,姿态高雅,隐有玉之德行。

    君子比德于玉,皇帝又是爱玉成痴,这般玉兰在五福堂窗外颀长而立,便如皇帝身影停驻在此,无论天光月影,总是相伴,未曾稍离。

    婉兮的肚子更大了,这会子更是懒得出门。身在岛上,抬眼便能看见那玉兰,便也不觉寂寞。

    那狐说先生,又出了“胡说八道”的本事,最近的一本笔记上,全都是各色花花儿传闻,叫人读来不觉掩唇而笑。

    狐说先生这回故事里说的主角,是乾隆十九年的状元郎——庄培因。

    这位庄培因,说来可了不得。他出身于著名的毗陵庄氏——毗陵庄氏为明清时,江南的名门望族康熙年间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熙说:“大江以南,山川秀美,人文荟萃,毗陵庄氏家世尤盛。”毗陵庄氏,其世泽之绵长、功名之显赫、学问之宏深、道德之崇尚,名人之辈出,府第之辉煌,六者集于一族,是世所罕见的。

    庄培因的自己是状元,亲哥庄存与是榜眼,表哥钱维城也是状元,岳父彭启丰还是状元!

    这样儿一位家泽深厚的状元郎,因与赵翼同乡,故此赵翼颇为知晓他不少根底之事——譬如,在庄培因乾隆十九年高中状元之前,曾与“庆成班”里一位花名叫“方俊官”的男性优伶相好……故此在庄培因高中状元之后,这方俊官也得了雅号,叫“状元夫人”。

    而这个方俊官,名方兰如,自己也是有故事的人:他也是读书人家出身,但是在少年时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新娘的嫁衣被扶入帏中,里面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男子。在做了这个奇怪的梦后,方俊官竟然就这么心甘堕入“下九流”,去当优伶了。

    说来也是唏嘘,虽说状元郎闹出这样的事,家中夫人也是状元之女,本是贤妻,故此这故事听来叫人心下不由得唏嘘,颇为那夫人不值——却没想到,这位庄培因竟然就于今年病逝于学政任上,不过三十七岁而已。

    而这方俊官,并不是一时欢场之恋,也为庄培因穿孝、守丧,颇尽情真意切之事。

    婉兮先时看故事还忍不住笑,看到后来,也终是掩卷,叹了口气。

    回眸细想,赵翼于这会子忽然写庄培因,婉兮也明白——就是因为庄培因正好是乾隆十九年的状元。

    朝廷自乾隆十九年开始用兵西北,到今年战事渐次将平。

    皇上刚刚下旨,谕军机大臣等:“回部将次竣,应照平定伊犁之例,绘画舆图。”

    不仅天山之北的准噶尔旧地,这次便连天山之南的回疆,也将有史以来第一次正式绘入《皇舆全图》。江山一统,自是好事;只是这一场耗时六年、耗费白银两千三百万两的战事,也给人留下了太多的唏嘘去……

    多少将士去而不返,埋骨边疆。不知道那些为他们哭泣、守丧的,又是何人……

    这一番心绪起伏,倒是正与庄培因的故事带给人的心境,是相似的。

    赵翼是在用这样婉转的方式,将他自己的心境寄托在故事里,倾诉给能看懂他的文字的人来听。

    婉兮不由得放下笔记,走到窗前,凭窗望窗外孑然而立的玉兰。

    平民百姓见不到皇上,便自然也不会知道,置身在这锦绣堆中的天子,这六年来同样茕茕孑立、行销骨瘦。

    不过终究好了,便如这春来,曾经凋敝的花树终究重新绽放鲜妍;西北的战事于今年彻底平定下来,也好叫皇上明年安安心心过他的五十大寿了。

    人过五十,为知天命之年。身为天子,天命在肩,终得江山一统,才不枉这一生黄袍加身。

    西北的好消息不断传来,大小和卓已是众叛亲离,大小和卓盘踞的最后据点之一的喀什噶尔,原伯克来归顺朝廷,并且向兆惠献上攻城的计策。

    同时另一据点叶尔羌,也有与大小和卓同一家族的和卓后裔,额色尹(容妃的叔叔)、玛木特(容妃堂兄、中和卓)派人前往兆惠军营,称其现在布鲁特“候进兵信息,情愿效力”。

    至此,大小和卓最后盘踞的两座城:喀什噶尔、叶尔羌,都已克复在即。

    就在西北好消息接踵而至时,京师却逢大旱。

    皇帝四月里刚于寰丘雩祭祈雨,却并未能缓解旱情;皇帝五月里便再素服亲自社稷坛祈雨;因雨泽未沛,皇帝再度不乘辇,不设卤簿,由景运门步行祭方泽祈雨……

    皇帝一个人心里揣着这样大的天下,一件事刚见转机,紧接着却另一件事又叫他挂怀忧虑,甚至叫群臣修省,求言,论他为君的得失。

    这样的事儿,婉兮帮不上忙,除了在园子里好好养着身子,更小心尽自己的心意顾着后宫,希望后宫安稳,别再出事罢了。

    便因此,尽管婉兮与多贵人还未完全修好,婉兮并未再私下里与多贵人重复旧好,可是她还是嘱咐玉蕤她们,平素也留意着多贵人那边的动静些。

    这样的年头,多贵人和她的胎,都不可有闪失。

    因开春儿以来,一直少雨,这日头将大地晒得响干响干的。故此虽才是五月,语琴从杏树院那边过来,也是晒了一头的汗。进来便连忙走到冰箱旁去,将手悬在冰箱上头,叫那冰箱子孔洞里冒出的凉气好好儿凉快凉快手去。

    “皇上这个月连着去社稷坛和方泽祈雨。每次行礼之前都是三日的斋戒,连同行礼当天,便是这两件事儿,皇上就半个月不在宫里了。皇上费了这么些心,怎么这天上还一片雨云都没有?”

    “这老天爷,是想把皇上急病了才成么?”

    便连语琴都急了,婉兮这心下的焦渴,更是难以排遣。

    婉兮竭力笑笑,“好在西北的好消息还不断传来。或许老天爷顾着皇上悬心西北的事儿,便将所有的体恤都放在那边儿了;暂且顾不上咱们东边儿。”

    语琴想想,便也点头,“这话倒也有理。前儿听说,兆惠说西北的麦子得六月才能熟。朝廷大军得等六月麦子熟了之后,备足了粮草,这才能正式攻打喀什噶尔和叶尔羌。”

    “那西北的麦子,可不是得有大日头照着才能熟得快么?若雨水多了,倒耽误了麦子的墒情。”

    语琴这样一说,便叫婉兮心下也舒坦了些。

    婉兮不由得捉着语琴的手,含笑凝注,“……姐姐如今也越发善体人意了。”

    语琴登时便红了脸,啐一声儿,“呸,这话说得怪了。难道我这会子不是已经是旗下人,不更早就是皇上的嫔位了?便是我从前总将自己当成汉女,跟皇上之间总有些心里隔着,那这会子我自己想通了去,还不行么?”

    婉兮含笑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要不怎么非叫姐姐随我做旗俗下的饽饽去呢?姐姐是江南汉女,骨子里的清傲自是不必改了;只是好歹这会子母家都入旗了,便总归入乡随俗才好。”

    语琴叹口气,“……听你的话,这一个月来,总共给皇太后也进了三两回饽饽去。都是按着你的教法,以旗俗下的饽饽入手,再加入我们江南的手法去。图个新鲜,又不违反了旗俗,皇太后倒是没推拒。”

    “不过饽饽我是怎么都做不过你去,便是坚持做,也是希图皇太后能借我的手,想起你的心意罢了。”

    婉兮含笑点头,“姐姐的傲气儿,对皇上是改了;可是放在皇太后这儿,还是有些不肯放低了去。”

    语琴轻哼一声儿,“谁让那老太太食古不化!”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终究是老人家了,人年岁大了,多少都是守着祖宗规矩,不愿意变通的。终究她是大清的皇太后,从前孝庄文皇后又留下那么个‘汉女入宫者斩’的祖宗家法去,她自然要凡事效法孝庄文皇后去,自然不肯违背了去。”

    语琴便也叹口气,“也是。孝庄文皇后辅佐康熙爷成就功业,而咱们皇上又时时事事以康熙爷为榜样,那咱们这位皇太后心下自然难免要事事都要追随孝庄文皇后去……便在这孝庄文皇后留下的规矩上,一字一字坚守着了。”

    说着话儿,玉蕤进来复命。

    因是语琴,玉蕤便也不必背着,这便当着语琴回禀给婉兮,“……主子安心。多贵人这些日子来安好,祥贵人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婉兮点头,“我倒不怕别的,就担心那祥贵人生事。今年这年头,若是两位厄鲁特蒙古的主位内讧起来,不免不识大体。”

    玉蕤这便告退出去。

    语琴瞟着玉蕤的背影,不由得与婉兮道,“我瞧着玉蕤这丫头有些憔悴了,腮都塌进去了,眼窝也是乌的。”

    婉兮点头,“是我太叫她劳累了。如今我这宫里的大事小情离不开她,连多贵人、祥贵人那边,也得叫她亲自去盯着,我才能放心。”

    语琴笑笑,眸光淡淡流转,“玉蕤丫头一向能干,自从玉壶和玉叶出宫以来,她这么一肩挑起大事小情的时候也不少。从前也没见她憔悴若此,今年这是怎么了呢?”

    婉兮便没说话,挑眸静静望住语琴。

    语琴叹口气,“我明白。这后宫里的人啊,都不容易。”

    因着语琴来,婉兮便叫嬷嬷去带永璐来。

    语琴自是明白婉兮的心意,这便也脸上通红道,“唉,当真不必如此。我自己心下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可是我有没有这个福分,还是难说。”

    “况且这大热天儿的,叫孩子在自己屋子里自在去吧,何苦还要到咱们眼前儿来立规矩?”

    婉兮笑笑,轻轻按了按语琴的手。

    “姐姐就安心等他来就是。自麒麟保出宫之后,这位小爷倒是成了第二个麒麟保了,他知道咱们都惯着他,他便更有些无法无天了。”

    “这会子我不敢动气,便没给他狠狠立规矩。这事儿总归得交给姐姐去——这是姐姐帮我,也帮那小爷去。”

    语琴听着便也笑了,“他又怎么着了?”

    “便是淘气也是应该,睡觉人家是小子呢,你总不能指望着他跟小七、啾啾一样儿文静去。再说他是皇子,是你这宫里的小主子,谁能不喜欢他,忍不住就要宠他呢!”

    婉兮便笑了,“那也不能把自己吃成个球儿去。我这会子已是吩咐人,将素日我这宫里摆桌儿用的饽饽、果子都给收起来,瓜子儿都不留。甚至书案上清供的佛手、香橼都收起来,省得他连那个也想啃了尝尝。”

    语琴这便忍不住地笑,“他就是好奇,从小什么都爱放嘴里尝。却不是贪吃,每样儿都是尝尝味儿就好了。”

    婉兮哼了一声儿,“我倒是有个好招儿治他,只是这会子肚子大了,自己不便动手。这便交给姐姐吧——姐姐叫人去御膳房找些去年生下的老窝瓜,将瓤儿抠出来,趁着今年太阳格外晒,将那窝瓜瓤儿晒干了。”

    “硬些无妨,上头裹些糖霜。他在姐姐跟前,若嘴馋了,姐姐就给他那个。总归他咬不动,只能咬下个一口半口去的,对他也没什么不好的,还当练牙口儿了。”

    语琴大笑,都伏在了炕上。

    “哎哟,我说你这当娘的啊,还是不是亲娘啊?对付自己的阿哥,连这样的心眼儿都能使出来。”

    婉兮便也笑,“就因为是亲娘,该狠下的心,我才得亲自狠下来。省得他吃了亏去,长大再想扳回来,反倒难了。”

    语琴缓缓收了笑,伸手攥住婉兮。

    “说真的,这当娘的用心和与孩子们斗法的手腕儿,我怎么都比不上你一根小手指头去。终究自己没生养过,有些心情,总归是隔靴搔痒。”

    婉兮点头,“姐姐这话也有道理,可是却也还是拦不住我想把小鹿儿委给姐姐的心意去。姐姐便是没亲自生养,可是疼爱他的心,必定不比我少。”

    “不说远的,就说陈姐姐为了小七将自己宫里那些大树枝子都给裁了……她本是最爱幽静的人,那些大树荫蔽了她多少年去。她就是不想叫孩子们晒不着阳光,这便将自己的习惯都给改了。这份儿心,便是我这个亲娘,也都比不上的。”

    语琴听得也是眼圈儿微微有些红了,吸吸鼻子终是含笑点头,“我不敢说我能撵得上陈姐姐去。不过,我会尽我心意、竭尽我所能。”

    婉兮含笑点头,“暂且不管皇上那边儿怎么定的,总归我这私下里,是已经将小鹿儿交给姐姐去。便是暂时不便将他直接挪姐姐宫里去,可是姐姐只要来,我便将她给姐姐带着了。”

    整个五月,便是皇帝用了半个月时间来祈雨,天上还是不见雨丝儿。

    即便圆明园里绿树成荫、水泽环绕,可是也叫人心下不由得有些焦渴。

    可是这干旱却没有叫愉妃停下脚步来。她的心内是润泽丰盈的——五阿哥永琪的侍妾、格格索绰罗氏,小名儿叫英媛的,即将临盆。

    永琪即将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愉妃也将当祖母了。她的欢喜自是这旱情都影响不了的,甚至,她十分觉着这孙儿也赶在今年来,于她是双喜临门。

    说来也巧,永琪的这位侍妾英媛的父亲观保,正是玉蕤的父亲德保的堂兄。故此这位格格算是玉蕤的本家儿堂妹。

    也是在内务府女子挑选中,被皇上选中,指给了永琪当使女去。因遇喜,是永琪的头一个孩子,此时身份便已是永琪的格格了。

    愉妃因有这样的欢喜,便是天上少两片云、几个月不下雨,对她来说自也是没什么要紧了去。

    这日天儿实在太热,上了年岁的她便有些犯懒,没一早就回宫往永琪的住所去。难得她在“杏树院”里她自己的寝殿里多坐一会儿,这便听见窗外传来的孩子笑声。

    这样干燥的时候儿,孩子的笑声便不啻银铃一般,打碎了这干燥的寂寞。

    愉妃不由得起身走到窗边儿,望向外去。

    三丹奏道:“……是庆嫔主子带着十四阿哥过来玩儿了。主子这些日子白天都没在园子里,故此这还是第一次见着。”

    “嗯。”愉妃点点头,“这样的时候儿,也就是小孩儿们才不知道旱情,心下没有愁苦,依旧还能笑得这么清澈甘甜。”

    三丹便也凑趣儿道,“主子这是急着盼望咱们五阿哥的小阿哥赶紧落地儿吧。那主子便可含饴弄孙,便是这样的大热天儿里,也可尽享天伦之乐了。”

    愉妃点头一笑,“走,咱们上令妃那儿。”

    这会子天热,愉妃索性乐得乘小舟,从后湖划船到“天然图画”去。

    水波荡漾,带来些清凉水气,愉妃的心下便更舒坦些。

    眼前不由得浮漾起方才看见永璐与语琴在一处的情形,愉妃便轻轻勾了勾唇角,“这么说来,那舒妃倒是白白盯着人家儿子看上一场了……那令妃,还是宁愿将永璐交给庆嫔的。”

    三丹含笑道,“那对主子,倒也不是坏事儿。终究庆嫔在咱们宫里住着呢,十四阿哥若送进咱们宫里抚养,这便也记在咱们储秀宫名下的。便不是主子来抚养,十四阿哥和令妃也会承咱们的情。”

    “况且这样与令妃便更加常来常往,这便也更亲厚了不是?”

    愉妃满意点头,朝三丹一笑,“倒也有理。”

    进了“天然图画”,愉妃与婉兮说了会子家常话,这便说到正题,“我今儿啊,是来令妃你手上讨人的。”

    婉兮含笑迎上愉妃目光,“愉姐姐这是……?”

    愉妃这才融融而笑,轻拍婉兮的手,“你别紧张,我说笑的。自然不是我储秀宫里人不够使;再说便是我缺人使,这会子你怀着双身子呢,我去哪儿讨人,也不能到你这儿来讨啊。”

    “我啊,是为了永琪,来跟你有个不情之请——永琪身边儿有个格格,正巧儿是玉蕤本家儿的堂妹,这将要临盆了。我便想着,那英媛的母家人不便多进宫来,宫里好歹还有玉蕤这么个姐姐,若能守在身边儿,也能叫英媛那孩子心下松快些。”

    婉兮这便笑了,“既是此事,我哪儿有拦着的道理?我这会子是身子沉了,若再早一两个月,别说叫玉蕤去,便连我都应该亲自去看看呢。”

    “这是永琪第一个孩子,便是怎么珍重,都是应该的。”

    婉兮说罢吩咐玉蝉,叫玉蕤去收拾收拾。

    这会子婉兮等后宫中人都在圆明园,可是永琪的一家子还在宫里呢。故此愉妃来讨人,是还得从园子里折腾回宫去的。

    愉妃有些歉意,捉着婉兮的手说,“其实我心下也怪惭愧的——终究你这会子肚子也大了,玉蕤又是掌事儿的女子,你必定是一时一刻都离不了的。我却在这会子要讨了她去,还要带回宫里。这一时半会儿她便回不来,可叫你舍手了。”

    婉兮点头微笑,“若是旁的事儿,我真可能会回绝了去,我这宫里当真是离不开玉蕤。”

    “可是呢,这事儿一来是添丁进口的好事儿,二来又是永琪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玉蕤的堂妹,我自己都恨不得亲自去看的,这便理应叫玉蕤过去了。”

    “再说我自己这会子也还怀着孩子,就更明白那位格格临产前的心情。必定是母家人多一个在身边儿,心下也能多一分底气的。”

    少时玉蕤来了,却没带着收拾好的东西来。

    婉兮看见她眼底有些焦急之色,婉兮心下都明白,便也含笑道,“……无妨,你去就是。若你不去,我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玉蕤欲言又止,“可是,主子……”

    婉兮点点头,“旁的事我自会叫玉蝉她们去料理,你这便放心去吧。”

    新生,永远是这世间最美好、最重要的事儿。便是这会子婉兮宫里宫外都离不开玉蕤,可是她却也愿意叫玉蕤去。

    忻嫔那边因动了玉蕤的念头,这边接连在园子里几天没见着玉蕤,忻嫔便叫乐容去打听。

    打听回来才知道,玉蕤是跟着愉妃回宫去了。

    忻嫔先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起来,愉妃的福气真是好的。虽说不是连年盛宠,可是当年该得皇子的时候儿,就生下了皇子,叫自己从潜邸里位分最低的老人儿,一下子晋身妃位;“

    “虽时隔十多年再没动静儿,可是今年这年头儿,正是皇上重视蒙古主位的时候儿,她便又赶上了。这回若是皇上给后宫里的蒙古格格们晋位,自然是以她为首。那她便是贵妃了——又恰好,贵妃位分上,正好尚有员缺。”

    “这还没完,她的永琪又偏偏是赶在今年有孩子。这若是当真生下个皇孙来,皇上一高兴之下,自然又给了愉妃一重加持去。这样儿说起来,愉妃今年是怎么都错不过那个贵妃之位了。”

    乐容也叹口气,“可不,一个南苑海子人,皇上登基的时候儿,初封仅为常在,为潜邸诸人中最低。如今能熬到这个位分,养育五阿哥这样的皇子,如今又要晋位为贵妃了——可算一生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去。”

    忻嫔终究身边儿还只剩下一个公主,论起皇子之事来,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便忍不住苦笑了声儿,“也怨不得前朝后宫都觉着永琪有立为储君的希望,你没瞧见他便是大婚了,依旧在宫里居住,并未出宫分府。倒是前头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都已各自出宫分府了。”

    “便如皇上当年还是皇子时,就是大婚了还不出宫,被先帝赐住在乾西二所,故此直接以乾西二所为潜邸;如今永琪都要有孩子了,还在宫里居住……这便说不定是皇上的深意所在了。”

    “既然皇上属意五阿哥,那自然要将她母亲的位分抬起来,才能子以母贵。那今年皇上给愉妃晋位贵妃,便是顺理成章、不可扭转之势了。”

    那高高在上的贵妃之位,谁不仰首企及。只可惜忻嫔自己心下也是明白,单凭着给皇上诞育两个公主,且一个夭折,另外一个还是那么个身子……自己便没有希望再晋位。

    便是镶黄旗的出身,便是阿玛为七省总督,便是额娘为和硕怡亲王胤祥的表妹……也都帮不上她什么。

    若想改变此时窘境,唯有自力求存,拼尽一切再为皇上诞下一个皇子去才行。

    可是这个念想……此时看起来,还那么渺茫啊。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实现的可能,更不知道,她究竟还能不能找出这样翻身的机会去。

    ——只要令妃在,皇上的心和雨露,便都在令妃那儿。她想要翻身,便是难上加难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下又陡然生起寒意来。她哼了一声,唇角溢出一声冷笑。

    “不过,若是今年愉妃晋位贵妃,倒也是好事儿。那便绝了令妃晋位的希望去!叫那令妃,便是生下四个孩子,也依旧只能继续在妃位上呆着去!”

    也好,要不晋位,那就大家谁都晋不了吧。

    乐容瞟着主子,轻声问,“……既然玉蕤跟着愉妃回宫了,那咱们还用继续盯着她么?”

    忻嫔眉毛一扬,“她回宫回得好啊!这便不在令妃眼皮子底下了,也正好叫咱们好好安排一场去……从前想拉一个空当,都找不着机会;如今,愉妃当真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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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0章 六卷 335、喜雨(六千字毕)

    因天儿干热无雨,园子里的人便都爱到水边儿去。www.uu234.net大人们如此,孩子们就更是这般。

    这偏也是忻嫔心下最紧张的。

    终究她的八公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其实她想多了,那八公主终究原本就是女孩儿家,那后来多出来的把儿,也只是转胎药催生出来的额外零碎儿,本不影响她本体的,故此那孩子隔着衣裳看起来,跟普通的女孩儿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分。

    便是衣裳下头,也都在最最隐秘的腹股之处,才有那么一道小小的疤痕——终究那刀子动得早,刀子匠的手艺也精到,且小孩儿皮肉长得又快,那伤疤早已很小了。

    可终究是忻嫔心下有鬼,便总觉着自己的八公主不可见人;若是叫外人多看几眼去,仿佛就能瞧出来什么似的。

    故此这圆明园的后湖上,便是天天儿都能听见小七、永璐、啾啾、拉旺他们戏水的笑声,八公主听了着急,也想出去玩儿去,都被忻嫔死死拽住,给关在院子里,不准开门儿。

    八公主终究小,如何能明白额娘的心事,这因打不开门,便委屈得只趴在门上哭。

    忻嫔心下也不好受,只能抱着闺女哄,寻个理由来给孩子听,便只说,“……你姐姐啊,就是玩儿水的时候儿出的事儿。也是在这园子里,她含着枣核儿在那泉水里的石头上蹦——若那会子不淘那个气,兴许后头也就不会没了。”

    “舜英好孩子,你听的名儿啊,叫‘舜英’,与你姐姐的名儿同出于《诗经》里的同一首诗。那诗里说,‘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你瞧啊,你跟你姐姐的名儿,都是说木槿花儿呢。故此你们两个的命也是连在一块儿的,额娘自终究不放心叫你再到水边儿去。“

    一岁半的女娃娃,便是能比男孩儿早慧些,却终究还是这样幼小。听不懂额娘在说什么,但是却也被额娘脸上的哀戚所感染,这便也好歹停了哭闹,只怔怔看着额娘罢了。

    忻嫔便也欣慰伸臂,将闺女抱进怀里。

    她知道,因为失去了舜华的缘故,她对舜英更要加一千一万倍的小心去才行。

    她决不能再叫舜英出了任何闪失,尤其更不能叫外头人知道了舜英身上的秘密去——她绝不准,她们有机会用这个话柄来伤害她的女儿去。

    终是当娘的,便是白日里拼命拦下了孩子,待得暮色四垂之后,还是悄悄儿带着舜英到水边儿走走。

    水边儿的夜晚,也自有夜晚的好处,便譬如头顶的星、草里的萤火虫。

    光虽幽弱,却也能璀璨直达心底。

    八公主舜英从下生以来,一直陪她关在那不见外人的咸福宫里,便是挪进园子,也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住着;只要能走出那扇紧闭的门来,看一眼外头广阔了一些的天地去,那孩子总是高兴的。

    这晚,舜英循着水边追萤火虫,嬷嬷们都跟着一起跑远了,忻嫔却听得身旁草丛里仿佛有簌簌之声。

    忻嫔给乐仪使了个眼色,乐仪急忙向前去,叫着嬷嬷们追上八公主,带着舜英先回宫去。

    忻嫔由乐容陪着,停下脚步,目光凌厉盯向那树丛里去,“……谁在那里?”

    这园子里不比宫里,宫里是宫墙规整,墙内外都并无格外的花草去,兼着每个宫门、每条长街上的门口处,都有太监值守。故此别说闲杂人等,就是个苍蝇都不能随便儿飞过去;

    可是园子里就不同了,终究没有那么多道宫墙齐整的划分,中间还有太多的山水花木去,藏起个人来看不见,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听得忻嫔厉声问,那树丛里簌簌晃了晃,还是走出一个宫装的丽人来。

    忻嫔也微微扬眉,“哦?鄂常在?怎么会是你?”

    鄂常在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虽说是鄂尔泰的侄孙女,可是阿玛终究是叫皇帝给赐自尽的,即便家族显赫,然自己处境堪忧。故此她进宫以来,一向都是深居简出。

    能与忻嫔这么单独打个照面儿的机会,这些年来都一共没有几回。

    她这日也是实在闷得慌了,这才出来走走。也是不想撞见人去,这便同样赶在夜晚里出来。

    鄂常在尴尬笑笑,“给忻嫔娘娘请安。”

    “皆因天儿热,我这便趁着日头落了,到水边儿来风凉些。不想惊扰了忻嫔娘娘,还请忻嫔娘娘恕罪。”

    忻嫔抬手抚了抚鬓角,“如此说来,鄂常在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咱们便一处坐坐,给彼此也是个陪伴,鄂常在可否赏这个脸?”

    鄂常在有些尴尬,有心想推拒,可是忻嫔都用了这样的字眼儿,叫她实在却之不恭。这便勉强笑笑,“能陪忻嫔娘娘说说话儿,那自是小妾的荣幸。”

    两人在一角水榭坐下。

    忻嫔瞟乐容一眼,“水边儿蚊虫多,便将灯笼熄了吧。总归这会子是在这儿坐着,又不用照着路。”

    乐容便将灯笼熄了。

    鄂常在便也吩咐自己的位下的官女子,将灯笼同样熄了。

    忻嫔隔着黑暗,瞟着鄂常在微笑,“都说爱惜飞蛾纱罩灯,咱们纵不愿杀生,可管不住总有蚊虫自己照着咱们的灯笼撞上来。”

    鄂常在垂首笑笑,“忻嫔娘娘说的是。”

    忻嫔转眸望那后湖上。

    湖水潋滟,纵是夜晚,水面上也有星月光辉涟涟;加之远处各宫苑里的灯光,一并交织着,隐隐也可以照见彼此的眉眼轮廓去。

    忻嫔收回目光,含笑道,“我也听见五阿哥的所里,传出喜信儿了。五阿哥今年十九岁了,还是头一个孩子,真是金贵,可喜可贺。”

    “便连愉妃娘娘都顾不上天上这毒日头,每日里都在宫里陪着。心下必定是别提多高兴了。”

    鄂常在倒是眉眼之间略微有些黯然。

    虽说她堂妹是永琪的嫡福晋,可惜这回为永琪生下头一个孩子的,却不是她堂妹这个嫡福晋,而只是永琪身边儿的侍妾英媛。

    忻嫔小心瞟着鄂常在的神情,便又轻轻一拍掌,“我还说少了。五阿哥就是个有福气的阿哥,这会子要有第一个孩子了,听说第二个孩子也已经在另外一个内眷的肚子里了,再过几个月也要下地儿了。”

    忻嫔拍着手,“哎哟,五阿哥这可真是双喜临门!皇上不待见大阿哥永璜,却还是对永璜留下的绵德阿哥、绵恩阿哥两位皇孙,那喜欢的劲儿哟;皇上这么看重五阿哥,那皇上对五阿哥这两个孩子,也必定超过绵德阿哥、绵恩阿哥多少倍去!”

    叫忻嫔这样一说,鄂常在便更加黯然。

    因为永琪的第二个孩子,还不是她堂妹怀的;而是永琪另外一个侍妾,还是个汉姓女胡氏的怀着的。

    此时永琪才十九岁,还住在宫里未曾分府,故此身边儿的妻妾本来并不多,就这么几个。可是英媛怀了,胡氏也怀了,偏偏是她堂妹这个当嫡福晋的,还是没有动静。

    鄂常在心下也不由得画魂儿——便如她自己一般,她堂妹更是鄂尔泰的亲孙女儿。而凭皇上当年对鄂尔泰、张廷玉两派之争的痛恨,将鄂尔泰都挪出贤良祠了,故此那五阿哥永琪对皇上给指了鄂家的孙女儿当嫡福晋,颇有些不欢喜。

    故此永琪对这嫡福晋,自成婚以来,一直十分冷淡。

    此时若以子嗣之事而论,倒当真坐实了这个传言去。

    鄂常在自己的身份如此尴尬倒也罢了,原本对这个堂妹还多有指望的——终究鄂常在自己的父亲被皇上赐自尽,可是这个堂妹的父亲终究还是四川总督啊,是封疆大吏,好歹依旧还有些分量的。

    若永琪有承继大统的一天,这个堂妹自然问鼎中宫,那她鄂家便还有复起之日,再不用背着此时这般沉重的包袱去。

    可是……此时看来,她心下却生起失望之虞。

    夜色无声地奔涌,在两人中间儿聚了又散。

    忻嫔轻叹一声儿,“说起来,这索绰罗氏家的姐妹,当真是一个儿比一个能干。虽说也都是内务府包衣旗下的,可是上一辈儿,观保和德保两兄弟在前朝都成为大员不算;这小一辈儿的女子,在这后宫里,照样儿出类拔萃,不肯屈居人下。”

    “那当堂姐的玉蕤,在令妃的宫里是大红人儿,后宫上下谁不当半个主子看待去;这堂妹英媛呢,以皇子使女的身份,竟然越过嫡福晋去,抢先儿怀了五阿哥的第一个孩子。”

    “说是幸运么?运气应当是有的,可是恐怕这里头更多是脑子聪明,多有心计使然吧。”

    鄂常在便眯了眯眼。

    忻嫔便笑了,“玉蕤在宫里这么多年,又是令妃身边儿第一红人儿,对这后宫争宠之事,最是熟稔不过。倒不知道,她私下里可否传授了机宜去给她堂妹,这才助得她堂妹抢先拔得头筹去?”

    “又或者说,便不是玉蕤自己的传授,又会不会是令妃经由玉蕤的口,传了什么话儿过去?”

    鄂常在眸光倏然一闪,抬眸紧紧盯住忻嫔。

    忻嫔却垂首,避开了鄂常在的目光,轻轻又是一笑。

    “那玉蕤如此照顾她妹子,叫她妹子今日有了这个荣耀去;鄂常在,你同样儿当姐姐的,怎么能这么袖手旁观去?”

    “她们两个好歹还都是包衣奴才,而你姐妹,一个是常在小主,一个是皇子嫡福晋啊,凭什么就要受着她们蹬鼻子上脸去?”

    鄂常在呼吸骤急,唇角轻轻抖动,仿佛有许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忻嫔静静端详着,不着急,却是轻轻一叹,点了点头,“鄂常在自然不想的,我都明白。只是鄂常在天性良善,不爱与人争斗。这一切有来的这样突然,叫鄂常在也是措手不及罢了。”

    忻嫔自己缓了一步去,等着鄂常在心情平复,这便将话题又宕开一笔。

    “那索绰罗氏虽说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奴才,不过好歹还是满人,家里也是包衣世家,倒也罢了;可是那胡氏却是个汉姓女,倒是跟令妃如出一辙!”

    “这内务府旗下的汉姓女啊,真的都了不得呢,个顶个儿地有手腕儿魅惑男人,拼命往上爬。索绰罗氏前脚刚有了孩子,她后脚紧跟着也有了,这风光倒是半点都不肯输给旁人去。”

    “说来说去,索绰罗氏和胡氏,出身都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奴才!不过是皇子所里的使女,却敢抢在嫡福晋头里狐媚皇子去,一个个儿的都安得什么心,自都不是安分的人!”

    鄂常在深吸一口气,手指头已是紧紧扣住了袖口去。

    可是……她一个常在,位份低、不受宠,她还能做什么去?

    她便是紧紧攥住了袖口,末了也还是不得不重新垂下头来。

    虽隔着夜色,忻嫔却也瞧得见鄂常在这转瞬之间的变化。她唇角微微一勾,“其实啊,虽说皇上这会子还没正式立储,可是五阿哥的势头,便是咱们这些深宫妇人,也都能隐约瞧出几分了。”

    “大婚之后还不分府出宫去,这便是皇上暗中隐隐已有属意;更何况早年间,三位年长的皇子谒陵去,皇上都将咱们五阿哥排在首位呢。”

    “如今前朝后宫,谁不是心下都悄悄儿看好了咱们五阿哥去?若将来五阿哥的好日子来了,鄂常在你堂妹,自然是元妻嫡后。便是暂且无子,却也没人能夺得去她的正宫之位。”

    “不过……该怎么说呢,嫡妻的位子是没人能夺去,可是却终究保不住有人会母以子贵啊。一个皇后,若自己没有儿子,便要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儿子继承大宝去。若此,那个中宫之位便是空的,仿佛一个笑话儿罢了。”

    鄂常在懊恼地别开了头去。

    忻嫔笑笑,“自然,现在说这些都早。况且这些话,也不是咱们好担心的。只是从今日起,便是所有的担子都由你那堂妹自己一个人扛起来罢了。想你母家的荣辱,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也着实是难为了她。”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此怕是再没有欢笑了。鄂常在好歹也是当姐姐的,同在这后宫里,好歹多陪陪她吧。”

    鄂常在的一颗心跳得激越起来。

    她霍地扬头,“我知道是我无能!同样都是鄂家的女儿,我进宫这些年,只能是个无声无息的常在。自己得不到皇宠,没办法给母家挣个脸面倒也罢了;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妹妹在皇子的所里如此委屈,我却还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忻嫔娘娘,我也不想的!——可是,就凭我此时的处境,我还能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在,在这宫里无依无靠,皇上不待见,母家也依靠不上。我勉强求生已是不容易,我又还有什么法子去?”

    忻嫔凝着鄂常在,便也轻叹一声儿,“也是。好歹原本因为五阿哥,你跟愉妃娘娘还能攀上个姻亲去,彼此能有个依靠——可是啊,这会子愉妃娘娘自然更盼着孙儿,这便也一颗心都挂在那两个侍妾格格身上去了。”

    “她并非不疼你妹妹,可是她这会子终究顾不上,终究要更疼孙子些。鄂常在,你也多体谅罢了。”

    “……不说旁的,她这会子为了叫那索绰罗氏能母子平安,这还特地跟令妃去求了玉蕤,带着一起回宫去了。想来啊,因为索绰罗氏这个孩子,愉妃与令妃必定更为交好;愉妃卖令妃的面子,也得对玉蕤这个妹妹,格外地疼爱去了。”

    鄂常在一时心潮翻涌,心口和嗓子眼儿都堵着,说不出话来。

    忻嫔凝着鄂常在,“这本是鄂常在你的家事,我本不该多嘴。我只是看不惯令妃在这事儿上跟着搅和去!”

    “五阿哥和五福晋,好好儿的少年夫妻,本来可以相亲相爱的,如今却变成宠妾负妻、叫两个包衣使女,一个一个儿地都爬到嫡福晋头上去作威作福去!这便活脱脱又是令妃自己在宫里的模样儿——我便实在看不惯,也替鄂常在你姐妹咽不下这一口气去!”

    “若我是你姐妹,我必定不肯咽下这一口气去。便是斗个鱼死网破,也别想叫两个奴才爬到我脖子上作威作福去!我身为嫡福晋该得的得不到,便也没的叫你们两个奴才先抢了去!”

    “可既然你们两个奴才不分尊卑,敢抢在我头里去,那便是你们有错在先,便什么都怨不得我去——许你们不仁,就别怪我无义!”

    忻嫔双眼陡然生寒,在这夜色里,铮铮如冰。

    “不是敢狐媚皇子,抢先怀孩子么?我叫你们生不出来!”

    “便是侥幸生下来了……我也绝不准他们活下来!你们那母以子贵、自以母贵的念头,便都成了春秋大梦去吧!”

    在这样的夜色里,人更容易被困在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出不来。旁边儿又有忻嫔这样的添柴加火,鄂常在素常那样哑忍的性子,这一刻也终于再按捺不住,已是腾地站起来。

    “我并非没有此等念头!只是——我一来办不到,二来也已是迟了。那孩子,就在这几天,便要落地儿了!”

    “况且这会子永琪、愉妃娘娘他们必定都在身边儿守着。我又在园子里,回不去宫里,我还能做什么呢?”

    忻嫔淡淡地扬了扬眉。

    “便是这会子已是迟了,即便暂且毁不掉那一对母子去,也可暂时毁去她们的根基啊……人呢,总不是无藤之果,想要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必定都要有些枝枝蔓蔓的倚仗才行。”

    “那索绰罗氏能这样嚣张,她凭的是什么?那自然是玉蕤这个姐姐,又或者说是,玉蕤身后那个隐隐的令妃吧?”

    六月初十日,宫里传来好消息。五阿哥的格格索绰罗氏英媛临盆,诞下一位小阿哥来。

    这便是永琪的长子,皇帝和愉妃的长孙。

    头一胎便得男,永琪和愉妃自是欢喜得不得了。那英媛一时间成了五阿哥所里的大功臣,愉妃都亲自陪着,一应亲手照料。

    生男的消息在圆明园里传开,众人心下便更有些眉目了——愉妃今年晋位贵妃,当真是上天注定,谁拦都拦不住了。

    况且皇上下旨,就要在六月十一日在宫中举行大雩之礼,向天祈雨。

    带着这样儿刚获皇孙的欢喜去祈求天佑,这便是多好的意头,叫人不羡慕都不行。

    说也离奇,六月十一这一天,皇帝在寰丘行大礼之后,果然当真天降大雨,且大雨从早下到晚,持续了一整天,将久旱的大地,旱情大大缓解了去。

    天下的百姓欢喜,皇帝更是欢喜不禁;愉妃和永琪母子两个更是心下压不住的狂喜。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是时候。

    六月十一日的晚上,后宫和园子里便都传遍了吉祥话儿——都说五阿哥这个长子,是得天佑的福气降世而来;就为了解皇祖心头之忧,解天下万民之难来的。

    而这个晚上,皇帝从寰丘归来,没有回圆明园,而是直接回宫,驾临五阿哥所里,去看望这个吉祥的孙儿。

    这个晚上,园子里的嫔妃们,心事各异。

    婉兮坐在窗下,听外头雨声敲窗,教小七和拉旺写大字。

    “这首诗***夜喜雨》,最是应今天的景儿不过。你们两个可好好写,更得默下来。等明儿你皇阿玛回来了,你默给他听,他必定欢喜。”

    小七认真地一笔一划写大字,却还是在写完一句后,不由得放下笔去,跑过来抱住婉兮。

    “厄涅,你说今儿终于下雨了,皇阿玛欢喜,天下百姓也都欢喜。那厄涅呢,也欢喜么?”

    婉兮抱住小七,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微笑,“厄涅自然欢喜啊,怎么会不欢喜呢。”

    “况且为你五哥诞下孩子的那位格格,还是你玉蕤姑姑的妹妹。那无论从你五哥这论,还是从你玉蕤姑姑那边儿论,厄涅自然都是欢喜的呀。”

    小七却埋首下来,“……可是厄涅原本不是说,皇阿玛今晚上会回园子里来看小七的么?可是皇阿玛他,怎么还没回来呀?”

    婉兮抱着女儿,轻声安慰,“因为,下雨了呀。天黑路滑不好走路,再说你五哥刚刚有了孩子,你皇阿玛理应回宫去看看他们呀。”

    “小七咱们不急,啊;明儿一大早,你皇阿玛就回来了。”

第2321章 六卷 336、喜从何来?(六千字毕)

    婉兮因怀着身子,这一晚又下雨,便索性偷懒,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醒来。顶 点 X 23 U S

    她撩开帐子,向外叫人。

    隔扇门一开,却是玉蕤走了进来。

    婉兮都是一怔,“……你回来了?”

    终究昨儿是永琪的孩子刚刚落地儿,婉兮本以为玉蕤要在宫里至少呆过昨晚上,故此今儿便是回园子来,也得下午才能到;怎么都不可能是大早晨的就回来了。

    婉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觉自己这一问之后,玉蕤面色有些尴尬,眼神儿是躲闪开的。

    可是玉蕤终究是玉蕤,依旧手脚麻利地上前为婉兮挂起帐子,服侍婉兮起身。

    “……奴才在宫里,放心不下主子园子这边儿。故此那边儿英媛的孩子平安落地儿了,奴才这便赶紧回来了。”

    玉蕤这话倒是也有理,婉兮便点点头,缓缓穿着衣裳,不急不忙地问,“那你是几时回来的?难道是昨晚回来的?”

    若不是深夜里回来,以玉蕤的规矩,必定先到她跟前来请安才是。

    玉蕤半垂了头,还是躲开的了眼神。

    “……嗯。”

    玉蕤将被褥收拾好,这便转身儿去开柜子,给婉兮拿大衣裳。

    婉兮坐在炕沿儿上,忍不住盯着玉蕤的背影看。

    玉蕤她……在躲闪什么?

    或者说,玉蕤在跟她隐瞒着什么?

    婉兮垂首细想,莫非是永琪那小阿哥有什么事儿不成?

    婉兮这便轻声问,“……小阿哥和你妹妹英媛格格,母子都好吧?”

    玉蕤这才转回头来,勉力含笑迎上婉兮的眼,“劳主子挂问。小阿哥和英媛都好。主子昨儿叫送去的礼,英媛都亲眼看了,拉着奴才说要让奴才回园子来,替她给主子磕头谢恩。”

    婉兮便笑,“这话儿说得倒生分了。她生下的是五阿哥的孩子,又是你妹子,我虽与她没见过几面,可是心上却是亲上加亲的。”

    玉蕤勉力笑笑,可还是正正经经在婉兮面前跪下来,行了大礼。

    婉兮这会子肚子大了,不便躬身去拉起玉蕤,只无奈笑道,“瞧你,这又是做什么?都说了不必英媛格格行礼,更用不着你替她行礼。亏你还这么正正经经,咚咚地磕头。”

    “快起来,头发都磕乱了,额头也红了;咱们旗下的女子礼数,上了旗头的,如何用当真叩头的去?你‘抚达儿头’(抚鬓礼,代替叩头)就是了。”

    玉蕤却还是正正经经将头都磕完,这才起身儿侧立,“……主子就叫奴才磕吧。奴才将这头都磕完了,心下方得劲儿些。”

    婉兮不由得扬眉,定定望住玉蕤。

    “……玉蕤,你在宫里可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不管是什么,你都与我说了才好。”

    “我知道你顾忌着我的肚子。可是肚子不要紧,你放心就是。”

    玉蕤却摇头,极力地微笑,“没事儿。奴才就是……好几天没在主子跟前,有些想念主子了。”

    玉蕤说着抬手赶紧归拢因磕头而散落下来的发丝,“奴才这会子狼狈,不便在主子跟前伺候。奴才先告退,奴才叫玉蝉进来伺候。”

    婉兮便也点头,“你去吧。”

    玉蕤退下去,玉蝉和玉萤进来,伺候着婉兮挪到妆奁前去梳头。

    依着婉兮自己的意思,若只是在自己岛上燕居,皇上不来的话,就索性不上旗头,只简单编个辫子盘在头顶就也是了。

    可是玉蝉却笑,“主子便是这会子不用折腾去皇后主子那边儿请安,可是也得防备着皇上过来。主子总不能顶着这空空的辫子,就去接驾了啊。”

    玉萤也笑,“可不嘛。皇上这回去寰丘行大雩礼,之前又到南苑斋宫斋戒三日,这前前后后已是好几天没在园子里。既回来了,必定是今儿头午一忙完,就过来的。”

    婉兮便是一扬眉,“……皇上回来了?”

    玉萤笑眯眯道,“回来了,奴才今儿早上开宫门,到膳房去叫预备早膳,就见着九洲清晏伺候的太监了。他们也是去问膳单的,要伺候皇上用早膳呢。”

    “皇上答应主子和咱们七公主的话儿,哪一句落空了去的?”

    婉兮没说话儿,只是目光微微一动。

    还是玉蝉更仔细些,瞄见了,这便轻轻一笑,“按说皇上既是许诺给咱们七公主的,那昨晚儿上回来,必定会先到咱们岛上来看看。只是昨儿下雨了,路上本就不好走些;再加上皇上从寰丘先回宫去看望五阿哥的长子,这便又耽搁了些时辰。”

    “待得皇上离了宫里往园子这边儿回来,皇上又先到畅春园去给皇太后请安……皇上必定是将大雩礼祈雨的前后过程,以及五阿哥的小阿哥的事儿,全都向皇太后禀告了一番,故此这便又多耽搁了些时辰。”

    “故此啊,昨晚上都到了下钥的时辰,总归皇上还没回来呢;皇上便是趁夜赶回来了,因主子也都歇下了,时辰也晚了,皇上这便没过来打扰主子好梦。”

    玉蝉说着给玉萤爷使了个眼色。

    玉萤便也赶忙说,“这会子主子怀着双身子,能睡个好觉,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便是皇上,也自然舍不得打扰呢~”

    玉蝉和玉萤说得自然也都有理,连婉兮自己昨晚都是这么跟小七解释的,故此婉兮便也摁下了心头那莫名的不安去。

    还是叫玉蝉和玉萤给上了扁方。便是不支架子,只是将头发左右绕着扁方固定好,梳了个最简单的两把头罢了。

    按着婉兮自己的意思,便是上了旗头,也只左右各拣一朵素净的头戴花便是了,只要在皇上面前不失礼就成了。可是玉蝉却是捧过来一枝“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花簪”来,“主子簪这个可好?”

    婉兮不由得扬眉,“怎么想起来叫我戴这个?”

    这支簪子说起来还有些故事:皇帝在养心殿自己的小天地“三希堂”里,墙上用了不少壁**装饰。因皇帝也喜欢画珐琅等西洋瓷**的花纹和技法,故此那壁**里也有西洋**的形制。

    而同时,“事事如意”在绘画的图样儿上体现为两个柿子和一柄如意。如意是皇帝自己最爱的物件儿之一,所有宫苑每一张宝座上,都也好放一柄的;而小七又最爱吃柿饼子……

    故此皇帝将西洋**、柿子、如意这些元素都集合起来,制成了这样一支“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花簪”来,在小七周岁那日赐给婉兮。

    这样一支中西结合的簪子,对于皇帝和婉兮来说,是浓浓情意;可是将瓷**儿用在簪子上的特殊制法,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未免有些不伦不类,故此婉兮倒也不常戴出来。

    通常也只是在小七生辰,或者是哄着皇上高兴的时候儿,才私下里戴出来罢了。

    “今儿不年不节,又不是小七的什么日子,何苦要戴这个?”婉兮都无奈地笑,瞟着玉蝉。

    玉蝉轻轻咬了咬嘴唇,“……昨儿不是皇上祈雨得雨的好日子么?奴才想,从开春儿以来几个月都不见透雨,昨儿皇上终于心愿得偿,那这日子便也算是隆重的。主子今儿戴这支簪子迎接皇上,也算恰当。”

    婉兮扬扬眉,便也笑了,含笑点点头,“败给你这张利嘴了……你说的有理,那我今儿就戴这个吧。”

    婉兮梳妆好了,坐在北边儿炕上用早膳。

    时辰还在,这会子皇上必定在忙着,便是过来,也要到午时以后。

    刘柱儿便进来回话儿,婉兮一边儿用膳,一边听。

    刘柱儿含笑道,“今儿勤政殿那边儿传出来的,还是皇上给西北的谕旨。谕旨中说,因和阗六城本就是霍集斯家族的旧属,故此皇上仍旧封霍集斯为管理和阗六城的‘阿奇木伯克’。”

    婉兮便也点头,“霍集斯的儿子,从西北那么大老远的来京师陛见皇上,可见这一家人归附之心甚诚。”

    婉兮说罢又是莞尔一笑,“皇上在意和阗……不说那战略上的意义,单说那和阗所出的美玉,便是皇上心头珍爱。”

    刘柱儿便也一笑,继续奏道:“主子最关心的、库车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鄂对,皇上封为管理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了。奴才知道,主子十分赞赏鄂对的夫人热依木。”

    婉兮一怔,“鄂对不是库车的阿奇木伯克么,皇上怎么封了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去?那库车城,皇上是交给谁去了?”

    鄂对一家人在库车城,付出了三个幼子、加上热依木受辱的代价,才换来朝廷克复库车城去,皇上怎么能将库车城交给旁人去?

    刘柱儿含笑道,“主子有所不知,鄂对伯克、热依木夫妻不仅在库车立功,在阿克苏也立下了功劳去!”

    婉兮垂眸细想,“……我想起来了,玉蕤说过,热依木从库车城设法逃脱,便是去了阿克苏。“

    刘柱儿点头,“正是。当时黑水营之围,和阗与阿克苏兵少。鄂对征召和阗兵助守城;热依木也从属下征召数百人增援,助夫守城。故此鄂对夫妻的功劳,已经不限于库车一城。”

    “皇上授鄂对为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库车城也并未交给外人,而是交给了鄂对的长子鄂斯满为伯克。皇上对各城伯克,皆赏戴三品顶戴、孔雀翎。”

    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微笑,“原来是这样儿……还是皇上思虑周全,若此便是格外给鄂对一家加恩,也不枉热依木夫人如此的牺牲。”

    刘柱儿含笑点头,“奴才知道主子一直心下惦念热依木夫人。今儿便又来好信儿,皇上下旨,叫霍集斯、鄂对等伯克,一同进京陛见呢!鄂对伯克既然来,热依木夫人怕是会随行而来的,主子说不定便能见着了……”

    婉兮一时更是欢喜,“太好了!”

    刘柱儿回完了话,这便也退出去了。

    玉蕤还没回来,殿内只有玉蝉一个人儿伺候着。

    婉兮今早胃口尚好,因为听见西北的好消息,便多喝了小半碗黑米粥。婉兮放下碗筷,抬眸望玉蝉一眼。

    之前梳头的时候儿,已是想问了,只是忍住了。这会子殿内别无旁人,婉兮这便半垂下眼帘,轻声问,“玉蝉,我问你,玉蕤是什么时候儿回来的?”

    玉蝉小心地咬了咬唇,“……终究是早上咱们岛上开了门儿才回得来。奴才看见玉蕤姑姑的时候儿,就是奴才起来去开门儿的时候儿。”

    婉兮垂下眼帘去,“既然开门儿的时候她就到了,那便必定是昨晚上就已是回来了。”

    婉兮摁下心头一句话没问出口:玉蕤既然昨晚就回到园子里了,那她在哪儿住的?

    早饭撤了,愉妃宫里的人便来给婉兮请安行礼。来的人是愉妃位下掌事儿的女子三丹,进来就说是替愉妃给婉兮道谢,谢谢婉兮将玉蕤派过去帮忙,如今小阿哥平安落地儿,愉妃自己暂且在宫里陪着,不能亲自来道谢,这便遣了三丹回来。

    婉兮含笑点头,“愉姐姐还在宫里,却叫你回来特地给我说这些儿,叫我怎么好意思。”

    婉兮抬眸望住三丹,“……还劳你宫里昨晚收留玉蕤,也辛苦你了。”

    三丹既然也是这会子已经回到园子里,那便应当是与玉蕤一起回来的。玉蕤回不来岛上,那便跟着三丹在愉妃那边儿的“杏树院”暂住,也是可能的。

    三丹面上却有些尴尬,“奴才实不敢受……”

    婉兮便扬眉,却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三丹也有些狼狈,这便赶紧告退。待得走出去,正巧迎面走来玉蕤。

    那三丹上前儿屈膝为礼,“……给玉蕤姑娘道喜了。”

    玉蕤便是一震,看着三丹,面上不见喜色,反倒是惨白。

    虽隔着远,可婉兮眼前儿的是透明瓦亮的玻璃窗,故此还是看见了这一幕。

    婉兮不由得皱眉。

    三丹是愉妃位下掌事儿的女子,玉蕤是她位下掌事儿的女子,都是妃位下的头等女子,两人身份原本平齐——何来三丹给玉蕤屈膝为礼的规矩去?

    午时,皇上还在勤政殿那边儿忙碌着,勤政殿还没送信儿来。婉兮便也歪在炕上,懒懒地阖上眼睛。

    原本是想歇个晌,可是闭上眼,却总是睡不着。眼前不断晃动着方才三丹给玉蕤屈膝行礼的那个画面去。

    这夏日里的正午,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便是花树都仿佛睡着了一般。蝉声已经如海涛一般四面翻卷而来。

    可饶是如此,窗外廊下有人低低地说话,却还是传入耳鼓来。

    听那样子,是有人来求见。

    婉兮伸手按了按额角,还是睁开了眼,坐起身来。

    “什么事?”婉兮问。

    隔扇门轻轻开了,玉蝉进来回话:“是鄂常在位下的女子来给主子请安。方才奴才忖着主子要歇晌,正想给回了。”

    婉兮点点头,“叫她进来吧。”

    进来的是鄂常在位下的女子落霞。

    落霞托了个红漆描瓜瓞绵绵纹的托盘进来,上头以红绸盖着。看样儿,是一份礼。

    落霞请半蹲安,回道,“这是五福晋呈给各宫主子的谢礼。五福晋代五阿哥,谢各位主子的赏。”

    “只是因五福晋这会子在宫里走不开,暂且没法朝园子里来,这便唯有托付给我家主子给带回来。我家主子这会子亲自到畅春园给皇太后送谢礼去了,令主子这边儿便是奴才来。我们主子还请令主子海涵。”

    婉兮便也点点头,叫玉蝉收了。

    “你们主子何苦这样客气?她替五福晋回园子来送谢礼,总归要一家一家都送到。可是她一个人儿哪走得过来?况且皇太后畅春园那边儿,总归要她亲自走一趟的。我这边儿自然没那些计较,你自管叫你家主子安心就是。”

    婉兮望了一眼那谢礼,也是轻叹一声。

    “也难为五福晋她,这会子还这么周全着。”

    五福晋西林觉罗氏,因是鄂尔泰的孙女儿,后辈以长辈名字首字为氏,故此也可简称为如汉姓一般的“鄂氏”。

    刚降生的小阿哥虽不是鄂氏生的,可她是嫡福晋,是那孩子的嫡母;她自己又身为五阿哥那所里的主母,这个孩子又是永琪的长子,故此一应礼数上便都不能不周全,这些事儿终究还要她来顾着。

    都是当女人的,看着旁人生下夫君的长子,自己还要强颜欢笑,顾全礼数……这样的心境,婉兮自然也是能够理解。

    落霞含笑道,“五福晋说除了叩谢令主子的恩赏之外,还格外给玉蕤姑娘备了一份答礼。”

    婉兮点点头,“五福晋又何必如此客气?玉蕤也是英媛格格的姐姐,她过去照料,自是应该的。”

    婉兮说着便叫玉蝉叫玉蕤进来。

    皇子福晋的礼,婉兮总该当着面儿受了才是。

    玉蕤进来,接过谢礼,面上略有尴尬。

    落霞却是满面的笑,与三丹一样儿,也给玉蕤屈膝为礼,“……给姑娘道喜了。这会子还称呼‘姑娘’,奴才也不知道逾矩不。想来姑娘不日便将进封,到时候便是主子了。”

    婉兮原本端着茶盅,茶盅里是花瓣儿与竹叶炮制的淡茶。这般听得那落霞一说,婉兮手里的茶盅盖便撞着了茶盅,叮当的一声。

    玉蕤面色大变,转身便忙在婉兮面前跪下。

    “主子!主子你听奴才说……”

    婉兮深吸一口气,竭力叫自己手上稳稳地将茶盅放回桌上去。

    她没看玉蕤,只抬眸望着落霞,“回去替我谢谢你主子,也劳烦你主子给五福晋带句话儿,道声承情了。”

    落霞一看气氛不对,这便也连忙告退而去。

    落霞走了,玉蝉立在殿内,扎撒着手,有些不知如何才好。

    婉兮重又端起茶盅,淡淡垂下眼帘。

    “玉蝉,你也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玉蕤说说。”

    “你在门口守着,谁来也都不准进来。”

    玉蝉慌乱看玉蕤一眼,便只好急忙退了出去,将殿门阖上。

    婉兮缓缓饮了两口茶,这才稳稳端着茶盅,抬起眼帘来望住玉蕤。

    “……你昨晚,是宿在皇上的‘九洲清晏’了,是不是?”

    外头,玉蝉出了殿门来不放心,叫玉萤和蛐蛐儿守着殿门,她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落霞去。

    “姐姐请留步。小妹愚钝,方才没听懂姐姐的话儿……姐姐要守的规矩,好歹也点拨小妹一声儿,也省得小妹与玉蕤姑姑同在一个宫里,却还按着从前相处的模样儿,这便冒犯了去。”

    落霞便也含笑点头,“姑娘这样谨慎着,那便对了!你与玉蕤姑娘一个宫里相处着,平日自然情同姐妹,言行上都不拘束了。可是从今儿起啊,姑娘便不可再与玉蕤姑娘那么没大没小的了,那可要乱了规矩呢。”

    玉萤心下便也咯噔一声儿。

    落霞眨眨眼,“咱们都是宫里伺候主子的人,我这话儿你心下便也该有个数儿了——昨晚上啊,玉蕤姑娘已是侍寝了。皇上必定这几日便要给个说法儿去了。”

    玉萤一个摇晃,只觉这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叫人有些脚底下发虚。

    “姐姐当真?玉蕤姑姑她——当真承恩了?可是怎么会呢,她这些日子都在宫里陪着五阿哥的格格;今早上就回园子来了,怎么会承恩了?”

    落霞笑笑,“昨晚上皇上不是去宫里看了皇孙小阿哥么?皇上晚上却还要急着回园子来,并不在宫里停留。”

    “那会子玉蕤姑娘也在五阿哥所里,就在英媛格格身边儿呢,皇上去了,自然见着了。皇上就问,玉蕤姑娘是否也要随皇上一起回园子里来。”

    “皇上的意思是,令妃主子这边儿自是一天都离不开玉蕤姑娘的,既然英媛格格那边儿已经母子平安了,玉蕤姑娘自可赶早儿回园子了。”

    玉蝉也是点点头。

    “正巧,我因要带着谢礼也要回园子来,愉妃主子位下的三丹也是要回来给愉妃主子取东西,便正好我们三个官女子搭伴儿。皇上昨儿高兴,这便也格外随和,叫我们三个一起随着圣驾走就是了。”

    落霞说到这儿轻咳了一声儿。

    “原本也没什么预兆,却没想到玉蕤姑娘在路上就借故上了皇上的马车了。再然后,呃……”落霞有点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第2322章 六卷 337、你就是个兔儿(七千字毕)

    落霞忸怩了一阵子,便也一摆手。顶 点 X 23 U S

    “咳,这都是皇上和玉蕤姑娘之间的事儿,玉蕤姑娘想来不日便要赐封,那便至少也是小主儿了。咱们当奴才的,哪儿还敢随便议论皇上主子和小主儿们去?”

    “玉萤姑娘见谅,我便不细说了。总归玉萤姑娘在宫里伺候的年头也不短了,玉萤姑娘便是猜,也能猜到昨晚儿上玉蕤姑娘宿在‘九洲清晏’是做什么了啦~”

    玉萤怔住,耳边也是嗡嗡地响。

    落霞说得没错儿,她不是猜不到;她今年也二十多了,在宫里七八年了,这些事儿还能不懂吗?

    她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玉蕤的身上。

    照实说,玉蕤对皇上的心意,她不是半点不知道。可是她相信玉蕤的为人,更相信玉蕤与主子之间的情分,故此玉蕤必定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

    况且,玉蕤已是铁了心的要出宫去了。若不是主子今年迟了几个月又有了,那玉蕤说不定已经不在宫里了——如果玉蕤不是铁了心的要出宫,玉蕤便不会将宫里那些唯有掌事儿女子才能知道的话,一句一句都叮嘱给了她。

    可饶是如此,当今早上,她亲自掌着岛上大门儿的两把钥匙其中的一把,与首领太监刘柱儿一起去开岛上的大门儿时,正好见玉蕤回来……那一刻她心下还是画了魂儿去的。

    满人习惯早起,那西洋钟交早上四点,就是皇上起身的时辰了。故此永寿宫上下就也都跟着养成了三四点钟就拾掇完了,预备传早膳的习惯去。

    那会子玉蕤从门外进来,可是她分明还是远远看见了“九洲清晏”的灯笼……

    她心下虽有疑问,可是总不好直接问玉蕤;便是当着主子也不好直说。故此伺候主子梳妆那一刻,她想了又想,还是帮主子拿出了那支“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花簪”来,捧给主子。

    是她下意识里给主子无声的提醒,却也是她终究还是希望主子这回“事事如意”,绝不会发生她担心的事儿去才好……

    可是看样子,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了。便是那支凝结了皇上对主子、七公主浓浓心意的“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花簪”,都已经无法拦住这事儿的急转直下。

    瞧玉萤愣着不出声,落霞讪讪笑笑,“玉萤姑娘留步,我先回去了。”

    落霞转身疾步走回鄂常在所居的院子里。

    在宫里的时候儿,鄂常在随兰贵人、多贵人一起住景仁宫;搬到园子里来,便还是跟着两位贵人主位一起住着。故此落霞进了院子,也还是小心地正房看了一眼。

    兰贵人和多贵人都是贵人,位分都不够独居后殿,故此两人是分东西两个屋一起住着;而鄂常在就只能居偏殿了。

    落霞走回偏殿,便叫鄂常在已是一把拉住。

    鄂常在满眼小小的星光,就像那晚与忻嫔对坐之时,那天上投落下来的细碎之光。

    “……令妃那边儿怎么样?”

    落霞这才一笑,推着鄂常在坐回去。

    “奴才知道主子等着这个信儿呢,这便也急着赶回来。只是奴才总要尽量在那边儿多留一会子,多看多听清楚去,才好回来给主子回话,也好叫主子安心呢。”

    鄂常在坐回炕边儿去,还是不松开落霞的手,“你倒是快说呀!”

    落霞抿嘴一笑,“主子可以松一口气了——令妃啊,气坏了!”

    鄂常在一扬眉,“果真?她当着你的面儿,也跟玉蕤掉了脸子去不成?”

    落霞扶着鄂常在的手臂笑,“奴才终究只是个奴才,令妃怎么着也得顾及些。故此她在奴才面前儿虽说看着还算冷静,可是奴才瞧着,她手里端着的那个茶盅,她是一直都想摔在地下的。”

    “又或者说……她是想把那茶盅,连着热茶,一股脑儿都摔在玉蕤脸上去吧!”

    “虽说终究没摔啊,可是玉蕤那张脸,啧啧啧,简直比被当真被摔了那茶盅,还要好看……”

    鄂常在与落霞问完了话,这便急急朝着忻嫔的院子里来。

    进门都没坐稳当,更是连茶都没喝一口,这便兴冲冲地将落霞的话都说给了忻嫔听。

    忻嫔幽幽笑着听着,听鄂常在说完了,这才满面光彩地抬眸。

    “鄂常在还不知道吧,皇上那边已经传下了口谕来,正式叫玉蕤学规矩了。如今已是令妃位下的学规矩女子,也是算是正正经经的小主了。”

    “如今皇后位下、纯贵妃位下、令妃位下,倒是都有了学规矩女子。想来不日这三位便要一并赐封了吧~”

    鄂常在惊喜抬眸,“这么快已是来了信儿了?”

    回头一想,便是她宫里来了信儿,也必定只是告知给两位贵人的,再由两位贵人知会她就是了,故此她还不知道。

    这样想来,她心下便又黯然下去。

    忻嫔便笑,伸手拍了拍鄂常在的手,“鄂常在急什么?如今鄂常在既然心下早已通透明白,知道自己和母家的荣辱,全都要牵系在五阿哥福晋身上去。那这会子鄂常在何妨暂时撂下自己的心结去,只一心替五阿哥福晋考量,也就是了。”

    鄂常在深吸一口气,“是,我都明白。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得宠,更不用指望能生下一儿半女去了。总归一切都要看我那妹妹去。”

    “如今,我便自然是要将我那妹妹看得比我自己更要紧去。她咽不下的气,我便替她出了!”

    忻嫔含笑一拍掌,“玉蕤得宠进封,又是发生在那英媛格格诞下皇孙的时候儿去,这便叫外人都以为是那英媛格格城府深,推着她姐姐魅惑君王。她虽然刚生下皇孙去,名声却因此先毁了一半儿去。”

    “回头来,那玉蕤进封,便又是与愉妃姐妹相称了。想来那愉妃心下如何能是个滋味儿?那她便是再疼爱孙儿,可是私心里对那英媛格格,又如何还能喜欢得起来了?”

    “若此英媛格格便落得个心机深、又不得婆婆待见的下场去……这样的人,愉妃也好,五阿哥也罢,如何放心叫她来抚养那皇孙小阿哥去?”

    忻嫔说着瞟忻嫔一眼。

    “令妹一来是皇子嫡福晋,二来此次顾着礼数那样周全,与那英媛格格比起来,自是高下立见……这便免不得要将那小皇孙送到令妹那屋里去抚养。”

    “若此,虽说是那索绰罗氏诞下皇孙,可是令妹其实才是大获全胜!”

    鄂常在欣喜点头,“正是!这是皇子之家,凡事都先讲身份,故此孩子是谁生下的不要紧,终究我妹妹才是皇子嫡福晋,才是那孩子的母亲。”

    “名分早有,如今再当真亲自抚养那孩子去,这便名实兼具——那孩子,从此只是我妹子的,再与那索绰罗氏,无关了。”

    忻嫔幽然一笑,“要不怎么说,鄂常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着实叫我都佩服之至呢。”

    “鄂常在自己在宫里多年隐忍,这回却肯为了五阿哥的福晋如此费尽心意去,虽说五阿哥福晋自己都不知道,可是鄂常在却早已帮她将这一切都扳回来了。”

    “鄂常在真是个好姐姐,有鄂常在这般智慧与魄力,果然不愧是鄂尔泰的孙女儿。何愁鄂家不东山再起?”

    鄂常在面色略有些红,“都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也终究是旁人的事儿,我从旁看着,旁观者清,才能知道如何去帮衬妹子罢了;可是于我自己,在这后宫里的日子,我便怎么都算不明白了。否则又如何能这么多年,始终都还只是个常在。”

    忻嫔半垂着头,眸光幽幽流转。

    六月暑气正盛,窗外廊檐下多垂一层帘子隔住日光;帘子之外,蝉声如海。

    是闹,还是静?又或者说,是闹也是静;就因为这闹,反倒显得更加静。

    如今的六宫扰攘,对她来说,就是这多隔了一层帘子外的蝉声。那番哄闹,仿佛与她无关,终究干系不到她自己的复宠。

    她依旧还是这样如打入冷宫一般,独门独院冷冷清清地住着。皇上再不翻牌子,甚至都不来看看她的舜英。

    可是她心下却没有一时一刻忘了“报仇”二字。便如这帘外蝉声,看似热闹得与她无关;可是事实上,却没一步,不是她正在迈出的报仇的路数。

    只是她要小心,为了自己的舜英也要加倍地小心。这些事儿做了便都是叫旁人去做,叫自己不落下半点儿把柄给人去。

    她会在帘内窗内静静等着,等外头那一场闹腾里,令妃轰然倒下……到时候儿,她自己的好日子,就回来了。

    忻嫔心思抚定,这便含笑抬眸,“五阿哥那所里的事儿,鄂常在安顿得明白;那这后宫里的情势,鄂常在同样一石数鸟,不过简单手掌翻覆,却足以叫这后宫里风云变色呢。”

    “玉蕤是令妃宫里掌事儿的女子,是令妃一日都离不了的人,如今却瞒着令妃得宠进封了……令妃便是怎么打掉牙齿和血吞,她这张脸上也是挂不住的!——她与玉蕤,便从此彻底离了心去。”

    “令妃与玉蕤是怎么都不可能再好的了,若此令妃便如同被断了左膀右臂去;而玉蕤呢,终究是一辈子都要背着‘趁着主子怀皇嗣的机会,引惑皇上’的恶名去,一辈子不得翻身!”

    “而愉妃呢,是她将玉蕤从令妃手里求走的,便紧接着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想来愉妃又怎么去向令妃交待?令妃心下,如何不迁怒给愉妃去?”

    “这样一来,令妃自己动胎气是必然的;她与愉妃也必定生分了。”

    “因这样一颗小小的‘石子儿’,令妃、愉妃、玉蕤三败俱伤……最要紧的,她们还都想不到这后头安排的人,竟是鄂常在你。”

    鄂常在淡淡一笑,“也难怪。这些年我都是忍气吞声、避世自保。她们便是想着谁,也绝不会想到我去;她们便是防备着谁,也不至于要防备着我。”

    忻嫔点头,“从此以后,谁还敢说鄂常在只是这后宫里多年默默无闻的小小常在?看鄂常在轻轻动动小手指,便叫令妃、愉妃这两位妃位、玉蕤这样一个家世深厚的女子,全都伤得要吐血了去!”

    皇帝正式叫玉蕤在婉兮位下学规矩的消息传到宫里去,愉妃也怔住。

    几个女子从宫里回圆明园的路上发生的事儿,愉妃留在宫里,本不知晓;幸得三丹从园子里取了东西回宫去,这才将这事儿回了愉妃。

    愉妃呆呆望着三丹半晌,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三丹也是慌了,上前忙给愉妃拍着脊背。

    愉妃方深深叹了口气,“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那玉蕤平素瞧着也不是上赶着的人啊!”

    三丹也是蹙眉,“奴才忖着,兴许是那天小阿哥落地儿,咱们都高兴,这便在饭桌儿上,都灌了玉蕤几杯去的缘故?”

    因英媛临盆,疼了三天两晚去。玉蕤当姐姐的,自然是这三天两晚都守在英媛身边儿。别说没敢合眼,便连水米都没怎么打牙。

    待得孩子落地儿,大家放下了心,这便第一件事儿先好好吃顿饱饭去。

    本就是空着肚子,加上连日疲惫,叫三丹她们连着灌了几杯酒,玉蕤便很是有些醉意了。

    愉妃皱眉,“可是那会子瞧着,她也没醉得太过了去。否则咱们也不能放她随皇上一起走。”

    三丹叹口气,“那是因为玉蕤定力好,在人前拼命忍着吧。待得出门,见了些冷风儿,这便反倒酒意上头,醉得都站不稳了。”

    “不瞒主子,她途中要净手儿,自己下了车都站不稳当,还是奴才和落霞两个人儿一左一右扶着去的。便是奴才自己一个人,都扶不住她了。”

    “可是她解手那当口,奴才和落霞也不好意思在身边儿守着。我们俩就在背雨的地儿说会儿话,边等着她……结果她都醉糊涂了,从净房出来,见了马车就上,当成是我们三个原本坐的马车。”

    “可是她事实上爬上去的——是皇上的马车。”

    愉妃一惊,“那御前那么多太监、侍卫呢,就没人拦着?”

    三丹又叹口气,“自然是有人拦着。可是一来他们都认得是令妃位下的掌事儿女子,故此都客气,拦得没那么认真;再者皇上也一挑帘子见是玉蕤,倒没叫撵下去,反倒准她进去了……”

    六月十二日这晚掌灯时分,驻跸在畅春园里的皇太后,有些纳闷儿地盯着儿子。

    他又来给她请安了。

    虽说儿子至孝,同在宫里或者圆明园里住着的时候儿,必定是晨昏定省;若她单独驻跸在畅春园里,他也还是按着满人的老规矩:三日一小安、五日一大安。每半个月,至少还要亲为她侍膳一回。

    可是儿子昨儿晚上下着大雨,都来一回了。她这会子单独在畅春园里,按说儿子今儿本不必过来了。

    更何况,儿子这一脸上的——忧伤啊。

    皇太后不由得皱眉,连抽烟袋的心情都没有了,索性推开了烟袋,叫众人退下,只有母子两个关起门来,在小暖阁南檐炕上对面坐下。

    没有外人在,皇太后也乐得自在,这便也盘起了腿来,两只手按在两边膝盖上。

    “皇帝说说吧,这是怎么了?”

    皇帝还是垂着头,没脱鞋上炕盘腿,反倒跟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依旧那么侧身坐着。腿脚耷拉在炕下头。

    “后宫里的事儿,儿子都承皇太后懿旨。故此今儿,儿子也来向额涅禀报一声儿:儿子已经叫永寿宫官女子玉蕤,正式在令妃位下学规矩了。”

    皇太后闻言也是一怔,“玉蕤?索绰罗氏、德保的那个丫头?”

    皇帝都不敢看皇太后的眼睛,一径半垂着头,“正是。”

    皇太后盯着皇帝,心下便也涌起一团子惆怅了。

    虽说她现在已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心思自是都向着儿子的;可是她自己也年轻过,也当过不受宠的后宫,也忍下过那么多年的苦楚去……故此,她能明白儿子目下这一副模样儿,所为何来。

    皇太后深吸一口气,“令妃她,跟你闹了?”

    皇帝摇摇头,“没有。她一向最是识大体、懂规矩,便是心下不快乐,也不会跟儿子闹的。”

    皇太后眉毛高挑,“她既然没跟你闹,你这又是一副什么模样儿?”

    以皇太后来说,若这会子令妃闹了,她反倒要发脾气。终究那令妃只是个妃子,又是辛者库的奴才出身,皇上要宠谁、要赐封谁,都轮不到你令妃闹。

    若是令妃闹了,她正要在皇帝面前,好好指摘那令妃一番。

    从私,皇太后自是护着儿子的短;从公,她这些年来一直都想挑令妃的错儿啊。

    可是……令妃却没闹。

    她倒是一时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帝轻叹一声儿,“她非但没跟儿子闹,还给儿子送了一份儿礼。”

    皇太后挑眉,“送礼?她给你送什么?”

    皇帝轻叹口气,“呈上来。”

    外头高云从小心翼翼地进来,手里提着个草篮子,上头用红绸子盖着。

    高云从跪下,将那红绸子给撩开……只见草篮子里,一窝青草窠里,正乖乖趴着一只小白兔儿!

    皇太后也怔住,“她送你兔子作甚?”

    老太太虽说贵为皇太后,可也稀罕这小白兔儿,忙叫高云从给端到炕上来,她伸手去轻抚着小白兔儿。

    皇帝苦笑一声,“令妃说,因为儿子属兔。昨儿大雩礼毕,昨儿和今儿都下了雨,她说这是儿子得天眷顾,故此特为送了这只兔子给儿子当贺礼。”

    皇太后扬扬眉,“倒也有些道理似的。”

    皇太后继续抚弄那小白兔玩儿,从旁边儿抽了草来喂小白兔吃。可是小白兔却有点惊慌似的晃着脑袋躲闪,不肯吃那草。

    皇太后恍然大悟,“我懂了,这是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皇帝愁眉紧锁呢,却也忍不住扑哧儿笑出来了。

    “是,额涅圣明。儿子也作如是想,心下便烦恼,唯有来跟额涅讲说讲说……”

    皇太后也是叹了口气,“她竟是用了什么法儿,能叫兔子不敢吃这草了?”

    皇帝长眉轻轻抖动,“……儿子猜,她怕是用黄连煮水,将这草泡过一遍去了。”

    皇太后又是扬眉,垂首闻了闻,“可不,是黄连味儿!”

    皇太后无奈地摇头,“她这是想说,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皇帝点头,还是不敢抬眼看皇太后,“……儿子这会子也是后悔,她怀着孩子呢,这都到了六个月。儿子便怎么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儿,赐封了她位下的女子去。”

    皇太后也是叹口气,“谁说不是!虽说我这些年都提醒你,不要过于宠幸这个辛者库下的汉姓女,以免坏了祖宗规矩,惹前朝后宫非议了去;可是这次,我倒是觉着皇帝你做得,的确是有些出格了些!”

    “那个玉蕤,也不是什么新人了,在宫里这些年,也没见你动情过;可是怎么就赶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你非要宠幸了她去?”

    “便是喜欢,就不能再忍三两个月,好歹等令妃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你再施恩啊?便不是令妃金贵,你也得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去啊!”

    皇帝,一个四十九岁了的人,这会子佝偻着身子,像是个知道犯了错的小男孩儿。

    “……儿子,儿子其实也就是因为令妃怀着孩子,多日不便亲近。这便,这便有些移情了——那玉蕤在她身边儿年头久了,言谈举止都与她有几分相像。儿子一时情不自禁,便将玉蕤给当成令妃了。”

    “你呀!”皇太后只能叹气,“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我虽然是你娘,可是你都四十九了!你这个年岁,再出这样的事儿,你叫我怎么说你?!”

    皇帝扭过身来,还是不敢抬眼看皇太后,伸手一把握住皇太后的手,“额涅,儿子虽然这么大年岁了,却还是头一回这样不知所措。儿子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是。”

    “娘帮帮儿子,给儿子出个主意可好?”

    皇太后盯着皇帝。

    这会子四十九岁的儿子,不像个天子,又像是个柔弱无依,凡事都只能依赖她的小孩儿了。

    皇太后的这颗心不由得放柔。

    ——对于母亲来说,儿子多大了还不仍旧是儿子么?

    皇太后便叹了口气,“那你呢,今儿除了收了令妃这礼,就没亲自去瞧瞧她么?”

    “女人啊,就都是这副小心眼儿,见不着你,自然跟你堵着气。若你肯亲自到她眼前儿去,关起门儿来,跟她当面将话说开了。再肯认小伏低,跟她说两句软和话,那她兴许就能想通了。”

    “这就是后宫啊,别说你是天子;便是前朝那些大臣家里,谁家还没有几个庶福晋、小福晋、格格去的呢?在宫里伺候这么些年,这道理,她该明白。”

    皇帝却还是深深垂着头,“儿子去了,可是儿子没见着她。”

    皇太后便扬眉,“怎么?她还非要跟你闹了不成?你堂堂天子,还有人敢拦着你不成?”

    皇帝委委屈屈地摇头,“她自然不敢拦着儿子,是‘血光’拦着儿子……儿子纵是天子,也不能冒那血光之灾的不韪去。”

    “血光?”皇太后吓了一跳,“什么血光?难道说是令妃的胎……?”

    皇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额涅别急。”

    皇帝伸手指着小兔子,“是这小兔子的娘,又生了一窝小兔子。”

    皇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重又坐稳当下来。

    皇帝这才终于静静抬眸,凝注皇太后,“……她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所以她不叫儿子上岛去。”

    皇太后听着,却也忍不住笑了声儿。

    “这个令妃啊!真是剔透的心眼儿、足够的小气——这是字字句句都跟你埋怨呢,却偏叫你一个错处都抓不住。”

    “她是聪明的。我也打年轻过来,多少女人跟丈夫闹这事儿,大到铰了头发当姑子去,或是跳井上吊的都有;小的,也至少堵着气儿,十天半月的不开门儿去的。”

    “最不济,也得摔盆摔碗儿,闹得一家子都不乐和去的……”

    皇太后瞟了皇帝一眼,“她这宗儿,却是巧的。不跟你闹,却将她的委屈完完整整都呈在你眼前儿;叫你面子上不失了去,可是心下却知道理亏。”

    “她这会子不跟你闹啊,比跟你闹出来还更好使。瞧瞧你,堂堂天子,这会子竟然都难受得找娘拿主意来了……”

    皇帝却倔强地摇头,“儿子才不是为了她!她一个小丫头,比儿子小十六岁呢,儿子怎么能被她拿捏住?”

    “儿子就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怕她将那气性都瘀滞在心里了,这再伤了孩子去。”

    “故此,若只是儿子当面去哄哄她,这也不济事。儿子便忖着,得给她个大欢喜,才能叫她的心眼儿敞开了,不将气儿往里去。”

    皇太后不由得挑眉,“……皇帝!你这又是动什么心眼儿呢?”

    皇帝抬眸,委委屈屈凝着皇太后,“此事,总归要额娘成全才好。娘……皇嗣为重;儿子这回的确理亏,前朝后宫都看着呢……”

    (真的被虐到的举手~~咳咳,好容易虐一下,加更一千字安慰大家哈~~)

第2323章 六卷 338、提前预备(六千字毕)

    皇帝从皇太后寝宫出来,虽说依旧还是半低着头,可是高云从个儿矮,从他的视角看过去,终究还是瞥见了皇帝嘴角藏着的一抹笑。www.uu234.net

    淘气得,像个孩子。

    皇帝半垂着头,一路疾步出了畅春园来,这才终于抬起了头来。

    雨停了。

    继昨日一场大雨,从早至晚;今日午后又是一场透雨。

    此时雨后,凉风扑面,一扫多日来心下的焦渴。被雨洗过的天地之间,夜色已然隐约浮涌,远远近近的山岚和楼台,若隐若现。

    纵然是下过一场雨,可雨过之后,阳光还是曾倔强地在西边天际钻出云海来。

    这会子斜阳余晖不甘心尽数散去,那天边的晚霞不肯这样快就让位给夜色,故此此时眼前的夜色呈现出一股子墨色与胭脂色交织在一处的色泽来。

    一点点诡谲,却又瑰丽无比。

    皇帝偏头瞟一眼高云从。

    “人人都说你是个活的记事本儿,朕今儿要考考你:你可记得熊学鹏?”

    高云从不知道皇上为何忽然有此一问,先是一怔,随即便也笑了,跪地回话,“回皇上,四月京察,皇上命京察一等内阁学士带领引见。便也是那一拨儿人里,令妃主子记住两个人名儿,说好听来着:朱圭和钟兰枝。”

    “京察内阁学士,除了有那一批授为一等的之外,皇上也下旨有所裁汰。既然裁汰,便有增补,故此皇上下旨,增补进内阁学士的大臣里头,便有这熊学鹏一人。”

    高云从忖着今儿的形势,便有意将话都往婉兮身上拉,“奴才斗胆,还记着令主子听说熊学鹏大人的名讳时,还笑了一阵子,说有趣儿。”

    “只是令妃主子一向最识大体,故此令妃主子自己并未说破,倒是皇上大笑之后,给说破了。皇上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那鹏是倾天之鸟,一头黑瞎子怎么学?难不成也肋生双翅,满天飞不成?”

    皇帝便也“扑哧儿”一声笑了,“说得对。还有么?”

    黑瞎子……每次与九儿说到这个,他心下总是异样的柔软。

    高云从略微歪了歪头,“……奴才还记着,这个熊学鹏在补授内阁学士之前,还是顺天府(京师)府尹。皇上说‘顺天府府尹,向派部院堂官兼管。熊学鹏已补授内阁学士,仍著兼管府尹事务’。”

    皇帝点了点头,“没错。高云从,你听着朕的这个话儿:朕叫你去找这个熊学鹏,私下里。也不必说旁的,就说朕要他提前预备着。”

    高云从便是一愣,“……奴才该死,奴才愚钝,奴才是要熊大人提前预备什么啊?”

    皇帝轻哼一声儿,“总归那一场预备,怎么都要半年去,方做得好。便是从今儿起预备,十一、二月用时,方来得及。”

    皇帝这么语焉不详地传了口谕,高云从却要撞墙了。

    幸好这会子天都黑了,熊学鹏早出了内阁,出宫去了。他好歹还有一个晚上绞尽脑汁儿去。

    正好皇上每晚还要与傅恒“晚面”,也即是君臣之间的单独召见,两人单独面对面商讨军机大事。

    而此时,傅恒每有大事,身边儿必定离不开军机章京赵翼去。因所有的战报、所有的谕旨,都需要赵翼跪在地上,一笔挥就。

    因大清历代皇帝,一年之中在京师的时日,主要是住在圆明园里的;在圆明园的时候儿比在宫里还多,故此宫里要紧的宫阁,在圆明园里也都有与之对应的地方儿。譬如养心殿内有“勤政亲贤”,在圆明园里,同样有“勤政亲贤”。

    圆明园里的“勤政亲贤”,便是相当于圆明园里的养心殿,是皇帝批阅奏折、召见臣工之地。

    圆明园里的“勤政亲贤”,又简称为“勤政殿”。

    傅恒单独进勤政殿暖阁,与皇帝说话儿去了;赵翼暂且候在外头廊下。因赵翼几乎每个晚上都配傅恒一起来面圣,故此高云从与赵翼早就熟稔了。

    高云从忙搬了张椅子过来,请赵翼坐。

    赵翼含笑拱了拱手,“这儿是勤政殿,下官可不敢坐。多谢高小爷了。”

    高云从便笑嘻嘻道,“别介,赵爷您先坐。您老坐好了,我才好行礼不是?”

    赵翼倒是吓了一跳,“高小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有事儿,请说话儿就是,干嘛要行礼啊?”

    高云从都要哭了,“皇上今儿下了道口谕,交代给我一件差事。可是我自己都没听明白,我又如何去传旨呢?这可是皇上的口谕,我若有半点领会错了,传错了旨意,那便是假传圣旨,那我的脑袋就没啦!”

    “赵爷一向最得傅公爷的欣赏,而傅公爷又是最懂皇上的心,我这便想着,赵爷必定能拐着弯儿地猜中皇上的意思。”

    赵翼举袖擦了擦额角的汗,“高小爷的话,着实叫下官汗颜。自古君心最难测,下官岂敢,岂敢啊。”

    高云从都要哭了,“我当然知道,咱们当臣工、奴才的,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妄猜圣意的。可是……我这不是实在没招儿了么?”

    “不瞒赵爷,小的当年是守皇陵的,每天就早午晚三遍香烧着,倒也不用费什么心眼儿——后来,是毛团儿爷爷抬举了小的,宫殿监外察时,毛团儿爷爷向宫殿监举荐了小的,说小的有点儿偏才,可在御前伺候……”

    赵翼这才微微扬眉,两手抄着袖口儿,站直了眯眼望着高云从。

    “原来高小爷,是毛小爷举荐到御前的。”

    赵翼这些年在军机处行走,他什么事儿该管、什么事儿能管,这些年早已学尖了。故此若只是高云从一个御前的小太监请托,他能避就避了。总之他一个军机章京,品阶又不高,况又是汉人,装怂就好。

    可是若这高云从是毛团儿举荐的,那便必定与永寿宫关联……那,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高云从一见赵翼的神色,心里终是有了底,这便赶紧合盘往外托。

    “小的以前是皇陵那边伺候,哪儿懂宫里这些道道儿?故此小的害怕呀,就求毛团儿爷爷,别叫我到宫里来。毛团儿爷爷就安慰我说,进了宫,若遇见自己排遣不开的难处,可以到军机处找人……”

    高云从小心瞟赵翼一眼。

    “毛团儿爷爷也没细说,到军机处能找哪位。可是小的也就跟聚集处里傅公爷和赵爷您二位熟,故此也只能烧香烧到赵爷这儿来了……赵爷哎,您老这次若不救小的,小的就没跑儿啦!”

    高云从说完,当真跪下就要磕头。

    赵翼忙给拉起来,借着廊庑遮蔽,见四下无人,这才正儿八经道,“高小爷先与我说说,皇上前后都办了什么事儿、说了什么话?唯有前后联系,下官才好勉力一猜。”

    高云从赶忙儿地竹筒倒豆子,将这几天前后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赵翼垂首,眼珠子嘀哩咕噜转。半晌,终是抬起头来。

    高云从忙问,“赵爷有主意了?”

    赵翼扬了扬眉,“……两个要点:其一,皇上亏欠了令妃娘娘;其二,皇上说,总要预备半年方能预备妥当。”

    “你忘了?今年本是选秀之年,后宫自有册封,可是却到这会子还没行过后宫的册封礼——我便想到每三年后宫册封之时,礼部预备金册、金宝、冠服、仪轨等,总需要半年去方能预备妥当。”

    “故此我猜,皇上是要提前给一位主位预备册封的一应筹备去——至于是哪位主位,高小爷,你心里该有数儿了吧?”

    高云从张大了嘴,眼睛瞪圆了,傻傻望住赵翼。

    半晌才恍然大悟,一拍腿,“哎哟,瞧我这个傻的!可不是嘛,若是晋位贵妃——那是要制作金册、金宝。这便要工部领了黄金来制作,黄金册函外头还要象牙雕的钥匙牌……再加上贵妃的冠服,这便都是大阵仗。”

    “总要礼部、工部、内务府一并合作,半年能预备出来,都算快的!”

    大清后宫册封,封嫔授册,封妃授册与印,封贵妃则需要册与宝了……这些黄金、象牙、珍珠、冠服的织造,便要大费工夫。

    高云从虽说心下见了晴天儿,可还是有些不敢托底,忍不住又央着赵翼问,“不是小的不信赵爷,可是……皇上为何要找熊学鹏来干此事?”

    “熊学鹏只是顺天府尹,兼内阁学士而已。他既不是礼部的,又不是工部的,皇上难道当真会叫他去预备此事?”

    赵翼也挑了挑眉。

    “高小爷说的自然有理。下官猜,就因为这熊学鹏依旧兼管顺天府尹,这京城便都是他掌管着的,便是准备什么,他都是最方便的。”

    赵翼说着,眸光在夜色里狡黠一闪。

    “况且礼部、工部,这会子皇上也不宜直接调动不是?不然,岂不落了痕迹去?”

    高云从便又是一怔,垂下头,小心将礼部、工部满汉两边儿的尚书、侍郎名单,都在心底默默捋了一遍。他便倏然抬头,已是笑了。

    “赵爷英明,当真叫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时工部,玉蕤的父亲德保,正是工部侍郎;而礼部,玉蕤的堂伯父,也就是刚临盆的英媛的父亲观保,正是礼部的满尚书。

    这二人都与永寿宫联系在一起,若这会子皇上叫礼部和工部去预备,自难免叫人一下子就猜到永寿宫去了。

    故此皇上叫了个“生人儿”,叫人猜不着与后宫哪位有牵连的,又偏是顺天府的府尹来办这件事儿,自然最是方便。

    正说着话儿,傅恒从勤政殿里头走出来,立在门口抬手唤赵翼。

    赵翼知道,这是傅恒与皇上商议完了,这会子需要他来拟旨了。

    赵翼急忙跟着傅恒进去。

    傅恒带着赵翼边走,边低声提前知会:“……拟旨,以内阁学士熊学鹏,署理礼部侍郎。”

    赵翼便一扬眉,已是忍不住喜色盈满面颊。

    ——他果然没猜错,皇上就是要叫熊学鹏办这件事儿。

    熊学鹏这会子既是顺天府尹,又有了礼部的身份,这便办什么都是名正言顺了。

    傅恒瞧着赵翼这样喜上眉梢的模样儿,不由得也是惊讶,低声问,“你做什么笑成这个样儿?你……与熊学鹏沾亲带故?”

    赵翼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也唯有谨言慎行方能跟随傅恒在宫内行走这些年,亲笔草拟军机处所有最要紧的文书去。

    赵翼知道自己失态了,忙向傅恒躬身致歉,“……卑职是心有欢喜,实在压抑不住,卑职也想斗胆与傅公爷提前言语一声儿——公爷,皇上已经要晋令妃娘娘为贵妃了!”

    傅恒也怔住,一时间愣愣望住赵翼,浑然忘了自己置身何处,更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办呢。

    他只是喃喃地道,“……晋位贵妃?可是,怎么可能?这是逾制的!”

    “便如康熙爷年间,良妃那般,都生子只能到妃位为止;孝恭仁皇后,诞育了先帝雍正爷,生了六个孩子,都没封贵妃。”

    “还有定太妃,便是诞育了和硕履亲王,皇上以履亲王为宗亲之首;定太妃自己寿数,又为后宫之冠。以皇上至孝之心,都没说追封定太妃为贵妃,叫定太妃薨逝依旧停留在妃位之上……”

    “这便已成规矩:辛者库女子生子,封妃已是到头;那令妃主子她,皇上怎么会要晋贵妃了?”

    傅恒说着,眼底已是水光点点,闪烁难去。

    赵翼跟随傅恒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来多少天大的事儿发生在眼前,傅恒也从未有半点动容;而此时,年近四十的军机首揆,竟然满眼泪光去。

    赵翼不敢也不忍再看,只能一揖到地。

    ——其实他自己眼底,何尝不是早已星光璀璨成了湛湛银河去?

    傅恒也知道自己失态,忙深吸口气,背过身去,用袖子抹了眼睛一把。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当年他眼睁睁看着九儿一步一步离开他,一步一步走入深似海的宫门去,他曾有多么的担心和绝望?

    他多害怕,有朝一日九儿也逃不过后宫女人共同的命运,总会有年老、失宠的一天去——可是这一天却始终没来。

    十九年了,他等来的不是他担惊受怕的消息;却是……亲眼看见,皇上为了九儿,破例、再破例;逾制、再逾制。

    十九年的时光,向他这个始终不愿放下心的人,执著而绵长地一再证明着,皇上对九儿的情……

    皇上对九儿的情,原来当真不比他的浅。

    那这会子,他是不是终究可以放下这颗心;又或者说,他是不是终究还是要不得不承认,他败给了皇上……是不是上天都要他,情到此时,终该松开手了?

    可是十九年啊,他早已经习惯了为那个人悬着心,习惯了午夜梦回之时思念的都是那个人的容颜……习惯了,纵然已经多年不曾再单独面对,他却能从自己的心底,看见她的眉眼,听见她那俏皮的呼唤。

    “九哥哥”;

    “九爷”……

    傅恒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甚至,明知道自己失神,明知道自己是身在御前,却还是这般地管不住自己。

    直到皇帝亲自走到了暖阁门口,隔着门槛,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目光轻轻浅浅朝他落下来。

    皇帝轻唤,“小九,还要朕等多久?”

    傅恒心下这才轰然一声,他不能再不回神。这便回身,深深垂下头去,带着赵翼走入暖阁。

    国务为重。

    六月十三日,是永琪的长子落地三天,第一个要紧的“洗三”之日。

    后宫里这些又长了一辈儿的嫔妃们,自然都要给下赏赐去。这便趁着早晨来给皇后请安,聚在一起各自商量该赐下什么为好。

    婉兮没来。

    终究是肚子大了,皇上和皇后早就给了话儿,不必她来晨昏定省。

    可是众人心下又何尝没想过,这也是令妃避而不见呢。

    也是啊,若是她来了,那玉蕤必定也得跟着来。到时候众人上前给玉蕤道喜,也免不了还要给她道喜……她若强颜欢笑,那得撑得有多苦了去~

    眼前情形,忻嫔看了,自然是暗喜于心。

    她瞟一眼下首坐着的兰贵人,幽幽道,“令妃不来,多贵人自也不来了。”

    兰贵人轻哼一声儿,“那是自然。都是一样儿地怀着皇嗣,令妃该有的体面,她自然也都要享受了去。不过一个贵人,当真是将自己看得与妃位平齐了去。”

    忻嫔淡淡而笑,“只可惜,她宫里少了个玉蕤。不然啊,说不定皇上对她,倒当真与令妃一样儿了去。”

    兰贵人轻哂,“她终究是西北大草原刚来京师没几年的,这后宫里固宠的法子,她连个轮廓还没学明白。哪儿比得上令妃早已是手段老辣……”

    忻嫔含笑瞟一眼跟随在皇后和纯贵妃椅子后头站着的拜尔嘎斯氏、霍硕特氏去。

    “玉蕤既然已经承恩,看样子便要与那二位一同赐封。皇后宫里的,自然是初封贵人;那纯贵妃位下的,便是初封常在。那令妃宫里的呢?是不是应该比纯贵妃位下的,初封要再低一级,应该是以答应起封啊?”

    兰贵人瞟忻嫔一眼,“我看未必。皇上这回已是在令妃那儿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这便给玉蕤初封,怕也要与贵妃位下的找齐,得是初封常在吧。”

    忻嫔反倒笑了,“皇上若这么给玉蕤脸面,那岂不是又在打令妃的脸去?这会子皇上给玉蕤的初封越高,令妃心下便会越难受不是?”

    兰贵人也哼了一声儿,“总归啊,这会子的情势是,皇上给玉蕤初封高了,令妃难受;初封低了,令妃还是丢脸……总归她怎么都不好受就是了。”

    “未必呢。”忻嫔眸光淡淡流转,“人家令妃在自己怀胎期间,推自己位下的女子承恩进封,这本是人家固宠的手段。什么难受不难受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这期间便是为了玉蕤,也得总往‘天然图画’岛上跑不是?”

    兰贵人咬牙切齿,“她的脸皮倒没这么厚!你没瞧见,皇上从昨儿开始一直到今儿,都进不去她的门儿。她还是生了气了,推说什么大兔子生小兔子见血光,这便关起门儿来,不叫皇上和外人上岛呢。”

    正说着话儿,忽然见愉妃位下的三丹急匆匆跑进来。

    那拉氏便问,“可是宫里来了信儿,小皇孙的洗三之礼预备好了?那我们这边便也预备车驾,一起去看看小皇孙吧。”

    三丹忙跪下,“回皇后主子……不、不必去了。”

    那拉氏倏然睁圆了眼,“这叫什么话?是你们主子给了信儿,不用我们去了?”

    三丹忙伏地,“回皇后主子,宫里刚刚送来了信儿,说是,说是,皇孙小阿哥今早上……卒、卒了。”

    六宫一听,纷纷耸动起身。

    那个小阿哥,刚刚落地儿三天,不是还带来了一场喜雨的么,怎么就卒了?

    事发突然,原本六宫预备的是给小皇孙洗三的赏赐,可是这会子却要给丧仪了。众人一时都回不过神来,那拉氏叹口气起身,“你们都在此等着,我去问问皇上示下,看咱们今儿是否还用一起回宫去了。”

    那拉氏离去,一众六宫留在“天地一家春”正殿里,不由得也都是面面相觑。

    忻嫔不慌不忙,抬眸瞟向鄂常在。

    因位份低,鄂常在便是有座位,也都是坐在众人之后的第二排。她若再垂了头下去,便没人能留意她。

    两人目光一撞,忻嫔赞赏地朝鄂常在点了点头;鄂常在眼底也是笑意倏然一现,便忙又垂下头去,不叫旁人看见她片缕神色去。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那拉氏回来了。

    望着众人叹了口气,“皇上示下:咱们都是长辈,原本洗三都不必亲自去,只赏赐就是了;既然那孩子已是卒了,那咱们就更不必从园子折腾回宫去了。”

    “你们也都散了吧,各自回宫,拣些适合给小阿哥治丧的赏赐给下去;将那些欢喜的礼儿,都收起来吧。”

    稍后,塔娜奉了那拉氏的懿旨,上“天然图画”,求见婉兮,将此事告知。

    塔娜道,“皇后主子问令妃主子,看是否方便请玉蕤姑娘再回宫里一趟,好歹也陪陪英媛格格。”

    (咱九儿现在“生气”呢,肯定不给皇上开门儿,暂时不能见面哈。这口气得憋住了,憋不住,那就露馅儿啦。)

第2324章 六卷 339、手滑(六千字毕)

    塔娜自己说完,都赶紧跪下请罪,“还请令主子掌奴才的嘴……奴才方才说错话了。m.www.uu234.net”

    塔娜抬眸看玉蕤一眼,“此时该称呼‘玉蕤小主儿’,而不能再浑说什么‘玉蕤姑娘’了。奴才给玉蕤小主儿赔罪……”

    玉蕤面颊一红,连忙上前扶住,“塔娜姑姑在宫里是我的前辈,万勿多礼。”

    对着眼前儿这样一幕,婉兮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可是意态终究有些懒懒的。

    她抬眸瞟了玉蕤一眼,“你自己看呢?你是否要去?你若想去,这便自己回去收拾;你若不想去,那这就跟着塔娜姑娘去皇后宫里,当面请辞才是。”

    这才几天不见,塔娜抬眸看向玉蕤,见玉蕤眼圈儿下已是聚着一圈儿的乌黑去。

    玉蕤当听见婉兮这口风儿,面上苍白便更添几许,上前直接跪倒,“奴才永远是主子的奴才……奴才听主子吩咐。”

    “你可别这么说,我当不起。”婉兮淡淡勾了勾唇,“你这会子总归已经不是我位下的官女子,皇上下旨正式叫你学规矩,那你的身份便已是正正经经的小主儿了。”

    “从此咱们同为皇上的嫔御,自应姐妹相称,哪里还有什么主子和奴才呢?”

    婉兮淡淡瞥开去,“你自己拿主意吧。”

    便是塔娜在旁也都瞧出玉蕤面上仿佛被重重一击的模样儿。

    玉蕤急忙垂下头,可是塔娜瞧见,玉蕤那一垂首之间,眼底已是泪光急闪。

    她急急向婉兮道:“主子容禀!奴才如今被皇上恩旨学规矩,却还是在主子位下学规矩。那主子就依旧还是奴才的主子,不管奴才身份怎么变了,都不会更改。”

    婉兮眸光淡淡,抬手轻抚在肚皮上,朝塔娜歉意地欠了欠身儿。

    “也是我自己这会子怀着皇嗣,脾气有些大,这会子竟然当着塔娜姑娘的面儿,就与玉蕤妹妹说起这些话儿来了,当真是失了分寸。还望塔娜姑娘万物见怪才好。”

    塔娜便含笑点头,“奴才在宫里伺候这些年,又是皇后身边儿的女子,早已知道什么话该奴才们听,什么话不该奴才们听。”

    “奴才方才是愣了会子神,正忖着待会儿回到皇后主子宫里,可该将皇后主子原本赐给五阿哥所里小皇孙的喜庆礼儿,换成什么合适的呢。奴才倒要向令妃主子请罪,奴才哪儿还能听着令妃主子和玉蕤小主儿方才说什么了呢。”

    婉兮含笑点头,“塔娜姑娘是皇后宫里掌事儿的官女子,自是最识大体。故此便是我方才有什么失了分寸的,倒也庆幸只是塔娜姑娘在畔呢。”

    婉兮缓了口气,抬手在右侧衣襟纽子上垂下的白玉葫芦坠儿上轻轻扫了扫。

    “既然主子娘娘都叫塔娜姑娘亲自来问,那你自然该去。这是从公来说。”

    “从私来说呢,总之你这些日子也都一直陪在你那妹子身畔。那么些日子都呆了,没的这两天就呆不得了。”

    听婉兮这样一副语气,玉蕤便又是跪倒在地,“……回主子,奴才不去了。”

    玉蕤立时转向塔娜,“还请塔娜姑姑先暂代我给皇后主子回话儿。回头,我还要亲自到皇后主子跟前请辞。”

    塔娜便笑,“玉蕤小主儿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奴才今儿就是来传话的,这本就是奴才此来的差事。”

    塔娜半蹲行礼,“那奴才就向令妃主、玉蕤小主儿告退。”

    塔娜含着笑回到“天地一家春”后殿,将这话儿来去的都与那拉氏禀报了。

    那拉氏听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令妃一向好性儿的,这回也当真是不能忍了。她好歹还关起门儿来,只给玉蕤穿小鞋儿;若换了是我,早揪着那玉蕤的头发,给扯到姑子庙里去,强把她头发都给铰了,叫她当一辈子的姑子去,永不准还俗!”

    塔娜含笑点头,“令妃未必就没这么想,只是她终究肚子大了,这会子也折腾不起来。”

    那拉氏转了转手腕上那彪炳皇后身份的“金镶九龙戏珠”手镯,轻哼一笑。

    “令妃跟玉蕤解不开这个结,那她心下就不可能不记恨愉妃。如今愉妃的风头是有些盛了,这样儿杀一杀她的威风,也是好的。”

    塔娜点头道,“况且愉妃的福气,怕也就是那么薄薄的一点儿:好容易得了个孙子,还偏生在皇上大雩礼之前,下地儿之后就大雨倾盆……瞧把她给美的。”

    “后宫上下也都说,今年愉妃进封贵妃,是谁都挡不住的了。到时候愉妃和五阿哥这对母子,母以子贵、子又以母贵,一时风头倒是要盖过纯贵妃去,只在主子您之下了。”

    “真可惜啊,那皇孙小阿哥,却没活过三天去。这又算什么福气去了呢?前头的话说得太满,这会子反倒不容易拉回来了,奴才瞧着,愉妃和五阿哥怕是要愁得撞墙去了吧。”

    那拉氏抬眸盯一眼塔娜,面上一扫之前对着六宫众人,说起皇孙小阿哥夭折时的哀戚;如今的那拉氏,满脸的喜不自胜。

    “……那个孩子,死得好!”

    “一个孩子,同时牵连了愉妃和永琪两个人。福薄若此,便是皇上再有心要抬举他们母子,老天都不容啊!”

    塔娜便是一扬眉,“……原本还说着,皇上如今忙于西北军务,这小阿哥的夭折,还要主子您来主持彻查。”

    那拉氏歪头冷笑,“彻查?查什么查?死的正是时候儿,天随人愿。”

    “便是皇上再追问起来,就推到那洗三的吉祥姥姥身上就是了。就说,是那老婆子老眼昏花,伺候不周。叫小阿哥下了盆子就呛了水去。”

    “才下生三天的孩子,根基本来就弱。一口水呛着,这便缓不回来了,这原本也是最合情合理之事。”

    塔娜便懂了,屈膝一礼,“奴才这就去安排。总归叫这事儿定成死案,那吉祥姥姥不认都不行。”

    三天后,皇孙小阿哥夭折的事儿,便也算尘埃落定。那负责洗三的吉祥姥姥没等皇后那拉氏示下如何处置,自己就先在慎刑司的牢房里,上了吊。

    忻嫔回到自己所居的院子,心情颇为愉快,这便叫太监在廊下挂了秋千,抱着八公主舜英一起荡了一会子。

    后宫所居的宫室,廊下几乎都挂秋千,故此那房梁上钉的铁钩都是现成儿的。

    只是忻嫔对六公主舜华的死,无法释怀,这便刚住进来,就叫太监将秋千给摘了去。

    可是这宫里,适合女孩儿们玩儿的,本就有限;她又不能叫舜英出去玩儿,故此舜英便也没少了央着要荡秋千。

    今儿难得忻嫔心情好,这便叫挂上了秋千。

    只是她还是不准舜英自己上去荡,非得将舜英给抱在怀里,母女两个一起荡,她才能放心。

    难得忻嫔面上如此开晴儿,乐容便也乐得凑趣儿,含笑道,“倒没想到鄂常在的手段如此了得,才三天的皇孙小阿哥,就这么突然没了。”

    “奴才倒是一时都想不明白,那鄂常在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忻嫔含笑点头,“自然是查不到她身上去,因为啊,她压根儿就没干任何‘害人’的事儿。”

    “这世上唯有蠢人,算计人才会去干那些明明白白的害人的事儿;真正高明的,便是明明要了人命去,也都叫人查不出半点儿异常来,捉不到一寸把柄去。”

    乐容忙屈膝行礼,“奴才愚钝,还望主子明白示下。”

    忻嫔唇角轻勾,“六月十二那天,她替她妹子,给各宫送谢礼。她给我的谢礼里,还有一块福肉……你可记得?”

    乐容点头,“奴才自然记得。终究是小阿哥刚落地儿,五阿哥的所里,也必定要感谢祖先神保佑,这便自该供福肉的。”

    那上供的福肉,都是切成四四方方,十分肥腻。忻嫔自己懒得吃,这便赏了克食给女子们吃去了。

    忻嫔荡着秋千,眸光轻轻上扬,“小阿哥洗三那天,自然更是要在入洗之前,更要带着那吉祥姥姥一起去拜神。鄂常在的妹子,也就是永琪的福晋,自然要亲自陪着。”

    “拜完了祖先神,两人还要一起吃下福肉才是……你想啊,那吉祥姥姥手捧着吃了那么肥腻的猪肉去,若洗手再没合适的胰子和豆面儿,那手下了水,得出溜成什么样儿~”

    乐容也是惊讶地张大了嘴,“……也就是说,只消彼时五阿哥福晋,给那吉祥姥姥挑最肥腻的福肉吃;洗手的时候儿,胰子和豆面儿稍微不那么好的话,那姥姥的手就没准儿了?!”

    忻嫔轻笑,眸光高挑。

    “刚下生三天的小孩儿,被那姥姥拎着往水盆里送。若手一打滑,那孩子掉进盆子里,即便淹不着,可是只需呛一口水就够了……”

    “更妙的是,这祭拜祖先神、吃肥猪肉的法子,本是祖宗规矩。那五阿哥的福晋做这个半点儿错都没有,且给那姥姥挑最肥的肉去,也本是吉祥的意思。”

    “这根本不是‘害人’的法子,要怪也只能怪那姥姥偷懒儿,洗手没好好儿洗罢了。故此终究所有的错儿,都只按在那老婆子身上去罢了。”

    忻嫔顿了顿,眸光幽幽。

    “若有谁还非要追究,便又可以都推到祖先神身上去——既然那福肉是祭祀祖先神的,那姥姥也是吃祭肉出的事儿,那何尝不是说,是祖先神不肯保佑这个孩子?那这个孩子死,自都是上天和祖宗的意思了。”

    “那就是这孩子福薄……这话儿,便是愉妃还是永琪,都不愿意落下的。故此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那姥姥既然已经上了吊,他们便不能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六月十九日,皇帝下旨,赐封皇后位下学规矩女子拜尔嘎斯氏,为伊贵人;纯贵妃位下学规矩女子霍硕特氏,为郭常在。

    这样的初封,都是宫里固定的规矩,没什么特别,六宫上下倒也没什么惊讶的。

    真正叫众人惊讶的却是——皇上落下了玉蕤。

    原本众人都以为,这三位学规矩女子,会一并赐封去。可是皇上这次却只封那二位,倒不知这玉蕤究竟要何时赐封了。

    赐封的旨意一下,六宫便都齐聚到“天地一家春”正殿来。新赐封的二位,虽说位分低,没有册封礼;可也还是要到皇后面前来,正正经经行礼谢恩的。

    虽说玉蕤这次没得进封,可是她的身份终究也已是小主儿了,这便也还是赶来了。立在所有人的班次之末,低低垂着头,仿佛希望自己能不被所有人看见一般。

    “看来,令妃跟皇上生的这股气儿,倒是生得长远。玉蕤原本新宠,皇上却不一并赐封,显然还是顾及了令妃去。”忻嫔远远瞟着玉蕤,忍不住轻嗤。

    其实玉蕤进封不进封,她哪儿上心呢?她在乎的,只是因为玉蕤这件事儿,叫令妃跟皇上彻底生分了去罢了。

    伊贵人和郭常在行完了礼,退回班末,只在玉蕤上首站定。

    这便还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班末的方向望来。玉蕤终是难以幸免。

    那拉氏便也轻叹一声儿,“石女子,委屈你了。”

    玉蕤家满洲老姓儿是索绰罗氏,但是因玉蕤的高祖父都图,曾经在康熙爷年间任职内务府司库一职。因一丝不苟,被康熙爷赐汉姓为“石”。故此这会子玉蕤尚无正式的位分、名号,那拉氏为表尊重,称呼她为“石女子”。这也是敬重她母家的意思。(很多满洲世家都有汉姓哈,金朝和大清皇帝们赐的,所以还有人以皇太后“钱氏”这个说事儿,实在是不做功课啊~)

    玉蕤低低垂首,只得上前行礼,“奴才不敢。”

    那拉氏含笑点头,“你也别急。皇上总归已是叫你正式学规矩,便是这次没与伊贵人、郭常在一并赐封,怕也是因为你学规矩的日子还短。对于身为嫔御的这些规矩,还需要细细学来才好。”

    “况且你是令妃位下的学规矩女子,皇上便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也一定会顾着令妃的体面。故此啊,你的赐封必定也不会远了。”

    那拉氏这话说得,叫忻嫔和兰贵人又是不由得相视一笑。

    若是令妃心里这个坎儿过不来了,与皇上就此生分了……那皇上还会永远顾着她的颜面去么?

    这世上,男人对女人的耐心,原本就有限。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天子呢!

    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美貌的、年轻的,还是高贵的?天子从来就不缺女人,天子也从来不至于要为一个女人费尽思量。

    身为后宫女人,偶尔与皇上耍耍小脾气,是可以,权当撒娇了嘛。可若是长久好不起来,那天子的耐心终会有耗尽的一天。

    更何况,这会子皇上还在顾着西北的战事,这天下多少的事要他亲自过问;日理万机尚且时辰都不够用,皇上哪儿来那么多的闲情雅致,一天接着一天地哄着一个女人去?

    所以啊,这后宫里,恃宠生娇却不懂得适可而止的女人,注定失宠。

    ——更何况这个女人早已不年轻了。连续四年诞育四个孩子,三十三岁的她,已经现出了岁月的皱纹;本就纤瘦的她,已经有些憔悴。

    皇上之所以这会子还能给她颜面,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嗣罢了。

    玉蕤去“天地一家春”了,婉兮自己在“天然图画”岛上,略有些心不在焉。

    便是三个孩子都环绕膝下,她还是忍不住不时偏头望向窗外去。

    婉嫔一笑,便道,“你便放心吧。玉蕤又不是头一天进宫的,她便是头一回独自到皇后那边儿去,皇后也总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吞了她!”

    “况且今儿,庆嫔和颖嫔也都过去了。若是玉蕤遭遇什么不随心的,她们两个也自然会护着她。”

    婉嫔今儿自己寻了个由头,只陪着小七,这便没过去。

    婉兮被说得脸红,连忙回神儿,“……终究,她这回是头一次以小主儿的身份过去行礼。我这心下便总是有些悬着。”

    从前玉蕤总是随着她一起过去的。这冷不丁身份换了,玉蕤便要格外多承受一层众人的目光去。

    可是她,今儿却不能陪在玉蕤的身边。

    若说这些日子来,玉蕤所受的所有苦,都是代她受的……她非但无法挡在玉蕤面前,还得在外人面前故意绷起脸来做戏。她心下,着实便更是不忍。

    婉嫔轻轻拍拍婉兮的手,“就叫玉蕤这么去办吧。这样儿,她自己心下也能舒坦些。终究她的确是已经对皇上有情,她心底对你便自然有愧;她能为你做这些,便是眼前儿要受些苦楚去,却怎么都比与你生分了要好。”

    “便是旁人的冷眼,以玉蕤的性子,没什么受不得的;只要,那冷眼,不是你的。”

    婉嫔越是这般开解,婉兮心下反倒越是难受。

    “我就说她是个傻丫头!恼得我都忍不住想给她两巴掌,打醒了她去才好!”

    “她怎么这么傻,非要将这一辈子的青春年华,都葬送在这宫里做什么?她原本可以干干净净出宫去,与家人团聚,做自由自在的她去……”

    婉嫔含笑摇头,“世上的人,谁心下没有一份痴去?便是旁人眼里不值得的,可是换成她自己,其实反倒甘之如饴。”

    “她虽然不能出宫去了,一辈子都要留在这宫墙里。可是她不用离开皇上,更不用离开你……她在宫里十几年,这宫里虽不自由,却早已成了她自己选的归宿。”

    “心安其所,便是归宿。只要她心甘情愿,又如何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婉兮垂眸,眼前已是模糊。

    她想起篆香,想起那个也同样儿对九爷痴心一片的女子。原本最是冷艳孤傲的性子,却肯为了九爷,放下一身的傲骨,不记名分,只求能在九爷身边儿呆一辈子……

    即便知道那个人对她无意,即便知道从此的岁月只能凭一腔孤勇寂寞渡过,却还是无怨无悔。

    小七今儿很是高兴,迫不及待从“九洲清晏”折腾回来,与婉兮腻在一处。

    自六月十一那日,皇帝上不来“天然图画”岛,皇帝便将婉嫔和小七接到“九洲清晏”去了。

    小七等了皇帝一个晚上,她的皇阿玛便将后来的这些天,都将她给带在身边儿。

    小七这会子脑门儿上还一点红呢。那是她阿玛朱批奏折的时候儿,她要帮着阿玛磨墨,那墨是朱墨,是在墨中加入朱砂、或者上好的朱红;梣皮水煮胶,清浸一七日,倾去胶清,于日色中渐渐晒而得之。

    小七帮着研墨,皇帝看着她年纪虽小,却娴雅宁静的模样儿,忍不住欢喜,这便伸了指头尖儿蘸了一点朱墨,点在她脑门儿上的。

    小七虽年纪小,但是十分早慧,这些日子来也隐约知道双亲之间有些龃龉,这便含笑望住皇帝,俏皮问,“……阿玛,我这样儿点着红点儿,像不像额涅啊?”

    这话儿倒是将皇帝给问愣了,“阿玛瞧着你,像个天竺姑娘,怎么忽然像你额涅了?”

    小七一本正经道,“可是我翻额涅的抽匣儿,瞧见过一张画着花儿的图。那上头就是用这样的红色儿,一笔一笔点染出来的。”

    “我偷偷儿问了婉阿娘和庆阿娘,她们二人都说,那图上画的不是花儿,是我额涅!”

    小七歪着头,“阿玛看,这一点一点的红,是不是一模一样啊?”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伸手过去将小七抱进怀里来。

    孩子的心,他懂了。

    他知道,必定是小七年纪小好奇,最愿意翻娘的私藏之物,这便翻箱倒柜地找出当年他亲笔画给九儿的那张“九九消寒图”去了。

    皇帝用下巴颏上的胡茬子轻轻扎着小七,柔声唏嘘道,“九九啊……莲生说得对,阿玛画的不是花儿,是画你额涅呢。”

    这么多年了,原来九儿还一直珍藏着。便如同他们之间着十九年的时光,从未曾老去。

    皇帝便笑,正正式式又看了小七好几眼,点头赞,“像!你是你们三个孩子里,最像你额涅的!”

    故此小七都没好好洗脸,今儿特地带着这一点红回来的。

    (玉蕤的家族,前头某苏给大家讲过,他们是旗人世家科举之最,三代进士、三代一品。大家由此可见玉蕤的智商~

    玉蕤的高祖父,被康熙爷赐姓“石”,谓坚定不移;玉蕤的弟弟英和,八岁就被和珅看中,要结亲当女婿,结果德保与英和这父子俩根本就不搭理和珅——这些都可见玉蕤的品性;

    所以这样的人,才会被皇帝选中,放在令妃宫里,足见这是皇帝的一片深意。故此这个人若二十五岁就出宫去了,岂不可惜?

    而德保后来即便官至一品,即便女儿死后,从来写奏折给皇帝请安,都是要一并问令妃的安;玉蕤的弟弟更是在嘉庆年间颇受重用……由此可见她们一家与令妃的深厚感情,怎么可能是争宠的关系呀?

    上头这些都是真实的史料,大家可以放下心了咩?)

第2325章 六卷 340、眉间一点朱砂(八千字毕)

    这会子见额涅与婉阿娘说完了话,小七可得了机会,忙钻到婉兮臂弯下,向婉兮摇晃着脑袋。www.uu234.net

    婉兮因还是悬心玉蕤,便有些失神,愣没看见小七脑门儿上那颗红点儿。

    婉兮只问,“小七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高兴?”

    小七的脸便登时垮了下来。

    婉嫔在畔坐着,瞧是瞧明白了,却忍着笑也不说破。

    终究婉兮与小七才是骨血相连,她这样代为抚养的,只是从旁协助而已;她便由着她们亲娘俩自己心意相通起来。

    小七见婉阿娘也不肯帮她,这便噘起小嘴儿来,“……因为,因为这都快七月了。皇阿玛说,七月里保保就满了五岁,就能回宫来念书啦!”

    婉兮一时恍惚,便也回神而笑,伸手轻抚小七的发丝。

    “是啊,可真快,麒麟保都要满五实岁了。”

    婉嫔便也笑,“我啊就是最怕问小孩儿年岁的,一问,就把自己给追老了。”

    婉兮含笑点头,“九爷家的孩子,一个个儿地长大了,也一个个儿地出息了。便是福铃一个女孩儿家,也出落得聪明伶俐。永瑆在我眼前儿,昨儿还念叨呢。”

    婉嫔含笑点点头,“永瑆后来是挪到舒妃宫里长起来。若从舒妃那儿论,傅公爷既是永瑆的舅舅,又是永瑆的姨夫,故此他跟福铃还算得上是个表兄妹了去。”

    小七都要郁卒了……

    明明额涅已经在轻抚她的发丝,目光距离她脑门儿上的红点儿,就剩那么一点儿距离了。可是额涅却又顺着说到保保那边去了。

    拉旺原本在外间陪着永璐玩儿,扶着永璐爬到阿斯兰背上去骑着,他在旁扶着永璐的肩膀,小心不叫永璐掉下来。只是尽管这般小心翼翼,还是忍不住不时朝小七这边儿看过来。

    终究,他还是朝蛐蛐儿使了个眼神儿,叫蛐蛐儿上前来扶着永璐。

    他自己转头就奔进了内间,跑到婉兮面前,指着小七的脑门儿,“……阿娘快看,小七这儿是不是卡破了?”

    这一句管用,婉兮果然停了其余一切话题,连忙转眸回来,定睛看着自己闺女的脑门儿。

    小七这便笑了,笑得嘎嘎的。

    小七朝拉旺嫣然回眸,眨眼轻笑。

    两个小孩儿的手不由得拉在一处,鬼鬼叨叨都低头笑了。

    婉兮伸手摸了一下儿,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扬眉,“……寿阳公主,眉间落梅,世间因有‘梅花妆’;咱们这大清的公主殿下,果然也是不遑多让呢。”

    婉嫔大笑拊掌,“可不!”

    小七虽听不懂典故,却听懂了“梅花妆”,故此扬眉轻笑,“额涅怎么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花儿?”

    便是她皇阿玛,最开始还说过“天竺姑娘一个点儿”去呢。

    婉兮垂眸轻笑,“这样说来,你这儿果然是花儿咯?”

    小七巧笑倩兮,“额涅,我好不好看?”

    小七这样撒娇的模样儿,婉兮自是心头旁的忧愁都顾不上了,含笑点头,“好看,我的小七最好看。”

    小七爱俏地臭美显摆,“……是皇阿玛给我点的!”

    婉兮含笑点头,“我瞧也是。你是大清的公主,是你皇阿玛捧在掌心的宝贝,除了你皇阿玛,还谁敢随便用朱笔在你脑门儿上就点了红去?”

    小七欢欢喜喜地笑,“皇阿玛也说我好看……皇阿玛还说,我是额涅的三个孩子里头,最像额涅的~~”

    婉兮的脸腾地就红了,含羞瞟婉嫔一眼。

    婉嫔大笑,“皇上也是的,说你好看就直接说呗,还偏绕着我们小七,瞧这么拐弯抹角地~”

    婉兮赶紧自嘲,“小前儿兴许仗着年轻,还好看过那么几年。可是如今都满脸褶子了,哪儿还敢说好看呀。”

    婉兮与婉嫔勉力解释,拉旺却只顾着盯着小七看。

    皇帝这几天将小七接到“九洲清晏”去,却不便将他也带着。那终究是问政的地方儿,皇女可以自由出入;他纵然是小额驸,也终究是外臣,不能随便儿进的。故此今儿他也是隔了好几天才见着小七,这便一看就忘了眨眼。

    拉旺定定歪头看着小七,忽然道,“令阿娘说得对,这眉间的朱砂,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给点。在寺庙里,唯有高僧才可以给人眉心点红。”

    小七含笑回望拉旺,“哦?高僧眉间也有红么?”

    拉旺便拉着小七的手,两人一起跑到东暖阁的小佛堂去,指着上头的佛像给小七看,“你瞧,佛菩萨眉心都有这样红点儿!”

    婉兮由玉蝉扶着,与婉嫔含笑,一起缓步走了过来。

    之间佛像前,拉旺拉着小七的手,眸光幽深,“……小七点了红,我明儿也点红去!”

    小七笑起来,拍着手,满面的娇俏,“可是额涅说,是公主点的‘梅花妆’啊。旺旺也点红,那旺旺岂不是也要当公主么?”

    拉旺含笑摇头,回手指着那佛像,“佛菩萨眉间都有这样一点红,我是拉旺多尔济,多尔济是‘金刚’,是佛菩萨身边儿的护法神;拉旺是得到‘拉旺灌顶’的大圆满修行者……所以我也可按着佛家的规矩,眉间点红。”

    拉旺说着,拉着小七的手,就去一旁的朱墨盒子里点了一点,拉着她的手,点在他眉间。

    拉旺含笑而立,目光只沉降下来,定定凝住小七,“……有了这颗朱砂吉祥痣,便可佑我,看破世间一切虚妄,看尽三生。”

    虽然是两个小孩儿,终究是名分早定了的两个小孩儿,故此婉兮和婉嫔在门槛外瞧着,也只是相视一笑。

    早是早了点儿,可都乐见其成不是?

    若不是叫他们两小无猜时就这样儿,又何苦叫人家拉旺两岁就送进内廷抚育了呢~

    婉兮便没进去,轻叹了口气,与婉嫔嘀咕,“……陈姐姐,我不觉着自己老了;我只是遗憾,我的小时候儿算是白活了。”

    婉嫔会意,自是也笑,“可不嘛。看人家两个啊,一个三岁,一个五岁,竟都会用这样的眼神儿看着彼此,会用这样的腔调如此说话儿。咱们啊,还这个年岁的时候儿,怕还都是小粑粑孩儿呢。”

    两人说着话儿,一抬眸,见玉蕤已是远远地回来了。

    婉兮忙停了话语,自己便要往殿门口奔。玉蝉和婉嫔忙一左一右给扶住了。

    语琴和颖嫔两个先迈进门来,一瞧婉兮那神色,便都会意,相视一笑。

    语琴上前来托住婉兮的手肘,“你啊,就放心吧。玉蕤哪儿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再说了,还有我们俩呢!”

    说着话,玉蕤已是也迈进了门来,忙上前给婉兮请安。

    婉兮忙给拉住,一把扯过来,拥住了玉蕤的肩。

    “……你没事儿吧?她们没拿什么难听的话,磕打了你去吧?”

    玉蕤一扫之前在“天地一家春”众人面前的面色苍白,朝着婉兮俏皮一笑,“主子放心,我将她们一个个儿的,都给唬住了!”

    一时姐妹几个互相扶着,说说笑笑走回西边儿暖阁去,分在南北两炕上坐下了,相对着说话儿。

    玉蕤便又是往日里那个玉蕤了,手脚麻利、言笑爽朗。

    只是她这会子还是不习惯被语琴她们按着坐下的身份去,当真不敢与几位从前的主子并肩一起坐在炕沿儿上,这便非要挣扎了起身,勉强坐在炕边儿的紫檀脚踏上去。

    “各位主子可饶了奴才吧。什么学规矩女子啊,奴才跟主子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儿,打死都不敢姐妹相称。还是容奴才这么坐着吧,也叫奴才心下稳当些。”

    语琴笑着啐她,“别说你们主子为你悬心,我们几个先前哪个不被你给唬住去了?亏你做戏做得好,便连我们几个都给唬过去了,当真要来掐你一顿了。”

    颖嫔也笑,“可不嘛。好歹这会子令姐姐怀着身子,正是要紧呢,你这会子忽然承恩了,我们几个如何能容得你去?”

    玉蕤不敢说话儿,只转眸望向婉兮。

    婉兮轻叹一声儿,“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跟皇上选在这个月里‘闹妖儿’,倒是细心选的。这会子我是六个月,正是身子最好、胎气最稳的时候儿。”

    “若是早了不行,坐胎还不稳;若是再晚了也不行,终究都要临盆了。”

    玉蕤如释重负,含笑点头,“……还有啊,皇上七月还要秋狝去,若这会子再不‘闹妖儿’,便又没工夫儿了。”

    这会子将话都说开了,回头说起来,只如一场笑谈一般。可是当真回望当时,也叫人心下怪后怕的。

    语琴便哼了一声儿,“要不说你的戏做得当真是好呢!那天我知道了信儿,担心你们主子怀着孩子,又是好性儿,自是舍不得排揎你去;我便替她咽不下这口气,赶过来审问你的时候儿,你单独当着我的面儿,竟也还是一脸的苍白!”

    “知道的是你脸上抹了三层妆粉;不知道的,还当真觉着你心虚,这脸上都藏不住了呢。”

    玉蕤的笑容有些苦涩,抬眸望婉兮一眼,嘴唇嗫嚅,仿佛有话要说。

    婉兮却按住她肩膀,含笑摇头,“……可不嘛,她这个月份例里的妆粉,那头三天便全都用完了。我便将我的妆粉给了她,反正我怀着身子,也不便上妆。”

    “可是这妮子倒好,还是几天之内又用完了。我这儿倒要替她跟姐儿几个求个援,你们谁妆奁里还有剩下的妆粉啊,也不必好的,从前使了剩的就行,快匀给我们点儿。总归都是一层层往脸上涂,就跟刷墙似的,好的反倒都糟践了!”

    叫婉兮这么一说,几个人便都大笑开来。

    婉嫔等人本就不是喜欢浓妆艳抹的人,那份例里的妆粉自然有的剩;只是还都要故意逗上玉蕤一逗。

    语琴便道,“妆粉什么的,倒是没有了。不过麦粉,倒是还有一缸。若玉蕤不嫌弃啊,这便拿来使吧!”

    “总归啊,玉蕤也是刷墙似的用法儿,那麦粉用起来,效果自是一个样儿!”

    颖嫔大笑,“可就怕出点儿汗什么的,那脸上的麦粉,直接就变成浆糊儿了。这还六月大夏天儿呢,难道这么早就要忙着备浆糊儿,这是要提前溜窗户缝儿啦?”

    从前在东北关外,包括此时在京师,都因天儿冷,冬天窗户缝儿都要用纸条、布条,上头刷了浆糊,将那缝隙粘住,俗称“溜窗户缝儿”。

    家里的女人用麦粉来熬浆糊,要稀稠合适,一向是考验当家女人的功夫之一。浆糊稀了,那窗户缝溜不住;浆糊稠了,则要浪费麦粉,影响到家里的口粮……故此那合适的分寸,十分考验人去。

    婉兮便拍手而笑,“还是陆姐姐最善持家。才六月间,就料定今年宫里熬浆糊用的麦粉,还有的剩;这便自是将熬浆糊所需要的分量,算得明明白白的了!”

    婉兮说着,调皮地朝其余几个人眨眨眼睛,“谁还说陆姐姐是江南汉女来着?瞧瞧,自从母家奉旨入了旗以来,非但旗下的饽饽会做了;如今连熬浆糊儿,也都已经拿手了。这便彻底已是十足十的、旗下的福晋了呢!”

    语琴大羞,起身儿奔过来,便要抬手佯作要掐婉兮的脸去。

    “瞧你这个护短劲儿的!我算瞧出来了,你是为了护着玉蕤啊,连我都能生分了去!”

    婉嫔和颖嫔都是大笑,上前一边一个,将婉兮和语琴给作势拉开了去。

    玉蕤这才悄然松一口气,静静望住婉兮,终是放心地露出了微笑。

    各自坐回去,婉嫔只含笑问玉蕤,“枉你担了这么大委屈去,倒果真是将我们几个都给瞒住了。便是你主子,怕也是那天一大早的,在你将话说明白之前,也给惊动了一下儿去。”

    玉蕤坐在那紫檀脚踏上,虽说比其他各位都矮了大半个身子去,却是高高地、傲然地扬起了头。

    “……今年都说愉妃将晋位贵妃了。若愉妃得以晋位,那贵妃位上便满员了去,我们主子便再没机会晋位了。”

    “我们主子好性儿,心境澹泊,懒得与她争。可是奴才既伺候了主子一场,如何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去?”

    “便是主子自己不争,奴才也要给主子争来;便不是为了主子,也得为了咱们十四阿哥去!”

    玉蕤深吸口气,抬眸凝注婉兮,“……那个贵妃之位,当年舒妃生子,皇上都不给她晋位,就是为了给主子您留着的!皇上好容易留了这么多年,奴才可不能叫愉妃就这么给抢去了!”

    婉兮轻叹一声儿,“你个傻丫头,你这样儿替我争,你要付出的却是你的一辈子……”

    玉蕤轻垂眼帘,“主子此时已在妃位,再往上去,唯有贵妃、皇贵妃两个位分了。可是若有皇后在,又不封活的皇贵妃的,故此主子将来还能晋位的,也只剩下这一个贵妃位分了。”

    “与从前那些位分都不一样,主子到了此时的地步,再往上走,便注定更要艰难上十倍、百倍去。且不说皇太后,终究还有那么多祖宗家法横亘在那儿呢。”

    “大清的历史上,从未有辛者库下汉姓女再能走到妃位以上去的……可是难得皇上对主子有这个心,那奴才便得替主子守住了!此时主子有皇嗣在身,不宜扰动神思,那奴才自然便该替主子分忧。”

    婉嫔感动地点头,却还是叹息,“只怕便是你能为你主子绸缪到如此地步,皇太后那一关,还是不容易过。”

    “终究后宫进封,历来都要奉皇太后懿旨。皇太后的金宝,要盖在那册封的诏书上,这册封才算作数。若皇太后不用宝,皇上都无法单独下旨……若无册封,便是给了你贵妃的待遇,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会子妃位上还有舒妃;妃位以下,至少还有皇太后本家儿的兰贵人呢,皇太后何尝不想将这个贵妃之位,留给满洲世家的格格们去?故此啊,当真除非皇上使出非常之举,否则皇太后是根本就不会动摇的。”

    婉兮点头轻笑,“不管这个法子能否撼动皇太后的心,可是至少,我知道皇上和玉蕤都肯为我做到这个份儿上。那这片心意,就自比那个贵妃之位更为珍贵。我心下,已是惜福。”

    语琴叹了口气,”……可不。若是皇太后那边儿已经点头了,皇上必定是这次跟赐封伊贵人、郭常在,一并下旨进封婉兮了。可是皇上并未下旨,礼部、工部那边也没动静给制造金册、金宝什么的,那便是说,皇太后那边还是没完全点头。”

    颖嫔倒是乐观些,“姐姐们也别悲观了。说不定等令姐姐的孩子落地儿,只要还是个皇子,到时候皇上自可趁势进封令姐姐去!”

    婉兮自己倒是轻轻一笑,抬手刮了颖嫔鼻尖儿一记,“傻丫头。谁说我能生下来的,一定还是皇子去?”

    午间,小七和永璐他们都累了。婉嫔和语琴分别带着几个孩子离去。

    玉蕤亲自送走了几位主位,回来跪在婉兮面前,还是有话想说。

    婉兮依旧摇头,含笑道,“算了。这些话,你已不必说了。总归,我心下有杆秤。”

    这会子刘柱儿贼溜溜地进来,跪下回道,“回主子,皇上口谕,想用莲子羹。”

    这六月盛夏的,用些莲子羹正是时候儿。

    婉兮轻哼一声儿,“皇上用莲子羹,怎么报到你这儿来了?难不成皇上还没忘了你是从御膳房出来的,这便叫你亲手来做不成?”

    刘柱儿两颊这个红,“……主子说对了。”

    婉兮都忍不住捶炕而笑,“好啊,这个爷!”

    又耍赖?!

    婉兮倒也没被难住,轻轻仰头,哼了声儿,“便是叫你去做,又有什么难?我这便将你借了出去。你独个儿下岛,回御膳房伺候完了再回来就是。”

    “总归啊,还是不用皇上亲自上岛了。”

    刘柱儿仰头,面现难色,“……主子英明。可是,可是皇上说了,不光要奴才亲手做,那莲子,还得用咱们岛上荷塘里产的。”

    婉兮无奈地笑开,“……我忖着,我若要说,叫人摘完了咱们荷塘的莲子送出去,皇上也得再加上一句‘还要用咱们岛上的炉子、咱们岛上的锅’了,是不是?”

    刘柱儿也是忍俊不住,“主子好厉害。皇上果然也说了这句话~”

    婉兮笑着摇头,手肘撑住靠垫,指尖儿撑住额角,想了想。

    “也罢,交待给乘船的太监去,就说可送皇上过来;不过一刻钟后,就得回来接皇上。”

    刘柱儿张大了嘴,“就一刻钟?”

    婉兮轻哼一声儿,“唯有如此,才能叫外头人都以为,我虽让了半步,不敢乱了君臣的规矩;可心下,还没原谅皇上呢。若此,也不枉了皇上和玉蕤的一片苦心。”

    玉蕤微微一震,急忙蹲安告退,“……叫玉蝉和玉萤伺候,奴才告退。”

    婉兮轻叹一声儿,“傻丫头。从此你要一辈子都留在宫里,又如何能在皇上来的时候儿,永远都避而不见呢?你留着,咱们依旧还是咱们,该怎么说话儿就还怎么说话儿就是。”

    婉兮虽不想叫玉蕤为难,可是皇帝兴冲冲走进来,一瞧见玉蕤、玉蝉几个女子都跟从在婉兮身后深蹲请安,便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单独与你们主子说说话儿。”

    婉兮心下倒不落忍,忙伸手扯住玉蕤,“玉蕤的身份,此时已是不同于玉蝉她们了。皇上是叫奴才们下去,却不包括玉蕤。”

    皇帝眯眼盯着婉兮,“高云从,朕午间吃着的八宝攒盒里的番果子,朕说了那八个样儿都好吃……”

    高云从懂事儿,一个千儿跪倒,“皇上说了,那果子是刚从广州红毛番人的船上下来,送进京师的。玉蕤小主儿怕是没尝过,这便将那八宝攒盒里的八样儿,都赏了玉蕤小主儿。”

    “奴才都记着呢,已是一并带来了。”

    皇帝轻哼一声儿,“还不伺候你玉蕤小主儿去?”

    既是皇上有赏赐,婉兮这才不好拦着了,抿着嘴笑,松了手。低低与玉蕤道,“你去尝尝,看好不好吃。若有那不甚寒凉的,我这会子方便动嘴的,也给我留两个尝尝。”

    玉蕤这才下去了。

    婉兮瞟着皇帝,“……皇上来得倒是预备周全。”

    皇帝啐了一声儿,“就知道你脸上抹不开!若不预备些,你心下又该觉着愧得慌!”

    婉兮撅了嘴,也不搭理皇帝,自己转身儿,踩上脚踏,左右提了袍子就上炕坐下。

    她自己大着个肚子,今儿又穿了一身儿牙白素色的夹纱袍子,这么着慢吞吞挪上炕去,影儿落在窗户玻璃里,真像个大母蚕。

    “爷还知道?那爷还与玉蕤两个私下合计了,偷偷摸摸儿背着我去安排了这事儿?倒是将我都给蒙在了鼓里!”

    皇帝腿长步子大,两步就追上来,已是坐在了婉兮身边儿。

    “若事先告诉了你,你能答应吗?你必定为了护着玉蕤,死活推拒了的。”

    “说不定啊,还没等爷安排好,你早寻个由头,私下里将玉蕤给放出宫去了!”

    婉兮叹了口气,“总归这会子,说什么都是晚了……我心下就是觉着对不住玉蕤。”

    皇帝伸手过来,握住婉兮的手。

    “……她不委屈。心下委屈的人,在宫里也留不住;爷得叫她心甘情愿留在宫里才行,她才能一辈子都毫无怨尤地陪着你。”

    婉兮心下悄然一动。

    玉蕤的那些欲言又止……她心下并非毫无察觉。

    再说那些妆粉的事儿,并不包括六月十二一大早,她撩开帐子的时候儿,第一眼撞上玉蕤的脸时,瞧见的模样儿。

    那天早上,玉蕤是真的,满面苍白。

    她心下觉着这里头怕是还有事儿——可是,终究玉蕤这样儿是为了她一场,她便也不愿深追究;更不愿再将玉蕤的伤心事儿,在语琴她们面前张扬开了。

    玉蕤一个女孩儿家,她也得护着玉蕤的心去。

    皇帝见她眸光黑白分明望过来,便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声儿。

    “……那个,爷那天到了永琪的所里,已是见着玉蕤饮过酒了。中途玉蕤下车,回来已是酒劲儿上涌,她错朝爷的马车来。”

    “爷本可以叫侍卫们将她给隔开,可是爷那天还是叫她上了爷的马车来。”

    婉兮吐了口气,“皇上是故意的!”

    皇帝满面赧色,轻轻又咳嗽了声儿,“是。爷知道她的心意,也明白你对她的情谊,故此爷若是白白利用了她,白白虚耗了她的青春去,你心下不自在,爷心下也不稳当。”

    “故此爷……咳咳,玉蕤酒醉,情不自禁,扑上来抱住爷的时候儿,爷就没推开她……”

    婉兮怔住,不知该用什么神色。

    皇帝举袖按了按额角,“爷牺牲了半边面颊,叫她给亲了一口去……从此她便心下有愧,便是留在宫里陪着你,也会心甘情愿了。”

    婉兮哑然失笑,“……原来那马车里的动静儿,只是玉蕤亲了皇上脸蛋儿一口去?”

    皇帝皱眉,“真是满人家的格格,一喝醉了,那当真是有劲儿。爷也好歹得横打竖扒,才拦住了她去。”

    婉兮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

    “玉蕤酒醉了,终于有机会与皇上独处,情不自禁之时,皇上竟然还是推开了她?爷,你——不怜香惜玉。”

    皇帝轻哼了声儿,“我倒不怕别的,就怕有人给我吃黄连水泡过的草去。”

    婉兮“扑哧儿”一声笑了,却也紧跟着,泪珠儿滚落下来。

    “可是玉蕤她,就为了这一下儿,就要赔上一辈子留在宫里去……这个傻丫头,我都替她不值。”

    “亏她那天早上还一脸苍白地在我面前儿不自在,就那么一下儿,她却担了那么大的名声去,她当真亏死了。”

    皇帝伸手握住婉兮,“你们俩情分深,她酒醉了,以为是在梦里;是夜里在围房里醒过来,才回想起来是真的。她那会子已是要痛悔死了。”

    “故此都没用我多说什么,她已是明白了我的用意——她是聪明的丫头,知道我若没别的安排,必定不会叫她上我的马车。”

    窗外,配殿里,玉蕤嚼着皇上赏下的番果子。

    嘴里甜,眼里却酸出了泪。

    她回想着六月十二的早上,皇上依旧天不亮就要起身办理国务。她一片惶急地从围房里奔进皇上寝殿明间儿,给皇上磕头请罪。

    皇帝淡淡凝视着她,“玉蕤,睡得好么?昨夜那一场梦,可彻底醒了?”

    她含泪点头,“奴才醒了。”

    皇帝点头,“醒来就好。你在你主子身边儿十几年,朕若喜欢你,不会等到今日。可既等到今日,你心下便该明白——朕对你,本无男女情意。”

    “事到如今,朕也不怕与你说句明白的话儿:你要出宫的请旨奏本,去年已经报到朕眼前儿来了,是朕扣住没发。”

    “永寿宫离不开你,可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官女子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再晚,也只能留到三十岁左右。便是内廷主位与女子们情分深了,再不愿撒手,也不敢忍心将你们强留下来。故此你今年不走,明年、后年,迟早都要走。”

    皇帝眸光在那未明的天色里,幽幽而转。

    “除非……是官女子们自愿留在宫里,一辈子再不出去。”

    那一刻,玉蕤知道自己笑了,如释重负。

    她在“梦里”,终于斗胆抱住皇上亲了一口;而皇上顾着她烂醉如泥,竟亲自抱着她回了九洲清晏……她的未来,其实便已经划定了。

    外人永远不会知道,她在马车里只在皇上脸上啄了那么一下儿;那晚宿在九洲清晏岛上,也只是在围房里独自一梦。

    梦醒来,一切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儿。

    不过,她也已经知足了。毕竟曾经在皇上的寝宫里睡过一晚,毕竟曾经与皇上同乘过一程马车,毕竟……尽管是当成在梦里,却也还是在皇上面上,偷了一个香去。

    这于她,今生,已是最圆满的梦。

    一生能得这般梦一场,已是惜福。

    故此她虽说眼角有些湿,却还是心澄意笃地向皇帝跪倒下去,“……奴才求皇上恩典,奴才愿一辈子留在宫里,一辈子伺候令主子。”

    皇帝笑了,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来,亲自拉起了她。

    “……你既肯留下,朕也不会委屈了你。朕会给你位分,不会再叫你当官女子。”

    “况且你伯父此时为礼部尚书,你阿玛是工部侍郎,朕进封了你,也方不委屈了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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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6章 六卷 341、瑞(六千字毕)

    这个六月间,内地因大雨解旱,朝廷催促各省、县,趁雨后补种。www.uu234.net皇帝下旨地方衙署出借农具、种子,晚收赋税,誓言要确保这大旱的一年,仍有收成。

    而西北军情也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六月麦熟,兆惠、富德等率领朝廷大军,开始攻打大小和卓兄弟最后的据点:喀什噶尔和叶尔羌两城。

    六月二日,富德由和阗启程,进兵叶尔羌。六月十一日,兆惠领兵九千,由乌什南下,进兵喀什噶尔。

    大小和卓兄弟眼见大势已去,开始安排出逃。

    六月十八日,同样来自和卓家族的额色尹、玛木特叔侄,与大和卓波罗尼都交战,剿杀多人,随后来到兆惠军营投诚。

    六月二十七日,大和卓波罗尼都西逃;闰六月二日,小和卓西逃。

    闰六月十四日,兆惠进驻喀什噶尔城,富德所部先锋鄂博什进驻叶尔羌城。闰六月十八日,富德进入叶尔羌。

    皇帝大喜,令兆惠留驻喀什噶尔,办理喀什噶尔、叶尔羌二城事务;富德、明瑞等速领兵追击。

    至此,大小和卓之乱,已近平定。

    西北的捷报,将先前日月双蚀、天降大旱、皇孙夭折等不祥,统统掀了开去。

    值此大喜,闰六月初十日,宫殿监下的“遇喜处”正式报了令妃、多贵人两人的遇喜去。

    遇喜处专司嫔妃生育之时,挖喜坑、埋胎衣等事。遇喜处自正式报了两位的遇喜,便意味着,该处已经要正式开始为二位的临盆而预备了。

    闰六月二十二日,皇帝也正式赐封玉蕤为“瑞常在”。

    今年后宫前后脚赐封三位学规矩女子,且前两位还都是分别在皇后、纯贵妃位下学规矩,起封原本都应该比玉蕤高;可是玉蕤不但同封常在,并未从答应起封;且直接得了封号“瑞”。

    前头的伊贵人、郭常在,“伊”字和“郭”字都是从她们母家姓氏,或者部落里来,只是“名号”,并非“封号”。

    而玉蕤的不但有封号,而且是“瑞”字,叫人自然联想到祥瑞之意,正合此时西北捷报频传的喜庆。

    婉兮也捉着玉蕤的手含笑道,“且不说这个‘瑞’字,本就是玉形而蕤声,本就与你的名字切合;且这个‘瑞’字,还是用了玉字边儿啊。”

    “皇上最是爱玉之人,给皇子们取名方用这玉字边儿的字儿。这算得上是‘钦定偏旁’,皇上竟然也选了这样一个字给你……足见,皇上有多重视你去。”

    婉兮故意抬眸望了望天,“我想想,好像咱们宫里这么多主位的封号里头,含有你这样玉字边儿的,也就你这一个了吧?”

    六宫常在、答应等位分的,也皆来道喜。可是即便婉嫔、语琴和颖嫔都是身在嫔位的,因多年亲厚,这便也都亲自来了。

    婉嫔走进来听见婉兮这样说,也含笑上前凑趣儿道,“谁说不是呢?即便常在的位分是不高,可是这个封号却金贵呀!想来皇上竟肯给一个常在位分的,这样儿好的封号去,何愁将来不是瑞贵人、瑞嫔、瑞妃去呢?”

    语琴也笑着道,“瑞,以玉为信也。玉蕤你快说说,你做了什么事儿,叫人以当你是玉制的印信、符节去?你又是帮了谁,传递了什么消息啊?”

    颖嫔也上前来胳肢玉蕤,笑作一团,“皇子、近支宗亲,这么多皇家的子侄呢。这玉字边儿的字儿,都快用完了;皇上却怎么这么大方,将这样一个字形、字义都好的,竟给了你去!这不是宠你,又是什么呢,嗯?”

    玉蕤实在是羞愧难当,只得上前抱住了婉兮的手臂,躲到了婉兮的身后去。

    “主子还说什么我独一个儿?主子的‘令’字,分明才是后宫里第一个以‘玉德’为封号的!”

    “且主子的‘令’字,妙就妙在,玉德隐于字义中,却不在字形之上。而奴才这个‘瑞’字,便是与玉相关,却也只是直不愣腾地摆在明面儿上罢了。由此便足见皇上是懒得给主子多费半点心思的……”

    “与主子的‘令’字相比,奴才这个‘瑞’字,一不新鲜,二不深邃。奴才想,皇上给了奴才这个字,怕也是因为奴才是主子位下的女子,这便封号上也都顺着主子来取,就是叫奴才一辈子都记着,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今日的一切,都是托了主子的福。”

    婉兮听得心疼,忙伸手回抱住玉蕤,“傻丫头……”

    白常在从外头进来,也正赶上这一幕。白常在含笑轻轻拍掌,“……小妾倒是觉着,瑞常在说得甚是有理。《礼记》说‘以圭为瑞’,而令妃娘娘的‘令’字,又有‘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之句。”

    “故此啊,小妾也是觉着,瑞常在这封号,就是因为令妃娘娘,皇上才特地给的。”

    玉蕤终是笑了,从婉兮身后逃出来,上前抱住白常在,“还是白常在最懂我!”

    玉蕤说着回眸朝那几人做了个鬼脸儿,“不像那几位主子,不是嫔位就是妃位,哪儿懂咱们当常在的心去?”

    婉兮忙伸手向白常在,“水菱,快过来,别听玉蕤瞎说!”

    婉兮只这样一句,玉蕤便立时明白过来,忙给白常在行礼,“哎哟,瞧我这张碎嘴,浑说什么呢!白姐姐是早有怡嫔娘娘身在嫔位,故此白姐姐自己倒不在意位分了。”

    白常在终究也已经在常在位分上熬了十年。

    皇帝仁厚,宫中嫔妃起封一般都是从常在起,轻易不为答应;可饶是如此,常在的年例银子,也只有五十两。

    而常在因位分低,这宫里主位、皇子皇女的过生日、年节的,送礼的便总有她们。这五十两银子别说自己过日子,连送礼都不够。故此常在若不得宠,仅凭自己的份例,在宫里唯有苦哈哈地过日子,连宫外商贾之家都比不上。

    故此这些年,白常在的处境颇有些艰难。不过幸好皇上念着她姐姐怡嫔,平素对白常在也有赏赐;况且她哥哥柏永吉是内造办处的库掌,那差事里过手的都是品级最高的金银翠玉,故此柏永吉也颇周济妹妹些。

    她另外一个哥哥柏永庆,更是在去年,外任到擅动淄博淄川县的知县去了,仕途之上颇有些可望。

    婉兮便含笑握住白常在的手,“水菱的性子最是恬淡,便是常在之位又怎样?水菱的福气,倒不比任何人差。”

    白常在含笑望婉兮,“小妾这些年在宫里的日子,若没有令妃娘娘帮衬,又如何有本事恬淡至今?姐姐终究早去,哥哥又是外臣,不得相见,小妾位分又低,平素便是在人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若不是凡事都有令妃娘娘护着,小妾在这宫墙里,早已湮没于烟尘了。”

    婉兮含笑点头,“快别这么说。你家里的事,可都料理好了?”

    白常在不由得一声脆生生的冷笑,“料理完了!终于等到她死!”

    二月间,柏氏姐妹的“嫡母”范氏终于死了。

    柏氏姐妹的母亲,姓张;这范氏在柏家奉旨入旗时,号称身为为柏氏姐妹的“嫡母”,事实上她不过是那当年趁着怡嫔年纪小,买了她过去培养成扬州瘦马的“妈妈”罢了。

    这些年,范氏两口子靠着怡嫔封嫔,得以入旗,享受着朝廷的钱粮、房屋、田产,柏氏姐妹打掉牙齿和血吞,心下早多少年就盼着她早死才痛快。

    可那样的人,偏是命硬的,竟熬到怡嫔先故去,直到今年才死。

    白常在眸光微冷,“范氏死了,我那‘爹’也不该独活于世。我算着,他今年之内,也该死了……”

    白常在这些年在宫里安安静静,众人都极少见到她面上如此冷然决绝的神色。一时间,诸人都是屏息。

    白常在不好意思地欠身行礼,“……都怪我,这会子说那些人做什么?今儿是瑞常在的好日子,都是我口无遮拦了。”

    “瑞常在,万万原谅我。”

    玉蕤忙含笑道,“白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今儿既然是好日子,那便别只是我的好日子,也同样是姐姐的好日子,那我心下才更欢喜呢。”

    白常在这才含笑上前握住了玉蕤的手。

    正说着话儿,玉蝉进来回话,“回主子,各位主子、小主,鄂常在来了。”

    此时宫里的常在就这么几位,白常在来了,鄂常在自然也后脚就到。

    婉兮点点头,“请吧。”

    鄂常在走进来,与婉兮、婉嫔等高位嫔妃行礼请安;回头又与玉蕤、白常在行平礼。

    行礼已罢,婉兮请鄂常在坐,奉茶已毕。婉兮这才静静抬眸,望着鄂常在身边儿的女子问,“……我记着,上回替鄂常在来送谢礼的,是落霞姑娘。”

    鄂常在忙瞟了身边儿的女子一眼,那女子急忙上前行礼,“回令妃主,奴才叫孤鹜。”

    婉兮扬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们主子好文采。”

    鄂常在红了脸欠欠身,“惹令妃娘娘笑话……小妾不过是粗浅念过几首汉诗,因这是名句,故此勉强记得两句罢了。若论汉学的素养,小妾如何与令妃娘娘、婉嫔娘娘、庆嫔娘娘,还有白常在相比去的?”

    语琴不客气地一笑,“只可惜啊,这后宫里是最讲高低尊卑的,这些什么‘齐飞’、‘一色’的,在后宫里未免只能是一个念想罢了。”

    鄂常在面上登时变色,忙起身向语琴行礼,“小妾终是满人,对汉诗的解读不深,只是觉着这几个词儿好听罢了,便拿来给女子们当小名儿。小妾绝没想过那么多去。”

    婉兮轻轻按了按语琴的手。

    颖嫔也忍不住轻哂一笑,“我呢,汉学懂的也不多。我只是觉着,‘落霞’这个‘落’字不好;‘孤鹜’的‘孤’字不好。”

    “想来鄂常在身边儿,另外还有两个粗使的女子,分别叫‘秋水’和‘长天’了吧?我觉着,那两个的名儿倒好,比眼前鄂常在跟前出上差的两个女子,更吉祥些。”

    鄂常在也不傻,忙起身行礼,“因令妃娘娘怀着皇嗣,平素不宜打扰,故此小妾倒是有些日子没上岛来给令妃娘娘请安。便说最近的,也只是叫落霞来给令妃娘娘送谢礼……小妾私下揣度,莫非是小妾上回没能亲身过来,在令妃娘娘面前失礼了去?”

    “又或者是……落霞那个奴才,到令妃娘娘面前来,不懂规矩、乱了分寸,说了做了什么,叫令妃娘娘不适意了去?”

    婉兮淡淡垂眸。

    玉蕤便笑着挡在婉兮面前,朝鄂常在笑。

    “怎么会呢?鄂常在位下的女子,自然是最懂规矩的。与鄂常在担心的正相反,落霞最是懂事的。便是愉妃娘娘跟前的三丹先来请安,可却还是落霞抢先到我面前儿来尊称我为‘小主儿’的。”

    “那进封之事,原本我自己尚且不知该如何与令主子挑明,倒要感谢落霞,替我将话提前说明白了。”

    见玉蕤将话挑开,鄂常在面上终于挂上些尴尬。

    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住了,反倒扬起头来,朝玉蕤一笑,“瑞常在进封自然是好事儿,我与落霞,何尝不是乐见其成?”

    “既然是好事儿,我倒不明白,瑞常在这会子为何这样不高兴的模样儿?难道说若不是落霞将话说破,瑞常在就没侍寝了么?瑞常在觉着心下对不住令妃娘娘,也不必朝我们落霞撒火吧?”

    “再说了,瑞常在路上醉成那样儿,我们落霞还曾一路从旁照顾来着。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瑞常在也不至于进封当了小主,这便看不起人了。”

    玉蕤轻笑,“鄂常在提的好!若不是鄂常在自己提那天我喝醉的事儿,我自己还不好意思提呢!我自问好歹还有些酒量,咱们满人家的女孩儿,谁打小没多少喝过几盅酒去?”

    “可是我那晚却那么容易就醉了。酒是薄酒,拿给我们官女子吃的,何尝会是烈酒了去?我怎么就那么容易喝醉了?”

    鄂常在听着便是冷笑,也不客气,“哟,瑞常在这是话里话外指着人呢吧?那用不用我这就将愉妃娘娘也请过来,咱们一起跟瑞常在你好好说道说道,或者因瑞常在是皇上新宠,那愉妃娘娘便也与我,一起给瑞常在赔个不是?”

    婉兮眸光淡淡转过,“鄂常在说得好,这话儿,我迟早要问问愉妃。玉蕤初封,也只是常在,她自没资格与愉妃说什么去。不过她既是从我位下进封的,我便一辈子顾着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不便与愉妃说的话,还有我呢,我自说得~”

    话已说到如此,鄂常在自知大势已去。

    鄂常在便瞟着玉蕤笑,“因咱们两人妹子一同伺候五阿哥,我便知道你和我之间,怕是难以和睦了。况且这会子那小阿哥夭折,你心下自然替你妹子委屈,这便要记恨到我妹子身上去;牵连着,便也恨上我了吧?”

    “小阿哥夭折,咱们谁心下都不得劲儿。可是好歹你妹子遇见伤心事儿,你却得以进封,总是好事儿,两厢平衡,你心下也应当庆幸些才是。又何苦刚进封常在,便与我这般脸不是脸来?”

    玉蕤轻笑,“举头三尺有神明!谁干了什么,上天迟早有报应!”

    婉兮轻轻蹙眉,伸手拉住玉蕤,故意捂着肚子低低叫了声儿。

    玉蕤忙回身,惊得跪倒,已是含泪,“主子……奴才造次了。”

    婉兮抬眸静静盯一眼鄂常在,“对不住,我身子有些不舒坦。鄂常在也先回去吧,改日咱们有话再说。”

    鄂常在咬牙切齿地走了。

    婉兮轻轻点头,“我没事儿,方才我是给她看的罢了。只是叫她走,今儿终究是你进封的好日子,没的与她费这些口舌去。”

    “总归,当日的事,咱们不会就这么白白过去。这后宫里的时光如此漫长,总有咱们坐下来细细算账的一天。”

    玉蕤含泪点头。

    婉兮拉住玉蕤的手,“……她这些年在景仁宫里,深居简出,不问外事。不管什么委屈,她都能忍下这么多年去,为何就在今年、这件事儿上,忽然就按捺不住了呢?”

    玉蕤忙抬眸,“主子是担心,鄂常在背后另有旁人在,她只是禁不住挑唆?”

    婉兮点头,“虽说今年有你妹子诞育小皇孙的事儿,叫她与你之间生了些纠葛去……只是,那终究是旁人的事儿不是?她又何苦如此按捺不住了,非要跳出来?”

    玉蕤便也冷笑一声儿,“主子说的对。若她背后另有旁人,我倒不值当与她这样当面掰扯了去。我总得把那个人一并揪出来才好。也省得我这边儿跟鄂常在掰扯,那人却躲在一边儿,偷偷地乐呢。”

    婉嫔忙上前一手拉住一个,“便是要算账,也别急于这会子。总归先叫令妃稳稳当当将皇嗣诞育下来才好。”

    “便是什么时候出事儿,也万万别在这会子出事儿。”

    颖嫔也说,“况七月里,皇上还要秋狝木兰呢。便是什么,都等皇上九、十月间回銮了再说。这会子已是闰六月,不过还有两三个月之遥,咱们千万得忍住了。”

    众人散了,殿内只剩下婉兮和玉蕤两个。

    婉兮执着玉蕤的手,柔声道,“我明白,这是你心下一个结。你觉着无法面对我,便总要揪出那个在你酒里动过手脚的人,给我一个交待,也给自己心下的那个结一个交待。”

    “故此今儿,你对着那鄂常在,才这么沉不住气。”

    “可是我告诉你,对于那个结,我自己早已经解开了。我跟你心下已经再没有了嫌隙去——若说有,反倒唯有我对你的歉疚。”

    婉兮轻叹一声儿,“其实那酒里有没有人动过手脚,皇上也会设法将你留下来;故此你心下若还有不痛快,便都记在我的账上吧——总归,皇上这样设计,也自是为了我打算。”

    “终究官女子再好找,知心人最难得;而玉蕤你,更是世间仅此一个。我曾失去玉壶,我亲手放走玉叶,我却——还是狠心想把你留下。”

    玉蕤含泪摇头,“主子这是说什么呢?奴才如何会埋怨主子和皇上去?奴才……不后悔这一切,奴才只是,恨有人算计了奴才,叫奴才那般失态……”

    婉兮点头,“既然是有人从中动手脚,咱们自不会稀里糊涂一辈子去。算计咱们的人,咱们迟早好好算清楚这笔账。”

    “我只是……不希望你心下还解不开这个结。如心有芥蒂,那以后的日子,少不得每一天都快乐。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了去。”

    玉蕤用力点头,“……奴才就是最担心主子心下不得劲儿。今儿既得了主子这个话儿,奴才心下便也好受了不少。主子放心,奴才必定不会再造次了。”

    婉兮含笑揽住玉蕤的肩,“……这永寿宫,便永远都是你的家。玉蕤啊,这一辈子,咱们两个都相依为命,一定要好好儿地过好每一天啊。”

    玉蕤用力点头,眸中珠泪已是纷纷坠落。

    “有主子在,还能远远看一眼皇上,便是一辈子留在宫里,奴才也心满意足了。奴才不遗憾,奴才愿意这样儿过一辈子。”

    婉兮含笑点头,“那你听我的话,从今儿起,改口叫姐姐吧。别再叫主子了。”

    玉蕤傻掉,抬眸望住婉兮,还是使劲儿地摇头。

    “奴才说过,一辈子都是主子的奴才。”

    “傻丫头。”婉兮轻轻摇头,“不光是你的身份变了,我心下对你的情分,更早已不只是主仆之情。我想认你这个妹妹,已然很久了。”

    玉蕤撩袍跪倒,还是落泪摇头,怎么都不肯。

    婉兮轻哼一声儿,“刚还说一辈子是我的奴才,这便敢不听我的话了?”

    玉蕤梗住,不知如何自辩。

    婉兮轻叹一声,起身亲自来搀扶玉蕤。

    玉蕤也怕婉兮抻着肚子,不敢坚持,连忙起身。

    婉兮抬手,亲自替玉蕤擦掉颊上的泪。

    “总之,听我的,从明儿一早就这么叫。要不,我可不准你一个常在小主儿,还要每日到我眼前来伺候了!”

    “总之我的永寿宫里,从此只有瑞常在,再也没有什么官女子玉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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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7章 六卷 342、谁都别想拦着(六千字毕)

    七月初一日,皇帝派和亲王弘昼,献祭于太庙,祭祀大清列祖列宗。www.uu234.net----

    这一日,皇帝也收到了西北确实的禀报:大小和卓兄弟逃往巴达克山方向,朝痕都斯坦(印度北部)而去。皇帝并未因喀什噶尔、叶尔羌两城已经克复,便就此以为大胜,而是下旨给兆惠、富德,“逆贼兄弟未擒,难云竣事”,命其二人“穷追务获”。

    七月初二日,皇帝又到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母子见面儿,皇帝请安罢,先问皇太后为秋狝木兰可预备好了,还有什么旁的,是需要他这个当儿子的再从旁预备的。

    皇太后含笑道,“又不是第一回出门儿了。这几年,咱们每年都秋狝木兰,早就是轻车熟路。况且热河行宫里物件儿都齐全,便是不从京里带,也都足用。”

    “再说热河也不远,便是格外需要什么,到时候儿叫人回来取,倒也是了。”

    皇帝含笑点头,“额涅说的是。”

    皇帝问完了安,却坐着没走,一时也没说话。

    皇太后便微微眯了眯眼,“……你今儿来问我的安,可还是要问我的意思?皇帝,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既给瑞常在封了位分、赐了封号,你便还记挂着要给令妃晋位。”

    皇太后顿了顿,“……只可惜,咱们大清后宫,没有这样儿的先例!”

    皇帝眸光微微一闪,“没有先例的,也不只是她这一宗。前头纯贵妃、嘉贵妃晋位为贵妃,咱们大清后宫里,这也是并无先例。”

    皇太后轻笑一声儿,“她们两个,又如何是令妃可比?且不说她们两个本是你潜龙邸里的老人儿,都是先帝亲自挑选进宫,放在你身边儿的。便因为先帝,她们的身份便也尊贵了些。”

    “况且她们两个晋位贵妃的时候儿,每个都已经给你诞育了两个皇子去!令妃如今不过一个永璐,凭着这一个皇子,封到妃位,已是够了。”

    “更何况,纯贵妃虽然是汉女,却是两江巡抚的重孙女儿,是汉家重臣;淑嘉则是高丽佐领,是包衣佐领下,都是正身的旗人,妾他祖上是投奔归顺太宗皇帝而来,又岂是令妃这样儿的辛者库汉姓人,且祖宗犯了‘逃人令’,而因罪被没入管领下来的能相比的?”

    皇太后眯眼凝视着皇帝,“我大清,没有妃位以上的辛者库人,尤其是汉姓人!康熙爷时的良妃如何得宠,又是满洲世家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一辈子凭皇子胤禩,只在妃位罢了?”

    “你再孝顺,定太妃九十二岁高寿,寿数为后宫最高,又是你十二叔允祹之母,你不是也依旧没有追封她为贵妃,让她在妃位终老去?”

    “这些规矩,你皇祖没有破;你便是个孝顺的孩子,为了定太妃都没有破,今日又如何能为令妃破?”

    皇帝没恼,只抬眸静静凝视皇太后,“额涅上回答应了儿子,说会思量此事;原来思量的结果,依旧还是不肯点头么?”

    皇太后轻哼一声儿,“除非你想越过我这个老太婆,不用那册封的诏书上,再有我这个皇太后的印宝去,不必再说什么‘奉皇太后懿旨’……那你就晋她的位分吧!”

    皇帝长眸轻眯。

    “额涅,要儿子怎么做,您老才肯点这个头?”

    皇太后也眯起眼来回望住儿子,“……为娘老了,距离那到地下见列祖列宗的日子,越发近了。我总得给自己存着一份儿颜面,到时候才敢见过列祖列宗去。我怎么能叫你的后宫里,出了个辛者库汉姓女的贵妃去!”

    皇太后轻轻一顿,“皇帝,昨日享太庙,你没有亲自回去行礼,而是叫弘昼代你行礼……那是不是说,你自己也不敢面对列祖列宗去?”

    “皇帝啊,若说宠爱,你对那令妃做到今日地步,已然足够了!你想宠一个妃子,只要不坏了祖宗规矩去,为娘都由得你去。可是,若你非要一再将祖宗规矩不当回事,那你还如何敢进那太庙了?”

    皇帝终是坐不住,砰然站起。

    皇太后却垂下了眼帘去,不再看向皇帝,只是拿过自己的烟袋来。

    “为娘知道你心下对令妃有所亏欠。那也好办,你多赏赐给她些金银绸缎就也是了。”

    “我心下也是觉着她可怜见儿的,你放心,就算你不赏,我也自会在她临盆之日,从我自己的份例里,多挑出来的好的,赏给她就是了。”

    “想来令妃也是个懂事的,能得了这些赏赐,便该明白咱们的心意。”

    皇帝怒气冲冲出了畅春园。

    高云从一路跟着,心下也跟着一起提着。

    待得出了畅春园,见皇帝的面色平和了些,高云从趴地下连连磕响头,说“奴才该死。”

    皇帝哼一声儿,“你这又是怕什么死呢?”

    高云从快要哭了,“若是皇太后老主子总不答应皇上晋令主子的位分,那奴才私传的那口谕……岂不成了矫诏?那奴才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皇上给令主子的贵妃冠服、金册、金宝都预备一半儿了。若做完了却没用上,到时候工部、礼部各边追究起来,那还不都安他头上去了?

    皇帝盯着高云从,啐了一声儿,却是笑了,“瞅你熊样儿!”

    高云从磕头落泪,“奴才,奴才脖子上头,实在就这么一个脑袋啊~~”

    皇帝站直了身,立在七月炽烈的阳光下,眸光比太阳更加炽烈。

    “你又怕什么!总之,朕已是叫他们预备了。朕吩咐你之时,自是已经铁定了这颗心。便是谁拦着,也不能更改了!”

    皇帝这一刻,还是有些想念老李玉、小毛团儿。高云从虽说与他的情分,怎么比不上那伺候他长大的李玉,也比不上从小在他身边儿的毛团儿……但终究他自己机灵伶俐,况还是毛团儿引荐进来的人。皇帝这几年相处下来,有些话倒也肯与高云从说说了。

    “朕是孝敬皇额娘,想做这天下第一的孝子,想叫皇额娘成为这世上最福寿双全的老母亲去。故此朕于后宫之事,凡事必先禀明皇额娘,所有册封,都要奉皇太后懿旨;”

    “可是若这一番,在你令主子的事儿上,皇额娘怎么都不肯点这个头,那朕便什么都不顾了!”

    “朕,已是五十岁的天子;便是儿子孝顺娘,到了这个年岁,也不必事事都低头了;况且这是干系到你令主子的事儿去!若这回再忍让了,你令主子就当真会一辈子都留在妃位上……朕绝不叫这样的事儿发生!”

    皇帝深吸一口气,回眸瞟向高云从。

    “朕是不想与皇额娘当面争吵,这些年都极少与皇太后当面红脸。可是这回为了你令主子……朕不在乎到时候当面大吵一场!”

    这晚皇帝来到“天然图画”,便是怎么竭力隐藏,可是还是被婉兮从他眼角眉梢之间,察觉了一丝不豫之色。

    婉兮却没说破,只是将头倚在皇帝肩上,小女孩儿一般柔声撒娇道,“……爷是因为要秋狝去了,舍不得奴才和孩子们,是不是?”

    皇帝这才轻哼一声儿。

    虽说是哼,那声息却已是柔软了下来。

    “怎么偏说爷想你们,你们就不想爷了不成?”

    婉兮轻笑,“……不如奴才叫玉蕤跟去吧?”

    皇帝这便恼了,伸脚轻踹了婉兮脚踝一记,站起身儿来,故意背过身儿去,“行啊,叫她这就归置,到时候儿一起走!”

    婉兮叹了口气,起身两手掐着后腰,缓缓走到皇帝身后,伸手抱住皇帝的手臂。

    “爷,别担心……闰六月十一,爷已经给我宫里派了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皇上又恩旨,待得秋狝起銮之后,我娘便可提前进宫来伺候。奴才身边儿这么多人呢,便是爷不在宫里,也不打紧。”

    皇帝这才回身,垂眸凝视着她。

    “……算算你临盆的日子,应当在十月初。爷定会在九月就争取赶回来。”

    婉兮含笑点头,“不过爷也别急。今年是什么年头呢?爷要在热河召见西北格鲁特各部台吉、宰桑,还有回部各城的伯克们呢。这些人多是第一次觐见,总需要爷多款待些,才能叫他们对爷和朝廷坚定归顺之心。”

    “爷的日程只该长,不该短,爷万万别因为奴才,就急着往回赶。终究奴才临盆,这都已是第四回了,早已是轻车熟路;而人家西北那些厄鲁特、回部的王公们来热河觐见,却是第一次,更是千里迢迢而来。”

    皇帝轻哼一声儿,“你便别管了,总归爷心下有数儿。你啊,就安安心心留在宫里,将最后这几个月给爷稳稳当当地过了才好。”

    婉兮妙眸轻转,“……爷怎么光说奴才呀,也该去多贵人宫里,磕打磕打她去!要临盆,总要多出来溜溜弯儿才好生养,可是奴才却有日子没见她出来走动了。”

    皇帝皱了皱鼻子,伸手刮了婉兮鼻尖儿一下。

    “还说自己跟她闹意气呢?这不还是关心她的动静了么?”

    婉兮摇头,“爷,她是厄鲁特蒙古的格格,更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后裔,爷这回好歹在热河还要见人家的母家、亲族去。”

    “况且她跟兰贵人、鄂常在一起住着,宫里又不能像奴才这边儿一样清静。故此奴才想,爷还是当真多问一声儿多贵人那边儿吧。”

    有些话婉兮不宜直说,可是她心下此时除了要担心那心高气盛的兰贵人之外,又因为鄂常在这回突然的跳出来生事,而又多添了一层担心去。

    终究多贵人进宫晚,身边儿的奴才还都没用熟了去,这样儿与那两位不安稳的人一起住着,总归叫人有些揪着心。

    不管怎样,新生柔弱。

    皇帝点头,“……只是皇后要随皇太后一同秋狝而去,纯贵妃身子又有些绵弱,你则临盆在即。我这心下,倒一时都没个能放下心的人去。”

    婉兮也是暗暗叹息。

    原本颖嫔是最好的人选,颖嫔与多贵人同为蒙古格格,又是婉兮能放心的人。只是……颖嫔是注定要随皇上一同秋狝去的。

    皇帝皱眉想了想,“你别担心了,我另外想法子就是。”

    说着话儿,小七和拉旺从外头手拉手走进来,一并给皇帝请安。

    皇帝便笑,朝婉兮眨了眨眼,“瞧这两个小孩儿一起在我面前跪下请安的模样儿,我倒险些以为——我老了,已是六十岁的人去。”

    婉兮会意,含笑垂眸。

    皇帝六十岁时,便是十一、二年后去,那会子小七便已是十五岁,及笄了的姑娘家,便已是可以出嫁了。若与小女婿儿一并这样在皇上面前行礼,便是出嫁之时辞别而去了。

    想到这儿,婉兮虽说还微笑着,可是鼻尖儿却一下子就红了,就像凌空里被谁一巴掌拍下来似的。

    虽说大清的公主啊,都有福分,可不是嫁出去就见不着了。逢年过节还能回宫里来请安、看戏;当亲娘的,也能出宫到公主府里去看孩子……可终究,自己的掌上明珠,那会子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婉兮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失态,忙伸手拍了皇帝一记,“爷这会子说这个!”

    皇帝忽地转头朝外面儿,大声一叫,“哎哟,阿斯兰跑了!”

    小七和拉旺同时一惊,忙都转头去看窗外。

    皇帝便趁机抱了婉兮一下儿,在她颊边偷了一个香,低声耳语,“……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六十岁了啊。”

    待得小七和拉旺一头雾水转回头来望皇帝,他已正襟坐好,又是一副庄重模样儿。

    小七歪头问,“皇阿玛,阿斯兰何曾跑啦?伦珠哥哥是它的克星,有伦珠哥哥在,它就是个猫儿。”

    皇帝抿嘴笑,“哦,那是阿玛看错了。是瞧见奶口嬷嬷抱了你妹子走过去,阿玛担心你小妹怕阿斯兰。”

    小七登时大笑,“阿玛别担心,啾啾才不怕阿斯兰!啾啾小,竟把阿斯兰当成宫门口儿那两个把门儿的石狮子,上回从宫门前过,还特地伸手去扯扯那石狮子的头发,看是不是能动的!”

    拉旺也笑眯眯道,“回皇上,有伦珠在。伦珠是九公主的侍卫,他必定能护得住九公主。”

    皇帝点点头,弓下了身子,将胳膊肘杵在膝头,认真问两个小孩儿,“去热河的行装,你们两个可预备好了?”

    拉旺立时笑了,“皇上早嘱咐过,这回不准劳累令阿娘。我长大了,我能自己收拾;我还能帮小七收拾!”

    小七却有些走了神儿……

    皇帝歪头看了看婉兮。

    婉兮含笑垂眸,故意道,“爷自己问她。都三岁了,长大了,女大不由娘,奴才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呢。”

    婉兮如此说着,却起身儿向拉旺伸手,“拉旺来,令阿娘给你父亲、叔叔还有几个哥哥,都预备了些薄礼,你跟着阿娘来瞧瞧,有没有他们不喜欢的、不合适的。”

    婉兮带着拉旺进了东边儿暖阁去,皇帝这才扬起眉毛,盯着那三岁大的小女儿。

    “说吧~~怎么啦,舍不得你阿娘和弟弟妹妹,这回不想跟阿玛一起玩儿去啦?”

    小七轻轻扁了扁嘴,“也不是。女儿知道,阿玛一来是想叫女儿玩儿去,二来也是叫厄涅这会子能少分一份儿心……可是,女儿真的,有一点点,不想去了……”

    皇帝端起肩膀,“说说看,为什么呢?”

    小七走过来,靠在皇帝手臂上,有些迟疑。

    皇帝伸开长臂,将她抱进怀里,挪到膝上,“说吧,阿玛不责怪你就是。”

    小七这才将头靠在皇帝心口,轻声道,“……阿玛说,七月里保保满了五实岁,就可以回宫里来念书。”

    皇帝都不由得轻轻张了张嘴。

    “你想在宫里,等麒麟保那小子回宫来?”

    小七不敢抬头望向父亲的眼睛,垂首柔声道,“……保保都走了好几个月,女儿一直在等七月。”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不至于叹气,究竟女儿才三岁;可是他却还是忍不住叹了这口气。

    皇帝便抱着小七,轻声哄着,“可是阿玛走那么远,那么久,会想小七的啊。难道小七为了麒麟保那臭小子,就不想阿玛了么?”

    小七被皇帝问得怔住。

    三岁的小女孩儿,垂下头去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子,才终是回手抱住了皇帝的颈子去。

    “……女儿选阿玛。”

    皇帝长舒一口气,可是眼圈儿却跟着热了。

    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下的情感,只能将柔软的小女儿,紧紧地搂在怀中,贴在心口的位置。

    满人并不似汉人那般重男轻女,甚至在女儿出嫁之前,家里对女儿的重视程度,甚至要比儿子还多;姑娘出嫁之后回门来,宴桌上是跟着爹娘长辈一起坐,而当儿媳妇的却是站在地下伺候的。

    况且皇帝的女儿本来就少,此时和敬公主自己都当娘了,四公主又出嫁在即;八公主舜英又是那么个模样儿……啾啾还不会说话。这会子能抱在怀里这样稀罕的,也就是小七了。

    便是同为他与九儿的孩子,即便永璐是皇子,可终究小七才是他们两人盼了那么多年的第一个孩子。故此皇帝心下与小七的情分,便要格外深厚一些。

    皇帝吸了吸鼻子,搂住小七晃了晃,“好孩子别遗憾,总归咱们九月就能回来,就晚两个月,你回来便又可以看见麒麟保了。”

    “总归啊,他在宫里念书,若无意外的话,要一直念到将来他成亲呢。这么算算,便还有十几年去,总有你们盘桓的日子,啊~”

    小七这才破涕为笑,使劲儿点头。然后又抬眸望住皇帝,“……可是,阿玛,什么叫成亲?是不是就是新娘子、新郎倌儿的过家家?”

    皇帝扑哧儿笑了,“怎么着,看样子这过家家,你玩儿过啦?”

    小七这才腼腆地点头,“……是旺旺教我玩儿的。他说,这个过家家最好玩儿啦,我要是不玩儿,那以后就一定会后悔的。”

    皇帝长眉倏然高挑,紧接着便是爆笑。

    “好啊好啊,我方才还说麒麟保是臭小子,看来拉旺这小子也是个臭小子!”

    长得那般忠厚俊秀,却也是个心下有心眼儿的~~

    七月初四,皇帝奉皇太后,从圆明园起驾,秋狝木兰。

    随扈的嫔妃,依着规矩,依旧还是六位。除了必定要去的皇后那拉氏、颖嫔,新进封的两位蒙古主位伊贵人和郭常在之外,婉嫔跟去照顾小七。

    这五位倒也都不算奇怪,变数却是首先出在妃位上。

    原本理应是出于蒙古八旗的愉妃去,可是今年皇帝撤下愉妃,却叫舒妃一起跟着去了。

    今年这样一个年头,愉妃没去,是叫六宫有些狐疑;可是好在今年刚刚有永琪的小阿哥夭折的事儿,故此众人便也都说,怕是皇上体恤愉妃心情不佳。

    妃位以下,便是本出自厄鲁特蒙古的祥贵人,竟然也没能随驾跟去。

    这一回妃位以上,除了身子绵弱的纯贵妃、即将临盆的婉兮之外,京里就只剩下愉妃了。

    故此皇帝虽有犹豫,可还是将多贵人托付给了愉妃。

    七月燥热,婉兮身子也沉了,也是顾着孩子,便在岛上关起门来,更懒得动弹。

    宫里有母亲和玉蕤,以及永璐和啾啾两个孩子的陪伴,这日子过得倒也轻快。

    闲了便坐在廊下,一边与母亲说着家常话儿,一边看着孩子们玩儿。又或者,瞧着玉蕤挑教宫里新挑进来的几个女子。

    玉蕤教小女孩儿们学起规矩来,那真叫一个严格。时常看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被罚在墙根儿下靠墙站着,头上顶着洗脸盆儿。

    婉兮还要含笑说情,叫玉蕤网开一面去。

    新来的几个女子,有顶玉蕤的缺,直接到她位下伺候的;还有两个,是伺候玉蕤的。

    玉蕤央着她给取名,婉兮本想也将伺候玉蕤的两个女孩儿依旧按着自己宫里的规矩,以玉为名。只是终究玉蕤自己名字里有玉,故此总不能叫那两个女孩儿跟主子用同个字儿去了,这便换了个法子,以“翡翠”来取名。

    翡翠虽则类似翠玉,之时这会子时人“不以玉视之”,也就是说这会子人们并不将翡翠看作玉的一种。而翡翠又像玉,故此用来当两个女孩儿的名,最是合适不过。

    两个女孩儿一个名为“翠鬟“,一个为“翠靥“。

第2328章 343、是谁不顾一切(八千字毕)

    ♂!

    翠鬟和翠靥因是挑到玉蕤身边儿的,因玉蕤终究位分只是常在,故此使用的女子,都是小女孩儿。www.uu234.net

    不过终究因为她阿玛德保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替自己女儿身边儿选人,必定是要亲自用心。故此虽说翠鬟和翠靥年岁都还小,可是品性脾气却都是极好的。

    而顶了玉蕤的缺,挑到婉兮身边儿来伺候的女子,内务府上下就又都是精挑细选。

    终究这会子婉兮临盆在即,能在这个时候儿挑进婉兮身边儿的,必须得是十分稳妥的人才行。

    最后还是婉兮自己拿了主意,没要新人,也省得进宫来一时半会儿什么都帮不上;婉兮就从宫里现成的老人儿里选。

    婉兮自个儿选了从前怡嫔柏水薇宫里的女子,从前叫柳枝的,改名叫了玉砚。

    婉兮这般决定,白常在是第一个红了眼圈儿的。

    那日玉砚正式从内务府派进“天然图画”来,除了有胡世杰亲自带领之外,白常在也跟着过来了。

    白常在含着泪花儿望住婉兮,“从前姐姐身边儿没几个靠得住的奴才,从前柳枝算得上一个。姐姐多年沉卧病榻,身边儿离不开柳枝,便也耽误了她出宫的年华。如今年过三十,宫外父母俱已故去,无可依仗,她就只能继续留在宫里。”

    “只是后来忻嫔挪进我姐姐从前的咸福宫去,却嫌弃姐姐身边儿的旧人,这便统发还给了内务府。若再没有主子肯要,怕只能发去做粗使。小妾也曾想将她要过来,怎奈小妾只在常在位分,位下的女子已是足数儿。”

    “这回幸得令姐姐抬举,她还能回到宫里来出上差,这便叫小妾心下松了一大口气;也叫姐姐在天之灵,终可放下心了。”

    婉兮含笑点头,“我要了柳枝过来,也是因为她一向办事妥帖。有你姐姐这些年的教导,便也不用我格外费心去。”

    白常在不由得啐了一声儿,“令姐姐都这么说,亏那忻嫔刚搬进咸福宫的时候儿,嫌弃我姐姐的寝殿,将那殿内所有帐子、墙上贴落都扯掉了不说,连我姐姐从前位下的女子,她竟也都嫌弃,一个都不肯留下,统发还给内务府!”

    “倒不知道她怕什么?难不成是怕我姐姐留下病气去,也过到了官女子身上,这便影响了她去不成?亏她还嫌弃我姐姐,就她此时这个处境,她又比我姐姐当年,还能好到哪里去?!”

    婉兮伸手轻轻揽了揽白常在的肩,“好啦,你姐姐好歹还有你这样的好妹妹,姐妹花一同身在宫闱,也算一段佳话。如今你两个哥哥,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俱都得用,你便该放下心便是。”

    白常在招手唤过柳枝来,细细吩咐,“你今儿既进了令妃主的宫里来伺候,这便是你的造化。你若还记着我姐姐的旧情,你今儿便也听我一句话:你万万要好好儿伺候令妃主,将令妃主当成自己第一个本主儿来伺候才是。”

    “你听令妃主给你取的名儿多好,玉砚,沉稳素净,且为文墨重器。想这会子令妃主的七公主和十四阿哥,都是刚刚握笔写大字的时候儿,那砚台自是最重要的,故此令妃主才给了你这个名儿。你也要自尊自重,更对得起令妃主这份儿心意才好。”

    能进宫伺候,且在主位身边儿出上差的女子,个个儿都是通文墨的。故此玉砚也能分得清“柳枝”与“玉砚”之间的区别来。终究怡嫔从前是那样儿一个出身,便是给宫里女子取名儿,也都略带一点子轻佻,而“玉砚”二字则将整个人心都稳重了下来。

    玉砚自是承情,又有白常在这样的嘱托,玉砚跪倒已是重重磕头,“奴才这条命都是主子的……”

    婉兮选了玉砚进宫,虽说有白常在这样的嘱托,玉蕤也未免还是有些不放心。

    “便是新挑进宫来的,手生些,可是心下也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姐你若不放心,统交给我来教着就是,又何苦要挑进来一个老人儿去?”

    婉兮明白,玉蕤怕又是联想到了玉函去。

    在宫里伺候过多年的老人儿,谁心下都有旧主、旧情、旧事,那么到了新主子身边儿来,难免带着些过去的烙印,不容易立时便与新主一条心了。

    婉兮含笑拍了拍玉蕤,“傻丫头,玉函从前那一篇儿,你可赶紧翻过去吧。玉函终究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如今她伺候着啾啾,时时处处尽心尽力,倒也省了我许多事。”

    终究孩子身边儿的嬷嬷、精奇这些妇差,才都是宫里的新人,且妇人的城府总要比没嫁过人的女子们更复杂些。故此九公主身边儿也总得有个年纪大些的人,替她来看着那些妇差们,才能叫她放心。玉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这一年来的事实证明,她也是信对了人。

    况这宫里本就是个大染缸,什么样儿干净的人进来,也终究会染了满心的颜色去。如玉函、玉砚这样儿的,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返璞归真的,才反倒是更难得的。

    语琴在畔也抿嘴笑,“玉蕤你隔着玉函从前的事儿,这便也一叶障目,没看明白她的安排呢。”

    玉蕤忙向语琴一礼,“庆主子快教教奴才吧。”

    语琴登时掐腰,起身走过来,在玉蕤脑门儿点了一记。

    “你这丫头,你既管她叫姐了,怎还管我叫‘庆主子’?我这些年与你的情分,算是白相处了不是?”

    玉蕤红了脸,忙道,“庆姐姐,快饶了小妹吧。”

    语琴这才一哼,掐腰回到炕边儿,扭头坐下。

    语琴瞟着婉兮,“她呀,这回是要了玉砚进来,绝不是拍脑袋的鲁莽,她心下想的才是周全!一个玉砚挑到身边儿来,白常在方才那样的感激你也瞧见了;白常在跟我一起随愉妃居住,愉妃时时事事都防备着我,我倒是没法子探听多些什么。”

    “与我相比,愉妃对白常在的防备倒是轻了不少。这样儿白常在必定顾着这份情,只需素日多留心打量愉妃几眼,那也能叫她放下心不少。”

    “况且玉砚从前是咸福宫的女子,那咸福宫如今是忻嫔住着,玉砚一来对咸福宫了若指掌,二来心下对忻嫔也不无怨怼。若此,婉兮她有了玉砚在身边儿,便也等于将咸福宫那边至少一半的事儿摆在眼前。”

    “一个玉砚啊,能在这会子替婉兮同时兼顾到愉妃和忻嫔两个人,她便是足不出户,又即将临盆,也不必担心被蒙蔽住了。”

    玉蕤这才扬眉轻笑,上前挽住婉兮的手臂,“还是姐想得周全!”

    语琴却是轻轻叹口气,“总归啊,你姐她怀疑那藏在鄂常在背后的人,嫌疑最大的便是愉妃和忻嫔这两个人了。”

    婉兮抬眸望住语琴,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玉蕤便也眯了眯眼,“细细想来,平素与鄂常在走动近些的,倒就是愉妃了。终究她们是姻亲,便是从前不怎么走动,这会子倒也走到一处去了。”

    玉蕤深吸一口气,“姐你是觉着,当日害我饮酒失态的人,终究还是愉妃?”

    婉兮半垂下头,“我心下最不放心的,自然还是忻嫔。只是忻嫔与鄂常在素无来往,如你所说,鄂常在最经常来往的,反倒是愉妃。”

    “故此这两个人,咱们都不能不多加一层小心才是。”

    七月十九日,皇帝在热河避暑山庄,接到了西北的最新战报。

    闰六月二十八黎明,明瑞率前锋九百人在霍斯库鲁克岭(在喀拉湖以北)追上大小和卓六千余人。和卓兵以枪炮还击,激战三个时辰,清兵人少,且因马匹劳累,被和卓兵分而合围。

    明瑞且战且行,设埋兵从山上放枪,然后调头冲入敌阵,才击退和卓兵。此战明瑞军斩杀五百余人,俘获三十余人,清兵阵亡百余人,是为“霍斯库鲁克之战”。

    皇帝大喜。八月初一下旨,命将明瑞交部,从优议叙。(说傅家子侄因为孝贤皇后得所谓“罕世殊荣”的,亏心哈,这都是人家明瑞自己在前线拼了命才换来的好么?)

    随此战报,兆惠又奏,和卓家族的“额尔克和卓”额色尹(容妃叔叔)、“鄂托兰珠和卓”玛木特(容妃堂兄)等投诚、参与剿杀大小和卓兵之事。兆惠担心额色尹、玛木特等因与大小和卓兄弟同族,又曾在布噜特居住,与布噜特人交好,“恐回人等又以伊等为和卓妄行敬信”,请旨是否将这一家族留在京中居住。(所以,亲们看到啦?从一开始朝廷对容妃一家人就是“疑”,而不是“宠”,更不可能如传说中“宠冠六宫”。)

    七月二十三日,曾为准噶尔大汗、为朝廷第一次平定准噶尔的叛酋——达瓦齐,死在京中。(度娘百科说死于三十九年,错啦!)

    皇帝以达瓦齐投降朝廷,这几年“随侍禁近,一意抒忱奋勉,为人尚属朴诚”,特赏给治丧银一千两。达瓦齐长子罗布扎,仍准其袭封郡王。

    消息从热河传回京中,又传到圆明园里,婉兮听闻,也是不由得一声叹息。

    “今年本是准噶尔彻底平定之年,达瓦齐却溘逝了。这对于他来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也曾身为准噶尔大汗,身为俘虏,虽能活下来,却终究要在朝廷彻底平定准噶尔大庆之时,心下背负重重重压。或许也有耻辱,也有遗憾……这样撒手而去,不必看见最后那举国的大庆,也算得上侥幸吧。

    婉兮不由得去翻“狐说先生”从前的笔记来看。

    那笔记里有一段是专门写达瓦齐的:“达瓦齐行献俘礼,皇上特赦之,封以亲王,在京中赐下府邸,并择宗室女嫁与达瓦齐为妻。”

    “只是达瓦齐终究不适应内地的风俗,便每天都跳进水池里,追着鸭子、大鹅,嬉闹为乐罢了。”

    赵翼又描述了达瓦齐的容貌特征:“达瓦齐体极肥,面大于盘,腰腹十围,膻气不可近。其从人亦皆厄鲁特,故膻益甚,十步外即令人掩鼻。”这都与草原的饮食有关。

    “……但是达瓦齐性子忠实恭谨。曾有一次,达瓦齐随从皇上行围,皇帝下马,但是皇帝的坐毯还未送到,皇上不便直接坐于地上,这便只好暂且站立。达瓦齐于是立即手捧树叶堆在地上,请皇上坐。皇上大笑,赏给达瓦齐银币。”

    婉兮看罢掩卷,也是唏嘘不已,“草原人性子敦厚,若他不是准噶尔大汗,曾与朝廷为敌,想来皇上也会十分喜欢他吧?”

    七月因皇帝的离去,以及西北这些消息的不断传来,即便婉兮静卧在园子里,时光过得倒也轻快。

    七月底,福康安又回来了,婉兮便又多了一重欢喜去。

    这回,九福晋的“病”已是彻底好了,这便终于又是九福晋亲自送福康安回宫来。

    九福晋还是先来给婉兮请安,婉兮便是不见旁人,九福晋是自然要见的。

    两人见面,婉兮拉着九福晋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看,“虽说清减了些,不过瞧你精神头儿尚好。该是全好利索了吧?”

    兰佩含笑点头,“劳令主子挂念,奴才已是全好了。”

    兰佩便将福康安在家里这几个月的事儿,拣要紧的都与婉兮唠扯唠扯。九福晋尤其浓墨重彩描述的是福康安种痘的前后。

    “……旁人家的孩子,送走痘神娘娘、毒尽癍回,怎么也得十多日去;可是康儿倒好,不过六七天,竟然就好了。”

    婉兮也是惊讶,拍手道,“那是麒麟保的身子骨康健!”

    九福晋垂下头去,幽幽道,“……那孩子自己说,是心下着急。唯有出完痘了,他才能回宫来,才能见着七公主。”

    婉兮的心也是跟着一颤,伸手握住九福晋的手,轻叹了声儿,“他们打小儿一起长大,自是情同手足。”

    九福晋心下微微一沉,面上勉强笑了笑。

    这便抬眸望住婉兮,“奴才听闻七公主这回也与皇上一同去了热河,主子宫里,便只剩下十四阿哥和九公主了吧?”

    “奴才啊,在家里总听得伦珠说起九公主来。说九公主不但生得如玉雕的一般好看,更是生了个特别灵的鼻子。奴才还没见过九公主呢,不知道这会子能否见见?”

    婉兮垂首轻笑,心下并非不明白九福晋的意思。

    婉兮这便叫精奇妈妈抱着九公主来。

    九公主已是过完了周岁,自己走路虽说还不稳当,可是走起来那前后摇晃的小模样儿,却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娇憨可爱。

    九公主说话晚些,这会子不急着张嘴,到了九福晋跟前,先用鼻子闻。

    婉兮含笑掩住口,笑话道,“……九福晋见笑了。这丫头从小儿跟她姐姐一起,便绕着拉旺带回宫来獒犬一起玩儿,这便什么都模仿了去。”

    九福晋看这唇红齿白、柔软如糖捏出来的小人儿,欢喜得一把抱在怀里。嘴里还在请罪,“公主小主子,恕了奴才唐突的罪。奴才是太喜欢小主子了。”

    婉兮拉着九公主的小手,耐心教她开口,“叫——舅、妈~~”

    无论从傅恒那国舅爷的身份那论,还是从婉兮跟傅恒的兄妹之情这儿算,九福晋都是舅妈。

    九公主难得开口,这会子倒也乖乖地跟着婉兮一起,认真地一边儿点头,一边使劲儿咬出这两个字儿来。

    九福晋登时一颗心都要酥了,抱住九公主,便怎么都不肯撒手了。

    “奴才哪儿只甘心当个舅妈呢?奴才自己有两个儿子,偏没亲生个丫头出来,这会子与九公主也是恁地投缘,当真希望能给公主当妈,不要了前边儿那个‘舅’字儿呢!”

    这会子福康安在外头遛跶了一圈儿,已是回来了。

    九福晋便伸手叫,“康儿快过来。瞧瞧九公主都这么大了,已经会叫人了!想想你出宫那会儿,九公主还小呢!”

    福康安却并无九福晋的热络,只恹恹地坐在外间的炕上,两条腿从炕沿儿上耷拉下来,又够不着脚踏,这便只在半空悬着,使劲儿晃荡。

    百无聊赖——这四个字儿,这会子就明明白白刻印在福康安周身儿上下呢。

    九福晋看儿子不回应,有些尴尬,抬眸悄悄看一眼婉兮,这便又叫,“康儿,快过来呀!抱抱九公主,她又软又香,爱死人儿了!”

    福康安依旧晃荡着腿,转头只问婉兮,“令阿娘,莲生她究竟何时才回来呀?”

    婉兮这颗心,都跟着有些儿郁卒了。

    九福晋便更急了,忍不住站起身儿来,使劲儿瞪儿子,“你这孩子,便是急着见七公主,这会子七公主终究随皇上圣驾在外;九公主在眼前儿呢,还不过来陪九公主玩儿一会子?”

    福康安却干脆纳头就倒在那炕上,恹恹地都不抬眼,“不想玩儿……啾啾太小了,也不会说话,也走不稳当,我不知道跟她玩儿什么!”

    九福晋彻底恼了,将九公主交还给精奇嬷嬷,这便走过去,抬手要打福康安。

    “你这孩子!这是宫里,是令主子驾前,如何容得你说这些浑话去?在家里教你的那些规矩,岂非全都白教了?”

    见九福晋这是真的恼了,婉兮急忙叫人,玉蝉赶紧进来一把抱住九福晋。

    “哎哟我的好福晋,快别恼了。保哥儿在咱们宫里,在令主子面前,一向都不必这么拘束的。主子和咱们,就爱听保哥儿这么嘎嘣溜脆地说话儿!福晋又何必这样当真呢?”

    婉兮不便起身过来,也含笑劝,“玉蝉说的对。麒麟保是孩子,童言无忌才最是天真可爱,何必叫小孩子这么早早就有了城府去?”

    玉蝉爷赶紧扭身儿冲门外的刘柱儿和蛐蛐儿使眼色,那两个赶紧进来,一左一右,连哄带扛的,将福康安给架出去了。

    婉兮也示意精奇妈妈先带九公主出去。

    殿内一时就剩下婉兮和九福晋两人,九福晋却还是平复不下来,径自落下珠泪来。

    “令主子……你说这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盼着他们长大,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可他们一旦长大了,就跟你离了心了。这康儿,才满了五实岁,这就这么不听话了!”

    婉兮轻笑,握住九福晋的手,“你这又是何苦?孩子是孩子,便是咱们身上的肉,他们也总有他们自己的心思不是?他们如何能事事都与咱们想的一模一样儿了去?”

    九福晋便还是落泪。便是不说话了,泪珠儿依旧不停。

    婉兮轻轻咬了咬唇,略作挣扎,还是直言道,“……九福晋的不欢喜,不光是从麒麟保这儿来的吧?”

    “这会子舒妃不在京里,随驾秋狝去了。我自问与兰佩你也有这些年的情谊。你心下若有话,便与我说说,可好?”

    九福晋含泪摇头,“……不是奴才不信令主子,终究是,这会子令主子的身子,正是要紧。”

    婉兮拍拍她的手,“不要紧~~这个是第四个孩子了,早已是没那么紧张。有什么,你说就是。”

    九福晋终于抬头,“令主子,芸香她……又有喜了。”

    婉兮也有些惊讶,不过脸上实在不便摆出什么神色来,这便垂下头去。

    “芸香?倒是有好些年,没听见她的消息了。”

    九福晋含泪冷笑,“可不是!当年她害令主子,又同时诬陷给我和篆香去……九爷将她母家一家人扔到盛京田庄去。只是那会子顾着灵儿年幼,这才叫她还能继续留在府里。”

    “九爷已是许多年不再提起她,将她放在偏院里,叫她自生自灭罢了。”

    婉兮并不愿旧事重提,点点头道,“……今年,倒是灵哥儿在西北得了用。这几日还听见毅勇公明瑞以少胜多的捷报,想来灵哥儿必在明瑞军中,故此立功嘉奖的人里头,也许有他。”

    九福晋哀伤地闭了闭眼,“令主子看得明白!正是因为灵儿,这一二年来,九爷才重又提起芸香来。尤其今年,隔三差五也去与芸香一起吃饭;便也偶尔有那么几回,留宿在了芸香的房里……”

    九福晋说着,泪珠儿又无声地滚落了下来,“那会子奴才正在病中,想来也是慢待了九爷;更不知道那芸香使了什么手腕儿,这便当真又得了一个孩子下来!”

    “九爷当年饶了芸香,就是为了灵儿;今日叫芸香有机会复起,依旧是为了灵儿!这孩子,便是怎么建功立业,却仿佛终究是来讨债的一般!”

    婉兮抬眸静静凝视九福晋,九福晋脸上的懊恼、悔意全都那样明白。

    婉兮只得轻叹一声儿,“……不管怎样,孩子既然已经有了,你便也别这样难受了。灵哥儿能在西北替朝廷效力,建功立业,他的功劳也是光耀你一家的门楣去。你身为嫡母,又何尝没有荣光?”

    “再说,灵哥儿如今的身份又为多罗额驸。他的福晋,便是你亲姐姐的女儿。从私而论,他还是你的亲外甥女婿……他立功,于公于私,你都该高兴才是。”

    九福晋自知失言,心下却又不甘,只得唯有咬牙掉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婉兮抬眸望住九福晋,心下也是叹息。

    她又抓过九福晋的手来,“兰佩啊,你的心,我何尝不明白。可是孩子既然已经来了,这会子你再这样儿,不过是为难自己,又为难九爷。”

    “这会子好在你的病已是好了。只要你能与九爷重修旧好,那芸香得到的,兰佩你怎么就得不到?她再怎么着,也只是侧福晋;你是嫡福晋,你的孩子,怎么都在她之上的。”

    九福晋这才抽噎着,使劲点了头。

    “令主子……我不是善妒的人,我只是不能接受,我会输给芸香那样的女人。她算个什么东西!这些年未有凭着灵儿,却能这么稳稳当当走过来;如今又能复起,再度得了孩子去!”

    九福晋对芸香的怨怼,叫婉兮心下不由得想起愉妃来。

    或者再想想福灵安和永琪这两个孩子,他们或许从小就都知道母亲不受宠爱,他们也必定私下里见了母亲不少的眼泪……故此这样的孩子,长大起来才格外的奋发向上,才格外的出息吧?

    否则福灵安那孩子,也不会刚十三岁,还不到军营效力的年纪,便敢直奔西北那最残酷的战场上去,活生生替自己挣得了功劳,也为母亲换来了复起的机会。

    ——若此说来,永琪怕也是同样的吧?

    哑忍平静的外表之下,却有一颗不平的心。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可以豁出一切去,甚至自己的性命,也要死死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绝不松手。

    不是说这样的孩子本身有什么不好,只是,这样的孩子终究比母亲得宠、从小便一切顺遂的孩子,要格外多一些城府去。

    八月初一,皇帝命祭大社大稷,遣裕亲王广禄,恭代行礼。

    皇帝命将明瑞交部议叙,同时也命明瑞查明他那一战的队中之大臣、侍卫、官兵等,造册送部议叙。

    婉兮知道,这其中,又必定有福灵安了。

    此时,福灵安因跟随兆惠,参与了叶尔羌之战,论功已经擢为二等侍卫;此次再议叙,至少便是头等侍卫了。

    以头等侍卫之衔,再加上他多罗额驸的身份,这孩子便已经足够于前朝立足。便是轮不到他来继承傅恒的世职、家资去,福灵安也已经有足够的资本,自立门楣。

    八月因有皇帝的万寿,更小七还在皇上那边呢,婉兮还是支撑着,亲自与语琴等一起做了几十匣的各色饽饽,从京里送到热河去。

    虽说不用婉兮亲自动手,只需叫语琴她们来做就是了。只是其中终归还有两样儿皇上和小七私人爱吃的口味,语琴总做不出来。婉兮还是忍不住,亲自动了手去。

    虽说不过就那么几样儿,忙完之后,婉兮便觉得有些疲惫。

    肚子有些沉坠,这便不敢再起炕了,忙唤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来伺候。

    自宫里上了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就意味着宫中已是随时待命,便是孩子这个时候儿来,也已经万事俱备了。

    守月姥姥凭着手上的经验,摸过婉兮的肚腹之后,也说,“令主子这些天可万万静养吧。”

    婉兮不敢怠慢,这便一心只静养罢了。岛外的事情,一概不理了。

    这会子玉蕤的堂妹、那位刚失去了长子的英媛格格也已经坐满了月子,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这便也进园子来看望玉蕤,兼给玉蕤进封道喜。

    玉蕤小心,没叫英媛格格上岛来。终究英媛是刚失去了孩子,这便有些不吉利。

    玉蕤在到外见了英媛,回来婉兮问起,玉蕤便也笑道,“姐放心就是。英媛虽说心下还有些难受,不过基本上也已经平复了。终究她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更难得五阿哥对她极为小心呵护,这一个月间,没少了在她耳边承诺,说会额外多宠爱她去,必定叫她再怀下孩子来。”

    “英媛还叫我放心,也叫姐你放心……”

    婉兮不由得微微扬眉,“哦?叫你放心,也叫我放心?这话儿是你妹子自己要说的,还是永琪嘱咐她递过来的?”

    若是英媛自己的话儿,她叫玉蕤放心也就是了。

    玉蕤也是深吸一口气,望住婉兮,“姐的意思是,五阿哥是想告诉咱们,他会为了咱们而去格外宠爱英媛?”

    婉兮垂首笑笑,“兴许是我想多了。总归啊,日久见人心。若英媛格格能因祸得福,那我倒也是欢喜的。”

    婉兮这边众人待命,紧张了起来,多贵人那边儿虽说赶不上婉兮这边儿的级别,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们,却也不敢不小心伺候着。

    只可惜多贵人的生母已然故去;她家里又在呼伦贝尔草原上,这便没人进宫来陪伴着她。

    愉妃这便每日都过来看望,配着多贵人说说话儿,午后才回自己的杏树院去。

    皇帝对多贵人也是仁厚,即便多贵人只是贵人,皇帝临走吩咐给多贵人添炭的标准,是按着嫔位的份例。

    这日愉妃从多贵人宫中回去,与多贵人同住一个院子的鄂常在自然出来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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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9章 344、添炭止(八千字毕)

    ♂!

    八月的圆明园,花影葳蕤、花气袭人。|

    这样的景致,便也不必坐轿了,这样一路走着,都是好的。

    鄂常在陪着愉妃一壁走,一壁含笑道,“多贵人真是好福气的,偏就是今年怀下皇嗣,皇上自然格外高看她母子一眼去。虽还不知道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皇上却已经按着嫔位的份例给添炭了。”

    “皇上这意思已是明摆着了:多贵人啊,不管这一胎生下的是皇子还是皇女,都注定将晋位为嫔了。”

    鄂常在语声柔缓,侧眸静静望了愉妃一眼。

    “她是蒙古格格,又是蒙古人里血统最为尊贵的博尔济吉特氏。孩子生下来之前,已享受嫔位的待遇……那说不定若是生下的是皇子,便还得再进一步去。若果真生下皇子,那这次进位之后,最迟明年,便要再度晋位为妃了吧?”

    “这样算算,多贵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宫,二十三年降位常在又复位贵人,今年则迟早都是嫔位,明年再为妃位……啧啧,进宫三年间,便是一年一级,真真儿是了不得了。”

    鄂常在叹一口气,“如今妃位之上,本为愉姐姐你、令妃和舒妃三人,正好还有一个空缺,可不就是天造地设,替她预备的?”

    “以她年岁,原本不可能进宫还得宠;可是她偏偏就是赶在今年这个年头得了皇嗣,那便是她福气好,说不定都是得天护佑呢。”

    “若她生下皇子,进封妃位,那这后宫里的蒙古嫔妃,倒要因为她的血统,地位便要以她为尊了。”

    愉妃不由得停下脚步,眯眼凝视住鄂常在。

    虽没说话,那眼底已然明明白白地涌起了雾霭去。

    鄂常在错开眼神儿,“不管愉姐姐你自己怎么想,我便是头一个不愿意这样的事儿发生的!终究,我妹子是五阿哥的嫡福晋,我鄂家一门还都指望着五阿哥呢。唯有五阿哥坐上那个宝位,才有我鄂家复起之日。”

    “可这个多贵人若要威胁到愉姐姐的地位去,或者多贵人若生下皇子将威胁到五阿哥去,便是愉姐姐能忍,我却都忍不下!”

    愉妃挑眸定定凝视鄂常在片刻,却什么都没说,反倒抬步继续走向前去。

    鄂常在一怔,忙追上来,“愉姐姐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愉姐姐这一回,竟打算忍了?”

    愉妃目光疲惫地望向远方,轻叹一口气,“忍?我难道这几十年来,忍得还不够久么?我便是不为自己争,这会子我也得为了永琪。”

    “可是……皇上临起銮之前,却将多贵人托付给了我。鄂妹妹你难道瞧不出来么,皇上为何要这样安排?”

    “皇上既然将多贵人和她的胎交给了我,那皇上在外的这段期间,若多贵人和她的孩子出了半点闪失,皇上便必定会问我的责任。我与多贵人此时已是拴在了一起,我又如何还能自己去伤了她?”

    鄂常在听着,一时也是悲从中来,“可不,这就是皇上的手腕!便如这些年来对我鄂家,明明痛恨我祖父,将我祖父死后数年还从贤良祠中挪出来;可是皇上却还给了我鄂家一个甜枣儿,我各位伯父、叔父依旧可得重用,如伯父鄂容安曾为两江总督;三叔、也就是愉姐姐你的亲家,为西安将军;四叔鄂宁为云贵总督;五叔鄂圻娶庄亲王允禄之女,为多罗额驸……”

    “可是皇上另一手,却一年首尾,先后赐死我伯父鄂昌和我阿玛鄂乐舜……”

    “这般恩威并举的帝王手腕儿,没人比皇上使得更好!”

    鄂常在说到伤心处,已是泪珠儿滚下。

    愉妃叹口气,上前轻轻拍拍鄂常在的手,“我明白你的心。你生在这样一个家世里,原本进宫来,出身都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却平白受了家人的连累,委屈在常在位分上这么些年……”

    “眼见自己阿玛被赐死,你一颗心下也不无自责。好歹外人都瞧着你在宫里,是娘娘,便对你有所指望;可是你这些年……却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帮衬不上母家什么去。”

    鄂常在别开头去,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泪痕。

    “愉姐姐,我知道我已是指望不上自己了,我自将所有的心愿都托付在五阿哥身上。故此在这后宫里,我自是将自己的全部的心力都交到你手上。我凡事想为你想,做为你做!”

    愉妃回到自己的杏树院,心下也颇有些不妥帖。

    三丹小心观察主子的神色,明白主子心下已是有所动,只是还有顾虑。

    三丹便不由得轻声道,“……既然是鄂常在愿意为主子出力,主子何不顺水推舟?”

    愉妃摇头,“便是顺水推舟,也不能在那船上放的是鄂常在。咱们与鄂家是姻亲,若多贵人出了三长两短,皇上第一个要怀疑我,第二个就要怀疑鄂常在去。她的身份与咱们一样儿,这会子已是摆在明面儿上了。”

    三丹想想便也点头,“也是……可是奴才倒是也觉着鄂常在分析的有理,那多贵人不管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封妃都是迟早之事。”

    “她终究是厄鲁特蒙古的出身,又是高贵的博尔济吉特氏。皇上为朝廷大计,这多贵人便是没有孩子,年头够了,也会封妃——若是她没有孩子,到了妃位便也是到头了;可是若她这次果真生下的是皇子,那贵妃、皇贵妃,便都是有可能的。”

    愉妃也是叹口气,“是啊~~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在咱们大清后宫里,总是有些特殊的。终究当年太宗皇帝的五宫大福晋,‘东大福晋’宸妃、‘西大福晋’贵妃、‘东侧福晋’淑妃,都是三十岁左右才进的宫。尤其是后两位,进宫来的时候儿也都是给林丹汗生过孩子的……”

    “故此即便多贵人进宫已是三十岁,又曾是哈萨克锡喇的妻子,可终究咱们大清后宫有过这样的先例,她便是进封到贵妃,都是不违反祖宗规矩的。”

    三丹蹙眉,“……所以说啊。主子,此次咱们不能不防。若叫多贵人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将来她的位分,怕是不止妃位。”

    八月十六日,皇帝奉皇太后圣驾,从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围场。

    这日,愉妃也收到了永琪从热河写回来的书信。请安之后,便是请愉妃“着意照料”英媛。

    按说英媛是六月十三没的孩子,到今日已是足足两个月过去了,身子早已养好了。永琪还要从热河这样写信回来叫她照料,愉妃垂首微一思忖,便也是明白了儿子的心意。

    ——儿子已是有了轻重选择。

    身为皇子,又已成年,这会子对后宅妻妾的感情,便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私事,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未来思量。

    愉妃将书信放在一边儿,叹一口气。

    也是,那西林觉罗氏虽说是嫡福晋,父亲是鄂弼,官至山西巡抚、西安将军;母亲是公爵哈达哈之女……父母两方都是满洲勋贵之家,身份足以匹配皇子。

    可是此时鄂家的处境尴尬,而哈达哈也因罪夺爵……两家都成了罪臣之家。

    故此永琪有这么个嫡福晋啊,心下颇是有些计较。成婚以来,永琪更愿意与两个出身包衣的使女英媛、胡氏在一处,却少与嫡福晋过夜,才会使两个使女先后有了孩子,反倒是身为嫡福晋的,没有半点动静。

    而身为皇子,又自然要靠自己的内眷来与后宫交通。嫡福晋的堂姐进宫多年依旧只是个常在,这些年连个封号都没有,依旧只以家族姓氏,为“鄂常在”;而英媛的儿子虽然夭折,可是她的堂姐玉蕤初封就是常在,且得了“瑞”这么个金贵的封号去。

    从位分上来说,玉蕤已经与鄂常在持平;若再论上封号,玉蕤便已经超过了鄂常在去。

    更何况,玉蕤背后还有个如今在后宫风头无可匹敌的令妃呢!

    儿子在那鄂氏和英媛当中,虽说英媛出身包衣,这会子只能是个格格,连请侧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儿子还是会选英媛。

    儿子已经选好了,愉妃便也自然明白,自己该如何配合儿子去。

    愉妃便吩咐三丹,“……八月节项多,又是中秋,又是皇上的万寿的。前些日子我身子有些不好,又顾着多贵人,忙得都忘了给永琪的内眷们派下节礼去。你去看看咱们库房里,挑些适合赏给她们的,列个单子来吧。”

    三丹按着大致的规矩,平衡了几位的身份去,开列了详单呈给愉妃。

    那详单上,自然是嫡福晋鄂氏为头一份儿。礼也最多、最金贵。

    愉妃瞧着,却抓过笔来更改。

    更改罢了,三丹往内一瞧,已是瞠目。

    英媛不是侧福晋,只是个包衣出身的格格,身份比嫡福晋差了好几级去。可是愉妃更改过后,英媛所得的节礼的数目上,竟然只比嫡福晋鄂氏少了一件儿钿子头面去。

    愉妃尤感不足,又从自己的手腕上,捋下一串儿老檀香的手珠儿来,搁进托盘里,抬眸望住三丹,“……这样儿给英媛格格送去便罢,不必记档。”

    皇上和五阿哥皆不在京中,五阿哥的几位妻妾也难免寂寞,在后宫有亲的,这便也都以请安为由,从宫里到园子来散散。

    鄂氏和英媛一起来园子,两人都是先给愉妃请安,之后便各自到自己姐姐那边儿去问安。

    鄂氏到了鄂常在眼前儿,便有些没忍住,委委屈屈将她与英媛在婆婆面前儿的亲疏远近的差别情形给说了。

    “按说我才是嫡福晋,是母妃她正正经经的儿媳妇儿;可是瞧着那模样儿,母妃倒像是将那英媛给当成亲儿媳了……我这在畔坐着,心下跟百爪儿挠着似的。”

    鄂常在忍着心下的惊跳,也只是劝,“兴许只是因为那英媛刚失了孩子吧。”

    鄂氏难过摇头,“若说因为孩子的缘故,那母妃怎又并未对那胡氏高看一眼去?英媛的孩子已经没了,胡氏的肚子里却还稳稳当当怀着一个呢!失去的孩子,与即将出世的孩子,哪个更金贵些,这还用比么?”

    妹子的悲愤,在鄂常在的心底,与过去这些年的委屈,共振回响成了一片。

    那声息,在心底轰隆不绝,四壁回声,越来越磅礴。

    “是啊……我也不明白,我们鄂家的女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儿,凭什么在自己夫家就这么不受人待见!”

    “原本以为,这后宫里唯有我一个失宠若此,被人当作草芥,倒也罢了。终究我阿玛被皇上赐了自尽,我在宫里抬不起头来,也是有的;可是妹子你,好歹这会子叔叔也是封疆大吏,你被皇上挑了给皇子做嫡福晋的,这身份便怎么都该贵重了!”

    “……五阿哥和你婆婆,却又凭什么也要这样对你,啊?”

    两姐妹之间,哀戚一处,鄂氏便更是委屈得落下泪来。

    鄂常在好歹还是进宫多年,心早已成了枯槁,倒不是那么盼望皇恩了;可是这鄂氏毕竟年轻,与永琪还是新婚夫妇,对夫君的温存还是充满了渴望的。

    可是她顶着嫡福晋的头衔进宫来,没享受多少夫妻恩爱不说,却要眼睁睁看着两个使女先大了肚子……她心下的委屈,便比鄂常在更盛。

    “我自己也摁下委屈,仔细思量过,怕五阿哥他就是因为咱们家的处境,这才不待见我的吧?终究是皇上登基头十年,最恨咱们祖父鄂尔泰和张廷玉;故此五阿哥心下难免以为,皇上指了我给他当嫡福晋,已是隐隐约约绝了他将来的希望去。”

    “皇上亲手毁了的名臣,皇上如何能再叫这个大臣的孙女儿,去当未来的皇后去?这样想来,我心下也是一片灰烬——可是啊,姐姐你想想,我哪里是自己想当就能当上五阿哥嫡福晋的?终究是皇上选了我,将我指给五阿哥罢了。”

    “我自己都觉着,便是在皇上选了我给五阿哥那一刻,皇上心下就已经定下不可能将大位传给五阿哥去了吧?皇上是什么人,他如何能自打嘴巴,如何能再叫咱们家成为皇后贵戚去啊!”

    “只可惜,我都能看明白的事儿,五阿哥和母妃却还是看不明白——又或者说,他们娘儿俩自己就不想看明白,宁愿掩耳盗铃,宁愿相信皇上依旧对五阿哥心有属意。”

    鄂常在听得也是两眼圆睁,紧紧盯住妹子那张嘴。

    别说愉妃和永琪母子不愿相信,这会子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啊!

    ——怎么会啊?皇上怎么会不属意五阿哥了?

    那她鄂家,还要指望谁去?

    鄂氏擦了擦眼泪,“可惜,我再怎么想,五阿哥和母妃也都不肯听我的不是?若我多说一个字,五阿哥当时便恼了,更不会与我多坐一会子。”

    “我啊,便也麻痹了自己,叫自己将这份儿明白给掐灭了。我叫自己使劲儿往五阿哥和母妃那边儿去想,使劲儿寻找皇上当真属意五阿哥的理由——慢慢儿地,叫自己也越来越相信,五阿哥是有承继大宝的命,而我自己也有当正宫皇后的命。”

    “既然五阿哥因为咱们家而不待见我,嫌弃我给他拖了后腿去,那我就得千方百计帮衬他,用尽一切来将他往那个大位上去推啊……”

    “为了这个心想儿,英媛和胡氏先后有了孩子,我努力装作不生气,更从不在五阿哥面前说一个字儿的不高兴去。我亲自去照料她们两个,从我自己的份例里拨出好的来,都拿去给她们。”

    “我就是想让五阿哥知道,我身为他的嫡福晋,虽说咱们家拖了他的后腿去,可我自己愿意与他同心同德。我愿意倾尽我自己的所有去,只为帮他实现他的那个心愿去。”

    说到此处,鄂氏的泪已经流尽。

    她的眼神清亮坚定起来,高高抬起下颌。

    “如今,我也不自怨自艾了。我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如何能出一份力,帮着五阿哥朝大位更近一步去。为了五阿哥,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也唯有如此,五阿哥才能明白我对他的心意……”

    鄂常在听着妹子这一番心事的剖白,也不由得跟着深深叹息。

    “难得你如此委屈自己,那五阿哥和你婆婆还对你这样儿……我瞧着那英媛虽说失了孩子,可保养得面色红润,半点儿没有憔悴悲戚去——这便是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吧。”

    鄂常在忍不住冷笑,“她这会子正忙不迭到令妃那边儿,去给瑞常在和令妃请安呢。人家瑞常在这会子自是比我有风头,令妃更不是愉妃能比得上的,故此啊,那英媛可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只要大树不倒,那英媛自没什么好担心的。”

    鄂氏垂首听着,目光也不由得幽幽一转。

    鄂常在却干笑了一声儿,“可是那令妃,却着实不是谁人能撼动得了的。她在宫里这些年了,前前后后多少事儿,她全都有惊无险熬过去了。是皇上护着她,又何尝不是她自己防备得紧!”

    “算算这些年但凡直接对令妃动手的,便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啊,傻子才会直接去算计令妃……”

    鄂氏不由得抬眸,静静望了鄂常在一眼。

    九月初一日,宫里和园子里都祭祀城隍。

    虽说历朝历代都祭城隍,可是大清也有大清自己的规矩:虽也有常供,每年三月、九月、十二月各供“玉堂春”富贵花一对,朔、望日则供素菜;

    然则一年当中祭祀城隍,从雍正爷在紫禁城西北依着城垣建立了“城隍大庙”,供奉“都城隍”之后,宫里祭祀“都城隍”的最重要的日子,便定在了皇帝们的万寿生辰与季秋之际。

    前后两者交叠推算,故此今年宫里祭祀城隍大庙的日子,便选在了九月初一日。

    城隍为“地方神”,专管一方。城隍们因为所管地方的不同,也分为不同的等级:如州城隍、府城隍、县城隍……而宫中祭祀的城隍,自然为最高级别的“都城隍”。

    大清年间的“都城隍大庙”一共有两处,一处在京师紫禁城,另一处就在盛京沈阳了。

    今年依旧按着规制,由一名内务府总管大臣来行礼祭祀,祭祀典仪则由内务府“掌仪司”来负责。

    除了宫里这般郑重其事之外,民间也同样祭祀城隍,都求城隍保佑自家安宁、无病无灾。

    民间祭祀,除了常规的拈香之外,更有“城隍出巡”等大游行的方式。百姓共同抬举城隍塑像出,沿途走街串巷,叫百姓既可祭祀神灵,百姓又能借此乐呵一番。

    故此九月初一这天,无论宫中内外,还是百姓巷陌,都是敲锣打鼓,鞭炮声声,热闹非凡。

    圆明园虽不是宫里,可一应宫苑都有与宫里相对应的场所,故此园子里也在“瑞应宫”等处,一起祭祀城隍。

    因着实在热闹,婉兮自己已是不愿动弹倒也罢了,永瑆、永璐和啾啾,连同福康安和伦珠等小孩儿,这便都按捺不住了,怎么都央着得出去玩儿去。

    玉蕤便笑,按着婉兮说,“姐你放心就是,我带着他们去!有我盯着,他们必定稳稳妥妥。”

    此时玉蕤终究已是瑞常在,不再是从前的官女子,婉兮原本还有些迟疑,怕玉蝉她们不稳妥呢。这回有了玉蕤去,婉兮自可放心。

    婉兮的母亲杨氏也笑说,“我也一同跟去吧。拜城隍,是给家人除病攘灾的,我得去替孩子们拜拜。”

    既又有母亲同去,婉兮自是又放心不少。

    玉蕤和杨氏带着一大帮孩子,兴高采烈地划了小船,朝“瑞应宫”那边去了。岛上一时安静下来,婉兮便也叫玉蝉扶着,到自己殿内的小佛堂去拜了拜。

    虽说那是小佛堂,里头没供着城隍,好歹拈一柱香,天上神明自都明白吧。

    玉蕤和母亲带着孩子们,这一走就是两三个时辰,都没急着回来。婉兮无奈地对着语琴笑,“瞧他们啊,必定是玩儿疯了。”

    语琴也是含笑点头,“祭城隍,自是有趣儿。你忘了么,从前民间的城隍庙前,全都是庙会买卖的所在,最是热闹。”

    “咱们自己小前儿,见了城隍庙前那些新鲜的玩意儿,尚且走不动道儿呢。况‘舍卫城’南边儿就是园子里的‘买卖街’,孩子们去舍卫城磕完了头,必定要在买卖街里好一顿逛的。”

    语琴说到“买卖街”,婉兮便也笑了。

    园子里所说是宫禁之地,可皇上也设了“买卖街”这样的御园宫市。买卖街上,街道和水巷两旁各种店铺林立,凡繁华热闹的街市所有的一切这里都有。各商店大门敞开,货架橱窗上摆满了各种商品,门类齐全,琳琅满目。有古玩、丝绸、布匹、服装、瓷器、漆器、各种用具、首饰、图书典籍,还有来自欧罗巴、倭国等的珍奇物品。

    此外还有估衣、当铺、茶坊酒肆、饭馆、各种浮摊、卖针线等等,应有尽有,五光十色,极为丰富。由太监装扮成店主、游商、伙计、士兵、居民、法官、驿卒、推车夫、挑夫、小贩、摊主,以及说书的、耍杂技的艺人,划拳行令的酒鬼,喝茶聊天的文人。

    皇子、公主们,这会子拿着钱,还能跟宫外一样儿地在那些店铺里买东西,甚至到小吃摊儿上尝一口宫外的吃食。

    这样的地方儿,对孩子们来说可不跟磁石一样么,一旦进了去,便不到天黑都舍不得回来的。

    婉兮倒也不着急了。叫孩子们能在宫里还见识如宫外一般的庙会情形去,这对孩子们也只有好处,她便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果真,一直到日暮西斜了,外头才终于传来动静儿。

    刘柱儿一溜烟儿地进来报,说“瑞主子、福晋,小主子们回来了。”

    不一刻永璐和啾啾就兴冲冲地冲进来,一个手里举着个糖画儿、一个手里举着个面人儿,两人抢着伸到婉兮面前来,叫婉兮咬一口尝尝。

    婉兮便笑,那糖画儿尝就尝了,啾啾连那面人儿都当成吃的了,便八成是那面人儿的用料里头,掺了花草汁子等好闻的味儿去,故此这一岁多大的丫头就给当成吃的了。

    杨氏怀里抱着一大堆,举凡吃的、用的、玩儿的,应有尽有,可见孩子们这一趟是收获颇丰。

    只是玉蕤进来,却有些安静。

    婉兮抬眸瞟玉蕤一眼,玉蕤强颜欢笑,“……今儿,他们都玩儿得可开心了。到瑞应宫、舍卫城,不光给城隍爷爷磕了头,还举凡神佛、帝君的,都行了礼。个个儿规规矩矩的,没半点行差踏错了去。”

    “便是买这些物件儿,统共也只花了二三两散碎银子,并未浪费。”

    婉兮便也点了点头,只是目光并未远离开。

    杨氏便举高了手里的小玩意儿,含笑招呼着孩子们回自己的配殿里玩儿去。

    待得孩子们一窝蜂地都走出去了,婉兮眼前的烛影随着夜风微微一闪。

    已是九月了,园子里秋凉已生。

    婉兮深吸口气,“……说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玉蕤小心吸一口气,上前扶住婉兮的手臂,“是我无能,小心藏着,却还是叫姐看出来了……”

    婉兮点点头,“你说就是。既然已经出了事儿,便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玉蕤垂首,还是犹豫良久。

    婉兮有些急,“你快说吧。这样儿叫我去猜,反倒更费神。”

    玉蕤小心扶住婉兮,“……姐你答应我,不管待会儿听见我说什么,你千万不可动气。”

    婉兮点头,“这些年咱们还有什么事儿没有遇见过?你说就是。”

    玉蕤紧紧咬住嘴唇,又思量片刻,才毅然道,“……内务府传,多贵人添炭止。”

    婉兮听罢玉蕤的话,歪着头愣了好一会儿,方盯住玉蕤问,“……你这,又算什么话?”

    玉蕤紧咬嘴唇,已是说不出话来。

    婉兮深吸口气,“宫中主位遇喜,自七个月前后开始添炭,其后陆续又添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添炭的缘故,是主位怀着双身子,吃食上、汤药上便要额外增加,用碳量便也需要因之而增添。”

    “况且为了孩子,宫里添的那些妇差、守月大夫等,吃食上也需要用炭,这些炭火便都加在这主位身上……一般来说,添炭止的时候儿,就是孩子已经平安落地儿,甚或满月之后了。”

    “可是我没听见传说多贵人临盆的消息啊?还是你们都瞒着我,一直没告诉我呢?既然没听见多贵人临盆了,怎么今儿忽然就止了炭了?”

    玉蕤紧紧抱住婉兮,轻轻摇头,眼中已是隐有泪光。

    婉兮微微一个踉跄,幸有玉蕤扶住。

    “还有一个可能啊,那就是……孩子没了。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便都不用伺候着了,那些妇差也可止退了,故此消耗在他们身上的额外添的炭,便用不着了。”

    婉兮缓缓转过头,望住玉蕤。

    “玉蕤啊,你告诉我,是不是多贵人的孩子——没了?”

    玉蕤极力忍着泪,扶住婉兮。

    终究还是,轻轻点了头。

    婉兮觉着有些喘不上气来,紧紧抓住玉蕤的手臂,“……是怎么发生的?孩子都到了这个月份,怎么说没就没啦?”

    玉蕤摇头,“我也不知道……今儿园子里四处祭城隍、热闹成一片,我全然不知道‘天地一家春’那边儿发生了什么。要不是听说内务府传添炭止,我都想不到。”

    婉兮挣扎着站稳,“……你扶着我,咱们去看看。”

    玉蕤一声惊呼,“姐,使不得!”

    婉兮蹙眉,“我知道我这会子不该去,可是这事儿竟然这样发生了,你叫我怎么能这么在岛上坐着不闻不问?”

    玉蕤忙抹一把眼睛,“我去!姐你在岛上等着,啊,你千万别动了气。”

    玉蕤去了,直到宫门下钥的时辰方回转来。

    婉兮一直眼巴巴等着玉蕤回来,见了玉蕤便一把拽住。

    “已是确定了,孩子保不住了么?多贵人自己可有危险?当值的太医们怎么说?”

    “还有愉妃呢,愉妃又怎么说?皇上不是将多贵人托付给愉妃了么?”

    玉蕤忙按住婉兮,“姐你别急,听我慢慢儿说。”

    婉兮这才点头,勉强听玉蕤的话,将鞋和外衣脱了,斜躺进床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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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0章 345、总是错过你容颜(八千字毕)

    ♂!

    (咳咳,昨天写九月初一出事,一翻日历昨天竟然恰好是九月初一,瞬间一激灵)

    “愉妃也是惊慌失措,在多贵人宫里,自己倒是前后晕过去了两回。顶 点 X 23 U S看小说到网头一回直接从月台上栽下去,额角都撞破在柱础上,见了血。””

    “我知道姐心下对愉妃不无疑虑,我那会子也是极小心寻找愉妃破绽。”

    玉蕤小心望着婉兮,“照我瞧着,她倒不像假扮出来的。若是假扮,她总也不至于用额角去撞那柱础石。若稍有偏差,磕到太阳穴上,岂不命都没了?”

    婉兮垂下头来,默默思忖。

    玉蕤在紫檀脚踏上坐下来,黯然道,“……孩子终究没能保住。已到了这个月份,将那胎落下来,倒跟生一回是一样儿的。只是,生下来的已是个没有气儿的了。”

    “也饶是多贵人身子骨根基好,尤其多年骑马,腰腹与腿都更有劲儿些,这便悲痛欲绝中将那胎给落下来,却没伤着她自己去。”

    婉兮这才约略松一口气,“好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婉兮缓了一口气,又问:“太医怎么说?那孩子是怎么没的?”

    玉蕤垂下头去,“这会子皇上、皇后都不在京里,那当值的太医也不敢轻易说什么去。便是愉妃追问,他也说暂且不好定论,只是目下瞧着,怕是因为多贵人年岁大了……”

    “本就年岁大的人、再加上心有郁结,这便怎么都不利于胎儿去的。”

    婉兮与多贵人终究是前后脚有的孩子,遇喜处报遇喜,内务府给添炭和守月姥姥、守月大夫,都是一起的,便本该临盆也都是前后脚的模样儿。

    故此多贵人的孩子忽然没了,便是婉兮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时之间肚腹之间还是忍不住一阵翻涌了去。

    她小心深吸几口气,竭力叫自己稳当下来。

    “这话便是太医们最擅长的‘太极推手’了。”婉兮深深叹一口气,“若是因为年岁大、心有郁结而不利于胎儿,那多贵人的孩子该没就早没了。又怎么会到这会子才没?”

    玉蕤也是点头,垂首回想当时情形,“我也小心瞧了与多贵人同住一宫的兰贵人和鄂常在。那兰贵人面色沉静,看样子当真并无瓜葛。”

    “姐你知道,她年岁毕竟是小的,她的城府怕还没那么深,若她与之有瓜葛,她不可能面上能那么沉静下来。”

    婉兮眸光幽幽一转,“那,鄂常在呢?”

    玉蕤此时都忍不住苦笑一声儿。

    “那鄂常在就更是根本一整天都没在宫里。今儿不是园子里祭城隍么,她干脆与她妹子去舍卫城、瑞应宫等各处行礼去了。”

    “说起来我带着孩子们,在‘瑞应宫’外还当真遇见她们姐妹一回。这便连我都成了人证了,鄂常在见了我,都还特地提一提那会子的碰面去。”

    婉兮抬眸望住玉蕤。

    “哦?她难道方才,还特地与你提起了瑞应宫外的碰面?”

    玉蕤蹙眉,只得点点头道,“五阿哥的福晋见了我请安,还说她来拈香行礼,便是为了那个失去的孩子……话里话外,还仿佛是卖给我一个人情,叫我知道,那孩子虽然是英媛生的,她也一样代为祈福去了。”

    “瑞常在的话说得,就更叫我觉着有些牙碜,叫我想忘都忘不了。她说,‘瑞常在,你瞧啊,这瑞应宫的名儿,与你的封号便是同一个瑞字呢。瑞应宫,那瑞常在你来拈香祈福,必定最是灵应无比。’”

    灯影幽幽,婉兮在灯影里抬起眸子,望向帐顶。

    “修修释子,渺渺禅栖,踏著门庭,即此是普贤愿海……”婉兮轻叹一声,“这是皇上写给那瑞应宫所在的‘日天琳宇’楼的御制诗。”

    “那‘日天琳宇’原本也是佛楼,后来便格外尊奉道家神祗。中前楼上供奉关帝,西前楼上奉玉皇大帝;雍正四年,建瑞应宫,供奉龙王……后来道家各家神祗纷纷入驻其间。”

    “皇上本是佛道二教皆奉,便是想叫周天神祗都护佑我大清,护佑我皇家。可是偏在今儿这初一拈香行礼之时,折损皇嗣……”

    “若此事当真是意外倒也罢了,若是人为,必遭报应!”

    玉蕤也是点头,“只怕有人非但不肯以此为收敛,反倒要编排出旁的话来,替自己辩解不说,更要诬陷人去——”

    婉兮盯住玉蕤的眼,“你听见什么了?”

    玉蕤都忍不住咬咬牙,“我听见长街里有人小声儿嘀咕,说今儿是城隍出巡的日子,城隍抓鬼,这便一路上收了小鬼儿去……他们说,多贵人的孩子,便八成是小鬼投胎,这便被城隍给收走了。”

    婉兮便是再想冷静,这会子也终是忍不住拍着炕沿儿冷笑,“……好狠的嘴!孩子命都没了,还要这么编排那孩子去!”

    灯下,玉蕤见婉兮的脸都气白了,忙起身小心扶稳了婉兮,“姐,你千万别动气。这些事儿等皇上归来,迟早会有交待。这会子姐你千万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九月初九日,婉兮千秋生辰。

    因着多贵人的事,婉兮哪里还有心思庆贺。

    可是千秋生辰终究还是大事,留在京中的各宫、皇子各所、还有宗室福晋等,还是要纷纷送礼进来。

    婉兮顾着身子,早发下话去,不叫各主位、福晋们进宫请安了。便是送礼,也都免了。

    可是外人能挡得住,园子里的主位却还是要上门儿来。人家都到了门口,婉兮总不好当真端着不见面,这便也好歹起身,挨个见面,浅谈几句。

    到了夜晚,婉兮还是有些疲惫,只觉身子发飘。两条腿有些没有知觉,如同浮在半空里一般。

    好在这时候儿,热河快马传送,将皇上的亲笔书信送到了。

    说来也是巧,皇上的万寿在八月里,婉兮的生辰也在九月里,而这两个月份皇上又几乎每年都是行围在外。两人共度的机会不多。

    从前年少时,皇上会想方设法从热河送回来当地的玩意儿,如当年的鹿角哨子,又或者漫山遍野的各色野花……如今年岁渐长,婉兮在意的倒已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婉兮最喜欢的,还是皇上的亲笔书信。

    读信的那一刻,便仿佛是老夫老妻,尺短情长,里头却细细碎碎都是些“无用的”唠叨。这些话儿,婉兮最爱读。

    故此皇上也渐渐形成了习惯,每年九月初九,必定不论早晚、雨雪,必定有亲笔书信送到。

    今年因为多贵人的事儿,也因为自己的临盆在即,婉兮心下格外没底,故此当展开那书信的时候儿,视野里便有些朦胧了。

    皇上絮絮细语九大篇字儿,那厚厚一叠掂在手里,婉兮原本眼中有泪,这一刻却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九篇字儿,是为了凑足她这重九生日的“九”字去么?

    能这样洋洋洒洒,家长里短都写满九篇字儿,叫她又忍不住回想起赵翼拍皇上龙p,说过的那些话去:“平伊犁所撰《告成太学碑文》,属草不过五刻,成数千言。读者想见神动天随光景,真天下之奇作也”……皇上思维极快,下笔亦极快,若非如此,这九大篇字儿,真不知要写几天方能写出来。

    可是皇上这九大篇字儿里,说来说去都是一个主旨:叫她好好养着身子,他已在竭力压缩日程,这几天就能启程回銮,回来陪她啦!

    “你须善自珍重,爷不日便回。此时已然从木兰动身,朝避暑山庄回转。待得你临盆之日,爷必定守在你身边。”婉兮的指尖儿从这一串字儿上滑过,终究忍不住鼻尖儿都酸了。

    算算日子,皇上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怕是还没收到多贵人的孩子没了的消息。那这会子身在木兰围场的爷,当听说了那个消息,不知道心下又是如何的着急吧?

    今年是彻底平定准噶尔之年啊,以多贵人的身份,皇上是有多需要多贵人的这个孩子!却偏偏,还是没了……就在即将临盆的时候儿,没了。

    明明这一日,外头那么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那个孩子,怎么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与这个世界,作别了?

    除了那些细细碎碎的絮语之外,皇帝还与婉兮描述了一下今年赐宴蒙古各部王公台吉们的盛况。

    皇帝知道,婉兮心下一直对那位传奇女子热依木心存仰慕,这便特地说到回部众人:“……爷原本打算叫他们今年一同热河觐见,只是因为大小和卓兄弟尚未擒获,故此若此时叫得力的回部伯克们撤兵,确嫌草率。”

    “故此爷暂且叫他们继续军营效力,待得擒获叛贼兄弟,再行进京陛见。”

    尽管热依木这位女子这次没能与丈夫鄂对等回部王公一同觐见,可是皇帝还是下旨封赏出力的回部王公。

    霍集斯被封为贝勒,鄂对也被封为贝子。这便是鄂对家族,身为“库车王”的始封。

    其余立功的回部伯克皆授予公爵,或者散秩大臣等。

    皇帝在最后写,“大小和卓兄弟已经确定逃入了巴达克山(不是一座山哈,是一个国,在中国和阿富汗中间儿),爷已令富德警告巴达克山可汗素勒坦沙,令其擒获叛贼兄弟以献。想来不久,叛贼兄弟即可俘获,回部终平。”

    婉兮心下略微平定。虽说多贵人的孩子没了,可是回部平定在即——于私有悲,于国却是大喜。

    或许一个国、一个家、一个人的命运都是这样,永远是祸福相依;端看自己的一颗心如何两厢平衡吧~

    在婉兮生辰四天后,即九月十三日,从木兰围场回到了避暑山庄。

    在避暑山庄期间,皇帝又连下谕旨,命阿桂往阿克苏管理,又进封“哈密回王”玉素布,为贝勒。

    在此期间,皇帝曾担心大小和卓兄弟逃入“浩罕国”,曾传檄书给该国可汗。“浩罕国”可汗额尔德尼伯克,派使呈书,愿意归顺大清。“我等情愿投诚。布哈尔以东,我等二十一万人,皆为臣仆。”

    皇帝命额尔德尼伯克等,或者亲自入京觐见,或者遣子弟进京觐见。皇帝同时赏其彩缎各二端、大小荷包各一对。待其入京之际,一体加以恩赏。

    办完这些国务,皇帝九月十六日,即奉皇太后自避暑山庄回銮。

    消息传回京来,婉兮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皇上已经回銮而来,路上不过数日,必定在她临盆之前。

    若此她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等皇上归来,便什么都不再用她悬着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的缘故,从这一日起,婉兮便觉得全身疲乏,食欲不振。每日里恹恹地只想睡觉,便连吃一口饭的精神都没有,只胡乱吃两口便又纳头继续睡。

    见了婉兮如此,玉蕤和杨氏虽说有些悬心,但是终究是婉兮已经到了临盆之前——这时候儿,身为母亲的会本能积攒力量,多休息,只为临盆那一刻的搏命呢,倒也是说得通的。故此玉蕤和杨氏也并未格外在意去。

    婉兮自管昏昏沉沉地睡,睡得多了,便会偶然分不清了梦境与现实的区隔去。

    或许是心下太希望,故此好几次在梦里仿佛自己起了身,已是身轻如燕,抱着大红氆氇毯包着的孩儿,到圆明园大门外去迎接皇上。

    她清楚地看见皇上眉眼含笑走上前来,拥住她,也拥住他们的孩子。

    可是梦每一次都在她含笑向皇上打开那氆氇毯子,想叫皇上看一眼他们孩子的时候儿,戛然而止。

    她醒来后,能清楚地记得那氆氇毯上葡萄连绵的纹样儿,却怎么都记不起那孩子的面容来。

    她自己想想也是苦笑——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她可不是看不清那孩子的容颜么?

    而那氆氇毯子上,之所以记得清楚是葡萄的纹样儿,还不是因为回部盛产葡萄;那大红又是喜庆,寓意皇上回来了,她的孩子平安落地儿了,回部也彻底平定了。

    若得这样双喜临门,那该多好。

    九月二十二日,己巳日,皇帝终于回到圆明园。(九月初一是戊申日,己巳日是二十二。所以尽管今年是令妃掉了孩子,皇帝已是提前赶回来了,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掉的哈~)

    皇帝一至圆明园,便先来看婉兮。

    皇帝回銮,原本六宫都要去跪迎皇上、皇后。可是今儿婉兮依旧是困倦疲累,便是已经强打精神梳妆打扮了,可是坐在那儿等着皇上来的时候儿,还是歪在炕罩上睡着了。

    皇帝走进来,看她安详睡着的模样儿,便也忍不住笑。

    终究是要临盆了,多睡一会子也是好的,到临盆那日,总得好几天白天黑夜都没得睡呢。

    玉蕤含笑给皇帝请安,轻声道,“……皇上稍坐,奴才去叫醒主子。”

    皇帝却摇头,“叫她睡吧,朕坐这儿看看她就行。”

    玉蕤含笑垂首,便也退了出去。

    暖阁里,已是用了炭火。那墙里和地面都是中空的,炭火的热乎气儿将小暖阁给烧得暖洋洋的。皇帝便坐在对面炕上,含笑端详着婉兮的睡容。

    这样车马劳顿而归,又看她睡得安详,皇帝自己都忍不住困了。

    南边的炕是坐炕,没有炕罩,皇帝连个靠的都没有。这便盘腿上炕,额头抵着墙,这便也睡着了。

    倒是婉兮先醒的,睁开眼冷不丁看见皇帝就在对面炕上呢,婉兮便只觉自己又做梦呢。

    既然还是在梦里,婉兮便顾着赶紧低头看一眼怀里……虽说跟孩子还有不两天就要见面了,可是既然梦里就在怀里抱着,心下也是好奇不是?这便怎么都想着,提前打开那氆氇毯子看一眼。

    婉兮垂首瞧怀里——可是,哪儿有什么大红的氆氇毯子啊?

    婉兮就慌了,便叫起来,“孩子呢?孩子怎么不见了?”

    婉兮这一呼喊,皇帝猛然便坐直了,醒过来。

    皇帝从炕上跃下,两步奔过来,伸臂抱住婉兮。

    皇帝将婉兮的手放在高隆的肚腹上,“这个傻妞儿,急什么呢?孩子在这儿呢,你摸摸。”

    婉兮还是有些没分清梦境与现实,着急地抓着皇帝的手,用力摇头。

    “嘘……爷,你轻点儿。这是在梦里,一使劲儿就该醒过来了。”

    “这是在梦里啊,梦里咱们的孩子已经不在肚子里,已经生出来了。我抱着他去迎接爷,我要打开那葡萄纹的大红氆氇毯给爷看他的小模样儿呢。”

    “从前每回一梦到这儿,我就醒了,我和爷都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儿。我便想着,等我再入梦了,一定要挺着,别醒过来;这回非要将那毯子打开了,看清楚他的模样儿不可。”

    婉兮捧着颊微笑,“我觉着,他又是个小阿哥……”

    瞧婉兮这分不清梦还是现实的模样儿,皇帝便不由得笑。

    “那你看看爷,爷在你眼里也是虚的吧?”

    婉兮含笑点头,伸手在皇帝面颊上用劲儿掐了一把,含笑道,“瞧,我一点儿都不疼。”

    皇帝却好悬疼蹦起来,忍不住上前咬了她嘴唇一下儿……

    “你可不是不疼么?疼的是爷!”

    唇上这个亲吻便有些过于真实了,虽说不疼,可是皇上的唇贴上来那一刻的干燥和需索,却是真真切切的。

    婉兮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盯着正与她唇齿相依的皇帝。

    她,不是在梦里?

    这么明白过来,她还被皇上亲着呢,便忍不住扑哧儿笑出来。

    都是她白担心了一场,刚开始见怀里是空的,没了孩子,还曾吓叫唤了呢——可不是白惊吓了,她方才压根儿就不是在梦里,那怀里可不是本就该空着的嘛!

    皇帝无奈松开了嘴,含恨又忍不住笑地盯着她,“瞧你啊!就不能让爷好好儿亲一会儿?这又是瞪圆了眼睛盯着,又是往人家嘴里扑哧儿乐出来的!”

    婉兮笑得弯了腰去。

    ——真好,皇上回来了,她就又可以这样开怀而笑。

    皇帝却小心地收了笑,轻轻拍她一记,“别笑了!别抻了肚子。”

    婉兮含笑点头,“没事儿。再过不了两天,他就出来了。到时候儿想抻着他,都抻不着了。”

    皇帝伸手抱住她,两人中间儿夹着个大球。便如一家三口抱在了一起。

    皇帝柔声哄着,“……这两天能睡就多睡睡,只别如方才那么睡傻了就好。好歹这么多个月都过来了,最后这几天熬熬就过去了。”

    婉兮含笑点头,“小七乖不乖?”

    皇帝轻哼,“果然是你的女儿,在车上就睡着了。我叫婉嫔直接带她回宫去,便别折腾她了。”

    婉兮深吸一口气,从皇帝怀中坐起来,轻轻伸手推了推他。

    “爷在我这再坐一会子,便去瞧瞧多贵人吧。”

    说到多贵人,气氛便沉抑了下去。

    皇帝努力想笑笑,这便叫高云从先传膳,简单摆了两张小炕桌而已。

    婉兮便轻声道,“爷放心去就是。我这边儿没事儿。我吃完饭反正又困了,这便索性睡去。”

    皇帝叫人撤了膳桌,陪着婉兮进内间。亲手帮她将被子盖严,这才离去。

    皇帝到了多贵人的宫里,皇后那拉氏和愉妃早已在此等候了。

    一见皇帝大步而来,愉妃膝头一软,先已跪倒在地。

    皇帝盯她一眼,“你且跪着!朕先去瞧瞧多贵人,回头再问你的话!”

    一听皇帝如此语气,愉妃便知大难临头,身子一软,已是瘫坐在地。

    皇帝大步流星踏上台阶,走进了多贵人寝殿去。

    门外院子里,夜色涌动,如黑色的纱帐,遮蔽天地。

    那拉氏缓缓起身,缓缓回眸,借着院子里的石座宫灯幽弱的光,怜悯地瞧了愉妃一眼。

    “愉妃,皇上起銮之时,将多贵人和她的皇嗣托付给了你。你便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是。多贵人那胎一直都好好儿的,九月初一已是即将临盆,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儿掉了。愉妃啊……那已是一个十足十的孩子了,你何忍心!”

    愉妃一口气喘不上来,泪已然滑落,“主子娘娘训斥得是,可是,妾身冤枉啊!妾身自问这几个月来,没有一日不小心翼翼,没有一日不亲自陪在多贵人身旁……”

    那拉氏轻轻勾了勾唇角,“你没有一日不小心翼翼,没有一日不陪在多贵人身旁——可是结果却是,多贵人的孩子还是没了!”

    “愉妃,我愿意相信你的小心翼翼,可是你叫我如何接受你给我和皇上这样的结果!”

    寝殿内,面对皇帝的软言安慰,多贵人却没有眼泪,只是呆呆地坐着。

    她失去孩子才半个月,可是幸好从小是在马背上长大,根基强健些,故此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软弱病态去。

    皇帝在炕边儿的杌子上坐着,望着这样的多贵人,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只好提她的家人,说他们一切都好。呼伦贝尔草原,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是全然陌生的操场,可是他们已经适应了,已然安顿下来。皇上说,那片草原已定了赏给她母家,做世代的游牧之地。

    多贵人点点头,抬眸静静望住皇帝,“妾身替母家,谢皇上恩典。”

    皇帝点点头,“你便好好儿静养,朕亦会善待你家人,你自可放心。”

    皇帝望向窗外,“总归你失去这个孩子,朕不会叫你平白地便失了……朕会向愉妃问明前后事。”

    多贵人再木然顿首,“谢皇上。”

    皇帝见无话可说,这便起身向外,“你歇着吧,朕还有话要问愉妃。”

    皇帝出去,那拉氏进来。

    错身之间,皇帝轻轻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臂,“……她现在有话不愿与朕说。你多陪陪她,女人的话应该更愿意与女人说。辛苦你了~”

    那拉氏努力一笑,温柔回握住皇帝的手。

    “皇上放心。这本来就是我这个当皇后的,应该做的。”

    皇帝迈入对面暖阁,召愉妃入内。

    愉妃跪倒在宝座之下,皇帝已然忍不住沉声怒喝,“愉妃,朕将多贵人母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给朕照顾的?!”

    愉妃哭倒在地,“……实在是意外啊皇上。妾身已是尽心尽力,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出这样的意外。妾身绝敢保证,多贵人饮食无碍、从未磕绊过,故此这外在的风险都不存在。”

    “可惜妾身终究不通医理,妾身也不明白,一个好端端在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愉妃早已脱下簪钗,这会子不顾妃位之身,已是向皇帝叩头下去。

    “是妾身辜负了皇上的托付,皇上怎么责怪妾身,妾身都不敢推脱。可是妾身绝非不尽心尽力,还望皇上圣心明鉴……”

    “或许就如太医所说,实在是因为多贵人的年岁大了,又心有郁结,故此这个孩子怀得才是有些勉强了。胎儿月份小的时候儿,还不见得怎样;一旦胎儿月份大了,多贵人的身子便带不住了,这才叫孩子……这么没了去。”

    愉妃声泪俱下,说得也似乎合情合理。

    皇帝却不为所动,只冷冷抬眸,瞟愉妃一眼。

    不对愉妃的话置一词,也不叫愉妃起来,就这么让愉妃跪着,便吩咐高云从和胡世杰,传七月、八月、九月这三个月多贵人的饮食底档、用药看诊的底档来。

    这些翻看档案的活儿,自是高云从这活的记事本儿最适合;况且胡世杰自知身有干系,在皇上回銮之前,早已将那底档翻了个底朝天。

    高云从和胡世杰两人都向皇帝回奏,说那档案上并无可疑之处去。

    皇帝又问多贵人九月初一前后的行止之处、以及那几日前后与多贵人有过交集的人去。

    多贵人身边儿的女子娜仁和萨仁都被带来回话。

    娜仁和萨仁都回奏说,“多主子自遇喜以来,一直小心养着身子,深居简出。便是挪到园子里来,也甚少走出所居的跨院去。”

    “平素也就是愉妃主子来,在愉妃主子的陪伴之下,多主子才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罢了。”

    “有些特殊的,是九月初一当日,因外头祭城隍,热闹喧天的,园子里各宫的人都跑出去看。我们院子里,便连兰主子、鄂小主位下的太监、女子们也都去看了……这样多人进进出出的,多主子便说有些嘈乱,她心里有些烦,便想出去走走。”

    皇帝长眸轻眯,“你们陪她去哪儿了?难道不明白,她那会子已经不宜走远?”

    娜仁赶紧道,“奴才如何敢不明白?奴才们不敢叫主子走远,只是‘天地一家春’里终究是各宫主子一起住着的地方,大墙外还有太监房,故此哪哪儿都是人。”

    “主子想要寻个清幽的所在,故此奴才们便陪着主子出了‘天地一家春”,朝南,往皇上的‘勤政亲贤殿’方向去。”

    “奴才们素知,勤政殿东边儿的‘芳碧丛’里,修竹成林,是皇上素日办公时最爱的避暑之地;‘芳碧丛’之北,还有‘竹林清响’,都为最清幽之地,距离‘天地一家春’也不远;况且那会子皇上不在京中,便是多主子过去小坐一会子,也不算犯了规矩。”

    “故此奴才们便陪着多主子往那边儿去。”

    “天地一家春”与“勤政亲贤”南北挨着,出了“天地一家春”就是“勤政亲贤”。而“芳碧丛”和“竹林清响”就在勤政殿的东边儿再往北,距离“天地一家春”就更近。

    雍正和乾隆两代皇帝都爱竹,故此勤政殿里有这样两片著名的竹林;而婉兮所居的“天然图画”因曾经也是两代皇帝的读书之所,那岛上便也同样有“竹深荷静”、“静听春事佳”两处以竹为景的所在。

    便如乾隆九年,皇帝为“天然图画”所做御制诗中,特地注明:“庭前修篁万竿,与双桐相映。风枝露梢,绿满襟袖”。

    因此,“天然图画”不仅是整个后湖周边九个小岛里,景致最佳之所在;又因竹林二景,与皇帝的勤政殿互为呼应……皇帝赐婉兮住此岛上,又叫她在这个岛上诞育下小七、永璐,竹岂无心?

    皇帝听得娜仁和萨仁提到“芳碧丛”和“竹林清响”,便也点了点头,“选的倒也有理。”

    娜仁垂下头去,“奴才们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便在那竹林里,遇见那样的事儿……”

第2331章 六卷 346、此处来,此处归(八千字毕)

    皇帝长眸一眯。顶 点 X 23 U S

    “你们陪着你们主子,在竹林里,遇见什么事儿了?”

    娜仁仿佛这会子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竹林里幽静,竹子能挡住外头的日头。一旦风来,那些竹子都飒飒有声,冷不丁听起来,到像是人的衣袂摩擦,或者是脚步声。”

    “尤其竹子高而挺拔,有时候冷不丁望过去,尤其在阴影处的,便仿佛是人影幢幢……”

    “那日又是九月初一,外头祭城隍的锣鼓喧天,便也有人说什么小鬼儿会被城隍撵得满地跑……那会子多主子本坐在石凳上,冷不丁就听见竹林里仿佛有人冷笑。”

    “奴才和萨仁忙去看——果然见隐约有人穿一身绿袍,阴森森地从竹林里急闪而过……”

    “哦?你们可看实了?”皇帝也猛地起身,一双眼紧紧盯住两个官女子。

    娜仁和萨仁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迟疑,“……回皇上,奴才就是觉着像。并不敢说实了是否一定是有绿袍人闪过,还是风吹竹林的错觉。”

    “那笑声和隐约的哭声,也或者是不是风吹竹林的飒飒之声。”

    娜仁说着哽咽,“只是主子确实被惊吓着了,从石凳上跌了下来。再加上那会子竹林里有些阴冷,风也是凉的,多主子当时跌倒在地,便觉着有些不大好了……”

    说着话,皇后那拉氏从外走进来。

    她先前是去安慰多贵人,这会子也过了这边来。

    那拉氏听到此处,也是一眯眼,“绿袍人?九月初一的事儿,到此时已是二十多天了,胡世杰,你宫殿监上下可查过了?”

    胡世杰,忙跪倒回话,“回皇后主子,奴才九月初一得了信儿,自不敢怠慢,立时带人彻查。”

    “只是九月初一日乃祭城隍日,各宫的人都在园子里,人多,一时难以捋请;且‘瑞应宫’等处,又请道长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场……道场之上又有捉鬼等仪式,道士们扮成鬼祟,穿绿袍的也不少……”

    胡世杰叩头,“是奴才无能,请皇上、皇后主子治罪。”

    皇帝不由得眯了眯眼,“查不清,才对了!就是有人要利用了九月初一这日子,就是要蒙过人眼去的。”

    “别说没看清,便是那样个日子、揣着那样的心思,便是看清了,人怀鬼胎,也终究是防不胜防。”

    那拉氏冷哼一声儿,“便是再难查,也总得要一查到底!总归今年是什么年份,多贵人的孩子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这又要让蒙古各部怎么看咱们?又要归降的厄鲁特各部,如何对朝廷诚心依归了去?”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扭头盯住胡世杰,“一时查不清,那就多给你些日子,细细地查;若有不肯招的,我便准你用刑!——你宫殿监从前唯有给太监用刑的权柄,我这回便也一体将那些有嫌疑的官女子也交给你,该用刑的便一并用刑!”

    “总归必定有人受刑不过,撬开那张嘴去!”

    得了皇后的授权,胡世杰忙叩头,“奴才领旨。”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转眸望向皇帝,又望望地上跪着的一大片人,“古往今来,后宫里总是难免传出些腌臜事。本宫身为皇后,本想母仪天下,以慈母之心教化后宫诸人。故此这些年有些事儿便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只是从六公主薨逝之事起,本宫瞧着这后宫里的歪风又有抬头的意思。本宫便再如何想宽体融合,怕反倒纵了这股子歪风去!”

    “再加上你们心下该都明白,今年是什么年头,多贵人又是什么身份!多贵人的孩子没了,这不仅是后宫里女人间争宠的小事儿,这将干系到朝廷这些年来对西北准噶尔用兵的最终胜负,干系到厄鲁特各部、乃至内外扎萨克蒙古各部的归顺之心。故此,本宫便不能再心慈手软!“

    “本宫今儿将话撂下:皇上忙于前朝,回部的事尚未彻底撂定;那这后宫里,本宫便也不容任何人再生事!这一番不但准宫殿监对官女子用刑,若叫本宫查出来,是后宫哪位主位、小主儿的掺和进来,本宫也绝不手软!”

    这个晚上,皇帝查问多贵人此事,直到各宫下钥的时辰,尚未了结。

    婉兮一觉睡到六月二十三日天光微明。

    听见动静,玉蝉进来伺候。

    玉蕤虽说已是瑞常在,可是每天早晨也依旧还是立规矩。只是玉蕤不想叫玉蝉心下不安,故此每天都是掐着时辰,看见婉兮寝殿的灯亮了,确定是玉蝉已经去伺候了,这才来。

    玉蝉伺候婉兮穿衣,玉蕤便在一旁帮手。低声絮絮说昨晚得到的消息。

    “……昨儿皇后在多贵人宫里大发雌威,说这次的事儿必定要一查到底,别说官女子也可用刑,便是后宫嫔御若查出牵涉其间,也绝不手软。”

    婉兮忍不住微微皱眉,“就怕这样儿。多贵人的孩子没了,是该一查到底,却不该撒这样大的网。这网里,怕总有受了委屈的。”

    玉蕤也点头,“我也觉着,皇后忽然这样大发雌威,也有她的目的。她怕是正可以趁着这件事儿,狠狠打击一回叫她不放心的人去。”

    思绪万千,婉兮索性不叫玉蝉来编辫子,她自己拢过发丝来自己编着辫子。

    “这一回总归皇后心下有底:她彼时身在木兰,这一切自然与她半点干系都没有。故此她自可放开手脚,大刀阔斧一番。”

    玉蕤咬住嘴唇,悄然望婉兮一眼。

    她心下的担心是,皇后别利用这事儿,将火烧到她们永寿宫里来就好。

    不过幸好主子这会子就要临盆了,皇上又在身边儿,谅皇后也不敢。

    用早膳的时候儿,高云从来回话。

    高云从说,皇上早上三点多就起来忙国务,军机处半夜就送进紧急的军报来;高云从说皇上忙过头午这一两个时辰,再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过安,就过来。

    婉兮明白,皇上昨天才回銮,这两个多月京中也积压了不少事,需要这会子第一时间处理;皇上要去给皇太后请安,也是紧着要将多贵人的孩子没了的事儿禀报给老太太。

    婉兮一边简单吃些黑米粥和新腌的酱黄瓜扭儿。可是嘴里却觉着没有滋味儿,便问刘柱儿,“今年腌咸菜,难不成用了新缸么?怎么一点儿酱香味儿都没有?”

    高云从便以为是婉兮不高兴了,这便赶紧趴地下磕头,“奴才斗胆,皇上今早上是真的有要事——九月初一日,江西巡抚阿思哈,祭城隍拈香毕,竟然遭手下斧击。这事儿有些邪性,皇上需要亲自过问。”

    “二来,西北定边将军找回送来奏折,说大小和卓兄弟已经被巴达克山擒获了!”

    婉兮也是欢喜得将粥碗都墩在桌上,“当真?原来是这个!你个高云从,浑说什么呢,我哪儿不高兴了?我这会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云从这才欢欢喜喜地请跪安,告退出去了。

    天亮了,阳光映在窗上,仿佛小姑娘颊上新匀的胭脂。

    婉兮一时欢喜不禁,难得今儿又多添了一碗粥;先前吃着没有滋味儿的酱黄瓜扭儿,这会子吃起来也是脆生生又酱香满口了。

    许多天没这么好好儿吃过一顿,婉兮吃完了,心满意足叫撤了膳桌去。这便又习惯地摸着肚子,垂首与孩子说话儿。

    ——肚子吃撑了,占不占孩子的地儿?挤着他没有啊?

    这已是她这些个月来固定的习惯,尤其是四个月前后有了胎动之后的必行功课。

    婉兮知道,孩子会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而且每每都会有回应。

    只是这几天来,孩子的回应有些微弱了。她也问了母亲、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他们都笑说“无妨”,说孩子即将降世之前,也会自己积攒力量,有的孩子干脆也长长睡一觉,好几天都不再乱动了,直等着宫缩疼痛来叫醒,这便出世了。

    可是今儿,婉兮垂首拍着肚子说了好半天的话,肚子里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婉兮大口吸气,警告自己要冷静。

    说不定时辰还早,所以孩子便也没睡醒呢。

    别说胎儿,便是永璐、小七他们这么大了,有时候早晨还不愿意早起;便是见她去了,也要装睡,一动不动呢。

    尤其是天凉的时候,总要她去拍好几回,甚至将冰凉的手伸进被窝里去,才肯醒来呢。

    婉兮便放柔了声音,更加小心地与孩子说话儿,“……小家伙,醒醒啦。为娘不打扰你,但是你也该起来活动活动再睡,啊。踢额娘一脚,或者给额娘一拳啊,乖。”

    可是那肚子里的小世界,依旧静静的,毫无动静。

    婉兮便是再想冷静,这一刻却也做不到了,她忙扬声向外喊,“玉蕤,去请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进来,快啊!”

    婉兮再醒过来的时候儿,窗外已是阳光轰然升起,那光盛大地穿过窗棂来,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眼前,她的“五福堂”里已是聚满了人。

    皇帝得了信儿便跑过来,一只脚上的靴子已是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他坐在炕边儿抓住婉兮的手,另一手在婉兮的腕上按着。

    实在是按得太久,归云舢不得不磕头请求,“微臣斗胆求皇上,暂时请圣上撤了手吧。不然两手血脉相连,微臣这边的脉象便也不实了。”

    皇帝这才倏然地松了手,却是回眸望住归云舢,半晌才道,“……小归啊,朕也研习医理这么多年,可是今天,怎么摸不着脉了?”

    归云舢连忙叩首,“是皇上牵挂令妃娘娘太甚所致。还请皇上暂退一步,将此事交给微臣吧。”

    皇帝点头,竭力控制住心绪,只坐在畔扶住婉兮,将婉兮的头靠在他怀中。

    归云舢跟几位守月大夫都摸完了脉,各自对视一眼,这便都跪倒暂请到外间开方。

    皇帝便跟出来,将婉兮托付给了婉嫔。

    这会子玉蕤和语琴等人,终是年轻,心已然乱了。

    皇帝跟到外间去看太医开方,几个太医都跪奏,说脉象虚弱,却不是婉兮本体所致;而是胎里的脉不足了。

    皇帝长眸圆睁,“直接说!”

    几个守月大夫都看向归云舢,归云舢只得硬着头皮叩首道,“……胎动已停,脉象也已经极其微弱。微臣斗胆回皇上,微臣是担心令主子的胎,心跳已然停了。”

    守月姥姥也已经出来,同样跪倒在地磕头。

    “……凭老奴这些年的经验,老奴摸着令主子的肚子,怕是胎位转了。便如几位太医所言,怕是脐带绕了皇嗣的颈子,故此皇嗣喘不过气来,这才心跳都停了。”

    皇帝登时长眸里一片血丝。

    “那你们还跪着做什么,去想法子啊!”

    皇帝一双血瞳盯住那守月姥姥,“你当守月姥姥的,手上必定有法子。去用你的手帮你令主子转胎位!”

    归云舢也忙道,“……微臣这便开方。车前子可帮胎位转正,微臣尽力一试。”

    少时,御药房的太监亲自端来车前子。

    以车前子三钱,烘干研末,以水送服。

    皇帝亲自接过那车前子来,连同茶盅,一并送到婉兮面前。

    婉兮只觉得累,便是抬眼望向一眼去,都觉得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只是与众人的慌乱比起来,她自己倒是相对平静的。

    她平静得,就像几次三番在梦中都看不见怀中孩子的容颜,待得天亮醒来后,虽说满心怅惘,却还是默默地平复下来的时候一样。

    这会子与肚子里一条已经长了这么大的性命相比,那三钱车前子,实在是太轻、也太寡了。就凭这么一小捏的粉末,就能叫已经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了的孩子,重新再活蹦乱跳起来么?

    都说“讳疾忌医”,婉兮不是如此,婉兮只是觉着,这药方在这一刻有些寡薄得叫人难以托付。

    她勉强撑开眸子看一眼皇帝,看见他那一双充血的眸子。

    她极力想冲他笑一笑——他昨日才舟车劳顿而归,晚上又去查问多贵人的事,他怕是连一觉还没睡呢。

    为了她的爷,她便是再觉着眼前的药方寡薄,却还是乖乖地张开口,和着谁,将那一小捏粉末吞服了下去。

    只为,叫他安心。

    药吞下去容易,叫人难熬的是那守月姥姥动手来转胎。

    皇帝只能等在帐外,听着婉兮低低的痛呼。

    守月姥姥自知干系重大,这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带着几个妇差在肚腹上这般推,那般碾。

    到最后……甚至要伸手进婉兮的肚腹中去,想要尽力去寻找孩子的身子。

    那守月姥姥年纪也不小了,婉兮抬眸看着她满身的汗,累得一脸的苍白。待得那姥姥在炕上磕头,要伸手进来转的时候儿,婉兮还是轻轻摇了头。

    “不必了。”

    守月姥姥和几个妇差都惊住,仿佛没听清婉兮的话,只是叩头问,“令主子有何示下?”

    婉兮极力呼吸,极力叫自己平静着道,“我说,不必了。我母子相依,我知道,孩儿已经走了。你们,便不要再惊动他了。”

    婉兮的话语声很低,可是守在帐子外的玉蕤、玉蝉等人还是都听见了。

    谁都不敢哭声,可是每个人全都泪如雨下。

    皇帝扎撒着两只手立在帐子外,一张脸已是一片苍白。

    婉兮撑住自己,吩咐道,“姥姥、妈妈们,你们都辛苦了。暂且退下吧。”

    “孩子已经不在了,怕这几日还会自行娩出……到时候还要仰仗几位的经验。”

    守月姥姥和妇差们哭着叩头告退而出。

    床帐撩起,婉兮回眸望着皇帝,静静微笑。

    “爷,奴才对不住你,没能带好这个孩子……”

    皇帝紧紧攥住两手,指甲都刺进掌心的皮肉里去。

    他这才极力地迎向她,与她一样微笑,“傻妞,说什么呢?若说有愧,愧都在爷……谁让我这个当阿玛的,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没能陪在他身边儿。”

    “他生了爷这个当阿玛的气,这便赌气走了,不肯来当爷的孩子~”

    婉兮极力含笑,轻轻点头,吩咐立在一旁的玉蕤和玉蝉道:“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我想单独跟皇上说说话。”

    玉蕤和玉蝉不敢抬头,怕被婉兮看见她们两个满脸的泪,故此她们两个都低低垂着头,一起出了暖阁,将隔扇门关严。

    皇帝忙走过来,扒掉靴子上了炕,将婉兮抱在怀里。

    皇帝是在后头抱着婉兮,从前是怕压着肚子,如今不用怕了;可是皇帝这会子却是不敢叫婉兮看见他的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是天子。

    他若有泪,天下便将共悲。他的泪,可以为江山而流,可以为功臣而流,却不能被人瞧见,他也有这般的妇人之仁。

    婉兮虽不必抬头看见,心下却何尝不知。

    婉兮只是竭力轻笑,“爷,咱们两个便再这么着,陪他一会子吧。”

    皇帝伸手紧紧抱住了婉兮,将手从她腰侧环绕过来,掌心也紧紧地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爷怪奴才么?方才,奴才也不叫守月姥姥们再做最后的努力。”

    皇帝用力摇头,“……你是母亲,孩子与你相依相生,没人比你更明白,也没人比你更有资格来做选择。”

    婉兮含笑点头,“奴才觉着,这样也好。虽然咱们与这个孩子缘分不够,可是就这样叫他在奴才的肚子里离开,才是最好的——奴才这肚子啊,是育化了他的子宫;最后这一刻,也是送走了他的梓宫呢。”

    “唯有这里才最温暖,叫他最熟悉,便是一路生死,都不必经历外头的风雨,只与奴才这般相依为命最好。”

    皇帝便也点了头,竭力忍住溢出唇外的抽泣声。

    婉兮轻轻攥住皇帝的手,“爷,我今儿早上听说,西北送来喜报,说大小和卓兄弟已是被擒获了……我不知怎地,那一刻就有宿命之感。便仿佛,咱们的孩子来这人世一场,使命已然终了。他是时候走了;却便是走,也是心无遗憾。”

    从乾隆十九年,到此时,前后六年啊。朝廷耗费两千多万两白银,无数官兵埋骨他乡;皇上自己则清减到袍子、褂子都撑不起,需要将领口和袖口都改小——这样的殚精竭虑,这样的忍受上天日月双蚀、朝廷民间怨言沸腾,终于换来这一刻……

    无论这个国,还是眼前这个人,都太不容易了。

    今儿,便是他们的孩子走了,却就是在今儿得了那最终的喜讯去。她便也可以欣慰,她的孩子,亦不枉来此人世一遭了。

    所以,今日失去孩子,她难受,却并不绝望。

    兴许就是因为婉兮这样平稳的心态,故此这个在胎里已经离去的孩子,并未叫婉兮承担太多的苦楚。次日,九月二十四日,孩子便由婉兮自然娩出。

    这样的方式,未经用药催产,也未用外力挤压,且未滞留在腹中而造成出血等,对女人身子的影响最小。

    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娩出之后,归云舢为婉兮请脉,也确定了婉兮的身子安好,并无大碍。

    虽说如此,归云舢心下也是愧疚,跪在地上重重叩头,久久不愿起身,“……从娩出的日子来看,还是令妃娘娘自己的判断更准确,小皇子应是早已走了。”

    “这便是微臣失职。竟然没能早早判断出小皇子已然离去……倒叫令妃娘娘多担了这些天的累去。”

    归云舢说着,也是涕泪而下。

    “那些日子令妃娘娘就说全身疲惫、吃不下饭、只愿昏睡。如此回想起来,那便是小皇子离去的征兆了……”

    婉兮努力而笑,“你别这样说。终究孩子的月份大了,任谁都想不到已近临盆,却会在胎里离去……你是太医,却又不是神;我不怪你。”

    终究归云舢是男人,她身边儿便是母亲、守月姥姥们都说,那会子的疲惫是要攒劲儿呢;便是胎动越来越弱,也以为是孩子在蓄势待发。

    自古以来,生育都是一场生死关前的考验,通过了是该大喜,况她已然通过了三回;便是这一回没通过,心下也该学着平和下来。

    婉兮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怕还是我自己身子的事儿。终究我年岁大了,这几年又是连着一年一胎,这身子里的养分已是贫瘠殆尽,养不住这个孩子了。”

    后宫里的孩子死亡,是必定有算计的缘故在其中;只是婉兮却也清楚,凭着自己已经诞育过三胎的经验,凭着自己这些年在宫里的阅历,她怎么会没本事护住自己的孩子去?

    那么这个孩子的失去,或许有外来的偶然事件的影响——比如因为多贵人之事所受的惊动,有八月间赶制饽饽的劳累……

    可是更多的,终究还是自己身子的缘故。

    婉兮吩咐玉蕤,“此事已然了结,原本伺候孩子的妇差、守月大夫和姥姥,便都用不上了。你去帮我知会内务府,将他们便都退回吧。加在他们身上的炭火,也都止了吧。”

    “便是坐小月的用炭,我自己份例的炭火足够用;而大夫这边儿,咱们自己有当值的御医,也用不着那些主理小儿科的守月大夫们继续值守了。”

    “至于妇差,咱们自己宫里水上火上的妈妈里都有,也足用了,不必这些专司伺候小孩儿的妇差们再留着了。”

    玉蕤也是点头,“我也正想说此事。他们终究是闰六月间临时拨过来的,终究不是咱们自己宫里人。这会子倒不用他们伺候了,也省得他们生事。”

    这一个月间,幸好婉兮还要坐小月,这便以此为由,闭门不见客。

    这会子自己已是能默默包扎起自己的伤口来,又何必给旁人机会,叫她们来看见她的模样去呢?

    她不想强颜欢笑,却也更不想在人前流泪。

    也省得有些人看了,心下偷偷喜翻了天去。

    皇帝小心,这个月便连小七和拉旺等孩子都不叫随便回来。待得婉兮十二天“小满月”了过后,才准孩子们回来。

    语琴和婉嫔等人也自都小心,便是陪伴在婉兮的身边儿,也绝不说起那孩子的事儿去。

    亦不过天南海北地说些见闻,拉拉家常,叫婉兮宽心罢了。

    所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杨氏。

    老人家的年岁终究大了,这回本以为满心欢喜再抱一个外孙,却没曾想等来的是这样的一个苦果。

    杨氏更是自责,觉着自己陪在女儿身边儿,竟然也没能帮女儿护住这个孩子。

    婉兮便叫刘柱儿去找她哥哥德馨,转述了她许多嘱咐的话,这才叫母亲出了园子去。(这块杨氏她们的难过我就不多渲染了哈,点到即止,也省得大家跟着一起难过啦~)

    这一个月里,皇帝更是几乎将自己搬家到“天然图画”岛上来了。

    每日里看皇帝就坐在那西边儿的炕上,批阅奏本。窗外的玉兰虽然花早已落了,可那挺拔秀颀的身姿映在窗棂上,便也成了他身畔最佳的背景。

    婉兮便也忍不住劝,“爷……这终究是血光之事,爷当真不必每日都要这样儿来陪着奴才。”

    那些国事,若因为这些血光,而染上了不吉利去,可怎么好?

    皇帝却扬眉,耸了耸肩,“爷不是来陪你的。再说这些奏本——是没地儿去了。”

    这话听着倒新鲜,婉兮便抱住了被子,歪头去瞟皇帝,“爷这话,又是怎样讲?”

    且不说这天下有多大,单说这园子里又有多大?最不济就是这后湖周边儿,还九个小岛呢,怎么就没地儿去了?

    “爷的‘勤政亲贤’,那么大一处院子呢,爷在哪儿不能批阅奏章?”

    皇帝这才撂下御笔,促狭眨了眨眼,“还是你聪明,一下子就猜到‘勤政殿’有事。”

    婉兮反倒给吓了一跳,“勤政殿怎么了?”

    皇帝略作斟酌,还是道,“……爷平素在勤政殿里办公,夏日尤其喜欢挪到‘芳碧丛’去,在竹林掩映之中,得些清凉。可是多贵人却也是在勤政殿里的竹林里受了惊吓,说是看见了绿袍鬼脸的人。”

    皇帝凑过来握住婉兮的手,“……爷害怕。”

    那日顾及婉兮的身子,故此多贵人那边的话,皇帝还没传过来给她听。这会子婉兮冷不丁听见,也吓了一跳。

    “勤政殿的竹林里有绿袍鬼脸的人?”

    皇帝瞧婉兮当真在乎了,这便笑了,捏了捏婉兮的手,“必定是人。若真是鬼,爷这真龙天子还镇不住它?!”

    “原来如此,”婉兮垂下头去,“如此说来,这‘鬼’就是冲着多贵人去的!爷这些日子来,可查明白了?”

    皇帝凝视着婉兮,半晌才轻叹一口气,“爷这些日子,忙着西北的事。”

    婉兮心头一软,鼻尖儿又一酸。

    “爷又说嘴!爷便是为了西北的事儿,也不至于这样分不出心来——奴才明白,爷这些日子,是都为了陪着奴才。”

    皇帝呲牙一笑,“别告诉别人……”

    婉兮微微别开了身儿去,“奴才是失了孩子,多贵人也失了孩子;且她还在我之前……爷也不能为了奴才这边儿,便顾不上多贵人那边了。”

    “奴才私心里虽说高兴,可是人同此心,也得提醒爷,这个时候儿千万别冷落了多贵人去。”

    皇帝点头,“皇后在查。等她有眉目了,爷再过问不迟。”

    多贵人寝殿里,那拉氏坐在炕边儿的杌子上,怜悯地凝望着多贵人。

    “唉,今年这也不知道是冲撞了什么去,你和令妃好好儿的两个孩子,都已是到了临盆之前,竟然前后脚儿地都没了。”

    “原本啊,你们俩前后脚儿遇喜,这是多喜庆的事儿。以你们两个的年岁,竟然能今年一起有了孩子,当真是皇家之喜、国家之喜……”

    那拉氏说着,也举袖按了按眼角,“哪怕有一个还能在也好啊,怎么竟然两个,都没了……”

    “更叫人难受的是,两个,还偏偏都是小阿哥……”

    多贵人木然地坐着,良久才动了动,转眸望向那拉氏。

    “令妃呢,她可好?”

    那拉氏点头,“瞧你这心底善良劲儿的……令妃啊,虽说现在小月子还没完呢,不过恢复得倒是比你还好。我那天去瞧她,已是有说有笑了,倒没伤到根儿里。”

    那拉氏叹口气,“也是啊,她毕竟这都是第四个孩子了,跟你这进宫的头一个孩子,分量不一样儿。”

    “况且,皇上见天儿都在岛上陪着她,她心下倒也不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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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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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