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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卷 143、坐等看戏

    “况且,她姐夫安宁出事前后,你怎忘了爷是怎样对他的?爷又岂能这会子忽然又对她独独好起来了?”

    婉兮还是忍不住嘀咕,“……便是安宁如何,终究只是她姐夫。m.www.uu234.net安宁的罪,自然比不过他阿玛的功,皇上便是看在她阿玛的君尘之谊上,也自然还能对她好。”

    “况且……”婉兮却停顿在这儿,没继续往下说。

    她想说的,是皇太后啊。终究人家忻妃才是正正经经满洲镶黄旗的格格,便凭这一点,就将婉兮自己给压得死死的。故此皇太后这些年除了抬举那拉氏之外,第二个想要抬举的就是忻妃了。

    婉兮知道自打小十五下生之后,皇太后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好了太多。可终究那老太太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人越老越守旧,老太太就越还是坚持血统之见。

    也许老太太的坚持已经不是针对她个人,却也终究没办法以她一人之力,就能扭转了老太太对于这身份血统的坚持去。

    皇帝眯眼凝视着她。

    她在他面前的欲言又止,他又岂能不明白。

    他便更是叹口气,伸手攥着她的手,“这些年你在爷的面前,从来不肯说皇额娘的一个‘不’字……甚或即便你受了委屈,即便皇额娘做了很过分的事儿,你在爷面前却都不肯说。你的心,爷都明白。”

    婉兮鼻尖儿一酸,却是扑哧儿笑了。

    抬起头,认真凝望住他的长眸,“爷,奴才不是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人,奴才受的委屈,自己会分大小;能放下的,是那委屈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奴才根本就不在乎;至于那些奴才忍不下的,奴才自然会记下一笔账去,静待时机,迟早迟晚算明白了去。”

    “可是奴才这笔账里,便是还记着爷的一横一竖,却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记皇太后去。从前年纪小的时候儿,也有委屈了要偷偷抹眼泪的时候儿,可是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有了。”

    “况且这些年来,奴才也压根儿就没在皇太后面前真正吃过什么亏去呀。因为每一次,爷都及时赶了来,周全地护在了奴才的身前……既然有夫君若此,我还怎么会与自己的婆婆过不去?再说皇太后是老人家,是长辈,便是被老人家说几句,又哪儿受不了了呢?”

    皇帝终于笑了,将婉兮的手在掌心里攥了又攥,“还行,还有点儿良心,知道每当有事儿,爷必定都及时赶来!那这回呢?摸摸你心口,良心跑哪儿去了?”

    皇帝虽说笑着,可是那眼底却还是滑过一丝的落寞去……

    婉兮听得心下震动,不由得抬起眸子,定定凝望着皇上。

    天,她知道她错了

    这些年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她都能稳稳当当地过来,以辛者库汉女的身份登上这大清贵妃的宝座,那还不全都是皇上一力在护着么?

    她一直相信皇上,凡事放心地依赖皇上,故此这些年两人才能情深如许。可是,这一回她怎会给忘记了?

    或许是因为此次秋狝,她顾着石榴年幼,且四公主临盆,故此没能随行,而忻妃是跟皇上一起在热河的……故此京师到热河的距离,也将她对皇上的信任给拘囿住了,叫她一听说忻妃怀了皇嗣,便心下也有些信以为真了。

    此时皇上是一棒子敲醒梦中人,叫她的脑袋顿时清凉下来。

    是啊,便是皇上在秋狝的四个月期间,总不能一个人的牌子都不翻,却也不至于就非要翻忻妃的牌子去不是?

    正如皇上所说,忻妃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其实都知道。皇上便是选豫嫔、慎嫔,抑或是新封的新常在,也不会去选忻妃才是。

    不说远的,当年纯惠皇贵妃盛宠,在诞下四公主之后,皇上都再也没有宠幸过纯惠皇贵妃去……那忻妃生下的八公主,那内里的隐情比四公主更要麻烦些。皇上的心下怎会半点阴影,选谁不好,还能偏选她去?

    如此想来,便觉茅塞顿开,脑海中的诸多乱绪,这会子已经重新归拢、收束了起来

    婉兮便笑了,歪头瞟着皇帝,“那《医宗金鉴》是皇上亲自下旨编纂的,乃为千万年来汉医的集大成者。此书编修成功后,皇上便下旨,将之定为太医院医学教育的教科书,‘使为师者必由是而教,为弟子者必由是而学’。”

    皇帝眯眼听着,长眸里终于漾出满意的幽光。

    “嗯,没错。”

    婉兮莞尔,却是轻垂眼帘,用手指绞着帕子,打着转儿。

    “那也就是说,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刚被选进宫来的时候儿,都是按着这本书修习的。而等他们正式在宫中奉差看诊,所有的诊断、开方的依据,便也都是这本书喽?”

    皇帝挑眉,长眸里粼粼泛起笑意。

    婉兮低低一笑,“这本书在太医院自然奉为圭臬,没有太医敢跳出这本书去做诊断、开方子……所以即便这太医院里人有数十,可是他们张开的嘴、说出的话,却系出一辙。”

    皇帝终于满意地深吸口气,“爷自然不忌讳太医们个个儿都有家学渊源,故此朕也准他们适当用些《医宗金鉴》之外的医理和方子去。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这《医宗金鉴》是搜罗全国医书编纂而成的集大成者,故此他们那些各自的家学和秘方,也自然不会与这书里的根本,相去太远。”

    婉兮心下跳得激烈起来,不由抬眸,上前扶住皇帝的手臂。

    “故此,太医院里不管哪位太医去忻妃位下当值,他们能说出什么话、开出什么样的方子来,便已都在爷的掌握之中。便不用爷的授意,他们说出的话、开出的方子,爷心下也全都有数儿。”

    皇帝轻哼一笑,“除非他们有胆子犯下欺君大罪,将自己的脑袋和家人的性命都不顾了,这才敢背着我去讨好旁人去……”

    婉兮含笑点头,“那奴才可就什么都撒手了,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恼了。总归凡事有爷呢,奴才就安安心心在自己宫里抚养着孩子们就是了。”

    皇帝这才“嘁”地一声笑开,伸手捏了婉兮鼻尖儿一记,“这才是从前的令狐九!”

    这一晚,相隔四个月的相思凝成的酸,全都一点点儿融化,漫溢成了久别重逢的甜。

    带着那酸的时候儿,心都是硬的;待得化成了甜,便别说心了,就连四肢发肤、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柔软的饴。

    那饴糖啊,软,黏,可任意搓圆揉扁,也可恣意舒展敞开,更可紧紧勾缠……

    最终,如琥珀形成的道理一般,将那坏坏的虫儿啊、兽啊的,都给稳稳当当捕捉住了,深深藏进自己的甜软里,紧紧裹缠,密密匝匝,直到融为一体,再无法分割开。

    便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缠绊着,包裹着,直等岁月直到天荒地老,将他们一起淬炼成璀璨的晶。

    这样的婉兮,叫皇帝一再地体验到何谓“婉”,女子的婉转多情、女子的婉约动人,女子的眉目婉兮,女子的婉娈百态……那些女子所有的屈顺柔媚的曼妙,皇帝在婉兮一人身上,便已体会得淋漓尽致。

    于是……皇帝自己终究也忍不住,在婉兮这儿,一再地“淋漓尽致”了去。

    先时的情生意动,水流湍急,终于点点徐缓下来,变成了静水流深……婉兮便都不好意思地躲在皇帝臂弯中“吃吃”地笑,“爷……惊涛拍岸,已成汪洋泽国了。”

    皇帝急劲儿过去,也被这小妮子的贫嘴给逗乐了。

    他轻啐一声儿,伸手在婉兮腰后掐了一大把去,“呸,这就汪洋泽国了?爷这四个月在热河和木兰,可是一片荒芜。”

    婉兮心下又跳得快了起来……

    她自是不能直白去问皇上,在热河期间可曾宠幸了忻妃去;可是这会子皇上说出的这句话,是不是其实已经是在给她作答呢?

    皇帝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遮住婉兮的眼帘。

    “去……哪有这时候儿还直眉楞眼盯着人看的?再看,就不中用了~~”

    婉兮轻笑,身子软软抱住皇帝,主动拧了小腰儿——

    皇帝闷哼一声儿,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通宵无梦,一枕安然。

    婉兮次日都日上三竿才醒来,皇帝自然已是早早就去处理国务了,婉兮便独个儿舒展在被窝里,慵懒地微笑。

    几个月的思念,几个月的悬心,这便终于都解开了。

    便是暂且还不知道皇上做了什么,只是她心下笃定:皇上便是宠幸谁,也不会宠幸忻妃;皇上便是叫谁怀了皇嗣去,却也必定不会给忻妃孩子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四个月回来,却只有忻妃一个号称“有喜”了呀。那也就是说,皇上并未宠幸其他人去呢……

    婉兮心下有些微微的胀痛。有满满的甜,也有淡淡的惆怅。

    其实,虽说女子天生都是小心眼儿,没人爱跟旁人分享夫君的恩宠去的……可是身在后宫,她也并非不能体谅皇上。况且此次皇上驻跸在外整整四个月去,便是偶尔翻了谁的牌子,她都可体谅。

    只要不是忻妃,哪怕是豫嫔、慎嫔呢,这些天性恬淡美好的女子,若是她们有了喜,她便是难过,却也不至于要跟皇上耍这样的脾气去呢

    多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子,便到长春仙馆去给那拉氏请安,终是晚了半步。

    便连忻妃都已经到了。

    见婉兮姗姗来迟,便连那拉氏还没说什么,忻妃却已是忍不住冷笑一声儿,“贵妃娘娘来得好迟,竟然比妾身这个怀着孩子的,起得还要晚么?”

    “今儿算是咱们六宫齐聚,正式给皇后娘娘第一回请安,贵妃娘娘便是最后一个来,倒叫咱们觉着贵妃娘娘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似的。”

    婉兮还都没等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便被忻妃这么给截住了。婉兮便也不急着走开,就立在忻妃面前含笑看着她。

    等忻妃说完了,婉兮这才不慌不忙地抬手理了理云鬓。

    “忻妃妹妹这话儿说得,倒叫我有些陌生。说起来怀胎之事,我自然比忻妃妹妹更熟稔多次。我听着忻妃妹妹这话儿,便有些纳闷儿了——忻妃妹妹既怀着胎,皇上怎么还舍得叫忻妃妹妹早早儿起身,比我这个没怀胎的还早,就来皇后娘娘宫里请安啊?”

    婉兮眸光盯着忻妃的眼睛,嘲讽地微笑,“我怀胎的时候儿,皇上可都免了我早晚请安的……皇上怎么忘了也给妹妹这样的恩遇去?”

    忻妃面颊上倏然一红,像是凌空里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甩了个嘴巴子。

    忻妃忍不住咬牙,“是么?皇上既然能给贵妃娘娘,那也必定会给妾身的。只不过昨晚上刚回到园子,暂且没顾上而已。”

    婉兮轻笑着走近忻妃,压低声音,只用两人之间听得见的音调,含着笑意缓缓道,“可不,妹妹说对了,皇上是没顾上……因为昨晚上,他是在我宫里。他只顾着陪着我,这才没顾上给妹妹那个恩典去。”

    “你!”忻妃好悬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没上来。

    婉兮这才轻笑一声,雍容抬步,走向那拉氏去,给那拉氏行礼请安。

    婉兮做好了准备,等着那拉氏也挑两句刺儿。却没想到那拉氏却是冲着忻妃冷笑一声,“令贵妃来得便是再迟些,她也是贵妃!忻妃你便是怀了皇嗣,也还只在妃位,哪里有你指摘贵妃的去?况且我还没问,哪儿就轮到你了?”

    婉兮也忍不住悄然扬眉。

    哟,看样子皇后对忻妃,竟是窝着极大的火气呀。

    既然那拉氏已经着起火来了,婉兮便也不慌不忙再添一把柴,“想来忻妃是因为晋位为妃,与妾身这贵妃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这便没有了尊敬之心;况且她如今怀了皇嗣,自是母以子贵,想来忻妃心下已是笃定,只要能诞下的是皇子,她必定能晋位为贵妃吧?”

    那拉氏眼中便更冷,“你说的是,我瞧着她也是这么想的!没错,如今贵妃位上是还空着一个缺,而妃位上却已是六位,我都嫌挤得慌……便是妃位上迟早都要有人晋位为贵妃,可是谁说就一定是忻妃你了?”

    那拉氏抬眸望一眼舒妃和愉妃

    ,“如今妃位之上,位次最高的舒妃和愉妃,谁不比你资历深,谁又没诞育过皇子呢?哪儿就轮到你了!”

    “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你能生下的就是皇子?这也太过一厢情愿,就怕到头来是痴人说梦。”

    婉兮垂着头,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下来。

    便连婉兮都没想到,那拉氏竟然对忻妃怀着这样深的怨气去。这会子已是完全不顾中宫的体面,简直是对着忻妃直接就撕破脸去了。

    这副怨恨劲儿,甚至都超过那拉氏对婉兮自己去。

    忻妃被那拉氏当众嘲讽,又不敢直接顶嘴,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

    那拉氏还不肯罢休,狠狠叱了一声,“看什么看?大胆忻妃敢如此直盯着中宫,是为失仪!若不是看在你怀着皇嗣的份儿上,我必定叫你檐下罚跪去!”

    忻妃懊恼得硬生生垂下了头,还得上前蹲礼,“妾身不敢……”

    眼看着皇后竟然与贵妃联起手来,她便是身在妃位,便是怀着皇嗣,终究位分上还是吃亏。她便只得趁着蹲礼的机会,脚踝偏了偏,这便“哎哟”一声儿,满面露出痛楚不堪的神色来。

    乐容也忙叫,“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终究皇嗣为重,那拉氏也不得不站起身来,吩咐,“来人啊,赶紧送忻妃回宫!传太医诊治。”

    忻妃低垂着头,终于露出得意的笑

    忻妃回了宫,太医也已经到了。

    既然已是回到了京中,且简亲王已经薨逝,故此当值的还是施世奇。陈世官跟在施世奇后头进来。

    施世奇自然地上前跪倒,要为忻妃请脉。忻妃却忽然收回了手腕,挑眸望向施世奇身后。

    “……叫陈世官来吧。”

    施世奇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望望陈世官,“可陈太医只是、只是……”

    忻妃轻哼道,“我知道他只是医士,医术造诣自比不上你这位御医。可是我在热河期间,有喜的前后,都是陈世官伺候的。他对我和皇嗣的情形更了解,我倒放心。”

    施世奇只得尴尬起身,待得陈世官上前,施世奇不由得盯了陈世官一眼。

    施世奇自然不知道,忻妃不放心叫他诊脉,就是因为唯有陈世官才知道她曾服用那骨头沫儿的事儿,她怕施世奇瞧出她脉象里的征兆来。

    陈世官跪着诊脉,然后低声道,“回忻妃娘娘,娘娘凤体与皇嗣,皆一切安好。”

    忻妃忙抬眸朝乐容使了个眼色,乐容这便亲自上前,客气地向外一摆手,“施御医请吧。”

    施世奇尴尬地只得暂且退到外间去。

    忻妃这才对陈世官道,“一切安好可不成……你快亲自去禀告皇上,就说我今儿受了惊讶,胎像不稳。叫皇上来陪着我来~~”

    陈世官微微打了个磕巴儿,随即便也恍然大悟状,“微臣遵旨!微臣这就去——”

    陈世官去得快,没想到回来得同样快。

    忻妃手忙脚乱在暖阁里预备,刚在炕上躺好,却没想到没等来皇上,只等回来陈世官一个人。

    “皇上呢?”忻妃爬起来盯着陈世官。

    陈世官尴尬地道,“回忻妃娘娘,皇上不在园子里。听闻御前的人回说,皇上是去畅春园,给皇太后问安去了。”

    忻妃吐了口气,“原来如此。那这会子便罢了,不过你也别闲着,这就到‘九洲清晏’去等着去。待得皇上回来,你便立时禀明了,请皇上来!”

    “知道么,忻妃今儿一直派人守在九洲清晏,就擎等着皇上去陪她呢!”语琴午时过来,一进门就忍不住连珠一样说。

    婉兮到没急,只是拉着语琴在炕边儿坐,将自己的汤婆子塞进语琴手里。

    虽说还是九月,可是京师也已经凉了。还不到用炭的时候儿,汤婆子倒是最好的物儿。

    语琴抱住汤婆子,暖意融手,叫她终于平缓下来些,这才瞧见婉兮放在炕边儿的两双小靴子。

    “这是什么?”

    虽说外形是靴子,却不似宫里寻常的模样。简单了些,也粗糙了些,仿佛只是毛毡围起来的一个筒儿。

    婉兮知道语琴不知,便笑着介绍,“这叫棉靰鞡。是用毛毡做成的靴筒子,鞋底里楦上乌拉草,防潮防冻,还防虫防脚气,冬天穿最是轻便保暖,倒比内府承办的夹棉靴子更好。”

    语琴喃喃复述一遍,“棉——靰鞡?乌拉——草?听着都是一个音儿啊!”

    婉兮含笑眨眼,“这双大的,是给圆子的。姐姐替我瞧瞧,尺寸可大小了?那孩子脚面怕是肥些,我倒怕他伸不进去。”

    语琴便指着旁边那双小的,“那这双,自然是石榴的喽?你叫他们小哥俩儿,穿上这个是干嘛去?”

    婉兮含笑偏首,“等再冷冷,就叫他们上冰啊!圆子可以学着抽冰尜儿了,石榴便是小,也可以坐冰船儿呢。”

    语琴心下也是微微一动,情不自禁握住了婉兮的手,“这些都是老满洲的习俗吧?你可有心了。”

    从前小七、啾啾她们也上冰玩儿去,却都没见婉兮特地按着老满洲的习俗缝这样的棉靰鞡给她们穿,可是轮到皇子这儿,婉兮用的心思自更多了。

    语琴收起棉靰鞡来,却仔细打量着婉兮,“我今儿与你说忻妃的那话儿,你倒不在意。说了这会子棉靰鞡,竟没对那事言声儿去~”

    婉兮便笑了,握住语琴的手道,“我可不是故意怠慢姐姐,我啊,只是心里更在意这棉靰鞡,倒没将她那事儿当回事儿呢。”

    语琴便愣住了,上下仔细打量婉兮,“你这人,忘了前儿还是谁忧心忡忡了,怎么今儿竟都成了没事儿的人了?”

    婉兮含笑垂首,“姐姐想,她好容易有喜了,自然要凭皇嗣去邀宠……也算人之常情,别说她会如此,这后宫里任何人一旦有了孩子,怕都会如此吧?”

    语琴咬牙,“我就是看不惯她这个样儿罢了!其余便是当年豫嫔她们有喜,我又何至于如此去?”

    婉兮轻轻笑道,“她爱摆架子,就叫她摆去。她好容易得意这一回,还不叫她显摆去么?她这个孩子怀的,孩子本身倒是次要的,她多了个摆谱儿的资本才是正经!”

    语琴便啐一声儿,“我便越发想不明白,皇上怎地就叫她得逞了去?皇上他……怎么就能忘了咱们这些年明里暗里吃了她多少的亏去!”

    婉兮这才正色抬眸,定定望住语琴的眼,“姐姐说得对,皇上他怎么会忘了?皇上怎么可能叫她得逞!”

    语琴这便呆住,愣愣望住婉兮,已是有些磕巴儿,“九儿,你是说,是说……”

    婉兮嫣然而笑,“皇上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昨晚儿上却是忽然安下心来了。我总归相信皇上,我不信皇上能狠心做出这样叫咱们伤心的事儿来。”

    “便是宫里需要总不断有孩子出生,方显出皇家瓜瓞绵延的气数隆盛来,可轮到谁,我也不信能轮到她去!总归,咱们静静等着瞧,看皇上究竟怎么待她,又看她几个月后究竟‘生下’一个什么果子来!”

    语琴终是比不得婉兮昨晚已与皇帝的心意相通,这便还是有些担心地盯了婉兮半晌。

    直到确定婉兮的眼底,已经全都是绵软的笑意,再无半点紧张和紧绷,她这才呼一口气,“……你都不知皇上究竟做了什么,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我却好歹知道你去,既然你这会子已是完全放下了,那我自然就也放下心了。”

    婉兮含笑点头,“我先前啊,只是有些丢不下自己的好胜心去。总觉着我非得亲手教训忻妃一下子才解恨,原本一切都安排的好好儿的,结果忻妃竟然没用咱们那方子,我这便面上十分挂不住去了。”

    “可是这会子回头一想,我能想出什么主意,竟能超得过皇上去的?若皇上也在忻妃身上动了心眼儿去,那我的主意在皇上的心眼儿面前,必定败下阵来。那忻妃自然只能自愿跳进皇上的套儿里去,这便暂且顾不上咱们那方子了呗。”

    语琴便又叹口气,“唉,也是。”

    婉兮歪头一笑,“况且今儿,姐姐不觉着皇后的态度,也有些好玩儿么?”

    语琴眼睛也是一亮,“说的是呢。还没等咱们回嘴,皇后先将忻妃给呲儿了好一顿去,倒叫咱们解气!”

    婉兮轻轻垂首,“这其中,必定有缘故。”

    语琴垂首想了想,“那时候儿都快到避暑山庄了,皇上忽然下旨叫皇后到汤泉行宫去……你说,这是不是会与忻妃有关;结果回头皇后不在皇上身边儿,忻妃就有了喜了,凭皇后的性子,还不得恨毒了忻妃去?”

    婉兮烟眉轻扬,“姐姐说的有理。这一切搅合在一块儿,我这会子回头想想,怎么越发觉得有趣儿了呢?”

    语琴有些焦急,“唉,倒不知皇上在跟咱们打的什么哑谜!我已是迫不及待想知晓了。”

    婉兮却按住语琴的手,“姐姐……便如看戏,总得安坐台下,耐心地等戏码从前往后,叫精彩按次展开,经一时的翘首,也嗑足了瓜子儿、喝够了茶水,消闲够了,再等来最精彩的一幕,那戏才看得有意思啊。”

    “倘若大幕刚刚拉开,看戏的人也刚刚落座,茶没泡到好滋味儿,这便大幕一展,直接就进最关键的戏码——那还哪里尝得到翘首等待的况味去?看戏啊,何尝看的只是戏台上的戏码儿?看戏也享受的就是那由等待,到如愿等来的心境变幻去。姐姐说,是不是?”

    语琴瞟着婉兮,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笑开了。

    “也是。那咱们就泡壶好茶,预备足了瓜子儿饽饽,好好儿等着看一出好戏吧!”

    婉兮留语琴用过晚上的小食再回去。

    左右两人也得一块儿等着皇上那边的动静呢,端的看皇上要怎么对待忻妃去。

    结果直等到夜色低垂,只等来了皇帝在勤政殿颁下的几份谕旨,却都没听说皇上起驾奔忻妃的寝宫去。

    这几份谕旨当中,有一份倒是与后宫的关联紧密些:内务府诸事,虽具体事务由内务府大臣总管之外,在内务府大臣之上还有亲王来总理。这些年总理内务府事务的亲王,便是庄亲王允禄。

    而庄亲王近来生病调理,内务府诸事暂且无法由庄亲王做主,皇帝这便下旨将各项事务分给诸位王、皇子、额驸、大臣去暂管着。

    其中宗人府事务,著諴亲王署理。(就是简亲王,也即是著名的郑亲王。刚薨逝了一位老简亲王,这里指即将袭封的那位新简亲王。)

    左翼宗学、查奏近派宗室命名指婚、奏派穿孝事务,著和亲王署理。

    六阿哥与秦蕙田,管理算学事务。

    中正殿事务,著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署理;武英殿事务,著四额驸福隆安署理。

    经咒馆事务,著扎拉丰阿署理。四译馆事务,著永贵、五吉、署理。内务府当铺、及滋生银两事务,著英廉署理。宝谛寺事务,著四格署理。僧录司事务,著舒赫德署理。解马花马箭事务,著倭赫署理。

    这其中婉兮不由得抬眸瞟了语琴一眼,坏坏一笑,“哟,这内务府的当铺、滋生银两的差事,可是个最要紧的、最实惠的去,皇上派给英廉管理啦?我倒记着,他七月间不是丁忧么,皇上怎么还把这样要紧的差事给了他去管着?”

    语琴的脸腾地就红了,“他便是兼着我母家的佐领,算是我母家的父母官儿,可我一向倒不待见他!”

    婉兮含笑摇头,“姐姐别急,我不过打趣姐姐一句。不过我倒是由此事忖着,这英廉必定在营利赚银子的事上,有极高的本事去,才能叫他自己丁忧期间,皇上还将这样要紧的差事交给他去。”

    语琴哼了一声儿,“管他怎么会赚银子!总之他的银子,我是一两都不要!”

    婉兮听得不由得挑眉,“英廉给姐姐……送过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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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 144、本该是后宫第一得意之人

    “他自然不敢直接给我送银子,他若有这个胆子,我便直接提了银子给皇上送去!”

    语琴凤眸一吊,面上是不可亵渎的威严。www.uu234.net

    婉兮这便心下也是一宽,“这个英廉自是个能人,尤其是有赚钱的本事,否则皇上也不会在他丁忧之时还叫他管着内务府的当铺和滋生银两去。只是此人有些钻营,我便是赞赏他的才干,却也不能不嘱咐姐姐小心他的汲汲营营去。”

    婉兮说着不由得轻叹口气,“说起来,英廉还是九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当年姐姐母家进京,若不是九爷将姐姐母家安排在英廉所掌管的佐领之下,英廉一个小小的内务府佐领,也不至于就渐渐入了皇上的视野。”

    “九爷这一生鞠躬尽瘁、戎马倥偬,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若是唯一有些叫我担心的,也就是九爷性喜奢华一事。那英廉既是九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便在这花钱的事儿上,跟九爷是如出一辙。如今他管着内务府的银子,故此我才担心……”

    语琴握住婉兮的手,“我都明白。我当年是怎么吃的忻妃的大亏去?还不是我爹爹用盐政的银子要去捐官那回?我也担心我爹贪慕钱财,我这些年又在宫里,手眼都够不着,也怕英廉早已经在我母家使过银子去……”

    婉兮点头,“这世上的人啊,哪儿有不爱金银的?别说伯父,便是咱们,也都不能免俗。故此便是英廉周济给姐姐母家一些银两去,只要是从公里的账目出的,倒还无妨。终究从前就是九爷嘱咐了英廉照应姐姐母家的,从内务府账上支用些银两自不打紧。”

    语琴眼中便也一寒,“……就是不能收下英廉私自送去的银子!九儿你放心,我这便回去了就叫宫里太监到我母家去传话儿。总归六月间我刚过四十岁整寿,彼时身在木兰,没来得及给母家些赏赐去;这回正好借着由头,好好儿去警告他们一回。”

    婉兮便也放下心来,含笑点头,“如此甚好。”

    语琴却还是面上挂着忧色,“我自己的母家,我怎么警告,他们也必能是能为了我而听的。倒是我这四个月来没在京师……我倒是怕英廉私下里跟语瑟还有勾连。”

    婉兮倏然扬眉,“姐姐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事来。就在七月里,都传英廉丁忧要解任回乡,那会子语瑟曾经来找过我,说英廉拜托她照顾咸安宫官学里的一个小孩儿……”

    婉兮此时想来也是有些皱眉,“怪我也没多问,只想着那是个小孩儿,况且怜惜他命苦,这便自然都应了——姐姐说英廉会不会借着这个理由,先将银子给送进语瑟手里来,说是要语瑟照顾那小孩儿,实则银子里的大头儿却是孝敬给语瑟的?”

    彼时婉兮就是担心这过手银两的事儿,若是从私下走,早晚有一天解释不清;故此婉兮才将那银子支给了阿桂去,由和珅那孩子所在的满洲正红旗都统衙门去走,叫着一切都有明账,公开透明去了。

    语琴沉沉叹气,“唉,我就是担心我不收、我母家不收,可是语瑟却会背着我收啊!终究她才是常在,年例的银子只有五十两,别说周济母家,便是自己用都不敷;而她母家又清贫,一个寡母带着一个寡姐,还有几个失怙的外甥女……家里连个披甲的钱粮都没有,只能凭着那么几亩薄地过活,语瑟心气儿又高,必定不愿明明当了娘娘却帮不上家里,这便最可能收了英廉的银子去。”

    婉兮心下也颇有些为难。

    此次忻妃的事儿,虽说她的方子最终没能派上用场,可是前头那几个月的绸缪期间,语瑟的功劳最大。

    若以本心论,婉兮何尝不是欠了语瑟一份情去?

    婉兮垂首缓缓道,“姐姐回去明里暗里查一查吧,若是语瑟没收过英廉的银子,便是最好;倘若语瑟当真收过,姐姐务必查明白语瑟一共收过多少。姐姐也不必当面责问她,只悄悄儿来告诉我便罢,我设法将那银子给补上,借着英廉父亲治丧,这便给回去就是了。”

    语琴面上一红,“如何能用你的银子?我自查问清楚,她是我妹子,便不是亲生的,可好歹这窟窿也得是我来补。”

    语琴深吸口气,“六月间我过四十整寿,皇上刚赏给了九个银元宝,计四百五十两,这便正好儿是现成的去处!”

    婉兮点头,“姐姐千万别责骂了语瑟去。她母家困难,她那么办虽说不智,却也是人之常情。姐姐只委婉与她说下,叫她放心,咱们今后必定设法周济她母家去就是。”

    说着话儿,夜色已是渐深。

    灯火上的妈妈已经进殿来行礼,恭请看各处灯火。这便是提醒主子们该熄灭灯烛,准备安置了。

    等看过灯火,各宫的门上就也该下钥了。宫殿监总管胡世杰会亲自带着各宫的总管,前来将各宫的钥匙都收走,统一在敬事房收存。

    语琴见此,便也赶紧起身告辞。

    婉兮转眸望了玉蝉一眼。

    玉蝉忙含笑蹲礼,“回主子、庆主子,都到这个时辰了,皇上还在九洲清晏,根本就没提要到忻妃那去的事儿!”

    钥匙都收完了,便是天子便也不能再随便说上哪就上哪了,否则还得上敬事房要钥匙去,更要担着惊动各宫里“守夜”的殿神的风险,那便是天子失德了。

    宫里,这夜晚的门禁最是严谨,要不当年便以永寿宫与养心殿隔着那么近,皇帝也没法儿走门儿,还得爬墙不是?

    故此啊,若是这会子了皇上还没动地方儿,那就是明白的知会:皇上今晚儿不会去了!

    婉兮这才与语琴相视一笑

    皇帝不但这一日压根儿就没去,第二日也同样没去。

    陈世官从御前带回来的话儿,就说是皇上刚刚从木兰回京,这园子里这么多神殿、香供前,还都没来得及行礼呢。故此皇上这一天也都忙着要各处拈香,暂且顾不上进后宫。

    陈世官小心地悄然抬眸望着忻妃,“……微臣将娘娘凤体违和的情形,细致回明了皇上。皇上也甚为关切,一再吩咐微臣,仔细为娘娘调理。”

    “皇上还说,微臣终究年轻,还只是小小医士。倘若有不足的,还是应该请御医施世奇施大人前来伺候。”

    忻妃沉沉闭上眼睛,“甚为关切?呵,呵呵,便是换个御医来,又有何用?”

    陈世官伏地,不敢说话。

    忻妃叹口气,“算了。这便是刚回京来两天么,皇上要各处拈香行礼,两天怎么也该够了。咱们等一、等二,总归事不过三,明儿他也该忙完了!我便等着,我两天都等过来了,多等一天又能如何?我不急,总归距离孩子临盆,还有好几个月呢。”

    别说这几个月去啊,便是六年前生下八公主之后,皇上便冷了她,将她扔进实际与冷宫无异的咸福宫去……长长的六年啊,她不是也都挺过来了么?

    如今苦尽甘来,一切都正向好之时,她又有什么等不起的?

    总归她怀着皇上的骨肉呢。皇上便是再不待见她,也总归会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

    这一晚,忻妃便是在心下几番番默默重复这样的自我安慰,才能好歹沉入梦乡去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次日一早,刚起来不久,就听说皇上已经离开了圆明园,先去畅春园给皇太后问安,接着便回紫禁城去了!

    “皇上他竟然这么就走了?”忻妃愣愣跌坐在炕上,“他都没说临走前,好歹来看我一眼?或者哪怕是他自己过不来,也该派他身边儿的魏珠啊,或者高云从啊的,过来问候一声儿?有没有,啊?”

    乐容和乐仪也都难过,却也不敢隐瞒,只能都无言摇头。

    忻妃紧咬银牙,深深吸气,“不怕……不怕!总归今年,宫里唯有我一个人遇喜,皇上他便总归得将我挂在心尖上。不管她们怎么看,我也是这后宫里风头最盛之人。总归还轮不到她们看我的笑话,她们心下嫉妒我还来不及呢!”

    这日晨起请安,乐容和乐仪都劝忻妃便别去了,借着皇嗣,告个假也就是了。

    可是忻妃却心下不甘。

    “去,我为何不去?我若不去,难不成叫她们在背后笑话我去?我便是要当面看着她们的嘴脸去。我倒要看看,她们当着我的面儿,嘴里还能吐出些个什么来!”

    “若是说得委婉些,倒还罢了,我浑懒得与她们计较;若是说得不好听了,我便立时晕倒在她们面前,叫她们担上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去!——总归我这会子肚子里可揣着丹书铁券呢,别说她们一个个儿的,就算是皇后、皇太后,也奈何我不得!”

    忻妃气势不减地到了长春仙馆,踩着大步,傲然抬高下颌,含了两眼的矜傲迈进殿门。

    她到那拉氏跟前,站住,只是微微点了个头,“妾身告罪了,妾身的肚子不便,不敢伤了皇嗣,故此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行礼。想来主子娘娘爱惜皇嗣,自不会与妾身计较。”

    那拉氏心下自是怒火一点就燃,盯着忻妃便自是冷笑,“前儿在我这儿摔倒过一回,我瞧着那会子大呼小叫的,又是回禀皇上,又是叫御药房里的好药材流水价往你宫里搬。我还当指不定是这皇嗣保不住了呢……可是怎么今儿瞧着你却还是这么趾高气扬,分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啊?”

    忻妃一翻眼皮,“主子娘娘,请您慎言!诅咒皇嗣不保……便是中宫,这话便是失德!”

    那拉氏耸了耸肩,“你不用拿这话来吓我,这又不是说的,是你自己那天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呼小叫,又翻白眼儿的,不是那么严重的话,又何至于去?”

    婉兮坐在皇后座下第一的位置,静静听着,便也是垂首莞尔。

    “忻妃妹妹,皇上自己就极擅医术。想来忻妃妹妹能这么快就复原,必定是皇上及时赶到,亲自为忻妃妹妹看诊,连方子都是皇上亲自开的吧?”

    忻妃霍地横过头来望住婉兮,却是哑口无言。

    那拉氏自咯咯地笑出声儿来,“对啊,忻妃,你倒说说,皇上几时去看望你的?又或者我该更直白地问:皇上这两天来,究竟去没去看过你啊?”

    那拉氏瞟着众人笑,“皇上精通医术,更是明眼如炬,这便任凭忻妃闹腾得欢,皇上却早看穿了她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事儿!亏她那日还故意在咱们眼前晕倒,咱们每个人都在座,她便是想嫁祸给咱们所有人去!真可惜,皇上才不会为了她,冤枉了咱们众姐妹去。”

    那拉氏眸光阴冷,回望向忻妃,“忻妃,其实咱们都在宫里伺候这么些年了。几千年来的后宫轶事,咱们谁还没耳闻过一些子去?如你这种借着怀胎邀宠的戏码,当真是陈芝麻烂谷子,早被人用烂了的招数去。一点儿都不新鲜,你怎么还能以为皇上就会被你唬弄过去了呢?”

    “忻妃呀,我原本还以为你挺聪明的。是不是独自个儿在咸福宫里关了太久,这便连脑袋瓜儿也变得愚钝了去?”

    婉兮静静听着,语琴偏头过来轻嗤道,“可真新鲜啊。还是头一回见主子娘娘,这么对一位镶黄旗满洲出身的格格,这么破口大骂的。”

    “她终于再顾不上对咱们指桑骂槐了。她从前也许从没想过,有一天给她最狠一刀的,竟同是她们尊贵的满洲勋贵世家的格格~~”

    婉兮缓缓抬眸,“其实咱们自进宫得封的那天起,就同为皇上的后宫。若不存那些门第、血统之见,这后宫的日子本可更容易相处些。是她不肯放弃自己的‘高贵’,便认定了咱们都是‘卑下’,如今她这样气急败坏,何尝不是也觉从前种种,都是扇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去?”

    语琴也点头,“她已是正宫皇后、大清国母。已然是人中至贵,女人中除了皇太后之外,更没人能超越她之上去了。是她自己还不肯罢休,还要争,还要斗,反倒成了自己失格,甘愿卑下了!”

    婉兮回眸,轻轻捏了捏语琴的手,“姐姐说,她这回可肯从此事上吸取些教训去,从此便安安生生以中宫自贵,再别折腾了?”

    语琴挑眸望了一眼那拉氏那张横肉乱颤的脸,“我看啊,难~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始终没能真正成为那个中宫皇后,她依旧还被困在当年那个不得宠的潜邸侧福晋的阴影里……”

    忻妃紧咬牙关,在原地极力地站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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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宫里何尝有任何一堵墙是不透风的?她们自是都知道了皇上压根儿就没去看过她。

    “……皇上这两天国务繁忙!便是皇上暂且没来看我,那也是皇上一时分身乏术。身为皇上的后宫,自应体谅皇上,又如何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便妨碍了皇上去?我啊,自是明白皇上的处境,我才不急,就等着皇上从宫里回来,自然回来看我。”

    忻妃的话,叫那拉氏和众人都不由得目光到她肚子上去打了个转儿,倒叫她们各自心下都有些黯然。

    也是,忻妃有这样的底气,也不为过。终究怀着皇嗣呢,终究今年她是后宫里唯一遇喜的主位。皇上会顾着皇嗣,便迟早都得回来看她。

    婉兮倒是独独神色淡然。

    “不过说起来,皇上对皇太后的孝心,倒是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婉兮静静抬眸,望住忻妃,甚至还缓缓地勾起了笑意,“皇上是二十二日回京的,前儿二十三日便早早去给皇太后问安;今儿是二十五,中间只隔了一天,皇上便又早起先去给皇太后问安,然后才回宫去的。”

    婉兮说得宛若水上轻烟,可是那拉氏却也是听出滋味儿来了,不由得“嘿”地一声笑。

    “可不是嘛!谁说皇上忙于国务,便连去看望谁,都分身乏术了?皇上这不是三天里两次去看望了皇太后么?”

    那拉氏奚落地笑,目光牢牢盯住忻妃,享受地看忻妃面上的一红一白。

    “况且畅春园还远,你却就在咱们圆明园里,近多了。这便不是皇上分身乏术,只是人跟人终究不一样儿,在皇上心里总分个轻重去。”

    忻妃恨恨道,“我便是怎么,也不能跟皇太后比去!”

    那拉氏又是咯地一笑,“谁叫你跟皇太后比了?便是你自己想,我还没想要给你这个脸!我啊,不过是拿你肚子里的孩子,跟皇太后稍微做一个对比罢了。”

    “对于皇上来说,母亲和子嗣,大体可同样放在戥子上做个比较;而你,可没这个资格。”

    那拉氏说着,满意地拨了拨自己襟口上的压襟。

    她是皇后,便是压襟,用得也比旁人要“啰嗦”些。不似婉兮在安澜园里用的那“安澜”的素银、轻巧,也不是仅仅挂念珠儿,她是“一挂九”,在那压襟上是挂了一串儿九件小物事:举凡耳勺、老鸦针、剔牙针、甚至刮舌苔的小刀儿,全都一并悬着。

    此时已将冬季,内廷主位们的首饰已经从玉都换成了赤金,故此她那压襟儿是一九件的金货,一水儿的金碧辉煌,夺人眼目。那九件的数目、以及那一片明晃晃的颜色,都摆足了身为正宫的架子去。

    随着她指尖的拨弄,那一串金货更是彼此清脆撞击,更是花火闪耀了去。

    听着,便如一种尊贵的嘲弄。

    “忻妃你瞧啊,原来不光你,便是你的孩子,在皇上眼里也当真不值什么。”那拉氏得意地耸肩冷笑,“终究这会子皇上也不缺皇子。皇上都能接连将老六、老四都给出继了,你瞧着皇上缺皇子么?故此啊,即便你生下的是皇子,可在皇上眼里,却也不值什么。”

    “说不定,将来皇上会将你的儿子,也给出继了呢!”

    忻妃终究也是当母亲的,被人说到孩子,总是最不能忍受的痛。

    她霍地仰头,狠狠望住那拉氏,“皇后口下留德!今日说成这样儿,皇后倒请小心,来日自己的孩子也有这样一天!”

    众人不欢而散,那拉氏与忻妃之间,已经是正式的尽数撕破了脸去。诅咒都到了各自的孩子身上,这便再也没有回头转圜的路去了

    不管后宫如何闹腾,皇帝回宫都是办正事去了。

    皇帝先是乾清门听政,接下来再为祭祀太庙而斋戒三天;更要紧的是,皇帝于此际,正式颁布了《御制准噶尔全部纪略》,将准噶尔古往今来的家谱,一一廓清,正式为朝廷平定准噶尔画上了圆满的结点去。

    十月初一日,皇帝正式赴太庙行礼,颁布乾隆二十九年的时宪书(就是官方颁布的皇历,预发新一年的)。

    便也在这一日,皇帝为诸位得力的股肱之臣,加了恩衔。

    其中东阁大学士梁诗正,加太子太傅;

    兆惠、阿里衮、阿桂、高晋等,加太子太保;

    吏部尚书陈宏谋,也加太子太保。

    当婉兮得到这些消息,却独独为陈宏谋而欢喜。

    这日婉兮特地请了永璇的福晋庆藻来说话儿。

    庆藻何等聪颖,今儿婉兮请她进园子来说话儿,她便也都懂了。

    她便自含笑,轻声道,“令阿娘尽管放心就是。陈大人并未受安宁一案的牵连。”

    当年安宁之罪大白于天下,都是尹继善与陈宏谋之功。尹继善因早与安宁有嫌隙,故此幕府上下都劝尹继善不便直接出面搜罗安宁的罪证;况且尹继善彼时不能不顾虑到八阿哥永璇和自己的女儿。

    陈宏谋与尹继善多年在江南共事,尹继善为两江总督,陈宏谋则为江苏巡抚。两人公事上是上下级,私交也是莫逆,陈宏谋这便挡住了尹继善,自己出面参奏,将安宁那个管关的家人李忠的大罪尽数揭开。

    只是安宁的多年大罪,竟然直到他死后才揭开,皇帝也不由得迁怒江南当地官员,认为如江苏巡抚陈宏谋,原本应该早早参奏。故此皇帝也曾治罪陈宏谋,将陈宏谋交给部议,降级论处;且免去江苏巡抚的官职,调到湖南去为巡抚。

    彼时婉兮听说,心下也十分不落忍。虽说皇上只是叱责了陈宏谋,虽免去江苏巡抚,却还是调任了湖南巡抚,还是平级调动;可终究若以钱粮经济而论,湖南其时自比不上江苏的要紧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我也不瞒你,那会子我当真担心,怕陈宏谋这个人就此埋没了。我也没想到,从去年九月,到今日,不过一年,陈宏谋不但没在湖南沉寂下去,反倒被皇上召回京中,入朝为官。先是授予吏部尚书的要职,这会子又加了太子太保的恩衔去了……”

    庆藻也笑,“所以啊,皇阿玛那是表面儿上看似申饬了陈叔叔去,可心底里还是给陈叔叔记了一大功去!”

    婉兮欣慰地点头,“我这边儿呢,倒不便送些贺礼给陈宏谋去。庆藻,我便托你,以你与陈宏谋的私谊,这便送一份贺礼过去,聊表我的心意。”

    庆藻含笑点头,“令阿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庆藻说着也是淘气一笑,“我阿玛和陈叔叔已是安宁的死敌,想来陈叔叔这个喜讯,忻妃娘娘必定是最不愿听见的。”

    婉兮便笑了,抿着嘴不说话。

    玉蕤便含笑冲庆藻竖了大拇指,“你说的真是有理!皇上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呀,这会子咱们忻妃娘娘好歹还怀着皇嗣呢,皇上也不担心忻妃娘娘听见‘害了’自己姐夫的死敌一年之间又是晋升,又是加恩衔的,还不得气得动了胎气去?”

    庆藻大笑拊掌,“瑞姨娘正说中了我的下怀去呢!哎哟,我都替忻妃娘娘,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了~”

    十月初三日,皇帝还不忙着回圆明园,而是到雍和宫去行礼。

    便在这一天,所有人都毫无防备之下,胡世杰亲自到各宫传旨,说皇上下旨,赐封皇太后宫里学规矩的女子富察氏为常在,号为“福常在”。

    忻妃有喜,皇上回京之后没有恩恤优渥不说,趁着不在园子里的当儿,竟然又封了新人!

    消息传开,忻妃心上的伤口便又被狠狠地撒了一把盐下去。

    若说皇上将她姐夫的死敌陈宏谋加恩衔的事,她还能暂且忍下一口气来;那皇上这么“偷偷摸摸”赐封了新人,就让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去了!

    今年她是宫里唯一遇喜的主位啊,今年皇上在后宫里本应该最宠她才是!

    怎么还可以忽然赐封新人,抢了她的风头去?

    更何况,竟然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这算什么!

    十月初四日,赐封福常在的事儿已经成了定局,皇帝这才不慌不忙从紫禁城回到了圆明园来。

    忻妃按捺不住,这便按着肚子,非得到宫门口去亲自迎接皇帝不可。

    皇上不是一直“没工夫”来看她么?那她就自己去见皇上,自己出现在皇上面前,叫皇上想看不见她都不行!

    那拉氏率领后宫,也都在宫门外恭迎圣驾。

    不必刻意去看,忻妃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都已经清晰落入了每个人的眼底去了。

    婉兮与语琴目光轻轻一撞,便也都轻轻勾起唇角来。

    真是的,本该是今年后宫第一得意之人啊,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去?

    语琴轻声道,“皇上赐封的竟然是皇太后位下的学规矩女子……这会子回想起来,我倒是忽然觉着,你那日在长春仙馆说的那句话,格外有些深意了呢?”

    “你当日说,皇上刚回京来,却三天里两次去给皇太后问安——这会子叫我想来啊,难道皇上就去看皇太后位下的小姑娘了?九儿,你快与我说说,莫非你彼时竟有预感?”

    婉兮神色平静如水。

    “没有,我哪儿有那般先见之明?要不,我都能当萨满婆婆,可以自己请神啦……”婉兮抬眸,静静望一眼十月里干冽却碧透的晴空,“我啊,只是这些年与皇上相伴,大约摸地能觉察皇上一些异常之处。便如皇上刚回京,便这么三天去了皇太后宫里两次——便是皇上孝顺,从前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却也没有忽然三天去两次这么勤的。”

    “我便忖着啊,或许皇上是要与皇太后商量什么事儿呢;又或者,即将发生些什么与皇太后宫里有关的事儿了。”

    婉兮说着,微微回眸,瞟向忻妃那边厢一眼。

    “我却也没想到,皇上其实是赐封了个皇太后宫里的新人来,给她添堵了去。”

    语琴恍然大悟,便也笑了,“更妙的是,这个富察氏,我记着你与我说过,是咱们皇后娘娘亲自挑选了,送进皇太后宫里去的呢。”

    婉兮便也悄然笑开。

    “可不是?就凭忻妃这几天与皇后吵成这般乌眼儿鸡似的模样儿,皇上忽然赐封了这个福常在,忻妃必定觉着皇上是在给皇后加持,是站在皇后一边儿去了。”

    语琴都不由得咂嘴,“啧啧,我若是她,这会子怕都要气得晕倒了。哎对呀,她那天那么容易就倒了,今儿怎么反倒站得这么直?”

    说着话儿,远处明黄伞盖按序而近。

    婉兮与语琴便也收了声,一并立在那拉氏身后,按次行礼。

    忻妃有些等不及,又仗着怀着身子不必行大礼,这便鹤立鸡群一般,独独高高站在人群之中,想叫皇上一眼就看见她。

    她等着,盼着,压着心底那些翻涌不息的酸楚,两眼直勾勾望向銮驾队伍中那为首之人。

    皇帝穿行服,高坐白马之上。

    忻妃相信,皇上必定已经看见她了。

    她柔婉地微微蹲身,叫自己的姿态既曼妙,又有些委屈。

    这般模样儿,皇上便自然会明白了她的心境吧?

    銮驾队列终于停了下来,皇帝翻身下马。忻妃的心狂跳了起来——接下来,皇上是不是要冲她走过来了?

    皇上他,一定会亲手扶着她,与她闻言软语,或许也说几声歉意。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皇上走到近前,她便柔婉地说,“妾身恭候皇上多时”,或者顺便再梨花带雨一番。

    只需皇上的怜爱,那么之前皇后她们给她的羞辱,她便都可漂亮地反击回去了!

七卷 145、酸酸甜甜

    忻妃面上的神色、身子的姿态,都那么明晃晃地写明了她的渴望。www.uu234.net

    皇帝还在马上时,便已遥遥看见了。

    他一任白马走到内廷主位的队列近前,不慌不忙地下马,将马缰和马鞭悠闲地交给随驾的銮仪卫侍卫,两手攥住腰上的黄带子,立住浅浅而笑。

    他根本就不急着走向谁,而是先接受完后宫的行礼。

    “都起克!”一众后宫全都蹲身而下,皇帝这才爽朗地笑着,伸手向半空里,虚扶了众人一把,“朕这一走就是十天,你们在园子里,可都安好?”

    一众后宫自都娇羞而笑,忙向皇帝齐声呖呖道,“妾身安好,谢皇上体恤。”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众人面上依次滑过;也顺道儿,在忻妃的面上停了停。

    却只是停了停,没有比其他人多一点儿。甚至因为妃位之上如今人最多,一横排六个人,一字儿排开,按着行走的次序,忻妃只能排到最边儿上去。因为角度的问题,皇帝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的光景,反倒最短。

    皇帝的目光在忻妃那一瞥即收,却是含笑大步迈到了那拉氏面前,含笑伸手,“皇后,这十天便有劳你了。”

    皇帝究竟走向谁的答案,终于明晃晃摆在了忻妃的面前。

    一股子十月里已经寒凉的空气,骤然冲进她的鼻孔,在鼻腔里凛冽而过,仿佛化成一柄薄刃,凌厉地切开她鼻腔、咽喉和气管去。

    疼倒不怕,最怕的却是那份寒冷彻骨啊。

    那拉氏自是欢喜,含一抹羞涩,就着皇帝的手便站起身来。目光先在皇帝面上牵挂地滚过一回,轻柔道,“皇上此番回宫,到太庙行礼,是尊飨列祖列宗;又到永和宫拈香,这便是致敬先帝妾身是皇上的妻子,此次没能随行,心下却也同样诚挚向先祖们叩首了。”

    皇帝含笑点头,“皇后有心了。”

    那拉氏目光一转,越过皇帝的肩头,瞭望向皇帝身后。

    “妾身已经听见了喜信儿,皇上赐封了皇太后宫里的福常在既然已是正式赐封,想必福常在便不必继续在畅春园里伺候,合该随着皇上一同回咱们这园子了吧?”

    皇帝长眉轻挑,长眸含一缕笑意,垂首望住那拉氏。

    那拉氏心下微微一虚,连忙道,“妾身正想着要为福常在安排寝宫,故此才请皇上明白示下,妾身好去安排。”

    皇帝却笑笑,伸手拍了拍那拉氏的肩,扬声道,“福常在的进封,一来是因为她在皇太后宫里伺候得周到,叫皇太后欢喜;二来么,朕听说福常在是皇后亲自选的人,又亲自送进皇太后宫里,极力在皇太后跟前举荐的皇后的眼光,朕自是最信得过的,皇后看好的人,朕也喜欢”

    皇帝这话说的,倒将福常在的忽然进封,直接与那拉氏给联系起来了。叫外人听起来,仿佛是因为那拉氏的举荐之功,福常在才得以忽然进封的。

    那拉氏有些尴尬,可皇上刚刚那话,她又不能否认。她只能讪讪地笑,“妾身选了富察氏和汪氏两个,送进皇太后的宫里,都是为了方便伺候皇太后的。故此妾身的眼光倒不要紧,更要紧的是皇太后喜欢,那才好。”

    皇帝爽朗地笑,“皇太后喜欢!皇太后说,秋狝木兰这四个月啊,皇后赴汤泉行宫,皇太后身边儿多亏有富察氏和汪氏两个伺候。皇太后宫里上下都说,果然是皇后挑选进来、亲自教养的人,果然言行都颇有几分皇后的气度,故此啊皇太后那四个月里便是没有皇后在身边儿,却也被富察氏和汪氏两个伺候得十分舒心!”

    那拉氏尴尬地立在远处,一时都不好判定皇上这话对她是褒是贬,便只能僵硬地勾着唇角苦笑罢了。

    皇帝却是目光凝着那拉氏,显出难得一见的帝后情深的模样儿来,“便是因为这个,朕也该奖赏她们两个。既然这两个官女子是皇后亲自挑选的,那朕就也自该将此事也归功于皇后才是。”

    “皇太后还说,这富察氏果然不愧是同出自富察氏之门,便不是沙济富察氏,与孝贤不是一支;可是她的祖上却是与哲悯家有亲。故此啊,福常在的相貌上倒颇有几分当年哲悯的影子哲悯终究是第一个侍奉朕的使女,当年还是皇太后亲自挑选了的,故此虽说哲悯薨逝已经这些年,皇太后依然念念不忘。如今又见到福常在,倒恍惚如见哲悯一般。”

    皇帝说着甚至捏了捏那拉氏的手,“皇后当年与哲悯姐妹相伴,想来十五年来,皇后自也无时无刻不思念哲悯,也更能明白皇太后心下对哲悯的想念去,故此才特地挑选了福常在进宫,送到皇太后宫里去吧?皇后孝心、念旧之心,朕甚慰之。”

    皇帝这般款款情深、娓娓道来,可是婉兮立在那拉氏身后,已是都要忍不住了。她只得使劲低垂了头,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儿,这才叫自己没笑出来。

    皇上啊,这个狐祟,当真是越老越滑。这一段话说下来,又要叫皇后娘娘多少时日才能消化得下去啊?

    皇帝难得在众人面前独独拉着那拉氏的手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其余众人便是陪着站着,倒也罢了;唯有忻妃着实有些辛苦。

    肚子里的坠坠感越发沉重,便仿佛有一只手拽着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朝肚子里掉下来似的。

    皇后!——原来这个莫名其妙进封的福常在,是皇后选出来的人!

    必定就是因为这个福常在年轻,又恰好同出自富察氏,且形貌之间又与哲悯皇贵妃相似,所以说不定便是皇后趁着皇上回宫的当儿,这便将这个福常在推到了皇上面前,叫皇上看上了去,这才得以进封的!

    说到底,皇后这么做是图什么?还不是以新人来分她的宠,就是不肯叫她今年在后宫风头最盛去!

    可是不管忻妃心来如何想,皇帝却再也没向她看过一眼来。

    皇帝只挽着那拉氏的手,罕见地帝后相偕,率先走进大宫门,回到圆明园去了。

    “皇后在报复我,她一定是察觉了那事儿,这便卯足了今儿报复我!”

    回到寝宫,忻妃心胆俱颤,不甘又懊恼地捶桌。

    “我以为,此番怀着孩子回来,最要防备的是魏婉兮;却怎么都没想到,从回来至今日,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的,叫我吃了亏最多的,竟然是皇后!”

    乐容和乐仪何尝不是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我小看了她,总以为皇后那脾气,就是个天生的虎娘儿,凡事只顾眼前口舌痛快,倒没什么后头的棋路去可是这回这个福常在的忽然进封,却给我敲了个警钟。”

    她自己如今人老珠黄,知道自己再没机会挽回皇上的心,更没机会再生出孩子来,故此她竟然早早儿就选好了新人去。这个新人还偏同是出自富察氏,形貌上还与哲悯皇贵妃相似——终究,哲悯皇贵妃才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哲悯皇贵妃伺候皇上的时候儿,就连孝贤皇后还没嫁进来呢!皇上他年少时第一个女人,如何能不想念?皇后她这便是早早儿就捏了一张必赢的牌在手里。”

    “可是她也知道有这样的新人进宫来,但凡是有点心眼儿的,必定都会防着这个新人;这个新人必定得不着什么好果子吃,甚至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就出了点意外,死了!所以皇后聪明啊,她竟然将这个新人送进了皇太后的宫里去藏着!”

    “终究皇太后素日都驻跸在畅春园里,跟咱们不在一处。不管后宫里谁想动那新人的心眼儿,却都没本事,也没那个胆量,将手眼都伸进皇太后的畅春园去的她叫那个新人稳稳当当地留到如今,还能趁着皇上三不五日就去给皇太后问安的机会,叫皇上屡屡瞧见那新人去。如今这便水到渠成,恰恰儿就在刚回京之后,就叫赐封了去了!”

    乐仪皱了皱眉,“可是奴才记得,那会子是令贵妃与皇后主子一起去挑选的内务府使令女子啊那这事儿里头,会不会也有令贵妃的影子去?”

    忻妃冷笑一声儿,“这次的事儿,倒不会!那会子就算是令贵妃与皇后一起去挑选的女子,可是听说皇后只叫令贵妃去挑选汉姓人、回部佐领下人,福常在这样出自满洲的,是皇后自己选的!”

    乐容和乐仪也是相顾叹息,若此倒果然是皇后早就在绸缪,就为了防着她们主子了。

    乐容蹙眉道,“终究皇后主子年岁也大了,故此这脑筋也能冷静下来些,这才想出这么些主意去吧?”

    忻妃眯起了眼来,“这么说也是有理。人老奸,马老滑,她好歹正位中宫十几年了,这点子手段,倒是也该学会了。我只是没想到,她将这手段竟然用到我这儿来了!她不是原本与令贵妃斗得最凶么,她怎么不用这手段去对付令贵妃?”

    乐容抬眸,却是欲言又止。

    忻妃自己便也沉沉叹口气,甩甩头,“我知道!必定是因为那事儿,她察觉了,这才最恨我入骨了!”

    忻妃稍微冷静下来些,垂下头来,“不过,我倒不怕她!我这会子有工夫琢磨她去,还不如多琢磨琢磨皇上去不管怎么说,皇上今儿倒是还有一件事儿,叫我多少满意了些。”

    皇帝今儿回来,虽说昨儿个就赐封福常在了,可是今儿皇上却没有带着福常在一起回圆明园来。

    虽说那福常在终究是伺候皇太后的,故此应在畅春园中;而皇上是从紫禁城回来的,这是两个地方儿,这便兴许只是皇上今儿暂且没顾上。迟早还得从畅春园将福常在给接回来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今儿忻妃倒没跟那福常在撞个顶头,叫她心下还稍可自我安慰些去。

    忻妃目光沉沉,绕着地毡上繁复的花纹滑动。

    “去,叫陈世官来。叫他再去回明皇上,就说我——见红了!”

    陈世官接了忻妃的旨意,也不由得扬眉愣了愣,忙向乐仪作揖,“敢问姑娘,忻妃娘娘可当真要卑职如此说?”

    乐仪也皱了皱眉。

    她虽说年岁已经不小了,可终究自己并未亲身经历过这些生养之事。

    “我知道陈太医你担心的是什么我们也觉着这么说,仿佛有些不妥。别叫皇上再以为主子是滑了胎了,那便不好了。”

    若是她们的主子忽然滑了胎去,皇上怎么会饶得了她和乐容这两个近身伺候的官女子去?

    陈世官想了想,却缓缓一笑,“忻妃娘娘若当真是这样吩咐的,卑职倒也知道到时候儿如何与皇上说。只是卑职却不敢保证能左右得了皇上,故此皇上到时候儿来不来卑职着实心下并无把握。”

    乐仪叹了口气,“唉,我也知道。不过主子的吩咐,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只能勉力为之罢了。陈太医权且一试,不管皇上来还是不来,总归到时候咱们在主子面前相机行事,尽量彼此周全就是。”

    陈世官抬眸凝住乐仪,弯眼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乐仪也不知道怎地,或许是因为陈世官那弯眼的一笑,便站在原地半晌都忘了转身。

    陈世官应是应下了,可是他却没急着朝九洲清晏去。

    他绕了几个圈子,故意越兜越远。

    陈世官这么办倒也是有理,因为这会子皇帝也并未在九洲清晏。

    皇帝来看婉兮。

    皇帝忙了这十天去,今晚想松泛松泛,这便传了酒膳。

    酒膳摆好,皇帝却捏着酒盅,不急着饮酒,反倒促狭地凝视着婉兮。

    “那福常在,你当日跟皇后一起挑选女子时,也自见过的。”

    婉兮却没抬头,只是举着筷子,亲自替皇帝照看着火锅。

    到了十月冬日,宫里都加了锅子。紫铜火锅里密密匝匝一层一层码好了酸菜、五花肉、血肠儿去,烧滚了的水翻着白花儿,从那密密匝匝的菜码缝隙里鼓起来,将肉片儿都给顶歪歪了。婉兮得用筷子头儿给压着些,方不叫给冲个七扭八歪去,不好看了。

    “奴才是见过,却也算不得正式见过。终归福常在是满洲包衣世家的出身,皇后也只叫奴才去挑汉姓人和回人佐领下的女子,至于满洲包衣世家的,都是皇后她亲自选看的。”

    “况且今儿皇上都说福常在是与哲悯皇贵妃有亲,形貌之间倒是与哲悯皇贵妃颇有些相像。只是可惜,奴才进宫的时候儿,哲悯皇贵妃已经薨逝,奴才倒是与哲悯皇贵妃缘悭一面。虽说这些年哲悯皇贵妃的喜容也一同挂在长春宫里,奴才倒是知道哲悯皇贵妃的面容。可终究,图影是图影,真人是真人啊,奴才便也辨不出福常在是否果然与哲悯皇贵妃面目相似去呢”

    婉兮说着这才悄悄儿转眸瞟了皇帝一眼。

    “可是皇上怎恁小气,只给人家初封为常在?既然是哲悯皇贵妃的族人,皇上无论是看在哲悯皇贵妃的面儿上,还是大阿哥永璜、如今的绵德阿哥面儿上,都该给福常在初封贵人去不是?”

    “况且就算退一万步说,便是哲悯皇贵妃和大阿哥都薨逝多年了,皇上也好歹该看在皇太后的面儿上,初封人家为贵人才是——毕竟皇后宫里学规矩的,如奴才和容嫔,初封都是贵人;皇太后岂不是应该高于皇后去,皇上又怎可叫皇太后宫里学规矩的,初封只是常在呢?”

    婉兮这一串连珠儿般地说完,皇帝已经憋着笑,憋到了手抖。

    这个令狐九啊,看似说得头头是道,可终究在字里行间还是藏不住那么一股子小小的酸意去。

    不过这酸却是酸得刚刚好,就像是这火锅子里的酸菜,有了它才能解了那白肉的腻去;又像是吃饺子的时候儿离不了的醋,若没了,就缺味儿了。

    酸用得好了,那叫一个鲜甜可口。

    “哦,谁说皇太后宫里的、又或者是哪个嫔妃母族的女子,爷就都能从贵人起封的?这规矩只是例子,却不是惯例,还算不得正经的规矩,终究没有成文的说法儿。都看爷自己的心思,爷喜欢的,那就初封贵人;爷不喜欢的——别说内务府下包衣女子,便是八旗秀女又如何,爷一样儿给初封常在,甚至答应去!”

    婉兮妙眸一转,颊边微红。自是听懂了,便也垂首轻笑。

    “嗤,爷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爷不是喜欢福常在,这才进封的不成?”

    皇帝啐了一声儿,“你就端着,继续明知故问总归爷才不叫你如意去,就不给你明白的话儿!”

    婉兮便也越发放松下来,将腿伸直了伸进炕桌底下,松快松快方才片腿儿坐着都给压麻了的腿脚去。

    “爷不肯示下,那奴才还不问了呢!总归啊,奴才这会子已是觉着爷赐封得好!”

    皇帝单边眉毛高高扬起,“怎么个好法儿,说说?”

    婉兮便笑了,“按说初封只在常在,一般是不赐封号,只以名号称呼就罢。福常在既是出自富察氏,自可称呼名号为‘傅常在’,抑或‘富常在’;可是爷偏偏给赐了‘福常在’去”

    婉兮俏皮一笑,翩然歪头,“奴才回头一想,她既是从皇太后宫里赐封的,那奴才就明白了!——前头皇上已经赐了语瑟名号为‘禄常在’,这回再赐一个‘福常在’,这便是福禄双全了!”

    “就差皇上再封一个‘寿常在’,那可不就是‘福禄寿’三星都聚全了!”

    皇帝终于纵声大笑,伸手过来攥住了婉兮的手。

    “怎就你看出来了呢,嗯?”

    婉兮耸肩,“那奴才可就不知道为何了。明明,皇太后宫里那些人的名字都明摆着呢,两位总管太监分别叫寿山、福海;两位姑姑都叫安寿、安颐的,这些都是祝愿皇太后长寿的吉祥名儿呀。”

    皇帝含笑点头,“说得好。她伺候皇太后伺候得好,又是哲悯母家同族,爷也愿意叫她在宫里过活得宽绰些。赐给她的常在的位分,好歹叫她一年可得五十两的银子去,自比官女子的日子好过些。”

    婉兮这便温婉一笑,柔柔点头,“爷自宽心,奴才这回,没吃味。”

    “呸!”皇帝却立时啐了一声儿,便亲自夹了一筷子的酸菜,都给婉兮楦进嘴里去了。

    皇帝与婉兮这顿酒膳吃得慢,两人一边儿用膳,一边儿唧唧咕咕地说话儿。

    陈世官终于绕到了九洲清晏,又跟个蚯蚓似的,“骨涌”到了天地一家春来。

    他甚至还在门口坐了一会子,抬头数了数天上的星星,瞧着星辰斗转,算着时辰不早了,这才递牌子进去,说想求见皇上。

    这个时辰了,便是傅恒与皇上“晚面”,都不会迟到这个工夫来,故此陈世官一个小小的太医,牌子都递不到皇上眼前去,在门房宫殿监值房这儿,就给截住了。

    胡世杰甚至亲自来见陈世官,绷着脸说着套话,“皇上依然安置了,咱们谁有几个脑袋敢在这会子去回话儿?不是咱家不帮陈太医,是咱家这个脑袋还要自保呢。陈太医若这会子非要咱家进去回话,那就是陈太医故意要叫咱家丢了这颗脑袋去了!”

    陈世官不怒反笑,赶紧痛痛快快地一揖到地,“下官岂敢,岂敢!是下官来得不巧了,下官这便回去给忻妃娘娘回话便罢。”

    陈世官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忻妃寝宫,只说在九州清晏前一直等到这会子,却时辰着实太晚,宫殿监给挡驾了。

    陈世官委屈地请罪,“都是微臣人微言轻,不过是从九品的医士,在这宫禁里实在是提拉不起来的小官儿宫里的公公们,哪个都不将微臣的话当回事儿。微臣有负忻妃娘娘托付,微臣真是该死。”

    忻妃皱眉,“你没提我么?没说是我叫你去请皇上,没说是我见了红了么?”

    陈世官一脸的为难,“微臣自然说了。可是他们呃”陈世官不敢说下去,只是伏地叩首。

    “微臣有负娘娘,微臣罪该万死。还求娘娘免了微臣的差事去,微臣不敢再在娘娘位下伺候了。”

七卷 146、自作自受

    立在一边儿的乐仪瞧着,心下也是有些不忍,这便也冲忻妃道,“不瞒主子,陈太医当真是将主子的旨意都挂在了心尖上的。www.uu234.net他几番在咱们宫门和九洲清晏之间奔走,奴才都是看在眼里的。陈太医绝无欺瞒、怠慢主子的,还请主子放心。”

    忻妃不由得抬眸瞟了乐仪一眼。

    陈世官也霍地抬起头来,两眼蓄满了感激,深深凝视住乐容。

    乐容没敢看向陈世官,却也还是从眼角感受到了陈世官的注视。她心下便激动地跳了起来,却更要刻意转身儿侧对着陈世官去,一张脸只殷切地只朝向忻妃。

    “这会子正是主子用人之际,陈太医这几个月来伺候主子,一向尽心尽力。这一切奴才和乐容都是亲眼看见的”

    乐仪将话茬儿引向了乐容,乐容便也送个顺水人情,也道,“乐仪说的何尝不是?陈太医凡事尽心尽力,只可惜人微言轻。别说他一个从九品的医士,便是最高品阶的御医,也不过只有七品。在宫里,便是三品以上大员都不能说想见皇上就能见的着的,就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七品以下的芝麻官儿了”

    忻妃听了,自也点了点头,抬眸望向陈世官,“陈太医,你这又是何苦?”

    忻妃自己心下已是蓄满了嚼碎了的黄连,可是这一刻却还要紧咬牙关,问陈世官“何苦”。

    “你便是没能将皇上请来,叫我几次三番地失望了去。我心下着急,便也有当着你的面儿发几句脾气的时候儿,可是我心下总归有数儿——我啊总归又不至于治你的罪去。”

    “我知道是皇上总有事要忙,御前的人又最是捧高踩低的,你一个从九品的医士又有什么办法?说不定你递牌子求见皇上,你的牌子根本就不会被御前的人送到皇上面前;甚或可能都没能送进二门,就被挡在一旁了。”

    陈世官这才哀然道,“正是御前侍卫们,哪个不是勋贵世家的子弟,个个儿连看都懒得看微臣一眼;便是御前伺候的太监们——唉,就更是捧高踩低惯了。若是御医、吏目前去,他们好歹还给几分薄面;微臣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医士,他们当真是连九洲清晏宫门前的台阶儿都不叫微臣上。还警告微臣,若是胆敢擅自迈上台阶,便要一顿乱棍将微臣给打走。”

    忻妃咬了咬牙,“且叫那班奴才暂且得意一时去!等我平安诞下皇子,来日再与他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陈世官是品阶卑微,可陈世官好歹是奉了她的旨意去见皇上的。那班奴才这般不给陈世官情面,那说到底就是不给她这个妃位主子的颜面!

    她好歹也是身在妃位,好歹也是镶黄旗满洲的名门闺秀,如何轮得到那班没根的东西捧高踩低?更遑论,她如今还怀着皇嗣呢宫里的太监也都是有眼色的,原本谁不知道最应该捧着有喜的内廷主子们去的?

    他们今日敢给她的脸色,来日她必定十倍还给他们去!

    “你便将你的担心都揣回肚子里去,我早将你当成了自己人,又怎会因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儿就记你的仇去?”忻妃竭力控制住心下的怒气,“至于你的品阶太低,我心下自然有数。你这几个月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我自然记着呢,迟早会跟皇上提,给你擢升。”

    “只是你终究不久前才从医生晋为医士,你又年轻,便没的这么快叫你晋升的理由去。况且你也知道,我宫里原本当值伺候的是御医施世奇,他啊这几月来被你抢了差事,他心下自然也有怨怼。若要给你晋升,太医院里必定要听施世奇对你的评语去,你想那施世奇又怎会为你美言去?”

    “故此啊,你别急,暂且等等。总归等我的孩子平安临盆,一应伺候的太医、姥姥们都有赏赐。到时候儿我便正好趁机当面向皇上替你求个恩典就是如今已是十月,算算月份,我临盆也不过就是四五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陈世官又惊又喜,这便趴地下又是叩头,“微臣谢忻妃娘娘的抬举,微臣定为忻妃娘娘效犬马之劳。”

    陈世官在忻妃这儿表完了忠心,忻妃宫里上下自然都不会想到,陈世官出了忻妃的寝宫,一个转头就又奔长春仙馆去了,到“皇后下屋”拜见那拉氏。

    陈世官将忻妃几次三番求见皇上不果的事儿,绘声绘色描述给那拉氏听,那拉氏也塔娜、德格一起笑得都弯下了腰去,半晌都直不起身儿来。

    陈世官不失时机地献上谄媚,“微臣又岂会当真肯为忻妃娘娘效什么犬马?那不过是微臣的拓词罢了。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主、大清国母,微臣是皇后娘娘的臣子,微臣心中只奉皇后娘娘一个为本主儿。”

    皇后含笑点头,“说得好!别听忻妃说什么要替你请恩典,却叫你再等四五个月去她不过是诳你,因为她才是真正的人微言轻,根本就没本事左右太医院去。你啊,从医生晋为医士,这还是本宫才能帮你实现的事儿。你若想再又晋升,也唯有本宫才能帮得上你去。”

    陈世官伏地叩首,“微臣心下没有半点迷茫,还请皇后娘娘放心。”

    那拉氏终于笑够了,缓缓坐直,又是端然的母仪天下的架势。

    “不过她自己说她见红了,我倒觉着她这话儿,咱们不该就这么放过去了。陈世官,咱们应该好好儿利用一下!”

    塔娜和德格对视一眼,眸子里也都闪过幽幽的光去。

    塔娜道,“对啊,是忻妃娘娘自己说她见了红的。喜期见红,那便有可能是滑胎的征兆——咱们正可顺水推舟,索性干脆叫她滑掉了算了!总归,这见红的话儿也是她自己说的,到头来她若得了什么去,总归是她自己的命!”

    陈世官一怔,面色却有些发白。

    “回皇后娘娘此事,此事,微臣办事有十万个脑袋,也万万不敢啊!”

    那拉氏冷冷哼了一声儿,自己没说话,却是抬眸瞟了德格一眼。

    德格会意,勾了一抹寒凉的笑睨住陈世官,“可是陈太医,方才咱们皇后主子的话儿,你却是都听见了呢陈太医虽说进宫时日还不长,可是陈太医总归明白,在这宫墙之中有时候儿耳朵太灵了,其实不是好事。耳朵若听见了不该听的,便是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可是你的耳朵,却也有可能替你招来杀身大祸!”

    陈世官重重一惊,如遭雷击,片刻后赶紧向皇后叩头,“回皇后娘娘,微臣方才什么都没听见。微臣发誓,出了娘娘的宫门,便一切都会忘了。”

    那拉氏依旧不说话,只是幽幽地盯着陈世官笑。

    德格叹了口气,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陈世官,“陈太医别急,先喝口水,压压惊。”

    陈世官却抬头盯住那茶杯,面如死灰,一双眼都惊恐得凸了出来。

    德格不由得笑,“哎哟,陈太医你想什么呢!这就是一杯最最普通的茶,是皇后主子平素赏给我们喝的,陈太医别嫌弃,润润喉罢了。”

    德格上前一把攥住陈世官的手臂,硬将茶杯向陈世官手里塞。

    “陈太医稳稳当当喝了这杯茶,回去便等着皇后主子为你擢升的好事儿去就是了。总归啊,陈太医跟定了皇后主子,以后必定只有好事儿,倒没有什么能叫陈太医你再担心的了。”

    陈世官战抖着被迫捉住茶杯,终于还是伏倒在地上,“回皇后娘娘,微臣、微臣遵旨。”

    次日一早,太医院便将忻妃“漏胎”之事,记档,呈送皇帝。

    可是皇帝这一大早竟然又起驾赴静宜园了,便再度“完美”地错过了。

    “皇上又走了?”忻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儿是初四,才从宫里回来;今儿初五,就又离了园子,赴静宜园了?皇上他这是——折腾什么呢?”

    陈世官跪在地上小心道,“还请忻妃娘娘平和心气忻妃娘娘如今胎像已将五个月龄,可是这五个月以来,娘娘脉象里始终都有心火。娘娘便是为了皇嗣安康,也请暂且收摄心火,安心养胎才是啊。”

    忻妃深吸口气,“你不是一直给我用着祛火的药呢么?”

    陈世官小心道,“微臣虽极尽心力为娘娘调理,可是祛火的方子便免不了用些凉血的药。凉血的药本都寒凉微臣是怕这始终对皇嗣不好。”

    忻妃深深吸气,“嗯,我知道了。你当我自己愿意生气?只是这见天儿的,总有人故意惹我生气去!”

    忻妃自己说着,眼圈儿也是委屈得红了,“便是民间,妇人若是怀了孩子,那全家上下也都自是哄着、护着。可是咱们皇家倒好,别说皇太后这个婆婆了,便是只是指望皇上来看我一眼,怎么竟然都这么难啊?”

    陈世官也不敢接这个话茬儿,只好小心劝说,“忻妃娘娘万万勿要伤心乱神,否则与这哀怨与心火合在一处,便更对皇嗣不利去了。”

    忻妃叹了口气,“罢了,你便再给我再开个方子,帮我调理调理才好。”

    陈世官开完了方子,与御药房太监一同往外走。

    走到前院,转过回廊,忽然抬头猛然见施世奇拦在檐下。

    陈世官心头一警,赶紧上前施礼,“施大人”

    施世奇点了点头,“我今儿翻看忻妃娘娘的医案,见娘娘凤体违和,有见红倒不知你想怎么调理?”

    陈世官小心道,“回施大人,下官用了‘芎归汤’。”

    施世奇眯眼凝视陈世官,却也点头,“用川芎、当归,治妇人产后乳悬,两乳忽然伸长,细小如肠,向下垂坠,直过小腹下,痛不可忍,危在须臾;兼治产后恶露不下,腹痛,或下血太多,眩晕不能支持;或妊娠胎动,腹痛下血。”

    陈世官忙谦恭道,“下官此处用‘芎归汤’,正是为忻妃娘娘妊娠胎动、腹痛下血之症。”

    见施世奇点头,陈世官的心方安定下来,这才悠然道,“川芎生育温和之地,故药性温,无毒且升温、散寒。昔人谓川芎为血中之气药,殆言其寓辛散、解郁、通达、止痛等功能。”

    “当归更是妇人科的凉药,补血和血,调经止痛。故川芎与当归两者配伍,正可温和调理忻妃娘娘妊娠血下之症。”

    陈世官静静抬眸,“依医宗金鉴所录,忻妃娘娘此时凤体呈‘漏胎’之状,当用芎归汤。只是下官年轻、进宫伺候的资历浅,还要向施大人请教,下官如此调理,可当行否?”

    施世奇问不出什么不对来,更何况陈世官都是按着医宗金鉴的路数说的。那医宗金鉴是皇上亲自下旨编修的集大成的医书,又是太医院里的教科书,是所有太医素常行事的圭臬,故此他也只能点头,“我听着,倒也妥当。”

    陈世官这便浅浅一笑,深揖一礼,借故还要去御药房抓药,这便告辞而去。

    陈世官小心地将先前开给忻妃的“犀角地黄汤”的方子,紧紧掖在了袖口里。

    犀角、地黄,皆为凉血之药。虽可帮忻妃解除心火之忧,可是凉药若长期使用,或者用得过量,对于女子来说总归不好,有甚者那凉气会郁积在子宫处,造成宫寒,影响生养。

    同样的道理,这凉药若是用得久了,便连月事都会推迟。“犀角地黄汤”是医生们常用的清热解毒的方子,故此早已常见女子因服用此汤,月事推迟几个月的旧例。

    这个十月,皇帝如长空鸿影,飘忽不定。

    十月初四从宫里回到圆明园,十月初五便从圆明园去了静宜园;十月初七好容易从静宜园回了圆明园,结果十月初九又回紫禁城去了。

    这样的飘忽不定,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谁要想捉住皇帝的衣袂片角,当真是难上加难。

    “皇上这是折腾什么,啊?他不累么?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他在一处安生多呆两天,就不行么?”十月初九那日得了皇上又折腾回紫禁城的消息,忻妃坐在炕边儿都忍不住傻了。

    “皇上这回又回宫去了,可曾说下,又要几日才能回来?”忻妃挑眸望住乐容和乐仪,有些绝望地问。

    乐容和乐仪相视一眼,“瞧着内务府摆开的架势,这回皇上回宫,怕是三五日内回不来”

    忻妃紧咬牙关,“好,好啊。上回皇上回宫,忽然赐封了个福常在;那这回皇上又回宫去,我就不信还能再带回个新人来!”

    都到了十月中了,圆明园里后湖、福海等几个海子上的冰都冻硬了,婉兮便带着小十五、石榴,穿好了棉靰鞡,上冰去!

    这冬日里的快乐,便是暂且没有皇上作陪,婉兮和孩子们也是自得其乐的。

    小十五十月里已是三生日了,这便要在兄弟面前逞兄长的威风,上了冰之后绝不满足于抡鞭子抽冰尜儿,他也非要套冰鞋。

    屈戌、马麟他们几个太监自都哄着,都说小十五的脚丫太小,没有那么小的冰鞋预备下。

    小十五便急得跺脚,“皇阿玛怎地还不回来?我要回明皇阿玛,叫造办处给我也做一双冰鞋去!”

    看小十五着急,语琴就跟着有些沉不住气,婉兮倒按住语琴的手,“由得他闹去。他要是真有本事自己求来冰鞋,那就叫他穿;若是皇上不肯给他造冰鞋,那就是皇上不给他颜面,就怪不得咱们了。”

    婉兮说着,倒悠闲自在地看着石榴坐在小冰船上,冰船前头套了头白羊拉着。就取羊奔跑起来没那么快,还能叫小孩儿体验到冰船的快乐。

    语琴自叹口气去,“唉,我终究是生长在江南,一见这些冰啊雪啊的,就全没辙了。便是冰上的这些玩意儿,我也都弄不明白去。”

    婉兮眨眨眼,“姐姐怕什么呢?冰上玩儿的花样儿再繁复,最大的风险也不过就是摔两下儿。你瞧小十五那圆的呀,便是摔两下都不知道疼去。”

    语琴这才笑了,“可是他不疼,我却心疼!”

    婉兮含笑点头,“那姐姐就给他穿件皮袍子去就是。皮子不沾雪,雪沫子一抖搂,随风就散了;毛针下头的皮板又最致密结实,准保儿摔不坏他去。”

    语琴这才放下心来,一回眸,却瞧见玉蕤早没影儿了,原来是一路追着石榴的羊拉冰船,跑老远去了。

    语琴轻轻咬住唇,“玉蕤这么在乎石榴。”

    婉兮轻叹口气,“皇上这回去秋狝,我又惦念四公主临盆,故此石榴几乎天天儿都是玉蕤亲手在带的。”

    语琴静静凝视婉兮半晌。

    “唉,说起来玉蕤也是可怜见儿的。皇上也不说给她晋个位分。如今妃位上挤了六个人,倒是嫔位上只有容嫔、慎嫔两位,倒是颇有空缺若她能晋位为嫔,将来还是有机会能抚养皇嗣的。”

    婉兮也是叹息,“姐姐何尝不是也说中了我的心思去?我心下自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叫玉蕤晋位的。只是,皇上的心思姐姐也不是不明白,故此我倒不知该如何开口去。”

    语琴便也叹口气,“唉,可不是嘛!皇上进封了玉蕤,不过是叫她能正大光明地永远在宫里陪着你去那她便位分不宜太高,若是进封了嫔位,便有资格单分出一宫去了,倒违了皇上进封她的本意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玉蕤自己也没有那个功利之心,她在我身边儿最是恬淡自足。我便想着,便只是贵人又如何?她份例里不够的,我自叫她与我同吃、同用去,便叫她的日用比嫔位还高呢!”

    “终于抚养孩子”婉兮妙眸轻转,“我便早已暗中撒手,将石榴都交给她去了。总归这会子石榴还小,是我身边儿唯一的孩子,便也不用再托付给人去。”

    语琴点点头,“这样也好,倒叫玉蕤不委屈了去。”

    语琴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颖妃她,终究还是要再等一等了。”

    婉兮也是轻声叹息,“可不,我心下也总觉始终亏欠着高娃去。”

    语琴便笑,“那你便别闲着,还不想法子再生一个去?”

    婉兮倒给吓了一跳,“姐姐又打趣我!姐姐今年过完四十整寿,怎能忘了我只比姐姐小三岁,如今也是三十七岁的人了,如何还敢奢望再怀下皇嗣来!”

    况且婉兮这是连年生育,几乎一年一个儿的,连续生育过这么多孩子之后,她对自己的身子都不敢再抱太大的希望了。

    况且——皇上年岁也大了啊,哪儿能像前头那十年去了?

    语琴也都明白,便点头微笑,“总归啊,还是得看皇上。他若有心有劲儿,那你就还没跑儿!”

    婉兮轻啐一声儿,“姐姐过了四十,反倒更不正经起来我才不要与姐姐再说这些浑话去了,没的叫孩子们给听了去!”

    皇帝独自在宫中这些天,消息也陆续从宫里传回园子来。

    前朝诸事倒还罢了,倒是皇上有一道叱责大臣“卑鄙无耻”的谕旨,叫婉兮格外留意了些儿。

    原来朝中的惯例,大臣们相见,便是身为下官者见了上司,也只不过鞠躬致意即可。不必屈膝,更不必下跪叩首。

    屈膝礼、叩首礼,唯有大臣对皇家才可使用。

    皇帝这道谕旨先从伊犁、喀什噶尔等遥远的回部地方说起,话锋陡然一转,便转回京中,直指宗室亲王。

    原来依着八旗制度,亲王从前都是领有旗份的,故此众王在自己旗内都是旗主子,形如国王。旗下人均为家奴一般。

    虽大清入关已经一百多年,朝廷早就用都统来取代了过去的八旗旗主,但是古老的传统还难以尽数革除。故此还是有旗下大臣,见了庄亲王、简亲王等位高权重的亲王时,依旧行长跪请安的大礼。甚或将年纪大的庄亲王等,称呼为“太王”。

    皇帝申饬,下旨“著严行禁止此后称王等为太王。及见王等长跪请安者,凡王大臣遇见,亦叩行参奏,以儆弊俗。著将此,通行晓谕中外知之。”

    玉蕤道,“皇上这又是在限制诸王的权势自古以来,天子与诸王的权力之争,总会伴随着动荡。如汉代的七国之乱、八王之乱;或者前明的朱棣反建文帝可是姐姐怎地听了这个,反倒乐了好一会子?”

    婉兮含笑点头,按了按玉蕤的手,“你说得没错,可是我倒不担心。咱们皇上是谁,那些宗室王爷们,哪个不被皇上攥在手心儿里,谅他们也不敢有旁的心思。”

    “况且你没听见皇上谕旨里说的是谁呢?庄亲王年迈,近来又是卧病不起;简亲王刚刚袭封,连正式的册封礼还没行呢。皇上捉着一位无力治事的老王爷、一位刚袭封还什么都不稳当的新亲王来说事儿,其实不合情理。可是皇上偏偏这么办了,咱们便该听明白皇上的意思,他啊不是真的要节制庄亲王、简亲王这二位去,皇上啊真正想要节制的,是已经年长了的诸皇子去呢。”

    玉蕤眸子也是一亮,“对啊!说起诸王来,哪位宗室亲王比得上皇上自己的皇子去呢?如今四阿哥、六阿哥都已出继,这便必定是要封王了;至于五阿哥么皇上这回从热河回来,再回到修复好的九洲清晏,心下如何能再不警醒去?”

    婉兮点头,“所以皇上这到谕旨的根本,是截断了大臣们私自与皇子结交、甚至投身报效的路去。”

    玉蕤便也冷笑一声儿,“对,自然要先断其羽翼去!”

    兆祥所内,自从永琪随着皇帝一同回到京中,这便闭门不出。

    除非,皇帝下旨召唤。

    便是永琪不说,愉妃和兆祥所上下,心中也不是不明白。

    他们的五阿哥,竟然已经为亲王穿过孝了。

    即便五阿哥所为穿孝的是死去的履亲王,可是即便是至亲骨肉,亲王却也是臣。

    五阿哥为亲王穿过孝了,便是说五阿哥已经为大臣穿孝——这隐隐然便已经失去了立储的资格去了。

    更叫永琪沮丧的是,皇上十月初三正式临奠履亲王允祹时,作为穿孝皇子的他,便又不得不在皇帝和宗室、大臣面前,再执礼穿孝去!

    ——便所有人都看见了,众目睽睽,他为大臣穿孝的事儿,落入了所有人的眼睛里去,没处躲,也没法儿瞒了。

    永琪的心情烦闷,又加上冬寒已至,他的腿病便又跟着犯了。

    多日不敢伸直了腿下地,只能窝在暖炕上,可即便是将那腿烙在热炕头上,却依旧觉着骨头缝儿里冷风飕飕,怎么都烤不暖。

    身为皇子福晋,鄂凝遇事却还得劝说着永琪,不能失了礼数去。

    十月初四日,皇帝下旨,丰讷亨袭封简亲王时,鄂凝曾来劝说永琪,叫永琪还是到简亲王府致贺才是。

    终究那是简亲王,是原来的郑亲王,是大清世袭罔替的****。永琪便是皇子,不去道贺也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那是****啊,阿哥爷如何能不延揽为己所用?

    (继续加更答谢亲们)

七卷147、没骂人

    永琪眯了眯眼,本意倒是不想再轻举妄动。m.www.uu234.net

    虽说简亲王也是亲王,且是世袭罔替的****爷,可是终究宗室皇亲里头也分亲疏远近。简亲王这一支到了乾隆朝,已算不得近支了;这般的亲疏远近从今年两位薨逝的亲王所得到的丧仪高低,便可见分晓。

    六月间老简亲王奇通阿薨逝,皇帝只是派了刚被直降为贝勒的弘,带领十员侍卫,往祭茶酒;皇帝自己只是在老简亲王病重弥留之际,曾亲自到简亲王府视疾,却在老简亲王薨逝后并未亲自临奠。

    而履亲王允薨逝在七月间,只比老简亲王晚了一个月。皇帝便令四阿哥永、五阿哥永琪两位皇子穿孝,这级别自比弘奠酒,高出太多;而皇帝在回銮之后,更是在亲自临奠履亲王……

    履亲王允终究是皇帝自己个儿的亲叔叔,而简亲王一脉早已是国初时候的封爵,宗支已然远了。

    “我还是不去了吧。”永琪淡淡道,“况且我刚给履亲王穿完孝,若再与简亲王府走得太近,倒叫人以为我也给简亲王也守了制去。”

    鄂凝心下也是叹息。她如何不明白阿哥爷给亲王穿孝之后,心下的郁结去。

    “阿哥爷说的是,那咱们自是该回避回避。况且老简亲王薨逝这才四个月,他们家的子侄还不到释服的时候儿,咱们若这会子去了,免不得至少要跟着拴个孝带子了……况且孝期之内,他们王府也不宜庆贺,咱们便是不去也不失礼,反倒是成全他们呢,也省得他们自己孝期内再闹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来。”

    永琪点了点头,便也没再说话,径自转头回去写字,与鄂凝也是没话说了。

    鄂凝立在原地,望着这样的阿哥爷,心下除了叹息,也就只剩下酸楚。

    阿哥爷心下难受的当儿,却都并不与她说说。便是她想帮阿哥爷分担,却也没本事打开他心上那扇大门,走不进他心里去。

    她只得讪讪地告退,脚步沉沉走出门外去。

    抬头望天上,不知何时零星飘起了雪星子。

    她闭了闭眼,也知道阿哥爷不去简亲王府上的另外一个缘故贝勒弘奉旨给老简亲王祭奠茶酒,而弘从果亲王被直降为贝勒,祸事就是起在九洲清晏那档子事儿上的。

    故此阿哥爷不管为了避嫌,还是避免叔侄相见各自尴尬,便都该与弘离得远远儿的。

    照此说来,九洲清晏那一场火啊,没有将阿哥爷的前程照得亮亮堂堂,也更没有将他们兆祥所的运气烧得旺旺的,反倒成了炉膛,将他们所有人都放在火上来烤、来煎一般。

    庆藻立在阶上仰天叹息的一幕,不经意之间,还是落入了东配殿窗内的英媛的眼底。

    七月十一至今日,她的孩子已经走了快三个月。虽然那疼痛依旧深深刻在心间,可是却终究能叫她喘得上气儿些来了。

    那会子怨恨阿哥爷,怨恨到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可是此刻,也许是因为孩子走了的缘故,她的心实在是太空了,便也忍不住偶尔凭窗向外望望……若是望见了阿哥爷,她虽说还是极快地就转过头去,不肯叫阿哥爷瞧见;可是,心下还是会有片刻的悸动吧。

    终究,那个人,是她真真正正爱慕、仰望过的。当年他给她这个内务府旗下的使女,超过嫡福晋去的宠爱……他叫她抢在福晋头里有了孩子;他曾经对她的笑、给她的情也最多。

    故此想要对他说一声彻底的恨,又谈何容易?

    她便是对他的怨恨依旧未解,可是“怨恨”,终究还是“怨”在“恨”前,因“怨”而起,倒终究并非是彻彻底底的痛恨了。

    英媛定定看了鄂凝一会子,从鄂凝的神色间猜想是阿哥爷有事她知道这阵子阿哥爷闭门不出,必定是不痛快了。这会子阿哥爷若能与福晋说说,怕是还好些;可是福晋却进内没一会子就出来了,又是这样一副神情,她如何不明白,阿哥爷便是对福晋,也关上心门去了。

    英媛心内涟漪顿生,她便恼得赶紧转回身来。

    她也不知道是在恼阿哥爷,还是在恼福晋,抑或是在恼自己。

    总归……她心下真是不该再有这样的涟漪去了。

    既然永琪说不去,鄂凝便也按下了这一头的事儿,十月初四当日只是派了所儿里的谙达,送了份儿贺礼去简亲王府,聊表心意而已。

    只是鄂凝也没想到,十几天后,十月十六日,皇帝下旨,叫新袭爵的简亲王丰讷亨,继授领侍卫内大臣之后,仍管健锐营事务。

    健锐营由前锋营与护军营中挑选年壮勇健者,多为云梯兵,那是八旗禁军中的精锐。(也就是相当今天的特种部队)

    当年大金川战役期间,皇帝在静宜园行宫,仿建碉楼,亲自训练云梯兵,从而铸就大金川之战的胜果;也由此暗助九爷傅恒成就大金川之战的一世功勋的,就是这健锐营。

    健锐营中个个儿架梯蹬楼、火枪射击、马术、骑射、骑马竞速、水师训练的本事样样儿皆精,彪悍勇武绝非一般护军可比。健锐营下还设有船营,是清军中的水师,年年端午的赛龙船,便都是这支水师的前锋们所承当。

    在其后的平定大小和卓的战事中,这健锐营再立功勋:呼而之战中,健锐营以寡敌众,击退了五千余名敌军的围攻,在这关键之役中立下首功。受到皇帝传令嘉奖,更奠定了这只队伍在军中的地位,此后一俟发生类似事件,朝廷都首先派出健锐营。

    正因为健锐营如此精锐,故此京师、大内,最要紧最核心的地方儿,都有健锐营守卫。故此谁掌握着这支队伍,谁便几乎拥有了瞬间控制住大内的能力去。

    这日消息刚一传来,永琪几乎从炕上一跃而起,等不得叫太监去传,自己从殿内便顾不得腿疼,直奔出门去,一直跑进鄂凝的寝殿去。

    “快备一份厚礼,我要去简亲王府给丰讷亨道贺!”

    鄂凝便傻了。

    半晌才道,“可……可是我在十月初四当日,早已经派人送过礼去了啊。”

    永琪长眉陡然一竖,“谁让你送去的!我不是说了,那会子暂且不用理会么?”

    鄂凝怔在原地,委屈得泪珠儿在眼圈儿里打转。

    “阿哥爷是说过那样的话,可是我以为是阿哥爷不亲自道贺罢了。终究咱们便是人不到,礼数也不能缺了;便是阿哥爷自己暂且顾不上,我这个当福晋的,也得替阿哥爷周全着,好歹先送过一份儿礼去,也给阿哥爷顾全了脸面去……”

    这是一个皇子福晋持家应做之事,再说她又何尝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阿哥爷才是。却没想非但没从阿哥爷那得来一句好儿,反倒这会子叫阿哥爷给这么直眉楞眼地训斥了。

    她的委屈,又该向谁说去?

    永琪却只顾着着急,蹙眉道,“你是给顾全了脸面,可我这会子要亲自过去,你说我又该怎么去?是明知故犯,将礼给送重了;还是这回就干脆空着手去了?”

    “再说他们在宫外,我一个住在大内的皇子,若无充足的理由,我凭什么能出宫去他们王府去?出宫门的时候儿,护军又要查问,还得记档,回头若报到皇阿玛那里去,岂不是又落了个‘结交大臣’的罪名去!”

    鄂凝既委屈,又跟着一起着急,“阿哥爷说的是……原本给简亲王袭爵庆贺,是最好的理由。可是既然礼已经送过了,便不能再凭这个由头去了。”

    鄂凝抬眸望住永琪,“只是,阿哥爷这一回却一定要去么?才过了十几天而已,他们的孝期却要守满二十七个月去呢,还有将两年去……阿哥爷这会子又何必急着亲自登门去?”

    永琪懊恼不已,忍不住一甩袖子,“你哪里知道,皇阿玛竟忽然又叫他仍管健锐营了!丰讷亨袭爵之时,皇阿玛并没有明确的话儿,我还以为健锐营要拨给旁人管去了,哪里想到十几天过后,皇阿玛却仍叫他管着!”

    鄂凝心下也是微微一颤,“健锐营……着实是要紧,甚或可以说是命根子!阿哥爷说得对,阿哥爷得去,而且得亲自去!”

    鄂凝心急之下,便也平生起一股子豁出去的勇气来。

    “阿哥爷!咱们兆祥所紧邻福园门;而福园门外,便是南府。南府来往人等形形色色,除了宫里承应的学戏太监之外,更有外头进宫来承差的供奉……总有各色生面孔,衣着打扮也总有特别些儿、古怪些儿的。故此便是守宫门的护军盘查,必定也有一时看不仔细、盘查不紧的。”(紫禁城里有兆祥所,圆明园里也有兆祥所哈。永琪在宫里和园子里,就都在这两处的啦~)

    永琪心下也跟着一凛,却是片刻之后,眼中的凛然终究被喜色所代替。

    “说得好!皇五子永琪,自是不能无旨而擅自出宫;可是若出宫的人,并不是皇五子永琪呢?只要那简亲王丰讷亨不说,旁人还有谁知道,我曾出去过了?”

    鄂凝便也笑了,“只是要委屈阿哥爷,扮一回戏班子里的角儿去。”

    永琪轻哼一声儿,“那又怕什么?当年五叔(和亲王弘昼)为了回避与皇阿玛的储位之争,镇日都在学唱戏,将《琵琶》、《荆钗》诸旧曲皆翻为弋调演之,门上宾客皆掩耳厌闻,而五叔却独独乐此不疲……五叔都能做到的事儿,我又何至于做不出来?更何况便只是妆扮一番,又不必当真要当众唱戏,没什么大不了的!”

    永琪说着走到穿衣镜前,看向镜中的自己,拉几个架势,倒也自负地一笑。

    见阿哥爷在经历了这些天的愁云惨雾之后,今儿终于在镜中笑了出来,鄂凝的心下也是倏然涌起了无限的欢喜。

    她轻手轻脚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了永琪的腰。

    “……阿哥爷若也能扮上那小生去,必定是声名满京华,便这梨园行里所有的小生都得卷铺盖卷儿家去了!”

    永琪倒是自负地挑起了眉毛,“小生?那样痴痴嗔嗔、咿咿呀呀的便算了。我若要扮,也自扮武生去!”

    鄂凝自知失言,忙将额头抵在永琪脊背上,轻轻磕着,“是妾身嘴拙,原本要说武生大将军,却分清楚他们的行当,张嘴就给错说成小生去了,当真该罚。”

    “咱们阿哥爷弓马骑射样样精通,上阵便是大将军,自当是武生去!”

    永琪从镜子里望住这会子难得满脸娇红的鄂凝,又想着她方才替自己出的这个好主意,这便两臂用力,将她抱了过来,紧紧凑上了嘴儿去……

    东配殿里,英媛说想不在意阿哥爷,可却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脚儿,每回都是忍不住走到窗前去,用自己的手呵了气,按在玻璃窗上,融化了那上头的厚厚的冰霜去,小心透过那巴掌大的玻璃看向外头。

    这回,阿哥爷进了福晋的寝殿,这便再也没有出来。

    她也不知道是怎地,忽然就站在窗口边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也知道自己傻,这笑更是毫无道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啊,就是想要一直这么笑下去。

    笑到,唇角一滴凉凉的咸涩,钻进了嘴唇里,腻着散不开去了。

    十月二十日,皇帝从宫里回銮。

    这一次皇帝先到畅春园去给皇太后请安,之后才从畅春园回的圆明园。

    皇帝这样一番行程上的小小变动,叫忻妃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皇上新封了皇太后宫里学规矩的福常在,上回他回园子来却没给带回来;那这回,皇上是不是终究要将福常在给正式带回园子里来了?

    “无妨,他带便带!”忻妃梳妆时,瞪着妆镜里的自己,卯这劲儿自我安慰,“总归封都封了,又不能永远依旧扔在皇太后宫里,那也不合规矩。便是带回来,终究还只是个小小的常在,便是想折腾出什么来,她也还需要年头儿!”

    忻妃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从畅春园里带回来的,倒不是半个月前新封的福常在,而是另外一条消息

    “朕封了皇太后宫里学规矩的福常在,朕觉着皇后的眼光甚好,极合朕的心意。皇后既同时送了富察氏和汪氏两个到皇太后宫里学规矩,那朕又岂有只封一人,倒冷落了另一人的道理去?故此,朕还是禀明了皇太后,前儿十八日已经吩咐内务府去了,也赐封汪氏为常在,号为‘永常在’。”

    皇帝长眉轻展,满面喜色地,第一个告诉给了皇后那拉氏。

    那拉氏立在原地,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心下是个什么滋味儿。可是瞧见皇上笑,皇上又再度是夸她眼光好、孝顺皇太后,那她也唯有同样以展颜之笑来回报。

    皇帝拍拍那拉氏的手,“常在的位分低,按说朕不必赐号的,可是这回福常在、永常在两个,朕都亲自赐了名号。这不仅是因为她们都是皇太后宫里学规矩出来的,自然比旁的女子更优;也是因为她们本是皇后你挑出来的人,朕便特恩了。”

    那拉氏便也只好含笑半蹲,“妾身谢皇上恩典,皇上谬赞,妾身实不敢当。”

    皇帝这才含笑向忻妃走过来,终于立在了忻妃面前。

    皇帝垂首,温煦凝视忻妃的眼睛,“忻妃,朕已听太医院报,你有‘漏红’之状。这些日子朕在宫里忙,没顾得上来去看你,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皇帝说着还上下打量忻妃一番,面上露出快慰,“朕瞧着你气色尚好,且能在这冬日里站这么久、这么稳当,那身子必定是并无大碍。”

    忻妃原本满腔的欢喜,可是皇上却张嘴就只问她“漏红”的事儿,倒叫她尴尬得有些无地自容。

    终究这事儿,她是本不想叫后宫里诸人都听见去的啊!要不,她们该当真以为她胎气不稳,那暗地里便要指不定怎么看她笑话儿去呢!

    忻妃便站得更稳当些,高高抬头,“回皇上,妾身确无大碍。幸有皇上体恤,下旨命太医们细心调理,施世奇和陈世官俱都得用,妾身的身子已是好了。”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好了就好。想想你的胎,也有差不多五个月去了。再过两个月,便要正式遇喜,得叫遇喜处提前预备下了。”

    时光过得这样快,那拉氏在畔听得忍不住眯起眼来。

    她那日吩咐陈世官的事,她不知道陈世官做的如何了;可是方才忻妃却特地在皇上面前夸奖陈世官,这倒叫她心下有些不妥帖。

    她便睁圆了眼,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将忻妃身量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终是也生养过好几个孩子了,她的眼睛也是不容沙子的。她看罢便忍不住一笑,上前并立在皇帝身边儿,盯着忻妃笑,“都五个月了?当真是好快呀。可是忻妃的喜形,我怎么瞧着有些不显呢?按说五个月了,肚子应该大得甚为明显了。”

    忻妃心下一梗,这便站直了,两手扶在腰后,特地向前挺了挺肚子,“主子娘娘多虑了!妾身方才在皇上面前,自是呈谦恭之态;况且这是冬日里,衣袍本就肥大、厚实,这便将喜形都给掩住罢了!”

    那拉氏“咯”地一笑,“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无妨,总归两个月后就得给你报遇喜,该添守月姥姥、守月大夫。到时候儿自然有守月姥姥见天儿地亲自查看你的肚子去,按天儿将你那喜形的尺寸都记录在案……便是这会子太医们不方便看、不能动手碰的,等到时候儿姥姥们就都方便了。”

    “我便等着,到时候儿听守月姥姥们的禀报,我就自然能放得下心来了。”

    皇帝也是满脸的温柔,和煦道,“说得对,皇后当真是将忻妃你的身子,记挂在心了。忻妃啊,又到了年底,朕诸事繁忙,若是有暂且顾不上你的时候儿,你宫里缺什么短什么,又或者你有格外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都尽管来禀明了皇后。”

    皇帝说着,转身向那拉氏微笑,“皇后,朕就把忻妃和她的胎,都交给你了。”

    那拉氏耸肩一笑,缓缓半蹲,“这是妾身应该做的,便不是皇上嘱托,妾身也自然会好好儿照应忻妃,还有她的孩子……”

    皇帝满意点头,仿佛这才不慌不忙抬眸,望见了婉兮。

    “既如此,朕也不想让皇后分身乏术。令贵妃啊,接下来皇太后的圣寿、以及年下预备的诸事,你便替皇后都担过来吧。若是还有忙不过来的,就叫颖妃帮衬着你去。”

    婉兮自是欣然蹲礼,“妾身遵旨。”

    当晚,皇帝来得略微有些晚。

    皇帝撩帘子进来的时候儿,婉兮故意打了个呵欠,就当没看着,背过身儿去了。

    她那小模样儿,皇帝自是看得明明白白的,这便啐了一声儿,“干脆索性将门儿锁了算了~~”

    婉兮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转回身来,起身行礼谢罪,“奴才以为爷今晚上不过来了呢,奴才可不敢锁门儿不叫爷进来……奴才是忖着,刚封了个福常在,半月后又封了永常在,两位新人了,爷总也不能都撇在一边儿不是?”

    “又说这个!”皇帝撩袍在炕沿坐下,恼得伸直双腿,“罚你给爷扒靴子!”

    婉兮撅了嘴儿,却是并不为难地就蹲下了,两手扒着皇帝的厚底云头皂靴,眼神儿却飘得有些远。

    “这个十月真是有些不寻常,爷这叫双喜临门,可谓‘左擎苍,右牵黄’……”

    皇帝长眸圆睁,啐了一声儿,伸手捏住婉兮的下巴颏儿。

    “好嘛你,你这是骂她们俩哪?”

    婉兮却抬眸,妙目轻转,“对于汉人来说,说人是鹰犬,是骂人;可是对于满人来说,鹰是海东青,乃是神鸟;犬是救命恩,更是最忠实的伙伴……故此这是奴才的夸奖,才不是骂人呢~”

    “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

    皇帝又是笑,又是无奈,长指用了点劲儿,一边捏着婉兮的下巴,指尖儿却已是揉在了婉兮的红唇上,故意捻着,“爷饶你一回,算是这鹰犬都不是骂人的话;可是你是不是想说,爷是‘鬓微霜,又何妨’,你说爷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是不是,嗯?”

七卷148、就爱惯着

    婉兮的目的已然达到,此时听皇帝自己说破,便已然乐得伏倒在桌上,用臂弯藏住面颊去。www.uu234.net

    皇帝何尝不知道这小妮儿心下是想着什么呢,这便索性将她想说而不能当着天子的面儿直说的话,都给说出来了。见她笑成这样儿,他便也幽然跟着笑了。

    “哼,无言以对了吧?”皇帝这才不慌不忙从那温酒器里取了酒壶出来,悠然自得给自己斟满酒盅。

    婉兮转头过来,将面颊枕在手肘之上,半躲半笑,“奴才想说的只是‘左擎苍,右牵黄’这两句,可没想说其他的。至于它们那几句怎么都那么寸都凑在一首诗里,爷要想问罪,怕还得回几百年前去,到宋时去问问苏东坡老先生才行!”

    皇帝“呸”了一声儿,“你知道我回不去,这便只能容得你得了便宜去~~”

    婉兮噗嗤儿又笑出来,赶紧见好就收,自己绕着炕桌儿,没下地,而是从炕桌儿里头,就在炕上蹭过来,挨住皇帝。

    “……奴才得完了便宜去,那这回该卖乖了。”婉兮将头倚在皇帝肩上,娇憨而笑,“爷,奴才这模样儿,可算乖了?”

    皇帝无奈,只得大笑,伸手在婉兮娇憨红晕的颊上掐了一把。

    “再这么着,今儿咱们这饭就也不必吃了。”

    婉兮急忙举手告饶,“别介!爷今晚这么晚了才过来,显见是此前国务繁忙。都到这会子才能闲下来垫补几口,爷可千万别再给省了。”

    皇帝便笑,仰头饮了杯中酒去。婉兮急忙再给满上。

    皇帝长眸里满是笑,凝视着婉兮,“爷今儿来晚了一会子,你倒与爷使起小性儿来,是当爷去看福常在和永常在两个了?实则你还真给整拧了不是爷去看谁了,是有人去看爷去了。爷就是为了那个人才一直耽误到这会子。”

    皇帝狡黠眨眼,“倒叫你猜猜,是谁去看爷去了?”

    冬夜漫漫,烛影摇红,这会子皇帝的模样儿,便更像足了狐祟去。

    婉兮却垂下眼帘,轻轻摇头,“奴才可不猜。总归爷这番回宫又是好几天,这园子里想念爷的人可多了去了,爷今儿回来,谁都得想着去看看爷去,那便九洲清晏的宫门外头排起一字长蛇阵来都是应当的。奴才可没那个本事你,挨个儿都猜出来去。”

    皇帝又是气,又是笑,无奈地摇头,“瞧你这样儿!待会儿管保叫你无地自容去!”

    婉兮轻轻耸肩,“奴才在自己寝宫里安安静静地,又没甚心虚的,为何要无地自容?”

    皇帝展眉,修长的指头拨弄着拇指上套着的和田玉扳指儿打转,薄薄唇角凝着一抹笑。

    “……叫你说嘴!那爷便告诉你,今晚上啊有个小人儿忽然跑去给爷请安了!不但请安,他还是去向爷讨赏去了呢!”

    婉兮跟被针扎了一下儿似的,便再坐不住了,直接跪着起了身儿,瞪住皇帝。

    “呀?难道是圆子?”

    皇帝登时眉开眼笑。

    “还果真去跟皇上讨赏去了?”婉兮这当亲娘的,便是没看见,也都能想象出小十五那模样儿来,这便也笑了出来,“哎哟,是奴才愚了,竟浑忘了这档子事儿去。那小子竟然也有心眼儿,竟当真自己去跟爷求去了!”

    皇帝轻哼一声儿,“原本觉着他年岁还小,倒舍不得他到冰上磕了碰了去,故此没早给他预备下冰鞋。可是他今儿就到九洲清晏去‘堵’爷去了,还给堵个正着;况且这还是十月里,正是人家的生辰月,想跟爷要个什么,爷能不给去呢?……”

    婉兮便也扑哧儿笑了,“爷也别纵着他!爷已说了,小十五和小十六的生辰,因都在皇太后圣寿左右,这便叫他们两个的生辰都跟皇太后的一起过,给皇太后增福添寿去,没的叫他还单独跟爷讨个什么赏赐来。”

    皇帝却哼了声儿,“可是人家就只跟爷这个当阿玛的,讨一双冰鞋而已。就这么点儿小心愿,爷能给回了么?”

    婉兮登时红了双颊,“这么说,爷还是纵着他去,还是下旨要给他做冰鞋去不成?”

    皇帝却耸肩,“这会子现下旨叫造办处去置办,哪儿来得及啊?那小子啊,急得都火上房了,恨不能立时就能穿上。”

    小孩儿心性,想要什么,自是恨不得前脚刚说下,后脚就拿到手里了。

    婉兮瞧着皇上的模样,这是话里有话。

    婉兮心下忍不住狐疑,这便小心猜,“……爷该不会是,晚过来的这么会子光景,都耗在给圆子淘弄冰鞋上了吧?

    婉兮心说,三岁的孩子穿的冰鞋,便是宫里,怕从前也没做过。那皇上还能到哪儿淘弄去?

    皇帝有些得意,筷子头夹了块肥鸭放进口中,不急不忙地咀嚼。

    满意地咽下,才促狭地冲婉兮眨了眨眼,“总归……爷这个当阿玛的,自是不能叫孩儿失望而归。”

    婉兮张了张嘴,不由得惊呼一声儿,“该不会是爷晚来了这么长的光景,竟是亲手为他制作冰鞋呢吧?”

    皇帝终于满意而笑,“嗯。”

    婉兮一颗心登时如锡锅子里的饴糖一般,登时柔软得不成个儿了去。

    “爷也太惯着他去……再说这么眼巴前儿的,爷又到哪儿去给他预备材料去?”

    满人生发于关外的巴山黑水,冬日绵长,故此走冰乃是“国俗”,历史悠久,男女老少多会。

    甚或这走冰的传统技艺,还曾经在战场上为大清立过奇功。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麾下那支以滑冰闻名的“费古烈部队”就曾在墨尔根城遭到蒙古的巴尔虎特部落围攻时,完成过“天降神兵”的经典战役。

    满人的冰鞋,多是木制,最初是在木鞋下向前马的胫骨;后来渐渐将冰刀换成了铁质;冰鞋下头有镶嵌单根铁冰刀的,也有镶嵌双排铁冰刀的。

    冰刀登冰是否能站得稳、滑得好,都看这冰刀的铁是否为好铁,开刃的功夫是否老道。故此制作冰鞋的话,就算木鞋好办,可是用来做冰刀的好铁,却不是随手就有的。

    小十五终究还小,那给他做冰鞋所用的冰刀,还得比大人的都短;再加上皇上是必定会去找好铁的,那这么短的好铁,怕是得叫造办处去打去,哪儿能说有就有呢?

    皇帝听婉兮说到“节儿”上了,这便故作悲痛状,“唉……白瞎了爷最喜欢的四柄好刀啊!”

    婉兮一怔,急忙回眸去望衣架子上。

    皇帝进来褪掉大衣裳,便也顺手将腰带接下来搭在上头了。

    满人男子的腰带不只是系着衣裳的,那腰带上都还要挂着全套的活计,譬如火镰、腰刀、剔骨刀等,都是满人从前狩猎生活的写照。

    其中跟筷子一样要紧的剔骨小刀,是满人男子的餐具,若遇分食肉类的时候儿那小刀是绝不能缺少的。

    婉兮掂量着,尺寸能跟个三岁孩子的小鞋子匹配的刀,也就是这种剔骨小刀了。

    果然,婉兮一眼瞧去,皇上腰带上那原本挂剔骨小刀的钩儿上,空了~~

    婉兮登时红了脸,“那小刀都是爷用惯了的,几乎每日都是离不了的……”

    皇帝咧了咧嘴,“再离不了,这回也得离了;且还得离好一阵子呢爷原本有替换用的,可是这一下子给圆子就用了四把去。”

    婉兮张大了嘴。

    “原来爷是给小十五做了双刀去?”

    双刀就是鞋底下头有两排冰刀,这样儿能叫初学者刚上冰的时候儿,能更容易站稳当去。

    这样左右双刀,那就得一共用去了四把小刀去了。

    皇帝轻哼一声儿,“那小子他自己倒是不满意呢,他是想叫我给他做单刀的;可是他有那胆子,我还没他胆儿大呢……那个臭小子,就是个傻大胆儿。”

    婉兮便也笑了起来,“爷还说胆子不大?要是奴才,都不敢给他预备冰鞋去呢,哪儿像爷似的,还当真这么纵着他去。”

    皇帝含笑点头,拍了拍婉兮的手,“还说你不敢?你若不敢,是谁带他上了冰去?又是谁给他亲手做了那棉去?”

    婉兮莞尔垂首,便也不再自辩。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圆子是皇子,自当从小就学国俗。他终究才三岁,还不到学弓马骑射的时候儿;不过冰嬉也是国俗,他既然喜欢,那便从这个开始学起,也是个好主意。”

    话说到此处,婉兮终于释然而笑。眼角眉梢,便也不再那么刻意藏着去,丝丝缕缕露出慧黠之光来。

    皇帝看得直“哼”,“……这下儿可放心了?”

    婉兮赶忙摇头,“爷说啥?奴才可听不懂了。”

    皇帝轻踹她一脚去,“还嘴硬?你们是本生母子,圆子便是这会子由庆妃抚养着,可是这母子连心,又如何是庆妃能代替得了的?”

    婉兮便垂下头去,含笑点头。

    “终究奴才是汉姓人,陆姐姐也是江南汉女的出身,奴才便也担心小十五于国俗、清语都有生疏,这便想着他满了三生日了,是该学起来了。”

    “可是正如爷方才说的,叫他这会子若是学弓马骑射,都还嫌甚早;奴才便想着,那便先学玩儿的吧。这玩儿里也有学问,更本身就是国俗,倒更适合孩子们去。”

    皇帝也敛了笑,伸手过来握住婉兮的手,“令狐九,你有心了。”

    婉兮展颜而笑,“哪里是奴才有心?奴才的心意啊,都是爷替奴才圆满的。奴才便是想叫小十五学走冰,可是奴才也不会亲手做冰刀不是?”

    两人终是冰释“前嫌”,含笑相对,用完了这顿放松的酒膳去。

    玉蕤亲自带着玉蝉她们伺候着二人,撤下膳桌去,皇帝趁势吩咐,“你们两个这几天也都预备预备,过两天咱们就一起回宫去。”

    婉兮含笑点头,“可不是该回去了么,这都十月二十了,皇上将筹备皇太后圣寿庆贺的事儿交给奴才,奴才可急着要回宫去呢。”

    玉蕤含笑应了,带人下去,婉兮趁着这会子轻松,便歪头道,“……皇上刚回园子来,这就不几日又要回宫去了。那这回,是不是该好歹带着福常在、永常在两位新妹妹一起回去了?”

    皇帝五官狰狞起来,“又说!”

    婉兮笑倒在皇帝怀中,轻声道,“奴才啊是想说,爷赐封永常在,这个名号用得好。”

    皇帝轻哼一声儿,“依着你说,好在哪儿了?”

    婉兮噘嘴,“皇子和近支宗室这一辈的取名儿,除了皇上亲自定的玉字偏旁之外,另外那个字也不也是‘永’?所谓江山永继,这个能用在国祚绵延上的字儿,可不尽都是好的?”

    婉兮说着故意歪头瞟了皇帝一眼,“皇上将用给子侄的字,都给了永常在为名号,可见皇上对永常在的眷顾之心……”

    皇帝又笑又恼,“照你这么说,爷便该如对子侄一般对她慈爱才是?!”

    婉兮大笑,连忙摆手,“不不不,奴才可不敢这么说。永常在既赐封,那便是爷的后宫,爷自然不能视之如子侄呀……“

    皇帝又啐一声儿,在婉兮腰上掐了一把去,“那你倒是说,这个永字还剩下什么好儿了去?”

    婉兮正色下来,搂住皇帝的胳膊道,“永,水长也。便如‘源远流长’,叫人不由饮水思源,那皇上的源头,便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再如‘山高水长’,便会念及慈恩如山高,如水长……”

    “故此在奴才看来,这永常在的名号啊,倒是与福常在如出一辙,都是寄托了皇上对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孝心与祝愿去。”

    婉兮静静抬眸,望住皇帝,“十一月将是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寿辰,皇上在十月里接连赐封两位皇太后位下的学规矩女子,这自是讨皇太后老人家的欢喜去呢。这是皇上的孝心,孝心里头又怎会掺杂旁的去?奴才心下都明白。”

    皇帝轻叹一声儿,揽过婉兮的肩来,圈在自己的怀里。

    “你看得明白就好,爷却不遗憾旁人看不明白;甚或,爷反倒就想叫她们看不明白去她们啊,看得越是云里雾里,那才更好。”

    婉兮倒是莞尔,“瞧爷说的,不就是赐封这么两个新人么,哪儿至于就云里雾里了?爷的后宫里啊,可个个儿都是人精,比奴才聪明的比比皆是。故此奴才能看明白的,她们自然也都能看明白去。”

    皇帝长眉轻扬,“要做赌么?”

    婉兮轻俏扬眸,“以何做注?”

    皇帝长眸一黯,身子便已欺过来,“……若是你输,便再给爷添一个孩子吧?”

    十月二十四日,皇帝带婉兮回宫。

    皇帝临行前也与那拉氏及一众后宫知会,说此次回宫,是为皇太后圣寿庆贺礼做预备。

    因这还只是前期的预备,还不到圣寿的正日子,故此还不能正式奉皇太后的圣驾一同回宫。既然皇太后此时还继续驻跸在畅春园里,皇帝便也嘱咐那拉氏率领后宫继续留在圆明园里,也好方便就近伺候皇太后。

    此次能随皇帝回宫的,除了婉兮、玉蕤之外,便也只有抚养小十五的语琴。

    一路从圆明园回宫,皇帝亲自骑马,婉兮与语琴、玉蕤乐得挤在一辆马车里亲亲热热坐在一处。

    婉兮回想了一下儿之前的情形,不由得道,“你们可留意,方才皇后神色之间,仿佛有些不高兴似的?”

    语琴轻哼一声儿,“也不奇怪。皇上此番将忻妃和她的胎交给皇后去,却将皇太后圣寿庆贺礼的诸事都交给了你,由此这便此次带咱们回宫,却叫她继续留在园子里照应皇太后和忻妃,她心下自然不痛快。”

    婉兮却轻轻摇头,“她若是因为这个,我倒也不奇怪。可是我瞧着她的不高兴里,却分明还是有些哑忍的意味在。”

    语琴也回想了一会子,便也点头,“对呀。若只是她不高兴皇上将厚此薄彼,那凭她的性子,早该当场发作开来,又何必有那点子哑忍去?”

    趁着途中歇息的当儿,玉蕤叫人去问了她阿玛德保。待得重新上路,玉蕤已是有了些心得去。

    “我阿玛说,皇上就在今早上忽然下了道旨意,说礼部所进会试录登科录本内,俱有‘恭进皇太后及皇后各一本’等语。皇上说宫闱肃穆,一切政事皆不与闻,叫从此这类奏本内,均不准再进呈皇太后、皇后各一本了。”

    婉兮也不由得挑眉,与语琴对了个眼神儿去。

    满蒙女子的地位一向颇高,便是婚后,主母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视。故此本朝才会有孝庄文皇后那样的圣母皇太后。因了这个缘故,前朝诸多奏本,都要各自进呈给皇太后、皇后一本,以示尊崇。

    皇上既然在这会子忽然下旨停止这个旧例,便也是限制了皇太后、皇后两宫对前朝的影响力去。

    皇太后她老人家此时都七十多岁了,有没有这个影响力,其实已经无关紧要;可是这对于皇后来说,却是要紧的。

    那拉氏若为永谋求储位,她必定需要前朝的助力,那么皇后对于前朝事务的影响力就是她不可或缺的。

    “那也怪不得她今日神色那般了。”婉兮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回到宫中,婉兮这便立即动手,与内务府、宫殿监一同忙碌起皇太后圣寿之事。

    诸事繁杂,除却一应仪轨之外,还要格外将慈宁宫、寿康宫,以及祝寿看戏所用的寿安宫都打扫整饬一新。

    婉兮忙得脚打后脑勺,忙过了好几日去,方歇下来喘口气儿,这才猛然发现,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皇上和圆子了。

    他们父子俩这是忙活什么去了?

    玉蕤见婉兮问,这便笑道,“姐可想起那一大一小两个大活人了!姐既然想起来了,那便跟着我去个地儿吧~~”

    “你个丫头,就差没蒙上我眼睛了!这么鬼鬼祟祟,竟是预备着什么呢?”

    婉兮被玉蕤给塞进暖轿里,将轿帘和窗帘都给落得严严实实的,不叫婉兮看见外头的路。玉蕤堂堂的贵人主子,竟宁肯自己不坐轿了,就跟在婉兮的暖轿旁走着,就是为了确保婉兮不能偷看。

    一行人走了不短的工夫,玉蕤这才满意地一拍手,“到啦!”

    轿子落定,玉蕤亲自打开帘子,婉兮向外一看,心下便是微微一颤。

    是北海,是北海的冰上啊。

    当年,皇上就在这里,带她第一回乘坐了那如梦如幻一般的冰船去……那梦里的甜美,她直到此时还没尽醒过来呢。

    还没等婉兮从当年的记忆里醒过来,眼睛已是自动锁定了远处冰面上那一抹小小的身影。

    婉兮一时有些惊诧,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便紧着揉了揉眼。

    玉蕤早已经欢叫起来,“十五阿哥,咱们十五阿哥滑起来啦!”

    没错,没错,那叫婉兮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画面,就是小十五已经在冰上出溜出溜地滑起来了!

    虽说还小,虽说前后左右好几个太监、侍卫的保护着,可是小十五却的的确确是自己一乍巴、一乍巴(蹒跚)地滑起来了!

    婉兮两手攥在一处,仿佛再度回到两年前,她狠狠心松开了手,终于等来了小十五第一次独立走路的时候儿……小十五这是第二次学会走路,而这一次是在冰上走路了呀!

    呼出的热气儿,蒙在眼上,都成了水雾去。婉兮欢喜得不知怎么好,这便抬眸只寻找皇帝的影子。

    他就在不远处,就在小十五身旁。也正在满面含笑地,望一眼小十五,又远远地望一眼她来呢。

    原来几天没见,他们一大一小两个爷们儿,这是躲起来学走冰来了!

    也发现了额娘来,小十五既激动,又想表现,反倒因为年纪小,这便脚底下拌蒜,就在婉兮眼前儿摔了个大的腚墩儿。

    那般硬碰硬地摔倒在冰面上,小十五磕得险些哭了。

    婉兮忍住心疼,淡淡地别开头去,低声嘱咐玉蕤她们,也不准看向小十五去。

    小十五发现竟然没人看她,更没人来扶他,他委屈归委屈,可还是不得不自己从冰上圆滚滚地,自己骨碌着爬起来了。

七卷149、三岁看老

    皇帝来晚了一步,待得皇帝奔过来时,小十五已经自己爬起来了。

    场面有些微妙:小十五明明摔得恼了,又有些疼,这便委屈得想哭;可是婉兮那边厢却跟没看着似的,故意扭着身儿不去瞧他。小十五这便想哭还没得着合适的机会,既想喊一声“额涅”,又不好意思喊。

    小孩儿的心性,受了委屈之后,总归得娘亲看见了,奔过来抱住,嘘寒问暖的时候儿,那才能“哇”地一声哭出来,才能得着娘亲最大的心疼、最及时的抚慰去,不是?

    可惜他额涅压根儿没看见,他摔也白摔了,这会子要是直接咧嘴哭出来,那额娘反倒不高兴了,可怎么好?

    皇帝瞧明白了眼前的情势,这便也没着急过去,反倒放缓了脚步,往旁边出溜滑了二三尺去,正好错开了小十五眼角余光的方向去,然后这才蹑手蹑脚往小十五那边靠。

    屈戌等几个太监早就着急得不行,皇帝瞧见了,这便也跟婉兮给玉蕤她们使眼色一样儿,皇帝也朝屈戌他们一班人眨眨眼,摇摇头。

    既然皇上和贵妃两位主子都这样儿,那一班外人便也只能忍住。

    小十五自己站了好一会子,见额娘还是没有动静儿,他身上的疼已是慢慢儿缓过来了,这会子就剩下心上的委屈了。

    三岁大的圆子这便有些恼羞成怒了,一时不知如何发泄才好,这便使劲儿跺脚。

    他脚上穿着冰鞋呢,这一跺脚,那冰刀在冰面上都跺出冰碴儿来。细碎的冰碴儿如雪沫子一般,随着风一起,便扬起在了半空里。他个儿又矮,这便都顺势就吹进他眼睛里去了。

    冰碴儿入眼,又冰又扎,小十五这便终于顺势放声大哭了出来。

    一听孩子哭,婉兮的心自也揪了起来。只是婉兮暂且不动声色。

    婉兮面上便看似依旧还是淡然,且瞧不出半点子要回应的意思去,玉蕤和玉蝉她们却都已经心疼得不行,挨个儿都朝婉兮求情地直递眼神儿。

    婉兮心下明镜儿似的,朝她们都眯了眯眼。

    孩子的哭声是为了呼唤母亲,她心下自是想立即转身奔过去抱着了他去……可是这会子他却是在发脾气的时候儿,倘若她这时候儿便立即反应,叫他满足了心愿去,那便反倒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去他幼小的心里难免会以为,从此之后只要遇到困难和挫折,就尽管可以发脾气、大哭,总归额娘会应声而来,给他想要的怀抱和抚慰。

    若这样的话,那他这就本来天生是皇子的,将来怕就更骄纵了;且心会变得色厉内荏,善于发脾气,而弱于面对挫折,更会将责任都从自己身上推了开去。

    故此婉兮还是决定,她应该回应孩子,却不能立时回应。她得故意延迟一会儿,叫孩子知道这时候的大哭大闹,并不能总能得来她的抚慰。

    她耐心地等,等他哭声变小,等他自己先冷静下来些儿。

    小孩儿啊,“三岁看老”。虽说这会子还年幼呢,可是已经三生日了,是时候、眼前也正好是个好机会,该给他立规矩、叫他明白最基本的是非曲直去。

    婉兮这边厢“狠心”着,皇帝那边儿却先沉不住气了。还没等婉兮扭身儿服软呢,皇帝已是先走到了小十五面前儿,蹲下,伸手圈住了小十五。

    “……这是怎么了,摔疼了么?告诉汗阿玛。”

    几步之外,婉兮听见了,心下这个连串儿地叹气。

    不过……还是甜啊。

    小十五得了阿玛的关切,这便终于得了倚仗,回身便一头扎进了皇帝的怀里,小胖胳膊抱住了皇帝的脖颈,这便委委屈屈地哭了。

    只是这会子已经不是初始之时的放声大哭,婉兮的冷静叫小十五自己也平静下来不少,故此只是将小脑袋窝在皇帝颈窝里,委委屈屈地哽咽罢了。

    皇帝轻轻拍着小十五的背,掌心温厚,沿着他小小的后脖颈,一路拍到后腰眼儿。这跟“拍嗝儿”的道理一样儿,是暗中帮孩子顺气,别叫他戗风地哭,再给哭逆了气儿去。

    小十五得了父亲的关切,哭归哭,终于好多了。他搂着皇帝的脖子哽咽着道,“……回汗阿玛,儿子不是摔疼了,儿子是迷眼睛了!”

    “哦。”皇帝听懂了小孩儿的心情,同情地点头。

    其实他跪下来的刹那,早已经先用指头肚儿瞧瞧拈起了地上的冰碴儿,确定了那冰碴儿的粗细,确定便是进了孩子的眼睛,也不至于给磨坏了,这才放心地跟小十五说话儿。

    终究小孩儿力道小,便是使劲儿跺脚,也跺不下来多少冰渣儿。便是有些随风能飞扬起来的,必定也都是细碎的,这便进了眼睛就化开了。

    “原来是迷眼睛了呀~~所以圆子的眼睛里才淌眼泪了,这才不是哭,是那雪沫子化成水儿了,是不是?”

    小十五听得颇为受用,凭他自己可想不出这么好的解释来,这便狠劲点头,“是!!!”

    皇帝垂首,竭力忍住了笑去。

    “那雪沫子又是哪儿来的呀?来,给阿玛瞧瞧……”

    皇帝说着,故作不知地垂眸向下,盯住小十五的脚下。

    小十五这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跺的。”

    皇帝非但没揶揄,反倒惊喜地两眼放光,“圆子跺的?哎哟,咱们家圆子,可了不得了!”

    凭小十五三岁大的小脑袋瓜儿,哪儿跟得上他爹那脑筋的趟儿啊,这便瞪圆了乌黑乌黑的小眼睛,愣愣地望住皇帝。

    “儿子……咋了不得啦?”

    皇帝红唇轻勾,“你自己瞧瞧,你这可是站在冰上呐!你脚上穿的可不是平底儿的靴子,你穿的是冰鞋,鞋底子下头可是冰刀啊!你要是跺脚,至少得有一脚离地儿吧?”

    “这冰上多滑啊,穿着冰鞋多不容易站稳当啊,就更别说脚能离地儿了!可是咱们圆子不但站稳当了,而且一只脚还就离开地儿了,都能跺出雪沫子来了!”皇帝说着扭头瞪着高云从他们,“你们说,十五阿哥这是不是可了不得了?”

    皇上都说了,旁边这一起子人,自是迭声都说“了不起,十五阿哥真是太了不起了!”

    婉兮在畔听着,都尴尬得想找片云彩躲躲……

    皇帝却说得情真意切,小十五盯着他阿玛看,他阿玛那再实诚不过的神情,终于将小十五逗得不委屈了,反倒是一张小脸儿兴奋得通红通红的。

    虽说是小孩儿,可是最基本的逻辑还是有的,于是小十五高兴了一会子之后,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可是我还是摔了……”

    皇帝便笑,轻轻拍了拍小十五的小肩膀儿,“摔了又怕什么,只要自己还能爬起来,那就依旧还是巴图鲁!”

    皇帝眼珠儿灼亮,在这冬日雪景的映衬下,更是黑得摄人心魄。

    “当爷们儿的,这一辈子谁没摔倒过?这世上啊,压根儿就没谁永远一帆风顺。谁都栽倒过,只不过区别是,有人就算也怕疼,也掉过眼泪疙瘩,可是自己还是能爬起来,明白自己为什么摔的,下次尽量再不摔了就是;可是有些人啊,就被那疼给吓坏了,再也没劲儿爬起来,又怕计算爬起来,接下来还是再摔……”

    小十五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似懂非懂,却还是笃定地点了头。

    皇帝欣慰而笑,“便是怕了,也还有两条路可走。或者是干脆就放下了,譬如这走冰容易摔跤,那咱们从此不玩儿了不成么?走冰又不是走路,便是不玩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甚或便是被旁人笑话几声‘胆儿小’,又能怎么着,能掉二两肉去不成?”

    “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跟你卯上了。不是摔过一回了么,有多疼心下已是有数儿,更得叫这一个跟头别白摔了,我非得把它给学会了不可!这就是冰上,人人上来都得摔,谁不摔几个跟头,哪儿能学会走冰啊?想要学得好,就得摔几下儿,摔着摔着,你就不再怕这冰,就能学会了。”

    婉兮在畔听着,心下涌起脉脉的暖意。

    她懂了,皇上这不是只顾着心疼孩子,实则也是跟她的想法儿一样,是借着这个事儿,要给小十五上一堂三周岁的课呢。

    婉兮便也放下心来,默默听着。

    可是皇帝却没直接教给小十五该选哪一条路,皇帝只伸手牵住小十五的小手儿,说声,“走,阿玛先带去看个景儿。”

    小十五乖乖跟着皇帝走,一时间仿佛也忘了自己腚墩儿的疼,自己一步一步在冰上滑着走,倒也越发从容自如了些。

    婉兮跟玉蕤对了个眼神儿,这便也都赶紧跟上。

    玉蕤这才放下了心,亲自扶着婉兮在冰上走,一边儿含笑轻声道,“姐你瞧,皇上竟没有抱起咱们十五阿哥了,还只是手领着手儿地在冰上,叫十五阿哥自己滑着走。”

    婉兮含笑点头,“这便是皇上的圣明之处。小十五刚摔倒过,这会儿疼还没散呢。若皇上给抱起来走了,那他便会对这冰生出恐惧之感来,下回再上冰,说不定还得先害怕一阵子。”

    “可是皇上却在小十五摔倒之后,立即叫他继续滑,只给小十五一只手来倚仗着,端的还是要靠小十五自己一步一步地忘却了对摔倒的恐惧去。”

    玉蕤轻叹而笑,“皇上最开始奔过来那会子,我这心下都忍不住以为皇上是溺宠了去……终究皇上年岁大了,咱们十五阿哥是他的老来得子,这便比姐你更心疼些。”

    婉兮便也笑了,“就连我自己,何尝不是也这样以为来着?我还想着怎么上前去拦住皇上,别叫他惯坏了小十五去。可现在你瞧,都是咱们想多了。终究皇上就是皇上,他的心思之深、之高,又哪儿是咱们能比得上的呀?”

    一路走到五龙亭去。

    五龙亭,顾名思义,便是无座亭子。

    五座亭子错落有致,中间的亭子为首,规制最高;其余四座宛若两翼,分左右依次向后。

    五座亭子以汉白玉曲桥相连,远远望去,宛若游龙伏在水面之上。

    中间那座为首的亭子,名为“龙泽亭”,屋顶为重檐攒尖顶,下方上圆,寓意“天圆地方”,象征着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

    左边两亭名为“澄祥”、“滋香”,澄祥亭为重檐,滋香亭为单檐;右边两亭名为“诵瑞”、“浮翠”,形制与左边对称。

    五亭皆为绿琉璃瓦顶,黄瓦剪边,檐下梁枋施小点金旋子彩画,绚丽多彩,金碧辉煌。龙泽、滋香、浮翠三亭石岸下有单孔石桥一座,通向北岸,每座亭正面檐下各悬华带匾一方。

    皇帝抱着小十五直接走入“龙泽亭”去。

    婉兮与玉蕤含笑对视一眼,便走入“澄祥”亭去,不远不近地望住皇帝和小十五。

    这会子有了皇上作陪,小十五已是安静下来。婉兮也不想打扰父子相处,她更愿意留这样一步距离,由着他们两父子单独亲近去。

    绚丽的亭台,与这冬日里的冰雪,正形成鲜明的反差。立在这锦绣色里望眼前冰清雪白,格外有一种心境旷达之感。而身畔一步之遥,便是她今生今世、在这人间红尘里的幸福。婉兮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虽立身冬日,心下却有暖阳融融。

    见皇帝站定,外头冰上忽然一声巴掌,北海之上远远近近如潮水一般,忽然涌进千百人来!

    冰上立时如开满绚丽的花儿。

    婉兮不由得惊呼,“……这岂不是‘大阅冰鞋’?”

    便从乾隆朝起,走冰被定为“国俗”,故此不是单纯的“嬉戏”、表演,而是八旗官兵必备的作战技能。

    故此每年冬天,便如寻常阅兵一般,皇帝也会对八旗官兵的走冰技能,进行一次大检阅。相对于常规检阅弓马骑射的阅兵,“大阅兵鞋”就相当于冬季阅兵,检阅的是官兵的冰雪技能。

    从十月前后,西苑三海(南海、中海、北海)的水面结冻了,视何处冰层最坚,便在何处令八旗官兵操练走冰。

    为此,朝廷专设“冰鞋营”,有“冰鞋大臣”专司此职。训练与“大阅冰鞋”大典所需的经费、设施、赏银等都由内务府提供,这便是皇家的内帑了,不必动用前朝公中的银两。

    每年十月咨八旗及前锋统领、护军统领等处,每旗照定数各挑选善走冰者200名,内务府预备冰鞋、行头、弓箭、球架等项。

    “前锋”说的便是健锐营,健锐营听似“一个营”,实则却也是依照八旗旗份,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

    十月间,“冰鞋营”便是在健锐营、护军营中,每个旗份各选二百人,合并一处,这便有近两千人参与大阅兵。(是阅兵,便是也有表演的性质,却绝不可能出现个嫔妃啥的在两千多官兵面前‘冰舞’~~)

    见此盛景,玉蕤便也笑了,“是‘大阅兵鞋’,只是还在十月里,这便还不是正式的大阅,还只是操练。”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可不,往年正式的大阅都是在十二月,正好儿与过年的喜庆合并一处。咱们便是每年都能得见,可是这操练的场面,却还是第一回见。”

    婉兮侧眸望向龙泽亭,“……那小十五,就更是第一回见了。”

    玉蕤秀眉微蹙,“那皇上为何不等到十二月间,再带咱们十五阿哥去看正式的大阅,却忽然今儿来看操练?”

    婉兮略微想了想,便也已是垂眸浅笑。

    “因为,十二月间的大阅,那都是官兵经过了几个月的操练,所有的身法、队列都演习纯熟了,到时候儿在皇上、皇太后、宗室王公和大臣们面前,不出半点儿错漏的时候儿;那便更像是一场表演,只有完美和精彩了。”

    “而此时的操练期间,这十月里冰才冻硬不久,官兵们就是上冰操练,日子也才没多少。故此便技艺尚且还都有些生疏,便是健锐营、护军营里挑选出的健武之人,也难免乍然上冰依旧有手忙脚乱的。”

    婉兮说着,远处的队列里,果然就已经有摔得人仰马翻的。

    婉兮便笑了,“你瞧……皇上他啊,便就是要叫小十五去看这时候儿最真实的情形去呢!”

    玉蕤微微侧目,随即便也懂了,与婉兮一同,转眸望向皇帝与小十五去。

    龙泽亭中,皇帝弯腰指着那人丛中的人仰马翻,柔声道,“圆子你看,他们都是大人,都是咱们八旗官兵里的佼佼者,可是上了冰来,也还都会摔倒。”

    小十五在亭子上,手扶着栏杆,踮起脚尖儿使劲看着。

    终于,他微微笑起来,释怀地点头。

    皇帝也不多说,只叫小十五自己看,那些摔倒的士兵个个儿身手利落地爬起来,不多时之后,已然如冰上的飞燕,身影在冰面上轻盈而过,更是使出大蝎子、金鸡独立、哪吒闹海、双飞燕、千坠等姿态,其余则更有射箭、爬竿、翻杠子、飞叉、耍刀、使棒、弄幡等,并在竿上、杠上、肩上、臂上表演倒立或扯旗等动作。

    但凡在陆地上能使出来的把式,这些官兵们竟然全都在冰上、踩着薄薄的刀刃,竟一样儿不差地全都能给使出来!

    小十五看得目瞪口呆,指着那边儿着急地道,“他们都卡了,怎么还能这么厉害!”

    皇帝欣慰点头,掌心温厚地抚住小十五的肩头,“你都亲眼瞧见了……圆子啊,告诉阿玛,你觉着他们为何能这么厉害?”

    小十五双颊一红,想起了阿玛之前说过的那席话,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伸手揪住皇帝的袖口,轻声道,“……因为,他们都如阿玛所说,摔倒了也不怕,自己爬起来。爬起来继续琢磨,这便终究打赢了这冰去!”

    皇帝展眉大笑,将小十五一把紧紧抱进怀里。

    “对!就是这样儿!”

    小十五伏在皇帝的怀里,却还是回头,一双眼定定望住那冰面儿,忽地大声道,“阿玛,我也还要滑去!”

    一侧的“澄瑞”亭上,因为拢音,婉兮也同样清清楚楚听见了小十五的话去。

    婉兮两眼登时迷蒙了。

    她忙深吸几口气,垂下头去,不想叫自己红了眼圈儿的模样被玉蕤她们给看了去。

    可是心下,同样是仿佛有一轮朝阳就要喷薄而出般地,欢喜难禁啊。

    “三岁看老”,这不仅是说旁人去看小十五这个孩子;又何尝不是说,小十五自己这一生,怕是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三周岁这个月里发生的这样一件事儿去呢?

    这得益,将是终生铭记,且受用不尽。

    皇帝亲自替小十五将脚上的冰鞋给紧了又紧,撒开手任凭小十五又上冰去了。

    远远望着那小孩儿虽说还是有些不稳当,却是如蹒跚学步一般地坚定、近乎于执拗一般地不屈不挠地向前滑去……婉兮抬眸遥遥望住皇帝,真想就这么不顾众人的注目,这就奔到他身边儿,在他脸上亲个响的!

    不知是不是婉兮的凝眸太过有力,还是皇帝心有灵犀也转眸过来,总之,两人的目光还是在两个亭子之间的空间,叮当相撞。

    皇帝便笑了,自己踱步而来。

    婉兮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诚意给皇帝行了个深蹲大礼去。

    皇帝含笑扶起婉兮,在她起身之间,他的唇几乎擦过她耳际,柔声道,“……咱们的孩儿,果然最合爷的心意。”

    婉兮心下明了,也不便大声,这便低低垂首悄然含笑,“他都是爷从小一言一行亲自教出来的,何止相貌最像爷,便是举手投足便都是从爷的这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奴才啊就只贡献了一个肚皮,旁的,他便都只像足了爷一个人儿去。”

    皇帝轻啐一声儿,“哎哟,膳房开伙了不成?怎么这么远都能飘来醋味儿?”

    玉蕤在畔听着,不由得调皮道,“膳房可远,不过内务府的‘酒醋房’却离这边不远……皇上啊,必定是闻见那边儿的味儿了。”

    婉兮又羞又恼,抓过玉蕤来推向皇帝,“爷快收了这坏心眼儿的妮子走吧!奴才若是拈酸了,也只能是拈她的,哪儿能拈自己儿子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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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150、轻颦浅羞

    到了十一月初十之前,婉兮已经与晚回宫一步的颖妃,以及内务府一起,将皇太后圣寿的一应筹备,都预备好了。顶 点 X 23 U S

    到此时,小十五也已经能更稳当地走冰了。便是还不敢玩儿什么花样儿,可是在冰上已经不容易摔倒了。

    而皇帝在这些天里,也得以安心处理前朝事务。不但亲自在紫光阁前亲试武举人,选定了武举的三甲;还将今年勾决各省人犯的“秋谳大典”去。

    皇帝已经叫高云从来给婉兮送来了知会:初十日将从宫里起銮,回圆明园。

    这便是皇帝要回去迎接皇太后,一同再回宫来,正式为皇太后贺寿了。

    婉兮终于松开下来些,玉蕤这便也忙送来喜信儿:说忠勇亲王成衮扎布奏请于年前至京,带领伊子拉旺多尔济来京庆贺元旦!

    婉兮登时欢喜得拍手,“太好了,拉旺这孩子终于要回来了!”

    九月时,皇上回銮,便也从北边儿带回来成衮扎布的请求叫拉旺多尔济回家去探亲。

    拉旺这些年都在内廷养育,这几年来回家探亲都没几回,婉兮只是疼惜。这便二话没说,亲手打点行装,隆隆重重地送了拉旺出宫,放回忠勇亲王府去,自有他家人陪他一同回喀尔喀蒙古去。

    走的那天啊,如今已经长大了的小七,倒没似小时候拉旺那一次回家时候儿似的;小七没掉泪,也没再去给拉旺带柿饼子,她面上平静若水,当着拉旺的面儿都是盈盈地笑着,仿佛眼前并没有一场离别。

    可是婉兮和婉嫔心下却都明白,这孩子是将离别的感伤给藏进心底下去了……待得夜晚里,拉旺他们这些男孩子都按时出了内廷去,小七这才一抹身儿进了自己的寝殿,便伏在炕上,半晌都不出门儿。

    婉嫔小心地亲自进去看,这才总能看见那枕巾上,已是印上了水痕去。

    其实那会子婉兮自己心下又何尝舍得拉旺回去?可是她一来明白拉旺也会想家,二来成衮扎布王爷这叫拉旺回家的请求来得有些突然,婉兮便担心是拉旺家里出事儿了。

    终究拉旺进宫来也已经好几年,家里的长辈说不定有已经病重将要离世的了。那拉旺便是怎么都得赶回去,便是十月里,那地处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已是寒冷,婉兮却也还是得放他回去。

    婉兮悄悄儿将自己这话儿与小七讲了,小七已是懂事的姑娘,这便忍着难受,红着鼻尖儿道,“额娘说的对,女儿心下便也这样担心的。故此女儿这会子便是躲起来掉眼泪,也不是不想叫拉旺家去;女儿是想到旺旺回家去,若当真是有长辈老了,那他得有多难受去?可是女儿不能在他身边儿陪着他,这便一想起来,心下就难受,这便已是提前掉了眼泪了。”

    婉兮听得心疼,又欣慰,便什么言语都是多余,只能将小七紧紧抱在怀里。

    小七是她跟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女孩儿,可是这个孩子对于婉兮的意义,是其他任何孩子都无法相比的。即便是小十五,也是不一样儿的。

    可是这几年,婉兮一年一个地生,终究无法兼顾,小七便是第一个先被托付出去的孩子。虽说陈姐姐是婉兮一百个放心的养母,可是……婉兮终究觉着心下愧对小七。

    而小七又天生乖巧懂事,知道自己是当长姊的,这几年便只顾着帮婉兮照顾、节制弟弟妹妹,却不再与弟弟妹妹争宠这一晃,已是许久不曾在婉兮跟前撒娇了。

    婉兮偶尔抬眸,看见小七那懂事乖巧的长姊模样儿,心下虽欣慰,却更是心酸小七虽然是她的长女,是弟弟妹妹的长姊,可是小七自己今年终究也才刚刚七周岁啊。

    这几年,婉兮自愧没能时时陪伴在小七身边儿,便也多亏有拉旺、麒麟保这两个孩子陪伴着。只是后来,麒麟保满了五生日,到了进学的年岁后,便出宫回了自己家去住着,不能每日都进内廷来,能够伴在小七身边儿的,也就是拉旺一个儿了。

    好在三年前,三阿哥永璋薨逝,永璋的大格格绵锦便也送进宫来养育。因绵锦与小七同年,这便放在小七身边儿,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念书,这便才又多了个伴儿去。

    可是绵锦终究是后来的,比不上拉旺和麒麟保两个小子与小七相处的年头长、情分深。

    故此拉旺这一走,小七身边儿就更没人了。

    七周岁的小姑娘,便总是叫婉兮这个当娘亲的觉着,便有一股子刻骨的孤寂堪怜去。这种感觉不该出现在一个七周岁大的小姑娘身上,更不该出现在金枝玉叶的大清公主身上啊……

    瞧着小七的身影,不知怎地,婉兮便莫名想起《红楼梦》里那刚孤苦伶仃的林黛玉去。

    那书中第二回便借了贾雨村的口,说“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随后便是:“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可以算得,林黛玉初入贾府的时候儿,不过只有六岁。

    这倒是更与小七此时的年岁相仿了。

    若有人说七岁的小姑娘不至于懂得这些人间愁苦,那林黛玉便是个打样儿去了。

    六七岁的女孩儿家啊,虽说年岁尚幼;可但凡天性通透懂事的,便也自都比旁的孩子更早慧些儿啊。

    “不过这回好了,”婉兮摁住心疼,展颜对玉蕤笑,“拉旺回来了,小七便又可有人相伴了。”

    玉蕤也是点头,“我倒没想到成衮扎布王爷能这么夸就放了咱们旺哥儿回来。总以为十月刚去的,路上也得走不少天,这便到家都晚。按说成衮扎布王爷怎么都该留旺哥儿过年的,便是咱们想念,却也都能体谅。自是催不得的。”

    “却哪儿成想,这才刚儿过了一个月,成衮扎布王爷就要亲自送旺哥儿回京来了!我瞧着啊,咱们成衮扎布王爷必定知道咱们七公主离不开旺哥儿,王爷反倒是更心疼儿媳妇,这便早早儿将旺哥儿给送回来了!”

    婉兮含笑点头,“回来得这样快,倒希望是他家里一切都无恙。”

    玉蕤也点头,“可不!能这么快去快回,必定是都大安了罢~~”

    十一月初十这一天,婉兮与语琴、颖妃、玉蕤一同带着小十五为皇帝送行。

    外头冷,几大一小从宫门回来,便都聚在炭盆前烤火。

    皇上走了,婉兮便带头“作妖儿”,要了栗子来,放在炭盆上烤着。

    待得一会子身上烤暖了,那栗子的香味儿也在殿内飘散开来。

    小十五便急得直叫,“额涅,圆子要吃!”

    婉兮便也不客气,就用夹炭用的铁钳子将栗子夹起来,直接就投进炭盆里去。

    “给你几位额娘的呀,便放在这盆沿儿上干干净净儿的;至于猴急的呢,那就只能直接扔进火里去啦!”

    火烤栗子,那栗子壳不多时便噼噼啪啪响了起来。

    语琴便有些担心,忙吼,“九儿,那能行么?孩子肠胃稚嫩,仔细他吃了肚子疼!”

    婉兮含笑摇头,却向语琴眨眼,“姐姐快来先给他讲讲,何谓‘栗以活民’~~”

    语琴便也轻笑一声,“好个当娘的,原来用心若此。若叫我想啊,我还以为你要给他讲‘美食即在眼前,唾手可得,何忍饥待毙’的晋国公去呢!”

    颖妃听得有趣,便也拉着玉蕤过来听。

    火暖扑脸儿,颖妃面颊有些红,她转眸瞧着婉兮、语琴和玉蕤,“若论这些说文论史的本事,我便是最弱的。令姐姐与庆姐姐祖上都是江南汉人,诗书传家;玉蕤母家则是出了两位旗人翰林……就我,是蒙古人不说,家里还只有武职。”

    语琴便也含笑,故意逗颖妃,“婉兮她这是借着栗子要教子呢,高娃你这么急着跟来学,是想也当她的孩子去,还是你也记着学学如何教导孩子去?”

    颖妃一下子就被说破了心事,登时脸红过耳。她便不理语琴和婉兮,只捉着玉蕤的手,“我不问她们两个了,总归我怎么都比不过她们的七窍玲珑心去。玉蕤你最好,你告诉我。”

    “我向你请教,她们便没法儿是排揎我去了!”

    玉蕤知道颖妃是真的窘迫了,这便忙道,“好好好,颖姐姐,那咱们坐回炕边儿来,我给你讲。叫她们二位就蹲在炭盆边儿上教子吧。”

    颖妃冲婉兮和语琴做了个鬼脸儿,这便坐回炕上去说话。

    婉兮便也笑,照着小十五圆圆的小腚拍了一把,冲他努嘴,“你瑞姨娘要讲故事了,你便挤过去,一并听她讲了去~~”

    小十五一听要听故事,虽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火盆里越发香味儿四溢的栗子,不过自己“痛苦”地抉择一番,还是自己颠儿哒地跑过去了。

    玉蕤稀罕得紧忙给抱紧了,生怕再骨碌掉地上一般。

    “……古时候啊,有一个大学问家,叫韩非子。他的著述集合而成的集子,便也叫《韩非子》。就在那本书里啊,记载过一个故事:有一年啊,秦国发生了很严重的饥荒。时任秦国宰相的‘应侯’范睢便向秦国的国王请求道:‘大王您的御园中,树木所产的果实,如橡、枣、栗等,都可以给百姓果腹,请求大王将这些果实发给百姓吧。”

    “这便是‘栗以活民’的故事,证明栗子可以如粮食一般,与民为食。故此栗子自古就有“铁杆儿庄稼”、“木本粮食”之称。因此,在兵荒马乱、灾荒饥年,栗子就成为解救平民百姓的“幸福之果”。如遇田粮无收,则‘园收茅栗未全贫’。”

    “到了明朝,李时珍做了《本草》,医书里便也明确认定,‘栗厚肠胃,补肾气,令人耐饥’。”

    小十五圆睁双眼,认真听着。待得玉蕤讲完,这才仰起头来定定地望住玉蕤问,“……秦国国君的御园中,那些原本结在树上的枣、栗子,都是没人吃的,是不是?”

    玉蕤不由得瞠目,扭头跟婉兮对了个眼神儿。

    玉蕤是没想到,小十五才三岁,这便听懂了《韩非子》里那故事的关键去。

    婉兮含笑点头,接过玉蕤的话茬儿来说,“你说的对。御园之中的这些出产,原本多数都是糟践了。可是你皇阿玛啊,可没这样儿。便如咱们圆明园里,所有的田地、莲塘、竹林,都包出去给人经管去了。这便叫圆明园里产出的粮食、竹笋、莲藕莲子全都能为人所用,或者是卖成银子,或者叫种地的人自己食用了,总归是半点儿都没糟践了去。”

    小十五登时乐得拍手,“儿子知道!五福堂旁就是竹林和莲塘,儿子亲眼看见有人侍弄那些竹子和莲花去!他们还将新挖出来的小竹笋,还有长脖子的莲蓬,从窗户递给儿子玩儿呐!”

    语琴作证,含笑点头。不慌不忙道,“你亲眼瞧见了,你却可知道,为何咱们‘天然图画’岛上见得最清楚?那是因为啊,整个圆明园里将地包出去,当年就是打咱们那岛上起的。因为那会子还是你额涅住在那岛上,所以那主意啊,本就是你额涅给你皇阿玛出的!”

    婉兮不由抬眸向语琴微笑。

    虽说此时小十五已经托付在了语琴身边,可是语琴却从未割断过婉兮与小十五的母子之情。每天都亲自带着小十五来给婉兮请安不说,还只要在小十五面前,就不放弃任何一次夸奖婉兮的机会去。

    “姐姐。”婉兮含笑轻唤,所有的心意便都在这两个字之中了。

    一辈子的姐妹,一辈子的相伴,一恍惚,已是半生走过。

    小十五这便一骨碌又从玉蕤怀里爬下炕来,三步并作两步回到炭盆旁,小小的人儿,两腿并拢着,乖巧地蹲在婉兮身边儿,一并看着红彤彤的炭火里的栗子。

    婉兮瞧得出,孩子方才是馋嘴,守在火盆边儿是着急想吃栗子;可是这会子再回来蹲着,却已经不是着急吃,他的眼睛里、面上,都多了一层崇敬肃穆之意。

    婉兮心下更觉欣慰:这孩子果然是宅心仁厚。

    婉兮便含笑用那火钳子翻动着栗子,不经意地道,“栗子是这样的好东西,那明明不愁吃穿的人,却要亲自躬耕,种植栗子。这样的人,圆子说,好不好呢?”

    小十五毫不犹豫地点头,“那这样的人,便也一定知道瑞姨娘讲的这个故事。他们种栗子,是为活民……”

    婉兮笑着从火里扒拉出一个烤好的栗子,亲手剥开,吹凉了,这便送到小十五嘴边儿去。

    这是最好的奖励。

    小十五吃到烤熟的栗子,满意地也顾不上唇角都黑了,却没急着要下一个,却是认真望住婉兮,“额涅说,那种栗子的人,是谁呀?”

    婉兮眸光轻转,“是大学士刘统勋一家。他们家在老家山东诸城,种着一个园子,园子里种的就是栗子。”

    婉兮成为贵妃的册封礼,就是九爷傅恒为正使,刘统勋为副使;而“狐说先生”赵翼,当年便是在刘统勋府中为幕客。故此对于刘统勋的种种,婉兮早就在赵翼的笔记中知之甚详。

    “只是刘统勋大人如今职在中枢,自是经年未曾归乡亲自耕种。故此那栗子园啊,倒更多的都是刘统勋大人的儿子、如今任山西太原知府的刘墉所种。”

    小十五静静听着,若有所思。

    有了这一节故事,待得所有栗子都烤好了,小十五再吃栗子的时候儿,已经不是个三岁小孩儿嘴馋的模样了,而是坐的端端正正,吃得珍珍惜惜。便是有咬碎了掉下来的渣儿,他也小心翼翼地都用衣裳大襟儿给兜住了,然后聚拢到一块堆儿,用指肚摁着给拈起来,重又送进嘴里去。

    语琴瞧得心都要融化了,自己是一个都没吃,都亲手剥开都喂给小十五吃去了。

    过了晌午,语琴带着小十五回景仁宫歇晌去了,颖妃也一并回去。

    储秀宫里安静下来,玉蕤这才笑,“皇上教得好,姐这一课啊,却也同样不遑多让。”

    “皇上教给的是道理,给了咱们十五阿哥的是巴图鲁的勇气;姐却是教给了咱们十五阿哥庙堂之高、恤民之苦,姐更是给十五阿哥开始积蓄人才去了~~”

    婉兮这才静静一笑,“皇上还能陪他多少年,我又还能陪他走多远呢?终究将来的岁月啊,都得是那些得力的大臣,为师为友、为君为臣地陪着他去。他能成为什么样儿的人,将来都已不在我和皇上,是在于那些陪伴在他身边儿的人啊~”

    叫婉兮这样一说,玉蕤鼻尖儿一酸,忙使劲儿地笑,“瞧姐说的,又叫人心下不得劲儿去了。不过姐说的那些君臣相佐的道理,我倒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婉兮倒是出了会子神,“你方才提起皇上给小十五上的那堂课,倒是叫我又想起些事儿来那日你可见了没,咱们刚到北海的时候儿,皇上没在小十五跟前儿,是在远处与人说话呢。”

    “若我没认错的话,那该是刚袭封的简亲王丰讷亨。”

    玉蕤便也使劲儿想了下,“……我觉着,也应该是。我怎么觉着那会子皇上脸色仿佛有些不好,而丰讷亨是屈一膝跪在冰上的,仿佛是在请罪一般。”

    婉兮垂首细想,点了点头,“按说老简亲王尸骨未寒,丰讷亨还没出孝期,皇上不至于太过严厉去才是。”

    玉蕤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皇上便是下旨叫这位新任简亲王继续管着健锐营么?那么那日‘大阅冰鞋’的操练,便主要都是健锐营的前锋们参与,皇上是不是对操练不满,这才跟简亲王撂脸子的?”

    婉兮想想有理,便也点头,“是啊……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倒也一时想不出,皇上又会因为什么与丰讷亨不高兴。”

    玉蕤便是一蹙眉,“……今儿皇上回宫,姐没见简亲王又跟随在皇上身边儿么?”

    婉兮点头,“简亲王既是管健锐营事,那皇上起銮回园子,健锐营自然要派人跟随护驾。”

    玉蕤皱了皱眉,“便没旁的事么?我倒觉着简亲王的神色之间仿佛还是有些不对劲儿,仿佛还是跟那天在北海的情形,略有些相似……简亲王这是究竟犯了何等过错,竟叫他自己如此忐忑去?”

    婉兮先前倒没格外在意,这会子听得玉蕤说,这便也不由得抬眸凝注玉蕤。

    玉蕤道:“正巧今儿皇上起銮之前,刚下旨,说要在八旗护军中,每旗再选一百二十五人;八旗这便一共是一千人,拨入健锐营。健锐营里兵丁多了,便也自然要有职官管着。皇上这便叫将健锐营现有额外行走之头二等侍卫、副护军参领、委署前锋参领、云骑尉等,都叫对照品级,放了差事去……”

    婉兮便是一扬眉,“这一下子多了一千个士兵不说,又多了二三十的职官去,丰讷亨刚袭封亲王,还在孝期,这一下子岂不是要叫他首尾难顾了去?”

    玉蕤这便也是恍然大悟,一拍手,“我怎么觉着,皇上这怕是故意折腾他?难不成之前的确是他犯了错儿,可是他在孝期里,皇上不便苛责;这便换了个法子,叫他自己心下忐忑去?”

    婉兮也是皱眉,“怕是如此。可是那丰讷亨,终于做了什么事儿去了?”

    两天后,亦即十月十二日,皇帝奉皇太后从畅春园还宫。

    这回便是所有的后宫嫔妃、皇子皇孙都跟从一并还宫,庆贺冬至节、皇太后圣寿节。

    婉兮先去接着小七,含笑问她,“可知道拉旺就要回来的消息啦?”

    小七登时红了颊,回眸看一眼婉嫔。

    婉嫔也笑,“皇上回园子,就将这消息告诉小七了。”

    婉嫔压低声儿,“……虽说还小,可是我觉着小七怕是心下已经有数儿了。”

    虽说这些年拉旺都在内廷养育,又是与小七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地长大的,大人们开玩笑也难免传几声入小七的耳朵,可是她那些年终究还小,哪里懂得那些去?

    而如今,既是已经有了那般清愁薄颦的情态去……便说不定,已是粗通人事了去。

    婉兮点头,“这层窗户纸终究还是要等皇上来捅破。待得皇上正式下旨指配,这事儿才定下了。”

七卷151、害苦了

    谁坑自己家闺女呢?婉兮便是再想逗着小七,可是这会子在宫门前众目睽睽的,婉兮可不想叫自己闺女当众害羞去,婉兮这便只简单说了这两句话就纵了小七去。

    婉兮这才走上前去给那拉氏请安,其余从园子里跟回来的嫔妃便也都给婉兮请安。

    旁人倒还罢了,婉兮无法不多留神忻妃一眼。

    按说忻妃的胎已是到了这个时候儿,那肚子便该是一日大似一日去了。婉兮便是回宫来的日子也算不得长,可是这也好歹半个月去了,忻妃的肚子怎么也该又大了些才是。

    可是婉兮也没想到,忻妃体态模样儿,却与半个月之前并无太大的变化。

    婉兮就算知道这事儿里有皇上的绸缪在,可是却也终究不知根底,这便也还是有些吃惊。

    忻妃见婉兮瞧她,她便是傲然地高高抬起下颌,由乐容和乐仪左右两边儿一起扶着,小心迈步上前。没行蹲礼,只浅浅行了个“抹额礼”。

    “抹额礼”行礼时女子头部微微向前低一下,同时右手上举至额头处,在额前手心向内,手背向外,五指并拢,由左向右作平抹状。抹额次数以礼节程度而定,少则一次,多则三次或更多。

    这“抹额礼”为女子平辈之间所使用,故此比不上蹲礼那般尊重;且视乎亲疏远近,抹额的次数也从一次到三次……忻妃只是与婉兮行抹额礼,请只是抹额一次,这其中的不驯和无礼,已近逾越。

    婉兮自是都看得明白,却只是淡淡一笑,“已是十一月了,距离忻妃妹妹临盆的日子已是不远了。便什么礼不礼的,都比不上皇嗣要紧不是?”

    婉兮眸光轻转,绕着忻妃的肚腹打了个转,“半个月没见,忻妃妹妹怎么反倒看着似乎有些清减了?这可不好,若腹围过小,那便会影响羊水多寡;羊水倘若过少,倒是对孩子不利。”

    忻妃轻轻咬住嘴唇,下意识侧转了身子,想要挡住肚子,不叫婉兮看见似的。

    “贵妃娘娘多虑了,我倒不觉着我肚子哪儿小了!再说太医每日都来请脉,都说我喜脉平稳、喜形甚好……”

    婉兮这便也点点头,“那敢情好,我倒要恭喜忻妃妹妹了。这回啊回到宫里,忻妃妹妹自可以安心待产了。”

    婉兮说罢,不等忻妃答话,这便含笑伸出手去,迎向就在忻妃后面,随后而来的容嫔。

    “我可要恭喜你了。妮莎一应的衣冠住用,我都帮你在永寿宫里预备好了,便叫妮莎直接回去就是,叫她也看看可有什么短了缺了的,这便来告诉我,我叫内务府给补上去。”

    忻妃便是一怔,忍不住停步回眸,盯住婉兮。

    婉兮自是没工夫搭理忻妃,婉兮身畔的玉蕤瞧见了,含笑向忻妃行了个半蹲儿,“忻妃娘娘可有话要回贵妃娘娘?”

    忻妃深深吸口气,盯着婉兮的背影问,“……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容嫔位下学规矩的那个回部女子,也要进封了?”

    玉蕤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儿,忍不住笑,“忻妃娘娘还不知道呢?容嫔娘娘位下学规矩女子妮莎呀,不是即将进封,而是皇上在十几天前的十月二十五日,已经下旨赐封了,号为‘宁常在’。”

    “你说什么?”忻妃不由一喘,眼底一寒。

    玉蕤不慌不忙地笑道,“没错,皇上在这个十月里啊,竟是月头、月中、月尾,连着赐封了三位新人常在呢!十月初三赐封福常在,十月十八赐封永常在,十月二十五赐封宁常在……倒是有些年没见过皇上这么一股脑儿进封新人的去了。倒不知道皇上后头还有没有要继续赐封的人了呢?”

    同样为后宫,玉蕤却是满脸喜气儿盈盈,“连着赐封了这么三位新人,那这回皇太后过寿、年下元旦,咱们宫里可不怕没有热闹了。忻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忻妃立在原地,紧盯着玉蕤那张脸。

    她不傻,她自瞧得出来玉蕤那一脸喜气盈盈的模样儿,就是故意做出来给她看,就是要气她呢!

    忻妃紧咬银牙,“瑞贵人,我倒不明白了,就像你不是皇上的后宫似的,怎么皇上连着进封了三个新人,你竟欢喜成这个模样儿!也不知道是你自己缺心眼儿,还是,你故意到我眼前儿来演戏!”

    “缺心眼儿?”玉蕤含笑迎住忻妃的眼睛,“忻妃娘娘是想说,您自己‘心较比干多一孔’么?可是妾身却觉着,人的心眼儿啊,若太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玉蕤收起了笑,“一颗心那般千疮百孔,究竟有什么好的,又有什么可资炫耀去呢?”

    忻妃怎么都没想到,她今儿竟然被小小一个贵人给教训了去!

    忻妃便是一声冷笑,“好你个瑞贵人!别以为自己背后有棵大树,你就一辈子都能好乘凉!别忘了你自己进封以来,都已经过了多少年了!你是自己承宠了啊,还是已经有了一儿半女了?”

    “说到底,依旧还不是个内务府下的包衣女子!便不管你到了什么位分,也不管你倚靠着谁,却还都轮不到你来与我这般说话!”

    玉蕤没恼,反倒笑意更浓,甚至还向前走近几步,与忻妃距离更近。

    忻妃反倒自乱阵脚,两手撑住乐容和乐仪,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去。

    “瑞贵人,你……你想干什么?!”

    玉蕤盯着忻妃的手忙脚乱,含笑眨眼,“忻妃娘娘别慌啊,我不过就是个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出身,又敢对您这位尊贵的镶黄旗满洲的格格做什么去?”

    忻妃紧咬银牙,这才站稳,高高抬起下颌,傲然睥睨,“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

    玉蕤淡淡抬眸,丝毫不将忻妃的傲慢放在眼里。

    “我承认自己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出身,那么想来身份尊贵的镶黄旗满洲出身的忻妃娘娘您……便是听了我几句话刺了耳、扎了心去,却也也不好意思故意在我这样的人面前摔倒不是?况且啊,忻妃娘娘自己的心上,原本都已经富余那么多眼儿了,便再多被我扎出一个来,也没什么要紧不是?”

    玉蕤说完,这便含笑半蹲儿,也不管忻妃面上是什么神色,这便脚步轻盈回到了婉兮身畔去。

    婉兮与容嫔说完了给宁常在安排寝宫的事儿,回眸看一眼玉蕤笑意满面,便不由得顺着玉蕤的方向瞧向忻妃那边去。

    玉蕤轻声道,“这会子终究她快临盆了,便没的姐要亲自教训她去。姐这会子尊为贵妃,若要与她置气去,反倒是自降了身份;还会被她趁机抓了把柄去闹。”

    “姐且放手,还有我呢。我啊不过是个贵人,又是她眼里被她瞧不上的内务府包衣的出身,她倒不好意思在我眼前整别的景儿去!”

    婉兮便也轻笑,却还是捏了捏玉蕤的手,“不管怎么着,你也别被她气着去,反倒不值当了。”

    玉蕤含笑点头,“姐放心。”

    忻妃惹了一肚子的气回宫,结果进了宫门便觉腹部下坠,急忙进了净房,却发现自己又落了红!

    忻妃顾不上整理自己,这便惊声呼喊乐容。

    乐容进来一见,便也吓了一跳。

    乐容小心地问,“奴才还是为主子预备‘月事带子’去吧……”

    忻妃一把攥住乐容的手。

    “你干什么去!月事带子?我此时怎么能用月事带子,我这红又如何是月事?!若叫人知道了,又要如何想去?”

    乐容便也是一颤,“奴才该死……可是,主子,主子总不能这么着任由落红淅沥了去?若是主子不用月事带子,这落红自是难免染上衣物。这衣物若送去浆洗,迟早还是会有人发现啊。”

    忻妃自己也是既恼且惊,“我这只是漏红罢了,终究不是又来了月事,总归,那月事带子是不能用的!”

    “至于衣物……你且去预备些草纸来。单用这些草纸来垫垫就是,总归不必额外请那月事带子来!”

    乐容便也只好点头,抹身便去取了一叠草纸来。

    所幸此处就是净房,草纸便就在外间。

    乐容伺候着忻妃将那草纸叠了几折,小心衬在衬裤里,这才扶着忻妃起身走回寝殿。

    乐容小声问,“……奴才这便去请陈太医来请脉,也好叫主子安心可好?”

    忻妃却坐下半晌都不说话。

    按理说,这时候儿是应该立即请太医来的。可是她却觉着这一回的落红实在是有些多,多到已经不仅仅是“漏红”那样的形容去,故此她也生起了讳疾忌医之心,倒是不敢立即请太医前来了。

    若是太医来了,说她这是月事,那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她已是怀了六个月的胎去啊,若事当真忽然来了月事,便是后宫里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给淹死了!

    “不用……不用请太医来!”她心下越是颤抖,嘴上却越是强硬,“不过只是一点子漏红,又有什么打紧?必定是今儿从圆明园回宫来,一路上车马颠簸着了,这才兴许是抻着罢了。”

    “只需躺一躺,稳定下来就没事了。”忻妃说着伸手,“快,扶我进内躺着去。等我歇歇,就好了。”

    皇帝奉皇太后才回宫两天,十一月十四日,忽然传来消息:东阁大学士梁诗正,溘逝。

    皇帝下旨,命皇五子前往奠。

    并加赠太保,入祀贤良祠,赏给内库银一千两治丧。

    这个消息传进兆祥所,不啻在永琪头顶再度炸响一个惊雷去!

    七月里,他刚为履亲王穿了笑;才时隔四个月,他又要在十一月里去给大臣奠酒……

    若说给履亲王穿孝,他还能与人强调,因为履亲王是近支宗亲,是皇阿玛的亲叔叔,也是四哥永所出嗣之人,故此皇阿玛叫他穿孝,是为培养他仁孝之心。

    可是这梁诗正却已经不是近支宗室亲王,他只是个大臣啊!

    心下的愤懑,宛若暂时被纸包住的火。

    火焰即将冲天而起,可是他却不得不极力压制住那层包着火的纸,不仅仅是他此时紧紧攥住不肯撒手的一丝理智;又何尝不是他心底小心翼翼的一点侥幸呢?

    他惟愿,这一切都是巧合,绝不是皇阿玛已经知道了什么,而对他做出的敲打和惩戒;就更不是皇阿玛已经放弃了他……

    可是即便那团火还有一层纸来包着,暂且没有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却也还是将他的心都要烤成了灰烬。

    不知如何安慰自己,也没有发泄的法子,他便猛然将书案之上所有的文房、墨宝全都拂落在地!

    正房里传出阵阵碎裂的声响,兆祥所中的内眷便都被惊动了。

    胡博容所出的大格格本就身子根基弱,经不起惊吓,这便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英媛也忍不住起身走到窗边儿,终究还是心中牵挂,不由得伸手呵气,用那一点暖意,去竭力融开窗玻璃上的冰霜去,小心朝正房那边观望。

    黄柳和紫菀两个也忍不住轻声问,“主子,阿哥爷这是怎么了?阿哥爷从前是何等温文尔雅的人,对主子情深款款,对奴才们也都和颜悦色。可是如今的阿哥爷,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英媛也是轻轻闭了闭眼睛。

    窗外,鄂凝已是急急而来,奔上台阶去。

    这会子英媛是不肯来劝,胡博容是不敢来劝,便也唯有鄂凝自己一人才能来劝。

    只是在走进暖阁之前,鄂凝的头皮也是有些发麻。

    她的陪嫁女子银环也是紧张得脸上煞白,忍不住轻声劝阻,“姑娘……阿哥爷这会子正在气头儿上,主子若是进去,怕也得受着阿哥爷的脾气去。”

    鄂凝点点头,“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阿玛已经不在了,我又没有一儿半女,那这个人世间,我便只剩下阿哥爷一个人了。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的一切。”

    “便是要承受他的怒气,我这个当福晋的也不能躲闪,唯有与他同舟共济,荣辱与共罢了。”

    银环听得眼圈儿都是红了,这便点头,“姑娘对阿哥爷的心,天地可鉴。只可惜阿哥爷肯给那两边儿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去,却就是不肯给福晋一个孩子……”

    “若叫奴才说,阿哥爷如今的运气转了,便都是从腿上那病起的。而阿哥爷那腿病,还不是都因为西殿那位?凭什么叫那位得了便宜去,却叫主子您受着阿哥爷的气去?”

    鄂凝紧紧攥住指尖儿。

    “这会子还说这个做什么!再说,我倒不觉着是阿哥爷的腿病改变了运数,终究原本无论是皇上,还是前朝后宫,都没人知道阿哥爷的腿得了病去。”

    “要我说,阿哥爷的懊恼,终究还是从皇上那起的。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近来越发给下的旨意都是叫人莫名其妙了去。五月里,咱们阿哥爷分明刚从九洲清晏的大火里救出皇上,皇上不给奖赏倒也罢了,结果七月竟然就叫咱们阿哥爷给履亲王穿孝去;”

    “如今,才过四个月,皇上也不知又是怎么想的,竟然又要咱们阿哥爷给大臣奠酒去……那还有现成儿的已是出继了的四阿哥、六阿哥去不用,皇上为何非叫咱们阿哥爷去?至少宫里还有个现成儿的八阿哥呢,皇上就不能叫八阿哥去一回么?”

    鄂凝和银环在外间已是小心压低了声音说话,可是悉悉索索的动静还是穿进了暖阁里去。永琪便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谁在外头?”

    伺候在外头的三德吓得一激灵,连忙冲鄂凝直作揖。

    鄂凝深吸口气,这才一挑帘子迈进门槛去,“阿哥爷,是我。”

    见是鄂凝,永琪虽说好歹客气些,可是长眉以及紧锁,显见着仿佛是也不愿意见着鄂凝。

    鄂凝的心下倏然一凉,却极力控制着,尽力地堆起一脸的笑意,柔声道,“便是为梁诗正去奠一回酒,又有什么打紧?终究梁诗正也是重臣,虽不是宗亲诸王,可也是东阁大学士、中枢之臣。阿哥爷便是去给梁诗正奠酒,也不失了身份。”

    永琪便又是一皱眉,抬眸缓缓盯住鄂凝,“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年便是皇爷爷最在乎的兄弟、老怡亲王允祥薨逝,皇爷爷也只是派了五叔和亲王弘昼去给穿孝,根本就没叫皇阿玛去啊。梁诗正便再是重臣,却比之老怡亲王如何?”

    鄂凝尴尬地张了张嘴,“……可是皇阿玛旨意已下,阿哥爷便是再怎么着,也得奉旨前往不是?”

    鄂凝眼珠儿一转,“要不,阿哥爷就说病了,将这差事给推了吧?”鄂凝自己说着也是欢喜得一拍手,“总归皇阿玛也是知道阿哥爷的腿病了的,阿哥爷还是为了救皇阿玛才落下的病根儿不是?皇阿玛还亲自选了太医,来给阿哥爷调理的啊~~”

    “阿哥爷只需这么一说,皇阿玛自然会深信不疑,且自然对阿哥爷百般怜惜,这便自然不用阿哥爷再去奠酒了。”

    听罢鄂凝的话,永琪的眼睛也是一亮。

    只是那光芒只亮了片刻,便即黯然熄灭下去。

    “可是你怎么忘了,皇阿玛是何样的人?他自是早就知道我的腿坏了,他也不会忘记是我从九洲清晏大火里将他背出来,那腿便因之而支撑不住病了的……皇阿玛心下明知这些,他却还是下旨叫我去给梁诗正奠酒,这便不是皇阿玛忘了,而就是皇阿玛刻意这么安排的。”

    “此时成年皇子并非只有我一个,便是四哥和老六都出继了,至少还有老八……可是皇阿玛还是叫我去,便可见是皇阿玛早已想好了的。”

    永琪越说,心下越是难受。

    这会子永和永都出继了啊,成年皇子就剩下他和永璇……可是在他和老八那个瘸子中间,皇阿玛却还是偏心眼儿给了永璇!

    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自然不能给臣子穿孝、奠酒去。老八那么一个瘸子,皇阿玛竟然都还要继续给留着一丝念想去,却不再给他留余地去了!

    同一年里,仅仅时隔四个月,他便接连两次给臣子如此……前朝后宫,便是谁都看得明白去了。

    呵呵,呵,皇阿玛就差没正式昭告天下,说他这个皇五子已经彻底失宠,在皇阿玛的心里全然没有了承继大统的资格去了!

    “我不能……”永琪深深低下头去,“我这会子绝不能再违拗皇阿玛去了。他叫我做什么,我便得去做什么;就算自己不甘心,我也绝不能显露出半点不愿来。”

    “唯有如此,我才还有可能依旧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一点机会去。也唯有如此,才还留有一点可能说不定皇阿玛终究还是会觉着我更好,这便回心转意来。”

    听阿哥爷说出这样的话来,鄂凝也是狠狠一颤,一垂眸之间,泪珠儿自己就掉了下来。

    “阿哥爷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没有理由的,皇阿玛没有理由会放弃咱们的。阿哥爷您是皇阿玛最优秀的儿子,文武双全,仁孝勤勉,这是皇阿玛都曾说过的……皇阿玛他,怎么会忽然就改了主意?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永琪疲惫地垂下眼帘,“别哭了,也别委屈了……你这会子倒是也帮我想想,咱们从七月过后,终究可能出什么差池,叫皇阿玛知道了去?”

    鄂凝便也不敢再哭,抹干眼泪使劲儿地回想。

    不过片刻,一个念头便从心底浮起,鄂凝自己的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鄂凝却不敢说话,只抬头望住永琪。

    永琪盯着鄂凝,便也缓缓点了点头,“……你也想到那件事了,是不是?倒与我想的一样。”

    “从七月给履亲王穿孝之后,我几乎闭门谢客,不可能再出什么差池去。唯一的例外,就是我听了你的主意,扮作南府里的戏子,从福园门出过园子,到简亲王府上去过。”

    鄂凝一颤,只觉全身的血都冲上头顶,四肢一时冰凉。

    “可、可是阿哥爷,妾身那都是,那都是急阿哥爷之所急,也是为了阿哥爷的大业啊!”

    永琪疲惫地闭了闭眼,“嗯,我自然是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世上的人啊,谁都有好心却办了错事的时候儿……皇阿玛这回的旨意来得叫我措手不及,我便担心是皇阿玛已是知晓了什么。福晋啊,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一番,你却是害苦了我啊。”

    (谢谢亲们三月的陪伴和鼓励,四月开始“切瓜砍菜”,亲们预备好瓜子儿、板凳儿吧~~)

七卷152、来看你

    鄂凝傻傻呆住,抬眸哀怨地望住永琪。m.www.uu234.net

    “阿、阿哥爷,原来竟、竟是怪我了不成?”

    鄂凝怎么都没想到,阿哥爷到头来竟然将这事儿都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是阿哥爷的福晋,她不是不能为阿哥爷分担忧愁,只是她是能与阿哥爷同甘共苦,愿意为阿哥爷分担一半儿忧愁,却从未想过要囫囵个儿地将责任都给揽下来啊!

    原本这事儿,又不是她自己的事,她也是为阿哥爷谋划不是?

    她一个深宫妇人,她又走不出福园门去,她哪儿知道阿哥爷进出福园门、以及简亲王府的时候儿,有没有言行不够谨慎之处,这才泄露了消息出去,叫皇上知道了啊?!

    不说旁的,如今哪间亲王府总管事务的长史不是内务府派出去的职官呢?那些长史,哪个不是皇上亲自任命去的?便说不定阿哥爷进出简亲王府,便是能瞒过旁人耳目,却未必逃得过简亲王府长史的手掌心儿去。那长史这便禀明了皇上了吧。

    终究老简亲王薨逝不久,便是那长史与老简亲王相处多年,能念及旧情;可是丰讷亨却是刚刚袭封简亲王的,那长史说不定便并不卖这位新简亲王面子呢。

    永琪一皱眉,抬眸望一眼鄂凝,“我不该怪你,好,我只该自责。是我的错,错在我当日就不该听从你的主意。我怎么忘了,你终究是个妇人,在这宫墙里深居简出,哪里知道宫墙外的险恶去。”

    永琪说罢一甩袖子,抬步就走向外去。

    “阿哥爷,阿哥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任凭鄂凝追上前去,永琪却早已大步流星而去,毫无半点留恋。

    鄂凝被卡在门槛上,伸手堪堪扶住门框,泪珠儿已是滚落下来。

    “我只是……不愿意叫阿哥爷又嫌弃我去了。阿哥爷,我如今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我又怎么会害你,我明明是,一颗心全都为你而想,为你而活啊!”

    永琪大步奔下门阶,可是没能奔出几步,便还是呆立在院中。

    这兆祥所,又有多点儿大呢,他又不能直接奔出兆祥所的大门去,他必须得吸取上回的教训,必须要谨慎地留步在兆祥所内才行。

    他不能,再叫皇阿玛对他起疑、失望去了。

    他便颓然站住,四顾无路。

    这么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他前头是院门;背后就是鄂凝的正房。

    而左右两手边,就是英媛和胡博容两个诞育了子嗣的格格所居的偏殿。

    四四方方,便将他这样团团围住,叫他只能拘囿其中……便是想逃,却也只能从一个人的房里,逃进另一个人的房里罢了。

    他犹豫之时,便听见胡博容所居的西配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那是他的女儿,是在木兰坐下的那个大格格。

    他不是不疼爱女儿,只是他只要一想起女儿,便会想起那一趟的木兰之行,便会想起自己的腿来……

    他挣扎了一下儿,还是咬了咬牙,甩头冲东偏殿而来。

    黄柳和紫菀早瞧见了,这便都欢欢喜喜上前来行礼。

    英媛蹙眉,直觉想躲开,可是紫菀先一步回身来就将英媛给扯住,轻声哀求,“主子……难得阿哥爷终于肯服软,亲自来看您来了。那便是阿哥爷心里还记挂着主子,主子便也不能再那么僵下去了。”

    英媛哀哀苦笑,“可是今儿他在气头上,我的丧子之痛也还没褪尽,这样的两个人便是彼此相对又有什么意思?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去不成?”

    紫菀死死攥住英媛的衣袖,急得几乎落泪,“主子啊,千万莫再说这些置气的话。这是宫里,比不得寻常百姓家;主子绝不能没有阿哥爷的恩宠啊……要不,主子岂不是一辈子都只是‘皇子使女’的身份去?”

    英媛黯然抬眸,望住窗外那有些阴沉的天际。

    “我明白,如我这样包衣出身的,唯有生子,才有机会由阿哥爷向皇上为我请封侧福晋。可惜我啊,终究福薄,连生两子,却也连失两子……我又哪里还有那个福分去?”

    紫菀便忙道,“就是因为主子连失两子,奴才才要更劝主子,千万不可冷透了心去,不能放弃阿哥爷的宠爱啊……唯有依旧保有阿哥爷的宠爱,主子才能还有机会再诞下小阿哥来,主子也才能母以子贵,来日得以请封侧福晋去。”

    “主子便不是为了自己想,也得为了母家着想不是?如今主子的父亲观保大人,贵为朝中大员,主子却怎能在宫中仅为皇子使女去?况且,还有咱们两位先走了的小阿哥去宫里便是母以子贵,便是子以母贵,如今两位小阿哥的丧仪和祭祀的规制,都只能按着‘皇子使女所生之子’的身份执行;两位小阿哥在天上,唯有主子您的身份提高,他们的祭祀规制才能跟着水涨船高去不是?”

    紫菀的这番话终是刺痛了英媛的心。

    是啊,她便是不为自己,却也得为母家,得为两个苦命的孩子着想啊……

    英媛双手捂住脸,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只是嘤嘤出声。

    隔着一道隔扇门,英媛的哭声也落入了永琪的耳朵里。

    永琪也站起身来,走到隔扇门前,柔声道,“英媛……我知道,都是我不好。那会子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儿,叫你独自送了咱们的孩子去……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可是我发誓,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我们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英媛啊,我会加倍地对你好……别再哭了,你再哭,我的心便都被你给哭碎了。打开门儿叫我看看你,可好?”

    正房里,鄂凝陪嫁的家下女子银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眼神闪躲,都不敢望向鄂凝去。

    鄂凝轻咬银牙,“说!我没什么受不住。”

    银环紧张地两手绞在一处,“阿哥爷进了东边儿的门儿……奴才小心在廊下瞧着,本以为凭东边那边的性儿,便是阿哥爷进去了,坐不多一会子也得给卷出来,那倒不成事儿。”

    “可是奴才等了又等,却大半晌了,都没见着阿哥爷再出来……”

    “好,好啊。”鄂凝咯咯地笑了起来,“阿哥爷他不一向都是这个样儿对我么?只有英媛不搭理他了,他才到我身边儿来,说几句柔软的话,或者与我亲热几晚;可只要我有哪儿稍有不顺他的意,他便扭头又回到英媛那边去了!”

    “我啊,不过只是名分上是他的嫡福晋,可是在他心里,我这个当福晋的,却比不上英媛那个包衣奴才的丫头!”

    鄂凝笑着笑着,自己都觉疲惫,这便黯然收敛了笑。

    “有时候儿我都觉着,咱们这兆祥所里啊,跟内廷里的情形如出一辙。阿哥爷是皇上的儿子,英媛是包衣出身的使女,阿哥爷也跟皇上偏宠令贵妃一样儿,却叫皇后和我这明媒正娶的嫡福晋被晾在了一边儿,唯有咬牙切齿,唯有恼羞成怒的份儿。”

    “只是皇后娘娘好歹还诞育过三个皇嗣,如今她身边儿还有已长成人了的十二阿哥永;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啊……”

    银环也是难过得说不出话。

    自家姑娘是鄂尔泰的孙女,曾经鄂家那是大清朝首屈一指的名门啊!可惜,鄂家败了;而如今,她们家老爷鄂弼也死了……自家姑娘白白身为满洲勋贵世家的格格,却不得不眼睁睁吃一个包衣女子的亏!

    鄂凝见银环不说话,心下恼怒更甚,便怎么都坐不住,腾地起身直接冲出了房门去。

    银环想拦,竟是都慢了一步,拦不住了。

    鄂凝立在门阶上,左边儿就是英媛的东偏殿,右手边则是胡博容的西偏殿。

    鄂凝忌惮着阿哥爷,便不能怒目瞪着东偏殿去,这便转头瞪住西偏殿。

    也巧了,胡博容的大格格还在哭泣。

    鄂凝这便借题发作开,当户狠狠跺脚,“哭,就知道哭!哭了这么久,难道还没哭够么?”

    “虽说年幼,可是也不至于什么都这么哭个没完没了的!难道说是从娘胎里来就带了委屈不成,倒像是前世有谁亏欠了你们,你们今生是来报丧、讨债的一样!”

    西偏殿里,胡博容委屈得一把抱住了女儿绵欣,狠心伸手捂住了女儿的嘴。

    伺候绵欣的嬷嬷在畔都只能叹息,“唉,她这是要做什么呢?得罪她的又不是咱们大格格,她倒是直接进那边的门儿,将阿哥爷给拉出来呀。她没那个胆子,这便来拿捏咱们使什么气!”

    胡博容默默掉泪,“自从阿哥爷腿上落了毛病,她便将那罪名都安在了我头上。如今担着这个罪名,我还哪里敢招惹她去?”

    “实则她怎么着,倒也罢了,终究都是女人,她为何这么着,我也明白。我只难受,阿哥爷竟从不肯为我们娘儿俩辩解一句去,一任她将这话一回一回地都咬实,倒叫这所儿里所有人也同样这么看我们娘儿俩去了。”

    “如今这所儿里的人,哪儿还有将绵欣当什么大格格的,他们恨不能都将我们娘儿俩当成丧门星去呢……”

    那嬷嬷便也只能叹气,“今儿偏又赶上阿哥爷心下不痛快……也是,格格便也别计较了。这会子咱们便是委屈些,等阿哥爷头顶那片阴云散了去了,说不定便也一切都能跟着好起来了。”

    胡博容抱紧了绵欣,便也点头,“是啊,我也希望着阿哥爷能早些儿否极泰来,叫咱们也都能跟着过两天安生的日子去吧。”

    十一月十五日起,皇帝因冬至节祭天大典,斋戒三天。

    十一月十九日,冬至节,皇帝诣寿康宫行庆贺皇太后礼,王大臣于慈宁门,众官于午门行礼。

    便也在这一天,皇帝正式下旨:皇四子嗣履亲王后,著即袭封履郡王,以承王祀。于明年出宫就府。

    今年的冬至节庆典,皇帝与宗亲大臣等行礼,与往年倒没有什么不同;今年的特别只是在女眷行礼上今年的冬至节,王妃命妇著停止行礼。

    往年的冬至节,除了皇帝为首的男人们在宫门外、午门外行礼之外;在宫门之内,宗室王妃、三品以上大臣的嫡福晋也都要进宫列班行礼。而今年并无预兆,皇帝突然下旨,免了王妃命妇行礼之事,倒叫后宫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日婉嫔与豫妃一同来储秀宫,与婉兮商量如何预备给远行归来的拉旺洗尘。便也说到了这个事儿,婉嫔不由得淡淡一笑道:“王妃命妇此番不进宫来行礼也好,也免得几家仇人相见,明明原本是骨肉相连,却要分外眼红了去。”

    婉兮挑眸望一眼婉嫔,便也笑了,“这些年来,这后宫里的人,依旧还是陈姐姐看得最为通透了去。”

    倘若王妃命妇们进宫行礼,绵德的母亲自是要进宫,这便又难免要说起阿日善之死来……因了这个事儿,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想要从中渔利,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枝节来。

    豫妃终究是蒙古人,且与阿日善同为博尔济吉特氏,心下倒也是有些不得劲儿,“显见着,皇上是不想再提阿日善的死。便那么不明不白的,倒可惜了也是如花的年纪。况好歹也是和敬公主的大格格,是皇上的亲外孙女啊,唉……”

    婉嫔也是点头,“话虽这样说,可是终究阿日善是外孙女,正式的身份是科尔沁蒙古达尔罕亲王家的格格;这身份再尊贵,可是与皇子比起来,却也早已是亲疏远近有别了……”

    婉兮又静静看婉嫔一眼。婉兮明白,陈姐姐是与她想的一样:其实这何尝不是皇上又为永琪留下的转圜余地去?便是皇上已经那般敲打永琪,可是皇上依旧还是留存着一颗慈父之心。

    若永琪还是当年那个通透灵慧的小孩儿,当能明白皇父之心,从此洗心革面,或许还有一段退路去。

    婉兮便也刻意岔开话题,只道:“阿日善葬入定亲王园寝,已是入土为安。想来皇上不久又要为绵德阿哥指婚这么算着,倒是明年就又是八旗女子挑选之年,倒是正好儿赶上。”

    婉嫔抿嘴笑了笑,“说起来啊,明年怕是十一阿哥、十二阿哥两个,也该指婚了。哎哟,日子过得可真快,这一晃,连这两个小嘎豆儿,都要成亲了。”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倒不知道皇上要为这二位皇子,都挑选谁家的女儿去呢。只可惜我的小十五、小十六还小,还得等十年去。”

    倒是婉嫔和豫妃对视一眼。

    她们两人一个抚养着小七,另一个则照看着拉旺,两人心下倒是将彼此都当成亲家一般了。

    她们两个当养母的心下都已经隐约有数儿,偏就婉兮这么个当亲娘的还仿佛有些游离世外,豫妃便忍不住道,“贵妃囊囊可知道拉旺是因为什么忽然回家去了么?”

    婉兮忙抬起头来,“你得了信儿了?”

    豫妃自己终究是蒙古人,蒙古那边的消息便更灵通些。她便点头,极力正色着,可是眼角眉梢分明还是泄露了些儿笑意来,“……是拉旺的四哥、成衮扎布王爷的世子瞻楚布多尔济,溘逝了。”

    婉兮便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既是成衮扎布王爷的儿子,那便还该是个年轻人,这怎么就……”

    成衮扎布是外藩亲王,可是按着规矩,即便是外藩的袭爵,也是要由朝廷来选定,并不能由外藩亲王自己来定继承人。故此一般的外藩亲王也是不能自己指定世子的,总要在身后,由朝廷官员将所有子嗣都带领引见,叫皇上来看哪个孩子好。

    成衮扎布因平定准噶尔的不世军功,得皇帝赏赐杏黄带,便也是在那一年准许成衮扎布立一子为世子。

    成衮扎布的第四个儿子瞻楚布多尔济为嫡长子,故立为世子,在成衮扎布带兵平定准噶尔之时,代替成衮扎布掌扎萨克。

    那如今瞻楚布多尔济既然已经溘逝,那么忠勇亲王世子的头衔,将落在哪个孩子身上去?又或者,皇上是否还准许成衮扎布再立一子为世子,都未可说了。

    虽然这说的是成衮扎布的家事,可是因婉兮是小七的生母,婉嫔是小七的养母,而豫妃自己照看拉旺的缘故,便三个人的心都因之而被揪住。

    婉兮倒是宁肯退一步,淡淡笑道,“既然世子溘逝,成衮扎布王爷又在定边左副将军的任上,他们部族的扎萨克自然还由他成年的儿子来代掌着。”

    豫妃会意,便也点头,“没错。此时代掌扎萨克的,是成衮扎布王爷的长子。”

    婉兮便“哦”了一声,“那想来便该是这位长子被立为世子才是。”

    婉嫔便笑道,“蒙古各旗扎萨克的规矩啊,我这个从小在江南长大的,便听不明白了。不过我倒是觉着,倘若成为世子,那将来必定是要回他们的部族去执掌扎萨克的那我倒窃希望,咱们旺哥儿可别成为世子。要不将来岂不是要离开京里,回他们喀尔喀去了?“

    “那到时候儿,咱们小七是跟着一起回蒙古啊,还是要独自一人留在京师,要与旺哥儿两个天各一方了去?我总归是舍不得的,便宁肯旺哥儿没有这个身份去。总归啊,旺哥儿怎么着也有和硕额驸的品级去,那就够了。”

    婉兮与豫妃两个人也都是点头微笑,婉兮故意促狭道,“可是这会子皇上还没正式指配呢,可说不定旺旺有没有和硕额驸这个身份呢~~”

    因了冬至节,以及皇太后圣寿节的机会,四公主要进宫来行礼请安,福隆安偶有公务缠身一时不能兼顾的当儿,这便叫福康安一并陪着进宫。

    虽说内廷对超过十岁的男孩子设有门禁,可是好在福康安从小就是在内廷长大的,又是傅恒的儿子,两个兄长都是额驸,亲姨妈还是舒妃,故此门上对福康安倒也睁一眼闭一眼。

    福康安进了内廷,哪儿还顾得上陪四公主先去给皇太后、皇后请安,他自己先跟个猴儿似的,滋溜钻进婉嫔宫里来寻小七。

    白果和赤芍从小就喜欢这个活猴儿,见了他来,便也都高兴,便由着他在整个永和宫里乱窜,浑不顾内外、男女之防了去。

    福康安这便直接就跑进小七的房里去了,一进门儿就眼睛直勾勾只奔着小七一个去。

    小七这会子刚歇完晌,因是冬日,她那咳嗽的老毛病便有些复发,这便醒来又咳了好一会子,身子有些虚,索性不着急下炕,就穿着中衣儿,与绵锦坐在炕上说话呢。

    福康安这一直接冲进来,便将小七只穿中衣的样儿给看了个全,惹得小七惊叫,慌忙想要扯下帐子来掩住身形,却已是晚了。

    更可气那活猴儿还拍着手大笑,“还躲什么呀,我全都瞧见了!穿海棠红的袄儿,系着水绿的汗巾子,娇滴滴地,真叫个好看!”

    小七窝进帐子里,迭声地呵斥,“都是她们惯着你,就知道纵着你,也不顾咱们都几岁了,再不是从小一处浑玩儿着的时候儿了,也叫你这么着就进来!我这门上,倒像个城门了,见天儿着往里赶大车都成了!”

    福康安知道小七恼了,忙隔着帐子赔笑,“你别骂姑姑们,你自管都赖我。是我拦着她们,不叫她们通禀。你便对我怎么着,只要你能消气,我都由着你就是~~”

    小七便也无奈地叹一回气,“好容易进宫一回,我也自是欢喜见你。可总归你也该守着礼数,叫她们通禀一声儿,在外间候着就是了。便是我从小与你玩儿大的,可是绵锦又何辜?你凭什么这么冲撞进来,倒叫绵锦也不自在了去?”

    福康安倒是一怔,便连忙跺脚摆手,“没没没呀,我压根儿就没瞧见她,我也只盯着你看来着!”

    小七便更恼了,一急却说不出话来,在帐子里只是抱着被角,又咳了起来。

    小七这是护着自己的侄女儿,绵锦也自是要护着自己的姑姑,故此绵锦先穿戴好了,从帐子里蹦出来就忍不住点着福康安便叱:“保哥儿好歹也比我们早念了两三年的书去,倒不知道师傅、谙达们是怎么教的?我七故便是从小与你一起玩儿大,可是终究是金枝玉叶、大清的公主,哪儿有叫你这么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去?”

    (已是人间四月天~~小七的情事,也到了这个时候儿啊~~)

七卷153、操碎心

    瞧绵锦这也是为了护着小七,急了,福康安反倒笑了。www.uu234.net

    “咩咩~~原来小绵羊也会生气呀!”

    绵锦是三阿哥永璋的大格格,是皇上的亲孙女儿。可是因为她生母瓜尔佳氏身份低微,只是永璋的“使女”,连个“侧”字都没有。

    皇家子孙都是子凭母贵,绵锦因为生母身份的低微,即便父亲永璋薨逝之后被追封循郡王,可是她将来长大之后的品级却也不能按照郡王之女的身份封为县主(多罗格格)、郡君(多罗格格),一般只能封到县君(固山格格),相当于贝子之女的品级,已是所有皇家格格里的第六等去,品阶已是低了。

    故此自从绵锦被送进内廷抚养,素日里凡事都是怯生生的小心翼翼,言行都不敢出大动静,生怕犯了规矩,或者得罪了谁人去。

    因皇孙女也是绵字辈,故此福康安总笑话绵锦,给绵锦取外号儿,叫“小绵羊”。

    叫福康安说的,绵锦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这便咬了咬嘴唇,放缓了些声调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才叫我七姑姑又咳了?这冬日里,我七姑姑本就容易害了咳嗽,今儿歇晌起来就有些,这才好容易好了,叫你来这一冲,倒叫我七姑姑又咳了。”

    福康安哪儿还顾得上跟绵锦斗嘴,一片腿儿便坐在了炕沿上,伸手想勾开帐子去。

    小七一急,忙给摁住了,掖在自己褥子下,用自己的体重给压住。

    “你怎么又来!这姑娘家的帐子,也是你随便乱动的?我倒要问你一句,平素在你府里,就算是福铃姐姐,那还是你的亲姐姐呢,你便好意思去勾她的帐子么?”

    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说实话,福康安倒不怕自己的两个兄长,却最怕这个庶出的姐姐。

    他便一吐舌头,这便手跟着有些软了,没敢继续去勾帐子。

    帐子透光,小七在里头坐着,便是隔着帐子也瞧见了福康安那神情。

    小七这便终于轻轻地笑了,轻啐一声,“呸,就知道你若敢伸爪子去,福铃姐姐必定拎住你耳朵,将你给好好儿收拾一顿不可!”

    终于听见了帐子内那轻轻的笑声,虽说声息有些弱,笑声里还夹着些因忍耐而细碎的咳,可福康安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倏然一定。

    他便笑了,也不再造次,就隔着帐子柔声道,“……那你也拎着我耳朵呗,我也叫你收拾就是。”

    小七无奈地摇头,“谁稀罕收拾你似的!你个子又高,我又不是福铃姐姐的身量,我如何够得着你耳朵去?难不成我这屋里还要常年备着一架梯子,就为了给你耳朵使的不成?”

    小七自己边说边想象那情形,也是忍俊不已。

    她笑罢,却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儿,“更何况我身子骨儿也不如福铃姐姐康健,我哪儿拿得住你去?”

    福康安也不知怎地,听了小七这话,心下忽然狠狠一疼。

    他有些莫名地恼了,急着低吼,“又何必要你拿住我呢?我自都由得你去,我难道还能反抗,或者还能跑是怎的?我就站这儿,你嫌我高,我就蹲下……总归都由着你收拾我去,还不行么,你又何苦说这些?”

    福康安这一着急,说话便有些快。小七在里头听着,一时间隔着帐子,也不能将他的神色全都看个纤毫不差,这便也跟着有些着急。

    这一急,气息逆着,这便又咳嗽起来。

    咳得急了,眼圈儿便被冲得红了。

    绵锦听着声儿不对,钻进来一瞧,这便又急了,“保哥儿!你又将我七姑姑气哭了!”

    婉兮跟四公主走进来时,正撞上这一幕。

    婉兮抬眸瞟一眼四公主,四公主也是有些尴尬。

    这会子四公主已是傅家的媳妇,是福康安的亲嫂子,故此四公主心下还是向着福康安的,这便连忙替福康安向婉兮请罪,“……麒麟保他淘气,可是却没半点坏心眼儿。便是旁人不知道,令姨娘却是最了解的。”

    婉兮点头含笑,握了握四公主的手。

    婉兮哪儿会担心福康安会欺负小七呢?这些年亲眼看着几个孩子相处的种种,婉兮自是相信福康安护着小七还来不及也正因此,婉兮真正担心的,反倒是福康安这孩子对小七的珍惜太过。

    这会子婉兮的担心,已经不是出于对自己女儿的保护,反倒是为了保护福康安那孩子婉兮是真的怕,倘若小七指婚给拉旺的消息正式公开,反倒是麒麟保这孩子会被弄疼啊。

    听见婉兮和四公主的动静,福康安也不敢造次,赶紧从炕沿儿上站起来,规规矩矩给婉兮请双腿跪安。

    婉兮欣慰点头,“好孩子。你原本家教就好,如今在上书房里侍读,显见师傅和谙达们将你教得也好。”

    福康安对自己的嫂子就放松多了,举头便涎着脸笑,“嫂娘怎么突然来啦?”

    四公主一听他当着令姨娘的面儿也这么叫,便又羞又恼,直跺脚,“呸呸呸,你浑叫什么呢?”

    婉兮也是惊讶,忍着笑转头望住四公主道,“嫂娘……民间自是也有这么叫的,所谓长嫂比母。可是那一般都是当嫂子的年岁比较大。”

    四公主红了脸道,“也是因为我终归是皇阿玛的和硕公主,便是厘降了,也只有一家人给我行礼的份儿,倒不用我执媳妇的礼数。他年岁小,又不爱给我行礼,这便自己说要从口头称呼上来全了礼数,就不用每次见面都下跪这才叫他给浑叫出个‘嫂娘’来!”

    “我自是不愿意让她这么叫的,倒好像我都七老八十了似的!”

    婉兮这便明白了,虽说无奈福康安淘气,却也不能不承认,这个活猴儿啊,脑筋是真快。

    “你倒也别多想,谁叫‘娘’字在满人来说,本就是尊称呢~便如内廷主位,被尊称‘娘娘’;便是未出阁的姑奶奶们,也都要尊称一声‘姑娘’……”婉兮倒是替福康安往回来兜着话儿,“你瞧,未出阁的‘姑娘’,这称号里还有个‘娘’呢,故此‘嫂’后头加个‘娘’,便也没那么老气了。”

    四公主无奈,轻叹一声,“令姨娘倒是帮着他去!”

    婉兮噗嗤儿一笑,“瞧,‘姨娘’里,这不也还有个‘娘’呢?”

    四公主只能抱住婉兮的手臂,回眸瞪福康安一眼,“既有令贵妃娘娘替你兜着,那我就也饶了你罢了。还不快起来,横是稀罕宫里的地都是暖的,你反倒来烙着膝盖去了哈?”

    有了婉兮和四公主来横插了一杠,小七也赶忙收拾停当了,挂起了帐子,出来请安。

    四公主忙过去拉住小七的手,如一奶同胞的姐妹一般亲热,“方才听说你又咳了?皇阿玛每年都将最好的柿霜给你留着,你可用了?若不够用,尽早叫人告诉我去,我那边的便都给你留着。便是现成的不够,我也尽叫你姐夫设法替你淘弄去,好歹他现下也担着光禄寺和内务府的差事,弄这些当还不难。”

    小七娉婷行礼,“多谢四姐、四姐夫眷顾。我的柿霜自是还有,若我当真不够了,便自是第一个麻烦四姐和姐夫去。”

    四公主一把揽住小七,回头冲婉兮道,“令姨娘,我倒想带七妹到我府里住些天去!我真是喜欢她喜欢到撒不开手……”

    福康安自是第一个乐得蹦起来,“去得,去得,今天就走!”

    婉兮瞟了福康安一眼,无奈地笑,却也还是婉拒了,“傻拈花,又忘了你们姐俩儿都是什么身份,哪儿能如百姓家的姐妹一样儿,能那么随便走动去呢?”

    婉兮走近前去,一手握住一个公主,“终究这会子到年下了,拈花你不如也在宫里住着,从皇太后圣寿到过年、元宵,你想跟小七盘桓多久去没有呢?”

    倒是四公主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是我造次了。小七这样儿未指婚的公主,自是不能擅自出宫去;而我这样已经厘降了的公主啊,也不能说随便回宫里便住下……终究家中翁姑还会惦念。”

    婉兮便也笑了,眨了眨眼,“更要紧的是,隆哥儿还在家等着你;还有咱们丰绅济伦呢,他可一天都不能离开额娘去。”

    婉兮和四公主自己将话都转圜过去了,就剩下福康安还在旁边儿傻乐着,等着小七被他嫂子带到家里去玩儿呢。

    他听着听着已是不对味儿,这便急了,忙叫道:“令阿娘、嫂子,你们怎么能变卦了呢?倒是叫小七收拾收拾,跟我走啊!”

    这会子婉嫔也已经走了进来,看见福康安的殷切,也知道婉兮不忍对那孩子说实话。

    婉嫔便笑着将这差事给揽过来,道,“保哥儿怕是还不知道吧?拉旺阿哥就要回来了,眼见着这两天就要到京了。”

    福康安便是狠狠一震,回眸看向婉嫔,一双满是笑的眼底,这便只能看见黑眼仁儿去,却看不见白眼仁儿了。

    婉嫔狠了狠心,继续道,“我也知道保哥儿从小跟拉旺阿哥啊,是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拉旺阿哥走了这几个月去,想来保哥儿跟小七是一样地想念拉旺阿哥。这会子听见这个消息,想来保哥儿必定跟小七一样儿地开怀,是也不是?”

    婉兮抬眸望向婉嫔,也是又心疼,又感谢地点了点头。

    她终究也几乎是亲手抚养福康安长大的,对福康安的情分不比拉旺少;况且福康安还是九爷的儿子,是相貌最肖似九爷的孩子……故此她是真真儿的不忍心说这样的话去。

    也难为了陈姐姐,这会子要替她来唱这个白脸去。

    婉兮伸手拉过福康安来,掌心轻抚在他肩上,“拉旺必定也十分想念麒麟保你……就像你们小时候儿一样,两地分隔的时候儿,你们都是那般真挚地互相想念。”

    福康安哀然仰脸,寂寂望住婉兮,“所以……小七不能到我家去了,她是要在宫里等着拉旺回来,是么?”

    婉兮不忍直言,这便委婉道,“这会子是皇太后的圣寿,又是要过年了啊,便不是为了拉旺回来,她也不便出宫去了。”

    福康安却摇头,“拉旺回来,我也高兴,我家里那么大,那么多间房屋,拉旺和小七自可一同到我家去,又不必担心住不下……”

    还是四公主听出些滋味来,这便也上前轻轻拍了福康安一下,“哎哟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临进宫之前,公公和婆婆是怎么嘱咐你的?在家里倒也罢了,进宫来哪儿由得你任性,还愣要将公主往家里领?宫里可没那规矩呵,你仔细我回去,将你在宫里这一出儿,都禀告给公公和婆婆去!下回,就再不叫你跟我进宫来了!”

    福康安面色发白,回眸哀伤地望小七一眼。

    他不敢想象,若是从此再不能进宫来了……那他该怎么办。

    他这便狠狠咬住牙关,生生在婉兮面前跪了下去,伏地就磕头,“奴才知错了……求贵妃主子、婉嫔主子恕罪。”

    婉兮和婉嫔对视一眼,都是心疼,便都连忙一起去扶这孩子。

    在畔的小七也是跟着莫名地着急,却也说不清楚急的是什么,总归鼻翼翕动,是借助气息来使劲儿忍住咳眼前的情形,叫她又想咳嗽了。

    小七怕咳嗽出来,这便赶紧望绵锦一眼。

    绵锦与小七同年出生,又是在一处朝夕共处这么几年去,两人已是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这会子小七说不出话来,绵锦便点了头,代替小七上前言声道,“保哥儿你也别着急,总归等拉旺阿哥回来,他必定也想念你呢。我们便跟拉旺阿哥一起求情,到时候求皇爷爷允你时常进内来玩儿,还跟咱们小时候儿一样,四个人一起过家家、藏猫猫就是了!”

    小七这才松了口气,赞许又感激地向绵锦使眼色。

    小七的模样自都被福康安看得真真儿的,他终归不忍叫小七为难成如此……他便苦笑一声儿,极力又是平素那个混不吝的模样儿去,大声地笑出声儿来,“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福康安既好容易跟四公主进宫来一趟,婉兮便也没忍心催促,这便将福康安留在永和宫里,叫他跟小七和绵锦盘桓一阵子去,她自与四公主先往回走,她亲自陪着四公主朝舒妃的宫里去。

    此时兰佩已是四公主的婆婆,于公于私,四公主进宫来,也该代替兰佩去看看舒妃才是。

    经历了方才那一幕,婉兮和四公主一路上都有些沉默。

    待得到了舒妃的宫门口,两人下轿,四公主才心底霍地涌出一个主意来,上前与婉兮道,“……这么说起来,绵

    锦也是跟小七一样儿,与麒麟保他们一起长大的?”

    婉兮条眸望一眼四公主,便也明白了四公主的心思。

    虽说绵锦是侄女,矮了一辈,可是绵锦却是与小七同岁,年岁倒也相当。

    倘若福康安这孩子放不下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绵锦说不定反倒可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婉兮深吸口气,“……其实,若说公主,此时宫里自然还有八公主,甚或还有啾啾去。总归麒麟保是九爷的儿子,是你的小叔,更是孝贤皇后的内侄儿,皇上必定不会委屈了他去,想来自然会为他指一门好亲事去。”

    四公主便也点头,“夫家大哥福灵安是多罗额驸,我姑爷又是和硕额驸,想来皇阿玛没理由不叫麒麟保也尚个公主格格的去……不管是谁,倒也都不算委屈了。”

    婉兮不由想了想八公主舜英的特殊去,这便也是皱了皱眉。

    公主里头,舜英的情况不宜太早指婚;而啾啾心里又早早儿放了个札兰小哥哥,故此倒是不好指配给福康安去了。

    婉兮便也轻叹一声儿,“你此前说的也对,若说起从小的情分来,绵锦想来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吧。不过总归啊,这事儿都得看你皇阿玛圣心决断。”

    四公主便也点头,“也是。总归皇阿玛不会亏待他就是。”

    十一月三十日,成衮扎布带拉旺多尔济,已然是回到了京师。

    这比婉兮预计的日期,竟然还要早了一个月去。

    毕竟成衮扎布那会子给皇上请旨的说法儿是“在元旦前到京”,这会子才十一月三十啊。

    婉兮得了信儿,忍不住抿嘴笑,却没说话。倒是玉蕤忍不住,这便笑道,“成衮扎布王爷,对拉旺阿哥跟咱们七公主的婚事,倒是比咱们都更上心。”

    玉蕤的话儿说得巧妙,明明是里头也含着皇帝呢,却用一个“咱们”将皇帝绕了开去,以示敬意。

    婉兮这便更不便直接评论,但笑不语。

    玉蝉便也凑趣儿,“谁说不是呢,成衮扎布王爷啊,可是从小儿就喜欢咱们七公主,这个儿媳妇是早就认定了的。”

    婉兮也不由得有片刻的怔忡。

    若不是成衮扎布王爷自己这般上心,拉旺那孩子又是天生仁厚,否则就凭九爷和九福晋的情分,婉兮自己说不定爷都早已将胳膊肘儿朝麒麟保那拐了。

    若说用心之人,这世上能超得过九爷去的,当没有几人。这位成衮扎布王爷,算得上一位了。

    这日皇帝便也下旨:“瞻楚布多尔济溘逝,朕深为悯念。著加恩派乾清门侍卫保宁看视成衮扎布,赍茶酒赐奠,并赏银五百两治丧。”

    皇帝便连这赐奠酒的人选,选择的也是特别。这位保宁虽听起来只是个“乾清门侍卫”,都不是御前侍卫,更不是皇子王公,可是这位保宁的身份实则比宗室王公更适合去看望成衮扎布。

    因为这位保宁同为蒙古人,出自蒙古正白旗,他的父亲是纳穆札勒,是成衮扎布王爷当年带兵追缉青衮杂布时候的参赞大臣。因此军功,被封为一等伯,世袭,号曰勤襄。

    纳穆札勒又曾在成衮扎布暂离乌里雅苏台时,代替成衮扎布,署理定边左副将军一职。

    在后来的平定大小和卓之战中,纳穆札勒为国捐躯,被追封三等义烈公,谥武毅,祀昭忠祠。在回部平定之后,图形紫光阁。

    故此纳穆札勒与成衮扎布是亲密战友,他的儿子保宁来奉旨看望丧子的成衮扎布,这情分自是旁人无法可比。

    况且保宁此时虽还是乾清门侍卫,却也已经因为袭封父亲的三等公爵,身份已然不低。

    婉兮听得了皇帝的安排,自是放心。却也遗憾,身为姻亲,自己和小七却还不便亲自前去看望。

    婉兮这便寻了豫妃去,两人计议了一会子,还是以豫妃出面,以豫妃同出自蒙古,且同是成吉思汗后裔博尔济吉特氏的身份,送了一份儿奠礼过去。

    婉兮送上的非金非银,也不是布料茶果,而是叫小七亲自抄写的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祈请南无地藏菩萨慈悲做主让逝者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只是在皇上正式下旨指配之前,便是这卷经,婉兮也不能直说是小七抄写的。可是相信成衮扎布王爷有心,必定能从那字迹笔法中,窥得真心去。

    豫妃见了也是赞叹一声儿,“成衮扎布王爷对咱们七公主如此用心,贵妃囊囊对成衮扎布王爷一家也真心相待……这便是两片心结成一片心,那七公主与拉旺的姻缘,便也是心想愿结的良缘了去。”

    婉兮淡淡含笑,“也是我这个当娘的小心眼儿吧,总希望自己闺女以后嫁过去,能得夫家爱护。这便唯有我这当娘家妈的多表诚心去,才能以心交换不是?”

    豫妃含笑点头,“贵妃囊囊放心,我们蒙古人都是生就最真的心、最热的血。囊囊真心相待,我们蒙古人必定十倍、百倍回报。”

    十二月,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了。

    每到年终岁尾,人心总是格外心绪涌动,难以平静。

    况且算算月份,这个月又将是忻妃的胎满了七个月,已是到了孕晚期,随时都有可能临盆的时候儿。故此该在这个月起正式报遇喜,由遇喜处来预备下临盆的一应物品去了。

    便也从这个月份,该给忻妃宫里添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去了。

七卷154、不敢问来人

    可是直到此时,婉兮却还是不清楚皇上终究对忻妃做过什么去。www.uu234.net

    虽说相信皇上,可是已是到了这个时候儿,婉兮还是有些着急了去。

    不过着急归着急,这大年下的,还是有太多叫人高兴的事儿,便也叫这着急,没那般要紧去了。

    譬如拉旺终于回宫来了。

    因拉旺的四哥、超勇亲王世子瞻楚布多尔济溘逝,皇帝命三等公、乾清门侍卫保宁奠酒,故此成衮扎布便也在京中的超勇亲王府布置奠仪,拉旺便好歹该为府中陪伴,这便不宜带着孝就立即回宫。

    等超勇亲王府的丧事办完,解下了热孝去,拉旺这才回到宫里来。

    倒是不用婉兮张罗,豫妃那边儿早都预备齐全了;婉嫔更是乐得凑一份儿心意,这便两人合力,已是将为拉旺洗尘的种种都预备周全了去。

    拉旺回宫那天,自是先到那拉氏宫里行礼。婉兮和豫妃早已等不及,这便都已是同到翊坤宫去等着。

    因是冬日,便是那花格子窗上也有玻璃,却都被冰霜给冻得结结实实,倒没法儿从窗子一眼便瞧见窗外去,婉兮和豫妃这便也都顾不得自己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妃位的身份了,这便都离了座儿,直接奔到了门口儿去等着。

    远远地,从外向内,翊坤宫的太监拍起巴掌,来传递消息。这巴掌声便是预告,此时要来的人,已然近了。

    终于,宫门处有一角衣袂闪过,那是宫殿监的导引太监的身影。

    婉兮与豫妃已是紧张得将手握到一处去,两人却也都是相视一笑这是重逢的喜事儿,却要紧张个什么劲儿呢?

    终于,导引太监的身影闪过之后,后头亮出一个年少、却穿这公爵品级冠服、佩戴花翎的身影来。

    如此年少而早早有了公爵品级,且赏戴花翎的孩子,便是这整个大清朝,此时也并无第二个去!那便自是拉旺回来了……

    婉兮的眼便一热,鼻尖儿却一酸,喉咙微梗。

    虽不是自己所出,可那也是她的孩子啊。

    婉兮这一刻好想看清楚那孩子,却因隔着距离和皇后正宫里的规矩,不能一时便办到。便只能等着,带着期待地等着。

    不知道是距离,还是这冬日的寒气在阳光照耀下氤氲浮动起来,婉兮只觉着宫门处的光影有些虚,仿佛宣纸呲出毛边儿来,将拉旺的身形都给包裹起来。就在这这一片影影绰绰里,便连那孩子的身影也仿佛是浮动缥缈的,就如同宣旨上以笔渲染出来的一道墨影。

    虽说一时看不清那孩子的眉眼神情,却也能一眼便瞧得出来,那孩子的身量长高了。十岁的男孩子远远而来,身姿修长,步伐英武,已是越发有了青葱少年的轮廓去了。

    婉兮心下既自豪,又有莫名的心酸。

    孩子长大了自是好事儿,可是一个当娘的心啊,却又要忍不住开始替他担心,他即将要面对的那个成年人世界里的风雨、黑白、善恶了去。

    拉旺走入二门,便远远瞧见了婉兮和豫妃两个。

    拉旺便一提袍裾,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奔上门阶来,便要向婉兮和豫妃行礼。

    婉兮急忙抢上前去,一把拦住了拉旺,借势在他耳边轻声嘱咐,“……傻孩子,岂有在给皇后娘娘行礼之前,就先给我们行礼的规矩去?这便赶紧进去给皇后请安吧,咱们之间本就不必这些规矩去。”

    豫妃在畔也是点头示意。

    拉旺星眸一闪,便也是明白过来,这便借势将头顶在婉兮腰际的高度轻轻蹭了一记去,实则已还是行完了晚辈与长辈之间最亲昵的“抱见礼”去。婉兮会意,便也手掌轻抚过拉旺的脊背,这便是长辈的还礼了。

    拉旺欢喜得两眼更是发亮,这才起身朝那拉氏的宫里去了。

    拉旺进去请安,婉兮倒是拉着豫妃,暂时等在门外。

    婉兮不由得笑着与豫妃轻声耳语,“……原本从小在咱们身边儿,倒叫咱们都没留神。这才几个月不见,便只觉整个人都变成了个小大人儿似的。”

    豫妃也是点头,“家里刚办过丧事,且还是他同辈的哥哥溘逝,他亲眼见着,亲自帮着成衮扎布王爷忙里忙外,这便是最叫一个男孩子迅速长大了去的。”

    婉兮点头,“超勇亲王世子溘逝,那拉旺的肩上便自然要替他兄长多扛起一份儿孝心去才是。”

    豫妃倒是欣慰,“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真挚淳厚的孩子,他不但会给他父亲尽孝,也自然会对贵妃囊囊您尽孝。”

    婉兮握住豫妃的手,“都是你教得好,也是你们身上共同流淌着的、成吉思汗的血液绵延下来的忠厚与宽广。”

    两人说话说得专注,倒没留神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阶下。

    皇帝含笑抬眸,“说什么呢,这么亲热?”

    婉兮与豫妃都吓了一跳,连忙蹲身行礼。

    平身起来,婉兮这才含笑道,“自是都在说拉旺这孩子。几个月不见,竟然有个大孩子的模样儿了。”

    皇帝便也点头,“可不是么,朕也是等不及想看看他,这才跟着过来了。”

    婉兮倒是惊讶,“皇上竟没见着那孩子去?”

    这于理不合,按说拉旺进宫来,得先到养心殿给皇上请安,然后才能进内廷来,进皇后宫行礼啊。

    皇帝便也笑了,凝视着婉兮,“你没猜错,他原本是应该跟着成衮扎布先进养心殿给朕请安的。朕为了世子瞻楚布多尔济溘逝之事,免不得要安慰成衮扎布几句,倒是这孩子有些等不及了,这便由成衮扎布代为行礼,他自己倒是急着先朝后宫来了。”

    婉兮心下明白,嘴上却还是轻叱一声儿,“这孩子,可犯了规矩去。超勇亲王也是的,怎么敢擅自就纵容了孩子去?这是宫里,又岂是这孩子想不行礼就找人代替了,然后自己朝内廷就跑来的?”

    瞧婉兮这样儿绘声绘色,皇帝便抱着膀子哼了声儿,故意望向豫妃去,“罢了。朕便不是看你,也得看豫妃去不是?”

    婉兮这才放心笑出声儿来,“皇上说的对,便是看在豫妃的面子上,自然不会与这十岁的孩子计较去。”

    皇帝无奈地又哼了声:“朕若计较,还能跟到这儿来,就为了早点看他一眼去?”

    好歹算是等得拉旺出来,那拉氏便也因为有皇帝在,这便亲自送到门口儿。

    婉兮与豫妃向那拉氏行礼告退,皇帝这便也是要一同走,那拉氏的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些儿不愿意来。

    皇帝瞧出来了,这便没急着上轿,反倒伸手轻轻拍了拍那拉氏的肩,“忻妃的胎一直都是皇后亲为照料,朕只隐约记着,她到这个月是该报添炭和守月姥姥、守月大夫去了。可是朕却记不清,究竟该是哪一天了。”

    “皇后既已照料她几个月去,必定记得。”

    皇帝将话题转回忻妃身上来,那拉氏自也顾不得拉旺这小孩儿去,这便忍不住冷笑一声儿,“还请皇上放心,我自然记着。到时候儿该添的炭例,还是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自是短不了她的。”

    皇帝含笑点头,拍了拍那拉氏的手,“忻妃好容易又有了孩子,今年后宫里又唯有她一个遇喜的,朕对她这个孩子十分在意。皇后万万照料好她母子去,莫要有半点闪失才好。”

    那拉氏笑着扬眸,“母子?难道皇上早摸准了忻妃的喜脉,确定下忻妃这回怀的竟然是皇子?”

    皇帝倒吓了一跳似的,忙收回话茬儿,“没有,朕可没说这个。所谓‘母子’只是一个泛称,终究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总要临盆之时才能定下。”

    婉兮坐在暖轿里,虽没亲眼看见皇上与皇后之间的神色往来,却也隔着轿子,隐约将这些话都听了个大概齐。

    待得回到储秀宫落轿,婉兮这才得了机会轻声问,“……都快临盆了,爷究竟打的是何哑谜,难道还不能揭开一二去么?”

    皇帝却哼了一声儿,将婉兮的手给拍开。

    “都告诉你了,知道那事儿去做什么!你就只管顾着小七和拉旺这两个孩子去就好,旁的,爷不要你分心。”

    婉兮轻咬嘴唇,“……爷为何就不肯吐露一二?爷分明知道,奴才心下实则放不下这事儿去。”

    皇帝无奈地瞪了婉兮一眼,“算计人,从来都是腌之事。这些事儿,爷依旧不想你知道一星半点儿去。”

    婉兮想了想,也明白皇上的心意,这便只能叹息一声儿,却是转眸之间,嫣然而笑,“好,那奴才就不问了。总归这七个月都等过来了,奴才倒不差这最后三个月去。总归三个月之后,所有的答案,自然都是瓜熟蒂落。”

    跟着豫妃一处坐轿子的拉旺,这便下了轿,正式要到皇帝面前行大礼。

    皇帝的表情跟婉兮如出一辙,都是睁圆了眼睛,眼中泛起惊喜来。

    “好小子,这才几个月没见,竟然偷着窜高了这么多去!不枉是个好身子骨儿,这冬日里在京师和喀尔喀两处来去,大漠极寒,你却都熬住了,这便锻炼出你的男子汉气概来了!”

    喀尔喀蒙古,位于遥远的大漠之北。拉旺便是九月间走的,那会子北方的大漠都已经下了雪了。就更别说那北方的大漠和草原上刮起的白毛风……那些都是最为考验和锻炼男孩子心性儿去的。更何况,拉旺这次回去,经历的是他兄长的溘逝。

    说笑之间,信儿早送进了宫里去。玉蕤带着宫里一应人等,都出来接驾。

    皇帝和婉兮自是都瞧出来拉旺的心早已飞了,这便也都笑着纵了他去。

    拉旺一溜烟便往里跑。

    婉兮抬眸望皇帝一眼,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会心一笑。

    小七、绵锦、啾啾这三个女孩儿在一处呢,拉旺奔进来,却不敢造次,只立在门槛外,先央白果进内通传一声儿。

    白果本是婉嫔身边最得用的女子,婉嫔却将白果拨给了小七,只要小七外出,都得叫白果亲自跟着,婉嫔才能放心。

    白果见了拉旺这个样儿,便忍不住笑,“旺哥儿跟保哥儿就是两个性儿,保哥儿来了,就知道直奔里头扎;旺哥儿虽说也一样着急跑上来,却还是这么守礼。”

    拉旺轻轻垂下头去,嗓音竭力显得平静,“……我不在的时候儿,麒麟保安答又进宫来看小七了?”

    白果点头,“就不几天前的事儿,皇太后圣寿那会子,保哥儿跟着和嘉公主一起进宫来请安。因四额驸腾挪不开身,这才叫保哥儿进来陪着和嘉公主的。”

    拉旺眼底闪过一丝忧虑,却终究都化开成了平静的笑。

    “那,小七一定欢喜。”

    白果想想,便笑,“七公主是欢喜了,不过刚一开始还是惹了一鼻子的气。七公主越是长大,便越是端庄,这便也呵斥保哥儿不守规矩,险些不肯见保哥儿了。”

    拉旺立在原地便有些痴了,半晌终是露出了孩子气的欢喜来,“……我就知道她是这样的。”

    几个小孩儿的官司啊,白果这些年伺候在畔,也不至于还看不明白,这便跟着悄悄儿叹了口气,只说,“旺哥儿稍等,我这就进内去通禀一声儿。终究这会子九公主和锦格格都在内陪着咱们公主呢,别冲撞了才好。”

    拉旺却伸手扯住白果,“姑姑请先帮我将这两样物件儿,转呈给九公主、锦格格。”

    白果接过来,只见是两个小荷包,不大点儿,也瞧不出是什么来。

    拉旺却是笃定地微笑,“姑姑只管送进去就是,我这厢给姑姑谢过了。”

    白果忙向旁边闪了身,避开了拉旺的礼去,轻声笑道,“拉旺阿哥言重了,奴才哪儿敢呢?那奴才这便送进去了,阿哥稍等。”

    白果入内,三个小姑娘还在那“聚精会神”地学着女红绣花呢。

    小七绣的是个枕头顶,绵锦绣的是袖头,啾啾照晾的是鞋帮儿。

    枕头顶、袖头和鞋帮儿,这都是满人女孩儿家出嫁的嫁妆里头必备的绣品,故此女孩儿从能拿针线起,便要从这些物件儿上开始练手。

    小七性子娴静,绵锦也更是沉默细致,两个人的年岁也是相当,这便都比着绣得认真。偏啾啾年纪还小,自己尝试的又是最硬的鞋帮,这便花儿还么绣出来一朵,顶针先扎穿了两个,针更是拧断了好几根。

    连玉蕤进来看过都忍不住笑,打趣说,“……九公主果真不愧是你们额涅的亲闺女。”

    小七在女红这儿,倒不像婉兮;反倒是啾啾,绝对是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三个小女孩儿因为手上都有针线活计,这便心下都明知道外头是谁来了,还都故意装作不知道,不肯分心去看一眼。

    尤其是小七……就是因为她头不抬眼不睁的,才叫绵锦和啾啾两个都不得不随着她继续埋首苦绣。

    白果一见这情势,心下不由得暗暗赞起拉旺阿哥方才的举动来若没拉旺阿哥塞过来的两个小荷包,她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白果这便也没出声,只将两个小荷包不声不响地分别塞进了啾啾和绵锦的手里去。

    啾啾最禁不住好奇,先打开了荷包。她的鼻子灵,最先欢呼出来,“大草原的味儿!是大草原的蜜!”

    那边绵锦便也赶紧打开了荷包去,便也是欢喜起来,“……平安扣!”

    三个小女孩儿里,两个都“变了节”去,小七便再怎么想绷着,却也没法儿再继续维持之前的平静去了。

    小七便有些小小的懊恼,这便先轻叱自己的亲妹妹,“瞧你,又浑说了。都这个月份了,哪儿还能有蜜去?”

    啾啾却献宝似的将那荷包全都摊开了,得意洋洋道,“姐姐猜错啦,其实不是蜜。”

    小七这便也忍不住好奇,撂下了手里的针线,抬眸去望那荷包里,竟是一颗鸡子儿。用眼睛来看的话,哪有什么蜜呢?

    小七脸颊一红,这便又看向绵锦的荷包去。

    小七不由得皱眉,“便是平安扣,这玉料也算不得好去。你好歹也是郡王之女,什么好的没见过呢,这样一枚粗玉的,竟也喜欢成这样儿?”

    绵锦却攥紧了那平安扣在掌心里,但笑不语。

    小七被左右难住,情知想要答疑解惑,便唯有将拉旺给请进来。

    一想到相见已在眼前,小七的脸便整个红透了。一颗心啊,跳得莫名地乱成了一团去。

    这会子婉兮和皇帝也早都踱着步走了进来,却瞧见这半天了,拉旺却还没进去屋,依旧在门口站着呢。

    婉兮这便笑,“这傻孩子,明明跑得急,却怎么到了门前,反倒不进去了?”

    拉旺却认认真真地答,“因为我要等小七的话儿。便是已经到了眼前,我也不能造次,唯有她允我进内,我才可迈进这门槛去。”

    小七在里头已是听见了额娘与拉旺的对话,这便更坐不住了,忙吩咐白果,“有劳姑姑,快叫拉旺进来吧。且帮我回明皇阿玛和额娘,待我收拾停当,便过去给皇阿玛请安。”

    拉旺终于得以入内。

    啾啾是早就欢欢喜喜奔了过来,恨不得要吊到拉旺的肩上去,亲热无比。

    绵锦也站起了身,向拉旺含笑点头。

    反倒是小七,却有些六神无主一般,偏开头去了。

    啾啾才不管旁人怎了,只管吊着拉旺的胳膊,兴冲冲地问,“旺旺哥哥,你是不是把蜜给塞进鸡蛋的肚子里啦?要不怎么明明就只是一颗鸡蛋,我闻着却分明是大草原的甜味儿呢?”

    拉旺偏首向啾啾,与啾啾说话,可是一双眼却还是悄然凝视着小七去,未曾稍离。

    “……因为呀,这是‘蜜酿鸡蛋’。你姐姐说得对,都这个月份了,自没有新采的蜜去。不过却有秋日里的蜜存下来,用来酿着的鸡蛋去。这鸡蛋放在蜂蜜里酿的日子久,蜜味儿便都进了鸡蛋里头去。而这鸡蛋内外又有两层壳儿去,这便将蜜味儿给紧锁在里头了。虽说我这一路走了几个月,路途遥远,这蜜酿鸡蛋却还是能帮我将大草原的甜味儿都给你带回来!”

    啾啾登时欢呼,“旺旺哥哥是个大好人!”

    绵锦便也上前微笑道,“我听说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才又有了一位‘呼必勒罕’。我听说那本是小孩儿,却是转世而来的高僧,我便忍不住好奇……”

    拉旺含笑点头,“这枚平安扣,虽是粗玉雕琢而成,却是我央哲布尊丹巴的呼必勒罕亲自加持过的。”

    绵锦登时大喜,“多谢你!”

    眼见啾啾和绵锦这两个都这么快便被拉旺给收服了,小七心下又是羞,又是恼,又是欢喜,又是说不清的惆怅……这些种古怪缠绕在一块儿,叫她只能捶炕,“哎,瞧你们两个啊,这还怎么绣花儿去?”

    啾啾年纪小,淘气地做了个鬼脸,“不绣就不绣呗!反正我还小,又不急着嫁人,干嘛要急着绣嫁妆去?”啾啾憨态可掬地望住小七,“姐姐你急着绣,是想早点儿嫁人啦,是不是?”

    小七登时恼了,便起身要去掐啾啾的嘴巴子。

    啾啾大呼小叫着,连忙转身夺门就逃。

    绵锦看了看眼前的情势,便也抿嘴笑着告退而去。

    殿内就剩下小七和拉旺两个。

    小七心下一急,气息便逆着,这便又咳嗽了起来。

    拉旺着急,忙上前帮小七拍着后背。小七害羞躲闪,拉旺急得索性伸手一把抓住了小七的手去。

    “你这又是何苦?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这回一走两个月去,你便将我忘了,这才不想见我了?”拉旺尽量说得温柔,可是声音里终究也还是露出了破碎去。

    小七心下一阵翻涌,咳嗽都冲上了眼睛,倒逼红了眼圈儿去。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了?我只是……只是,觉着你好像换了个人一般。”

    拉旺更急了,捉住小七的手,叫小七看着他。

    “你看就是我啊,我哪儿换了呢?”

    小七含羞抬眸,“……你看你,怎么变成这么高了?原先我都到你眉毛这儿,怎么就这么两个月,我都跑到你下巴颏儿去了?”

    拉旺愣了一会子,便忽地笑了。

    小七是公主,自是不知道两个月来的舟车劳顿,实则会叫一个男孩子迅速长大。

    他想了想,忽地一反手,将小七的手转过来,掌心按在了他身上。

    (指婚在即,先给几个孩子写一笔。后头就留给忻妃表演啦~)

七卷155、谁解其中味

    小七那触手的位置,是在拉旺的心口。www.uu234.net

    拉旺那已然长成少年的目光,笃定而幽深。

    “……你在这儿。不管你将来长大都多少岁,又长成什么模样儿,你都在这儿,我永远都不会认错了你去。”

    小七心下忽悠一颤,鼻尖儿便跟着酸了。

    小七深深垂下头,藏住羞红了的面颊,“我……只是觉得,你好高,再不是从小的模样了。”

    拉旺眉眼之间尽展温柔,“我长得高了,才更能在你身边儿护着你。”

    小七终于含笑点头,“其实你也就是胳膊长、脚长了,这五官面相上倒没有大的不同去。”

    也不是全然没有,比如她这回还是头一次发现他的眉这样长,几乎入鬓。他和他父亲一样儿,相貌上倒是与其他蒙古男子有些区别,眉眼更趋柔美,想来是与他祖母固伦纯悫公主肖似。尤其是他的眉,并非粗重,反倒是纤长,几可入鬓,如描如画。

    小七听嬷嬷们说过,眉长是福相,不仅预示长寿,更喻长情。

    小七想到这儿,面上不觉更是一热,却不想叫拉旺给瞧出来,这便反倒嗔怪,“瞧你……倒是有法子先堵住了啾啾也绵锦的嘴去。亏这宫里,人人都说你忠厚,我瞧着,你却最是”

    小七说到这儿,便觉颊边更热,已是说不下去了。

    拉旺也不否认,更不辩白,只是垂首盯着小七的小手笑。

    小七便更不好意思,便只能用恼意来武装自己,这便懊恼地跺脚,“你这便是承认了?瞧我,这算不算是看错了人呀?”

    拉旺正色抬眸,认真凝注小七,“……为了你,我不想输给任何人。便是旁的事尽数都可不争,可唯有在你这儿,我要争;而且,一定要赢。”

    小七已是羞得听不下去,一扭身儿急忙跑回暖阁里去,将隔扇门都给关上。

    “见了见了,话也都说完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总归,回来了就好,每日自可相见。”

    皇帝和婉兮等在外头,见拉旺出来,虽说在里头呆的光景不算长,但是那孩子黑眸里流光溢彩,面上也是平静的端然……两人便对视一眼,终于能放下心来。

    豫妃亲自带了拉旺回宫去,皇帝便也含笑握了握婉兮的手。

    “若此咱们便也尽可松一口气下来。是时候儿了,该明明白白给这两个孩子一个身份去。”

    婉兮微微迟疑,脑海中还是闪过福康安那孩子的身影……可是婉兮终究也还是点了头。

    当真不能再拖了,若趁着这会子他们年岁还不算大,这便早早说明白了一切,便对三个孩子都是好的。

    千万不能等到将来小七已是到了正式厘降的年岁再挑开,否则对那被蒙在鼓里的孩子,伤害只会更深。

    婉兮便不由得轻声道,“……说起这个来,奴才倒是想到,十一阿哥、十二阿哥的年岁也快到了。那福康安既为两位皇子的侍读,那孩子又是九爷的嫡子,更是孝贤皇后的内侄儿,论理,那孩子的身份也够成为‘备指额驸’的。”

    皇帝静静看婉兮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嗯,爷记着。”

    十二月十七日,皇帝御乾清门听政。

    这一天,两江总督尹继善上奏,恭请皇帝于后年,亦即乾隆三十年,“再举南巡之典,以慰臣民仰望”。

    这一年江南水患又起,皇帝已命兆惠南下,会同江南当地官员一同治水。尹继善的这份奏折,更勾起皇帝对江南河工的重视来。皇帝在乾清门前,对天、对群臣语重心长道:“江浙地广民殷,一切吏治农功均关要计;且襟江带河滨湖近海之区,筹画泽国田庐,无一不重萦宵旰。”

    而此时浙中海潮之地,如海宁,新修的柴塘、石塘,都已竣工。这些都是皇帝上一次南巡时,亲自勘探规划、拍板定夺的工程,便也都等着皇帝亲自察看、验收。

    且濉河荆山桥等处,亦为数省灌输吃紧关键,此时正是都等待皇帝亲自验收之时。

    故此皇帝欣然准奏,定于后年再度奉皇太后南巡。

    此事定下,前朝后宫人人都知,尹继善这便是又做了一件令皇帝高兴的事儿去。尹继善此人一生端正,唯有在皇帝数次南巡之事上,略微显出些承奉之意,便连挚友袁枚、还有九爷傅恒都曾笑谑嘲讽过;而尹继善显然并不将早年众人的嘲讽放在心上,今年依旧故我,倒叫人有些意外。

    可是表面的意外之下,必定有内里的必然。

    永琪便自是第一个想到了永璇去。

    尹继善是永璇的岳父,尹继善这般放下自己的颜面,毫不掩饰对皇上的承奉之意,自然叫永琪觉着,这尹继善实则是为了永璇筹划。

    如今永、永相继出继,成年的皇子唯有永琪和永璇两个;且以永璇生母位分为高。

    永璇更有尹继善这样一个岳父,而永琪自己的岳父却已经死了。

    永琪心下十分介怀,回到兆祥所里,闷闷不乐良久。

    自从永琪的腿坐了病之后,他在自己的所儿里便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体恤下人、英俊明朗的主子去。每当永琪这般闷闷不乐,便整个兆祥所上下,谁都不敢上前劝解了。

    鄂凝知道,自己便是再不愿意,可是这上上下下自都是瞧着自己呢。若自己不去,难不成要叫下人们瞧着主子们之间这般尴尬去?

    鄂凝只得硬着头皮来劝永琪,小心翼翼地问,今儿乾清门听政时,阿哥爷可是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去。

    永琪苦笑一声,懊恼地砸了砸自己的腿,“还能是什么?这般寒冬腊月的,又是站在乾清门前的风里,便是旁的倒没什么,唯有这腿是越发不中用了。”

    永琪说着,眼神也是一黯,“从前这样的时候儿,倒是尽可以看老八的笑话儿去。可如今,我这腿怕是也比老八好不到哪儿去了!便是再咬牙撑着,与他相比,亦不过是半斤八两。”

    “我怎么都没想到,竟有一日,我连那瘸腿的老八都要比不过去了!”

    听话听音儿,鄂凝听出了阿哥爷的心结又是出在八阿哥永璇那儿。

    鄂凝轻轻垂首,“要说对付老八,也不是没有现成的法子。只是妾身上回出的主意,却惹得阿哥爷不快意了;那这回,妾身倒是不敢再轻易张口了。”

    永琪长眸轻眯,盯住鄂凝。

    半晌,终是起身,走过来轻轻抚住鄂凝的肩。

    “上回也是我着急,一声说话口无遮拦,倒误伤了你去。我事后回想,如何能想不明白,你那些也都是为我着想。”

    永琪说着,缓缓伸手握了握鄂凝的手,“你是我的福晋,自是一颗心全都向着我。你与她们都不一样儿,你是要帮我分担一半儿去的正室,故此你自然想得更多,也承担了更多的委屈去。

    能得着阿哥爷这样一句话,鄂凝的眼圈儿终可红了。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却是竭力展颜而笑,“阿哥爷说的好,妾身是阿哥爷的嫡福晋,是要与阿哥爷分担一半儿去的正室。那妾身便没有什么委屈,妾身承担的也都是自己应当帮阿哥爷担起来的。”

    永琪阴郁地点点头,“快与我说说,你心下有什么好主意了?”

    永琪抬眸,眸子了闪过一丝光芒去。

    “你姑姑就是尹继善的继室福晋,若说想捉他们什么把柄,便没人比你能知道的更多。”

    鄂凝这般听来,反倒更是满脸的羞愧。

    不提她姑姑是尹继善的继室福晋还好,一提起这身份来,便总叫她想起上回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失手去。

    她便尴尬地连忙岔开方向去,“……阿哥爷怎么忘了,老八还有最大的一个软肋,就在令贵妃宫里呢?当日阿哥爷既是因为这事儿好悬吃了挂烙儿去,那此时还有什么可顾忌的,索性都抖落出来算了。”

    “我就不信,那尹继善知道女婿实则心早已放在了旁人身上,不在他女儿这儿,他心下还能痛快!”

    鄂凝如此旧事重提,永琪不由长眉紧皱。

    “此事……既已提过,又何必再提?”

    永琪不能不想到英媛去。刚与英媛和好了些,英媛肯接受他进她的屋子,偶尔也肯在夜晚伺候他了,若他这会子再提起翠鬟和永璇的事儿去,那英媛她岂不是又要与他翻脸了去?

    鄂凝悄然盯着永琪,心下已是冷笑。

    她何尝不明白,阿哥爷这会子的迟疑,都是为了英媛啊。

    她今儿旧事重提,便也是为了英媛呢!

    眼见着阿哥爷跟英媛又重新好起来了,眼见着那英媛虽说脸上还是有些儿清冷,可是夜晚也还是重新伺候阿哥爷了!

    英媛这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儿,便叫她最是心下生恨!

    若当真因为孩子的事儿,对阿哥爷冷了心,那便彻底断了阿哥爷的念想去,哪怕自己断了发当尼姑去也行啊?到头来还不是将这脸上的清冷,都化作了吊着阿哥爷的手腕去!

    那她便要好好儿地重新将那翠鬟的故事提起来,既然阿哥爷忌惮那八阿哥永璇,那眼前这个法子就是一石二鸟,对她和阿哥爷都好的。

    “虽说这是旧事重提,不过时机已是不一样儿。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那会子阿哥爷还念着兄弟情谊,倒肯放八阿哥和那翠鬟一马去;可是如今呢,八阿哥和那尹继善都欺负到了咱们鼻梁子上来,阿哥爷哪儿还能妇人之仁去?”

    鄂凝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住永琪,“又或者说,眼前这会子,咱们还有旁的什么更好的法子,能叫八阿哥尽失人望去?若阿哥爷能想到更好的主意,又或者有谁能帮阿哥爷想到更好的法子去,那阿哥爷尽管使去,就当我今儿什么都没说过。”

    永琪便也是深深皱眉,无言以对。

    鄂凝捉住了他的七寸,他此时当真是苦无良策去。

    鄂凝这便满意地长长舒了口气去,“身为皇子,擅自结交官女子,结下私情……这便是天大的罪过。阿哥爷便别犹豫了,若再迟疑,难不成要等后年皇上再度南巡,因尹继善的功,倒叫永璇得了机会,反超阿哥爷之上去么?”

    永琪吞住一口气,幽幽抬眸,“便小心放出话儿去吧。只是千万嘱咐人小心些,别叫外头瞧出是咱们放出的消息。”

    尹继善这边儿前脚刚又奏请皇上南巡,叫皇上嘉许;后脚皇上在十二月十九这一日,又命礼部尚书陈宏谋为经筵讲官。

    经筵讲官,那便是皇帝之师傅去了。

    尹继善和陈宏谋两人,是安宁身败名裂的最大推手,故此这会子心下不舒坦的不止永琪一个,还有一个,自是忻妃。

    当皇历翻到了十二月,忻妃的心便莫名地慌乱起来。

    这个月便是她的胎坐满了七个月的月份去,该报遇喜了,该添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去了;那她的身边儿,便不只是自己的人,还要多了这几个经验丰富老道的人去。

    那她直到这个月还是依旧淅淅沥沥按时来的“漏红”,便难瞒过这几个人去了!

    况且宫门内多了守月姥姥、守月大夫,宫门外还增加了宫殿监的值房呢。宫殿监里那一个个儿的总管和首领,都长着什么样的眼睛去呢,便是她宫门内能瞒得过去的,却也未必能瞒得过宫门外的这帮子人去!

    趁着报遇喜的日子还有几天,她便再度将陈世官请来,仔仔细细将“漏红”之事问过陈世官去。

    陈世官却依旧送上定心丸,说她喜脉稳健,喜形如常。

    陈世官还浅笑道,“忻妃娘娘这是到了即将临盆之期,这便心下忧思过甚,未免多虑了。还请娘娘安心保养,一切到时自会水到渠成。”

    忻妃却还是难以完全放下心去,“可是我这漏红……?”

    陈世官笑笑,“这‘漏胎’也不算罕见,便如《医宗金鉴》中所明录,本有不少妇人虽每月漏红,却胎气依旧好,足月时仍能将胎儿安安稳稳分娩下来的。”

    “将来忻妃娘娘这漏红,一来与年岁有关;二来,娘娘是早年诞育过两位公主,这中间却是隔了几年未曾见喜,故此身子也还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故此还请娘娘安心就是。”

    陈世官如此笃定,忻妃也想不出陈世官有撒谎的理由。况且她自己的肚子还在那鼓着,虽说这回的肚子没有她前两回诞育两位公主那么大,不过这“喜形”却还是分明存在的。

    忻妃便也松了口气,盯住陈世官道,“若我母子都得平安顺遂,我到时候儿自是亏待不了你去。我这便向皇上求恩典去,叫你来当我的守月大夫!”

    陈世官自知自己在此事中,早已是泥足深陷,身不由己。这便也只能苦笑着点头,“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忻妃当日便叫了宫里的总管太监去养心殿奏明,可是养心殿总管魏珠出来给的话儿却是,皇上已经将忻妃的胎统都交给了皇后去,便叫忻妃但凡有事,尽管去回明皇后即可。

    忻妃这便硬着头皮,再叫总管太监去一趟翊坤宫。

    却没想到,这回竟然没遇见半点的阻力,那拉氏丝毫没有趁机刁难的意思,反倒是痛痛快快就准了。

    倒叫忻妃不由得心下暗暗一喜:总道终究是自己即将临盆了,此事天大地大不如皇嗣的安危要紧,故此那拉氏便是再怎么着,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作梗去了。

    这便是皇嗣,尤其是一个皇子,对于后宫女人们的意义所在。

    这也便是千百年来,后宫里的女人们便是要打破了脑袋、算计掉多少性命,也非要抢来一个孩子,尤其是想要生下皇子的缘故啊。

    忻妃终于放下一半的心来:守月大夫有陈世官,那便守月姥姥再不是自己的人,便也比之前的两眼一抹黑强多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在那拉氏的主持之下,忻妃终于正式报了遇喜。

    遇喜处的太监们开始刨喜坑、提前预备下忻妃临盆所需要的一应物事去。

    守月大夫是陈世官,另外又添守月姥姥一人,唤作孙氏的。

    只添了一个守月姥姥,按说对于妃位来说,稍微有些怠慢了。终究今年后宫里就她一个遇喜,不存在守月姥姥分配不过来的缘故,那自可叫宫里常备的三位守月姥姥都来伺候。

    可是忻妃因这一回心下藏着不可告人之事,却反倒觉着只添了一位守月姥姥却是好事。只防备着一个经验老道的姥姥,自然比要同时防范着两位、三位姥姥去,更容易多了。

    那拉氏亲自带着孙氏到咸福宫里来,名为看望,实则却是明里暗里都盯着忻妃的肚子仔细看去。

    忻妃也不示弱,故意在那拉氏面前将肚子高高挺起。

    那肚子虽说不大,却是着实存在着的,倒叫那拉氏心下也有些画魂儿。

    可是这会子陈世官既然已经定为忻妃宫里的守月大夫,便要从这一日起,一直在宫里伺候着,以备随时可能的临盆。便是皇后,也已经不方便再随便叫陈世官离开咸福宫去。

    那拉氏也不想多呆,这便借着离去的当儿,深深盯了陈世官一眼去。

    万语千言,便都在这一眼里了。

    陈世官在那一眼之下,也只觉在水里油里滚过,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这便忙低垂了头去,不敢对上那拉氏的眼神儿。

    那拉氏便轻哼一声儿,缓缓道,“陈世官,以你职分的低微,竟能伺候妃位主子遇喜……这是好事儿,是你的造化;我便提醒你一声儿,凡事小心,否则,倘若有半点差池,便仔细你自己个儿的脑袋去!”

    那孙氏不明就里,却也被那拉氏一脸的阴沉给吓了一大跳,这便也与陈世官一同跪倒。

    那拉氏这才冷冷而去。

    孙氏不由得低声向陈世官请教,“……倒不知主子娘娘这是怎个说法儿?”

    陈世官掂量了一下儿,这便避重就轻道,“主子娘娘奉皇上的旨意,全权照应忻妃娘娘母子。故此忻妃娘娘的胎,便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非带你我难活命,便连主子娘娘也无法向皇上交待不是?”

    孙氏想想有理,便也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主子娘娘今儿会如此不快。”

    因了这一事,孙氏便连忙起身道,“那老婆子我现在就得请忻妃娘娘的旨,立时就要为忻妃娘娘探探胎去。”

    因男女有别,便是太医,都不能直接碰触嫔妃的身子,故此从未有太医真正看过忻妃的肚子,就更别提以手探之了。

    可是守月姥姥不一样,一来是妇人,二来是经验丰富的姥姥,三来待得临盆时若不碰触身子,又怎么能帮得上忙呢?故此在后宫里,唯有守月姥姥才能实际去碰触怀胎嫔妃的身子去。

    孙氏是忌惮那拉氏那模样儿,想要早早儿探了忻妃的胎,自己心下也好有个数儿。

    在这后宫里当差,自随时随地都得小心翼翼,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儿丢了自己的脑袋去。儿这后宫的生育之事,关系到皇嗣安危,便更是宫里一等一的大事。

    孙氏这样能被内务府选进宫来当守月姥姥的,哪个进宫之前不就早已经被耳提面命多少回去了呢?

    可是孙氏也没想到,忻妃竟然不准她碰!

    忻妃倒是羞愧解释,说自己从小儿就不习惯被生人碰触。还说终究是刚见了姥姥,彼此还不算熟稔;这便好歹请孙氏再等几日,待得彼此都熟悉了,必定要请姥姥探的。

    孙氏便也没坚持。

    她知道这位忻妃娘娘身份尊贵,出自满洲镶黄旗不说,阿玛还是七省总督,母亲更是老怡亲王的生母敬敏皇贵妃的侄女儿,故此这位从小必定是娇生惯养的。这便从小不准外人碰触,自是必然的。

    好在日子尚早,刚报了遇喜,这便大约还有两三个月去呢。孙氏便也没急,总之这两三个月里,她怎么都有机会探着忻妃的胎就是。

    这一日忻妃正式报遇喜,皇后那拉氏是在跟前儿的,可是皇上却没来。

    倒是这一日又传来一个“好消息”皇上竟然又赐封了个新人。

    这位新人不是旁人,正是孝贤皇后母家的那位晚辈,孝贤皇后伯父马齐的曾孙女孝贤皇后的侄孙女,小富察氏。

    更叫人意外的是,皇帝赐封这位小富察氏,初封竟为后宫最低的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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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156、迷心窍

    实则这位小富察氏的赐封,从一开始便透着“不合规矩”四个字。m.www.uu234.net

    这小富察氏,一来出自外八旗,当按着八旗秀女引见的规矩进宫。便是初封,一般都应该是贵人。除非家世极其低微的,如父亲只是无品级的拜唐阿,或者披甲人,祖上没有过更高官职的,才可能初封不给贵人,而是降低一级,从常在起封。

    更何况这位小富察氏系出名门,出自著名的沙济富察氏,祖上便不是一部之长,好歹也是一路之长;况且她还是孝贤皇后的母家晚辈,算得出自皇后丹阐了,这身份便连初封贵人都是委屈了,更何况竟然破天荒地出了个初封只是个答应。

    再说今年十月间赐封的三位新人,那还都是内务府包衣,都只是“使令女子引见”而进宫的,初封还都是常在呢。怎么都没的叫这位小富察氏初封就是答应的。

    便从这样的赐封,都不难猜出皇帝对这个小富察氏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去;甚至由此可以窥见皇帝心底对孝贤皇后真实的余情,还能存留下几分去。

    故此这个小富察氏赐封,婉兮都只是一笑而过;便连那拉氏都是大笑拍桌。

    整个后宫上下,唯一真正闹心了的,怕也只有忻妃一人了。

    因为这会子对于忻妃来说,最要紧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胎”,最要紧的是她得赶紧设法再将皇上请到她宫里来,她得设法再侍寝才行!

    她自己的胎已经越发有些不对劲,她好歹也是诞育过两个公主的了,她自己心下如何能没数儿去?

    这不断的漏红,还有肚子虽说鼓着却没有了动静,这便都给了她太不好的预感去。所以便是宫里正式添了守月姥姥,按规矩原本应该准守月姥姥探她的肚腹,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可是她却不敢。

    连续漏红,加上肚子里头没有了胎动,她便最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孩子也如四年前令贵妃和豫妃两人的孩子一般,是已经胎死腹中了。

    不过若是这样儿还算好的,至少皇上不会追究,甚至反倒还会格外怜惜去。

    她莫名害怕的,是她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没了!

    说不定这几个月来连续的漏红,便是那孩子已经掉了;而肚子依旧还鼓着,这便如刚生产完的道理一样儿,便是肚子要收回去还都得等到孩子满月前后,甚至要好几个月去才能尽数都缩回去。

    她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不敢面对现实,这便越发不敢叫守月姥姥瞧;甚至都不敢叫人再去另外请一位太医来,跟陈世官会诊一番。

    她知道,她已然是在讳疾忌医。

    这种不好的感觉,实则从刚回京的时候儿已然有了。因为那会子回到京来,本该是肚子显怀,且该正式感受到胎动的时候儿。可是她除了肚子是真的鼓起来一些之外胎动,却仿佛是从那会子就没有的。而漏红,从回京以来就没真正止住过。

    故此她才从十月以来,想方设法地想去请皇上来。

    她那样急切地想见到皇上,已经不仅仅是撒娇邀宠,她已经是在为自己那不好的预感,在设法亡羊补牢。

    如果当真是这个孩子已经掉了,那她若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当务之急便还是得赶紧再要下一个孩子来啊!

    可是从十月间皇上赐封了三位新人起,每当她叫陈世官或者自己宫里人去请皇上的时候儿,御前的人给出的都是相同的话儿都说新赐封的新主子正在皇上宫里伺候,倒不便为她而进内叨扰去……

    皇上便仿佛都只顾着那三个新人,从十月到这个十二月,皇上都再未曾来过!

    她原本期待着,等她这个月正式报了遇喜,已是即将临盆,皇上便是为了皇嗣,也好歹该来看看她却哪里想到,这边厢她刚报了遇喜,那边厢皇上便又赐封了第四位新人去!

    偏今年这几位新人,不管是外八旗秀女,还是内务府包衣女子,个个儿都是有来头的。福常在、永常在是在皇太后跟前学规矩的,皇上便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儿上,也不能慢待;

    宁常在是回部女子,是回人佐领来京之后,第一个正式选入后宫的内务府下女子,且也是出自和卓家族另外一支,故此皇上为了回部的安定,也自然要对宁常在恩遇有加。

    至于最后赐封的这位小富察氏,就更是孝贤皇后的侄孙女儿了!

    故此从十月到十二月,这两个月的光景,皇上都说忙。呵呵,皇上还能忙什么,除了朝政国事之外,一下子赐封了这么多位新人,那便自然都在忙着宠幸这四位吧?

    忻妃哀哀地呆坐着,仿佛听见自己心上那架小算盘,梁倒档塌,那一颗一颗的珠子叮叮当当,仓惶坠地。

    皇上若不来,她该怎么还能再怀上皇上的孩子去?

    可是这个小富察氏今儿刚刚赐封,若想等到皇上对小富察氏过了热乎劲儿去,怕怎么也得三两个月。

    三两个月不算长,可是这话儿对她却不合适。因为她的胎已经满了七个月,三两个月之后就该生了!

    她哀哀坐着,心下已是绝望。

    倘若皇上再不来,那她唯一剩下的法子,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扛到底、一条胡同跑到黑去了。

    她也唯有极力地去相信,她的孩子没事儿,到了三个月之后依旧还能平安地落地!

    总归陈世官不是说了么,她的喜脉依旧稳健,便是还有漏红,却也不用担心。

    陈世官是太医啊,便是年纪轻、资历浅、职衔低,可是即便如此,这太医院选拔太医也是自有严格的规矩。若便是名医世家的出身,若不能经过礼部和太医院的考试去,他是不可能被选入太医院来的。故此他的医术必定还是精良的,这么年轻便能入宫,反倒说明他是优中选优,资质极佳才行!

    忻妃这般想着,竭尽全力地自我安慰,心下虽说还是不稳当,可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如此了。

    这般心绪烦乱,忻妃便更觉身边诸事皆不顺心。

    一来是姐夫安宁的两大仇人尹继善和陈宏谋又刚刚各自得了皇上的嘉奖去;二来,自己母亲那边原本还希望能指望的宁郡王弘,竟然又出了事。

    因忻妃的母亲是老怡亲王允祥母亲的侄女,故此忻妃在自己母亲这边儿能仰仗的就是怡亲王府一脉。

    这位宁郡王弘本是老怡亲王允祥还在世的嫡长子,可是却只袭封了郡王,却由先帝雍正爷做主,将和硕亲王的爵位给了他弟弟弘晓去。偏这位弘晓还跟尹继善的私交极好,因为尹继善当年曾经在怡亲王府当过幕客去,故此弘晓反倒是跟八阿哥永璇过从甚密。

    也因为尹继善与安宁在江南多年的宿怨,弘晓干脆忘了跟忻妃母亲这门内亲似的,倒与忻妃并不如何来往。忻妃和她母亲便也唯有将心思更多寄托在这位宁郡王弘的身上。

    可惜弘却因为在乾隆初年就曾卷入过废太子的儿子弘皙的谋逆案去,这些年来都不受皇帝的待见。几年前又因处事鲁莽被罚了半俸去;结果就在几日前,又再度因为患病,朝期俱不能到,干脆被皇上下旨,将他的俸禄全都给停了!

    一个郡王,若没有了俸禄,只能守着那点子家产度日,等着坐食山空去罢了。

    不说远的,比爱心是这京师中的几大粥厂里头,听说也有宗室黄带子去食粥的便是宗室,便是黄带子的爱新觉罗家人,但是若没有世职继承,又在朝中没有俸禄的话,那自己的那点子家产迟早都败干净了。

    事已至此,这个宁郡王弘,已是再没有了依靠的价值去。

    这样一来,虽说她出自名门,可是在父母皆过世之后,人走茶凉,父母两边儿的亲族,便都指望不上了。

    忻妃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一颗心如被投入这腊月里结着冰的井水里去,深不见底,寒不可测。

    正在忻妃已近绝望之时,八公主舜英散了学,欢欢喜喜地从外头走进来。

    八公主舜英今年已经七岁,已然跟小七、绵锦一起开始上学。舜英虽说心思比不上小七的细巧,可是胜在精力旺盛,故此每日里的功课却也背得快,倒不输给小七多少去,叫忻妃颇为欣慰。

    舜英每日散学回来,先给忻妃问安。

    忻妃猛然抬眸望住女儿,心下便忽地一亮。

    不,她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手里还依旧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便是阿玛死了、额娘死了,姐夫也死了,可是她还有女儿,还有皇上的一条血脉去啊!

    忻妃不等舜英给她行完礼,这便起身一把将女儿抓了过来。

    “……你这几日可见着你皇阿玛了?”

    舜英点头,“皇阿玛不仅看重上书房里的兄弟、子侄们的功课,皇阿玛也一样在乎女儿和在内廷养育的皇孙女、宗女们的学业,便是皇阿玛到我们这边儿学堂来不似到上书房去的那样勤,却也至少三五日便来一回。每次来,都要亲自问女儿的功课去。”

    舜英说着,兴奋得脸颊都红了起来,“背书、写字、女红,虽都是七姐、九妹和绵锦她们更胜一筹;不过骑马射箭,却总是我成绩最佳!”

    忻妃想笑,却心底反倒涌起苦涩。

    她定定望住舜英,柔声道,“舜英啊,听额娘的话,咱们将力气多往女红那边儿去使使,别镇日只顾着骑马射箭,可好?”

    舜英却是一愣,不解地望住母亲,“额娘缘何如此说?弓马骑射乃是我满人根本,便是女孩儿家也要从小习学。女儿的弓马骑射最佳,皇阿玛每次来都要夸赞女儿一番的,额娘为何反倒不欢喜?”

    “再说那绣花针……女儿是当真捏不住;至于那蝇头小楷,女儿更是写不好。女儿宁愿去写大字,要不就是加射一百支箭也好啊!”

    忻妃听得不由得悲从中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拉住女儿,垂首险些落下泪来。

    女儿七岁了,一日一日地大了起来,虽说还不到及笄出阁的年岁,可是……她却也已经开始担心,还有不几年便该到女儿初潮之时,若那时候儿女儿却没有动静,到时候该怎么办?

    舜英眼见着母亲伤心,却不知缘故,这便慌了,急忙想将忻妃的头给扳起来,有些慌张地叫,“额娘!额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说错话了,惹了额娘不喜欢了是么?”

    舜英这个孩子,虽说身子上从小有那么个不能说的隐秘,可是这孩子却是心性儿淳朴,况且从小陪着忻妃在那相当于冷宫的咸福宫幽居这么久,母女两人相依为命,故此这孩子对忻妃这个母亲甚为在乎和孝顺。

    忻妃欣慰又酸楚,自然不能叫孩子知道实情,她便遮掩道,“不是你的缘故……是额娘啊,从回京来,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你皇阿玛去了。额娘甚为想念你皇阿玛,却又不知道你皇阿玛何时才能不必忙于朝政,能来看看额娘啊~”

    舜英便一拍心口,“原来是这个!那便都包在我的身上!额娘见皇阿玛难,女儿却是隔三差五就能看见,那便由女儿恳请皇阿玛来看望额娘就是!”

    忻妃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欣慰而笑,“舜英,我的孩子,你当真肯为了额娘,这样去做?”

    舜英认真地点头,“女儿愿意!”

    乾隆二十九年正月,皇帝终于正式将七公主莲生指配给拉旺多尔济。

    又在正月初四这一日,便正式下旨,封喀尔喀亲王成衮扎布子、额驸拉旺多尔济,为世子。

    至此,拉旺多尔济不但已经有了额驸的公爵品级、额驸的品阶,更有了亲王世子的俸禄亲王世子岁俸银六千两,禄米六千斛;而多罗郡王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亲王世子的品阶和俸禄都高于郡王去。

    初此之外,既然拉旺已经被封为世子,也就意味着成衮扎布百年之后,拉旺将承袭超勇亲王的爵位。

    至此,七公主的这位额驸,已经注定是将来的亲王了。

    成衮扎布一共有七个儿子,拉旺多尔济是最小的一个,如今也刚十岁;而他的几个哥哥都比他大许多,早在七八年前都已经能为父亲代掌扎萨克,故此原本谁都没想到这个世子能落在拉旺多尔济的身上。

    而皇帝却在正月的头四天里,便连下这两道谕旨,这便将两件事直接联系在了一处,叫前朝后宫都看明白了:年仅十岁的拉旺多尔济能被封为超勇亲王的世子,就是因为他被选为了七公主的额驸。

    这位七额驸的福分,都来自与七公主的姻缘。

    而前朝,并非所有的额驸,都天经地义能被皇帝选为他们各自父亲的继承人。不说远的,便说曾经被序齿为四公主的和硕和婉公主,她的那位额驸德勒克,本也是巴林右旗扎萨克多罗郡王沁的长子,可是皇帝却没让德勒克袭封巴林郡王,却是将郡王爵位给了德勒克的弟弟去。

    故此说到底,身为额驸的能不能顺利希封父亲的爵位,全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拉旺多尔济以如此年幼,得以早早被封为世子,便明摆着就是因为七公主的缘故了去。

    若此一来,皇帝这一番赐封,叫前朝后宫看见的倒不是拉旺多尔济这孩子的幸运,而是皇上对这位七公主有些异乎寻常的重视去。

    而七公主是令贵妃的长女,又是令贵妃在进宫多年之后才终于得到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公主,却叫皇上如此看重。那么这背后,自然体现出的,是皇上对于七公主生母令贵妃的在乎去。

    皇帝的旨意竟然是在正月的头四天接连颁下的,这大过年的,便叫前朝后宫的都设法递牌子请到储秀宫给令贵妃和七公主贺喜。

    皇帝也高兴,但凡宗亲福晋、三品以上命妇,皆准入内。

    婉兮便是自己再是个不愿张扬的人,可是这大过年的,她的储秀宫门却是关都关不住。纷至沓来的客人和贺礼鱼龙价往里进,储秀宫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去。

    这样的热闹是婉兮进宫这些年的顶峰,因是为小七贺喜,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是欢喜。这便亲自见过每一位道贺的贵客,将这喜庆的气氛用心做足了去。

    这样一来,今年这个正月里,她的储秀宫自然成了整个后宫里最热闹的所在,倒是将那拉氏的翊坤宫都给盖过去了;就更别说那原本想借着怀胎而争一回风头的忻妃的咸福宫去。

    这般的鲜花著锦,婉兮欢喜之余,也自是明白皇上的心意去。

    可是已然这样热闹了,皇上却仿佛还嫌不够,大年初二那天,在重华宫例行君臣联句,皇上召大学士、内廷翰林同欢。

    此次联句,有傅恒、来保、刘统勋、兆惠、刘纶、阿里衮、舒赫德、阿桂、陈德华、彭启丰、董邦达、张太开、观保、于敏中、钱汝诚、王际华、窦光鼐、陈兆纶等二十人。这二十人,全都是皇帝所倚重的朝中重臣。

    而当着这二十位重臣,皇上今年所出的联句题目却是冰嬉。

    冰嬉是大清国俗,是每年冬天都要上演的惯例,虽说盛大,倒不新鲜。可是皇上今年却兴冲冲地叫以此为题便是大臣们没想到内里的缘故,婉兮又如何不明白呢?

    这个年过的呀,皇上的全部心意,自是都落在了她所诞育的这一双儿女的身上。

    小七自是她的长女,而小十五已是她事实上的长子了。皇上对她这一对长子长女的心意,叫她回想起来,心下便是丛丛的暖意,便不必当面去谢恩,却早已是情意两心知。

    婉兮唯一有些难受的,只是放心不下麒麟保那孩子。不知道那孩子得知了这个信儿,又会如何了。

    皇帝对七公主和七额驸这般用心,便不啻又在忻妃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去。

    当年提到要指婚给成衮扎布和车布登扎布两兄弟的儿子去,原本皇帝说是有“小公主二人”,指的便是七公主和她的六公主舜华呀!

    结果到头来,舜华没能指婚,竟然也没能活下来……回头想想,皇上当年不肯为舜华指婚,倒仿佛是能预见到舜华不能顺利长大成人一般。

    舜华已去,不说也罢;可是那七公主是两个月便指了婚,而她的舜英呢,今年都已经八岁了,却还没见皇上给指婚的意思!

    从前四公主有那样的手,却也还是在四岁的时候儿,就已经给挑中了福隆安为额驸;那她的舜英呢,都这样大了,皇上却怎么还没给挑个好的额驸?

    难道是说,在皇上心里,舜英的那点子毛病,竟然比四公主那手,还更加不能见人去不成?

    忻妃越想越是难受,不过倒也还是脑筋快,这便捉过舜英来嘱咐,“……乖,便时常在你皇阿玛面前提起,说七姐都有了额驸,你只比七姐小一岁,自也该有额驸了。”

    舜英登时脸红过耳,却急了,忙摇摆两手反对,“额娘,我才不要、不要额驸!”

    忻妃摁住心下的苦涩,面上竭力微笑,“傻孩子,你还小,才会说这样的话。你自听额娘的,额娘一切都是为了你打算。你只管在你皇阿玛面前多提起此话就是。”

    舜英急得更是面红耳赤,极力强调,“额娘,我,我不是害羞,我是真的不想要额驸!”

    忻妃心下咯噔一声儿,缓缓收了笑,一双眸子里渐渐升起寒意来。

    她盯住女儿的眼睛,忽地厉声道,“不准再在我眼前说这样的话!尤其,绝不准你在你阿玛眼前说起半个字!听见没?!”

    舜英哪里明白母亲那彻骨的恐惧来自何处,她只是看见了自己母亲这样阴森的模样,惊恐地呆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忻妃心下也是难受,轻叹一声,伸臂将女儿拥在怀里。

    “舜英啊,额娘的好孩子……额娘不想吓你,只是若不如此,总怕你莽撞出错。便听额娘的话,额娘绝不会害你的,好么?”

    舜英这才懵懂地回神,黯然点头,“女儿明白了……待得再见到皇阿玛,女儿必定设法向皇阿玛提起。”

    (清明节,咱们也正式为忻妃开始奏响那一曲最适合清明节的乐曲吧~~这个节不方便说“节日快乐”,就祝亲们假日轻松吧,o(n_n)o~)

七卷157、不放过

    每年的元宵节,按例整个皇家都从紫禁城,挪至圆明园过节。www.uu234.net

    永琪一家这便也从紫禁城的兆祥所,搬回了圆明园福园门内的兆祥所去。

    正月十三这天,按着惯例,皇帝便奉着皇太后在同乐园看戏,并亲自侍膳。

    一众女眷陪着皇太后在正楼看戏,宗室王公等在两厢的裙楼,一大家子齐聚,自是其乐融融。

    婉兮在座间,只觉一众女眷的目光总是远远近近地投过来。

    婉兮起初倒没多想,终究这会子正是皇上刚给小七和拉旺指婚,且十岁的拉旺竟被封为超勇亲王的世子,便是因为这个事儿,众人多看几眼,也是情理之中。

    直到玉蕤也有些不得劲儿,凑过来轻声道,“姐……今儿她们的眼神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婉兮轻轻捏捏玉蕤的手,以示安慰。

    婉兮自己也抬眸环视周遭,再重新确认一遍众人的神色,轻声问,“依着你看,她们有何不对劲之处?”

    玉蕤咬了咬嘴唇,“这会子赶上咱们七公主和七额驸指配之时,她们若是多看姐几眼,羡慕姐的好福气去,倒还罢了;可是我怎么觉着,她们的目光也在我身上盯着呢?”

    婉兮也眯了眯眼。没错儿,方才她抬眸确认那会子,也忽然有了与玉蕤相同的感觉。

    这会子玉蕤又能有什么去?

    婉兮轻声嘱咐,“既盯着你看,便不是你自己有事,说不定也是你母家有事。你阿玛和伯父在前朝,没听说出什么事儿;那我猜想,或许是英媛那边厢可能有故事。等今儿的戏散了,你叫个人去打听打听。”

    当晚玉蕤来给婉兮回话,面上带着的神色,是又欢喜又惆怅。

    婉兮便问,“竟是怎么了?”

    玉蕤叹口气道,“姐猜想的没错,是英媛有事英媛啊今儿看戏的时候吐了好几口,叫太医来看,才发现已经有两个月的胎去了。”

    婉兮也是有些惊讶,不过随即便笑了,轻轻拍掌,“那自是好事。英媛也是个苦命的姑娘,连失两子的痛,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况且她年纪还小,我都怕她受不了。”

    “不过她却着实是个福气好的,便是每次失了孩子去,却也很快又能再得了孩子去。”

    婉兮抬眸凝视玉蕤,“便从这一事上,便也还能证明永琪与英媛是真的有情。便因此事,我也愿意相信,永琪这孩子实则天良未泯。倘若愉妃是个明白事理的额娘,只需在节儿上善加引导,永琪依旧还是有机会回头是岸。”

    玉蕤便是沉沉叹气,“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呢?好歹他是英媛的夫君,便是为了英媛,我也愿意希望他依旧还是当年那个聪慧宽厚的五阿哥啊。”

    “只是愉妃是个什么人,咱们心下自都清楚;那这五阿哥还能不能回头是岸,便都难说了。故此这会子英媛又有了孩子,我真是不知道该替她高兴,还是反倒要更替她提着一头儿的心去了。”

    婉兮点了点头,“不过既然坐实了是英媛的喜事,才叫那些宗亲福晋们那般盯着你看去,那便反倒不必担心了。”

    只是婉兮和玉蕤都不知道,今日的戏散了之后,庆藻其实与她们怀着相同的疑问。

    庆藻也是同样发现,那些宗亲福晋们也仿佛是不时盯着她看的。

    却也恰巧她阿玛尹继善刚刚上奏折,恭请皇上于乾隆三十年再度南巡,故此庆藻自也以为那些人盯着她看,便是因为此事呢。

    毕竟,她阿玛尹继善一辈子名声里最大的污点,都是出在为皇上南巡接驾时候儿,所展现出来的“奉承”之意去。不过阿玛今年为何又这般主动奉承,庆藻倒也不难想到阿玛自也是为了八阿哥,故此庆藻自也横下了一条心,全不怕那些人的注视,心说“你们若想看我的笑话儿,尽管看就是了,又掉不了一块肉去”。

    只是回到自己的宫里,她回想起来,心下还是有些忍不住画魂儿罢了。

    夜晚就寝,她悄悄儿将这话与永璇说了。永璇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慰,“……或许不干岳父的事,是她们又在好奇咱们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却还没有孩子吧。”

    永璇这样一所,庆藻又是悲从中来,转过身儿去,用被角蒙住了脸,悄然落下泪来。

    永璇也是自责,撑起身子扳住庆藻的肩头,柔声劝慰,“我自不准她们议论你去,明儿我就放出话去,是我不想生。因我这腿,我怕生出来的孩子再像我去,与我从前受一样儿的委屈去!”

    庆藻心疼,忙翻身回来抱住了永璇。

    “阿哥爷千万别这么说,我并不是难过这个。我的身子已是摔坏了,我心下早有了预备,便是她们想看我的笑话儿,我也都由得她们去罢了。总归这又不是我自己的错儿,总归苍天有眼,迟早会惩罚那个作恶的人去!”

    庆藻将面颊依偎在永璇怀中,潸然泪下,“我啊,就是难受阿哥爷不肯听我的话,不肯再早早收了所儿里的官女子去。要不,阿哥爷这会子怕也已经有了子嗣了。”

    永璇蹙眉,别开头去,“这些话便不必说了。若命中注定无子,那也是我的子孙福薄罢了。”

    庆藻轻轻咬住嘴唇。

    便是阿哥爷不肯直说,她又如何能不明白,阿哥爷不肯纳妾的缘故,就还是忘不了翠鬟呢?

    可是那翠鬟却也是个烈性的女子,任凭她亲自去劝,竟都不肯屈就。

    翠鬟越是这样,却也叫庆藻心下越是生出喜欢之意。由此更能证明翠鬟那姑娘,心乃高洁。

    次日,皇帝又在“奉三无私殿”,赐皇子诸王等宴。

    便在这宴上,永璇也察觉到了诸王的目光有些不对。

    他回想起昨晚庆藻所言,虽说心下有些准备,却直觉还是有哪儿不对劲。

    女人们有生就长舌的,愿意婆婆妈妈议论这些事儿的,可是眼前这些都是兄弟、叔伯、子侄,一帮大老爷们儿,也至于要嚼这个舌头去么?

    可若不是因为此事,诸王们那般的眼神儿明里暗里向他瞟过来,又会是为了何事去?

    涌现心下不安,宴会上也是食不甘味。

    恰好见怡亲王弘晓起身离席,永璇便也急忙跟上去。

    叔侄两人到了背人的地儿,永璇急忙给弘晓行礼,“……怡王叔快救救侄儿。侄儿都快被今儿这宴会上的哑谜给折腾稀了。”

    弘晓左右瞧瞧,轻声叹了口气,“在你与福晋成婚之前,曾与一个官女子有过私情?”

    永璇心下咯噔一声儿。

    这事儿怎么又宣扬起来了?

    永璇虽想保护翠鬟,可是弘晓不是外人,这会子他若想弄明白前情后果便不能再瞒着弘晓。

    永璇这便深施一礼,“不瞒王叔,侄儿确曾钟情一个官女子。倒不知王叔是听见什么话儿去了?”

    弘晓叹了口气,“都说你即便已经成婚,却对那个官女子不肯忘情,这便都未曾与你福晋真正合卺,故此才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竟然还是没有个一男半女去的。”

    永璇两耳嗡嗡轰鸣。

    “王叔是从何处听见这话儿的?”

    弘晓便也是叹了口气,“还不是我那侧福晋、你母亲的堂妹金氏从那班女人那听来的?”

    弘晓与永璇相差二十几岁,为叔侄辈,却是关系极好。两人除了性子相投,都是能文能诗,俱是颇有名仕风采之外;在永璇与尹继善家结亲之前,还有一层关系,就是弘晓的侧福晋金氏,乃是淑嘉皇贵妃的叔叔常明的女儿,故此永璇算是弘晓内亲、外亲的双重侄儿。

    永璇深吸一口气,“是姨妈她从宗亲福晋们那儿听来的?”

    弘晓拢了拢袖口,“这些老婆舌,自是女人们扯的。可是坏就坏在,哪家没有女人呢,这便家家的爷们儿都从枕头边儿上听见这话儿了。他们自是没脸与你当面问去,这便都盯着你看罢了。”

    永璇攥进拳头,“王叔和姨妈可还能追根溯源,知道这话的由来?”

    弘晓叹口气,摇摇头,“那班女人你还不知道么?什么话一旦传开,早不知道被多少遍添油加醋去了,这便更没法儿追根溯源去了。”

    一句话,哪怕只经过一人转述,那都会变了个样儿;就更何况中间可能已经隔了几十人去了,自然就更没办法找到这话原本的模样去了。

    弘晓盯着永璇,“这会子你与其费那个事还要去追根溯源,不如还是专心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总归你与官女子有私情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

    永璇幽幽抬眸,“姨妈那边可听说那官女子是谁了?”

    弘晓又捋了捋衣袖,“这话自然在这个时候儿忽然就决堤而来,自是那宫里如今正是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之时。”

    永璇一闭眼睛。他明白,翠鬟的身份已是露出来了。

    弘晓瞧永璇的神色,也是叹息,“都说那宫里的官女子不安于室,已是门风。且不说如今的瑞贵人便是从官女子进封的,便连令贵妃自己当年也是孝贤皇后的官女子……除此之外,还听说有个已经出宫去了的官女子,在皇陵村,竟然还与个太监双宿双栖的。”

    永璇都被惊得一个踉跄。

    “……她们竟然连这等恶毒的话都说得出来?”

    当年二妞与毛团儿出宫的时候儿,永璇的年岁还不大,又是深居简出的,故此他对这事儿倒是不甚明了。这会子听起来,只觉是有人故意在往令贵妃的宫里泼脏水去。

    弘晓却眯了眼睛,“无风不起浪。你姨妈与我说起这话儿,就是想让我帮帮你,别叫你这回吃了大亏去。我这便也托人打听了令贵妃宫里从前的往事去听说,当年的确是有个官女子和太监一起出宫去的。”

    “说起来那个官女子是令贵妃宫里的掌事儿女子,太监是令贵妃宫里的首领太监,本都是令贵妃身边儿缺不得的人,可是忽然就在正当用之年,就那么莫名其妙出宫去了;而且,两人果然是前后脚一起走的。”

    永璇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弘晓拍了拍永璇的肩膀,“这回的事儿,怕是不小。既然早就宣扬得人人皆知,便足见那背后安排之人的处心积虑去了。你要小心,令贵妃那边儿也不可大意了。”

    正月十五本是元宵佳节,月圆人圆。

    皇帝奉皇太后,率领后宫、皇子皇孙和大臣们,在“山高水长”看火戏。

    可是皇帝却中途离席,单独叫高云从去宣了永璇进内殿说话。

    婉兮隐约瞧见,还不等回过神来,庆藻已经有些慌乱地赶过来。

    在火盒子一个个在夜空中炸开的绚烂背景之下,庆藻一双手如冰一样冷,握住婉兮的手,将永璇听来的那番话,细细禀明。

    婉兮深吸口气,在那一片五彩斑斓的夜色里缓缓坐直。

    永璇和翠鬟的事再度撕开,她心下若说还不算太意外的话;婉兮最无法接受的,反而是二妞和毛团儿的事儿又被无故重提!

    他们两个已经出宫这些年去了,他们两个本来已经可以安安静静地相伴终生,却为何还有人要处心积虑提起他们两个,就非要用他们两个做武器来打击她?!

    她不怕自己受伤,只要在后宫一日,便要面对这些明枪暗箭;她怕的却是他们两个再受波及啊!

    婉兮心下怒潮翻涌,面上却竭力平静。她轻拍庆藻的手,“别怕。这一回自是咱们一起面对,我绝不会叫你和永璇两个人单独扛着。”

    内殿里,永璇一脸惨白跪倒在地下。

    太监们都伺候在门外,没人赶在皇帝父子说话的时候儿,立在一旁。

    可是高云从却忍不住还是倾身侧耳,小心地听着内里的动静。

    他倒不至于去替八阿哥悬心,可是他却听见了一个名字“毛团儿”。

    高云从自己原本只是皇陵里一个每日负责上香的小太监,是毛团儿发现了他的本事,将他举荐进宫来的。要不他就得一辈子都呆在皇陵里,一辈子都不知道宫里的繁华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就更一辈子都没造化到御前来伺候。

    故此毛团儿是他的“源头”,说到毛团儿便牵连到他。

    若是毛团儿爷爷有好事儿,那他自然跟着沾光;可若是不利于毛团儿爷爷的事儿,那他必定要跟着吃挂烙儿。

    幸好皇上是单独叫八阿哥来说话儿,这话自是背着人的,故此在殿外伺候的太监唯有他一个,倒叫他影影绰绰将八阿哥提到毛团儿的话,给听了个大概齐去。

    若是旁人听了,兴许还得在心中画个问号去;可是叫他听了,却不啻头顶上打了个大雷去。

    因为在皇陵村,他就曾亲眼见过那位玉叶姑姑的!

    皇陵都有守陵之人。这些人中有守陵的太监,也有守陵的内务府职官。这些人都居住在皇陵周围,久而久之,便在皇陵周围形成了这样的“皇陵村”。

    那位玉叶姑姑,就是住在皇陵村里的,与毛团儿所守护的皇陵,就是咫尺之遥。

    凡是不当值的日子,毛团儿爷爷便会离开皇陵,回到那村里去。据说他在那村子里有宅子有地,还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照顾着……高云从当时年纪小,替毛团儿爷爷跑过两回腿儿去送东西,这才知道那个人就是玉叶姑姑。

    那八阿哥在皇上面前说起的话,便不是瞎话,而是实打实的。只要皇上查问下去,知道的人又不止他一个,必定是能查得出来的!

    终究那守陵的,还有内务府的职官呢。便是太监们能跟毛团儿爷爷一条心,帮毛团儿爷爷隐瞒去,可是那些职官呢,便未必肯了。

    不行,他得想辙,趁着皇上和宗亲们还在圆明园里过元宵节呢,暂时还不处理公事,他这便抓住这个空档,赶紧将消息送出去给毛团儿爷爷,叫他们那边儿也好早些做个防范。

    高云从心思定下,这便立时抬步走到大门口儿,叫过手下一个小太监来,低声耳语。

    高云从离开门口的当儿,皇帝盯着跪在脚下的永璇,幽幽问,“那个官女子叫什么来着??”

    事已至此,永璇已是不敢再隐瞒,趴地下叩头,“她叫翠鬟。这名儿还是令姨娘给取的……令姨娘说,翠非玉却似玉,既符合令姨娘宫里女子的名儿,又正好矮了一辈儿下去;且因为翠鬟生就青丝如云,娇丽轻俏,令姨娘十分喜欢,这才赐名为翠鬟。”

    皇帝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儿,“你与庆藻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如今庆藻尚无所出,按说朕便是再指给你几个官女子去,帮你开枝散叶,倒也都是应该的。永璇,此事既然闹开,朕可以将翠鬟指给你去!只要,你将此事与庆藻说明白了,别叫她将来心下不得劲儿去。”

    永璇却反倒面色苍白,慌忙摇头,“回皇阿玛……翠鬟她并不愿意。庆藻贤惠大度,早已经此事与翠鬟摊开了说去,可是翠鬟她已然拒绝。”

    皇帝也是挑眉,“哦?想不到这个丫头倒是个有心性儿的,像是你令姨娘宫里教出来的女孩儿!”

    永璇见皇帝笑了,他心下自也安定下来。

    此事既然皇阿玛并不在意,那便不管外头人怎么传去,又有何妨?

    他心下一松,这便赶紧又向皇帝叩头,“此事因儿子而起,儿子不愿连累翠鬟,更不愿连累令姨娘宫里任何人去……故此关于令姨娘宫里曾一起出宫的玉叶和毛团儿,还求皇阿玛妥为处置。”

    皇帝也是缓缓叹了口气,“今年二月,朕按例谒陵去。到时候儿朕会亲自见见毛团儿,这些话,便看他自己如何说罢。”

    终于将这些事儿全都安排好了,终于等到皇上在看火盒子的时候儿都不安心,忽然将永璇叫进内殿去了……鄂凝舒了口气,心下终于舒坦了些儿。

    她回眸瞟了瞟身边儿站着的胡博容。

    按说今儿本该是英媛来,终究英媛为阿哥爷诞育过阿哥,身份要比胡博容高。可是这会子因英媛查出来怀了两个月的胎,这便不能来立规矩,更不能受了火盒子的惊吓,这才没来,反而叫胡博容得了机会同来。

    想到英媛又有孩子了,鄂凝的心下便不是滋味儿。

    这个英媛,说起来倒是跟令贵妃颇有几分相似的福气。虽说是内务府包衣的出身,虽说也掉过孩子去,可是就是有本事拴住了爷们儿,掉了孩子不久就能又怀上孩子去。

    这样的福气,便是她这个当皇子嫡福晋的,都没有啊。

    她不服,不甘,却无计可施。

    便也是因了这一口怨气,她宣扬起永璇与翠鬟的那事儿来,才更加不遗余力,甚至变本加厉。

    如今火终于要烧起来了,只要那瑞贵人受了波及去,想来英媛这会子刚两个月的胎气,想不惊动,都做不到啊。

    此时与鄂凝一样儿得意的,还有忻妃。

    她今儿因报了遇喜,自是也不能来看火戏,以免受了惊动。她便是独个儿安安静静坐在寝宫里,没有那山高水长里火戏的热闹,可她心下却依旧蕴满了欢喜。

    看戏的欢喜。

    眼见着有人的心里啊,要冒起火来了,想想都叫她觉着高兴。

    谁说什么这个正月里,风头最盛的、最是烈火烹油的就是人家令贵妃了呢?她魏婉兮凭什么女儿得了皇上这样的重视去,又得了这么一个好额驸啊?

    那她是没什么厚礼可以献上,也不至于非要兜头给人家泼冷水去她啊,她得替人家令贵妃,火上浇油。

    她可是好心,火上浇油,不是希望那火越烧越旺去么?

    呵呵,越想就叫她越是想笑。这几个月来,终是因为这事儿,叫她好好儿地笑了一场。

    总归啊,令贵妃宫里的那些秘辛,她不能白知道。否则岂不白费了当年母亲要花重金将出宫的官女子都聘请到家去教习她的心意去?那些旧事啊,她家里可是好吃好喝、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不能就这么烂在肚子里了,她得了机会便得用出来。

    也巧,五阿哥那边儿也跟着按捺不住了,她早听说八阿哥的那事儿又传扬起来,她就知道必定是五阿哥那边的事儿。

    那她索性顺风搭车,将自己知道的事儿也掺和进去,一并传扬开好了。

    便是到时候有人追究起来,自都推到五阿哥那边去,谁会想到她一个即将临盆的人,还有工夫办这事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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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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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