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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卷173、送你赴黄泉

    “却原来,你还这样认为的。顶 点 X 23 U S”婉兮听罢淡淡垂首,轻蔑而笑,“真是可怜啊~~”

    忻妃一怔,仰头冷笑,“可怜的是你才对!”

    婉兮静静抬眸,唇角扬起讥诮,“忻妃,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婉兮眸光上扬,不再将眼前的忻妃放在眼里,仿佛思绪沉浸入了她自己的思绪之中去;又仿佛是,她已经全然不再将忻妃的话放在心上了。

    “七年前皇上第二次南巡。那次南巡对于我来说,有喜也又痛。喜的是,我在那次南巡途中,再度有喜;痛的是……”

    婉兮说到此处刻意停住,转回目光来,冷冷瞟了忻妃一眼。

    忻妃便得意地笑了,“你痛的是,你竟在途中着了我的道儿!你便是怀了孩子,那胎气却也没坐稳当,皇上下旨叫皇太后和整个随驾的后宫在途中一起陪着你,可惜你的胎气却还是没养过来。”

    “你那十四阿哥,还是个皇子,更是你的长子,竟然没活过种痘,这便夭折了。”

    忻妃说着得意地捶炕大笑,“瞧瞧,你自己不是也都心知肚明?你说这个,除了承认这些年一直都输给我之外,还能再说明什么去?亏你方才还莫名其妙说我可怜……魏婉兮,要我说啊,这后宫里最最可怜的人,却是你啊!”

    忻妃身边的炕桌上摆着茶。婉兮直接抓过茶碗来,将满满的一碗茶抬手全都直接扬在了忻妃脸上去!

    虽说那茶水已经不那么滚烫了,可是茶渣却也沾了忻妃满脸。

    忻妃又惊又恼,忍不住大喊,“你这泼妇!”

    忻妃忙自己胡乱地抹脸,边向外喊,“来人啊,预备洗脸水,给我洗脸!”

    可是她白白叫得欢,外头却一个人都没进来。就好像压根儿没人听见她的喊叫似的。

    忻妃不由得一呆,一边只能狼狈不堪地自己抬手摘着脸上的茶叶渣儿,一边惊惶失措转头望向门外去。

    可惜,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本殿内该当值的官女子与窗外廊下坐更的太监,竟都不知道社么时候儿都没影儿了!

    忻妃紧张得都有些喘不上气儿来,抬眸盯住婉兮,“你遣走了我所有的人?!魏婉兮,你想对我怎样!”

    原来忻妃这才留意到现实,原来忻妃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会害怕啊~~婉兮这才顺了心头那口气去,面上重又挂起淡淡的微笑,“你不必如此慌张,我便是遣走了你的人,我为的也不是这会子便亲手掐断你的脖子去。”

    “那你又为何要遣走我的人?令贵妃,我看你根本就是口不应心!”忻妃轻蔑道。

    婉兮的回应却依旧水上云烟一般,清清淡淡。

    “我说了,我要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我只想讲给你一个人听。好歹我也是大清的贵妃,是这后宫里位分仅次于皇后的尊贵身份,我可没想让我的故事叫你位下的人都听了去。”

    忻妃咬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婉兮眼帘半垂,“我的故事刚刚开始,你就不耐烦地打断。这世上最失格儿的听众,就是故事还没听明白,就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耐心,只急着打断,反倒不明白最精彩的其实都已经到了眼前儿;或者干脆按着自己的揣度来给胡乱编排一通去,还自以为有理。这样的人啊,缺少的是耐性,可也更是长远一点儿的眼光去。”

    忻妃冷笑道,“瞧你说的比唱的好听,就像当年你没动了胎气去似的!我又哪里胡乱编排了,我说的根本都是实情!”

    婉兮不置可否,只幽幽继续自己的故事。

    对这样的人,当真连争辩的口舌都不值当浪费了去。若还要跟她辩,倒成了抬举她了。

    “后来回到京中,尤其是我的小十四薨逝之后,我痛定思痛,便也不难将当年的那件事前后贯通了去。戴佳氏,我并非猜不到是你去。”

    “你算计陆姐姐的阿玛,险些叫陆伯父惹来杀身大祸,可是你的目的不过是拐弯抹角地动了我的胎气去。你太知道,我与陆姐姐这些年同气连枝,相依为命。”

    忻妃得意地冷笑一声儿去。

    婉兮耸耸肩,“我既想明白了,便也将你我这些年的新仇旧恨统一归拢成了一本账:我魏婉兮进宫这些年,虽不屑与人争,更不愿主动算计人去;可是若有人敢伤害到我最珍视的人去。我便唯有四个字回敬:以牙还牙!”

    婉兮淡淡偏开头去,眼角噙着轻蔑。

    “我知道你彼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复宠。而后宫里的女人啊,复宠的最终目的,自然是能诞育下皇子来。有了皇子才有倚仗,有了皇子才有未来以你的性子,你必定是希望你诞下皇子之后,你的儿子便能力压一众兄弟去,得以承继大位去!”

    “退一步说,皇子便是不能承继大统,将来必定封爵、开府。将来你就有可能离开这高高的宫墙,到你儿子的王府里去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

    忻妃眸光阴冷,却未否认。

    婉兮一笑,点点头,“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与我这些年为敌,我怕也是这后宫里最了解你的人了。”

    “人啊,最想要什么的时候儿,便反倒在这件事儿上却会疏于防备了去。你在我面前漏出如此大的一个空当去,戴佳氏,你以为我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去?”

    婉兮深吸口气,悠哉抬眸,“我知道我的机会到了。是时候将你这些年算计我的新仇旧恨,一并来算个清楚了!”

    忻妃眯起眼来盯住婉兮,“你究竟做了什么?”

    婉兮耸耸肩,意态反倒放轻松了下来。

    “戴佳氏,你那么聪明,难道这会子还想不到么?”

    忻妃便一个寒颤,抬眸紧紧盯住婉兮,“……那张方子?!那张方子是你和陆语琴一起设计,利用了陆语瑟来骗取我的信任,才将那张方子送到我手上的!“

    “聪明!”婉兮也是拍手而笑。

    忻妃却反倒笑得更响,“可惜啊,可惜!那方子虽然到了我的手上,可是我压根儿就没用!”

    “魏婉兮,你以为我当真就对那方子没有半点的防备去么?在这后宫里,只要是与你有半点关联的人和物件儿,我都要加着十倍的小心去!”

    婉兮唇角悠然勾起,“你这么小心防备着我,是因为你自己心下也有觉悟:我绝不会放过你,迟早有一天,会与你算了总账去!”

    忻妃咬着银牙得意地笑,“可惜你白算计了一场,就算陆语瑟的戏演的是好,将我都给暂且骗过去了。可是又怎么样呢?我压根儿就没用你的方子!”

    婉兮咯咯笑了起来,“戴佳氏,你难道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我魏婉兮为了给孩子报仇,为了跟你算这笔总账,你当我就当真只傻傻地使了这么一个法子去?”

    忻妃这才狠狠一惊,抬眼盯住婉兮的眼睛,“……照你所说,你用陆语瑟给我送方子,只是‘明修栈道’?那你的‘暗度陈仓’又是什么?!”

    婉兮缓缓舒了口气,唇角笑意更浓。

    “继续听我的故事吧:这后宫里的争斗,几千年来都缺少不了太医的身影。故此想要好好儿与你算这笔账,我便早就开始物色一个合适的太医。”

    忻妃心头陡然一颤,“太医?我身边哪个太医是你的人?”

    忻妃想起诊断出她的胎已经坐实了没有了的施世奇,她便尖叫起来,“是施世奇,是不是?他是御医,又多年在我宫里当值,故此你这个当贵妃的,早就买通了他,是不是?”

    婉兮依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而笑,“忻妃你母家出自戴佳氏,祖上乃是渤海国的皇室,故此你家身份尊贵,旗份上入的便是镶黄旗满洲。”

    “说起渤海国来,历史已然遥远,可是这后宫里与渤海国相关的,又不是你忻妃一个人。”

    忻妃眯起眼来,“你想说婉嫔?没错,她家是海宁陈氏,虽说听起来是用了汉姓儿,可是她家祖上原本是渤海国人士,后来才辗转迁到江南,这便改了当地的汉姓罢了。”

    婉兮轻声而笑,“婉嫔姐姐母家姓陈,她伯父是汉臣大学士陈世倌……我在上回随驾南巡时,还特地建议皇上给海宁陈氏的园子御赐圆名为‘安澜园’忻妃,你可又想到什么去了?”

    忻妃心下便又是咯噔一声儿。

    当年婉兮用了手腕儿辗转地请皇上御赐园名“安澜园”,忻妃也同在彼处,故此整个过程也都曾亲历。她却只以为是婉兮故意讨好皇上,因皇上悬心海宁的堤坝治水之事,故此取名“安澜”乃是一个吉祥的心愿。

    故此忻妃压根儿也没多想,此时被婉兮问起来,倒是隐隐觉得似有不妥。

    忻妃垂首,努力绞尽脑汁,“你特地提婉嫔,替她母家姓陈,还有汉臣大学士陈世倌你莫非是想说,我身边儿那个被你收买了的太医,其实是陈世官?!”

    “安澜园是海宁陈氏的私园,皇上南巡时作为海宁行宫,你撺掇皇上赐名‘安澜园’,自是给海宁陈氏长脸……”忻妃霍地抬眸,“魏婉兮,难道陈世官果然也是出自海宁陈氏?所以陈世官根本就是婉嫔帮你找来的,悄悄儿送进太医院里,终于有一天埋在了我的身边儿去?!”

    婉兮依旧不置可否,怎么都不肯给忻妃一个稳定的回答,倒叫忻妃也拿不准她究竟哪些猜对了,哪里猜错了。

    婉兮只笑得更加闲适,微微垂首,只悠闲地摆弄着自己腕子上的玉镯。

    快到端午了,手上的玉镯也即将被避暑香珠取代。便如这后宫里啊,该去的人,不管她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终究留不得了一样儿。

    “古人有话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唯有双管齐下,一明一暗去,才能叫你的精神头儿都只放在明里,却来不及防备住那暗的。”

    “可是陈世官不是海宁陈氏的!”忻妃不甘地吼起来,“他姓陈,又取了这么个名儿,你当我会不担心他同样是来自海宁陈氏的么?我自是小心叫人查过他的亲族去,确定了他不是海宁陈氏,我才敢用他的!”

    婉兮点头,抬眸冲忻妃眨眼一笑。

    “可是你难道没想过么,渤海国已是一千年前的去了。当年的渤海国人士南下迁移到江南居住,那家族便也已经传家千年了。一个千年的老家族,在这一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又怎么会没有几例被逐出族谱的子孙去?”

    忻妃终是惊得呆住,“……陈世官的族谱跟婉嫔母家毫无关联,可是他们家原来是曾经被逐出宗族的不成?”

    婉兮依旧不正面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海宁陈家最近的得意子孙,便是大学士陈世倌;这天下姓陈的人是不少,可是却不至于这天下的陈姓人都只能想到这一个好名字去。”

    婉兮说着甚至忍不住一笑,瞟着忻妃,“你难道不好奇么,若当真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去,却为何旁的名儿不取,妃也要取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名儿去呢?”

    “这样取名儿的法子,除非是同宗同源之人,晚辈为了纪念先人才会如此的吧?戴佳氏你说,不是么?”

    忻妃本是聪明人,聪明人却也都多思多虑,便也难免多疑。

    忻妃终于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绝望地怒吼一声,“我怎么都没想到,害了我的人,竟然是陈世官!怪不得他那几个月笃定地口口声声说我喜脉稳健,喜形甚佳!”

    婉兮轻轻叹了口气,“你最大的心愿便是复宠,得了孩子去。我便‘对症下药’,就掐着你这个心愿去预备了这一明一暗两个法子。其实它们虽说一明一暗,可其实殊途同归,一个是药方子,一个是太医。药方子是死的,更容易叫你看出破绽来,我便将它摆在了明面儿上;”

    “而太医是活的,更能随机应变,我才将他摆在了暗处你不是想复宠么?那就让你服下你自己预备的骨头沫子,迷迷糊糊当做已经得了手了;你不是想怀了皇子么,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去就是,叫你自以为万事如意,想什么就来了什么去……”

    婉兮扬眉吐气,“我没白安排一场,我这法子果然叫你中了套儿去!”

    “忻妃呀,此时你可明白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怀胎十月’,肚子里却其实空了十个月,充其量涨了些没用的废物十个月的滋味儿,可还好受?”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那你呢,你这次可长记性了?以后还想不想再算计着复宠,再做那怀了皇子的美梦去?我看啊,便是你依旧还有这个心,可是你日后再敢随便说自己有喜了,怕是这宫内宫外的,都没人儿敢相信了。”

    “欺君大罪,不是玩儿的。你叫你宫里上下这么些人陪你一起担了这样的罪名去,亏你还以为他们依旧还能归心于你,还能继续忠心耿耿地伺候你去不成?当人家的主子,不是只作威作福的,那你不能护着自己位下的人,却反倒叫他们陪你去送死那到头来,你活该众叛亲离,最终,该死的人唯有你一个而已!”

    “就是不知道,等你死了的那天,你说你位下的这些人,还会不会有人,真心实意为你掉下一滴眼泪来,嗯?”

    忻妃气得双肩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婉兮不掩得意,嫣然而笑,“还记得你刚刚‘有喜’的时候儿,在我眼前曾经有多得意洋洋去么?忻妃,其实你在我面前卖弄的时候儿,你都不知道我在心里都笑话你笑成了什么样儿……”

    婉兮说着故意笑出声儿来,而玉蕤也是同样忍俊不已。

    婉兮笑罢了才嘲讽道,“你啊,堂堂高贵的镶黄旗满洲的格格,却其实就像个丑儿,在戏台上卖力地窜蹦跳跃,却到头来不过是博得台下看客的一场哄堂大笑而已。戴佳氏,多谢你叫我得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儿,倒叫我乐了好几个月去,哎哟,你的演出当真是精彩极了。”

    忻妃宛若面皮都被婉兮给当场剥光,一时急得无法自控,却也别无他法,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大喊,“……你,你魏婉兮才是辛者库的奴才,你才合该去当戏子!”

    婉兮眸光一冷,忽地抬手,一个耳光又急又响地甩在了忻妃的脸颊上!

    “可惜本宫此时是大清贵妃,如何容得你一个连册封礼都还没行过的妃位其实只有嫔妃册宝、事实上依旧还是嫔位的,如此出言侮蔑!”

    忻妃被打得一愣,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一个擅长骑射的满洲格格,竟然被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汉女给这么打了!

    她捂住面颊,又惊又恼,“魏婉兮,你敢打我!”

    婉兮冷笑,“真是蠢到家了。我已经打完了你,你自己都听完了响儿了,亏你这会子还要再问我‘敢打你’?对于你这样儿的,还问什么敢与不敢啊,直接打完了再说就是!”

    忻妃被噎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先前被那拉氏位下的德格给连日狠揍过一番去,今日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动口不动手的婉兮,竟然也会亲自出手扇了她去!

    她好恨,好恨!

    却无计可施。

    谁让她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全都在她之上!更要紧的是,皇上摆明了更偏袒她们两个去,明里暗里反倒怂恿着她们这般对她!

    “我……我要见皇太后!”忻妃绝望地怒吼。

    至此,她也就只剩下这样一根救命稻草了。

    婉兮却笑,“别喊了。一来,皇太后在畅春园呢,没有皇上和皇后的旨意,你便出不了这个园子,见不到皇太后她老人家去;二来,你见皇太后又想说什么呢,想说说八公主的那个秘密去么?”

    “你说,皇太后她老人家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却听说这个公主竟然分不清应该是孙女儿还是孙子……老太后会不会活活被你气出病来?那皇上又怎么会担这个风险,叫你去见她老人家?”

    婉兮说着同情地摇了摇头,“忻妃,别做梦了。你是见不到皇太后她老人家了。若你还想为你的女儿保留最后一丝尊严,那你这个当娘的,便别再异想天开!”

    忻妃咬牙切齿,“……便是输给你这一局又怎样!我还年轻,我比你小十岁,只要我身子康复了,我还有的是机会报复你去!”

    婉兮却笑,“继续咱们的故事你难道都不好奇,你明明没有怀上皇嗣,可是肚子怎么会鼓了那好几个月去?”

    忻妃懊恼道,“不过是肠燥便秘罢了!”

    婉兮噗嗤儿笑了,“就那么简单?忻妃呀,我都双管齐下整治你去了,我岂会就只给你这么简单个结果去,就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肠燥便秘只是结果,可是你该问问原因。这世上能造成肠燥便秘的缘故千差万别,有的不须多虑,可是有的却可以致命啊。”

    忻妃又是狠狠一惊,紧盯住婉兮去,“……我肠燥便秘,也是你叫陈世官害我?!”

    婉兮耸耸肩,“你瞧你,倘若只是简单的肠燥便秘,服用过施世奇给你开的疏肝解郁的药都一个月了,到这会子便怎么都该好了。可是你怎么非但没见好转,反倒虚弱得都起不来炕了?”

    忻妃双眼圆睁,“告诉我!你究竟如何害我?!”

    婉兮淡淡垂眸,“故事里说,前明崇祯年间,陕西大饥,饿殍枕藉,屡见吃人的惨景。陕西巡抚马懋才在《备陈大饥疏》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

    “殆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甘石名青叶,味腥而腻,少食辄饱,却终皆腹胀下坠而死……”

    忻妃又是一震,怒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婉兮莞尔一笑,“那种土,白而细腻,宛若糯米粉,食而甚至有些香甜。只是那土却不能被消化,久而久之,肠燥便秘,脏器皆毁,难逃丧命。”

七卷174、终究留不住

    忻妃惊住。www.uu234.net

    “你,你莫非是想说,我的肠燥便秘,竟是那土的缘故?”

    婉兮却还是坏坏一笑,挑眸怜悯地看一眼忻妃,就是不肯给正面的明确答复。

    “可是你瞧啊,我方才的话里分明有一处是相互矛盾了的去:马懋才的奏疏里说,那石头味腥而腻;可是那土却也被人称作‘糯米土’,说是看起来和吃起来,都跟糯米粉一样儿的细滑香甜呢。”

    “就因为这种土香甜,故此也有人在大饥荒的时候儿凭着它熬了过去,幸而活了下来。便有人说,世上能有这种能吃的土,是观音菩萨的慈悲,是观音菩萨带领饥民找到的这种土去。故此这种土也被民间叫做‘观音土’。”

    “忻妹妹你听见了吧,这两种说法儿岂不是彼此正好抵触?忻妹妹你这么聪明,快帮我断断,究竟哪个说法是对的,哪个却是讹传?”

    虽然明明是婉兮在夸奖她聪明,可是忻妃哪里有心情去接受去?

    她只是怒吼,“你别跟我扯别的!快说,我吃下的,是不是就是这种土?”

    面对忻妃的不耐烦,婉兮只是耸了耸肩,依旧还是不回答。

    她只尽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抬手托腮,歪头仔细想了想,“忻妹妹你说,会不会马懋才奏疏里所说的土,跟民间传说的观音土,其实并非是一回事儿啊?又或许是这世上,这样的土其实不止一种。”

    “只是不知道,你吃下的又是其中的哪一种呢?又或者说,也许你吃的还不在这两种当中,而是旁的什么第三种、第四种去?”

    忻妃听得都要疯了,急吼吼否认,“哪种都不是!”

    “不是么?”婉兮却更悠闲下来,宁静地笑,“哦,对了,你服下的明明是你那姐夫安宁给你的骨头沫子啊……骨头沫子是白的,那土面子也是白的,啧啧,若是混在一处去,倒不知道谁才能分得清呢。”

    忻妃这一刻只觉神魂俱颤,这才明白自己的鼓胀究竟是怎么来的,以及从什么时候儿开始的去了!

    原来是从她以为美梦成真的第一刻起,那致命的土面子便已经混在骨头沫子里一起进了她的肚子去!

    亏她,曾经服下那些白色的面子时候儿,还是那么美滋滋的!

    这样想起来,便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那害她到此时的“毒物”,究竟是那观音土,还是她自己的姐夫亲手给她、且被她自己当成了至宝的骨头沫子去!

    婉兮含笑凝着忻妃的神色,却是缓缓挑起了大拇指,“你姐夫安宁可真厉害,便是死了,还有本事亲手害了你去……啧啧,也不知道是他手段太高明,还是你们两人咎由自取,恶有恶报!”

    “若依着你说的,我该早就被那土面子给活活儿憋死了!可是我没有,十一个月过来,我这不还是好好儿的?”忻妃不甘地喊叫。

    婉兮轻哂而笑,“忻妹妹这是怎么了?明明那么聪明绝顶的人儿,这会子怎么尽说糊涂话?难道说是时辰到了,那肚子里憋着的东西逆行入脑去了?”

    “我都说了,那土面子跟骨头沫子都是白的,唯有混在一起才能叫你心甘情愿地服下,不起半点儿疑心。那么每次掺入的量便自然有限。”

    “可是饥荒里的那些饥民呢,他们已经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唯有依靠那些土面子来果腹,故此吃下的时候儿都是狼吞虎咽,且肚子里只有土面子这一种东西去只吃土面子的饥民很快就腹胀而丧命,可是忻妹妹你啊,那土面子对你脏器的伤害却是一点一滴叠加起来的。”

    “我没吃那土面子,我也不会死”忻妃绝望地大喊,“我才不会着了你的道儿去!”

    那长长的十一个月,她才不会半点都没查知魏婉兮的设计去!

    她可以输给皇后,可以输给皇上,却决不能输给魏婉兮这个低微辛者库的汉姓女去!

    否则,便是死了,她也不会瞑目!

    婉兮却也赞同地点头,含笑抬眸,“说的太对了忻妹妹,我也不想叫你死呢!”

    “总之我也不急,我可不想叫你一下子就那么痛快地死了。我情愿将这个过程拉得越长越好,叫我能仔细看见你一步步走向黄泉的狼狈模样儿去,叫我这心里的快意被加倍延长你说,这难道不是人间大乐事一件么?”

    “想想你说十月足月了开始预备着临盆,到此时已经正好儿又过了一个整月去了。你的月子,不管大月子还是小月子,也都该坐满了。你便是这一个月里还能躲着不见人,可是从明儿起,你便也没有理由再不见人了。”

    婉兮说着笑而拍掌。

    “我却连一天都要等不及,这会子就要忍不住先乐乐去想想从明儿起,只要各宫主位都到皇后跟前去请安去,我便可以将你这些事儿都抖落出来,可不得叫整个后宫上下都笑掀了棚顶去!”

    “没侍寝,却非说有了喜,张扬得全天下都知道;还凭着一张空肚皮,愣在旁人面前得意洋洋……忻妹妹,你当日在大家伙儿面前是怎么抬起的下巴颏儿,从明天起,我便叫你怎么被吐沫星子给压回去!”

    “况且今儿都四月二十九了,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到时候儿所有宗亲都要进院子里来陪皇太后过节,到了那个时候儿,自然就更热闹了!”

    “你敢!”忻妃一张脸已是惨白,比那观音土面子还要白。

    婉兮嫣然而笑,“我为什么不敢?就凭你方才还以为这些年我都是吃了你的亏,你自以为大获全胜去;那我既然已经事实上大获全胜,事实上毁了你的美梦去,已经将你的性命都攥在了掌心儿里那我凭什么就不能将这传扬得众人皆知去?”

    忻妃黯然闭上眼睛,嘴唇灰白,那寒冷的颤抖将唇纹都犁得更加深了去。

    婉兮却叹了口气,“忻妃,以牙还牙时,我没兴趣还要替你顾着你的亲人去;可是你自己可得想好了到时候儿一切都抖搂开,你的八公主该如何面对你这样的额娘,而你的父亲总督那苏图,又如何继续在贤良祠受香火祭祀去!”

    婉兮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忻妹妹,我的故事讲完了。不过你千万别寻了短见,一定一定要好好儿地活下来。不然,我今后的乐子还要指望谁去呢?”婉兮说着伸手极快地抚了忻妃的面颊一下儿,“拜托了忻妹妹,一定要坚韧不拔地活下来。不管明天会面对什么情形,你都一定能熬过去的。总归,过了明天还有后天不是?”

    玉蕤在畔也扑哧儿笑了,“没错,姐只需将这个笑话儿捏碎了来说,明儿说一点儿,后儿再说一点儿。总归忻妃娘娘在宫里跟姐已经争了十年去,那这十年里的故事,当真够好好儿讲好多年去了。”

    婉兮满意地点头,“可不是嘛。我最爱看着忻妃明明还活着,可是她的身子却已经被拖垮了,脏器都被憋坏了……反正是从此以后,再没有机会怀下皇嗣来的了。”

    “我真期待就那么慢慢悠悠看着忻妃妹妹那么绝望地、受嘲笑地活下去,我与她之间的这笔账,便也能慢慢儿地都算完了。”

    玉蕤含笑点头,“贵妃娘娘这才叫真正的大获全胜。唯有某个目光短浅、自以为是的人,才会好意思做了十年又十个月的浑天大美梦,这会子却还想不明白呢。”

    婉兮握住玉蕤的手,“咱们走吧,这会子永琰该跟着陆姐姐来咱们宫里给我请安了。我啊,真真儿是有子万事足,却要与那再没希望的人,费什么口舌去呢?”

    玉蕤冷笑一声儿,“总归受了那观音土坑害的人,命都不长。听说到最后,都是肠子被坠断了,死相别提有多难看了……”玉如说着回眸盯了忻妃一眼,忍不住地笑,“忻妃娘娘等天亮了,好歹多上些妆粉去吧。不然这脸色着实太难看,就好像已经快不行了似的。”

    婉兮已经走到了暖阁的门口,听了也跟着回眸望来,又是轻声一笑。

    “你又吓唬忻妃了。那妆粉可也是白面子,说不定那里头也藏了什么对她不妙的东西去呢,她哪儿还敢用啊?”

    玉蕤含笑跟上前来,“可不是嘛。想来皇后主子也必定不会放过她去,便未必给她吃观音土,却也说不定那妆粉里早掺了旁的什么去……哎哟,我想起来了,砒霜仿佛也是白面子?而且砒霜混在妆粉里,抹在人脸上,还会叫人格外地好颜色呢。”

    玉蕤说着又转头来盯住忻妃,“我倒记着,忻妃自以为怀胎的时候儿也曾经人比花娇来着。殊不知,用过砒霜匀脸的,那容颜啊,便也更快地就会溃烂了去。”

    婉兮含笑迈出门槛去,“到时候儿,死得不仅肠穿肚烂,而且容颜尽毁……嗯,这果然是一个最好的司法去。死后必定叫皇上半点都不愿想起去了。”

    玉蕤也道,“没有了皇上的顾念,死人自己倒也罢了。可怜的是还活在人间的……比如八公主啊,到时候儿皇上会不会连八公主都不想再见了?那八公主岂不太可怜?”

    婉兮携了玉蕤的手,一同出了门去。

    “算了,她不会在乎这些的。因为她,不光没胎,连心都没有。”

    出了忻妃的寝宫,婉兮与玉蕤挽着手一同行走在天亮之前的黑暗里。

    玉蕤有些紧张地问,“姐……她能就范么?”

    婉兮倒是轻轻耸肩,“随她。总之若她还是不肯就范,我日后也果然每日里都多了一桩乐趣去了。只要她的心够强韧,我又有何吝惜每日笑上一笑去呢?”

    “没想到她事到如今还要这样儿,她脸皮可真厚!”玉蕤忍不住啐。

    婉兮在幽暗里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启明星。

    “因为她出身高贵,身后便永远都有退路。只是她忘了,若已死了,那死后纵然还有退路,却还有什么用去?”

    婉兮回到宫中,好好儿地洗脸洗手,又用精盐水好好儿地漱了漱口去。

    天色渐亮,婉兮备好了早上的饽饽,等着语琴带着小十五来给她请安。

    就在此时,马麟从外头有些慌乱,却一双眼睛贼亮地奔了进来,跪地奏道,“回主子,忻妃薨了!”

    婉兮心下也是忽悠一跳,伸手扶住了炕桌的腿儿。

    婉兮换衣裳的时候儿,故意延迟了一会子去。

    婉兮是贵妃,位在忻妃之上,故此即便是忻妃死了,婉兮依旧不用摘掉钗环,甚至用不着穿素色的衣裳去。

    可是婉兮想了想,还是只用了一套素玉的头面罢了。

    待得婉兮和玉蕤一起重又赶到忻妃的寝宫时,忻妃的宫里已是哭成一片。

    婉兮的目光先去寻乐容和乐仪去。

    果然,乐容和乐仪两个哭得最为凄惨。尤其是乐仪,将头不断磕向忻妃的炕沿儿去,额头上涔涔血痕,仿佛都不要命了似的。

    婉兮回眸看一眼玉蕤。

    玉蕤忍住笑,轻声道,“……姐故意在忻妃面前挑开陈世官去。可是却有人想要护着陈世官,这便绝不容已经知道了真相的忻妃继续活下去了。连一个时辰都忍不了,连天亮都等不到了。”

    婉兮眯了眯眼,“原本留给她一个体面死去的机会,是她自己不肯!那她就别怪她自己挡了旁人的路去,终究叫自己位下的女子给了结了性命去!”

    皇帝和那拉氏都已经先到了。

    皇帝真是深情,不顾那拉氏的拦阻,亲自进去看了忻妃最后一眼,亲手将红布盖住了忻妃的脸去。

    皇帝盖上了的尸首,众人便都不能再掀开。这便是来送送,也都只是走进暖阁去,看一片大红布罢了。

    婉兮看罢,小心试探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忻妃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

    皇帝倒是淡淡扬眉,“哪里是今儿,是昨晚儿上就没能熬过去。只是那会子宫门都下钥了,她位下的女子也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还以为她昨晚儿难得睡得香甜。”

    婉兮都不由得赶紧抬眸望皇帝一眼。

    皇帝却故意别开头去,侧眸只凝着那拉氏,“这几天皇后正好儿忙着端午的宫宴,刚对她这边儿顾及不暇,却没想到她就没能熬过昨晚去。真是可惜。”

    “朕想,若是皇后能一直都在,那忻妃也必定不至于连昨晚都没能熬过去……唉,好歹也过完端午,再吃几个粽子去。”

    那拉氏显然想乐,却极力忍住了,抬手捂住唇。

    “瞧皇上说的,她本就涨肚憋得慌,皇上若还叫她再吃那些黏米的粽子去,还不得叫她更难受了去?故此妾身倒是觉着,她提前几天走了,倒也算一桩福气去了。”

    皇帝点头,挑眸望胡世杰,“传朕的口谕,忻妃于四月二十八乙酉日薨逝。叫宗人府去查该是何人穿孝,立即报给朕知。”

    婉兮回眸,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

    皇上金口玉言,皇上说了是四月二十八,那就是四月二十八了。

    那么四月二十九日发生的任何事,来过这宫里的任何人,便也都等于全都没有发生过了。

    若谁非要说四月二十九日曾有人天不亮就来见过了忻妃,那便是这人想说皇上的圣旨都错了。

    玉蕤忍住暗喜,悄悄儿地捏了捏婉兮的手去。

    死人的地儿不宜久留,皇帝最先离开,去处理公事去了。

    婉兮和语琴等人的位分和行走次序都在忻妃之前,这便没的要给忻妃守着的道理去。

    婉兮与语琴这便一同先走,只留下玉蕤守着。

    语琴一张脸涨得通红,直到走到外头才紧紧握住婉兮的手,“她终于肯上黄泉路了!”

    婉兮挑了挑眉,“早死早托生,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这一生,上天对她不薄,能生在那么好的家世,也能有那么聪明的一个脑袋瓜儿,却都叫她给白白糟践了。那倒不如早些推倒重来,等来生,幡然改过重新为人吧。”

    语琴盯住婉兮,“她是怎么终于想明白的?”

    婉兮耸耸肩,“当一个人所有的美梦都破灭了,所有的期盼都再没有了可能,姐姐说,她还能多活几日去?况且她若还不肯死,不单她自己一个人受罪,她整个宫里的奴才便都得陪着她一起受罪。”

    “说到归齐,这宫里的主子和奴才,说是有主仆之分,却实则都是同气连枝,一损俱损去的。”

    语琴听得也是叹息,捏了捏婉兮的手。

    “我明白,你何尝不也是为了玉叶……”

    婉兮紧紧闭上了眼睛,“不,姐姐,别再叫她玉叶,叫回她原来的小名儿二妞去。此时回想当年,我最最后悔的就是答应了将她留在你宫里,还亲自给她改了玉叶这个名儿……若时光还能重来,我只希望我在见她的第一眼,便立时将她撵回家去!”

    语琴也是红了眼圈儿,想了想,却还是摇头。

    “不,我倒不觉着那就更好。你想啊,若她没进宫来,又怎么会与毛团儿重逢去?虽说他们之间的情分,是犯了宫里的规矩,是被认作大逆不道的事可是女孩儿活这一生,长短不是最要紧的,反倒是能遇见一个真心相好的人,那才叫这一辈子来得都值得。”

    婉兮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陆姐姐说得真好……是啊,便是此时如此心痛,可是回眸去设想一下儿他们两人当年在皇陵村里相守的岁月虽说短暂,却也足够让二妞在最后临走的那一刻,依旧能含笑而去吧?

    午时,便从勤政殿那边儿传来消息。皇上从宗人府报上来的名单里,圈了如下这些人,在静安庄为忻妃守灵穿孝。

    皇子有:有四阿哥永及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八阿哥永璇同福晋庆藻;

    公主有:七公主、八公主;

    皇孙有:绵恩阿哥及福晋。

    此外穿孝的还有六阿哥永。只是永不需守灵,不用在静安庄左近居住,穿孝的等级要比如上这些人低一等去。

    此外,皇帝旨意中还说:忻妃的丧仪,“加恩照贵妃例办理”。其应行典礼,交该部察例具奏。

    因穿孝守灵的人中有七公主,婉兮便也连忙亲自去见婉嫔,帮小七预备。

    婉嫔忍不住低声埋怨,“皇上为何叫咱们小七去?咱们小七,又凭什么要为她穿孝?”

    婉兮倒是释然而笑,“她终究是内廷主位,且是妃位之中,是所有皇子皇女的正经姨娘,小七既是皇女,也理应穿孝。况且每一年皇子皇女穿孝的记录,都是宗人府记下和排定的。他们若上奏得合理,皇上也不好更改了去。”

    “再说如今三公主、四公主已经出嫁、生子,没的再为姨娘穿孝的道理了;而宫里就剩下小七和八公主这两个大一点儿女孩儿,终究啾啾还小。且八公主还是忻妃所出,必定是要守灵穿孝的,皇上又如何能叫叫八公主一个皇女去守灵呢?小七是姐姐,是此时尚在宫中的所有公主里最年长的,她应该去执这个礼。”

    倒是玉蕤轻声道,“……咱们跟她的过结,宫里人都知道。皇上叫咱们七公主也能去守灵穿孝,方能叫后宫上下都觉着是咱们先能放下芥蒂去。便是有人还想利用忻妃的死而说三道四去,这回便也得闭嘴了。”

    婉嫔也是扬眉,接着便也笑了,“瞧瞧,我可真是年岁大了,脑筋都锈住了。还是玉蕤这脑筋灵活,一句话就叫我心里敞亮了去。”

    婉兮含笑点头,“皇上这穿孝的人安排得,倒也是有趣儿。终究死后丧仪规制的高低,看的是哪位皇子穿孝。她自己没有皇子,皇上这回派了三名皇子,一名皇孙去,看似隆重,可其实三个皇子里有两个已经出继;皇孙里头,唯有绵恩一人。虽说绵恩优秀,可惜是个庶出的皇孙,如今依旧没有封爵。”

    婉嫔点头,“皇上也算大方,好歹给她的丧仪加恩照贵妃例办理了。”

    婉兮淡淡一笑,“这后宫的主位,嫔位以上的,几乎去世之后,皇上个个儿都给了加恩。她不过是这众多人中的一个罢了,亦不过是循着旧例罢了,哪儿有半点特别呢。”

七卷175、都由你自选

    作为后宫中,如今资历最老的主位之一,婉嫔自是对后宫这些事儿知道的最详细。顶 点 X 23 U S

    婉嫔便也含笑点头,“可不是么。这后宫里啊,这些年但凡妃位以上的薨逝,皇上都给追赠或者加恩治表,或者丧仪加恩去。”

    这些年后宫薨逝的妃位以上的主位,死后全都得了加恩。无论是早年的哲悯皇贵妃,还是皇帝登基之后的慧贤皇贵妃、淑嘉皇贵妃,个个儿都得了加恩,忻妃不过是沿着旧例而已;

    甚或嫔位上刚进宫两年的郭贵人,都有死后正式以册宝册封为“恂嫔”。

    这体现的不过是皇帝对于后宫的一份情谊罢了,但凡嫔位以上,系出名门的,在忻妃之前,已然全都得了此等待遇去,一个都没落下。

    甚或,忻妃得的身后的这份“哀荣”,还是所有前头这些妃位以上主位里头,得到的死后待遇最低的一个。

    便如婉嫔的话里所呈现出来的几个关键的字眼儿:追赠、治表、治丧。

    这三个字眼儿看起来都是说人身后事的,实则内里乾坤亦不小,体现出的也是决然不同的等级。

    追赠是这三个字眼儿里级别最高的:慧贤皇贵妃薨逝之后是“晋封皇贵妃”,淑嘉皇贵妃薨逝之后是“追封皇贵妃”,纯惠皇贵妃薨逝之后是“晋册为皇贵妃”。

    与此类似,三阿哥永璋薨逝之后也是“追赠循郡王”;便连刚进宫两年就薨逝的郭贵人,薨逝之后都是“以册命追封为恂嫔”。

    这些正式的死后追赠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便是人死后,也给正式的册宝,如正式的册封礼一般。

    而“治表”这个词儿,不过是说在墓碑、灵牌等上头做名号上的改变。便如忻妃这样儿的,只是以“贵妃礼治表”,虽说可以在墓碑和神位上称作“忻贵妃”了,可是她没有册封,也没有正式的追封册文去。

    在忻妃连妃位的册封礼都没能得到,徒劳地被称呼了近一年的“忻妃”去之后;她死后再度经受了一回这样的“有名无实”去。

    至于皇帝在谕旨中所说,给她“加恩照贵妃例办理”,也只说丧仪的规格按照贵妃的位分来举行。

    而治丧照温僖贵妃的例子来办理,也不是说忻妃的丧仪有多高,不过是因为从康熙年间温僖贵妃薨逝之后,在长达六十多年的岁月里,大清再没举办过贵妃规格的丧礼。皇帝既然要“其应行典礼,交该部察例具奏”,那礼部所能查到的贵妃例的典礼范例,也唯有援引距离最近的温僖贵妃了。

    自然说这六十多年里,康雍乾三朝再没有贵妃了,而是因为人家那些贵妃,死后都追封皇贵妃了,如雍正的年氏、乾隆本朝的慧贤、淑嘉、纯惠,人家可都是按着皇贵妃的丧仪办理的,自不是贵妃例可比的。

    而皇帝之所以也号称“辍朝五日”,亦不过是因为温僖贵妃治丧之时,康熙爷也曾辍朝五日。这是援引旧例,循例而为罢了。

    更为有趣儿的是,皇帝号称“辍朝五日”,那么内阁应该在这五日间不进本章,也就是说皇帝连批阅奏本都不能够可其实皇帝从无一天不办理国事了。

    如四月三十日,皇帝便下旨派兆惠驰驿前往直属堤河工程;亲自过问总督杨廷璋垫买物件银四千余两之事;安排南巡所用马匹之事。

    五月初一日,过问粤海关官办年贡之事;再细究杨廷璋所在福建厦门的收受银两的陋规。

    五月初二日赴畅春园,陪伴皇太后。

    五月初三日,过问伊犁有官员被当地布噜特人所杀害之事;乌里雅苏台旧城修筑之事;陕西驻防官员岁支粳米之事……甚至这日还下旨旌表了两位民间妇人。

    说好的“辍朝五日”,可事实上皇帝是一天都没闲下来,每一日都如常处理国务。

    这些事婉兮心下也自是都明白,故此也只是淡淡一笑。

    “公道自在人心,皇上心里也更是有一本明明白白的账。忻妃便是成了‘忻贵妃’,却不过只是一个称呼上的文字游戏罢了。终究皇上根本就没打算给正式的追封去,就更别提还要准备册宝了。”

    婉嫔便也点头,“可不是嘛。这后宫里的人啊,人人都指望着进封呢。可是如忻妃一般,连着妃位、贵妃的两层册封都没得着的,也真是独一份儿了。说到底,她活着的时候儿,除了称呼之外,实际拥有的位分,只停留在嫔位之上罢了。”

    就连白果都忍不住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是死刑犯最后一顿都给吃点儿好的呢,那咱们这位忻妃主子薨逝之后,皇上好歹也得给点儿意思去不是?终究人家可是镶黄旗满洲的高贵格格,阿玛更是于国有功,皇上怎么都该给个最后的面儿去不是?”

    婉兮与婉嫔也是相视一笑。

    替小七预备完了一应物事,婉嫔非要亲自给送到静安庄居处去不可。

    好歹婉嫔是在嫔位,位分低于忻妃,这会子去便去了。婉兮位分高,这便没有高位给低位去祭拜的道理,这便也只能都托付给了婉嫔,她自个儿告辞先行。

    婉嫔亲自将婉兮送到宫门外。

    四月底,春色已深。满目柳绿桃红,侧耳间便是鸟儿啁啾。

    叫人心下不由得随之一爽。

    位下的女子和太监都跟在后头,婉嫔这才挽住婉兮的手臂,含笑轻声道,“……难为你了。当年陈世官被举荐进京,若没有你,便因为这个名字,怕都要被刷下去的。”

    婉兮却含笑摇头,“姐姐又给我戴高帽子了。实则陈世官改成如今的名儿,我又哪里能脱得开干系去?当年在安澜园,是我第一次看见姐姐家这个子弟。只不过彼时的他,还叫‘陈是观’。”

    婉兮回想当年,含笑轻轻摇了摇头,“不愧是诗书传家的海宁陈氏,‘是观’这个名儿取得原本已是最好。”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是观”二字为名,足见其境界。

    婉兮含笑道,“却是我多嘴,说海宁陈家已经出过大学士陈世倌,而陈是观的名儿听起来倒是一个音儿。何不如改换了用字,也算对长辈的敬重与纪念了去。”

    婉嫔点头,“可不是。就因为他这改名,难得孝心,倒叫家中长老动了想收他回宗族的心思。”

    五月初二日,四阿哥永等一应穿孝的皇子、公主、皇孙,正式到静安庄穿孝。

    此时忻妃的金棺也早已挪到了静安庄来,等候数月之后,园寝落成,正式下葬。

    到了这一日,婉兮才随着皇帝和后宫,一同到了静安庄。

    皇帝奠酒,婉兮则望着那静静的金棺,心下也是一声叹息。

    到今日,忻妃进宫十一年,婉兮与她之间的恩怨,便也绵延了十一年之久。

    到了最后,若以生死定胜负,这一笔账便也终究都是算完了。

    可是便是此时,婉兮心下又如何能有多少的欢喜去?人与人斗,终究各自身上都有伤,心上都落了疤。便是此时回想起来,那些曾经的疮疤,依旧隐隐作痛。

    “戴佳氏,只是你终究没猜到我与你说的那番话,实则有一半都是骗你的。你已经没机会想明白,你其实是输给了我的‘谎言’。”

    没错,婉兮是早就与陈世官相识,早在上一次南巡,于海宁陈家的私园安澜园中便曾相遇。

    彼时陈世官家早被逐出族谱,却生计艰难,比不得本家儿连续几代出高官;故此陈世官有意回归本家儿,借着本家儿的举荐,能够进太医院为官。

    陈世官这便趁着圣驾在安澜园中驻跸的机会,到安澜园中小心打量,被婉兮不经意间撞见。

    因婉嫔的缘故,婉兮自免其冲撞之罪,更与他多问了几句话。知道他家祖上被逐出宗族之后,多年来以行医为生,也好歹积累了下数代的声名去。

    陈世官也知道了婉兮的身份,这便婉转表达想要进太医院谋个一官半职的心愿。

    婉兮便是看在婉嫔的面儿上,也自有心帮衬,这才与他说了“是观”不如“世官”去便因这个名儿,陈世官只要进京赴礼部应选拔太医的考试,便已足够引起关注和重视,倒比“是观”这个过于清心寡欲的名儿,更容易出人头地。

    可是婉兮与陈世官私下里的交情,其实却只到此时为止。

    陈世官后来如何得到当地官员举荐,得以进京应试;又是如何如愿以偿被选拔入太医院,成为一个小小的生员的,婉兮便也不容易知道了。

    终究以婉兮的位分,一个年轻的太医院生员,是绝对没机会能到眼前儿的。

    “那些借着陈世官的名儿,我说的那些狠心的算计,不过都是我编了来唬你的罢了……”

    婉兮深吸口气,叫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那些招数,她既然能编的出来,那当年也自然能做得出来。只是她终究做不到如忻妃同样的心狠手辣便是知道必定有一天会算总账,却也没当真用过那样的法子去。

    真正的最后一击,只是这一场循着皇上的心思,再加上陈世官所述,编织在一起,做就的一桩合情合理的“故事”罢了。

    “我早与你说得清楚,那不过只是一个‘故事’,是你自己没听懂罢了;甚或,当你一句一声向我质问,我也都不肯正面的回答你,那便也是给你留下了破绽去谁让你只知对我恨之入骨,我一说你便信实了,倒半点都没听出来?”

    皇帝奠酒已过,起驾回宫。

    婉兮随着一并回转。

    待得踏出静安庄的大门,婉兮回眸最后望一眼忻妃的金棺。

    “戴佳氏,这十一年来我是吃过你不少的亏。可我从不是算计不过你,我只是不屑与你一样儿罢了。”

    “若我当真想要算计你,只需这样儿,随便编一个故事,就够要你的命了……”

    皇帝特地隔了一日,次日五月初三,这才来到婉兮宫里。

    话题终是绕不开忻妃的事儿去。

    酒过三巡,皇帝故意佯怒,伸手捏着婉兮的鼻尖儿翻小常儿:“爷不是早说过,叫你离这事儿远点儿?怎么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了?”

    婉兮自知理亏,心虚又讨好地笑笑,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垂眸红了眼圈儿去。

    “……我便不是为了自己和陆姐姐,我也得为了给二妞那丫头讨还一个公道去!若不是二妞出事,我便一切都由皇上做主就是。可是二妞的命,得我替那丫头来讨还。”

    皇帝心下便也咯噔一声儿,有点傻,“你,你竟知道了?”

    皇帝心下道,怪不得这两天看着毛团儿有些神色有异。可是他却以为毛团儿是想念二妞所致,倒没想到已经露馅儿去了。

    皇帝这便懊恼,“呔,毛团儿还有永常在,这般不得用!”

    他用了好几人,一起绕着九儿去,就是不想叫她知道。

    婉兮垂首,高高撅了嘴,“爷当真觉着,奴才就那么好唬么?且不说毛团儿从小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拉的什么屎;便连永常在,人家终究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皇帝也同样的心虚和理亏,这便抬手摸着后脑勺,讪讪地笑,“嘿嘿,爷要当真觉着你永远都猜不着……那岂不是爷自己变傻了。”

    “爷只是,以为好歹能等戴佳氏的事儿全都料理完了,你再知道也不迟。却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工夫啊,就已经叫你给摸了个门儿清!”

    婉兮也是哑然失笑,主动凑过去,将头依靠在皇帝怀中。

    “多谢爷将她薨逝的日子,给定死在二十八日去了。总归在二十八之前的几个月,奴才是当真没单独与她见过面的。”

    皇帝轻叹一声,将婉兮揽紧。

    “不管怎样,那人当真如赖皮糖似的,怎么都不肯就范。就连爷的话,她都敢不放在心上。倒是你去了就见了效。终于,这后宫里清静下来了。”

    婉兮伏在皇帝怀中,贴耳在他心口,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其实也是直到那会子,奴才也才刚刚知道皇上的筹划去……陈世官其实早就是皇上选定的人。”

    皇帝便哼一声儿,“也不瞧瞧他叫什么。若不是人品和医术都能叫爷认可,爷又怎么会准太医院里也出来个陈世官呢?大学士陈世倌刚溘逝几年去,就又出来个这么年轻的在眼前儿晃,冷不丁还以为是什么神鬼灵异了去。”

    婉兮也不由扑哧儿笑出来,“可不是嘛。这个陈世官虽说年轻,却没想到如此得用。”

    皇帝哼了一声儿,“爷日后自会慢慢儿奖赏他去。不急于眼前儿。”

    婉兮也明白,若是这会儿皇上就早早奖赏陈世官去,这反倒会将陈世官露了底儿去。

    婉兮点头,“世官世官,那必定是后福绵长去。”

    皇帝将婉兮拥紧,终于可以放心地落下嘴唇来,绵绵密密地与婉兮唇舌狎昵着。

    这几个月来的刻意拉开距离,到此时终于可以尽数解开禁忌去,婉兮便也主动奉上自己的回应去。

    唇齿相依,身段儿便也都一寸一寸紧贴在皇帝身上。

    皇帝的呼吸陡然变热变急。

    婉兮却不想叫皇帝这样快就得了手,这便趁着皇帝唇已经挪到了下头时,指尖绕紧皇帝的发辫,娇笑气喘着冷不丁喊了一声儿,“……其实爷,原本也没想叫她死。也是她自己全都给想错了!”

    皇帝果然中招,身子一震,唇这便停在了不足盈寸之地。

    带着一点儿懊恼,却也有些赧然,他抬起头来,悬在半空,居高临下凝着她。

    “怎么说?”

    婉兮叹了口气,“她是该死,可是八公主却不该这么年幼便失去了母亲。”

    “那孩子也是可怜……生下来就被她本生的额娘给祸害成了这样儿,爷都不忍心叫她再多受失去额娘的苦楚去。”

    “只是反过来说,却也是因为舜英那孩子,便反倒叫爷更痛恨戴佳氏去。若没有她那般不顾一切,舜英又怎会生成那般模样!”

    婉兮抱紧皇帝,“皇上是慈父,尤其是对公主们一向最为慈爱。便是痛恨戴佳氏,却也还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的。”

    “奴才虽说吓唬戴佳氏,说她吃下的是观音土,脏器已毁,迟早坠断了肠子而死……可其实,那不过是奴才编的。崇祯年间的那记载,是奴才早年看过的,这便临时借过来用罢了。”

    “终究那观音土,事实上就是烧造瓷器所用的高岭土。皇上珍爱瓷器,宫里造办处就能造瓷,故此这高岭土在宫里可不是新鲜的玩意儿。倘若戴佳氏心下多画一个问号,设法叫人去弄点高岭土来瞧瞧,自然知道那高岭土柔滑,与骨头沫子的粗糙是两样儿,没办法完全融在一起去的。”

    婉兮都替忻妃摇了摇头,“终究她那肠燥便秘,还是她自己的脾气造成的。这些年机关算尽,哪个不动肝火,怎么能不肝郁气滞了去?皇上便是叫陈世官用了法子,也不是加了害她的东西去,只不过是由着她继续肝郁气滞,少给她用排解的药去,以求叫她肚子几个月一直都鼓着。”

    “到后来,这才施世奇一用排解的药,她当时就能排泄下去了,必定是药到病除的。”

    “终究,还是戴佳氏她相信了这宫里人人都是与她为敌,人人都在算计她……她这才宁肯相信她当真是已被算计得病入膏肓。所以说到归齐,将她自己送上绝路的,终究还是她自己罢了。”

    这十一个月来,一步一步,无论是皇帝还是婉兮,便是动了计谋,却其实每一个节儿上还都说是留下一个活口。只看那人自己找不找得到,能不能自救了。

    可是终究,忻妃自己错过了那些生门,活活儿一步错、步步错,将她自己活生生送进了鬼门关。

    皇帝倏然抬眸,长眉尽展。

    “爷的好九儿!难为你,竟然将爷的心思都想明白了!原本,爷不想解释。爷本就希望她死,爷也等着她以死谢罪!”

    婉兮柔婉抬起身子,主动重新贴回皇帝的身子去。

    “……都过去了。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便也不必解说。”

    “只是,爷给她留了余地去,可奴才这会子却不要余地了。”

    婉兮说着霍地扬起身子,藕臂用力勾住了皇帝的颈子,柔曼贴住皇帝的耳。

    “爷便将奴才占满吧。”

    皇帝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五十四岁的男子,这一刻鲜活勇猛,如初尝滋味的少年。

    五月初五,端阳节终于又来了。

    因这日正好赶在皇帝为忻妃“辍朝五日”刚届满的日子,皇帝便还特地为忻妃写了一首御制诗。诗文道:

    “午日承欢宁可缺,

    西宫新戚祗宜忘。(皇帝自注:时有忻贵妃仙逝事,甫过辍朝五日之期)

    无未免犹些子,

    懒看椒涂进艾囊。”

    皇帝这首诗既然是做在端午当日,自是后宫都传遍了。婉兮与语琴只是对了个眼神儿,都是不动声色。那拉氏却有些勃然变色,十分的不快。

    因婉兮的位分仅次于那拉氏,故此座位与那拉氏挨着最近,那拉氏不由得问婉兮,“皇上的汉诗,我却看不懂。你倒替我解解。”

    婉兮淡淡一笑,也不推辞,这便解成了白话:“端午节皇上应该承欢在皇太后膝下,故此这万方安和的节宴与福海上的赛龙船,不能不亲自驾临。而刚刚逝去的那位忻贵妃,自然是只应该忘记。”

    “只是皇上今天还是有些怏怏不乐,有些儿懒得去看咱们其余内廷主位所呈进的艾草香囊呢~~”

    那拉氏便是一咬牙,“皇上这算什么!不是说应该忘了她么。为何还怏怏不乐?”

    婉兮自明白那拉氏的懊恼是什么。至少这首诗从字面上看起来,皇上说有些不快乐,仿佛还是有些想念忻妃了似的。

    婉兮不慌不忙,取过皇上写的另外一首诗来。

    “主子娘娘不妨再看看这一首。皇上心情的真实由来,主子娘娘便全都能明白了。”

七卷176、下一个是谁

    婉兮指的是皇帝御笔写于今日的《漫题三首》。顶 点 X 23 U S

    既是三首的组诗,那么会在诗篇中间有因果、递进的层意。皇帝在第一首诗里提到的怏怏不快,既然点明并非因为戴佳氏的仙逝,那么皇帝究竟是因何而不快,那答案自然盖在第二首中有寓意的递进,再在第三首中总结揭开。

    却还没等婉兮将话儿说明白,皇帝忽然从皇太后席边走过来,朗声道,“令贵妃,你过来,朕有话儿要与你说。”

    婉兮便没机会将这事儿与那拉氏详细解释了,只得向那拉氏含笑半蹲,这便随着皇帝去了偏殿。

    因是过节,宗亲和大臣们都进宫来一起热闹。这“万方安和”也都聚满了公主、宗亲福晋和三品以上大臣的福晋,故此便是偏殿也都有人影笑声,随水波琳琅而过,倒找不见个背人的地方儿。

    皇帝便在水边站定,隔着竹帘,望一眼帘外的波光水影。伸手过来,捏住了婉兮的手。

    “……你自己个儿心下明白就好,不必与她讲说去。”

    婉兮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柔顺而笑,“……皇上说不准,那奴才这便封实了嘴去,半个字儿都不说了。”

    皇帝点头,“小七在静安庄,爷已经叫毛团儿送了她爱吃的粽子,还有香饼和香锭子过去了。你无须担心。”

    婉兮便也含笑颔首,“奴才且不担心呢。别说陈姐姐将身边儿最得力的白果都放到小七那去,更何况,拉旺那孩子每日早晚都过去看望。这会子啊我倒是多余的,便是我亲自去了,小七都没空见我。”

    皇帝便也笑,“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儿。留不得喽~~”

    婉兮却也嘱咐,“今年这个端午,恰好是戴佳氏亡故。宫里过节越是热闹,怕是舜英那孩子心下反倒越是难受。爷千万别忘了舜英去,且便是赐下节项,也只简单即可,也省得那孩子心下便是滋味儿了。”

    皇帝点头,“爷心里有数儿,你放心就是。”

    一班宗亲大臣的男人们,都在湖水另一边儿候着呢,皇帝不便久留,这便抬手抚了抚婉兮的脸,“爷得赶紧过那边儿去了。等爷走了,万方安和的这帮子女眷,必定绕老绕去还得绕到戴佳氏之事上来。你且小心着,别跟着掺和。”

    婉兮一笑莞尔,用脑门儿轻轻在皇帝肩上磕了磕,“奴才省得。爷放心地过去吧,奴才今儿只当个闷嘴的葫芦。”

    既然得了皇上的授意,婉兮便也不急着回去,且在这水边儿绿堤上散散,也免得回去还得面对那拉氏的询问。

    那边厢,玉蕤见婉兮久而未归,未免有些着急,这便小心地寻来。

    因见是皇上将婉兮叫走的,玉蕤摸不准皇上的用意,也担心是皇上忽然情动,相与婉兮亲昵一番,故此玉蕤也不敢急冲快走,这便也是在堤岸之上故意兜着圈子走。

    这便恰与婉兮碰了头。

    玉蕤自己先红了脸,婉兮也垂眸咳嗽了几声儿。

    还是婉兮先说话,“那边的戏已经开锣了?”

    玉蕤点头,“是。皇太后看得正高兴,倒忘了忻妃新丧。”

    婉兮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额。皇太后看戏,皇后必定捧着戏本子在旁边儿陪着,倒没空再问我的话了。”

    玉蕤一时不解,小心问,“姐方才便是要与皇后解皇上的诗来着?怎地这会子却又不想说了。”

    因是玉蕤,不同外人,婉兮便将皇上之前的话相告。

    玉蕤也没想明白,“皇上他,为何不叫姐给皇后讲说?”

    婉兮握了握玉蕤的手,“其实我这会子也一时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过总归皇上办任何事都有道理,咱们便顺着皇上的心意行事便是。”

    既然不能与那拉氏讲说了,玉蕤倒是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吟起皇帝那《漫题三首》来。

    (之二)

    作队龙舟银浦边,

    欣来揽景转然。

    八人妒临期罢,(去岁五月初四日园中有回禄事,未得奉皇太后赏)

    回忆堂堂阅一年。

    (之三)

    成败忧欣底是真,

    藉无缘者有谁因。

    了当诸虑都捐弃,

    一意祈年福万民。

    婉兮赞道,“果然是旗人翰林之家出来的闺秀,瞧,简直是过目成诵。”

    玉蕤脸红,“虽说三首,可皇上只是直抒胸臆,倒未曾用典,故此倒不深奥,我这才能顺着就背下来了。”

    婉兮点头而笑,“真可惜皇后不肯在汉人文化上多用些心,这便才连这般平白的诗都没读明白。实则皇上的心意都是明摆在字面儿上呢,亏她还只当皇上是为戴佳氏而伤心。”

    玉蕤点头,“最要紧的是,她不明白《漫题三首》的体例所在。三首连做,层意递进。第一首提出‘恹恹不乐’,第二首则是将这不乐深化,第三首才正式解开不乐的真实缘由。”

    “若不明白这内里的体例,只是割裂开了单独去看每一首,那自然只是断章取义罢了。”

    婉兮点头轻笑,“玉蕤你瞧啊,皇上第一首里已经明白说了,这怏怏不乐不是因为戴佳氏之死,皇上对戴佳氏之死已是‘只宜忘’;第二首里则是回笔一转,又提到了去年的那一场大火去呢。”

    玉蕤便也哼了一声儿,“是啊,去年的那场大火,便是有人想忘了,可是皇上却不肯忘呢。在皇上的心里啊,戴佳氏之死,还比不得去年那一场火的要紧。故此皇上才将去年的火作为第二首的递进来安排,倒是将戴佳氏的死,只当一个起兴的引子罢了。”

    婉兮驻足堤上,回望九洲清晏的方向。

    “去岁那一场大火……便是已然过去了一年,可是此时临风嗅来,即便是这水波涟漪,都依旧能闻见那烟火味儿去。”

    玉蕤冷笑,“那一场大火,废了一位亲王,又叫那么多御前的章京、侍卫受了惩处去;可是这还不是全部,去年端午的一场龙舟竞渡,还曾导致一尸两命去!也难怪皇上诗里说,去年的那场不快,一直留到今年,倒比戴佳氏的死,更加叫皇上心绪烦乱去。”

    就是去年端午,和敬公主的大格格、绵德阿哥的福晋阿日善,怀着身子,拼命帮衬自己夫君,结果……却母子双亡。

    婉兮深吸一口气,“所以皇上第二首诗的头一句便已是说‘作队龙舟银浦边’。看样子今年,皇上的意思是,龙舟依旧泛舟水上,却不准再竞渡了。”

    玉蕤自己倒是漏掉了这一层意思,在婉兮的提醒之下,便也是一拍手,“我说今年我阿玛他们预备的锣鼓都少了呢。原来龙舟还是要泛舟,却用不着竞渡,那自然就用不上那些加油助威的锣鼓去了。”

    婉兮轻叹一声儿,“赛龙舟是节俗,人都爱看。可惜争胜之心若过于盛,那好好儿的节俗便反倒可能坏了性命去……其实皇上在十几年前,便曾作过《竞渡》诗,表达‘非竞’的心思。”

    “皇上那诗歌中云:‘其间人更甚,率被名利羁’,因为被追名逐利之心所驱驰,那么好好儿的赛龙船便也叫人不欢喜了去。故此皇上说‘故无竞唯人,四方其训之’。”

    “倘若当年那个人就曾好好儿去读了他皇阿玛的这首诗,说不定后来便也不会将局面闹到如此地步。那阿日善,好歹是皇上的长房长孙媳妇,也是皇上的亲外孙女儿啊。”

    自从阿日善死后,皇上便一直并未给绵德再指婚继室福晋。这何尝不是皇上心下也要给阿日善一个交待去?

    玉蕤听了也是心寒,“哼,所以皇上才不肯忘了去年的旧事去!皇上圣明,就该写这首诗出来,叫那人看了自己心下哆嗦去,叫他也明白明白,皇上便是年过半百,可却没糊涂呢!”

    婉兮偏开头去,“皇上在第三首诗中才剖白了心迹:他今年的怏怏不乐,为的是‘一意祈年福万民’。皇上是在忧国忧民,不敢有片刻松懈疏怠,故此便是过节,也不敢沉湎于享乐之中啊。”

    玉蕤听得眼圈儿有些红了,“……皇上年岁大了,他此时的忧国忧民,何尝不是在期望这大清江山能够稳稳妥妥地传给子孙后代去?可惜有些皇子,真是叫皇上太失望了,也难怪叫皇上如此怏怏不乐、心绪烦乱了去。”

    婉兮携着玉蕤,绕着绿堤回到万方安和,皇太后正好儿就要起驾赴福海看龙船了。

    那拉氏亲自搀扶着皇太后移驾,倒顾不上与婉兮再说话儿。

    婉兮自也泰然自得,随着皇太后和那拉氏一并赴福海之上的“蓬岛瑶台”去。

    “蓬岛瑶台”在水中央,从岛上仙楼环望海子上,视野最是好。

    婉兮果然见龙舟齐整排列在码头边儿上,早已并无往年那般生龙活虎,都亟待飞驰向前,争夺锦标的劲头去了。

    玉蕤也轻声道,“姐真是说对了。看来今年已是不再竞渡了。皇上终于下了这个决心,改了这个节俗,便说明皇上对去年的那件事儿,怕已然是心知肚明了,就看皇上什么时候儿狠下心来料理了。”

    “这会子戴佳氏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皇上便也已经能腾出手来了。我看啊,这件事儿了结的日子也不远了。”

    婉兮没说话,只静静抬眸,望向妃位之中的愉妃去。

    年过五十的愉妃,此时已然现出了老态来。

    福海之上的波光倒映到婉兮颊边来,粼粼闪闪,倒将婉兮的眸光都给掩过去了。

    婉兮收回目光,缓缓道,“颖妃说过,每年的端午,对于蒙古人来说,是‘打大围’,是一年当中最大的一场围猎,期待的是一年之中最大的猎物。”

    玉蕤会意,轻哼一声儿,“愉妃也是蒙古人。”

    婉兮幽幽垂首,“只是,天下逐鹿之时,谁人能知自己究竟是狩猎者,还是别人眼中的猎物呢?只怕一直只当自己是猎手,以为一切都该手到擒来;却殊不知,自己被射落马下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额娘,额娘……”

    婉兮的心思被孩童的嗓音给唤回。

    婉兮忙垂首,却见是小十五拉着小十六的手一块儿走过来。

    小十六还小,在人群中闪转腾挪的,还有些不稳当,小十五小心翼翼地拉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儿里满是身为兄长的包容和怜惜。

    婉兮便笑了,忙伸手一左一右抱住两个儿子去。

    “你们两个小捣蛋跑到哪儿玩儿去啦?粽子吃了几口?记着,不许多吃,仔细回头肚子里不消化了。”

    小十五自己嘿嘿地笑。婉兮就知道,他一定没少吃。

    小十五却不说自己,只说小十六,“我没给石榴吃粽子,就带着他磕鸡蛋玩儿来着。”

    婉兮笑,“那谁磕赢了?”

    小十五宽厚地一拍弟弟的肩膀,“石榴赢了!”

    婉兮心下大为欣慰,不由得搂住小十五,在他白白胖胖的脸蛋儿上亲了一个响的。掌心却自然贴到他小肚皮上,不动声色地帮他揉着肠胃。

    小十五将小十六的小手放回婉兮的手里,“额娘,皇阿玛说要带儿子坐龙船去,儿子不能再陪弟弟玩儿了。”

    婉兮倒是有些意外,“哦?你皇阿玛还要带你去坐船么?”

    今年的龙舟明摆着是不竞渡了,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只慢悠悠在水上泛舟,便也没太多的乐趣儿去。婉兮还以为今年皇上不必带小十五上龙船了呢。

    小十五点头,“皇阿玛等儿子呢。儿子暂且告退,额娘,等坐完了船,儿子再来陪弟弟玩儿。”

    是毛团儿来亲自接走的小十五,能有毛团儿在皇上身边儿,婉兮真的是能放心太多。

    便是当初的高云从,甚或胡世杰,终究是都比不上毛团儿来得叫婉兮更为放心。

    小十五被接走了,语琴便也过来与婉兮一处凭栏而观。

    果然,龙船虽划开,却没有了半点竞渡的意味,倒像平素在后湖、福海上只用于摆渡的小如意舟似的了。

    这般慢吞吞列队缓缓划动的龙船,倒是头一回见。有些女眷便也看得有些意兴阑珊,纷纷回座去了。

    倒是语琴却反倒更加兴味盎然,歪头望住婉兮,“依着你瞧,今年这样的蜗牛船,皇上为何还带圆子上了?皇上竟不怕圆子闷得慌。”

    婉兮垂首莞尔一笑,故意道,“我也看不懂了。还要跟姐姐讨教,可是姐姐想到什么去了?”

    语琴啐了一声儿,“呸,我可不敢受你这顶高帽子。”

    婉兮含笑垂眸,“按说,这样儿列队徐徐划动的龙船,我当真是从未见过。可是转念一想却又不对,眼前的情形其实反倒有些熟悉飞,仿佛咱们都是见过,且都已是见过好几回的了。”

    语琴便笑了,知道婉兮已是心有灵犀。

    倒是玉蕤听得着急,忙道,“二位姐姐这是打什么哑谜呢?我都迷糊了!”

    婉兮轻轻捏了捏玉蕤的手,“这般的龙头船,排成队列,在水面上徐徐划行……你且别急,慢慢儿想想,可在什么场合下见过?”

    玉蕤便是一时懵住,可终究是心思剔透的姑娘,尤其是听出婉兮将“龙船”换成了“龙头船”,这便心下豁然开朗。

    玉蕤一拍手,“……南巡!”

    历次南巡,都是龙头御舟在运河水面上按着位次排开,徐徐而行。虽说眼前这龙船跟那御舟没法儿比,可却都是龙头船啊。

    婉兮与语琴相视一笑,“就是不知道小十五那个小淘气晕不晕船。今儿且叫他在船上都坐一会儿去。”

    因龙舟不竞渡了,故此龙船在福海上的速度慢了太多,绕了好一会子才结束今儿的行程。

    小十五回到岛上,欢喜回到婉兮和语琴跟前儿,听两位额娘问,只是开心地点头,“好玩儿!儿子没坐厌烦。”

    婉兮叫过屈戌来,问了问时辰。屈戌戴着怀表呢,便回说龙船前后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去。

    婉兮便委婉道,“圆子过来,额涅问你,便是这半个时辰你不厌烦;可若是十倍的时辰去,总共要五个时辰,要从早坐到晚上去呢?你可会不耐烦了?”

    小十五想了想,抬眸向语琴笑,“庆额娘帮儿子多带几本书可好?那儿子便不会憋闷了。”

    婉兮和语琴都是欣慰,相视而笑。

    语琴自然欣然允诺,“好好好,庆额娘带一个大大的书箱子去。不光带你素日的功课,庆额娘还要从你额涅的宫里啊,替你偷几本好玩儿的话本子去!”

    婉兮便也笑了,甚为同意。

    圆子明年就要正式进学了。赵翼的那些话本子,有些也是时候叫圆子粗浅地看一看了。

    那是宫墙之外的天地,那是带着传奇的世界,是圆子在这宫墙之内,跟着翰林师傅们,所不易学到的。

    婉兮想到这儿,却是一转念,已然莞尔。

    她有这样的心思,皇上如何没有?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所学都只局限在宫墙之内,那皇上呢,必定比她想得更多,看得更远。

    婉兮回到寝宫,已然日暮。

    回想今日这一场不竞渡的龙船之事,婉兮不由得摇摇头,“今儿愉妃的神色不佳,倒也不奇怪。不过皇后今儿从始至终一直面沉似水,又是什么缘故?”

    玉蕤想了想,“难不成,是她还是卡在皇上的诗文那,依旧觉着皇上是怀念戴佳氏呢?”

    婉兮想了想,却又摇头,“虽说可能,不过似乎却又有些不对劲儿。终究那戴佳氏已经不在人世了,那皇后的不快也不至于维持这么久去。一个中宫皇后,跟一个死人较个什么劲儿去呢?“

    玉蕤摇头,“那指不定她今儿又遇见了旁的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去吧?总归她爱生气,随便瞧见什么不顺眼的,也能气囊囊好几天去。”

    倒是次日玉蕤在园子里遇见林贵人,方解开了这个疑惑去。

    玉蕤回来与婉兮禀明:“原来昨儿本是内廷主位们都给皇上进献香包去。这么多香包,皇上选谁的挂在腰上,这个都是大家伙儿心下计较的。”

    婉兮释然而笑,“反正我针线不好,每年便是也给皇上进献,可从来就没敢指望过这个……要不皇上在王公大臣们眼前儿丢人了去,那可怎么好。”

    玉蕤也笑,“姐不在意这个,可是却有人在意。皇上今年在第一首诗里可是写了‘懒看椒涂进艾囊’。”

    婉兮便也道,“嗯,‘椒涂’用的是当年陈阿娇‘椒房独宠’的典故去。故此啊,虽说‘椒涂’可以泛指后宫,可是若从根源上来说,倒是原本应该特指皇后呢。”

    “所以皇上这‘懒看椒涂进艾囊’一句,倒也可以解为,皇上懒得看皇后娘娘亲手绣的香包去。”

    玉蕤便也耸了耸肩,“皇后极为在意此事,自然是因为当年孝贤皇后的旧例。不是说孝贤皇后给皇上用鹿毛绣过火镰荷包么,皇上因此还曾夸赞孝贤皇后不忘满洲旧俗来着;故此咱们此时这位皇后娘娘啊,便想方设法都得叫皇上每年的端阳宫宴上,都得戴她绣的香包去。”

    婉兮点头,“皇上也给足了中宫颜面,的确是连着数年都戴她绣的荷包去……可是今年皇上腰上那个,我瞧着倒不是皇后绣的老满洲式样,倒像是蒙古人的纹样儿。”

    玉蕤挑起大拇指,“姐虽总说自己不善女红,可是这眼力却当真是准的。姐说对了,今年皇上挂出来的荷包啊,是出自蒙古主位之手。”

    “是谁的?”婉兮歪头想想,“宫里出自蒙古的主位,位分最高的是愉妃、高娃和豫妃。是出自她们三人谁的手中?”

    玉蕤却摇头,“我也有些意外皇上今儿用的这个火镰荷包啊,是慎嫔绣的。”

    婉兮虽说奇怪,却也随即便也理解了。

    “那倒不奇怪,慎嫔出自厄鲁特,她绣出来的火镰荷包的纹样是融和了蒙古和西域两种味道,十分特别,皇上颇为赞赏。我记着乾隆二十六年那会子,她就曾因为进献了一件火镰袄子(也就是火镰荷包的外头这层刺绣的套子),叫皇上十分喜欢,便自那起皇上已经口头赐封为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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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177、翻脸不认人

    玉蕤仔细回想,便也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内务府《穿戴档》里有底儿。说是‘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奉上谕:五彩线金丝火镰袄到家里交与慎嫔,按此火镰袄做样,比这火镰袄线的,当再做些。’”

    婉兮点头,“慎嫔是与阿一并封嫔,正式的日子是在乾隆二十七年正月,与阿一并得了诏封,五月又一起行册封礼,可是她提前一年已经享受了嫔位的待遇去,倒比阿还早了一年去。”

    玉蕤道,“可不。那会子整个后宫上下都担心容妃独宠,可事实上那会子慎嫔倒是排在容妃之前的。”

    婉兮轻叹道,“慎嫔跟阿也是一同在皇后宫里学的规矩。只是慎嫔出自厄鲁特蒙古,皇后便对慎嫔高看一眼。皇后没少了故意在两人之间抬一个、踩一个,故意挑起过两人之间不少的事端去。”

    玉蕤啐了一声儿,“可不是嘛!她这么着挑唆,就是要叫外人以为,容妃受的是慎嫔的气,倒与她不相干了。总归回部跟厄鲁特也是世仇,曾经厄鲁特在西域为王,回部都是厄鲁特的阶下囚不是?”

    婉兮轻轻垂眸,“可是如今,阿已是容妃,慎嫔却依旧还在嫔位。这么看来,倒是她委屈了些。我便想着,皇上今年特地选了慎嫔进献的香包佩挂,怕就是安抚之意。”

    玉蕤轻笑,“皇后却受不得了。也是,从前皇后宫里还有容妃,皇后尽可以什么邪火都冲容妃去;可是如今容妃晋位为妃,又已经搬出她的寝宫了,她的眼中钉自然就变成了慎嫔去。”

    婉兮点头,“慎嫔虽出自蒙古,却因厄鲁特多年来生活在西域,故此慎嫔的相貌倒是与其他的蒙古主位多有不同,反倒是与容妃更有些相似去。那般的肤若凝脂,兼且年轻,摆在皇后眼前儿,怎会不叫她扎眼去呢。”

    玉蕤回想旧事,忽地一笑,“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儿来,怕也就能解释皇后如此不快的缘故去姐可还记着,乾隆二十三年的时候儿,皇上曾经叫胡世杰传旨,旨意中说叫‘袍子领子小些,到家里著皇后放样儿。巡幸褂抬肩转身最小,亦著放样儿。’”

    婉兮挑眸,倒也笑了,“嗯,那几年正是咱们皇后娘娘跟皇上‘伉俪情深’的时候儿。皇后接连诞下公主和皇子,她还亲手给皇上做衣裳呢。”

    玉蕤轻哼一声儿,“那会子就因为皇上旨意里一句‘到家里著皇后放样儿’,结果将皇后宫里的人给美的哟,都说皇上已经亲昵地称呼皇后为‘家里的’呢。这便如同民间夫妻一般亲昵,倒不拘着帝后相处的规矩去了,足见皇上对皇后鹣鲽情深。”

    婉兮一笑莞尔,“是有这么回事来着。那会子的皇后娘娘,也是容光焕发。”

    玉蕤挑眸凝住婉兮,“可是姐你瞧,皇上在乾隆二十六年给慎嫔的这道旨意里,也用了‘五彩线金丝火镰袄到家里交与慎嫔’……同样也是‘到家里’啊!”

    “若皇上乾隆二十三年的旨意,就是将皇后成为‘家里的’了;那乾隆二十六年的‘到家里’,怎么就不能说皇上也是同样将慎嫔当成‘家里的’了?”

    “再说……皇后那几年一直以能为皇上亲手做针线而夸耀。可是有慎嫔这事儿,那就分明是皇上同样也叫慎嫔给他做针线啊,那皇后那出儿,还有什么稀奇了去?”

    婉兮听着也是有趣儿,眸子波光轻转,“所以今儿皇后看见皇上用慎嫔所做的活计,取代了她的去;再回想从前旨意里相同的称呼字眼儿,皇后这才气成这样儿吧?”

    玉蕤轻哂,“估计就是这回事!终究慎嫔还在随她一同居住,这么年轻貌美的人儿天天在眼前晃荡,今儿这端午的宫宴上还抢了她的风头去,皇后不生气才怪呢。”

    玉蕤却又一转念,“说来也是怪了,三年前皇上将慎嫔也用了‘家里’的称呼,皇后既然那么在乎‘家里的’这个昵称,她怎么当时没发作开?”

    婉兮倒是淡淡一笑,“你也傻了,皇上那旨意是直接下给内务府的,又不一定经过皇后的手,她当时未必知道。再说便是她当时已经知道了,可是她也说不定将‘到家里’还是理解为是她自个儿呢。终究慎嫔跟随她居住啊,皇上叫‘到家里’找慎嫔,还不是去她宫里么?”

    玉蕤“扑哧儿”笑出声来,“也是!她该说,她是皇后,那整个后宫就都是她的。皇上只要说‘到家里’,那就只指她一个人儿,再没有旁人去。”

    婉兮歪头,淘气眨眼,“那‘懒看椒涂进艾囊’,便岂不是只指她一个人了?那她还不又要气着了?”

    婉兮和玉蕤没猜错,那拉氏黑着脸回到宫中,便叫慎嫔跪下。

    “本宫早就交待给你去,叫你亲手多做几十对香包出来,留着给永赏人用去。可是你推三阻四说赶不出来,今儿一见皇上那腰间佩的啊,本宫这才明白你是为何缘故才忙不过来!”

    “也是,瞧瞧皇上腰里佩挂的那个,当真是绣样繁复,得费了不少的心思,再加上不少的日子去吧?”

    慎嫔跪在地上,两肩轻颤。

    “回主子娘娘……妾身,妾身绝不敢不遵主子娘娘的凤旨去。只是因为端午节令特别些,咱们都得亲手缝制香包、香袋送人去。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太后之外,这样多的皇子、皇孙、公主;宗亲府里也有年幼的晚辈的,咱们便都得有所表示去。”

    “可是光景有限,妾身若接了主子娘娘的凤旨,便只能是赶工。赶工出来的活计,难免有些儿急,妾身便也怕叫十二阿哥赏人用都拿不出手,倒妨碍了十二阿哥用项去……妾身这才不敢接。”

    “况且妾身觉着,主子娘娘位下有九十九名做活计的针线妇人呢。她们个个儿都是手艺精湛,既然能到主子娘娘位下来承应,必定是内务府从所有针线妇人里挑了最好的派过来,妾身的手艺其实比不得她们。妾身便忖着,既然有她们的好手艺,叫她们来承办给十二阿哥赏人用的荷包,倒是比妾身做的更好十倍去不是?”

    那拉氏冷笑,“你在我宫里跟着我住了这好几年去,我怎么早就没发现你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瞧瞧,今儿刚得了皇上的青眼,这便张狂了不是?”

    “我位下自然是有针线妇人,手艺自然是比你好十倍去不止!可是我叫她们做的,是她们的承应;我叫你做的,要的却是你的心意!”

    “永是皇上唯一的嫡皇子,身份何等贵重去!他赏给人的荷包,又岂能是随便哪个针线妇人做的就行?总归得是内廷主位的手艺,才能叫永拿得出手。”

    那拉氏上下打量着慎嫔冷笑,“我瞧着你啊,一是只顾着绣皇上的香包,一心只想争宠,自然不将我们娘儿俩放在眼里;二来,你不就是心疼替永做荷包,总得叫你自己出那置办绒线、布料的银子去么?那统共能用你多少银子啊,一百两够了。”

    慎嫔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去。

    一百两银子,亏皇后说没有多少……可是皇后难道是忘了,她嫔位一年的份例银子一共才二百两啊!若只是一个端午节,替永预备这些赏人用的荷包就要用去一百两,那后头还有那么多节,她还要再给永准备这个、预备那个的,她到时候儿又从哪儿找银子去?

    就因为是跟随皇后居住的,皇后便将她当真是给当成“自己人”了,她的什么都是皇后的,皇后需要用什么、十二阿哥那边儿得预备什么,便都要她们去备办去!

    这样的日子,一年两年还行,她忍了;可是如今已经过了五年去,她还要忍到什么时候,还能忍多久?

    就因为忍够了,不想再忍了,她才想着要主动向皇上邀宠去。

    唯有得了皇宠,她才能挪出皇后宫不是?

    再者,与她一同封嫔的和卓氏,人家这会子都已经是妃位了,她的心下能不上火么?可是她指望不上皇后,皇后不会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一个字去……故此她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指望谁去?

    今儿皇上选了她进献的香包,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为了皇上的恩宠,她便明知道会开罪皇后,那她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慎嫔心意甫定,淡淡垂眸,面上的惧意便也淡去,只剩下一片平静了。

    甚或,眼角眉梢细微处,仿佛还有淡淡的嘲讽。

    那拉氏骂得累了,撵了慎嫔回去。

    可是那拉氏回想慎嫔最后的那缕平静的神色,便是越想越生气,忍不住猛地一拍桌案,“她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当年皇上给她脸面,是因为她母家是厄鲁特的,那几年正是皇上安抚厄鲁特各部的要紧时候儿,皇上对她好些儿,也是为了大清江山罢了。”

    “如今皇上已经将厄鲁特和回部都收拾得服帖了,她便还有什么资本这么张狂去!想她阿玛,不过是个小小的得木齐罢了,只相当于咱们八旗的佐领!明明与和卓氏一同封嫔,可是人家和卓氏如今已是容妃了,她呢,皇上压根儿就忘了她了!”

    “可是她今儿在我面前,怎么还能这般有底气?”那拉氏瞟了德格一眼去,“难不成,是有人给她撑腰?”

    没有了塔娜,德格如今也有些难负其重。

    可是再怎么着,她也得硬着头皮扛着。总归不希望主子再培养新人出来超过她去。

    德格几乎不假思索,这便冲口而出,“那必定是令贵妃!”

    那拉氏眯了眯眼,“是啊,我想也就只有她了。”

    如今令贵妃在后宫是在她一人之下,况且这些年争斗过来,能有胆子在她眼巴前儿这一亩三分地挑事儿的,除了已经死了的戴佳氏之外,也就是一个令贵妃了。

    “戴佳氏死了,这后宫里,就又是我与她当面锣、对面鼓了。”那拉氏傲然挑眉,“这些年我何尝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她就是想推翻了咱们大清后宫的规矩去,就想凭一个辛者库汉姓蹄子的卑贱,翻到所有高贵的满蒙格格头上去!”

    那拉氏忍不住冷笑,“就连我这个中宫之位,她说不定也想要呢!这话听起来像个笑话儿,一个辛者库的汉姓贱人如何有资格成为大清国母去?可是你瞧啊,她眼巴前儿却已经爬到了贵妃之位上来,且是唯一的贵妃!她距离这一步,已然不远了!”

    德格也似咬牙,“可不是么……容妃当年敢跟主子梗梗脖儿,那不是后头也是令贵妃在撑腰!如今容妃翅膀儿已经硬了,飞出去了;那令贵妃的眼珠子,自然接下来就盯在慎嫔身上去了!”

    那拉氏冷笑,“没错!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断了要在我身边儿安上一根钉去!我绝不会叫她如意了去!”

    德格望着主子,面上神情虽说坚定,可是心下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眼见着自家的小主子十二阿哥永这便满了十三岁去。明年正好儿又是八旗女子挑选之年,怕是明年就要指婚了。

    皇子一旦成婚,便意味着成人,那储位之争便正经地摆到了台面上来。

    到时候儿她要帮主子办的,便不仅仅是争宠,更是要帮着主子为了十二阿哥的储君大位而绸缪。到时候儿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连她自己心底都没底。

    终究,争储永远都比争宠更为惨烈。

    如今塔娜不在了,主子又轻易不愿相信新人去,倒叫她颇感孤掌难鸣。

    只愿即将来的日子,主子和十二阿哥的地位,能永远稳固去。

    这日端午的节宴散了,永琪与鄂凝一同送愉妃回宫。

    一路上母子三人也是都有些闷闷不乐。

    今年好好儿的端午节宴,龙舟虽说还有,竟然不准竞渡了。这别说在宫里破天荒的头一次,便是在民间也是千百年来想都想不到的事儿去。

    这般生硬地改变了传承千年的节俗去,皇上不会想不到,他这个做法儿会在宫内宫外惹起猜疑来。

    可是皇上却还是这么坚决地做了,便只说明皇上心下的信念已经坚定了去。

    永琪又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能不联想到自己去年的那宗事儿去。

    他这一路上便一言不发,虽说伴在额娘身边儿,却仿佛留下来的只是个躯壳,魂儿却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愉妃瞧着,心下也是不妥帖,到了寝宫这便捉住永琪的手,“永琪啊,去年的事儿……可还可能会有人说走了嘴去不?”

    永琪蹙眉,“六叔虽说被降为贝勒去,想来心下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他自己也是从皇子过来的,他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退一万步说,他如说了,便等于也坐实了他与我一党去之实,对他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

    “终究他是叔叔,我是侄儿,若他敢张嘴,到时候大不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去,只说那一切都是他教唆我的!我一个晚辈,年纪轻、见识短,只以为是尊重叔叔,却没想到他竟然给我出了那么个主意去……”

    “至于那些被革职发配的章京、侍卫,儿子自都派了人到他们家里左近去盯着去。倘若他们嘴上敢有不安个把门儿的,儿子也必定叫他们明白那后果去!”

    见永琪已经有了主意,且如此坚决,愉妃好歹松了口气。

    “好,好。永琪啊,如今你真是长大了,这般杀伐决断,倒不逊于皇上当年在你这个年岁时候的气度去。额娘啊,终于可以放心了。”

    永琪这才勾了勾唇,“额娘这些年替儿子殚精竭虑,如今儿子长大了,也是时候儿叫额娘松一口气。从今往后,儿子自己心里会捏着数儿的。”

    愉妃却瞧了鄂凝一眼。

    鄂凝一颤,忙半蹲道,“外头有人回话,怕是媳妇儿自己所儿里有事了。媳妇出去问问,母妃先与阿哥爷叙话吧。”

    鄂凝黯然而出,永琪倒是有些不忍,低声道,“额娘不必如此。”

    愉妃哼了一声儿,“这几年我免不得总是回忆从前的旧事。想想啊,这些年咱们的计划里头,鄂凝倒是那个给咱们坏了不少事儿的人!故此如今便是咱们娘儿俩说话,也不能不多安个心眼儿,好歹隔绝她些去。”

    永琪蹙眉,“她好歹是皇阿玛亲赐给儿子的福晋。儿子若不善待他,回头又是一条把柄,倒像是儿子不满皇阿玛的安排似的。”

    儿子说得有理,如今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儿,越应该凡事都加倍地小心。愉妃便点头,“善待归善待,只是你以后那些要紧的事儿,好歹都隔着她去些!”

    永琪垂眸,岔开话题,“……如今舜英正为忻贵妃穿孝。额娘此时也懈怠不得,总得上赶着些儿,也好叫舜英愿意跟着额娘去。”

    愉妃便也是叹了口气,“我明白。我明儿就亲自到静安庄一趟,去设法见见这孩子。”

    永琪这才笑了,“这会子她刚没了额娘,正是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儿。只需额娘稍加用力,便不怕她的心不朝着额娘这边儿来。”

    这一日在戴佳氏灵前执完了礼数,小七回到下处,却迟迟不见舜英回来。

    在静安庄穿孝守灵的日子不好过,大人尚且寂寞不已,更何况是两个小女孩儿呢?故此两姐妹也是彼此的陪伴,若一个没了影儿,另外一个总是无法心安的。

    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舜英才回来。小七忙迎上去,拉住舜英的手,关切地问,“舜英,你往哪边去了?”

    小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领会错了,只觉今晚的舜英,面色有些不善。

    舜英这样的神情……叫小七只觉陌生。

    面对小七的关切,舜英只是淡淡道,“没往哪边去,不过是在殡宫周遭转了转。”

    小七不放心,忙道,“这都黑天了,你一个女孩儿家,到殡宫周围转什么呢?也不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去!”

    终究还是两个小女孩儿,都是头一回守灵穿孝。静安庄又不在宫里,离着也远,地处也偏僻。这地方守着一架棺材,天黑之后便是四野无声的,怎么能不害怕呢?

    小七本是关切,却不成想舜英反倒冷笑一声,“我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那金棺里长眠着的,是我额娘啊!七姐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我额娘还会害我去不成?七姐将我额娘看成什么人去了!”

    小七满怀关切,毫无设防,这一瞬竟也急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小七才叹一口气道,“傻舜英,你给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说忻娘娘会害你去?”

    小七是婉兮的长女,懂事要更早,故此这几年她不是看不出来自己额娘与戴佳氏那边的暗潮涌动去。尤其每次她与舜英在一处,婉嫔额娘也都会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加着小心去。

    可是戴佳氏归戴佳氏,舜英倒是从小都是与她要好。舜英从小在那寂寞的冷宫里长大,后来终于能自由走动,这便特别的认亲,尤其爱跟着小七这个当姐姐的。

    故此小七的心里,从未想过要对舜英格外设防去。

    小七缓了一口气,拉住舜英的手说,“终究这儿是静安庄殡宫。宫里所有仙逝的姨娘们,金棺都要送到这儿来暂安,等待园寝造成,再正式奉安去……故此这殡宫内外,难免留着些不宜叫咱们的眼睛看见去的东西。”

    舜英却又是冷冷一笑,“七姐这话说得就更古怪了。便是静安庄里头经年累月地停着金棺,可是那在此暂安的人,不都是咱们的姨娘,乃至皇额娘去么?哪个不是至亲,哪个会加害咱们的?”

    “还是说,七姐心里只认令额娘一个亲娘,便都不将旁的姨娘放在心里,总给当成外人、当成会加害七姐的人去了?”

    小七怎么都没想到舜英今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小七呆呆愣住,眼圈儿委屈得都红了。

    可是小七还是强自压住,努力地笑,“七姐知道,你额娘刚仙逝,你心里必定不好受。你冲七姐说什么都不打紧,七姐以后再慢慢儿与你解说,啊。”

    舜英却又是一声冷笑,“七姐可真善解人意,看起来更像令额娘了呢!”

七卷178、闲心出暗鬼

    舜英态度的突然转变,叫小七毫无防备之下,是愣愣了半晌。www.uu234.net

    不过话说到这会子,小七自也平静了下来。

    小七静静垂眸,眸光淡淡,耐心地等舜英吼完了,这才幽幽道,“瞧你说的,这话还用说么?你我都是自己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咱们又是女孩儿家,不像自己的额娘,那难道还‘像画儿’不成?”

    舜英一怔,随即便也听懂了小七话里的意思小七这是在委婉地说她“不像话”呢。

    听舜英说不出话来了,小七这才浅浅抬眸,“我是像我额娘,舜英你呢,就何尝不像你额娘忻娘娘去?”

    小七也有反击,可是这反击都是蕴藏在平静之下的。舜英便是也听出来了,却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只咬唇回眸瞪了小七一眼,这便扭身跑了开去,回到她自己的西暖阁去了。

    小姐妹俩原本合住在一处,小七是姐姐,住东暖阁;舜英是妹妹,住西暖阁。静安庄里自不至于缺少房屋,原本是小姐妹两个亲近,这便一起住着,也方便早晚相聚。

    可是今晚,那隔开东西暖阁的明间儿,便仿佛日夜之分、阴阳之隔,将一向亲近的小姐妹两个,彻底给分开了。

    这样的情形倒叫小七心下也不自在,这个夜晚自是怎么都睡不着。

    待得熄灭了灯火,小七听见隔扇门外的炕上,白果已是睡熟了。小七这便蹑手蹑脚起身,也没提灯,这便摸着黑出了自己的暖阁,走进舜英的暖阁去。

    给舜英坐更的嬷嬷齐佳氏吓了一跳,刚想出声,却被小七“嘘”了一声给拦住。

    小七含笑伏在齐佳氏耳边轻声道,“是我惊着嬷嬷了,嬷嬷莫要怪罪。姐妹没有隔夜的仇,我放心不下舜英,这便得过来瞧瞧。”

    堂堂公主竟然这么与她说话,齐佳氏的眼圈儿都红了,忙跪道,“公主当真是折煞奴才了。”

    小七点点头,“嬷嬷安心,我进去瞧瞧舜英。若是她也睡不着,我便与她说会子话;若是她睡熟了,那我就转身儿出来。”

    齐佳氏忙道,“哎,哎,公主去吧,奴才就在门外守着。”

    小七这才轻盈而入,到了榻边儿,也没撩起帐子,只是自己轻手利脚地直接钻了进去。

    姐妹俩便该是合枕并肩地才是,小七便也没避嫌,直接躺在了舜英的身边儿。

    夜色宁静,舜英看样子睡得很沉,可是这样宁静的夜色却藏不住人的呼吸声。小七便娇俏而笑,伸手过去寻着了舜英的手,轻轻捏了捏。

    “别装了,我听得出,你根本就没睡着。这么躲着也不是事儿,你我总归是姐妹,便是今晚不将话说明白,难道明日一早便不碰头了么?”

    “舜英啊,我知道你这会子心下还难受。便是你心里有什么委屈的,或者是想不通的,你有话想冲我来,那就尽管来。哪怕咱们当面吵一场呢,也比这样儿强,你说是不?”

    小七是当姐姐的,说实在的,啾啾的性子都更刁钻,小七连啾啾都能治的服服帖帖,对舜英就更不担心。

    小七只是没想到,隔扇门外的齐佳氏却慌慌张张跟了进来,一见小七没在帐子外头,这便急忙叫,“哎哟我的七公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奴才斗胆请七公主赶忙儿移步下榻来吧!”

    小七不解,向外道,“嬷嬷勿虑。我跟舜英是姐妹,这么说话儿本是应当。嬷嬷且在外头炕上倒一会子,叫嬷嬷守夜也当真是辛苦了。”

    齐佳氏的语气却反倒愈发急迫起来,“七公主……奴才斗胆,奴才还是得请七公主离开……终究,不是这个规矩。”

    小七倒也没往旁的地儿想,只笑道,“我知道嬷嬷说的是宫里熄灭灯火之后,就不准再走动的规矩,这是怕惊动了殿神。可是这是静安庄,倒不是宫里公主在外,宫规有所不受嬷嬷尽管放心就是,我跟舜英本就在一个屋里,我不往外走,惊动不得殿神的。”

    齐佳氏真是都快哭了,她怕的不是小七惊动殿神,她担心的是小七发现八公主的那个秘密去啊。

    齐佳氏便忙道,“可是公主们年岁都大了,便是姐妹,也不该这么同枕共寝了去……皇上已为七公主指配额驸,七公主便是待嫁闺中,这会子便更不合适如此了。”

    小七便只轻笑,与舜英低声道,“我倒好奇,有这样一位唠叨的嬷嬷,你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寻常到我眼前儿来说‘嗡嗡’的,就是她吧?”

    舜英一个闪神,不由得也轻笑出声儿来。

    笑罢了才想起来,是跟小七结着怨呢,这便尴尬地扭开头去。可是帐子里能有多大的地方儿,她也闪挪不开,这便索性翻身向里,背朝着小七罢了。

    小七便叹了口气,望着舜英的脊背道,“你若不说明白,那我就由得她在帐外这么嗡嗡去。总归我是头一回听见,倒觉着新鲜;你若不嫌烦,那你就陪着我一起听着。”

    小七娇俏起来,分明是婉兮当年的模样儿,舜英哪里是对手。

    舜英在被窝里绷着半晌,这便咬牙转过来,“还有什么好说?总归你过你的节,我穿我的孝!”

    小七有些恍然,听出滋味来了。

    这些天终究是端阳节,这是大节,便连一向功课日程严谨的上书房都会放假,这便叫拉旺和麒麟保他们都有机会出来散散。

    往年她必定是跟他们一处吃粽子、看龙舟的,可是今年她要在静安庄穿孝,便也顾不得他们两个了。他们两个却也都有心,每人都预备了不少的粽子、香囊香包的,还有应景的灵巧玩意儿,叫人送进来给她。

    小七知道是守孝呢,也不想将这些东西收下。可是拉旺和麒麟保这两个都是倔脾气,她不收,他们就都不肯收手。闹到最后,怕是两个人自己都要闯进静安庄殡宫来,那就坏了规矩了。

    小七无奈,暂且收下。自己那暖阁里都放不下,这便有些也只好摆在明面儿上了。

    小七甚至还从中挑几个精巧素雅的,不妨碍守孝的物件儿也送给舜英去。

    这本是一片心意,却原来还是无意中触痛了舜英的心啊。

    也是,自己的额娘刚刚仙逝,那便觉着这天下谁人热热闹闹过节都是不应该了。

    这心情虽说有些偏执,却也是人之常情吧。

    小七便点头,伸手试探着放在舜英的肩上。

    “我知道是我这事儿做得不周到,惹你伤心了。我明儿就把那些东西都送出去,退还给他们去。”

    舜英却是冷笑,“不必了!七姐,叫你陪着我给我额娘穿孝守灵,已是委屈了你!好好儿的端阳节,你本该留在园子里好好乐呵呢,又何苦过来陪着我受这个苦!”

    小七皱眉,拿出姐姐的威仪来,在舜英肩头拍了一记,“你这说什么呢?我还真不是为了陪你才来的!我也是皇阿玛的女儿,也是忻娘娘的晚辈,按着规矩咱们皇子皇女都得轮着给内廷主位们穿孝的!”

    “这都是自家的事儿,尽的也都是人子人女的孝心,谁都不能改了去。你若说我是来陪你,那你还当真是高看了我去若没有宗人府的上报,以及皇阿玛的定夺,我倒宁愿还在园子里过节去!”

    舜英恼得索性坐起了身来,一双黑瞳在夜色里幽幽盯着小七。

    “七姐便是来了静安庄,也没闷得慌啊!超勇亲王世子倒也罢了,他终究是皇阿玛指给你的额驸,他来给你送东西是应该的;七姐最厉害的是,还接着舅舅家三哥儿的节礼去!”

    小七这才听到重点来。

    原来舜英是看不惯她收着麒麟保的礼物了。

    对于麒麟保的这份儿近乎固执的坚持,小七也觉感动又无奈。她又不好与舜英言说他们从小的情分去,这便委婉道,“你忘了,四姐是舅舅家的儿媳,如今是麒麟保的嫂子呢。这些物件儿其实不是麒麟保亲自叫人送来的,反倒是托四姐进宫来,给转交过来的罢了。”

    舜英笑起来,“四姐……呵呵,她仿佛只是你的姐姐,倒不是我的!你我既然都是她的妹子,她为何只转交给你礼物,却压根儿就忘了我也在这儿?”

    小七不由得蹙眉,轻斥道,“你与我生气便生气,你又岂能对四姐出言不敬去!四姐是何样规矩严谨的人,她又如何方便在你热销在身的时候儿,给你送过节的礼来?相信四姐必定替你都存着呢,等咱们释服之后,四姐自然都给了你去。”

    “咱们都是皇阿玛的女儿,便都是亲姐妹,哪儿来的那么些亲疏远近的胡说去?”

    舜英恼得又背身向里,“总之你们都不喜欢我!如今我额娘不在了,我在这宫里孤苦伶仃,你们便都更不喜欢我了!”

    小七听得也是心下酸楚,便伸手过来扳住舜英的肩,“你这丫头,真是傻了。若我不是喜欢你,我为何要放着觉不睡,还要过来哄你?”

    小七努嘴向外,“若不是在乎你,我又为何宁肯听着耳边的嗡嗡,也要与你说这些话去?”

    舜英忽地转头回来,盯住小七。

    “真的?”

    小七笃定点头,“自然是真的!”

    舜英眼波终于闪过些涟漪去。她垂首盯着褥套,“那……福康安呢?”

    “哦?”小七倒没问愣了,思索了一会子才问,“舜英你是希望麒麟保也能喜欢你,是不是?”

    “他不应该么?”舜英仰起头来,直盯着小七的眼睛,“他是舅舅的儿子,孝贤皇后的内侄儿,故此也算咱们的表哥!”

    小七迟疑了下儿,“……他么,我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倒也不知道他心下怎么想的。”

    “那你就替我问问他!若你还当我是你的妹妹,若你还当真在乎我,你就帮我问问他!”

    小七懂事早,且终究是已经正式指配,如今都是一颗待嫁之心,这便也更早解了人事儿去。小七便不由得垂首轻笑,“傻妹子,你这是惦记什么事儿呢?”

    舜英也红了脸,却也还是固执地抿紧嘴唇,“虽说咱们还都小,可是……你那么早就指婚了,我便是为自己想想,又怎么了?”

    “我额娘在的时候儿,自然有她替我想着,凡事都不用我自己操心。可是如今我额娘不在了,皇阿玛又忙于国务,我若再不替自己想着,那我还能指望谁去?”

    小七有些犹豫,这会子都能预见到,若她当真当面与麒麟保提起这话儿来,麒麟保一准儿恼得跳脚去。

    舜英便瞧出来了小七的迟疑,“你不肯帮我么?你自己已经有了额驸,你怎么还不肯帮我去?亏你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亲姐妹、在乎我!”

    小七为难地垂首,指尖儿绞紧。

    “我不是不肯帮你,只是……这事儿终究是皇阿玛做主不是?哪儿有公主为自己张罗这样的事儿的?”

    舜英恼道,“那是因为你们都有额娘!而我已经没有了,我只能靠自己!”

    小七一双妙眸圆睁,定定望住舜英的眼睛去。

    “好,我答应帮你。不过你也得先与我交个底你今儿见了谁,谁与你说起这番话来的?”

    小七绷着一张小脸儿走回自己的东暖阁去。

    白果见了,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哎哟我的公主主子,您可急死奴才了……也是奴才该死,怎么方才就歪着睡着了呢?”

    小七安慰白果,“姑姑别急,我没远走,就到对门儿去看了看舜英。”

    白果素知小七的性子,听了就觉心疼,“公主这又是何苦?她今晚那副模样,当真是像极了忻妃。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从前还不怎么觉着,如今忻妃没了,这便瞧着越发的相像了去!”

    小七摇头,按住白果的手,“暂且不说这个。她便是再像忻娘娘,她也终究还小,不过是个还不懂事儿的小丫头。更何况,她今晚这个样儿,是听了旁人的话去。”

    白果一惊,“是谁?公主心下已有眉目了?”

    小七点头,“我已经问出她的话儿来了。我穿孝在身,不便动弹,姑姑便设法带话儿给我额娘吧是愉妃娘娘。”

    白果闻言也是一眯眼,“愉妃?!她又想搅合什么浑水来?”

    小七轻垂眼帘,“这话儿总归回给我额娘去,由我额娘定夺才好。”

    五月十九日,皇帝从圆明园返回宫中,为夏至祭地于方泽而斋戒。

    白果从静安庄也设法借着天儿热了,需要为七公主预备夏日衣裳的机会,将消息送回来,报给婉嫔,借着婉嫔转给婉兮。

    婉嫔转述完,也是叹口气,“这个愉妃,如今已是后宫里年岁最大的,到了这个年岁还不想着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这又是要做什么呢?”

    便同为潜邸的老人儿,愉妃比婉嫔还大着三岁,更比那拉氏大着四岁去。是目下乾清宫主位里,年纪最大的人去。

    婉兮也是摇头,“或许……她也不是不想含饴弄孙,只是永琪总不能叫她满足这个心愿去。”

    婉嫔便也是苦笑一声儿,“可不是么,永琪的儿子一个一个地夭折,如今便是英媛格格又有了喜,可还尚且不知是皇孙,还是皇孙女。说起来啊,兆祥所里如今也就唯有一个皇孙女儿,还是皇子使女所出,这便入不得愉妃的眼去了。”

    婉兮也是点头,“谁说不是?那胡氏还是个汉姓女,母家又不显赫,在愉妃眼里自帮衬不上永琪去任何。”

    婉嫔皱了皱眉,“如此说来,她便是在打抚养八公主的算盘去?”

    婉兮抬眸,“舜英终究还小,愉妃便是想挑唆舜英,此时也嫌太早了。故此她安的心思,便唯有想要抚养舜英去。”

    “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婉嫔有些儿恼怒,“叫舜英跟莲生姐妹两个失和,她难道想看着莲生难受不成?”

    婉兮垂首细想,倒也摇了摇头,“她若是想报复咱们去,倒不至于非从小七那下手。终究我这儿还有两个皇子呢,便是啾啾也更年幼,岂不更适合她去?”

    婉兮不由得想起戴佳氏在世时候儿,曾对福康安动的那些心眼儿去。

    “我忖着,她怕还是指望着舜英将来的婚事。”

    婉嫔听罢都忍不住笑起来,“她这人啊,自己母家倚仗不上;皇上又给永琪指了那么个福晋……他们母子这是外头没有个指望儿,这便竟然还能异想天开,想到舜英的婚事去?哎哟哟,他们母子这当真是想找个靠山,都想疯了。”

    婉兮却是蹙眉,“倒不管她是做如何想,我实则担心的倒是九福晋那边儿……”

    婉嫔挑眉,“怎么说?难不成九福晋那边,也有此意?”

    婉兮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九福晋不知就里,只一心为麒麟保盘算,虽说九福晋从前也不待见戴佳氏,可是此时戴佳氏已死,就怕九福晋没了这层忧虑,反倒愿意促成此事。”

    此时以九爷在朝中地位,倘若九福晋一定要九爷向皇上请求这桩指婚,皇上倒不好拒绝了去。

    只是……舜英那情形,如何能许配给麒麟保去呢?

    婉嫔看出婉兮的忧色,伸手握住婉兮的手,“你别担心。皇上也未必就答应。”

    婉兮垂首,目光幽静,“……愉妃或许就是日子过得太过清闲了,才会还有工夫打舜英的主意。便应该给她寻个事儿忙,叫她无暇旁骛才行。”

    婉嫔听了也是蹙眉,“只是不知,能给她寻个什么事儿去才能叫她心无旁骛去?”

    皇帝祭地归来,先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回到园子后,这便来看婉兮。

    皇帝过来,玉蕤按着规矩,每次都该过来给皇帝请安。今儿皇帝却没见玉蕤的影踪,这便顺口问了一嘴。

    婉兮笑道,“亏皇上又是要当祖父的人了,怎么忘了日子?”

    皇帝挑眉,“哦?”

    婉兮含笑提醒,“是永琪位下的使女,英媛啊,已是报了遇喜了。”

    婉兮说着叹了口气,“说来英媛也是可怜见儿的,这几年连着失了好几个孩子去。这回终于又有了喜,我心下想着玉蕤必定也是放不下心去,这便叫玉蕤提早到兆祥所去照应着些儿。”

    皇帝终于想起来了,便点头,“也是应该。”

    婉兮轻轻垂眸,“这会子正是兆祥所里忙活的时候儿,听玉蕤说,永琪的大格格也是年幼,这便时常被动静给惊动着……”

    皇帝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兆祥所里地方儿不大,这会子英媛报了遇喜,那所儿里添了守月姥姥和大夫去,人这一多,自是难免叫那孩子受惊动。”

    婉兮道,“听着那孩子哭,玉蕤都说心疼得紧。爷,倒不如这几个月暂且将那孩子给挪出来。”

    皇帝便也欣然点头,“宫里也一向有将皇孙女、宗室女接进宫来养育的旧例。便如从前的和婉,以及永璋的大格格绵锦。这便将永琪的大格格也一并从他所儿里挪出来,送进宫内抚养吧。”

    婉兮点头而笑,“又恰好愉妃这个当祖母的便是现成儿的,想来将永琪的大格格放在愉妃宫里抚养,怕是对那孩子最好去。”

    皇帝启唇淡淡一笑,“就这么办吧。”

    毛团儿耳朵灵着呢,上前立即跪倒,“奴才请皇上示下,奴才是否这会子就去传旨?”

    皇帝挑眸瞟了一眼婉兮,又看一眼毛团儿,轻啐了声儿,“嗯,这便去传旨去吧!”

    毛团儿一走,婉兮已是大红了脸,连忙滚进了皇帝的怀里。

    “奴才知道,自己那点子小心眼儿,早就被爷给瞧出来了……爷可要治奴才的罪?只要爷别笑话奴才就好。”

    皇帝哼了声儿,“爷端午那日那般安排,就知道有人必定会沉不住气。你这么安排也好,叫她也有个羁绊去。况且事实也是明摆着,胡氏所出的那个孩子,也的确是唯有放在愉妃身边儿最好去。”

    婉兮轻轻勾着皇帝的指头,指尖儿在皇帝的扳指儿缝儿那轻轻挠着痒。

    “……那舜英呢,爷也得替那孩子安排妥当去,总得有个人来抚养着才好。”

七卷179、又一缕芳魂(八千字,月票加更)

    皇帝长眉轻扬,眸光落在婉兮面上。顶 点 X 23 U S

    竹影红晕,淡淡金黄,映得婉兮更是面如润玉,眉若远烟。

    虽母家已是身在旗籍,可是婉兮祖辈还都是汉姓人彼此通婚,故此婉兮的五官相貌反倒是比纯正的汉女纯惠、语琴等人,更加清丽温婉。

    这样的人儿,在宫廷的富丽堂皇的背景之下,反倒更显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便也因为这样的眉眼,便让婉兮的每一个神色都更明明白白地摆在皇帝眼前。

    直如玉壶冰心。

    皇帝便也垂首轻笑,便是不用她说,他却也都看个大概齐了。

    皇帝故意还思量了一番,这才幽幽道,“自然该以位分来安排。如今皇后与你之下,位分之上,还有谁膝下尤空来着?”

    婉兮也故意打哑谜,反倒扭头去问毛团儿,“毛团儿你说,都是谁来着?”

    毛团儿一瞧这场合,他才不当出头鸟儿呢,这便嘿嘿地笑,跪下磕头,“皇上、贵妃主子可饶了奴才吧。奴才这才回宫几天啊,后宫里位分的变动,奴才早都弄不清了。这宫里新进来的这些位主子,奴才尚且还没记全乎儿呢。”

    婉兮脸红,这便啐了一声儿,“呸,瞧你在皇上跟前是怎么当差的?从前高云从可是宫殿监上下第一份儿脑筋好的,不管皇上问什么,都能张口就来。你倒不如那晚辈去了~~”

    婉兮无心,只是毛团儿听见高云从的名儿,心下还是有些难受。这便赶紧垂下头去,尽管请罪罢了。

    婉兮瞧出有些不对劲儿,只是这会子不是细问的时候儿,这便赎了毛团儿去,也不叫他继续站规矩,都交给屈戌和马麟他们陪着出去歇着了。

    婉兮只好自己扳着指头算,“妃位之上,此时没有自己所出的皇嗣,且并未抚养皇嗣的,便是颖妃和豫妃两个。”

    “若是再加上已经享受妃位待遇的容嫔……那便是有三人了。”

    皇帝点头,“豫妃虽说没有抚养皇嗣,可是这会子拉旺由她照顾,她自然也是分不过神来。至于容嫔,她还得照看啾啾呢。”

    皇帝一锤定音,“那便暂且交给颖妃去吧!”

    皇帝边说边瞟着婉兮。

    婉兮垂首,欣喜莞尔。

    “那奴才就替高娃谢皇上的恩典了!”

    皇帝一笑扬眉,“这回可放心了?”

    婉兮含笑点头。

    这些年高娃与陆姐姐和陈姐姐一样儿,都是与她最亲近的姐妹。只是她诞育了这么多的孩子,却始终都还是欠了高娃一个去。尤其是这回,原本啾啾是该妥妥地托付给高娃去的,可是却没想到啾啾天生了那么个爱香的鼻子去,倒是与阿更为投缘。

    从婉兮心底来说,总觉这笔债当真是欠得太久了,久到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再面对高娃去了。

    皇帝瞟着婉兮的神色,倒是哼了一声儿,“你倒是再给爷多添一个孩子去啊……想来颖妃更在乎的是你所出的孩子。舜英虽也是爷的亲骨肉,可却是戴佳氏所出,终究不是你的孩子。你若再多添一个孩子,那才真叫两全其美呢!”

    婉兮登时双颊滚烫,哪儿想到皇上忽然将话题拐到这条道上来了?

    婉兮不由得举拳轻砸皇帝,不依地噘嘴,“爷!瞧您说的……”婉兮垂首望着自己的肚子,“能不能有孩子,也不是奴才自己说了算的啊。再说,奴才今年也三十八岁了,说不定就当真已经过了生养的好年岁……”

    婉兮还没说完,皇帝就伸手捂住了婉兮嘴去。

    “浑说什么呢?爷都五十四了,尚且还寄望与你再有孩子去;你不过还不到四十,就敢说这个话去。”

    婉兮无奈地笑,压住心底小小的酸楚,“是是是,是奴才托大了。”

    可是其实反念一想,婉兮倒也可以欣慰。总之已经有了这好几个可爱的孩子去,便是身子已经不允许,再没有孩子了,她也已经再无遗憾了去。

    这晚,婉兮依偎在皇帝怀中,两人还是不由得说到了小七去。

    静安庄穿孝,是要穿到百日祭日之后方可除服。这期间,除非遇上皇帝万寿节、皇太后圣寿节等重大庆典,方可提前除服。可是小七他们是从五月初二开始于静安庄穿孝,百日的孝期便是到八月去了。

    儿皇帝的万寿节在八月十三,皇太后的圣寿节更是在十一月去了,这便都没赶在孝期之内,故此小七他们倒没有永琪“幸运”,不可提前除服,这便至少要穿到八月中旬去了。

    婉兮这便伸手指头捅着皇帝的胳肢窝儿,“爷今年七月又要去秋,可是小七还在静安庄穿孝呢。这是那孩子头一回穿孝,又是在静安庄里,奴才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如,奴才今年还是跟爷求个恩典,今年还继续留在京里吧?”

    皇帝便是一挑眉,伸手将婉兮的手给抓住,不叫她再捅他的刺痒肉儿了。

    “……去年就没去,今年还不去?”

    婉兮轻轻嘟嘴,“在奴才的心里啊,最要紧的人自然是皇上。可是奴才好容易当了母亲,故此每一个孩子都是奴才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前,奴才还求爷体谅,允准奴才将心思往孩子们身上多用些儿去。”

    皇帝轻轻叹口气,伸手握住婉兮的手,放到唇上轻轻亲着:“那你便与爷直说,你究竟担心什么呢,嗯?”

    终究还是瞒不过皇上去。

    婉兮便向前,伏进皇帝怀里去,“爷……是舜英那孩子啊。”

    皇帝便一眯眼,“可是那孩子做了什么事儿去?”

    婉兮忙摇头,“不是舜英的错儿。舜英终究还是个孩子,便是这会子对人情世故还都只是一知半解之时,便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奴才这当长辈的也都能体谅。”

    “奴才担心的不是舜英这孩子本身,奴才真正担心的是,会有人趁着这会子忻妃新逝,舜英那孩子心下迷乱之时,挑唆着舜英去。倘若那孩子因此心下存了记恨,那便是对舜英那孩子自己,也都是不好。”

    婉兮伸臂拥紧皇帝的颈子,仿佛想要从皇帝那里吸取能量。

    “……小七要在静安庄陪舜英穿孝一直到百日之期,连个小姐妹朝夕相处着,倘若心下若存了芥蒂,反倒不好了。”

    婉兮说得尽量委婉,皇帝却也都听懂了。

    皇帝抬身亲住婉兮的嘴,“好了,爷心下都有数儿。你且只管预备着秋之事,爷到时候儿自有主张去。”

    已至六月,京师左近等地今年又是少雨。

    饶是园子里水汽丰盈,可是这会子却也已经扛不住暑气。

    蝉声层层如海上涟漪,绵绵不绝。

    那拉氏这日回到“皇后下屋”,却是喜气盈盈。

    她刚亲自办完将永琪的大格格绵钥从兆祥所接出来,送进愉妃宫里的事儿。

    虽说兆祥所也是在圆明园中,可是皇子居所终究跟内廷是两回事;况且将皇孙女挪进内廷来,相应的那孩子位下伺候的人,以及那孩子一应的吃穿用炭等都需要从内务府另外安排。

    虽说这个孩子只是皇子使女所出,身份不高,但是好歹是皇孙女,她这个当皇祖母的也乐得亲自出面,以示慈恩。

    皇上的这场安排,无论是愉妃还是永琪,包括整个兆祥所里倒都是高兴的。终究能接进内廷养育的格格,身份因而就要有所抬升了去。

    尤其是永琪,简直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给她道谢。

    唯一有些难受的,就是绵钥的生母胡博容去。

    那拉氏在带走绵钥之前,还施恩亲自见了胡博容。那拉氏体谅地劝胡博容,“按说,能将绵钥那孩子接进内廷养育,又是交给愉妃亲自抚养,那对那孩子来说,自是最好的。”

    “只是啊,终究那孩子还年幼,虽说愉妃是本生祖母,可是终究不是本生额娘啊。我自是心疼那孩子,又何尝不是心疼你去?”

    胡博容跪倒请求,“奴才求皇后主子开恩,准奴才时常进内廷看望大格格……”

    那拉氏点头,“可怜见儿的。按说你是皇子使女,平素能进内廷的机会总归有数儿,需得特恩。不过便连我都怜惜你去,那便这样儿,你以后若想进内廷,也不必向宫殿监递牌子记档了,就直接递牌子给我,我给你特恩就是了。”

    胡博容千恩万谢,这才与绵钥洒泪而别。

    德格也能猜到主子开心的缘故,这便含笑道,“虽说只是个皇子使女,又只出个皇孙女,地位和家世别说比不上五阿哥的福晋,也都比不上瑞贵人那妹子去。不过管怎么说,她终究是五阿哥的枕边人,能有这么个人在五阿哥身边儿,主子想要知道五阿哥的举动,便也不难了。”

    那拉氏一声哂笑,“按说那胡博容是个汉姓女,我本不待见去。可是这会子啊,她身份微贱反倒是个好事儿她便没有人能够倚仗,我既主动与她示了个好儿,她便必定主动攀附过来去。”

    德格笑,“可不!她自是有求于主子,这便不敢不卖命呐!”

    那拉氏垂首喝茶,心中的得意都跟着一起泛着茶香。

    她的永明年就到了指婚的年岁,眼看着已是长大成人了,她眼巴前儿最防范的自然就是永琪。如今她一只手掐住了永琪的身边人去,另外一只手也已经将愉妃给手到擒来她便怎么想怎么高兴。

    德格见主子那喜色满溢的模样儿,便忍不住凑趣儿,“……愉妃怕是怎么都想不到,她去见了八公主之后,咱们也去了。”

    “以后不管八公主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七公主去,就都变成了是愉妃挑唆的。以令贵妃的手腕儿,到时候自然够愉妃好好喝一壶的。而主子,只管坐山观虎斗去就是了。”

    那拉氏得意地憧憬着那个场景。

    她先料理了永琪,接下来就再借愉妃母子的手去料理了令贵妃的皇子去……那她的永,将来的路,便一马平川了。

    那拉氏想得得意,却是德格耳朵灵些,她猛地向窗外喝问,“谁?!”

    那拉氏也是一个激灵,都来不及细想,主仆两人便都起身冲到了窗边。

    支窗打开,虽说来不及看清那人影的全身儿去,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背影去。

    那拉氏眯眼,“那是谁?”

    德格缓缓道,“看那背影,仿佛是慎嫔位下的孟和……”

    那拉氏倏然挑眉,“孟和?慎嫔……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贱人在帮令贵妃刺探我这边儿的动静!不能叫她们将消息传出去,坏了我的大事!”

    夜色阑珊,慎嫔正要歇下,忽地听见外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孟和赶忙出去查看,还没等孟和看清来人,已经被一把推进门来,一阵踉跄,跌倒在地。

    殿门随即被两个官女子给关严,接着一个人直接迈过孟和去,走进暖阁来,站在了慎嫔的炕边儿。

    正是德格。

    慎嫔虽说是嫔位主子,可是德格此时却已经成为皇后身边儿的掌事儿女子,慎嫔也不敢得罪。

    慎嫔连忙想要起身下地,德格却一声冷笑,“慎嫔主子躺着吧,不必挪动了。奴才来也没有旁的,不过是转告慎嫔主子一个事儿。”

    慎嫔心下直觉不妙,忙道,“姑姑请说。”

    德格冷笑道,“慎嫔主子是厄鲁特蒙古的出身,母家久居西域,必定知道霍罕。”

    霍罕地处葱岭以西,便是古时的“大宛国”的故地。在乾隆二十五年,朝廷平定大小和卓之乱后,归附朝廷。

    只是因为霍罕与喀什等诸回城位置接近,故此大小和卓带领家人西逃的时候儿,有不少族人就是逃入了霍罕去藏匿了起来。

    故此朝廷对霍罕也一直怀有戒心,一直严令霍罕将所藏匿的大小和卓族人尽数交出。

    慎嫔自然知道这一关系厉害,明白此时只要一提到霍罕,便是与大小和卓余部相关。

    慎嫔便是微微一颤,“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知姑姑此时忽然提起,又是何故?”

    德格一声冷笑,“也不瞒慎嫔主子了。终究慎嫔主子是皇后主子宫中的嫔位,皇后主子自是全力护持着喀什噶尔的伯克阿木都拉伊木,通书霍罕,意图谋反!”

    慎嫔便是狠狠一惊!

    德格却笑起来,“要不容嫔主子与慎嫔主子本是同日进封为嫔,可是容嫔主子今年却已是得了特恩,比照妃位的待遇去了;而慎嫔主子,却依旧还是嫔位的待遇去啊……”

    “既然回部生变,为使回部安稳,容嫔一家便是朝廷最重的棋子去;可是慎嫔主子的母家呢,恰好相反,慎嫔主子的父亲本为厄鲁特蒙古的得木齐,皇上倚重,期冀由慎嫔主子母家来左右掣肘回部与霍罕去……结果,却还是发生了喀什噶尔伯克通书霍罕之事去!”

    “那便别说皇上也要给慎嫔主子加恩,如容嫔一样享受妃位的待遇去;反言之,慎嫔主子母家的大罪也已经到了!”

    慎嫔惊得已是不能动弹,伏在炕上,在这大六月里,只能打着寒颤落泪。

    “怎么会这样?敢问姑姑,这消息可能坐实?”

    德格冷笑,“你说什么呢?这消息是皇后主子从皇上那儿亲耳听来的。皇后主子本不该将这样要紧的话漏给你听来,只不过皇后主子念着与你的情分,不忍看你到时候儿才知道信儿,来不及救你家人,追悔莫及去。这才拼力回护,宁肯坏了宫里的规矩,也要奴才过来提醒慎嫔主子一声儿。”

    慎嫔从炕上直接滚落地上,四肢冰冷僵硬地想要爬起来,口中悲呼道,“姑姑带我去见皇后娘娘……我得求皇后娘娘救我阿玛……”

    德格却横过一步来,拦住慎嫔的去路,“慎嫔主子这是伤心得糊涂了。这会子去求皇后主子,慎嫔主子是想将皇后主子都给连累了,叫皇上知道皇后主子私下将这等要紧的大事漏给慎嫔主子听去?”

    慎嫔一颤,忙用力摇头,泪珠儿也已是随着摇头而扑簌簌洒落。

    “不敢不敢!我不会连累皇后娘娘的……只是,只是这会子能帮我的,也唯有皇后娘娘了……

    “慎嫔主子此言差矣。”德格缓缓蹲下,伸手扶住慎嫔的肩,盯住慎嫔的眼,“通书谋叛的大罪,便是皇后主子又如何还能帮您?这会子能救您自己阿玛的,不是皇后主子,也不是这前朝后宫里的任何一个人能救您阿玛的,唯有您自己个儿啊。”

    慎嫔一口气梗住,挑眸呆呆望住德格,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我能救我阿玛?姑姑何出此言?”

    德格不慌不忙道,“慎嫔主子回头想想刚仙逝的忻贵妃……忻贵妃假孕,犯了欺君大罪;更胆敢谋害中宫……这两条那一个本都该被治罪掉脑袋的大罪。便是皇上怜惜八公主,顾念她阿玛当年的功绩,那她至少也是降位,老死冷宫的。”

    “可是您瞧怎么着,忻贵妃却不早不晚,恰恰好儿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她这一死啊,叫皇上措手不及,来不及治罪呢,反倒给按着贵妃礼治表、治丧了去。”

    慎嫔便是一颤,“姑姑的意思难道是要我死?”

    德格悠然吸了口气,“假设慎嫔主子是得了家书,知道了喀什噶尔那边儿有异动。虽说皇上仁厚,暂且尚未追究慎嫔主子阿玛的罪责去;可是慎嫔主子自己身为皇上的嫔位,进宫这几年来也得了皇上的隆恩,自觉有负朝廷,这便自愿以自己一死,替父亲向朝廷谢罪……”

    “慎嫔主子说,皇上会不会心生怜惜,抱着慎嫔主子已经香消玉殒的尸首,含泪追悼。也同样给了慎嫔主子死后的哀荣去,这便也跟着网开一面,就宽恕了慎嫔主子的阿玛去呢?”

    慎嫔一声尖利地吸气,一双泪唰地滑落下来。

    德格挑眉睨着慎嫔,“还是说,慎嫔主子宁肯自己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朝廷斩首?”

    慎嫔用力摇头,已是泣不成声。

    德格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银瓶儿放在了慎嫔面前。

    “奴才的话,已是说到这儿了。至于该怎么办,都凭慎嫔主子自己决断。奴才先行告退,就在门外廊下候着。”

    德格起身规规矩矩行蹲礼告退,退身到门边儿才扭身,目光却还是在那银瓶儿上又划过去。

    那银瓶儿,是回部的纹样儿;那银瓶儿里装的,也是回部才独有的毒药。

    是皇后主子早就悄悄儿派了听差苏拉,去回人佐领所聚居的地界儿,以普通人的身份买来的。

    皇后主子悄悄存着这药也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没想到,却是先用在慎嫔的身上了。

    六月初四日,园子里本因夏日暑气,叫人都有些懒洋洋的。而婉兮等人都在为下个月的秋之事做着预备。就这样毫无防备,忽然传来慎嫔病故的消息。

    婉兮听罢都有些半天回不过神来,问玉蕤,“慎嫔身子骨儿不好么?”

    玉蕤也是摇头,“怎么会?她是厄鲁特蒙古的出身,骑马射箭的本事甚至超过不少男子去,按说身子的根基原本极佳。”

    婉兮垂首,“那怎么会忽然就病故了呢?”

    玉蕤叹了一声儿,“我倒想起容姐姐从前在皇后宫里的遭遇去了……我猜想,那病也必定是心病,是这几年遭受磋磨给折腾出来的。”

    因是皇后宫里的嫔位忽然病故,故此后宫一应主位们便反倒都没急着上门儿,个个儿都是晚了一步才赶到。

    要不然,到好像是她们想替皇后宫里的嫔位查个清楚似的。

    婉兮跟玉蕤还算是早到的,进了门儿便瞧见德格立在皇后寝宫门口儿,目光若远若近地向她瞟过来。

    婉兮这便反倒直接走向那拉氏的寝殿去。

    到了阶上,德格不得不上前行礼回话。

    婉兮扭头望向慎嫔所居的偏殿方向,“怎么我瞧着,慎嫔位下的孟和倒没在跟前儿?”

    德格小心地垂着头,藏住神色。

    “回贵妃主子,孟和是因为慎嫔主子进宫数年尚无所出,孟和伺候了慎嫔主子这几年,这便舍不得慎嫔主子孤单而去……奴才等人只顾着慎嫔主子,一时不察,孟和竟然也在自己的下处,悬了梁去。”

    婉兮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德格忙趁机道,“皇后主子还有差遣,奴才这便告退。”

    德格躲了,婉兮这会子也不想见那拉氏,这便立在廊下,闭上眼,稳当了好一会子去。

    其实若说曾经,婉兮对这个慎嫔倒没有太多的喜欢。终究曾经阿与慎嫔同在皇后宫里的时候儿,也曾明里暗里地受过慎嫔的气去尽管那些气里,有不少是那拉氏特地挑唆出来的。

    更何况皇上在给慎嫔封号的时候儿,在礼部呈上的备选的字中,偏偏圈上了一个曾经被用过的“慎”字去,叫这位拜尔嘎斯氏也成为了皇上的“心上人”。

    可是婉兮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却忽然就此在这世上消失,再也不见了。

    层层哀凉从婉兮的心底翻起,融入血脉,流淌至四肢百骸。

    这样的后宫,以婉兮自己的家世和出身,能这些年走到今天,连她自己都不敢回想。

    不多时,皇帝带着毛团儿也疾步而来。

    在月台上望住婉兮,皇帝忍不住担心,上前低声抚慰,“别胡思乱想,切忌伤神。”

    婉兮记着皇上彼时的提醒,叫她好好儿养着身子,还想再诞育皇嗣去呢。

    三十八岁的女人,已经伤不起神了。身子亏了还能将养,若是神损了,便是多少都难补回来的了。

    婉兮竭力一笑,低声回,“爷放心,奴才今晚回去就用些人参补养就是。”

    皇帝这才迈入殿中,与那拉氏问话。

    从婉兮所立的地儿,听不太清楚皇帝与那拉氏在殿内说什么,只能隐约听见什么“以身相替”,什么“以死尽孝”。

    殿内,那拉氏隔着帕子,拿出那个小银瓶儿给皇帝看,“皇上瞧,便是慎嫔最后所用的这东西,也都是来自西域的。能得到这西域的玩意儿的,宫里一共也没有几个,统共也就是容嫔、豫妃、祥贵人等几个母家与西域有关的罢了。”

    “终究慎嫔自己母家就是厄鲁特的,她能用这个来送她自己上路,便已是作准了,咱们宫里的太医都没见过这样的药物,便是施救,都来不及的了……”

    那拉氏说着也是吸了吸鼻子,“她终究是妾身宫里的嫔位,妾身知道她自戕乃是犯了规矩去。可是妾身还是要替她恳求皇上,好歹念在她孝心一片,又是因愧对皇上恩宠,这才选择了这条路去……还求皇上开恩,保全她身后的名声去吧。”

    容嫔来时,皇帝已然亲口宣布,说慎嫔是死于急病,乃为病故。

    容嫔缓缓道,“我原本以为我会高兴,可是这会子,我却怎么根本就乐不出来啊?”

    婉兮伸手握住容嫔,“西域与京师远隔千山……不管怎样,她此时终究可以一缕芳魂,回归故土去了。”

    容嫔吸了吸鼻子,含泪而笑。

    “若这样说来,那我就还是羡慕她的。”

    婉兮心下也是酸楚,忙摇头,“我收回我方才那句话。你也别胡思乱想。你的家人都在京师,那这儿就也是你的家了。”

    六月初六日,宗人府向皇帝奏报穿孝的名单。

    因此时四阿哥、六阿哥、八阿哥;七公主、八公主;连同皇次孙绵恩还都在静安庄给戴佳氏穿孝,故此这会子宫里能穿孝的公主就也唯有啾啾,能穿孝的皇孙就剩下定亲王绵德。

    而绵德已经没有了福晋,又缺福晋一名,这便以绵德的母亲、定安亲王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与啾啾和绵德起,赴静安庄给慎嫔穿孝。

    这样一来,七公主和九公主两个女儿都要在静安庄穿孝,婉兮这颗心啊,真是越发的割舍不下去。

    容嫔也更是舍不得,非要亲自陪着啾啾赴静安庄不可。

    婉兮回头来只能按下自己的不舍,出言安慰容嫔,“好歹慎嫔是出自厄鲁特的格格,与你一同来自西域,也算是有缘。啾啾从小跟着你长大,由她来给慎嫔穿孝,未尝不是一种告慰了去。”

    “况且小七也在静安庄,便是啾啾过去了,也自有小七照顾着,你便也不必担心就是。”

    容嫔终是含泪点头,“算了,终究我曾经也怨恨过她。不光是她曾帮衬着皇后,也因为她母家曾欺压过我母家去,我这心里便也曾好多回诅咒她的。这回便叫啾啾代我,好歹赎了这份儿罪孽去吧……”

    慎嫔病故带来的哀戚,很快便被一场细雨尽数洗去。

    六月三十日,钦差协办大学士公兆惠、直隶总督方观承奏报直隶终于得了降雨。而京师亦沾霈,且雨后即晴。皇帝说“实堪欣慰”、“益可喜也”。

    与旱情相比起来,慎嫔的离去,这便在宫中烟消云散了去。

    借着这场喜雨,七月初四日,豫妃终于正式行了妃位的册封礼去。

    婉兮这便也收拾心境,全心全力帮豫妃打理此事。宛若冲喜一般,这便也将婉兮心上的哀戚同样冲淡了去。

    册封礼当日,婉兮与语琴等人都一齐到豫妃宫中庆贺。

    语琴望着那中和韶乐齐鸣的典礼,便忍不住轻轻一笑,“一想到与豫妃一同进封的戴佳氏,只能在地下看着豫妃如此行礼、亲接金册金宝去,而她不过只得一个迟来的绢册而已,我这心下便终于能舒尽那口气去了。”

    婉兮也是点头,握了握语琴的手,“那个人、那些事,到此,终于可以尽翻过去了。”

    婉兮看向颖妃,“八公主等八月释服之后,便要道高娃身边儿去。姐姐,咱们便好歹为了高娃,再不提那人和那些事儿罢了。”

    语琴也是叹了口气,“我明白。否则岂不是叫高娃为难去?不提了,不提了。舜英那孩子也是无辜,摊上那么个额娘,落下了这么个身子,咱们好歹都能担待。”

    婉兮抬眸,望向那水洗过的蓝天。

    “接下来,就是咱们跟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娘娘,将这些年的账,一遭儿也算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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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卷1、敢说我额娘

    (第八卷:立妻)

    乾隆二十九年七月初五日,亦即豫妃行册封礼的次日,皇帝颁下谕旨:“朕此次巡幸木兰,著亲王、和亲王、大学士刘统勋、尚书舒赫德,留京办事。”

    自这一日开始,这一年的秋之事,正式提上日程。

    皇帝定于七月十七日起銮。

    在七月十七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节令,便是七月十五的中元节。

    中元节与清明一样乃是祭祖大节,更是佛家重要的节日,故此每年皇帝都会遣官祭永陵、福陵、昭陵、昭西陵、孝陵、孝东陵、景陵、泰陵,以及孝贤皇后与一众嫔妃园寝,以及以端慧太子永琏为首的一众皇子的园寝去。

    在这样的重大节日面前,在静安庄里单独为两位嫔妃穿孝之事,便显得“小”了。

    皇帝这便也顺势下旨,令小七和啾啾释服。

    唯留为戴佳氏所出的八公主继续循着为生母穿孝三年的大孝去。

    得知两个女儿终于能在秋之前从静安庄回来,婉兮终于能松了一口气儿去,只说幸亏有中元节这么个大节去。

    进内廷来请安的庆藻听了便笑,“令额娘还不如说两位妹妹的生辰赶得巧了才是。”

    小七恰恰巧儿是七月十五的生辰,啾啾则是前一天七月十四的生辰。

    “……皇阿玛总归是舍不得叫两位妹妹穿着孝服过生辰不是?”

    因永璇的生辰也是七月十五,从前一向都是跟小七一起过,故此庆藻自是最明白其中玄奥的。便是庆藻今儿进宫来请安,也是来替永璇谢婉兮这些年的关护之情的。

    婉兮也是欣慰,回想那晚皇上的话里有话,原来皇上的心意是在这儿藏着呢。

    婉兮当着媳妇辈的庆藻,自是不能将这话给说了,这便只是含笑道,“八公主的生辰却是在十二月,这便可惜没能跟着小七和啾啾一起释服去。说来可惜,倒是她姐姐六公主的生辰也是在七月里,倒跟小七和啾啾是前后脚,乃是七月十七的生辰呢。”

    庆藻笑笑,“谁说便是呢?这便是所谓的‘一步赶不上,便步步都赶不上了’。”

    婉兮静静凝望庆藻。这些年越是相处下来,倒是越发喜欢这个孩子了。

    婉兮便嘱咐道,“这回皇上秋,一走又要几个月去。你跟永璇留在京里,凡事自己小心。”

    上回又有人故意将永璇跟翠鬟的事儿给闹腾起来,也“幸亏”是中间儿夹了毛团儿与玉叶的事,这便叫皇上亲自过问,倒叫永璇跟翠鬟的传闻没能造成太大的影响去。

    终究,皇子喜欢个官女子本不算大事,中间差的不过是皇上的指婚;比不得太监和官女子对食乃是宫规严禁的大逆不道去。

    这事儿便是闹起来,伤害得最深的也只能是庆藻;那有心人再度传开这事儿,也只是为了叫尹继善心疼女儿,从而离间了尹继善与永璇的翁婿之情去。

    这为的,也是为了斩断永璇最大的倚仗去。

    所以在这事儿里,最要紧的人还是庆藻。只要庆藻的心是稳的,那这事儿就整个儿都不会乱。

    婉兮自是相信庆藻的为人,可是婉兮心下又何尝不也是最心疼庆藻去?

    庆藻眼帘轻垂,努力笑了笑,“令额娘的嘱咐,媳妇都明白。令额娘尽管放心,媳妇的心不糊被猪油蒙了,这事儿啊它便也乱不起来。”

    婉兮自也欣慰,握住庆藻的手,“尹继善大人虽说还远在江南,可是皇上已经授予文华殿大学士的之职,想来不日便能从江南回到京中来。到时候儿有尹继善大人在京中与你和永璇为伴,那便是定海神针,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啊,就更扑腾不起什么水花儿来了。”

    庆藻抬眼,眼中便也难掩欢喜,“令额娘的意思是,我阿玛当真有希望从江南回到京里来?”

    尹继善虽是三十年的封疆大吏,却可惜三十年没能回到京中来。若当真能回到京中来相伴,自是庆藻梦寐以求的。

    今儿令额娘这么说,凭令额娘与皇上的情分,那这话便就是皇上的口风儿了去!

    婉兮只是含笑莞尔,却不肯吐口儿,只道,“我也是猜。终究文华殿大学士乃是文华殿大学士,在大学士中已是仅次于保和殿大学士、忠勇公傅恒傅九爷去了。我啊,终究是还没听说过,文华殿大学士这样要紧的官职的,还能远在江南,不在京里议政供职的去。”

    庆藻便也笑了,“经令额娘点拨,媳妇这也是茅塞顿开了!”

    婉兮含笑点头,“瞧瞧,你家里有你祖母和你母亲,两代汉姓侍妾、婆媳同封一品夫人的佳话去;那么此时又有你祖父曾为东阁大学士,你父亲为文华殿大学士,这便又缔造了父子皆为大学士的佳话去。”

    “庆藻你能出于这样的母家,当真是叫人歆羡了去。”

    庆藻被夸奖得两颊通红。

    “我自是为父亲与祖父自豪去,可是我心下却又何尝不清楚,我母亲能得今日的诰命,还都是因为我能成为八阿哥的福晋去。若不是能婚配给八阿哥,便凭我由汉姓侍妾所出的庶女,又如何有本事替生母挣来一品夫人的诰命去?”

    婉兮欣慰点头,“庆藻,这些已经成婚的皇子里头,所有的皇子福晋加在一块儿,你在我心里是第一之人去。”

    “若是将来我的小十五成婚去,我真希望他将来也能遇见一个如你一般贤淑知礼的福晋去。那我啊,这辈子才是含笑瞑目了呢。”

    庆藻便笑了,“瞧令额娘您说的,您如今说是我们的额娘,可是面相上瞧上去,谁不说您就如同我的姐姐一般?况且十五弟今年还不到四生日,这便还早着呢。”

    “况且十五弟是何等有福之人,凭皇阿玛对十五弟的爱护,将来指婚的时候儿啊,也必定给十五弟选最好的福晋去。将来啊,十五弟妹的福气,可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婉兮含笑垂眸。

    庆藻是何等通透的女子,庆藻这话里暗示出的这些含义去,婉兮此时不便接着,这便只垂首别过去罢了。

    终究时日还早,在小十五此时的年岁,其实兄弟的情谊才是最要紧的,甚或比那个储君之位更为重要。唯有在小十五年幼的时候儿,叫他学会兄弟相亲去,将来若当真有那么一天,他才不会孤身一人,才会有兄弟手足相帮。

    决不能早早儿就将那个争储的念头植入小十五幼小的心,否则孩子的心里便会只剩下那一个念头,心眼儿便狭窄了去,只看得见那一件事儿,却看不见天下之远了。

    七月十四日,小七和啾啾一并释服,准备从静安庄挪回圆明园去。

    小七带着啾啾一并来跟几位嫂嫂、侄儿媳妇道别。

    因八公主是在一处住着的,故此倒是最后才与八公主道别。

    八公主一脸冰冷,“既然不愿为我额娘穿满百日的孝去,当初又何苦要来?虽说是因为中元节的缘故,叫你们提前释服,可是我还不至于瞧不出来,是皇阿玛顾着你们两个过生辰呢!”

    啾啾可不似小七是当姐姐的,啾啾自己是小妹,又有容嫔凡事惯着,这便骨子里是个小辣椒儿。一听八公主这话茬儿,啾啾就一瞪眼,“八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皇阿玛的旨意,八姐若心下有怨气儿,倒是去直接问皇阿玛啊!”

    小七皱眉,急忙拉住啾啾,将啾啾向背后拖。

    小七尽量息事宁人,柔声道,“舜英你也别想多了。虽说我跟啾啾提前释服,可是我从五月初二穿孝,至今已经七十天去;啾啾为慎嫔娘娘从六月初六穿孝,到今日也满了整月去。这便虽说是提前释服,可是日子也足可告慰二位娘娘在天之灵去。”

    “至于你不能随我们一起提前释服,是因为你是忻娘娘本生的公主,与我们自是不同。你便总得至少穿满二十七个月的孝去。”

    舜英有些无话可说,这便扭过头去,只气恼地道,“这回可好了,你们亲姐妹自可一同手拉着手离开了!”

    自从六月初六啾啾来,便自是与小七一处居住。这便叫舜英眼睁睁看着人家亲姐妹一家亲,倒叫她自己又是觉着被冷落在一旁去了。

    如今人家姐妹又都要一起释服离去,那这静安庄里,就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她的心里便有说不清的怨怒去。可是却无处发泄,自是都赖在小七和啾啾两姐妹身上。

    啾啾越发听不下去,从小七背后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回嘴,“八姐这是羡慕我跟姐姐了去!八姐自己也不是没有一奶同胞的姐姐,那八姐倒是在静安庄里多念叨念叨六姐去啊。总归当初六姐怕是也在这儿暂安过吧,说不定她听见你的叨咕,夜晚里就回来陪你来了!”

    小七赶紧一把捂住啾啾的嘴。这个小妹啊,实在是嘴茬子太不让人。

    啾啾一提六公主舜华,这便更激起了舜英心底的怒意。

    “我姐姐也是你该提起的!你不提还好,既然是你提起,我便得叫你们知道,我姐姐当初是怎么出的意外!”

    “便都是你们的额娘!她明明看见我姐姐含着东西在石头上蹦着玩儿,她明明知道两个跟随的嬷嬷伺候得不尽心,可是她却都没说拉过我姐姐来,将我姐姐嘴里的东西给抢下来……我姐姐的离去,你们的额娘同样有罪!”

    啾啾一听就急了,冲上去就去抓八公主的头发,“你胡说八道!你敢说我额娘,我跟你拼了!”

    小七已是震惊,却只能上前一把先死死抱住自己的妹妹。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都是大清的公主,你们这样儿还成何体统!况且此处是静安庄殡宫,还有两位娘娘暂安在这儿呢。叫你们这么闹,惊动她们两位去,又该怎么好?”小七只得将两个妹妹一起呵斥。

    啾啾在姐姐怀里,却也不甘地冲八公主呲牙,“反正你给我听好喽,你要是再敢说我额娘去,别说在这静安庄,便是在皇阿玛的眼前儿,我也敢挠你去!”

    小七也是静静抬起下颌,端起姐姐的架子来,“舜英,我不管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总归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了。你是我妹妹,可是我额娘却也是生身之母,你我的姐妹之情,我不觉着会超越我们的母女之情去。故此在这事儿上,我绝不会就这么容忍你说了这话的。”

    “我回去会问个清楚,我也必定会将你这话禀明皇阿玛去……你若是聪明的,这便将方才那话的来源告诉给我,我到时候儿也好替你回护,只说你是受了人蛊惑,并不是自己有心之举。”

    舜英却是一声冷笑,“我就知道你们从来就没真的将我当成姐妹去!行啊,你们尽管护着你们的额娘,便不必再认我这个妹子了!”

    三位公主吵起来了,在这又“静”又“安”的静安庄里,动静可不算小。

    外头当值的太监们都听见了,自是不敢进来劝,这便都报到了几位皇子福晋那去。

    其中定安亲王永璜的福晋,因是三位公主的长嫂,且年岁比得上她们的额娘去,这便责无旁贷,亲自过来看看是怎么了。

    伊拉里氏走进门儿来,人进来声音便也跟着一并进来,也好是个知会去。

    “三位妹妹这是怎么了?”

    小七一见是嫂子来,忙想一手扯住一个妹妹,一起来给嫂子请安。可是八公主那边儿已是使了蛮劲,一把甩开了小七的手去。

    小七蹙眉,却也唯有拉住啾啾,一并上前问好,“大嫂子来了。惊动了大嫂子,真是过意不去。”

    伊拉里氏忙笑,“瞧七妹妹这懂事儿劲儿的。不过咱们是一家人,便哪里有这些虚礼去呢?三位妹妹既然都在此,我这当嫂子的自然该照顾三位妹妹去。妹妹们有什么话儿,尽管与我说就是。”

    却是八公主先转身摔门而去,“我没有什么与她们说的!我困了,先回去睡了!”

    舜英既不愿说,小七倒也不便单独说了,这便避重就轻道,“……是我与啾啾明儿就要释服回御园了,舜英怕是舍不得我们去。”

    三位公主终究还都是小孩儿啊,叫伊拉里氏这么一瞧,心下已是有了个大概去。伊拉里氏便点头,“二位妹妹既是明早就回去了,今晚怕是还要拾掇。这便将八公主交给我吧,我过去陪她说说话儿。”

    小七也只好依了伊拉里氏,自拉着啾啾回去先收拾去了。

    伊拉里氏看了看自己身边儿的陪房瓜尔佳氏,淡淡勾了勾唇角,这便抬步走进了舜英的卧房去。

    婉兮在园子里迎回了小七和啾啾,这便放心地于七月十七日,随皇帝从圆明园起銮。

    此次随行的嫔妃有:皇后、令贵妃、庆妃、颖妃、容嫔,福贵人、新常在、永常在、宁常在、那常在、武常在,共十一位。

    此次竟然随行了十一位之多,倒是历年少见。

    那拉氏、婉兮等老人儿便也罢了,叫人瞩目的是,皇帝这次竟是一水儿地将从去年到今年进封的这些个新人,除了位分太低的孝贤皇后的那位侄孙女傅答应之外,这是全都带上了,谁都没落下。

    便连那拉氏都觉着心头有些酸意,忍不住冷笑道,“皇上这可当真是雨露均沾啊!是谁说过来着,这男人啊越是年岁大了,就越喜欢年轻的……从去年到今年这些新进封的,个个儿年轻得一汪水儿似的,皇上可不是个个儿都喜欢嘛!”

    德格便道,“若当真如此,主子反倒该高兴啊。令贵妃当年得宠凭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她比皇上年轻了十六岁去,在皇上眼里多年来都是个小女孩儿一般。可是如今她也有人老珠黄的时候儿,也是该这些新人好好儿地分分她的宠了。”

    那拉氏这便扬扬眉,“嗯,说的也是。”

    那拉氏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问,“以你瞧着,这起子新人里,倒是谁最入皇上的眼去?”

    德格道,“那怕自然就是福贵人了……”

    那拉氏便眯了眯眼。

    “是啊。福贵人是去年跟永常在她们一起进宫的,还是我给送进皇太后宫里去伺候的。本以为皇太后宫里的人,皇上暂且够不着,谁料想她去年十月初三刚刚赐封常在,结果今年三月二十二,就跟着哪行在、武常在这一拨人,又得以晋位为贵人了!”

    福贵人是去年到今年这一拨新人里,唯一晋位为贵人的。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进封间隔不过只有五个月去,自是叫人不能小觑了去。

    那拉氏这便冷笑,“可不是么!去年到今年,我都被戴佳氏那贱人给蒙住了眼,暂且顾不了旁人去,这便连这么一位出风头的新人都给漏过了去。”

    德格也是咬住嘴唇,“……只是都不知道这福贵人是什么时候儿得了皇宠去。她竟然也敢不来主子跟前伺候。”

    那拉氏冷笑,“终究是在皇太后宫里的人,这便自然有理由说畅春园跟咱们这边儿隔着远,倒不便每日早晚请安。况且有皇太后照应着,她也有胆子不将我放在眼里去。”

    德格咬了咬嘴唇,“原本咱们都担心孝贤皇后的那个侄孙女儿进宫来,叫皇上格外恩宠了去;结果那位进来只封了个答应,却反倒是这位富察氏得了恩宠去……”

    那拉氏眯了眯眼,“富察氏……在咱们皇上的后宫里,不是已经出了个皇后和一个皇贵妃去?福贵人虽说不是孝贤皇后家沙济富察氏的一支,不过倒是与哲悯皇贵妃的母家亲缘不远。看来皇上更怀念的,倒更是哲悯皇贵妃这个富察氏……”

    那拉氏心下也是苦涩。终究哲悯皇贵妃才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为皇上诞育下第一个孩子。

    男人啊,这一辈子不是都说最难忘的是第一个女人么?所以皇上这才高看福贵人一眼,反倒没将孝贤皇后的侄孙女放在心上啊。

    那拉氏抚了抚袖口上的花边,“既然与哲悯家亲缘不远,倒也不难推算她后头有谁。明面儿上自然是皇太后,可是暗地里,必定还有定亲王府那一脉去!”

    若说起储位之争来,她除了要防备皇子之外,又何尝能不防备着两个更是早已成年的皇孙去呢?

    绵德是皇帝的长房长孙,又是皇帝此时子孙里第一个得封的亲王,还曾经配给的是和敬公主的女儿,皇上的这种优待法儿,不可能不叫前朝后宫浮想联翩。

    还有绵恩,虽说是庶出的次孙,此时还是平头阿哥,被绵德给压得死死的。可是从小儿却得皇上的青眼,也叫人不能不防。

    更何况定亲王府里那位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原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终究人家伊拉里氏,其实就是辽代的“耶律氏”,是辽代皇室之后。有这样儿的血缘,怎么可能没有替自己儿子谋划的野心去呢?

    那拉氏越想越是忍不住冷笑,“这宫里的人和事儿啊,个个儿都经不起推敲。一旦推敲起来,挨着个儿的都是居心叵测!我不过是去年被戴佳氏害得病了那么一回去,其后这一年便顾着戴佳氏多一些,这便叫这些小鬼儿都钻了空子去,叫她们个个儿都以为,她们有机会钻出泥潭洞府,跃过龙门,泥鳅拐子化成龙去!”

    车轮辘辘,婉兮与语琴和颖妃同座。

    三人说起的则是前朝之事。

    就在昨天,亦即七月十六日,皇帝正式颁下谕旨,将那位通书霍罕,有心谋叛的喀什噶尔的伯克阿布都拉伊木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阿布都拉伊木的儿子们,也全都处斩。其妻、女、兄弟之妻,也都押入京师,赏给功臣家为奴去。

    这是朝廷平定回部以来,朝廷对回部伯克们最严厉的惩罚,可说朝廷、西北皆大大震动。

    “只是不知,此事阿心里可是如何滋味。以及,回部各城伯克得了消息之后,又做如何想?”

    颖妃有些担心,小心地问,“恕我说句不该说的,回部各城本就不易安抚。此事发生之后,那边儿会不会又有人趁机诬蔑朝廷,再生谋反之心去?”

八卷2、福气付东流

    婉兮点头,“我担心的也是如此。www.uu234.net朝廷当年为早日平定大小和卓之乱,对回部一班伯克以安抚为主。但凡是大小和卓的手下,肯归顺朝廷的,皆免其罪,依旧委以重任。这本是朝廷宽仁之心,可却也着实留下隐患去,倘若那些曾经追随大小和卓的人,只是权宜之计,暂且佯作归附朝廷,可其实逆心未改,那便迟早有一天会再度爆发出来,成为西北新的危机去。”

    这个阿布都拉伊木就是曾被大小和卓任命为喀什噶尔伯克,当朝廷大军兵临喀什噶尔城下之时,自动开城投降,因此被朝廷下旨继续任用为伯克的。

    朝廷原本是既往不咎,可是他却嫌朝廷只任命他为伯克,却不是品衔更高的“阿奇木伯克”,由此对朝廷怀恨在心,终究动了谋叛之举去的。

    大小和卓虽然都已经伏法数年了,可是其实大小和卓的影子,依旧在西北上空飘荡。

    其实这个阿木都拉伊木还只不过是大小和卓的手下,只作为大小和卓曾经控制下的一个回城的伯克,尚且都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若这次谋叛之人换做是大小和卓的族人,尤其是子嗣,那后果就将更加的不可设想。

    即便大小和卓已死,可是西疆回部之人依旧崇信和卓家族。

    小和卓霍集占没有子嗣,而大和卓的数名妻、子被巴达克山等送交给朝廷,都押入京中,赏给功臣。不说远的,就连九爷傅恒的府里就赏给了大和卓之妻巴特玛、大和卓之子阿卜杜哈里克。

    虽说这个孩子只是大和卓幼子,在大和卓死的时候儿还只是个幼童,因他有着圣裔(牌罕巴尔)的光环,回部王公和百姓仍然对他尊崇不已。每逢年班伯克进京,都要到傅恒府上请求看望,并资助银两。

    由此可见,大小和卓留给西北的隐忧,依旧存在。

    “既然和卓家族在西北仍有这样高的威望,那与大小和卓同宗,同为圣裔和卓的阿母家,对于朝廷的意义便更为深远。”

    颖妃也是点头,“可不是么,忻妃刚死,皇上就将从忻妃那止退下来的妃位的份例就直接给了容嫔,让她在嫔位就已经享有妃位的待遇去;而这次秋,容嫔又是随驾。”

    婉兮轻叹口气,“想当年慎嫔和阿两位同来自西域的新人进宫,一并被封为嫔……恍惚还是昨天的事,可是如今慎嫔却都已经不在了。”

    颖妃也是出自八旗蒙古,这便对慎嫔的死,心下也是有些不自在去。

    “莫名就说病故了,却前头都未曾听说她身子骨儿有过什么毛病。也幸亏容嫔早早儿就搬出了皇后宫,要不,依我看啊,今日先身故的怕是容嫔!”

    婉兮怕拍颖妃的手,“总之咱们都得小心。明年永就够了年岁指婚了,这便已是成人去了。皇后必定更加变本加厉,谁敢挡着永的道儿去,她都会不择手段去。”

    颖妃冷笑,“只可惜我又没抚养皇子去,她便是想针对我去,都不容易捉住我的把柄呢。”

    婉兮却摇头,“其实我建议皇上将舜英放到你身边儿去,反倒是给你添了桩罗乱去。舜英那孩子终究是戴佳氏所出,咱们倒摸不准她能有几分像戴佳氏去。”

    “孩子小前儿还好说,就怕越是长大,性子便与生母越为相似去。若她当真照着戴佳氏的模子下来,那倒是叫你为难去。”

    颖妃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其实不管怎样,我身边儿能有个孩子,我总是高兴的。我自竭力尽心对她去,她又一向很是有些宾服我,想来我跟她以后的日子倒未必太难熬去。”

    颖妃终究是蒙古格格,弓马骑射在后宫里都是首屈一指的。舜英从小就爱骑马射箭,便在一众内廷主位里最为宾服颖妃去。便是从小儿,颖妃说什么,舜英还是肯听的。

    故此婉兮也是觉着,将舜英放在颖妃身边儿,怕才是最为合适的去。

    婉兮松了半口气,点点头,“只是你也得从此便是为了舜英,也得防备皇后些儿去。我倒怕皇后会利用咱们这些年跟戴佳氏的恩怨,这便利用舜英做文章。”

    颖妃便也点头,“我明白。总归这会子舜英还在穿孝,一切等咱们从木兰回京,再小心计议也不迟。”

    七月二十三日,皇帝一行抵达避暑山庄。

    这一路上的六天里,那拉氏已是看着那福贵人一日比一日更不顺眼。

    在路上这六天里,皇帝倒没翻福贵人的牌子;真正惹翻了那拉氏的,是这一路上她在皇太后眼前的境遇去。

    从前历次出巡,那拉氏这当正经儿媳妇的才能亲自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可是这回皇太后宫里因多出了个福贵人和永常在,皇太后倒凡事都找她们两个,便连素日闷了,叫坐在一起说话儿、看戏的,也都是这两个新人来陪着了。

    那拉氏堂堂中宫,倒是往往叫老太太给排斥在一边儿了去。

    其实皇太后的缘故,也是因为年纪大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已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这便更喜欢跟年轻的女孩一处说话,喜欢那热闹,更能借此回顾那青春去。

    对着两个年轻的嫔妃,自比对着那拉氏这张也快五十了的脸强。况且那拉氏是皇后,时时刻刻端着架儿,便是说笑话都有些笑不起来;倒是福贵人和永常在这两个年轻的更能叫皇太后笑得出来不是?

    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那两个新人联手的排斥,可是那拉氏这中宫的脸面却有些挂不住,只觉是这两个年轻的故意联起手来,不敬于她。

    终于到了避暑山庄,那拉氏从车马劳顿里稳当下来,这便打定了主意要给两个新人立立规矩了。

    终究这两个新人是在皇太后宫里的,没在她的调校之下,这便不懂她的规矩。那这回一同住在避暑山庄里,她自得趁机好好儿叫两个新人明白,何谓妻妾嫡庶的区别去。

    到了避暑山庄的第二日,那拉氏早起给皇太后请安,趁着皇太后高兴,这便抬头望着这檐画雍容的太后寝宫,提起旧事。

    “当年圣祖康熙爷在避暑山庄驻跸之时,太后寝宫为‘松鹤清越’。待得咱们皇上登基,也想奉宁您老人家驻跸‘松鹤清越”,可您老人家却为回避先辈,不肯住进去。“

    皇太后笑了笑,“那时候儿‘松鹤清越’里驻跸的,是圣祖爷的生母孝康章皇后。皇帝最敬重圣祖爷,时时都要避圣祖爷,我又如何能住进孝康章皇后当年的寝宫去呢?”

    那拉氏自是拣皇太后喜欢的说,“孝康章皇后诞育了圣祖爷,开创康熙盛世;可是皇额娘您也是诞育了咱们皇上,同样也开启了乾隆盛世。皇额娘您啊,倒不遑多让。”

    皇太后笑出声儿来,赞许地望那拉氏一眼,“瞧你,今儿一大早这便是来甜哄我来了?说吧,这是有什么事儿啊?”

    那拉氏忙趁机含笑道,“这不是眼看着就八月了,皇上的万寿节不日就到。媳妇想着给皇上进一份儿心意,这便想跟皇额娘借点子福气去呢!”

    那拉氏既然是这个理由,皇太后又如何能有不允的?

    “便直说吧,我这儿有什么能帮衬得上你的去?赶紧告诉我,我这便都给了你去就是。”

    那拉氏目光一转,这便望住了福贵人去,“媳妇是想跟皇额娘借个人去。谁叫福贵人的封号好呢,偏偏就是带着福气的;况且她是去年到今年进封的这些新人里头,唯一晋位为贵人的。媳妇想着她去帮媳妇,给皇上尽这份心意,是最合适不过的。”

    皇太后便也好奇,打量着那拉氏问,“你到底预备了什么心意去?”

    那拉氏便笑,“哎哟,其实媳妇最是个笨嘴拙腮的人,也学不会人家令贵妃、庆妃那般汉女的灵巧去,这便索性只是顺着自己的一颗粗朴的心,费些笨力气,只为皇上出一把子力就是了。”

    “妾身啊,是想给皇上亲自绣两卷经。这便叫福贵人过去,也不用受累忙别的,就帮媳妇儿将那经文念出来;事后帮媳妇将绣好的经文与经书对照对照,不叫出错儿就够了。”

    皇太后几乎没犹豫,这便立即点头,“既是这样轻巧的事儿,她又年轻,眼睛灵、脑子也快,自是累不着她。那这便叫她去吧!”

    福贵人这便也只好上前蹲礼,“妾身遵旨。”

    福贵人临走还特地跟永常在拉了拉手道,“我这一走,怕是要几天才能回来。侍奉皇太后的事,便都有劳你了。”

    永常在倒一向是个嘴直的人,这便反倒淡淡轻哂,“你去就是!难不成这宫里没了你,我还伺候不好皇太后了是怎的?”

    福贵人虽说此时位分比永常在高,可是永常在的父亲贵为三品都统,自是福贵人比不了的。

    可是永常在跟福贵人一起进宫,却只有福贵人晋位为贵人,永常在倒不得晋位。故此永常在心下是很有些芥蒂去的。

    福贵人心下也都明白,便也只笑笑,哄着永常在,“对对对,是我失言了。”

    福贵人这才放心而去,可是无论皇太后、永常在,还是福贵人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一走,便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十天之后,八月初五日,原本那拉氏早早儿给了皇太后这边知会,说绣经之事已毕,今日便会送福贵人回松鹤斋这边儿来。

    松鹤斋这边儿便也预备着,将福贵人的下处给打扫出来,可是早等也没来,晚等还没来。

    皇太后都有些觉着不对劲,这便叫人到那拉氏这边儿来问。结果连那拉氏都是一愣,说“为感谢福贵人,我便特地留她一起用早膳。大约头午,这西洋钟打了九个点儿的时候儿,我就亲自送了福贵人到门口儿,瞧着她回去了呀!怎么说,难道福贵人还没回去么?”

    两边儿通过了气儿,这便皇太后派人在松鹤斋前后八进院子里四处寻找,那拉氏也派人在避暑山庄里寻找。

    那拉氏自己也亲自赶到松鹤斋来,陪在皇太后身边儿,一起等着消息。她还劝皇太后,说不必着急,终究是福贵人年轻,这说不定忙完了差事,圈了十天去,这好容易解了禁,这便趁机现在避暑山庄里好好逛逛,不着急回来罢了。

    皇太后便也唯有叹了口气,“也是。这会子正是避暑山庄里的初秋,景致又与京中不同,她喜欢看也是有的。”

    掌灯时分,福海方带人回来,有些慌张地进来跪奏,说是在“观莲所”外的水中,打捞出了福贵人的尸首来。

    那拉氏都狠狠吓了一大跳,“这个傻丫头,她怎么还是落水了去!”

    皇太后也有些摇晃,“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再说又是怎么偏偏赶在‘观莲所’了?”

    皇太后如此惊愕,也是因为“观莲所”对于她和皇帝母子而言,有着太重要的意义去:康熙六十年,皇帝十一岁,随着当时还是皇子的父亲一起到避暑山庄来。这日父子俩陪着康熙爷一起走到观莲所廊下,雍正爷考校起皇帝来,叫他背诵所学过的经书。

    雍正爷看似临时起意,皇帝却毫不慌乱,张口就来,且不遗一字。

    当时康熙爷的近侍都在旁边,都惊讶于十一岁弘历的聪颖异常。

    便也是因此事,当年康熙爷才叫十一岁的弘历从此随侍身边学习。就此,开辟了皇帝的帝王命数去。

    那拉氏也是惊得嘴唇直颤,“谁说不是呢……唉,媳妇儿挑在‘观莲所’抄经,正是为了铭记皇上当年得圣祖爷厚恩之故事。”

    那拉氏小心打量着皇太后的神情,“当年也是因为这观莲所廊下之缘,圣祖爷也特地见了皇额娘您去,连声说您是有福之人……便是冲着这个,媳妇才特地借了福贵人去,媳妇期冀以此来借皇额娘您的福气,祝颂皇上万寿去媳妇这一片心意,怎成想……”

    皇太后闭了闭眼,“她怎么会在‘观莲所’落水的,啊?”

    福海连忙跪奏,“奴才问了福贵人主子位下的女子,以及园子里当值的太监们去,都说今儿瞧见福贵人主子在观莲所进进出出好几趟,出事儿时辰前后的那会子,他们都见福贵人主子坐在莲塘旁的石头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观莲所”亭前湖中植从关内和北方敖汉等地移植的荷花万柄,乃是整个避暑山庄里观看莲花最佳之处。故此福贵人在莲塘旁流连,无论是她位下女子,还是当值的太监等人,都未多想一层去。

    皇太后也是急得直拍桌子,“那到底查清楚她是失足落水,还是,还是有什么事儿想不开了去?”

    福海垂首道,“奴才会同避暑山庄里的总管太监们一并查看了福贵人主子落水位置左右的石块。那些石块上的苔痕都是新的,的确是有失足滑落下去的痕迹。”

    “奴才斗胆说一句:倘若是福贵人自己想不开,那她直接跳下去就是,便不会在那苔藓上留下滑落的痕迹去了……”

    皇太后也是难过地掉了眼泪,“唉,那孩子还多年轻!这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次日婉兮也得了信儿去。

    婉兮想了想,便忍不住皱眉,“有些不对劲儿。”

    语琴忙问,“哪儿不对了?”

    婉兮垂首道,“如今已是八月,这承德又是山城,本就比京里天儿凉的更早,故此那‘观莲所’前的莲花,早就已经开始凋零了。”

    “莲花自是美景,可是残荷总叫人心酸,故此福贵人又何至于在一片残荷前流连忘返,以至于落水了去?”

    语琴便也蹙眉,“是啊。便是残荷原本也可作诗、入画,可是终究寂寥了些,纵然有人看,却也不至于流连忘返,甚而失足落水去啊。”

    婉兮轻垂臻首,只缓缓吟道,“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这是李商隐的诗,她一向都喜欢;可是在那本《红楼梦》里,林黛玉却偏说她一向不喜欢李商隐的诗,唯独喜欢一句,便是这一首里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可其实就连这一句,林黛玉也背错了,原诗里是“枯荷”,并非“残荷”。

    “枯荷”与“残荷”,究竟哪一个更合适原诗的意境?这也曾在婉兮的心底较量过一番。

    此时此境,终究还是“残荷”更合适些了吧残之一字,道尽凄凉。

    语琴眯了眯眼,“这些日子福贵人不是镇日与皇后在一处么?会不会是皇后?”

    婉兮蹙眉,“若当真是皇后,慎嫔六月初四刚刚病故,今日八月初六,这刚刚过去两个月而已若当真是皇后,那她真的是疯了!”

    因皇帝的万寿节,便是这天下最该喜庆的日子之一。故此为慎嫔穿孝的绵德母子,也都在万寿节之前释服了去。

    绵德奉着母亲伊拉里氏回到定亲王府,这才得了福贵人已死的信儿去,伊拉里氏便是狠狠一惊!

    “怎么会忽然就死了?我还指望着她呢!”

    大阿哥永璜的生母是哲悯皇贵妃,出自富察氏;而福贵人也是富察氏,正是与哲悯皇贵妃母家亲缘不远去。便是因为这一层,从福贵人进宫伊始,绵德母子便是有意孝敬去。

    一个内务府包衣女子,刚刚进宫,即便是到了皇太后的宫里伺候,可是身边儿还有门第更高的汪氏比着,故此福贵人最初的日子也不好过。此时遇见绵德母子的主动殷勤,对于福贵人来说,自是一份难得的情谊去,她便舍不得推辞。

    “我不求别的,好歹她在皇太后宫里,只要能听见皇太后与皇上说过什么,只要她能偶尔在皇太后跟前夸赞过绵德你啊几句去,那咱们的心意便也值得了。”

    伊拉里氏心下也自是明镜儿似的,明年就到了嫡皇子十二阿哥永指婚的年岁,怕是皇上立储的心思已经都定了。她若还想为她的儿子绵德争取一回去,那就得在明年指婚之前啊!

    况且皇太后对于皇上的影响力巨大,能从皇太后身边儿听见只言片语,都比前朝后宫里这些人传出一百句话来更管用!

    故此这会子啊,福贵人的出现正是绵德母子所最为需要的。绵德母子本指望着福贵人照着当前这个势头,继续得宠下去,至少也能透过福贵人来探听皇太后那边的动静去可是谁料想,福贵人竟就这么死了?

    伊拉里氏痛定思痛,良久才缓缓道,“这会子有谁希望她死去?是后宫里嫔妃争宠的戏码儿么?如果是的话,那八成与永常在脱不开干系去。”

    “可若不是嫔妃争宠的缘故,而是着眼在了将来那个储君大位上绵德啊,依你瞧着,你看更像是哪个皇子的额娘去?”

    绵德也自是恼得咬牙切齿,“自然是自己有皇子,此时又在避暑山庄里的人呗!那便不是皇后,就是令贵妃……”

    伊拉里氏点点头,“也幸亏愉妃没随驾过来,否则,我自然也要算上她一笔去的。她虽说老了,也不受宠,可是她的心机倒也不输给皇后和令贵妃去八公主终究还是孩子,叫我几句软话哄着,这便也露出愉妃来了。”

    “愉妃为了替老五争,为了先斗赢令贵妃去,竟然连八公主都能利用去,真是叫我都刮目相看。”

    绵德皱眉,“既然不是愉妃,额娘又何苦还说她去?”

    伊拉里氏却幽幽抬眸凝注儿子,“愉妃便是跟福贵人这事儿没有干系去,可是咱们就能饶了她了?绵德啊,你别忘了你自己个儿的福晋,是怎么没的!”

    如果绵德还有阿日善这个媳妇儿在,就凭着阿日善是和敬公主的女儿,是皇上的嫡亲外孙女儿,那也能帮得上绵德多少去!

    绵德盯住伊拉里氏,“那……额娘的意思是?”

    伊拉里氏满意地笑笑,“总归这事儿,咱们得盯住喽。不管宫里打算怎么查,咱们也都得派人设法查得更仔细去。我忖着,这事的真相,咱们必定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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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卷3、要想人不知

    福贵人的死,有些太“是时候儿”了。www.uu234.net

    她出事在八月初五,皇帝的万寿节就在八月十三,中间相差仅有八天。原本从八月初二开始,避暑山庄中的庆典赐宴、各种礼仪祭祀都已经陆续开始,这便叫宫内宫外谁都暂且顾不上她的死因去。

    终究,一个出自内务府包衣的小小贵人的死,又如何与天子的万寿相比呢?

    便是婉兮心下有些疑惑,可也终究不好在皇上万寿大庆的日子提出来终究皇上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去了,这个年岁的人,谁又喜欢在生辰之际,去听旁人的死因去呢?

    皇帝的大寿连着八月十五中秋一起过,热闹过后,八月十九日,皇帝便按着既定的日程,从避暑山庄起驾,奉皇太后圣驾一起,赴木兰围场。

    福贵人的死,便因此而彻底被撂下了。

    待得圣驾一行回到京中,已然是十月初八日。距离福贵人出事,已经整整过了两个月去了。

    十月的京师已然冷了,十月的承德更是比京师更早就落下了雪来。

    回到京中的红墙金瓦之中,婉兮忍不住回眸,仿佛一回眸就还能看见承德的雪。那一片天地皆白,是否已经将某人的罪孽洗白?

    又或者,那承德的雪,也是在诉说着福贵人死去的冤屈?

    婉兮回到天地一家春,与玉蕤和孩子们重聚,自是欢喜。这骨肉、姐妹重逢的欢喜,好歹也冲散了婉兮心上的哀悯些儿去。

    夜晚间,婉兮亲自哄了石榴睡着,这才又回来与玉蕤说话。这才提起福贵人之死来。

    玉蕤“哎呀”一声儿,“这次姐随驾秋去,我留在京里,消息知道得倒是没那么快。故此倒是有件事儿,我没法儿跟姐通消息,自己也没多想去。”

    “什么事?”婉兮抬眸望住玉蕤。

    玉蕤叫翠鬟去,片刻捧回一个小锦盒儿来,“是这个。”

    婉兮接过来看,却见是一盒儿银针。

    婉兮便有些纳罕,只等玉蕤解说。

    玉蕤道,“这个就是瑞贵人送给我的。”

    婉兮也是一怔,“哦?何时的事儿?”

    玉蕤道,“是七月底了。那会子我算着日程,皇上已经是驻跸在避暑山庄,预备秋大典和万寿节了。那会子宫里宫外自是都为皇上的万寿而忙碌,都是京中往避暑山庄去送贺礼,我哪儿想到福贵人却从避暑山庄里特地叫人带回来这个给我。”

    “她只说是她进宫晚,年纪小,是直到给我送来这盒东西的时候儿,才知道她自己跟我是同一天的生辰。”

    “哦?”婉兮也是意外,“都是正月十九的生辰?”

    玉蕤点头,“看样子应该是。她说她进宫晚,是去年十月才初封为常在,初封之后却都是在皇太后宫里伺候,倒没什么机会往咱们这边走动,这才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生辰与她是同一天。”

    “再加上她今年三月才晋位为贵人,这才与我位分相同去,可以方便一起走动了,却已经错过了正月的生辰去。她那会子在避暑山庄,看见皇上万寿节的庆贺预备去,这才想起来,也应该给我补送一份儿贺礼才对。”

    婉兮垂首望住那盒银针,“如此说来,她倒是有心了。只是她想给你补送贺礼,却为何偏偏送了一盒银针来?”

    银子自是贵重,便是做成了细碎的针,这一小盒加在一起的分量也不轻了,故此这心意该是实诚的。可是若想送一份诚心的礼,什么不好呢,为何偏偏是送针?

    若是依着民间的说法儿,其实过生辰送针倒不是好的,容易叫人多心是叫人扎手、缝嘴的不成?

    “可是福贵人既然偏偏给你送了针来,且是从避暑山庄特地送回来的……那便必定是有她特别的用意在里头。”婉兮妙眸轻眯。

    玉蕤也是点头,“毕竟咱们都不是擅长女红的人,其实咱们最用不上的就是这针线。便是普通的绣花针给了咱们都可惜了去,更何况是银针呢,那更是糟践了。”

    “我彼时也只觉着这福贵人怕是有些年轻不懂事,甚至或许还有些讥讽咱们的意思在里头,故此我才没当回事儿去,接过来就给撇在一旁去,只等着她一并回来,到时候儿当面丢还给她去就是了。却哪儿成想……她竟没能活着回来。”

    婉兮心下不由得一动,“可是说起针线来,我倒是想起了慎嫔来。端阳节的宫宴上,皇上腰间佩挂的是慎嫔绣的香包……若论这针线的手艺,今年原本风头最盛的,是慎嫔。”

    玉蕤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眸光一亮。

    “姐!说不定福贵人便也是用这银针,来暗示咱们慎嫔之事!”

    婉兮深吸口气,挑眸望住玉蕤,轻轻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皇帝回京当晚要到安佑宫行礼,这便留在九洲清晏了。次日皇帝忙完了,这才过来看望婉兮。

    满人的女人们都习惯在炕上摆着针线笸箩,或者就摆在炕桌上,或者放在炕梢,要不就是掖在炕衾下头。总归不背人的,显示出女人们的勤劳来。

    只是婉兮一向针线的手艺有些拿不出手,故此婉兮倒是一向都将她自己的针线笸箩给藏起来的,不叫皇上看。

    可是今儿,那针线笸箩却没来得及收,皇帝看了也觉新鲜,这便格外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完,皇帝便拧了拧眉,“哟,哪儿来的银针?”

    银子贵重,便是宫里也没的随便将绣花针都用银子来打造,实在是过于靡费了。

    婉兮盯着皇帝的眼睛,“……在宫里,除非是爷赏给的,可没人敢擅自用银子磨成针来。”

    皇帝咬了咬唇,抬眸望住婉兮,“你知道啦?”

    婉兮故意拧过身儿去,“奴才知道什么了呀?奴才可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甚为心虚,连忙肩膀头儿挨着肩膀头儿地凑过来一起坐着,用膀子轻轻撞了撞婉兮,“……还不是,今年端阳节的时候儿,慎嫔绣的那香包甚好,爷选中了佩挂着,这便总得赏给她些儿什么。”

    “思来想去的,既然是针线的手艺好,那便索性赏给她一盒子银针去好了。”

    婉兮可没小心眼儿,听了反倒欢喜地拍掌,“爷果然赏给了慎嫔一盒银针去!爷赏的好!”

    福贵人和慎嫔都已死,那盒银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婉兮和玉蕤只能靠猜。

    终究若想获得答案,婉兮便也唯有从皇上这儿入手,试探皇上一回才行了。

    皇上也是可爱,她这一试就给试出来了,倒没费什么周折去。

    皇帝瞧婉兮这神情,便也是长眉扬起。

    “怎么说?难不成你这盒银针,竟就是爷赏给慎嫔的那盒儿?”

    婉兮却不回答,只是反过来问皇帝,“慎嫔病故,按说她的遗物该由内务府收回。爷,那慎嫔的那盒银针呢?内务府可曾找见了?”

    皇帝摇头,“这几月来咱们都顾着秋的事,故此无论是福贵人的,还是慎嫔的遗物,都还尚未呈进。”

    婉兮便又悄然舒了口气,心下的怀疑,又可落实一分去了既然慎嫔的遗物尚未收,那么就还留在那拉氏的宫里。而福贵人在出事前的那几天里,避暑山庄里都知道福贵人是帮着皇后一起忙活给皇上的寿礼去了……那说不定,福贵人就是在那拉氏那儿见到的这盒银针。

    若当真如此,那婉兮就当真可捉住那拉氏的几分把柄去了。

    慎嫔是死在京里的,在慎嫔的遗物尚未收之前,即便那拉氏是皇后,也没理由随便去动人家慎嫔的遗物去。更何况这一盒银针乃是御赐之物,便唯有皇上亲自下旨处置才行。

    可是若是那拉氏不但动了慎嫔的遗物,而且还专程将这盒银针给带到避暑山庄去了……那就颇能说明那拉氏是对慎嫔的什么事儿耿耿于怀去了。

    杀人,最要紧的就是找见动机。这盒银针若能坐实是慎嫔的遗物,那么这盒银针便也可以找出那拉氏对慎嫔不利的动机来了。

    婉兮心下一宽,这便扭身儿将银针给收起来,暂且不叫皇帝再问了。

    皇帝蹙眉,“瞧你那小心眼儿样儿的!爷都说了,这本是投桃报李,人家慎嫔给爷绣了香包,爷便赏给一盒银针去呗……况且慎嫔此时已经不在了,亏你还跟爷耍小脾气。”

    婉兮便也乐得这么认了,总归就是暂且将银针的真实来源给抹了过去。

    这回,婉兮要亲自将那拉氏的罪证查全了、证实了,才会正式捧到皇上的眼前来既然是到了要跟那拉氏好好算账的时候儿了,那这笔账,婉兮还是希望自己来拨拉清楚每一颗算盘珠子去。

    因着这盒银针的突然出现所带来的曙光,婉兮今晚儿上着实高兴。

    可是这高兴却是要暂时瞒着皇上的,故此婉兮都是在偷着乐。

    带着这股子偷着乐的劲儿,婉兮今晚上十分情动,全都是主动的。

    当终于翻身而上的时候儿,婉兮也情不自禁地被此时的场景所惑引了去小小辛者库汉姓女,如今却是“君临”于天子之上呢。

    他的欢喜,他的急迫,全都在她的驾驭之下,都由不得他去,这回全都得听她来调遣……

    堂堂天子这会子都不得不臣服于她之下,那么皇后又如何?

    那拉氏自恃中宫之尊,在这后宫里作威作福的日子……终有告结的一天!

    婉兮在巅峰之时,欢悦地大喊声中,迷蒙地预感到那一天,已是不远了。

    这一晚的身心满足,叫婉兮次日与玉蕤重说起银针之时,都是忍不住微笑的。

    “想来这福贵人也是个聪明的,或许是她早已发现了皇后对她的态度有异,故此她也留了个心眼儿,在皇后身边儿找见了这慎嫔遗留下的银针,这便设法送了出来。”

    “她是想给我,可是我彼时也在避暑山庄中,她不敢托底,这事儿会不会被皇后知道了。故此她反倒绕了个弯子,叫人送回京师来交给你去她是明白,这物证交给你去,迟早必定到我的手中来。”

    玉蕤也是叹口气,“她自己兴许也没想到,她竟然没能活着回来吧?”

    婉兮的笑意便也随之凋零了下来,“她虽说聪明,可终究位分低,又年轻,即便上有皇太后的护持,却也终究不是皇后的对手。”

    玉蕤也是冷笑,“她是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她自然能一手遮天去!况且如今皇太后都年过七十了,又哪里还有当年能节制她去的精神头儿?皇上又不能时时都在后宫里看着,这便叫皇后越来越任性妄为去!”

    婉兮点头,“人在得意之时,最易忘形。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从六月到八月,接连两条人命去……她丝毫不知收敛,那她的报应,也就到了!”

    秋这三个月间,前朝又有两个重臣溘逝。

    一位便是那位被皇帝先革半俸,再革全俸的宁郡王弘。

    这位好歹也是老十三爷胤祥的嫡子,便凭老十三爷与雍正爷的兄弟之情,皇帝但凡能找见弘半点儿可恕之处,也不至于接连革除他的俸禄去。

    这位弘就连溘逝也会挑时候儿,不早不晚,就在皇帝万寿节后一天去了。

    另一个溘逝的是正黄旗蒙古都统广成。这位不是旁人,正是九爷傅恒的长兄。

    因长兄溘逝,九爷跟从圣驾回到京中,便立即赶去广成府中参与治丧。

    婉兮便是与这位广成并未谋面,可也为了九爷,亲自送上自己的一份奠仪去交给了九福晋兰佩。

    兰佩随即便也递牌子进宫,亲自向婉兮谢恩来了。

    又是许久未见,婉兮捉着兰佩慰问了好多,问完了兰佩,又问兰佩的几个孩子,最后才委婉地问到了九爷这儿长兄溘逝,九爷必定难受。

    兰佩也是叹息,“不瞒令主子,咱们傅家也是看起来的荣光煊赫,毕竟是孝贤皇后的丹阐之家,有九爷如今这般身为军机首揆,子侄辈则再有大宗的承恩公明瑞此时为伊犁将军;其余还有隆儿为和硕额驸,灵儿为多罗额驸……看起来怎么都是叫人高看一眼去的。”

    “可其实啊,世人的眼睛里都藏着势利去,便是奴才家这样的,其实前朝大臣也并不当真都放在眼里的在九爷回京之前,到大爷家里去祭吊的朝臣寥寥无几;可是等九爷回来,那前去祭吊的大臣车马,竟然塞满了街巷去……”

    “同为孝贤皇后的兄弟,大爷广成也好歹是官至都统了,死后却落得如此凄凉。说来说去,即便是此时终于门庭热闹起来,那些人却也不是去祭拜大爷去的,不过是去做给九爷看的罢了。”

    “九爷自己回府之后也与我唏嘘,说他自己是幸亏如今得皇上信重,否则即便是孝贤皇后的兄弟,也会如大爷一般,其实并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大臣们看的不是什么皇后丹阐,大臣们看的永远都是皇上的态度罢了。”

    婉兮听罢,心下也替九爷酸楚。

    外人看起来那么高高在上、一人之下的九爷,是多么风光无限,可是只有婉兮明白,九爷今日的地位不是来自孝贤皇后,不是来自他沙济富察氏所谓的门第高卓,其实都是来自于九爷对皇上心意的了解,总在几个最艰难的时候儿选择了与皇上站在一起,拼尽一切去为皇上排忧解难去。

    故此九爷从来不敢将今天的地位看得理所当然,更不敢相信这地位会永远不败九爷知道,想要巩固这地位,依靠的不能是提起孝贤皇后,也不能只依靠几桩儿女亲事去,他唯有日日为朝政殚精竭虑,时时为皇上排忧解难去,又或者战事一起,便又立下战功去……

    说到底,九爷为人臣之极点,便也要付出超过所有的大臣去。用“卖命”二字,当不为过。

    只是婉兮却不能将这话当着兰佩的面儿都点破了去,她便只能含笑道,“这事儿总归分怎么看。九爷是伤心广成无人吊唁;可反过来说,群臣都是因为九爷而去,这便也足证九爷在朝中的威望么……这世上的事儿啊,哪里有两全其美呢?不过是看如何权衡取舍,是更愿意接受那难受的一面儿去;还是索性翻转过来,只看那叫人心下舒坦的一面儿去。”

    兰佩便也点头,“奴才今晚儿便这么劝说九爷去!”

    婉兮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便赶忙道,“我说的未见得有效。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你只管用你自己的法子去劝就是,可千万别用我这个馊主意去。”

    兰佩却是摇头,“就是因为多年夫妻,奴才方能了解九爷的心境。便是九爷再怎么想不过来的事儿,只要一说是令主子的意思,九爷便能立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去的。”

    “他这些日子为了大爷的丧事已是心力交瘁,奴才便也唯有用令主子的话来,方能叫九爷赶紧振奋起来啊。”

    不管怎样,总是为九爷好吧婉兮便也笑笑,不再坚持了。

    九福晋抬眸望住婉兮,半晌才委婉地问,“倒是不知道忻贵妃薨逝之后,八公主又要如何安排?”

    婉兮攥紧了指尖,才克制住想要皱眉的念头去。

    婉兮尽力淡淡一笑,“舜英她,皇上的意思是,暂时交给颖妃去抚养。”

    兰佩何尝没瞧出来婉兮神色之间的一点子不豫之色来,这便忙也小心藏住神色,含笑道,“也好,也好。颖妃主子已经居于妃位多年,自是比忻贵妃在世的时候儿位次还高。八公主跟着颖妃主子去,这便是又高抬一步了去,总归对八公主怎么都是好的。”

    “这么算起来……八公主的额驸,这一二年怎么都该定下了吧?”

    “你可得了吧~~”正说着话儿,舒妃从外头进来。亲姐妹倒不用见外,这便直接对九福晋说。

    实则婉兮就是担心九福晋还放不下这个心思,这便私下里已是与舒妃过了话儿去。终究还是不便直接说了舜英那孩子身子上的难言之隐,婉兮便索性将原因都揽在自己头上来,只说自己跟戴佳氏这些年的不对付,便总不希望戴佳氏的女儿成为九爷和九福晋的媳妇去。

    虽是亲姐妹,尊卑的规矩还得守着,兰佩便忙给舒妃行礼请安。

    舒妃哼了声儿,“好歹隆儿已经是和硕额驸了,总没的叫亲兄弟两个都成和硕额驸的吧?”

    九福晋却有些噘嘴儿了,“可是家里已经有了两个额驸……按说,这样儿都可以,又何妨再多出来一个和硕额驸去呢?况且康儿与八公主也的确是年岁相当不是?”

    舒妃忙看了婉兮一眼,无奈地道,“你啊!亏你今儿还进宫来给令贵妃请安,你若将来真也成了戴佳氏的亲家去,我看你以后又要怎么到令贵妃眼前来呢?”

    九福晋忙殷殷与婉兮道,“令主子万万莫要多心!终究忻贵妃已经不在了……奴才看重的,只是八公主,倒与忻贵妃无半点干系。”

    婉兮这便索性故意生了气,扭身不看向九福晋了,只说,“……这世上哪儿有闺女不像额娘的?虽说八公主这会子还小,可是谁知道她越长越大,会不会跟她额娘越发一个性子去了?”

    婉兮故意再添上一把料去,“你也别当我多心,我实则说的都是有理有据!我便也不瞒着你了,五月间莲生与舜英一起在静安庄给戴佳氏穿孝,你可知道舜英是如何对莲生去的么?”

    九福晋也吃了一惊,“怎么,八公主对七公主不敬去?”

    婉兮叹了口气,“也就是莲生记着自己是当姐姐的,八公主的额娘又是新逝,莲生这便不愿一样儿见识罢了。要不,这会子姐妹几个心下早结了芥蒂去了。”

    舒妃这便赶忙跟着敲边鼓,“听见了吧?若是收个这样的当儿媳妇,你是想给康儿找气受,还是想给你自己找气受去?”

    九福晋也有些作难,回到府中,自己心里揣不住,这便私下与篆香嘀咕了出来。

    却没成想,正好福康安散学回来,正走到廊下。

    那小子淘气,原本想听个墙根儿,找点乐子。却不成想,听来的话倒叫他自己僵在了当场。

八卷4、心下不痛快

    随着皇帝圣驾从木兰归来,舜英在静安庄穿孝也已经穿过白日祭去,这便虽说还没释服,可是已经不必继续住在静安庄里,已是挪回了园子里来。www.uu234.net

    既然回了园子,公主们的功课便也不能落下了。

    在内廷,自是七公主、八公主、九公主三位公主,外加一位皇孙女绵锦一处念书。舜英这便是心下还有些磕磕绊绊,却也不得不跟小七与啾啾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绵锦又是跟小七同岁,且一同种痘,姑侄两个的情分自是深厚。

    若此一来,四个小女孩儿中间,倒是小七姐妹姑侄三个成了一帮儿,舜英落了单去。

    不过也幸亏宫中除了皇女、皇孙女之外,还一向都有在宫中抚养宗室格格的旧例。这些格格多数也是因为将来要许配给蒙古各部王公,故此在宫中抚养,以便她们早早儿学习规矩。这便虽然不是在内廷居住,而是在端则门居住,可是白日里却也能进内给几位公主来侍读。

    在宗室格格们面前,皇女公主们自是高贵无上,且她们一向少知后宫秘辛,这便只当舜英也是贵妃之女,地位一点儿不比小七和啾啾姐妹两个低呢。

    有这样的宗室格格们的趋奉,舜英自是也不怕孤单了,这便索性继续与小七和啾啾冷着脸子,一副谁怕谁的模样去。

    啾啾可不管那个,反正被惹着了就尽管吵回去;

    反倒是小七,终究是当姐姐的,这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妹之间这样儿了去,这便免不得在素日里反倒小心安抚舜英些儿去。

    终究这会子舜英已是被送到了颖娘娘的宫里去,若是再与舜英这样面上僵着,又何尝不是叫颖娘娘也跟着操心去了呢?

    已到十月,京师里的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了,外头渐渐滴水成冰,这些金枝玉叶们便也都渐渐少出门,尽聚在一个屋里聚着了。素日的小矛盾这便越发躲闪不开了去。

    可是这个时候儿的窗外,却是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了。因为十一月间的皇太后圣寿节就将到了,外头各处都在张灯结彩,跟提前要开始过年了似的。

    小七抬头看了看窗外,倒也松了口气儿。

    不管怎么着,这外头的热闹也能吸引去这些女孩儿的主意力些儿,倒叫这窗内不至于那么剑拔弩张着。

    小七为了合拢事儿,这便特地从膳房要了些儿蜜果子、饽饽、苞米棒子,要带着一班女孩儿在大熏笼罩子上烤着吃。

    因这屋里的女孩儿多,个个名下都有份例用炭,炭火可不缺少,故此这屋里的熏笼总是烧得旺旺的。大熏笼也大,足一个七八岁女孩儿的身量高,外头的熏笼罩子也相应地大,平素都够两三个女孩儿环圈儿整个人趴在上头取暖了。故此烤些吃食来,地方儿便只有富余的,没有不足的去。

    炭烧吃食的香气,终于也与外头的喜气儿一起,叫女孩儿们的那根弦儿都跟着松下来些。

    啾啾念完了今天的书,便带着几个年纪小的宗室格格,爬到炕上嘎拉哈去了。啾啾手眼灵巧,赢得最多,高兴之下可顾不上吃食。倒是舜英更愿意骑马射箭,倒不愿意碰这些女孩儿家玩儿的精细玩意儿,她这便讪讪地还是回到熏笼旁边儿吃烤熟的苞米棒子,这便还是与小七坐在了一处来。

    小七自是高兴,倒是拣着些话儿与舜英说。

    舜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子,忽地用手背抹了把嘴巴子,将嘴角蘸着的焦黑就当是给擦了。

    “……我能瞧得出来,你是用心合拢我呢。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不愿意总与你们僵着去。只是我倒有一事问你,我上回与你说的事儿,你可在麒麟保跟前提了?”

    小七便是一皱眉,垂首只那炉钩子捅着那炭火去。

    “想要与人说话儿,总得见着人才行。可是我自从八月回来,也没见过麒麟保去。”

    舜英扬了扬头,“可是他每日也都进宫念书,倘若你有心帮我,总归能找见法子去。不说旁人,你那额驸拉旺世子,不就能见天儿都跟麒麟保在一处么?”

    “况且除了拉旺世子,还有十一哥他们呢。十一哥也三天两头儿就去给你额娘请安啊,你只要替我说一嘴,叫十一阿哥带封信过去,不就结了?”

    小七皱眉,“即便拉旺是我的额驸,十一哥是咱们的哥哥,可是我却也不好意思叫他们去传这个话儿的。我总归得亲见着麒麟保的人,才好张着个嘴。”

    “倘若舜英你觉着我这么办不行,那你就托付给旁人,别叫我去问了。”

    舜英咬了咬嘴唇,虽不愿意,却也心下更清楚,这话便是托付给一百个人去问,都比不上小七一个人去问。

    舜英便吸了口气,“算了,我既然托付给你了,那我就等着你就是了。况且皇玛母的圣寿就要到了,接下来又是过年,麒麟保是怎么都能跟他阿玛进宫来行礼的,到时候儿你们好歹都能见上面去!”

    小七忍不住蹙眉,“那也说不准。我终究已经是指配了的公主,便是还不到年岁呢,却也不合适再跟外头的小子们见面去了。”

    舜英有些不快,“总归我这话儿撂给你就是了。只要你能见着,就替我问明白了。大不了我再不催你了就是!”

    小七也是暗暗叹口气,虚应一声儿罢了,“时候到了再说吧。”

    散了学,舜英怏怏不乐地回到颖妃的寝宫。

    舜英虽说还未成年,却终究也都八虚岁了,这便早已便是在母亲身边儿养育的小公主可比。况且她带了自己的嬷嬷、谙达一起过来的,她在颖妃的宫里也自然有自己单独的寝殿,故此即便是到了颖妃身边儿,其实却还是有些疏离的。

    便是她的嬷嬷齐佳氏劝她与颖妃亲近些儿,她却也颇为抵触,只说,“依你瞧着,我又该如何与她亲近去?难道扭股糖似的滚到她怀里去?呵,别说我都觉着肉麻,她一个从未生养过的,怕也是要起起皮疙瘩去!”

    可是这么守着疏离,终究叫舜英也觉着有些寂寞。

    这便偶尔随着颖妃居住的祥贵人、武常在的主动与她打招呼,赏给她吃食和玩意儿的时候,她心下倒是开心的。

    这晚她回来,瞧了一眼颖妃的寝宫,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安的时候儿,祥贵人所居的配殿的门儿一开,祥贵人立在门口儿招手笑,“八公主,来,我这边儿有新熏好的羊蹄儿,快过来尝尝。”

    终究是皇女公主,这宫里怎么吃的羊肉没吃过呢?若是羊肉做的菜,舜英倒未见得好奇。反倒是祥贵人说到的羊蹄儿这些,平素上不得膳单的零碎儿,舜英倒觉着是新鲜的。

    舜英这便彻底撂下要到颖妃那去请安的念头,径直跟着祥贵人进了殿。

    也巧,都是在熏笼上熏出来的。舜英扬了扬眉,坐下倒有些没胃口了。

    祥贵人不知就里,还含笑道,“宫里管着炭火的规矩严,寻常不准用熏炉来弄这些。可是你知道么,我啊终究母家在西域,从小儿就习惯了这么吃,可是膳房里不这么弄啊。我想家,想我额娘,这便偷偷儿弄些,八公主你可千万别给说漏了去啊。”

    舜英兴趣缺缺地笑了笑,“祥娘娘安心就是。”

    祥贵人忙递给舜英一个羊蹄儿,却见舜英并不往嘴里送,这便忙问,“你不爱吃?嫌膻么?”

    舜英摇摇头,“不是。是我七姐今儿也用熏笼给弄了吃食,我现在一鼻腔子还都是这味儿呢,这便有些吃不下。”

    祥贵人便是眸光微微一转,便是笑了,“那叫你吃不下的,究竟是七公主弄的那些吃食,还是七公主这个人啊?”

    舜英的脸便腾地红了。

    祥贵人别开目光,面上笑着,却是叹了口气,“不瞒你说,你如今的心情啊,祥娘娘我当年也是一样一样儿的。我刚进宫的时候儿啊,因是蒙古格格,这便跟着颖妃娘娘时常一起去令贵妃那边走动。我自是将令贵妃当姐姐,当前辈,凡事都愿意为她尽心尽力,只希望她也能如待庆妃、颖妃她们一般,将我也当成姐妹去。”

    “可惜是我太天真了,我终究位分低,没她们那么聪明,故此她其实从来就没把我当成自己人过。后来豫妃、容嫔陆续进宫,她们的母家自是比我煊赫,她们的位分也从一开始就在我之上了,如今令贵妃怕是早就忘了我这么个人去。”

    祥贵人幽幽转回眼来,“八公主,我从前也瞧见你与七公主她们也曾情谊深厚来着。我记着那时候儿你还小呢,刚比桌子沿儿高那么一点儿,你跟七公主她们一起在端阳宫宴上,用小金箭射粽子……三位小公主里,偏就你的箭法最准。你射中了粽子,没说先给忻贵妃吃去,却是先给了七公主……”

    “我那会子远远瞧着,却也看懂了八公主你的懂事,你的小心翼翼,你的委曲求全去……你何尝不是在小心翼翼讨好着令贵妃的长女七公主,便如我当年讨好令贵妃一般?”

    “可是啊,如今你也被七公主、九公主姐俩儿给扔下了,是不是?就像我当年,也被令贵妃给一脚踢开一样儿啊。”

    舜英登时抬眸,眸子里燃起火苗来,“祥娘娘是说,她们母女原本就都是那样的人?故此七姐那么对我不是偶然,而是她本来就是跟她额娘学的,本来就不可能真的对我好,是不是?”

    祥贵人叹了口气,“对于她们那起子汉女来说,出身低微,在这后宫里便是不顾一切往上爬。她们肯结交的,要不就是跟她们自己一样低贱的,要不就是她们能用得上的。”

    “可惜,咱们父母两边儿都不是汉人,咱们也学不会她们那狐媚惑主的手段来……咱们啊,就也只能被她们踩着,受她们欺负去罢了~~”

    舜英腾地站了起来,“原来从小到大,我竟是瞎了眼,还当她们是姐姐和妹妹,还一心一意地想跟她们好!”

    “我真是……连她们的额娘那么欺负我额娘,我都没看出来;直到此时被她们这么对待,我才明白过来。我从此再不受她们蒙骗了,她们也别想再欺负了我去!”

    祥贵人拍掌道,“八公主不愧是咱们纯正的大清公主,就是有志气!”

    有祥贵人这般哄着,捧着,舜英才欢欢喜喜地吃完了羊蹄儿,回去歇着了。

    在颖妃的宫里,她自己觉着,她终于是找见一个可以贴心的姨娘去了。

    直到舜英回去都安置了,祥贵人也是殷勤,亲自叫位下的女子乌兰去给舜英送了些酸奶疙瘩过去,教齐佳氏给舜英用炭火化开了,叫舜英睡前好歹抿几口。

    直说羊蹄儿里又是皮又是筋头儿的,怕舜英晚上克化不动。用些酸奶,能帮着克化。

    舜英自是承情,就连齐佳氏也欢喜地一个劲儿道谢。

    乌兰这才回来,将舜英跟齐佳氏的反应都报给祥贵人知。

    祥贵人这才满意地叹了口气,“如今她孤苦伶仃的,便是进了咱们这个宫,也不肯与颖妃亲近……这个时候儿啊,她就是最为心底下不设防的时候儿,只要有人对她好点儿,她必定立马儿亲近过来。”

    乌兰小心地觑祥贵人一眼,“可是咱们……却又何必这么哄着她去?回头别叫颖妃娘娘那边儿瞧着不顺眼了。好歹主子也是跟随颖妃居住,人在屋檐下啊。”

    祥贵人冷笑一声儿,“我就是不甘心永远这么人在屋檐下去!你瞧瞧,西域进宫的这些人,无论是厄鲁特蒙古的,还是回部的,一个一个儿不是已经封妃,就是在嫔位上享受妃位的待遇去。反倒是我啊,是最早一个进宫的厄鲁特蒙古的格格……进宫就是贵人,可直到如今,十一年过去了,却依旧还只是个贵人。”

    祥贵人是乾隆十八年进的宫,倒比豫妃、慎嫔她们都早。就因为她是第一个进宫的厄鲁特蒙古的格格,故此皇帝早期赏给她的物品,实则都是远远超过贵人应该有的待遇去。

    她当年进宫当日,皇帝就赏赐了金十五两,银二百两,另有物;而她一个小小贵人的衣物里,就有了明黄缎的灰鼠氅衣去。

    可惜她即便实际享受的待遇甚高,可当年因为自己瞎折腾,不但曾被降位,便这些年过来,位分上依旧还只是个贵人罢了。

    “进宫十一年,我要是还看不懂皇上对我的态度,那我就也白活了这十一年去。我啊,才不像忻妃那么傻,还苦苦巴望着复宠去……我啊,对皇上已是再不报半点儿幻想了去。”

    祥贵人说着冷冷地笑,“总归皇上也都这个年纪了,我还能指望他活多少年去?如今便是在皇上身上打主意,倒不如目光放远些去,看看将来谁更有可能承继大位去。”

    如今明争暗斗最激烈的是三个人:嫡子永、实际的皇长子永琪,再有一个就是皇上的长房长孙定亲王绵德。

    倒是排在乌兰前头的乌云更明白主子的心意些儿,这便含笑点头,“奴才自是觉着,还是绵德阿哥最有嫡传之相。”

    祥贵人含笑点了点头,“总归皇后那边儿更是瞧不上咱们,便是咱们主动贴上去,人家也不稀罕;至于五阿哥么……成年皇子,羽翼已丰,便是愉妃都控制不住什么去了,那咱们就更是鞭长莫及。”

    “反倒是绵德阿哥,因是皇孙,在外居住,反倒是甚为恭敬;更难得是定安亲王福晋、绵德阿哥的母亲,反倒还时常记着我这个贵人。每当年节进宫来请安,都不忘也给我送上一份儿节礼来。”

    伊拉里氏在静安庄与舜英一同穿孝,在小七和啾啾先行释服离去后,这便又格外得了一个多月与舜英单独相处的机会去。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伊拉里已是将舜英纳入了她的通盘考虑去。待得舜英离开静安庄回宫,伊拉里氏在宫外自是够不着舜英来,这便需要在宫里有个人。

    舜英回宫来便被正式托付给颖妃,伊拉里氏自是趁着颖妃秋未归之际,早早儿在祥贵人身上使足了心意去。

    乌兰这便也隐约明白了,却也还是有些心下不托底,“……八公主终究还小,况且毕竟是个公主。她又能帮主子承起什么事儿来呢?”

    祥贵人轻哼一声儿,“她的用途可大了。她啊,一边儿可以因姐妹之间闹意气,牵扯到令贵妃去;而另外一边儿啊,听说愉妃也曾到静安庄去看过她,故此用她还能牵扯到愉妃和永琪那边去……”

    如今皇子争储的情势里,只要有两方被同时扯动,那么其余之人便可趁机见缝插针做下安排去,尽管渔翁得利就是。

    从十月到十一月间,福康安莫名地一直都有些闷闷不乐。在上书房,别说拉旺跟他说话他不搭理,就连永、永等皇子与他说话,他也是爱答不理的。

    拉旺和永两个倒也罢了,终究从小一起玩儿大的,谁也不端亲王世子和皇子的架子就是;也唯有身为嫡皇子、自恃身份贵重的永有些记了仇去。

    这日恰好又是比试射箭,箭亭前因刚下了场雪,地上有些滑溜,福康安一贯好胜,这便一个不谨慎,催动马匹奔跑太快,结果马蹄铁在冰上一个打滑,竟然是连人带马都摔在了地下!

    一众谙达和侍卫,连同皇子、侍读们都惊呼着冲上前去。

    拉旺经验最丰富,上前先顾着检查福康安那条被马匹肋侧给压住的那条腿去。

    以马匹的体重,这么打滑之后实打实地摔倒,便凭福康安这少年的一条腿,轻松就能给压折了去!

    幸亏福康安机灵,在马匹摔倒的刹那,脚已从马镫里拔了出来,这便即便摔倒也没将腿给别在马镫里。虽说给压住了,却是活着压的,这便除了有些酸疼,倒不至于断了骨头去。

    不过福康安也还是疼得大叫出声,一垂眸,硬是掉了眼泪下来。

    一众阿哥们看见了都被吓了一跳这些年一起念书朝夕相处下来,谁不知道麒麟保最是个活猴儿,谁哭过鼻子也没见过他哭的。可是今儿竟然泪疙瘩都掉下来了,可见是给压狠了。

    拉旺惊得忙上前再捏一边福康安的腿骨,以确定福康安的骨头可否是断了;也唯有永立在一旁,满眼都是冷笑。

    永在旁瞧见,不由得皱眉,“老十二你这是为何?”

    永耸了耸肩,“干嘛,干嘛?他摔了,你跟他好,这便冲我急头白脸来?十一哥,我可告诉你,你这么着跟我,可当真犯不着!”

    永眯起眼来,“那你又笑什么?”

    永幽幽瞟一眼永,“我啊既是想着,嘿,这上书房里是怎么了呢?原本就八哥一个瘸子,后来添了个五哥;怎么着,今儿又要多个他不成?”

    永说着傲慢地高高抬头,“皇阿玛多次强调,骑射乃是满人根本。便是王公之家,不能弓马骑射的子弟都不能承袭爵位去……就更何况是我皇家!”

    “可是骑射之法,腿是根本。若腿坏了,就甭指望还能骑射有多好去……五哥、八哥,都已是如此了。十一哥,你说不是么?”

    两兄弟在畔的低语,虽说音调不高,却还是被比猴儿还尖的麒麟保给听见了。

    福康安抱着腿坐在地上,眼圈儿犹红,却是薄唇轻挑,讥诮地冷笑道,“十二阿哥不用操心旁人,还不如是替自己个儿操心去吧!所谓‘琪’连用,字义相同;且汉字里发音也是一模一样儿。故此汉师傅喊五阿哥的名儿的时候儿,听起来跟十二阿哥是一模一样的!”

    “十二阿哥这会子还笑话五阿哥的腿得了病,十二阿哥就不怕,同名同命,便也迟早有一天也得了那样的毛病去?”

    身为如今在世的唯一的嫡皇子,永哪儿受过人这个去,这便恼得上前指住福康安的鼻子,“奴才大胆!”

    (上班的上学的亲们,表打呵欠,加油嘿!)

八卷5、许一段良缘(加更)

    福康安却半点都不怕,高高仰头,眼含讥诮。www.uu234.net

    “你打我呀!”

    永恼羞成怒,抬脚就要踢。

    上书房念书的皇子们,身边儿除了跟着哈哈珠子太监端茶递水的之外,还有侍卫和谙达跟着。这一见十二阿哥要踢傅恒傅九爷的嫡子,几个太监、侍卫这便都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了永去。

    从小就在永身边伺候的谙达刘福这便赶紧趴在耳朵上低声哀求,“哎哟我的阿哥爷哎,您怎么忘了这会子那傅九爷是个什么身份?阿哥爷若想顺顺当当当上储君去,前朝必定得有这位傅九爷的帮衬,又何苦为了这点子小事儿跟他的阿哥闹腾起来?”

    永咬牙切齿,手刨脚蹬,非要将困住自己的这班人给撵开。

    “我管他是谁的儿子,总归我是天子的嫡子!便是谁身份贵重,也都比不上我!我才不惯他这个毛病,我要揍他,今儿谁都甭想拦着我!”

    那刘福只得给永跪下,死死抱住永的腿去,“奴才的阿哥爷哎……等您顺顺当当地得了那个大位去,您将来想收拾谁去不能呢?您这会子暂且忍一忍,老话儿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福康安反正心里憋闷着这些日子去了,正想找个人打一架去。总归他心下难受,他管是不是嫡皇子去!

    福康安自己的腿这会子也顾不上疼了,他跳将起来就蹦着高高儿指着永的鼻子。

    “你想揍我?好啊,你来啊来啊!你要是不来,你就不配当皇上的阿哥去!”

    一旁永、拉旺等人当真是被福康安给愁出了一脑门的抬头纹来,两人一左一右上来也都把住了福康安的胳膊,不准他造次。

    反倒是札兰泰一直在旁边儿静静瞧着,没上来拉架,也自没跟着煽风点火。

    只是眼前的局面已经僵了,再闹下去就连师傅和谙达们都未必敢管了,最后非得请皇上来定夺不可了。

    札兰泰这才静静抬步上前,立在两帮人中间儿,静静道,“依我瞧着,今儿是必定该有一场比试了去。”

    札兰泰一向最是人静如兰,这会子却出来说这个,连永都急了,赶忙儿喊他,“札兰,你退回去!”

    札兰泰静静回眸,淡淡一笑,“皇上说得好,各家的子弟都不该忘了弓马骑射的根本,不该丢掉爷们儿的血性去。既然一言不合,相持不下,比试一场自是阿哥们应当做的。”

    永难得听见一句对脾气的话,这便大喊,“札兰泰说得好!不愧是平定西北的主帅兆惠的儿子!你们都给我撒开,看我怎么教训那个不驯的奴才去!”

    札兰泰不急不忙偏头望过来,却是眨眼一笑,“十二阿哥也觉着奴才说得有理?那奴才斗胆请十二阿哥这回就听奴才的安排,可好?”

    永想也不想就点头,“就听你的!”

    札兰泰含笑躬身,继而高高仰头,“虽说比试,可是这终究是宫禁,若是堂堂皇阿哥与勋贵子弟这般当众厮打起来也不好看。不如这样,寻常咱们都是比试射箭,都是单枪匹马的本事,倒没什么新鲜;倒不如今儿就请十二阿哥和麒麟保各自为主帅,以这园子里的小树林儿为战场,各自划定一场攻守的图略,看谁能最终战胜了谁,可好?”

    还没等永回答,一把半大的阿哥们都欢呼起来。

    札兰泰这主意便明摆着:是在场所有的孩子们都能参与的一场“作战”呢!

    这帮男孩子的性子,谁不爱暂时放下书本,这般热血热汗地折腾一回去!

    永难掩失望,咬牙道,“这又算什么!”

    札兰泰不慌不忙挑眸望过来,“十二阿哥是嫡皇子,将来前途无量。我大清建国以来,诸王都曾为将帅,谁没有运筹帷幄的能耐?十二阿哥既为皇上嫡子,想来必定继承了皇上君临天下的天纵之才去。”

    永被噎得一咬牙,“我自然继承了皇阿玛的圣明英武去!”

    札兰泰敛眉一笑,“那就是说,十二阿哥已经准了奴才所请了。”札兰泰立即回眸冲福康安眨眨眼,“那麒麟保也要不负忠勇公平定大金川的帅才哟!”

    福康安自不怕这个,拍手哈哈地笑,“没说的!”

    这便一跳上了高处,举手高呼,“谁愿跟我一帮?”

    倒是在上书房里侍读的一班大臣之子都愿意跟从福康安,反倒是一班宗室,尤其是旁支宗室的子弟愿意跟着永去。

    永有点不放心,这便一拉札兰泰的衣袖,轻声问,“麒麟保行吗?”

    札兰泰静静而笑,蓝衫映着冬日的阳光,如宁静深邃的湖泊。

    “……我听说曾经又一年中元之夜,麒麟保也曾跟着十一阿哥你们,一起去‘万花阵’里玩儿‘冲出重围’来着?那会子便连皇上都曾赞过,说麒麟保颇有用兵布阵的本事。”

    “我不知道他到底行不行,我只是觉着既然皇上都这么说过,那咱们只管相信皇上就是了。”

    永都被说得一愣,挑眉盯着札兰泰半晌,“哎哟喂,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札兰泰但笑不语,眸光里却隐隐露出温柔来。

    永自己想了想,便也只能以为是麒麟保告诉札兰泰的。

    永一想札兰泰说得也有理,终究那话果然是皇阿玛曾经说过的。皇阿玛看准的人,当没有错儿。况且忠勇公曾经亲自平定大金川去,麒麟保大哥福灵安在西北也跟着他堂兄明瑞立过战功去,这便说明他们家里果然有尚武的谋略去,这便也放松了下来。

    反倒是永,虽说是嫡皇子,可是从来也没见他醉心过兵书战策去不是?

    说话之间,永和福康安两人已经各自选定好了攻守的两方:福康安自是选攻击方,永也自己乐意当守方照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天下、这个御园都是我的,那这片小树林儿自然也是我的!”

    两边架势拉开,永专注于正面防守,可是福康安早就趁着两人各自安排人马的时候儿,叫了几个人包抄到了后头去。“战事”刚一开始,福康安一方就已经前后夹击,将永一方给包圆儿了。

    永恨得大骂,“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儿到我后头去的?必定是咱们俩分攻守的时候儿,你就已经先派人藏过去了!麒麟保,你跟本阿哥使诈!”

    福康安倒是嘿嘿一笑,“十二阿哥难道没听说过‘兵不厌诈’么?战场上,谁还老老实实、沽名钓誉去?那就是送死去了!”

    永不服,这便又要冲上来找福康安肉搏。

    倒是札兰泰静静走上前去,“回十二阿哥,这事儿十二阿哥既然已经交给奴才来安排,那胜负已定,十二阿哥便该息怒了。要不奴才也只好跪请师傅和谙达们回明皇上去十二阿哥不想让皇上知道,这一战输给了臣子吧?”

    永虽还不依不饶,可终究还是知道利害,被侍卫和太监们生拉活拽着,就也顺坡下驴,这便暂时退开去了。

    “札兰,你今儿竟然没站在我这边儿,我可生你的气!”福康安兴奋地走上前来拍拍札兰泰,“不过,看在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叫我好歹算是出了口气了!”福康安兴奋地搂住札兰泰的肩膀,“真是好哥们儿!”

    札兰泰是兆惠的儿子,兆惠是平定西北的主帅,故此谁都指望札兰泰也有他阿玛的那用兵之才呢。

    札兰泰倒是淡淡而笑,“你赢了就好。”

    倒是永年岁大些,看得更清楚,这便走过来也赞许地拍了拍札兰泰的肩,“用兵之道,未必都亲自披挂上阵,便如札兰这般运筹帷幄的,也可为儒帅!”

    虽有永如此的赞许,札兰泰却依旧静静一笑,摇头婉拒,“不,是我其实本就不喜欢争斗。这世上再大的胜利,却也不如‘不战而胜’。”

    永惊讶地扬了扬眉,他也没想到兆惠的儿子却不是武将的性子。永想了想却也竖起大拇指,“非战,讲究的是不战而胜。非战,不是不战,是为攻心。”

    札兰泰这才扬眸一笑,黑瞳熠熠。

    这晚永去给舒妃问安,这便委婉将白日里的事儿简略述说了一遍。

    永护着福康安,一方面是从小的情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养母舒妃。终究舒妃是福康安的亲姨母呢,两人便也如两姨兄弟一般。

    舒妃听了也是皱眉,“这个永,当真越大越是无法无天了。却也不怪他自己,要怪都只能怪皇后教导无方!”

    说到永,舒妃最心疼的自然还是永。舒妃便拉过永来,一并坐着,“你跟永同岁,从小到大,便是你吃他的亏最多。我的儿,难为你都是怎么忍过来的,叫我想起来都是心疼。”

    永淡淡垂眸,“儿子好歹虚长老十二两个月去,既为兄长,理应见识更多。儿子不过是摒弃了他与生俱来的狂妄,儿子知道自己什么该得,什么能争;至于不该得的、不能争的,儿子一向避之则吉。”

    舒妃心下都是一个晃动。

    这么说起来,她当年的糊涂……倒都不如眼前一个孩子活得通透。

    舒妃便拉住了永的手去,“今儿你护着麒麟保,甚好。我心下宽慰不少,等你姨妈进宫来,我也必定在她面前儿好好提提去。”

    永便也脸上一红,“额娘不必,儿子倒没什么可夸的。”

    舒妃轻哼一声儿,“好歹明年你跟永会一起指婚去。我啊不为别的,也得给你争这一口气去非得叫你的福晋,比给他的福晋更好去!”

    十一月初一,军机大臣奏请,正式将“西域新.疆”纳入《大清一统志》。至此,朝廷在西域拓地两万余里,正式记入甘肃省之后,记入了大清一统的万里河山。

    这一大事的首功自是兆惠,却不知是否冥冥之中的一个注定,当西北诸事终于在十一月初一日全部尘埃落定,兆惠竟然在这个十一月十八日,溘然长逝。

    一位为大清开疆拓土,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明确将新.疆收归版图的统兵之帅,在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彻底完成了之后,这便心满意足而去……

    这算是一种圆满,却又何尝不是一桩遗憾去?

    皇帝得知也是大恸,绝没想到兆惠盛年而逝。终究,此时距离他平定西北,才刚刚几年去啊。

    而这几年里,兆惠回到京中却并未以功臣之身颐养天年去,皇帝还将南方治水的大事都交给兆惠去。便在兆惠溘逝之前,还在南方的治水重任之上。

    消息传来,婉兮也是愣住。无论如何没想到,兆惠竟然这样早就去了……

    啾啾自小与札兰泰的情分,尚且还没到年岁,皇上还未来得及挑开,谁能想到,兆惠就身故了去。

    婉兮难过得掉泪,为兆惠,为朝廷;也是为札兰泰,还有自己的小女儿。

    消息传来之时,皇帝正在南苑行围。得知消息,立即回到园子。

    当日便亲临兆惠府中赐奠。

    皇帝亲临赐奠的大臣不少,但是能叫皇上在听说消息之后,当即放下一切,当日便立即亲临赐奠的,别说大臣之中都是极为罕见,便是宗室王公,今年薨逝的这几个都没得着过这样的待遇去。

    皇上对兆惠的重视,可见一斑。

    皇上如此,婉兮自是欣慰。只是可惜身为后宫,她不能随着皇上一起去。

    皇帝也知道婉兮会难受,这便回到园子里来,先去畅春园给皇太后问安后,还是又回到圆明园来,特地到婉兮这儿来换衣裳。

    婉兮便是极力克制着,可是还是红了鼻尖儿去。

    皇帝都瞧见了,这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趁着婉兮给他更衣的当儿,他伸手捉住了婉兮的手,紧紧握着。

    婉兮原本极力忍着,不想在皇上面前掉泪,可是这会子终是忍不住了。

    她垂首哽咽,“爷……奴才真怀念小时候儿。那时候儿奴才还是官女子,还敢穿毛团儿的衣裳,希图偷偷跟着爷走一场去。”

    皇帝也是垂下眼帘,点点头,“爷去就是,你放心吧。”

    婉兮咬了咬嘴唇,扭头盯一眼毛团儿。

    毛团儿哆嗦了下儿,知道贵妃主子这又是有事儿派给他。他琢磨了琢磨,轻声道,“回主子……奴才,内个,长大了。”

    婉兮恼得一瞪眼。心说,你长大了,你身边儿难道就没有旁的哈哈珠子太监去了?

    皇帝哪儿至于听不懂,也无奈地望住婉兮,轻声道,“……爷都这么大岁数了,身边儿都不跟着十岁以下的哈哈珠子太监去了。”

    皇帝年轻的时候儿还行,有从小伺候着的哈哈珠子,如毛团儿这样的。

    婉兮咬住嘴唇,也不管,只回头盯住玉蝉,“去你庆主子那边儿……你十五阿哥倒是贪长。”

    玉蝉赶紧蹲身,回头就一溜烟儿小跑出去了。

    皇帝回头盯住婉兮,想张嘴,婉兮却抬眸瞟住,小嘴儿一撇,眼圈儿已是红透了,“爷不准么?”

    皇帝便将话都只好给咽回去了,一拨拉脑袋,“没有,爷什么都没说。”

    婉兮这便又吩咐玉萤,赶紧去容嫔那儿将啾啾给抱过来了。

    少顷小十五那边儿的衣裳也送到了。没有合适的太监服饰,可是好歹不管是皇子还是太监,常服都是一样的石青色,冷不丁一眼看过去,能给混成一片去的。

    婉兮亲自给啾啾换上,轻声嘱咐,“……阿玛别叫阿玛,叫主子;谙达不叫谙达,喊师傅。”

    啾啾有些懵,直问,“额涅,这是……?”

    婉兮轻轻捏了捏啾啾的小脸蛋儿,“想见札兰小哥哥不?想见的话,就听额涅的话。”

    一听札兰小哥哥,啾啾就什么都答应了。

    婉兮领着啾啾的小手儿走出来,瞪了毛团儿一眼,将啾啾塞到毛团儿身边儿去。

    “啾啾,叫什么呀?”

    啾啾也是灵动,这便仰头便脆生生的一声儿,“毛毛师傅!”

    毛团儿吓得噗通就跪地上了,“哎哟我的八公主,奴才真是不要脸了……”这一身啊,真跟无数毛毛扎着似的。

    皇帝原本一心的哀恸,这会子叫婉兮和啾啾母女俩这么一折腾,反倒险些儿笑了。

    婉兮抬眸轻轻瞟着皇帝,上前轻轻握住皇帝的手,恳求地轻摇,“本是白事儿,叫人只有伤心去;可是爷是天子,本有扭转乾坤之力,爷能将这白事儿给变成红事儿去!功臣良将走得能含笑瞑目,还是死不瞑目,总归这都在爷的一念之间。”

    皇帝也唯有叹息,轻轻拍拍婉兮的手,“爷都有数儿。你答应爷,别哭了。”

    皇帝带着啾啾,将啾啾扮成小太监,跟着毛团儿一起,到了兆惠府邸去。

    皇帝因是在兆惠刚溘逝的当日就亲临赐奠,内务府几乎是飞奔着去知会兆惠府中。兆惠府中都来不及预备,况且札兰泰尚且年幼……这便在皇帝驾临之时,兆惠府中都来不及所有人换上青袍;札兰泰自己都穿着孝服就慌忙到大门外跪迎。

    札兰泰因君前失仪,先是落泪请罪。

    皇帝忙亲自躬身,将札兰泰拉了起来,难过道,“傻孩子。是朕来得匆忙,得了你父亲的信儿这便赶来了,没给你们家预备的时辰。况且你今年才多大,不过十岁的孩子,朕又岂能责怪于你去?”

    啾啾先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知道是来见札兰小哥哥来了。直到这会子,被留在轿子里,从轿窗看见这外头的白,又远远看见她心心念念的札兰小哥哥这一身的装束,她才倏然明白了过来。

    躲在轿子里,啾啾的泪已然是一对儿一双落了下来。要不是毛团儿拦着,她真想就这么飞奔出去,擦掉札兰小哥哥的眼泪去。

    她哽咽着推毛团儿,“谙达狠心,竟不准我去。阿玛和额涅都准我来了,偏谙达拦着,不叫我出去。”

    毛团儿也是叹息,轻声道,“公主原本年纪还小,还不该来掺和这些事儿。况且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去呢?”

    “可是贵妃主子设法叫公主跟来,也是一来敬重兆惠公爷的功绩,二来这事儿一辈子也只有一回,也是怕公主这回错过了,将来长大了怕也会遗憾去。”

    “只是就算来了,却总不便到人眼前去。便是这么远远看一眼,可是毕竟公主的人都在这儿了,想来无论是公主自己个儿,还是札兰小阿哥,来日知道了原委,心下也都会欣慰些儿了。”

    啾啾终究也都七岁了,这道理自是懂的。只是就是因为懂事儿,反倒心下便更是难过这一步,真真儿是咫尺天涯啊。

    啾啾垂泪道,“我今年给慎嫔娘娘穿过孝去了,也在静安庄里住过,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这白事儿上的规矩……所拘束着我的,不过是我这女儿身罢了。谙达我求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吧,我这会子总归身上穿着小十五的衣裳呢,旁人认不出我来。”

    毛团儿也是心疼八公主,见有些拦不住,这便赶忙跑上去低声回给了皇帝。

    皇帝略作沉吟,转身回来,躬身进了轿子。

    啾啾便已是哭倒在了皇帝怀中,“阿玛……就叫女儿去看看吧。女儿若不来倒也罢了,女儿既然来了,又怎能这么袖手旁观去?”

    皇帝揽住啾啾的肩,“傻丫头。你所说唯一的障碍就是你的女儿身那你等着,阿玛就替你将这障碍给解了。”

    皇帝说罢,垂首看了看,这便从啾啾腰带子上扯下一个香包来。

    啾啾爱香,便是今儿临时换上了小十五的衣裳,她也嫌弃小十五男孩子的味儿,这便在腰带上还是拴了自己素日用惯了的香包去。

    皇帝大步而去,至兆惠府邸正殿,站立着赐奠。

    君祭臣,立奠已是最高的规格。

    皇帝奠酒罢,轻轻将啾啾随身的那个香包放在了香案之上。

    抬眸望兆惠的木主灵位,君臣二人隔着阴阳两界,无声地交谈

    “兆惠啊,你可放心而去。朕已是将最心爱的,留在你家了。”

    在兆惠一家亲族叩首谢恩声中,皇帝走出门外,轻轻拍了拍啾啾的小手,“去吧。若说你的女儿身是隔着你的障碍,如今你已是他家人,这门槛便已撤掉了。”

    毛团儿亲自陪着啾啾,赶紧小心地到了札兰泰面前去。札兰泰本来是跪送,冷不丁看见太监的服色,这便以为皇上还有嘱咐,这便连忙抬头却不成想,目光却是撞进了那一双轻妙的水瞳里去。

    札兰泰一惊,几乎脱口而出。还是毛团儿抢先一步沉声提醒,“札兰阿哥……”

    札兰泰忙收住,只是含泪凝眸望住啾啾,那眼角却终于浮起欣慰来。

    有些日子没见面儿了,啾啾再不是那时候不懂事的小女孩儿,她现在好歹也都七岁了,半通人事了去。她这便红了脸,一反平日爱憎分明的常态去,反倒有些扭着手指头,有些无措起来。

    半晌才道,“……我的香包,被我阿玛给拿走了,带进你家里去了。”

    札兰泰心下一片轰然,抬眸紧紧凝住啾啾。

    那目光里,一片炙热。

    啾啾羞得不知如何才好,忙一跺脚,“我得走了!你,你别哭;要不,我走了,也不安心。”

    外头,皇帝已下谕旨:“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一等武毅谋勇公兆惠,质性精勤,材猷明练。西陲之役,禀承庙略,式畀元戎,盘错屡经,肤功懋集。是用酬庸晋爵,协赞禁廷,入直宣劳,正资倚任。”

    “昨偶婴微疾,遣医诊视。方意稍加调摄,即冀就痊,遽闻溘逝。深为轸悼,即日亲临奠。”

    “著加恩晋赠太保,入贤良祠。并赏给内帑银五千两治丧。”

    “念伊子尚在年幼。著派同族工部侍郎官保,并内务府司官一员,代为经理。所有应得恤典,该部仍察例具奏。”

    兆惠的爵位为一等公,可是皇帝亲赐的治丧银两却有五千两,为公爵所得丧银的七八倍去,已是按着宗室镇国公的标准,此为殊恩;(九爷身后,赏银也是五千两)

    皇帝更是特别体恤札兰泰,亲派内务府大臣代为治理丧事……此就更不止是天子对大臣的恩典,更几乎是带着私人的情感去了。

    兆惠一家上下都是痛哭涕零,深谢皇恩。

    可是他们大多数人还不知道,皇帝更是赐下了一样儿比谕旨里这些赏银、丧仪更重的奠仪去恐怕也唯有兆惠和札兰泰这父子,心下才是明白的吧。

    兆惠薨逝的悲伤郁积在啾啾心底,可是几天后就是皇太后的圣寿了,宫里的喜庆自是半点儿都不会减少。

    十一月十九日,皇帝亲自从畅春园迎皇太后回宫,一众后宫便也跟随而归。啾啾也跟着一道儿回到了永寿宫去。

    这个圣寿节,她知道,札兰小哥哥要守孝,她这个圣寿节,包括过年,甚或还有明年的年节,她都见不到札兰小哥哥了。

    她心有惆怅,便也没心思跟着皇太后她们一起去看戏。

    瞧着啾啾惆怅,小七便也受了影响,也有些儿乐呵不起来了。

八卷6、谁也没想到

    从十一月二十四开始,寿安宫的大戏台就已经大戏开锣。若是往年,小七和啾啾两个必定早就跟着去看戏了,左右服侍在皇玛母身边儿,尽叫皇玛母享天伦之乐去。

    可是今年,啾啾虽说没给兆惠穿孝,可是她心上却已经如蒙上了一层孝巾子一般,倒是不肯出门了。

    小七自己便也恹恹地,就借口需陪着啾啾,这便也没到戏台去。

    除了她们小姐俩之外,还有一个没去的那就是八公主舜英。

    终究八公主是生母才薨逝,她得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去呢。

    三位未出嫁的小公主,这便都不去了。

    旁人倒也罢了,小十五这个当弟弟的却是顾着姐姐,看戏的间歇,也没忘了将得了皇祖母的恩赏的吃食、玩意儿都亲自送回来给两个姐姐,还要亲眼看看两个姐姐好不好。

    小十五明白,皇祖母的圣寿的场合,额涅和婉嫔额娘、容嫔额娘也都不便起身离席,还是他个小孩儿蹦蹦哒哒的来去方便。

    谁也没想到,十一月二十五,皇太后圣寿的正日子,小十五却出了事儿。

    这日原本什么都是好好的,小十五还乖巧地坐在皇太后身边儿,陪着皇太后一起看戏。结果小十五忽然就脸色不对了起来。

    福贵人不在了,此时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的就只有永常在一人。永常在本来正在给皇太后剥石榴,刚起身递过来,就低低叫了声儿,“十五阿哥,你这是怎么了?”

    皇太后这才赶忙垂首过来瞧,只见小十五已然脸色发白,抱着肚子,额角淌下虚汗来。

    皇太后一惊,急忙大喝一声儿,“都停下!”

    皇太后圣寿,戏台上承应的大戏,都是神仙下凡来给老寿星贺寿的戏码。那些个腾云驾雾而来的神仙,大人们自然知道是神仙,可是有些骨骼清奇的,难免叫小孩子看了害怕。

    终究小十五这会子才刚满了四生日呢。

    戏台上叮叮咣咣停了下来,皇太后抱住小十五,摸着脑瓜顶,“摸摸毛,吓不着……不吓,不吓,啊。”

    小十五却使劲儿忍着,说实在忍不住了,这便起身撒腿就跑,说是要奔净房去。

    皇帝和婉兮,连同语琴都赶忙赶过来。

    语琴见小十五跑,这便也顾不上旁的,转身就跟着一起跑过去了。可怜语琴一双三寸金莲,这便都不顾了。

    婉兮则紧张地扯住了皇帝的袖口。

    皇帝长眸微微一眯,扭头唤,“毛团儿!”

    毛团儿“”了一声,立时就跟了下去。

    皇帝倒是淡淡笑笑,哄着皇太后,“皇太后不必担心,许是那小子吃多了不消化。跑一趟净房,就也什么都好了。”

    皇太后吁了口气,也道,“那孩子一向口壮,吃什么都香。我就爱看他那小样儿,我这眼巴前儿的好吃的,我自己老了,克化不动,我都给了那孩子嚼咕去。”

    婉兮也竭力地笑,只是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小十五跑去的方向,放不下心来。

    玉蕤明白婉兮的焦急,这便也鸟悄儿跟了过去。

    良久,那孩子还没回来。

    婉兮已是有些乱了分寸,抬眸急忙望住皇帝。

    皇帝如何还能按捺得住,只是吩咐戏台上大戏照唱,他含笑哄老太太,“您先看着,儿子去瞧瞧。一准儿没事儿,儿子去去就来。”

    皇帝回身,这便一把握住了婉兮的手,两人一同匆匆朝后头而去。

    偏殿里,小十五躺在榻上,脸色煞白,紧咬牙关。

    语琴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毛团儿还冷静些,已经去知会了桂元,桂元已是带着太医蔡世俊前来给小十五诊脉。

    婉兮极力克制着,但是眼前还是模糊了。她上前先握住语琴的手去。

    语琴可等着主心骨来,伸臂抱住婉兮,“……圆子他,说是跑肚,可是你瞧这情形,又怎会是普通的跑肚?”

    皇帝也上前叫过蔡世俊来,避到外间去,细问。

    婉兮心下早已急得火上房,可是当着已经哭成这般的陆姐姐,便也必须要冷静。

    她坐下来握住小十五的手,伸手替小十五掖了掖被角,用自己的掌心将孩子额头的冷汗擦去。

    “姐姐别急,慢慢儿说。”

    语琴哽咽道,“蔡世俊只说的确怕是吃坏了东西。加上此时天寒地冻,小孩儿肠胃又薄弱,这几天跟着热闹,跑跑跳跳的,加上饮食不节,这便坏了肚子。”

    “可是九儿啊,他这话你叫我怎么放心!我瞧着这次第,哪里是简单吃坏了肚子那么简单?”

    语琴都哭成这样儿,婉兮这个当本生额娘的,心下哪里能有半点好受去?可是婉兮还是竭力克制,缓缓道,“蔡世俊是太医院里的小方脉名医,医术自可放心;况且啾啾和小十五两个孩子种痘,都是他为首伺候的,我跟他处过这两回事儿去,对他的为人也可放心。”

    婉兮将时候凑在嘴边儿呵气给呵暖了,又贴在自己脖颈上试了试,确定不凉了,这才伸进被窝里去,覆在小十五的肚腹上,轻轻摩挲。

    语琴哽咽一声儿,“便是蔡世俊可以放心,可是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便没有看错的么?我就怕他是只当着咱们的面儿,不敢说实话,这便避重就轻,只挑简单的说。”

    婉兮点头,“也有可能。终究他得等到皇上来了,才敢将话说全、说实。”

    婉兮扭头望隔扇门外,“姐姐别急,皇上这不是就在外头问他的话呢么?”

    语琴紧咬银牙,“我绝不信只是简单吃坏了东西!圆子是在我身边儿养着的,我便是自己没生养过,却又如何不明白孩子肠胃的娇弱去?寻常他从外头进来,我都不准他立时吃喝,总得等肠胃暖和过来了,才能动筷子。”

    婉兮竭力劝语琴,这便笑笑,“可不是么,圆子的肠胃可好着呢。要不怎么吃什么都能吸收了,长得这么白白圆圆的去?这都是姐姐的功劳,姐姐待他自比我还尽心。”

    语琴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伸臂抱住婉兮,“九儿,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觉着对不起你,对不起圆子去……是我还不够尽心,是我还没能做到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去,否则怎么会叫他这会子这样儿了……”

    婉兮轻轻拍拍语琴,“姐姐千万别自责。别说圆子现下尚无大碍,即便是圆子可能怎么着了,我和皇上也都绝不会责怪姐姐去的。姐姐素日里怎么对圆子,皇上和我,乃至整个后宫,谁都明白的。”

    “至于是不是有人故意算计咱们圆子,那也终究是防不胜防之事,绝不会是姐姐疏忽所致。”

    不知道是不是婉兮的声音在孩子耳边环绕,还是亲生额娘的掌心贴着肚腹摩挲的缘故,炕上的小十五忽地微微咕哝了一声儿,喊了声,“额涅。”

    婉兮忙转过头去,已是顾不得脚上高高的旗鞋,整个人已是跪倒在炕边儿的地上,只为能更近地看见小十五的面容去。

    “圆子啊……额涅在呢,你庆额娘也在这儿呢;皇阿玛也在,桂元谙达、毛团儿谙达都在,啊~~告诉额涅,你睁不睁得开眼,肚子还有哪儿疼?”

    小十五依旧呈现昏睡的模样儿,小眉心蹙紧,虚弱地摇了摇头,“额涅别哭,儿子,不疼。”

    外头的皇帝也得了信儿,忙进来,与婉兮一起伏在炕沿儿上。

    皇帝将自己的手臂伸到孩子脖颈下头去,代替枕头,叫孩子枕着。

    婉兮看得见,皇帝那双看似平静的眼中,实则暗涛汹涌。

    皇帝知道婉兮在看他,却也只淡淡道,“脉案爷看了。蔡世俊的话可信,当是肠胃虚弱,吃错了东西。”

    语琴又想说话,婉兮轻轻捏了捏语琴的手。

    “有爷的准话儿,那奴才和陆姐姐就也都放心了。”

    皇帝眼底的暗潮却不肯平息,他伸手轻轻摩挲小十五的额头,柔声道,“圆子啊,纳玛在这儿你自管静静躺着,前头不管是皇玛母那边儿,还是纳玛眼前儿的规矩,一律都给你免了。你尽管好好儿养着,旁的什么都不要紧,这会子唯有你赶快好起来才最要紧,啊~~”

    圆子还是虚弱得睁不开眼,也抬不起手,却也努力用自己的面颊就近蹭了蹭皇帝的手。

    “纳玛……儿子没事儿。纳玛别担心,儿子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小十五的懂事,更叫皇帝心疼得紧咬牙关。只是皇帝竭力忍着,不想叫四岁的儿子知晓了。他这便柔声道,“便是你没事,可是纳玛也绝不会叫你白遭了这个罪……圆子乖乖的等着啊,纳玛会给你一个交待。”

    婉兮和皇帝一起,用了暖轿送语琴和圆子回景仁宫去。

    婉兮在语琴和孩子面前儿竭力克制,不肯掉泪。可是待得唯有她与皇帝两人在时,婉兮的泪终是滑了下来。

    她忍不住举起拳头轻轻砸着皇帝,“奴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家世,奴才从来没敢给自己的儿子肖想过什么去。奴才是多不容易才得了这些孩子去,便是每个孩子都是奴才的命啊奴才只希望他们都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将来只要能当个逍遥王爷就够了,奴才不争,奴才也不想为自己的孩子争!”

    “奴才求爷收起‘思永斋’里奴才和小十五的那幅大贴落;也求皇上再别总提小十五与皇上最为肖似的话儿了……小十五才满四生日,他扛不起皇上的厚望来,他也更扛不动后宫这些算计来!”

    “总归皇上儿孙满堂,成年的皇子皇孙那么多,个个儿聪明英武,谁都比小十五强!奴才求爷……放开对小十五的期待去,求爷叫小十五能顺顺当当长大成人,好么?”

    皇帝长眸圆睁,内里也涌满了血丝。

    “傻丫头,你这是说什么呢!爷说过,爷必定会给咱们圆子一个交待去!”

    都是悬心圆子这边儿,婉嫔迟了一会子,这便也寻了个由头,带着小七一起过来了。

    一进门就听见皇帝与婉兮说这个,婉嫔静静走上前来,伸手扶住了婉兮,“依我看啊,今儿这事不全是坏事儿,倒有大半其实是好事儿。”

    婉兮含泪回眸望住婉嫔,“陈姐姐缘何如是说?”

    婉嫔含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是皇太后的圣寿。皇太后在一众孙儿里最喜欢谁啊?当然是咱们十五阿哥。”

    “明儿又是什么日子啊?明儿皇上就要因冬至节,进斋宫斋戒,三日之后便要行祭天大典呢。”

    婉兮轻轻咬牙,“就是赶巧儿在这时候儿出事儿,那布局的人就是算准了这前后的日子,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太后,抑或咱们,都暂且顾不上这孩子去,这才叫他们一算一个准儿去!”

    婉嫔含笑摇头,“我不这样看。”

    “我啊不是说这些人算计孩子是对的,我是说不管怎么着,咱们十五阿哥并无大碍。那这事儿发生在这两天去,那就自然是皇太后的福气给保着,也是皇上祭天的诚心得了上天的庇佑去啊那反倒叫前朝后宫都看看,咱们十五阿哥得天庇佑,这才是正正经经的有福气的孩子!”

    终是婉嫔,凡事都能看得通透,婉兮虽说泪珠儿未干,可是心下却开朗了不少。

    皇帝也是点头,赞许地望向婉嫔去,“终究是你才能说出叫她安心的话来。”

    婉嫔垂首摇头,“皇上,妾身自是应当安慰令贵妃去。可是这不过是口头上的话语罢了,终究最能叫令贵妃安稳下来的人,是皇上您啊。他们母子今儿这苦楚,能不能迅即都散了,都在皇上……”

    皇帝咬牙,“朕明白。”

    皇帝拍了拍婉嫔的肩,“事不宜迟,你留下来陪着她。朕先去皇太后那边看看,今儿立即就查此事!”

    婉嫔一直陪着婉兮,到了傍晚时分,屈戌进来回话。

    “……毛团儿爷爷不方便直接过来,特地给奴才透了点儿风声。”

    婉嫔忙问,“怎么说?皇上那头儿可有消息了?”

    屈戌却抬头望着婉嫔,有些迟疑。

    语琴那边持续地送来消息,小十五已经好多了。到了晚上喝了半碗粥之后,已是微微能睁开眼了。

    孩子既然没有大事,婉兮这会子便能定心下来,一力只去揪出背后那个人就是了。

    婉兮这便吩咐,“蛐蛐儿,你说就是。”

    屈戌跪倒答,“回二位主子,皇上因名儿就要进斋宫斋戒,故此今天这便挨着个儿地将十五阿哥所有碰过的吃喝的相关之人全都带到养心殿去问话……皇上将十五阿哥所有的吃食都查个仔细,其余的仿佛都没查出疑点来,唯有,唯有……”

    小七也守在婉兮身边儿呢,瞧着屈戌这般神情闪烁的模样,这便缓缓站起身来。

    “唯有我也曾给小十五喝过一碗栗子粥去,皇阿玛尚未查问,是不是?”

    婉嫔和婉兮都是一惊。

    小七面色也是气得发白,眸光晶亮,“我和啾啾今年都没去看戏,圆子知道二位额娘不便离席,他这便顾着我们,不时跑过来看看我们,还将皇玛母赏给的好吃的和好玩意儿拿来分给我们玩儿。”

    “我瞧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恐他跑得肚子饿了,这便将我自己用的栗子粥也盛了一碗给他去。”

    “好毒的手段!”婉兮抬手按住心口,“这是想策划一出小七伤了圆子去戏码!这是一箭双雕,想同时伤了我的两个孩子!”

    婉嫔也是眯了眼,“不止两个孩子,你怎忘了,啾啾也跟小七在一处。若不是小七,自又牵连到啾啾去了。”

    “而且还不只是孩子的事儿,还有咱们。若是小七做的,自然要问我的责;若是啾啾的错儿,那容嫔又要脱不开干系……那人啊,这是卯着一网打尽的劲头,用这一件小事儿将咱们都给一勺烩了去!”

    婉兮咬牙,“谁说不是?更毒的是,她还当真没有用毒,叫太医和皇上亲自看了,都只能说是吃错了东西,普通的跑肚。便是捉住了手去,都难明确治她的罪去!”

    “可是姐姐知道,对于小十五这才四岁的小孩儿来说,便是普通的跑肚,若是止不住的话,那也是致命的……”

    婉嫔深深吸口气,“原本以为,戴佳氏死了,这后宫里好歹能平静下来些儿了。倒是咱们都想错了,这宫里的风波不是戴佳氏一个人搅起来的;而是这后宫里啊,不止一个戴佳氏。那些野心勃勃的,个个儿都是戴佳氏。”

    婉兮攥紧指尖,指甲掐住掌心,痛感叫她冷静。

    “既然连小七和啾啾都没放过,那反倒也是个提醒,叫我不由得不好好儿想想,今年皇太后的寿宴,都有谁没去。”

    婉嫔也是蹙眉,“跟莲生与啾啾一样儿没去的,便也唯有一个依旧热孝在身的八公主了……”

    小七心跳加快,“额娘!女儿跟舜英拌过几回嘴……看她的情形,怕是当真对我和啾啾生了恨意去……”

    婉嫔也是眯起眼来,“终究是戴佳氏的女儿。”

    婉兮咬牙,“从前我好歹顾念着她是皇上的血脉,便是戴佳氏所出,我也对她心怀怜惜。若只是与莲生她们拌几句嘴,我倒都由着她去……可若她当真是动了坑害圆子的念头去,那我便也不能再纵着她去!”

    婉兮回眸,吩咐玉蝉,“这就去知会你颖妃主子一声儿,叫她找个由头脱身回来,悄悄儿去查她自己宫里。叫她心下也有个预备,免得待会儿皇上查到她宫里去,她再措手不及去。”

    婉嫔也是叹口气,“想来舜英那孩子背后,必定是有大人怂恿。只是这事儿即便是查到舜英头上,也难免连累到颖妃。这便将咱们一众姐妹,一个儿都没放过去。”

    婉兮高高仰头,深吸口气,“那咱们便要更加小心。”

    婉兮叫玉蝉和屈戌刚走,外头就传来巴掌声。马麟急忙跑进来,打千儿回禀,“皇后来了!”

    婉兮与婉嫔对视一眼,都小心起身。

    婉兮冲小七使了个眼色,“从后头走,回去就歇下。就说今儿累了,早就睡下了。”

    小七会意,急忙跟着白果去了。

    婉兮跟婉嫔朝外去迎驾,还没走出二门,那拉氏的暖轿就已经直接进来了。

    到了婉兮眼前儿,那拉氏的暖轿才缓缓落下。那拉氏一身吉服,光彩照人。

    “今儿是皇太后的圣寿,我刚亲自送皇太后回长春仙馆歇下,才刚散了。令贵妃,小十五今儿是个怎么情形啊?”

    婉兮忙小心道,“一切自有皇上查问。妾身只知道,小十五是吃坏了肚子罢了,倒没大碍。”

    那拉氏有些失望,这便冷笑道,“令贵妃,我倒当真佩服你的冷静去!都什么时候儿了,你还天真到相信皇子如此,只是吃坏了肚子!你还不将所有碰过小十五吃食的,全都捉拿起来审问?”

    婉兮这会子反倒平静下来,不慌不忙道,“总归有皇上呢。妾身只管等皇上定夺就是。”

    那拉氏冷笑一声儿,“是么?那咱们索性就到养心殿去走一趟!”

    婉兮与婉嫔跟着那拉氏到了养心殿,皇帝已经问完了一圈儿的人,正坐在后殿里,面色有些不善。

    那拉氏进门就问,“皇上可查到什么了?敢在皇太后圣寿之日算计皇子,这便当真是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皇上决不能姑息,若证明是后宫之事,妾身也绝不善罢甘休!”

    皇帝瞟了那拉氏一眼,“朕说了,只是吃坏了肚子罢了。至于那吃食,本身倒没什么,许是天气凉,小十五肠胃受了风寒罢了。”

    那拉氏冷笑一声儿,“若当真如此,那小十五便是随令贵妃了!咱们满人的阿哥,个个儿身强体壮,哪儿就至于肠胃这么柔弱去了?”

    皇帝一蹙眉,“照你这么说,皇子皇孙岂不是都不该生病?那这太医院,尤其是小方脉的太医,还留着何用?”

    那拉氏咬了咬唇,“妾身倒也不是那个意思。还不是因为小十五今儿这一出,妾身也是心疼得不行么?虽说小十五不是妾身所出,可妾身是他的嫡母啊。”

    那拉氏回头瞧见宫殿监几位总管,张玉、王常贵、桂元等人都在。那拉氏冷笑一声儿,“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十五阿哥吃错了东西,你们谁管着膳房,便得第一个治罪!”

八卷7、死不带去

    那拉氏这番唱念做打,折腾得有够热闹,充分显摆了她正宫皇后的威风去。www.uu234.net

    只是再是正宫皇后,却也在皇帝面前没什么说话的余地去,这便一片怒火都朝着宫殿监的几位总管太监去了。

    婉兮之前冷眼旁观着,但是眼见眼前的情形,婉兮还是上前一步,轻轻拦住那拉氏。

    “实则不怪几位总管,总归是小十五自己贪嘴了,再加上这十一月底的天寒地冻……主子娘娘若责怪几位总管,倒是冤枉了他们。若主子娘娘要怪,便怪妾身吧。是妾身没有尽到看顾之责。”

    那拉氏眯眼盯住婉兮,“听听你这话说的。这会子连我都要忍不住怀疑,小十五不是你亲生的了!”

    婉兮垂首,眸光淡淡,“小十五今儿这样子,妾身自比谁都心疼去。可是心疼归心疼,却一码归一码,这几位总管并无过错,不该受罚。”

    以张玉、王常贵为首的几位总管太监都忙向婉兮叩头。

    那拉氏冷眼瞟过,便是冷笑,“令贵妃,你竟然拿皇子的安危来刁买人心!你果然叫我刮目相看啊!”

    那拉氏这话叫婉兮霍地抬眸,眸光直迎上去,“主子娘娘说妾身刁买人心?那妾身倒不敢当了。妾身倒要请教主子娘娘一句:此时皇上在这儿呢,这班总管太监们的心难道不是忠于皇上的么?他们叩首,也都只是因为咱们这位分,本都是皇上赏给的罢了!”

    张玉几个也忙再叩首,“奴才都是皇上的奴才……”

    皇帝忽地将手放在了炕桌上。原本没用力,可是他手上的扳指儿还是磕碰在了桌角的包金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这声音其实也不大,只是因为铿锵,便叫那拉氏心下也是一颤,连忙回头望向皇帝去。

    皇帝淡淡抬眸,“皇后从昨儿到今儿,陪着皇太后看了两天的戏,怕也是累了,这便有些分不清戏台上跟戏台下了吧?”

    那拉氏一梗,忍不住笑道,“皇上这是说什么呢?戏台上是八仙贺寿,戏台下是除妖捉鬼,根本是两回事儿,妾身何至于就分不清楚了?”

    皇帝点点头,“皇后既然要为朕分担,朕也欣慰。总归明儿朕就要进斋宫斋戒,又是好几天顾不上查这事儿去了。若有皇后顾着,那明日朕倒也可放心入斋。”

    那拉氏自是正中下怀,登时脸上一亮,“妾身也正是想为皇上分担,这才这么晚了还要亲自过来。皇上今儿已是查到什么眉目了,尽管交给妾身。从明日起,妾身继续追查根底就是。”

    婉兮的心忍不住提起,回眸与婉嫔对了个眼神儿去。

    皇帝却是半垂眼帘。烛光幽幽,照不清皇帝的眼底。

    婉兮一时也猜不透皇上的用意,这便也有些悬心。

    皇帝点点头,“不瞒皇后,朕今儿实则已经将所有碰过小十五吃食的人,都查问遍了。下头他们几个,当真并无疏失。”

    那拉氏扬了扬眉,“便只这样儿么?妾身倒不敢放心。总归今儿皇上查的也匆忙,毕竟皇上明日就要入斋了;不如交给妾身,妾身从明日起再重新细细查问就是。”

    皇帝幽幽抬眸,“朕说他们几个并无疏失,却不是说朕什么都没查到过。”

    那拉氏眉毛陡然一扬,“哦?皇上如此说来,那便是说宫里的传闻都是真的咯?妾身因悬心小十五,虽然身在皇太后身边儿啊,也不断叫人听着宫里的动静儿。”

    “不光妾身,实则皇太后又如何能放得下心呢。皇上不在跟前的时候儿,皇太后也已是叫福海他们问了跟着小十五的几个太监去。听他们说啊,小十五今儿在旁的地儿当真没动什么吃喝,除了在皇太后跟前的,再有就只是在三个姐姐宫里吃过、喝过些儿。”

    婉兮的心跳得好快,噗通噗通,快得叫她都有些要喘不上气儿来。

    皇帝倏然扬眉,“哦?原来皇后也已经知道了。好快的消息。”

    那拉氏尴尬笑笑,“皇上谬赞了,哪儿是妾身的消息快啊,还不是皇太后叫人问话,妾身就在皇太后身边儿呢。妾身都是从皇太后跟前得知的罢了。”

    “皇后既然知道了,那也好。朕原本还在犹豫,三个女孩儿已是到了懂事的年纪,朕这个当阿玛的倒不方便当面说心事去了。”皇帝意态悠然,并无半点儿的忧色去。“终是女孩儿家,朕没舍得问,旁人也不合适问。整个后宫上下,依朕觉着,也就唯有皇后你来问才合适。”

    婉兮的心跳得更快了。皇上难道当真放心将小七和啾啾放给那拉氏去查不成?

    皇帝的目光飘过来,在婉兮面上轻轻一落,随即弹飞了开去,宛若烛影下暗色的蝶。

    那拉氏抑制不住喜色,忙殷勤道,“皇上圣明!按说三位公主也都长大了,虽说还是孩子,可终究已是到了女孩儿家会藏心眼儿的时候儿了。俗话说,女孩儿的心,海底的针。这时候儿啊,倒是只有我这当皇额娘的才更容易掏出她们的心里话儿来。”

    皇帝却摇头,“皇后不必问三位公主,问一位就够了。”

    殿中幽幽一静。恰好烛花儿也因不知何处来的风,微微闪烁了那么一下子。

    婉兮高悬着的心轻轻放了下来,而那拉氏的眉则缓缓地高高挑起。

    “皇上的意思,是不必妾身再问七公主和九公主,只需问八公主?”

    皇帝这才勾了勾唇,静静抬眸,“正是。莲生与啾啾,跟小十五是一奶同胞,自不必担了嫌疑。倒是舜华……终究生母新丧,这孩子心下最是微妙之时,你委婉问问才是。”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转动身子,目光状似不经意在婉兮面上滑过。

    “也好。想来都是令贵妃自己生的孩子,还不至于歹毒到连一奶同胞的弟弟也害!”

    婉兮倏然抬眸凝注那拉氏,虽未说话,目光却是不肯屈就。

    皇帝安排罢了,这便道,“朕也累了,明日还要早起。你们都退下吧。”

    皇帝说罢眸光轻轻一闪,却又吩咐,“毛团儿跟着你贵妃主子一起回去,看看你十五阿哥那边儿的情形,回来报给朕。”

    婉兮和婉嫔在养心殿前先恭送那拉氏上轿而去,婉嫔便先拍了拍心口,“方才当真叫我吓了一跳去。”

    婉兮点头,“我又何尝不是?只恨那人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手,皇上明日便要入斋,三日后就是冬至节的祭天大典,自是比什么事儿都要紧的,这便分身乏术了去。”

    婉嫔轻轻拍拍婉兮的手,“你别担心,终究皇上便是入斋和祭天,前后也不过几日的光景,这后宫里啊,乱不起来。”

    “倒是颖妃宫里,倒不知道她们预备的如何了。别叫咱们皇后娘娘气势汹汹地去查,趁机再给高娃穿了小鞋去。”

    婉兮也是轻轻叹气,“其实当年高娃就烦祥贵人在她宫里,几次三番想设法将祥贵人撵出去。可是谁料想后来渐渐的就没有旁的空宫了,这便兜兜转转的,又因为祥贵人是蒙古格格,这便还是继续归到高娃宫里去了。”

    “没想到,这祥贵人终究给高娃惹出这么大一个罗乱来。”

    婉嫔听了便是挑眉,“我只是不明白,一个祥贵人如何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来?”

    婉兮点头,“姐姐说的是。祥贵人身后,必定还有旁人。”

    婉嫔点点头,“我今儿还有一宗好奇……你说,皇后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该不会当真是从皇太后那知晓的吧?”

    婉兮也是冷笑,“皇上今儿亲自查问,便是不叫消息外泄去,便是皇太后跟前都未曾禀报。可是皇后还是知道的……那便也是说,就连皇上身边儿,也有她的耳目。”

    婉嫔也是蹙眉,“能是谁呢?按说如今毛团儿回来,皇上身边不该有此等人才是。”

    婉兮点头,“她终究是皇后,在这后宫当了十几年的女主人,便是能做到无孔不入,也不意外。”

    婉兮坚持将婉嫔送回东六宫去,亲自看了小七一眼,确定孩子没事儿,婉兮这才带着毛团儿回了自己的储秀宫。

    到了宫门口婉兮叹口气,“你这也别跟着我这么折腾了,小十五这会子又不在我宫里,你何苦还要跟着一路过来?你不如直接照你庆主子那边儿去,回去也好复旨。这天寒地冻的,你也早些歇着。”

    毛团儿却笑,“主子这是担心十五阿哥,便脑袋不转个儿了。”

    婉兮不由得扬眉,“你个小子,敢这么说我?”

    毛团儿嘿嘿一笑,“皇上哪儿会忘了十五阿哥不在储秀宫啊?皇上叫奴才跟着主子回来,实则是知道主子怕是要先去送送婉嫔,皇上这便不好直接将主子留下来;皇上叫奴才跟着主子,就是要奴才原样儿将主子给再请回去呢。”

    婉兮脸上一红,“呸,皇上可什么都没说,说不定是你个奴才给猜错了呢!”

    毛团儿忙打个千儿,“若是奴才猜错了,该打该罚,奴才都认了。奴才还是跪请主子移步,别叫皇上等急了……终究明儿起,皇上可要入斋宫去啦。”

    婉兮面颊便也是一热,这便瞪了毛团儿一眼,随了毛团儿回去。

    这晚无论是皇帝还是婉兮,都没什么心情亲热。两人只是并肩躺着,在这样的夜晚里互相陪伴。

    多年相守,到了此时的年岁,那些年少多情都已经淡去,反倒是这样儿地执手相伴,才自是不必言说的情深。

    皇帝翻身过来,伸手轻拍婉兮的脊背,“睡吧,爷拍你。”

    婉兮噗地一声儿笑出来,含羞闪躲,“瞧爷,还当奴才是小孩儿呢?”

    皇帝点头,“人心虚弱的时候儿,谁都是小孩儿。今儿叫你担惊受怕了,你便更该是个小孩儿,得有人陪着,哄着,护着。”

    婉兮眼圈儿红了,向前将整个身子都伏进皇帝的怀里。

    “今儿……奴才说错话了。奴才不该跟爷发那么大的脾气,更不该说出那些话来。今儿小十五的情形,哪里是爷的错儿,奴才怎么能将那股子脾气都朝爷身上来使?”

    婉兮说着已是哽咽,“奴才怎能忘了,发生这样的事儿,爷心下何尝不是跟奴才一样着急上火,一样心痛如绞的?可爷却还要顾着大局,要冷静查问,还得顾着皇太后的圣寿,又得安抚奴才去……”

    “爷承当的本比奴才多了太多太多,奴才不能帮爷分担,却还给爷肩上再压担子去……奴才这会子回想起来,真是想挖个坑儿将自己给埋了算了。”

    皇帝听着,混着鼻音,轻哼一笑,“这话还算中听。不过却本不必说,爷又没怪你。”

    皇帝将婉兮抱紧,“那会子你那满腔的伤心失望和担忧,不跟爷撒,还能跟谁撒呢?况且你也没说错,是爷太稀罕咱们圆子,太早就显露了爷的心思去……这是忌讳,且是大忌。”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终究咱们圆子,现在才四生日啊。他这么小,的确是还扛不起这后宫的算计来。爷得设法打打马虎眼,得等咱们圆子再大一大去才行。”

    婉兮紧闭双眼,用眼帘藏住泪花儿去。

    这泪花儿有对儿子的心疼,却也有更多对皇上的感激和感动去。

    皇帝轻轻啜去婉兮眼角的泪花儿,将额头与她顶了顶,“安心睡吧。万事,都有爷呢。”

    次日,亦即十一月二十六日,皇帝正式入斋。

    便在这一日,皇帝也并没闲着。敬事房呈览戴佳氏遗物。

    戴佳氏遗物记有:金累丝葵花面簪三块、金茶花簪一块、银镀金寿字一块、金莲蓬荷叶簪一对、银镀金荷叶流苏一对、银镀金灯笼簪一对、银方天戟簪一对等,共计一百零八件。

    宫中对薨逝主位留下的遗物,有多种处置的方法,比如可以赏给人去,存留念想;可以死者穿戴去,也可以随棺陪葬。这些方法好歹还都给死者存留一点儿遗迹,叫在世的人还有机会睹物思人去。

    况且戴佳氏还有亲生女儿在世,这便好歹都应该将戴佳氏的遗物挑精品留给八公主舜英去。

    可是皇帝却下旨,“熔化新贵妃遗物”。

    熔化,这便是将戴佳氏所有留下的贵重遗物,全都彻底毁灭了形迹,连一点儿模样儿都不给这个后宫,不给这个世上,尤其是不给八公主留下了。

    这便如戴佳氏看似曾经获得过的妃位、贵妃位去一样儿。她的妃位没正式行册封礼,即便是金册、金宝已经造成,却因为她已经死了,这便金册金宝也全都熔化,最终留在她神位之前的,不过是以绢制成的册文、宝印去罢了。

    赤金之重,丝绢之薄,又何止是只隔着生死而不同?

    皇帝旨意传出,敬事房的太监们都忍不住一咧嘴皇上竟然都不给八公主留下几件儿当念想去……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同一日呈进的福贵人的遗物之中,皇帝下旨将福贵人遗下的金凤五枝、金福寿挑牌、金二龙面簪等共二十六件嵌宝石、珍珠制品进行重新加工,将旧宝石珍珠拆下,换上或加添上新的各色宝石及珍珠等,以备再用。

    虽说福贵人的遗物也不再完整,却好歹还留下些形迹去。那拆下的珍珠、宝石,以及改制过的金簪无论给了谁去,也都能成为一份念想去。

    接下来次日,亦即十一月二十七日,敬事房跟着呈进慎嫔所留下的遗物。

    皇帝下旨,将慎嫔遗物银镀金蜻蜓簪一对、银镀金小正珠花一对、银镀金庆簪一对、银镀金寿字面簪一块等共一百零三件及一包银针,也全都同样熔化,不留念想去了。

    消息传来,后宫众人心下都是幽幽叹了口气。

    便从皇上对三人遗物的处置上来看,也能窥见皇上心中对这三位薨逝的主位的不同态度去。

    福贵人虽说进宫晚,位分低,可是皇上却对她的死颇为怜悯去;

    慎嫔虽说遗物也跟戴佳氏一样是熔化,可是慎嫔终究并无所出,这遗物没人继承也是说得过去。

    最惨的,就是戴佳氏母女了。

    皇上不待见戴佳氏,再加上戴佳氏那个假孕的传闻,皇上不留她的念想儿倒也可以理解;只是除了婉兮等知情者之外,其他人却没想明白,皇上又何以对八公主如此狠心了。

    终究八公主刚刚失去自己的生母啊,皇上如何忍心,连一件儿遗物都不给八公主留下呢?同样是皇上的女儿,八公主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一向疼爱女儿的皇帝,做出如此绝情的决定来?

    皇帝斋戒三天,那拉氏在后宫里本想大展手脚查问一番去,却哪儿想到皇帝便是在斋戒期间,还如此痛快利索地办完了戴佳氏、慎嫔、福贵人三人遗物的处理去。

    更要紧的,是从对这些遗物的处理方式的不同,显露出了皇上对三人的不同态度去。

    倒叫那拉氏也不能不受制于此,心下不由得再度因福贵人的死,忐忑不安起来。

    慎嫔好说,慎嫔的确是自行了断,慎嫔的父亲也的确是在西域谋叛事件中犯下罪过……那拉氏不敢提的,唯有福贵人之死罢了。

    她心下揣着这样的忧心,在问舜英话儿的时候儿,便也没办法儿平静宽和。心底里的不欢喜,趁机全都发泄在舜英身上了。

    谁让舜英本是戴佳氏之女,眉眼之间已经颇有了几分戴佳氏的模样儿去,叫那拉氏一看见就想起一场桃花癣、外加桃花癫来!

    再说了,皇上的意思也摆明了对戴佳氏母女的绝情去。原本那拉氏即便是正宫皇后,对公主却也要好歹客气几分皇上一向是疼爱女儿的父亲,从皇上对和敬、和嘉、小七、啾啾等几个公主的态度上来看,都将皇帝的慈父之爱一表无疑去,那拉氏也不想因这事儿触怒了皇帝去。可既然皇上自己都狠下心来了,那拉氏就也更不必虚套子去了。

    舜英终究是小孩儿,被那拉氏这般疾声厉色地当面问话,也已是吓得掉了泪去。

    叫那拉氏再吓唬几句,舜英便已是招了,供出了祥贵人来。

    原来小七给小十五吃栗子粥的时候儿,还配了几个小菜,其中有炝芹菜。

    小七秋冬季爱咳嗽,芹菜可以润肺止咳,故此在冬季小七的饮食里时常配着些儿芹菜去。小七的这个饮食习惯,舜英自是知晓。曾经祥贵人与她问起的时候儿,她便告诉给祥贵人了。

    那日祥贵人给了舜英一小碟芹菜,叫舜英都倒进小七素日所吃的芹菜里去。舜英看着跟普通的芹菜没什么两样,这便按着祥贵人的法子办了。

    舜英哪里知道,祥贵人给舜英的,其实不是正常的芹菜,而是一种野芹菜。

    这种野芹菜生长于山野,长得跟芹菜十分相似。一旦烹调过,就更难分彼此。

    这种野芹菜一旦误食会出现恶心、呕吐、手脚发冷、四肢麻痹,严重的可致人死亡……

    也唯有庆幸小十五爱吃肉,倒不爱吃芹菜这样的素菜,当日只是浅尝了两口,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拉氏叫了祥贵人来问话,关起门来,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

    祥贵人一见这架势,已知大祸将临,这便噗通跪倒在地,不顾自己满头的钗环,向那拉氏叩头下去。

    “……妾身自知该死,妾身只是,只是,恨令贵妃当年的轻慢。妾身这便斗胆想叫她的孩子吃些苦头去罢了。妾身并不想害死十五阿哥的,只是叫他拉肚子罢了!”

    那拉氏坐在炕沿儿上,傲慢地扬了扬眸。

    “按说本宫这会子便没的再与你耽误工夫去,只需将舜英方才所言都奏明皇上就是了。到时候儿皇上直接赐你一杯鸩酒,亦或一条白绫去,只说你是突发疾病死了,身后全你个声名去,就也完了。”

    祥贵人痛哭流涕,重重叩头,“可是主子娘娘还是肯给妾身机会来回话儿,那主子娘娘必定慈悲,不忍妾身就这么死了……妾身求主子娘娘饶命。”

八卷8、活着却已等于死了

    那拉氏满意一笑,“你还知道来找本宫救命,那你便是还没糊涂到底。顶 点 X 23 U S”

    祥贵人霍地仰头,一双眼放着灼灼的光,“那令贵妃这些年来狐媚专宠,在后宫里自已早是公敌!因为有她,她一个人生的孩子,都快赶上整个后宫所有人加在一起生出的孩子多了!这后宫里只要有她,便没有旁人的活路去了!”

    “她一个辛者库的汉姓贱婢,就更是恃宠生骄,如今竟然生生爬到了贵妃的高位,直接威胁到主子娘娘您的中宫威仪,更是将其他人全都踩在了脚下去……更可怕的是,她如今已经不年轻了,可是皇上却依旧还没对她过了那新鲜劲儿去。”

    祥贵人说着也是绝望地闭了闭眼,“……都说后宫里,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可是皇上对她的新鲜劲儿,竟然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去。主子娘娘您说,这岂不是太过可怕了?”

    “有这样一个人在后宫里,别说妾身无望得宠,便连主子娘娘您也……”

    那拉氏蹙眉轻斥,“放肆!”

    祥贵人不敢再说,兀自伏地痛哭,“妾身今儿是办了糊涂事儿去,可是妾身却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妾身终究是无宠也无子,便是恨她也不至于非要跟她不共戴天去;妾身这样做,也是为了整个后宫,也是为了主子娘娘您啊!”

    祥贵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挑眸哭喊,“这后宫里谁人不知,主子娘娘也是最恨令贵妃的!后宫里都说,想要得到皇后娘娘的眷顾,只需做一件事,就是替皇后娘娘除掉令贵妃去……若不容易除掉令贵妃本人,便除掉十五阿哥去也是一样儿!”

    “皇后娘娘……妾身自知无宠也无子,如今皇上年岁又大了,妾身自忖若要将来在这宫里还能活得顺当,若还想护着自己母家的话,唯有效命于主子娘娘,唯有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咱们唯一的嫡皇子十二阿哥的身上啊~~”

    那拉氏知道祥贵人这话,只能听二分、扔八分,可是不管怎样,至少听起来还是顺耳的。

    那拉氏笑道,“听你这意思,你教唆八公主办这算计十五阿哥的事儿出来,敢情还是为了我们母子了?”

    祥贵人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大言不惭”四个字儿去,只顾为了活命,这便什么话都肯说的。

    “妾身正是如此……还求主子娘娘明鉴,求主子娘娘眷顾啊……”

    那拉氏咯咯冷笑了起来。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本宫倒也不必与你打马虎眼去。”

    那拉氏端然坐直,下颌上扬,高高端起中宫的威仪来。

    “本宫是这二十多年来始终都看那令贵妃不顺眼!这是大清后宫,是咱们满蒙世家的天下,她一个辛者库的汉姓贱婢,只该为奴为婢去!便是也能被挑选进宫,便是生子,能封到嫔位就已经是极限!可是她倒好,诞育第一个孩子的八年之前,就已经封妃了!如今,更是成了这后宫里,仅在本宫之下的唯一的贵妃!”

    “这算什么?这究竟算是什么啊?大清后宫的规矩,如何能被她一人给乱成这样儿?!便是当年顺治爷号称独宠的孝献皇后,那也是满洲勋贵世家的格格,何曾有过任何一个辛者库的汉姓女能登上如此高位去!”

    祥贵人听着那拉氏的怒吼,心终于放下一半儿去了。

    皇后果然是将令贵妃恨到了骨子里,今儿这事她求皇后,便是拜对了山门了。

    不过那拉氏喊够了,却叹了口气,转而抬眸盯住祥贵人去,“不过话又说回来,本宫厌憎她是不假,却还不至于就被蒙蔽了眼珠子,瞧不出来你这眼巴前儿啊,是在本宫眼前演戏呢!”

    “你是无宠亦无子,表面看起来你是不至于为了自己而跟令贵妃过不去……所以本宫相信,你背后是有人的。只不过本宫可不至于将自己当成是那个人去。”

    那拉氏幽幽抬眸,“祥贵人,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你的命便掐在你自己的手掌心儿里!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都看你是否肯对本宫说实话去!”

    “若再说方才那一番听似叫本宫顺耳,却实则不过是敷衍本宫的话,那就别怪本宫秉公办理,这便直接拿了你交给宫殿监,等着皇上发落去!”

    祥贵人一惊,心里刚放下的那一半儿,倏然重又高高儿地提搂了起来。

    “主子娘娘饶命……”

    那拉氏得意地冷笑,“想要活命,你便得将你身后那个人,给本宫照实了咬出来!”

    祥贵人此刻只求自保,自知只利用皇后与令贵妃之间的矛盾已经不足以瞒过皇后去,若不说实话,今天这个坎儿便已经趟不过去了。她犹豫再三,还是将绵德母亲伊拉里氏给供了出来。

    “伊拉里氏?”那拉氏听得拍着炕沿儿冷笑了好几声,“就凭她,也敢指望着绵德,掺和进这宫里的事儿来!当年永璜是怎么被皇上斥责,褫夺了承继大宝的资格儿去,她这个当福晋的都给忘了!”

    “我倒不明白她那个脑袋是怎么想的,怎会以为自己的丈夫已经没资格承继大宝,皇上还可能叫她的儿子再得了这个资格去?!”

    那拉氏怒极而笑,拍着桌子笑得俯下了身子去,“哎哟哟,这是可笑又可怜。也是,终究是寡妇失业的,这便只坐井观天,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罢了。当真以为绵德是皇上的长房长孙,又是早早儿就承继了亲王的爵位去,这便什么都有可能了……哎哟,真是笑死人了。”

    那拉氏笑够了,指着祥贵人道,“你也真傻,她那浑天大梦,你竟然也肯信去,还肯帮衬着她一并去做这傻事儿!”

    祥贵人咬咬嘴唇,“……终究,前明时候儿,明太祖不是也在皇长子薨逝之后,直接立了皇长孙,将自己的大位传给了皇太孙去么。再说,此时李朝也是这个做法儿,都是立了世孙去。”

    “一个是前明,一个是咱们大清的藩属国,他们的事儿亏你们还提起来,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有脸没脸的!李朝那个称臣纳贡的藩属国就不说了,单说前明,那个皇太孙建文帝后来是什么下场,难道你们给忘了么?”

    祥贵人也说不出话来了,咬着嘴唇,一副人为刀俎的模样儿。

    那拉氏白了祥贵人一眼,缓缓又问,“既然是伊拉里氏,怎么着,她也兴起了要除了十五阿哥的念头了?怎么着,难道在她和你的心里,如今才四生日的十五阿哥,竟然成为你们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储君去了是怎的?”

    那拉氏这会子的心态也是有些矛盾。

    虽说当母亲的自然不希望是自己的儿子被算计,可是一想到那永璜的福晋第一个算计的竟然都不是自己所出的唯一的嫡皇子,她心下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儿了去。

    祥贵人品品那拉氏这话,这便连忙否认,“主子娘娘切勿误会,无论是定安亲王福晋还是妾身,都从未觉得那十五阿哥会比十二阿哥更贵重去!实则,这次的事儿,虽是妾身报复令贵妃当年的轻慢去,可是定安亲王福晋图的倒不是令贵妃……”

    “那她图的,是谁?”那拉氏眯起眼来。

    祥贵人黯然垂眸,“是,是愉妃和五阿哥母子。”

    “哦?”那拉氏神情便是一振,“你倒细说说!”

    祥贵人已没有机会再有半点的隐瞒,这便竹筒倒豆子,都说了。

    “……绵德阿哥福晋薨逝的事儿,定安亲王福晋和绵德阿哥母子也都不甘心,暗中已是查了这一年去了。妾身听着定安亲王福晋的意思,他们是怀疑到了五阿哥的头上去。故此这回正可趁机将此事赖在愉妃和五阿哥的头上,也正好儿为绵德阿哥的福晋报了仇去!”

    那拉氏听罢,不由得唇角上扬,“原来是这样!好,本宫这回便保下你去!你与本宫详细说说,你们打算怎么赖在愉妃和永琪的头上?若你们绸缪里有疏漏的,本宫倒帮你们再补足上。”

    祥贵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便不顾身份,朝那拉氏咚咚磕下头去。

    本以为头顶一片乌云都散了,这回已是能稳当逃过去,却没想到还没等她与那拉氏详说,外头便冷不丁传来颂告声,“皇上旨意到”

    那拉氏和祥贵人都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怠慢,赶紧整理衣冠,出外跪迎圣旨。

    毛团儿高高奉着圣旨诵读,“……收祥贵人物品,钦此。”

    十一月二十六、二十七这两日,皇帝明明在斋戒之中,可是后宫里的消息却传得又多又快。

    冬至节祭天,本是一年当中皇帝要亲临的最重要的大典,若是往年,皇帝一般都要放下一切俗事,专心诚挚地在斋宫守斋,以表达对上天的敬意去。

    那么今年,皇帝偏赶在这几天里还处置后宫里的事儿,那便不该是皇帝不敬上天了;只能是说,在皇帝心中,这几件后宫的事并不比祭天大典更轻去。

    玉蕤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将毛团儿到祥贵人宫里传旨的消息告知给婉兮。

    婉兮也是一怔,微微蹙眉,“收祥贵人物品?收了什么去了?”

    玉蕤递上一份从内务府抄回来的清单,婉兮一看,面色也是一变。

    只见那一份清单上所列的物品项,竟是出乎意料的长。

    金银首饰便计有:金累丝双面凤簪一块、金累丝梅喜面簪二块、银镀金福寿面簪一块、银镀金莲花面簪一块、银镀金吉庆簪一对、银镀金菱花结子一对等,共计数十件。

    这些大的、整齐的还不算,那清单里还列着一些零碎儿:金镶米珠六颗、红宝石一块、戒指一个、金镶松石五块、米珠一颗、戒指一个;甚或还有碎金什一包……

    婉兮不由抬眸,“这便是将祥贵人手里所有的金银器都给收了,连点儿零碎儿都不给留了?”

    玉蕤点头,“不仅是零碎儿都不给留了,皇上更是下旨直接将这些金银器全都熔化!”

    婉兮都是一怔。

    瞧皇上这收东西的架势,简直是给死人的方式是一样儿的。全都收干净了,还都给熔化了,这是叫祥贵人手里什么都不给留了。

    同样是金银物品熔化,戴佳氏那好歹还是死后收回熔化,可是祥贵人这还活着呢……便连点儿渣儿都不给剩了。

    可便是这些东西,还不是那清单里的全部。婉兮再往下看,都不由得烟眉轻笼。

    “……接下来收回的还有祥贵人的穿戴。”

    这些衣裳里,计有:绣五彩绿缎金龙有水金银肷衫一件、明黄缎灰鼠氅衣一件、石青缎绣六团夔龙有水灰鼠褂一件、绿纱绣金龙有水单衫一件等……从这些衣衫的规制,便已是将标明祥贵人位分的所有礼服、吉服都已收回了。

    这还不足,那清单里甚至连“布头儿”都给列在其中了。

    这些“布头儿”里包括有:绣小荷包的绣片三十一个、绣氅衣所用的眉子十一副,以及长二丈一尺的一块白生纱、长三丈二尺的一块杭细、长一丈一尺的一块杏黄缎等都已经不足一匹的,也全都一并收回。

    这便是除了金银器之外,连穿的,甚或布料,也都不给留下了。

    婉兮挑了挑眉,“你瞧,祥贵人的物品里,原本有她的位分都不该用的杏黄缎,就更遑论还有一件明黄缎的氅衣去了……终究是头一个从厄鲁特进宫来的,皇上对她已是特恩优待。偏她自己不知足,曾经降位过一次还不长记性,终究沦落到今日的境地去。”

    “她自己想折福折寿去,谁能拦得住她呢?”玉蕤轻哼,“这大冬天儿的,皇上连衣裳、布料都不给留下。要是我啊,当真死的过儿了。”

    婉兮轻叹一声儿,“照这个收东西的收法儿,皇上这都不仅仅是要给她降位,而是在皇上心中,已经将她当成个死人来看了。”

    玉蕤点头,“便是皇上还没赐死,可是她在皇上心中,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婉兮将那清单放在炕几上,心下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便是亲眼看着皇上对后宫里的种种,却说实在的,还没见过皇上下如此狠心的。

    这世上最重的刑罚不是死刑,而是生不如死啊。

    偏嫔妃自戕还是重罪,剥夺了这个人的所有之后,就不叫她死;而她为了避免连累母家,便也只能在无边的苦海里,生生熬着,连死都不敢。

    皇上这是,连一死解脱苦海的权利,都不给这人去了。

    玉蕤上前握住婉兮的手,“皇上这回当真是恨极了这祥贵人去,这恨有多浓烈,便是对咱们十五阿哥的心疼有多强烈……姐可松一口气,放下心吧。”

    婉兮点头,“所幸圆子这回并无大碍。那未来的时光,便看着这个人是如何生不如死,一日一日苦熬下去的吧。”

    祥贵人宫里,既是来传圣旨,便连颖妃、武常在等一众嫔妃都跟着出来一并跪迎。

    当着颖妃和武常在的面儿,祥贵人听罢旨意,早已是瘫倒在地。

    毛团儿冷笑一声,传旨完后就带着敬事房的人直奔祥贵人的寝殿,带着底档来收东西。那架势,就跟给罪臣抄家,其实是一模一样儿的。

    祥贵人一把抓住那拉氏的手臂,哀声痛哭,“皇后娘娘,您快替妾身拦住他们啊!求皇后娘娘眷顾,皇后娘娘不是都答应妾身了么……皇上怎么会如此对妾身,怎么会如此啊!”

    那拉氏也被这突来的旨意,闹了个灰头土脸。这便扬声对毛团儿喝止,“都停下!本宫还在此处,不准你们擅自行动!本宫还有话没有问完,待得问清楚了,本宫自会去回了皇上,与皇上商量过,再行定夺!”

    毛团儿笑笑望住皇后,守着规矩上前跪倒请安,却是高高擎起圣旨,“回皇后主子,皇上的谕旨在此。皇上已然下了决断,奴才们唯有遵旨行事。”

    “再说皇上这会子正在斋宫斋戒,便是皇后主子这几日也不便面见皇上。故此皇上今儿下的旨意,皇后主子怕是要几天之后才能见着皇上,那奴才此时便也只好先按着圣旨行事。”

    那拉氏面上一红一白,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毛团儿这便伏地叩首,“奴才请罪了。”继而起身,这便也不管那拉氏什么神色,自顾亲自带着人进去收物品去了。

    颖妃在一旁瞧着,终是可以松一口气,悄悄儿笑了笑。

    原本今儿皇后过来单独与祥贵人说话,颖妃是干着急,可是不得那拉氏的宣召,她终究不便在眼前儿听着那两个人都说什么呢。颖妃总归担心那拉氏会借此事掺和坏水儿进去,对婉兮不利。

    这会子皇上这旨意来得突然,不过却彻底将那拉氏跟祥贵人给冲散了去。瞧那拉氏和祥贵人那样儿,颖妃便也猜到她们两个这也是全无防备。那她就可放心了。

    夜色幽冥,红灯如血。

    毛团儿亲自带来的人,都是手脚麻利,不多时已经搜箱倒柜的,将祥贵人宫里一应贵重的金银首饰、衣物都收拾妥了,封箱摆在了当院里。

    祥贵人如被割去了身上的肉一样地疼,哭喊着奔上来,伸手想要再抚摸一遍那些贵重的东西,仿佛想在这寒冬里,最后留一丝儿温暖下来。

    毛团儿静静站在夜色里,冷冷吩咐,“拦住祥贵人……啊不,奴才错了,已经不是祥贵人了,该叫一声‘祥小主儿’~~箱子抬走,不必拖延了!”

    祥贵人一惊,抬头盯住毛团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我不是祥贵人了,那我现在是什么,啊?”

    在这后宫里呀,连贵人都是“乾清宫主位”,也就唯有常在、答应,以及被选中了尚未正式赐封的学规矩女子,才能被称为“小主儿”。祥贵人原本在贵人位分上,那是正正经经的内廷主位,该叫“祥主子”。

    可是这会子既然毛团儿叫“祥小主”了,便意味着她已经被降位。

    “……是常在么?我又被皇上降为常在了是么?”

    祥贵人虽说难受,可是心底里还有一层倚仗:终究她当年也不是没被降位到常在过,后来还不是又复位回来了?那她倒不那么害怕了。

    毛团儿却笑,走近祥贵人些儿,低声道,“若祥小主儿只是降位为常在,那您的物品被敬事房暂且收回,存放在库房里就也是了,何至于皇上要下旨将小主儿的金银首饰都按着死人的规矩,全都给熔化了去?”

    祥贵人狠狠一惊,倒退三步,“那你说,我,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

    毛团儿叹了口气,“实则,皇上都没说小主儿这会子究竟还是个什么。奴才权且一猜,既然金银物品都被熔化了,那便连常在都不是了……奴才暂且称呼小主儿为答应吧。”

    “奴才想,好歹这个月皇上刚下旨将西域新.疆加入《大清一统志》去,便是顾着答应娘娘母家当年归附朝廷有功,皇上也总不至于连个最低的答应位分都不留给小主儿去不是?”

    祥贵人眼底一片灰白,愣愣后退,“答应,答应?我进宫十一年了,到头来只得了个答应?”

    毛团儿笑笑,“对了,皇上还有口谕,说既然小主儿与八公主素来亲厚,而八公主生母又刚刚薨逝,也缺人照顾。颖妃娘娘还要顾着整个延禧宫的事务,分不过神来也是有的,皇上这便叫祥小主儿挪出延禧宫,搬进忻贵妃当年带着八公主单独居住的咸福宫去吧。”

    毛团儿说着还依着宫规,单腿打了个千儿,“祥答应娘娘,奴才告退。”

    祥答应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

    戴佳氏住过的咸福宫……那是戴佳氏生下八公主之后,被皇上单独下旨给挪进去的地方儿。看着似乎是戴佳氏母女独住一宫,实则何尝不是为了掩藏八公主身上的秘密的?

    那咸福宫,便是冷宫啊!

    她不甘,可是回头再看看自己的寝殿……都被搬空了,搬空了。连一点儿值钱的都不给她留,连贵重一点儿的衣裳都给她收走了。那她便是不搬到咸福宫去,眼前这四壁空屋子,又跟冷宫,还有什么区别了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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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620/ 第一时间欣赏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作者:miss_苏所写的《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为转载作品,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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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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