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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卷52、削尖脑袋(2)

    “哦?”妃一听这事儿与顺妃有瓜葛,这登时便来了精神,“可是顺妃却又要为难和去呢?和,又或者英廉,谁曾得罪过她去么?”

    冯氏默默抬眸,幽怨地望住妃,却不肯说话。m.www.uu234.net

    妃便柳眉高挑,“怎么,难道说,这当中还与我有瓜葛?”

    冯氏忙起身行礼,“奴才岂敢攀挂妃主子?”

    冯氏越是如此,妃心下实则越是画魂儿。她皱眉道,“你便直说吧。有的还是没有的,我听听自会分辨。”

    冯氏垂首敛眉,“回妃主子,奴才祖父和男人,都是从内务府差事做起,根本就是天子家奴,如何敢对内廷主位有任何的不敬去呢?奴才祖父和奴才男人,每日无不小心侍奉,并未有其余可能触怒顺妃主子之处去,除了……”

    听雨在畔及时出声,“哎哟,莫非是因为福晋您时常进宫来给我们主子请安,你家的小阿哥也时常进宫陪十公主玩儿的缘故不成?那顺妃心眼儿小,必定是以为英廉大人与和大人这便都听命于我们家主子了……”

    冯氏小心地站着,低低垂下头去,“……仿佛除了这个缘故,奴才当真是想不到旁的去了。”

    妃听罢,眼角轻抬,“也是,如此说来,倒也是说得通了他们钮祜禄氏,一向仗着门第高贵,从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难为和好歹也是钮祜禄氏,就算不是同宗同祖,好歹也是钮祜禄氏啊,她们便自以为和应该为她们效命,自然不该来我这里走动,这便也牵连上你们去了~~”

    冯氏趁势蹲礼,“还求妃主子做主。”

    妃点点头,向听雨递了个眼色,听雨走上前去扶着冯氏,回到座位上坐下。

    这一来一去,在背对着妃的当儿,听雨手上微微加了一把力,在冯氏手腕上按了按。这般的暗通款曲,妃自然不察。冯氏却明白,听雨这是告诉她,妃相信了。

    终究这些内廷主位们的心思,唯有她们名下的官女子们才最了解,连太监都做不到。

    冯氏朝听雨含笑点头,“多谢姑娘。”这便借着执手搀扶的当儿,握了握听雨的手。

    这些日子来,她夫君与这位听雨姑娘颇有过从之事,她并非毫无耳闻。只是,她知道夫君离不开这条通道,身为女人,她便是再心里委屈,这面上却也要笑得大方得体,甚至还要帮着夫君,笼络住眼前人才行。

    冯氏重又落座,妃走了一会子神,这才又问,“丰升额倒也罢了,终究是顺妃的亲堂兄;那永贵呢,又跟钮祜禄家拉上什么瓜葛去了?”

    冯氏垂首轻轻一叹,“妃主子可知,顺妃主子是总督爱必达的第八女,她的亲妹,亦即爱必达的第十女希光,乃是永贵侄儿、员外郎伊松阿之妻?”

    妃大惊,悚然而起,“原来是这样!你是说,那永贵也是为了帮顺妃,故意为难和,借此又是向我示威?!”

    听雨在畔叹口气,“要不那位又能是为了什么呢?必定就是看不得主子的好儿,自认为家世高贵,就看不惯任何大臣跟主子您这边儿走动。”

    妃眯眼盯住冯氏,“可是听说那永贵不是颇有廉洁的名声么?他号称都跟阿桂齐名,要不皇上也不至于叫他去书写大行皇太后的神位……他会这样假公济私么?况且钮祜禄氏不过是他侄儿媳妇,他犯不着这么替钮祜禄氏使力吧?”

    冯氏又是幽幽叹口气,“如今永贵能重回皇上视野,凭的还不是永贵弹劾了高朴贪赃之事?可是妃主子可知,他这么干,内里实际就是为钮祜禄氏使力呢……”

    妃一瞪眼,“怎么说?”

    冯氏眼帘半垂,从妃的角度根本就看不见冯氏的眼神。

    “顺妃的九妹,钮祜禄家的九格格,是许配给高恒的另外一子高杞。这便是高朴的亲弟弟了。”

    “高家身为慧贤皇贵妃的母家,虽说慧贤皇贵妃的父亲高斌、兄弟高恒都不得善终,可是皇上好歹还是顾念慧贤皇贵妃早年相伴的情分的,故此虽说高恒死罪,却也还是起用了高恒的儿子去。高恒的几个儿子里,皇上却也只重用了高朴一个,倒叫其他的儿子心下如何去呢?”

    妃便是一挑眉,“你是说,那钮祜禄家九格格先要帮自己的丈夫争,这便得先除掉大伯哥高朴。适逢永贵到西北乌什办事,与身在叶尔羌的高朴近在咫尺,正好抓了高朴的把柄去,回头弹劾,既除了高朴,圆了那位九格格的心愿;同时又为永贵赢得了好名声和官职去?!”

    冯氏轻叹一声,“只要高朴死了,那整个高家的产业,乃至高家的差事,以及皇上对慧贤皇贵妃的眷恋,便都落在高杞头上了。可以说高杞可以从此高枕无忧,前途无量去。”

    “顺妃主子母家,门第高贵,男子为开国元勋,从策楞、讷亲、爱必达、阿里衮,个个都是前朝重臣,皆有公爵世职;而女子为皇后、贵妃……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九格格能想出如此一石数鸟、一举多得的好主意,奴才倒也不觉惊讶。”

    听雨在旁又敲边鼓,“永贵在钮祜禄家九格格这事儿上讨得了好处去,自然乐意再看在那十格格的面儿上,帮衬顺妃去啊!”

    妃狠狠吸一口气,眯起眼来,冷冷笑道,“我算明白了!她不就是看不得你们家跟我走动,她不就是觉着和也是出自钮祜禄氏,就该给她当奴才?!”

    “好啊,她看不惯的事儿,我偏就叫她不得不天天瞪眼瞅着去!福晋,你不必难受,回去告诉英廉、和,你们啊有我顾着呢!咱们啊,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只要我的船不翻,你们就绝掉不下去!”

    她母家再门第高贵,以为我就没有杀手锏了么?我要让她知道,我的杀手锏比她们一门加在一块儿,都更有用!”

    冯氏悄然抬头,先看听雨。听雨含笑点头。

    冯氏的心这便落在了实处去,起身行礼谢恩。

十卷53、内斗(1)

    听雨送冯氏和小阿哥天爵出宫,冯氏执手道别,“姑娘在宫中万事小心,咱们大人还有劳姑娘从中美言。www.uu234.net”

    一句“咱们大人”叫听雨立时就红了脸去。

    和年轻英俊,少年得志,在宫中也是多少未嫁人的官女子们心头的月光去。

    都说皇上所宠信的年轻人,必定个个儿都是相貌极好的。便如当年的忠勇公傅恒,以及如今的和。

    和虽说家世跟傅恒没法儿比,可是这年轻英俊、手掌大权的情形倒是相似的。故此都没用和费几分工夫,听雨早已心神相予了。

    听雨所担心的,自然就是这冯氏的意见了。

    终究听雨自己也是内务府旗下的,英廉可是几十年的总管内务府大臣,若冯氏不待见她,她将来也难说~

    此时听见冯氏如此说话,她心下自是一扇门呼啦全都敞开了。

    听雨连忙行礼,“我虽不敢托大,只是福晋放心,大人放心,我必定竭尽我这一身的心力去,必定叫咱们小阿哥得遂心愿去!”

    冯氏含笑点头。

    有了儿子的母亲啊,虽说也在意丈夫的心,可是若是与自己儿子的前程相比,她知道她更应该先选什么。

    冯氏又与听雨耳语几句,这才告辞而去。

    听雨回到妃宫里,正从廊下走着,隐约听见观岚所住的耳房那边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咱们宫里风水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儿就又出个新贵来呢。如今那和大人的福晋才来走动几天啊,就有人逮着机会赶紧贴上去了。人家年轻,有眼力见儿,活活儿的现在就熬成主子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儿去了!”

    听雨便是一皱眉,她听出,是听风的话。

    原本妃跟前的掌事儿女子是观岚,听风在其次;听雨年轻,进宫日子晚,故此虽说聪明伶俐,到认识和之前,也只是在门槛外伺候的二等女子,入不得观岚和听风的眼去。

    可因为妃与和的交往越发频密,听雨便也因此而得妃的重用,渐渐能登堂入室,便干脆被妃擢为头等女子去了。

    这显然是叫观岚与听风都颇有些不满。

    观岚是经过大场面的,听了便笑,“你啊,你光生气有什么用?这是后宫,你与其生气,还不如寻个后宫里的法子,将她发落了便是。”

    听雨马上问,“你这是说的什么?快与我详说。”

    观岚轻哼了一声儿,“许是咱们主子也是内务府旗下汉姓女的缘故吧,我呢就忍不住回想当年人家令懿皇贵妃的宫里,又出了个瑞贵人的旧事儿……你说咱们宫里风水好,总能出新贵,那是不是说咱们宫里也又要出个如瑞贵人一般的人儿去啊?”

    果然是后宫老人儿,这样的话一点就透。

    听风欢喜地一拍手,“我明白了!此时只需点一点听雨在皇上面前不知检点,那主子就必定饶不了她了!”

    听雨听罢,整个人宛若兜头一盆冷水冲下。

    可是虽说她在宫中的日子比不上观岚、听风她们长久,可是好歹也进宫好几年了,身在这后宫之中,该有的自保能力她一点儿都不差。

    故此只是微微摇晃那么一刻,她立即冷静下来,默默离开,准备应战。

    冯氏临走时说过的一句话,此时在她耳边重又浮起,冯氏是说,“……身在后宫,姑娘万万凡事谨慎。在妃主子面前尤其有一件事提不得,那便是妃主子去年那个没了的孩子。”

    冯氏是英廉的亲孙女,英廉有不对和说的,都会告诉给自己孙女儿。故此这事儿之中的利害,冯氏原本和还更清楚。

    听雨想罢,心便缓缓落回了实处去。

    都说主动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她若是不想叫那两个jian人害了她,那她就得先下手为强!

    听雨主意打定,这便径直走进妃寝殿去。

    “奴才送和大人福晋出宫完毕,回来给主子复命。”

    妃点点头,“倒难为她了,看着她身子骨儿就轻,一看就是柔弱的身子,自小儿就没了父母双亲,全靠她祖父英廉将她养大。她祖父给她选了和这样一个夫君,也算个好人家儿了。”

    听雨含笑道,“这位福晋就是再柔弱,可也从来都不短了来给主子您请安,倒是最识大体的。”

    妃倒是点点头,“说的也是。兴许,也因为我们都是内务府旗下的汉姓人吧,心底里难免更亲近一层。她没的要去攀挂顺妃那样的满洲名门闺秀去。”

    听雨帮妃摘下见客的嗦首饰去,叫妃穿着日常的衣裳,更自在些。

    “许是方才说到英廉大人的缘故吧,奴才倒是想起了一桩夏天时候儿的闲事来。”听雨盯着镜子里的妃道,“主子可知,今年夏天的时候儿,明贵人的二哥忽然进京,来找总管内务府大臣、忠勇公福隆安讨差事呢。皇上听说之后非常恼怒,叫福隆安大人管束着明贵人的母家去;同样的道理,家同在江南的禄贵人,也受了连累,母家也叫两淮盐政那边给严加管束着。”

    妃闲闲听着,“嗯,她们两个也可怜。原本是一个庆贵妃一家的,一个是婉嫔一家的,结果她们两个都没借上光,都这么年纪轻轻就在宫里自生自灭了。”

    听雨不慌不忙,“那余文仪也是江南人士吧?主子您说,这余文仪回乡之后,可会与明贵人、禄贵人两家有所走动?”

    妃便猛地一眯眼,“你听说什么了?!”

    听雨慌忙跪下,“……奴才,奴才只是记着余文仪当日进宫请脉,那天禄贵人和明贵人恰好也来了。她们二人本是带着九公主的大格格来找咱们公主玩儿的,偏巧儿就赶上了。禄贵人抱着咱们十公主,跟英廉大人一旁说给庆贵妃祭祀的事儿,倒是明贵人抱着德雅格格……谁也没留神她们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在咱们宫里都听见什么去了没有。”

    “后来,余文仪出宫,不是就说病了,要辞官回乡去么?皇上结果是叫十五阿哥去看望的余文仪……奴才就是觉着,怎么好像那么巧呢?”

十卷54、内斗(2)

    “你是说,那明贵人听见了什么去,回头就透露给十五阿哥去了?”妃陡然变色。

    听雨垂下眼帘去,“明贵人终究是出自江南陈氏,与婉嫔是一家子。婉嫔当年与令懿皇贵妃又是什么交情呢,明贵人心里向着十五阿哥,自是情有可原。”

    “再说此时婉嫔年纪大了,七公主又已经薨逝了,这明贵人在宫里还能仰仗谁呢?奴才忖着,必定是要顺着婉嫔跟令懿皇贵妃当年的情谊这根藤,往上去讨好着十五阿哥吧。只要能叫十五阿哥高兴的事儿,她什么不敢做呢?”

    若说进宫后的孤苦伶仃、思乡情重,明贵人比禄贵人还要严重些。

    好歹陆家出了庆贵妃语琴,语琴自己母家已经北上进京来了,虽说语瑟跟语琴不是亲生姐妹,可终究是系出同门,故此从前语琴在生之时,陆家人进宫来给语琴请安,也必定一并探望禄贵人。禄贵人的家书、家里人送进来的东西,从来就没什么短缺了的。

    明贵人的母家却没有这般。婉嫔虽说进宫早,但是陈家依旧还在江南,从陈世倌故世之后,陈世倌这一支也回到江南去了;明贵人自己的家人同样还在江南。

    她家因是内务府旗下,故此她长兄在扬州税关上管事。扬关在江都县,“北有淮关,南有扬关”,也是个重要的税关,且是肥差。明贵人长兄能有这个差事,自然也是皇上体恤明贵人。别说别人要看着眼红,就连自家兄弟看着都是眼馋。

    两年前,也就是乾隆四十一年的时候儿,她长兄进京来述职之时,明贵人因思乡情切,曾想拜托总管太监王成前往看望长兄。

    王成委婉拒绝,言明“主子若是想探望父母还成,内廷主位们都准派太监出宫探望的;只是兄长不同于父母,有违宫规。”

    彼时明贵人已是偷偷难过得潸然泪下,便是几番言明父亲已逝,长兄比父,且母家远在江南,好容易能来京一次……却也终究不得见。

    明贵人为此而郁郁寡欢,她的家人想来也是知道她的这段心事,她其余几个兄长却并不想着如何安慰妹子,反倒利用起此事来。

    今年夏天,借此闹事的便是她另外一个兄长,名叫陈济的。这个陈济直接从扬州进京,找到内务府来,言明身份,请求内务府给安排个差事。

    陈家便是内务府旗下人,明贵人的长兄便是在扬州税关管事,却也不是说陈家一家人都能得到内务府的差事。一家男丁之中,总有赏给差事的,以及没有差事的。这陈济便也想以明贵人兄长的身份自居,也想谋个与其长兄一样的肥缺去。

    因是内廷主位的兄长,内务府官员不敢怠慢,将此事报到了总管内务府大臣福隆安的案头。

    福隆安立即上奏。

    皇帝下旨:“陈济既已留京,家属不便仍居原籍。著交伊龄阿(两淮盐政)即行查明,遇便送京,交福隆安办理。”

    此事便如同当年傅恒负责管理陆家一家人一样,傅恒和福隆安父子,也如轮回一般,再度担负起类似之事来。

    虽说此事令皇帝颇为不满,但是好歹叫明贵人有了一支家人在京内。明贵人还不似禄贵人,陆家好歹是在英廉管辖之下,有英廉照应着;陈家留在京中,自也要仰仗人去。

    当年陆家自有语琴与婉兮的情分在,故此九爷傅恒自会看在婉兮的面上,对陆家妥为照应。可是此时福隆安却终究与陈家没什么桥梁和瓜葛了去。

    明贵人自是与福隆安不熟,思来想去,也唯有再设法向十五阿哥琰请托。

    既有求于人,自设法投桃报李,明贵人自知人微言轻,素日里便也在德雅格格进宫之时,全心全意照顾德雅格格去。故此这事儿便也落在了听雨眼里,成了听雨此刻可以利用的把柄去。

    妃越想越恼,狠狠一拍桌子,“宫里这么多人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地就能容得那明贵人听见什么去?”

    听雨淡淡垂下眼帘,“那日宫里人多事杂,奴才们都是听凭观岚姑姑调遣。奴才为余文仪大人捧悬丝诊脉的丝线来着……其余外间,观岚姑姑又是如何安顿的,奴才便也不得而知了。”

    妃眯起眼来,“啊,我倒是想起来了……”

    那日观岚就在她跟前,也曾与余文仪斗起嘴来。余文仪字字不让,当日的观岚的确也曾失态来着。

    妃便是一皱眉,“她光顾着内里了,必定是外头安排的不够周全!”

    听雨淡淡垂眸,“奴才倒要在主子面前替观岚姑姑说句情:观岚姑姑实则是最为周全妥帖的人了,尤其在外头的安排一向最是滴水不漏。什么话儿准进门内来说,什么话儿只准拦在门外,观岚姑姑全都将宫里所有人管得服服帖帖,奴才们无不听从姑姑的教诲。”

    妃便是一惊,“你说什么?”

    这么说来,岂不是观岚在门外已是有一手遮天之态,什么想让她知道的,她才能知道;而若是观岚不叫外人通禀的,她就能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实则观岚所做的这事儿也是各宫掌事儿女子的常务,终究要替主子过滤消息,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报到主子跟前去,得由她来做一层选择才是。

    可是这做法本身也自是一柄双刃剑。就算没有私心,一切都是为了主子着想;可是一旦主子起了疑心,就会变成了掌事儿女子弄权,欺上瞒下去了。

    妃心下不能不浮起一团最深最黑的阴云来,她霍地回身,盯住了听雨,“……那我问你,乾隆四十年夏天,皇上时常到咱们这儿来。我陪着皇上用酒膳,吃醉了酒之后,你们好几次都说我侍寝了。那你瞧着,我究竟是有没有侍寝,嗯?”

    听雨一听,面色大变,“噗通”一声跪下,“观岚姑姑说,主子自然侍寝了。那主子就一定是已经侍寝了的!奴才不敢乱说嘴去……此事,此事自然唯有观岚姑姑说的,才做得准!”

十卷55、问罪

    那一年的夏天,正是妃与顺妃争夺得最为激烈之时。顶 点 X 23 U S

    因为令懿皇贵妃薨逝,由此既是中空出空,同时皇上的心也空了出来。这对于整个后宫来说都是天赐良机,尤其妃和顺妃是最靠近那两个位置的人但是想要靠近那两个位置却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

    生下皇子来。

    那一年夏天,皇太后的身子更是已经不好了,皇太后也是自知大限将到,这便拼尽全力去扶持顺妃,甚至不惜用她自己生病,叫皇帝到她榻前侍疾的机会,帮顺妃和皇帝创造独处的机会。

    彼时的妃,急得快要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她自知家世出身比不上顺妃,且没有皇太后的扶持,她所有的一切只能仰仗皇上因为前头有令懿皇贵妃的例子,故此她有理由相信,只要她能得到皇上的心,那么超越顺妃,以至于另外那两个位置,自然全都是有可能的。

    故此那一年的妃既内心焦躁惶急,又变得小心翼翼。

    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皇上,像是转了自己的性子,在皇上面前说皇上爱听的话;但凡皇上说起什么来,她也先当个安静柔婉的听众,然后回头就设法去查皇上那些话的由来和含义……

    她是真真儿亲眼见过令懿皇贵妃在皇上跟前的模样的,她这便依样画葫芦,她相信这样儿总归会有效。

    皇上也似乎当真为她所动,故此虽说有皇太后那边儿三天两头将顺妃推到皇上眼前来的情势在,可是皇上也几乎是但凡翻过顺妃的牌子之后,就紧跟着翻她的牌子;或者去顺妃宫里看过顺妃后,就会直接一拐弯儿便来她宫里。

    那年夏天,或许也算是托了那老太后和顺妃这样攻势凌厉的福,皇上反倒三不五时就来她宫里,她那个夏天与皇上相处的光景,比进宫这十多年来加在一起都多。

    也就因为这样,她自然相信她是侍寝了的。虽说按照宫里侍寝的规矩,她跟皇上共枕只能有那么半个时辰,要不是皇上自己起身走了,要不是她被叫醒,带到另外一边的围房……可是总之,这些次数累叠起来,她相信她必定是成了的。

    在那年六月里,顺妃先传出有喜,那接下来的日子顺妃便不宜侍寝,她便更加卖力地讨好皇上,将自己的真实性子都给藏了起来,只求自己能变成令懿皇贵妃当年的样子一般甚至,连说话的口音,她都刻意改了京里的口音,而刻意都使用奉天老口音。

    她的苦心老天不负,终于,八月里太医们来请脉的时候儿,告诉了她这个喜信儿,说她也有喜了!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日她长出一口气,仰天而笑的一幕。

    那种被顺妃和皇太后给压得都要穿不过来气儿的郁闷,终于可以一扫而空的畅快,甚至比她生下十公主还更叫她快意。

    她开始认认真真地养胎,认认真真地设法算计顺妃的胎,她只是从没想到过,等到足月之时,一切美梦都叫余文仪一句“并无喜脉”给敲醒,所有的认认真真都落得了个滑天下之大稽!

    她也曾私下里反复回想过这事儿究竟是出在哪儿了,她想过是太医误诊;又或者是有人买通余文仪;甚或是孩子没怀稳当,半道儿流了……她只是怎么都没相信过可能问题是出在自己宫里,出在自己身边儿人身上!

    “叫观岚来,我有话问她!”

    观岚尚不知何事,进内只见妃一脸怒气,这便抬眸瞟一眼听雨,小心笑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听雨伺候得不周到,惹了主子不快?奴才这就撵她出去,主子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奴才去办。”

    听雨倒也冷静,心下已然哂笑,可是面上却是滴水不漏。

    妃眯眼打量着观岚,“你说的没错,这些年来,但凡我的事儿,都是交给你去办。整个宫里,我拿你当第一可信的心腹,我的事儿就没有你不知道的。”

    观岚忙含笑行礼,“奴才多谢主子恩典。奴才也自为主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妃“哈”地一声笑,“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你的有些事儿,我却不知道啊!连我现在都弄不清楚,在咱们这个宫里,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了!”

    观岚听到此话,惊得慌忙跪倒在地,“主子何出此言啊?”

    妃眯起眼来盯住观岚,“我倒问你,前年夏天那会子,我究竟侍寝没侍寝啊?”

    观岚立即答,“主子自然侍寝了!”

    妃又是“哈”地一声笑,摇摇手却是别开头去看向一旁,“我侍寝了……你怎么知道的?”

    观岚又如何不知道,自己主子进宫这些年来,最是有两件事提不得:第一件就是进宫长达八年无宠、无进封;第二件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没了的孩子。

    前头那一件还好说,终究已经是时过境迁,现在的荣耀足以掩盖曾经的灰暗;可是后一件,才是妃心上永远都无法愈合的疮疤!

    宫里人一向心下都有数儿,谁都不敢随便提起此事。可是妃今儿却自己提了,观岚隐约感觉不妙。

    观岚再也不敢有之前半点的托大,赶紧小心翼翼道,“……因为,因为奴才好歹是主子跟前的掌事儿女子。平素主子安歇,都是奴才跟听风两个轮班为主子守夜。”

    平素妃在暖阁里安歇,观岚和听风两个轮班守夜的,就在暖阁外的炕上睡着。故此暖阁里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们两个的确是最有资格知道的。

    可是妃却笑,“你的话是没错,可是你别忘了,皇上来的时候儿,却是轮不到咱们自己宫里的人来守夜。都是御前的人在暖阁外,你们都是更远地退到明间儿门口去了!”

    虽说都在次间里伺候着,可是御前的人才在靠近暖阁门的地方守着,观岚她们都是退到明间与次间的那个门去了。她们便与暖阁中间还隔着大大的一个次间呢。

    观岚便也是一颤,“可是,可是御前的人都是按着主子侍寝了的规矩吩咐奴才们的,什么叫起儿、要热水,全都是侍寝过后的规矩啊!”

十卷56、打死

    乾隆四十三年十一月初一,皇帝入斋宫,为冬至节祭天而做斋戒。m.www.uu234.net

    十一月初四日,年近古稀的皇帝亲自赴南郊寰丘行冬至祭天之礼。

    就在这举国同庆冬至节,皇帝刚刚行完祭天大礼之时,十一月初七日,就传来了妃将其宫内使唤女子,责处致毙的事来因那诡秘一胎的事,妃打发雷霆,妃问罪观岚。

    可是观岚自觉无罪,不过是依着御前人的说法回明妃,言之凿凿自己并无欺瞒主子之意。

    妃越听这话越恼,竟吩咐杖责观岚。用刑过程中仍叫听雨不断去问观岚认不认罪,可是观岚却是始终不肯承认故意欺瞒,再加上中间又有听雨的故意,到最后竟然将观岚给活活打死……

    皇帝下旨:“……事属骇见。尔等想应闻知,前此妃嫔内,间有气性不好,痛殴婢女,致令情急轻生者。虽为主位之人不宜过于很虐,而死者究系窘迫自戕,然一经奏闻,无不量其情节惩治,从未有妃嫔将使女毒殴立毙之事。”

    “今妃此案,若不从重办理,于情法未为平允。且不足使备位宫闱之人,咸知警畏。况满汉大臣官员,将家奴不依法决罚、殴责立毙者,皆系按其情事分别议处,重则革职,轻则降调,定例森然。朕岂肯稍存歧视?”

    “妃即著降封为嫔,以示惩儆。”

    妃成了大清后宫活活打死官女子的第一人,连皇帝都觉震惊、罕见。

    皇帝除了将妃降位,又追究妃宫内一干首领太监,乃至宫殿监的总管太监们的责任:“所有嫔此案,本宫之首领太监郭进忠、刘良、获罪甚重,著革去顶带,并罚钱粮二年;”

    “其总管太监,亦难辞咎。除桂元在奏事处,萧云鹏兼司茶膳房,每日在御前伺候,不能复至宫内稽查,伊二人著免其议罪。其王成、王忠、王承义、郑玉柱、赵德胜,专司内庭,今嫔殴毙使女,伊等不能豫为劝阻,所司何事?著各罚钱粮一年。但其事究因嫔波累,著将伊等应罚钱粮,于各名下扣罚一半。其一半亦著嫔代为缴完。”

    “所有殴毙之女子,并著嫔罚出银一百两,给其父母殓埋。”

    这般,妃除了位分被降之外,还要在银钱上赔付,更在人脉上得罪了整个宫殿监,乃至自己宫里首领太监们,从上到下所有的有品级的太监们去。

    她要首先替所有被罚的太监们,担负半年的钱粮去;还要再给付观岚父母一百两银子。

    这些钱似乎看起来算不得大数目,可是一个妃位一年的例银不过三百两;且降位为嫔,年例银子更是降低到了二百两……这便等于妃至少一年之内,入不敷出。

    况且银子还是小事,她连累整个宫殿监从总管太监到首领太监这么多人,可以说凭这一件事将所有的有品级的太监们都给连累遍了……太监又是这个世上最爱记仇,且又是后宫之内最擅弄权之人,这对她的影响才更是超过银子本身,不知多少倍去的。

    还有,因为她的此事,皇帝还在谕旨之中将皇子们也都训诫一番,“不但福晋格格等不宜有,即诸皇子亦当切戒”,“将此旨交总管内务府大臣,传谕内府诸人知之。并著缮录一通,交尚书房、敬事房、存记。令诸皇子共知警省,永远遵奉。”

    一众总管太监已是无辜,皇子们更是跟妃半点瓜葛都连不上,却也要为妃此事收到皇帝的敲打,各位皇子和福晋们,心下对妃又难免暗生怨气。

    妃这事儿能办到如此“损人不利己”的地步,也实属难得。隐隐然,颇有几分当年那拉氏的遗风去。

    “就算她还有一个十公主又如何,当年继皇后还有个嫡皇子十二阿哥在呢,皇上又是如何处置他们母子的,何尝有半点顾忌去?”得了消息的顺妃自是最为开心。

    原本同样没了孩子,又失了皇太后这个靠山,顺妃还正心下不妥当。却眼见着妃比她更沉不住气,更早惹怒了皇上,倒叫她这一口不顺当全都出尽了。

    诚嫔也淡淡而笑,“可不是么,谁不知道她那打死官女子这一口气,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从孩子那事儿上来的?她自己心里不知道她那会子是怎么回事么,还当真以为自己得了皇宠,倒踩到咱们头上去了?”

    顺妃含笑垂首,“终究她是个汉姓包衣,跟咱们家没法儿相比。要不也不至于这么没底气,拿自己的使唤女子出气。”

    诚嫔含笑点头,“可不~~皇上对您可跟对她完全不一样儿,便是今年秋,皇上知道您心下悒郁,这还特地遣都统德保送来皇上亲猎的野鸡回来给您补身子、换口味。更令德保特地询问了您的身子情形,当真是悬心着呢!”

    顺妃含笑点头,颧骨上微微拢起些羞红来,“我也没想到,皇上在那事儿之后,对我还能这样地好。我本以为,皇太后不在了,我又莫名其妙没了那个孩子;而妃好歹还有十公主在手里,我便自然要在皇上心中失了地位去……可是皇上他,原来并未薄待我去。”

    诚嫔深深叹了口气,“是啊,虽说皇上因为金从善那事儿,公然说了再不立皇后。但是皇上还对您好,那便是说皇上从前对您的态度,也只是从立后那压力上来的。”

    顺妃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便是再想,可是终究生不出皇子来,那还有什么晋位的可能去呢?”

    诚嫔握了握顺妃的手,“不管怎样,咱们终归是钮祜禄家的格格!皇上绝不会薄待咱们就是。”

    到了乾隆四十四年,妃和顺妃那两胎的事,也终于随着妃被降位而正式告一段落。

    原本因为生育了十公主,妃的位次本在顺妃之前,却也因为这次的降位,叫嫔落在了顺妃之后去。

    乾隆四十四年二月初一日,刚过了年,皇帝便叫太监常宁传旨:“养心殿顺妃住处给嫔,嫔住处给顺妃”,将顺妃和嫔在养心殿的住处对调。

    妃住处本在顺妃之上,此时住处对调,便是将顺妃的住处位次提高,叫顺妃再次超越了汪氏去。

十卷57、不同的母亲

    此次汪氏降位,不止是她在养心殿的住处换了,重居顺妃之下;就连她在圆明园的住处,皇帝也下旨一并给换了。www.uu234.net

    “圆明园容妃住处给嫔,嫔住处给容妃”。

    这次的更改,表面看起来还仿佛是汪氏得了便宜的:因为容妃是妃位,且就算汪氏为妃位之时,容妃的次序也在汪氏之上;更何况容妃的身份特殊,便是在妃位之上,所享受的待遇也是超过妃位本身的,皇帝在圆明园为她选的住处,全都是依着她母家的习俗而特别选定的这样将容妃的住处换给了汪氏,倒如同汪氏因祸得福。

    可是殊不知这内里更有皇帝一句没有明说的潜台词皇帝岂会好模样儿地将容妃跟汪氏的住处对调呢,那是因为内里有十公主啊。十公主原本在圆明园时还能随着生母一同居住,至此便是彻底分开了。

    至此,皇帝已然是等于正式将十公主全权交给容妃来抚养了。

    此时是乾隆四十四年二月初一,刚过完正月,皇帝是一副“刚过完年就算账”的架势。

    在狠狠敲打了汪氏之后,皇帝虽说没明面儿上对顺妃怎么样,可是既然顺妃在养心殿的住处挪动了,皇帝便也顺势将顺妃的寝宫也给挪了同一道旨意里,皇帝还在最后一句话里谕令:“顺妃带明常在住永寿宫”。

    便也在这刚过完年的二月初一,顺妃也正式离开了储秀宫离开了曾经作为婉兮中宫所在的寝宫。

    皇帝无声地宣告:顺妃那取代令懿皇贵妃成为后宫之主的念想,到此可以彻底化为泡影了。

    只是皇帝显然对顺妃的手腕更为柔和一些,即便叫顺妃挪出了储秀宫,却也叫她还是住进了永寿宫去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永寿宫也曾经是令懿皇贵妃的寝宫啊,这样的挪动便没那么伤筋动骨。

    由这一番挪动可见,皇帝在顺妃和汪氏之间,还是选择了保顺妃,而重锤敲打了汪氏去。

    便也同样由皇帝这样一道谕旨里,还传达出了另外一条讯息可怜的明贵人又成了“明常在”。

    这位小陈氏从乾隆四十年三月被晋为贵人,当年就又降为常在;好容易在乾隆四十一年二月“仍封贵人”,这才两年,就又降回常在去了。

    明常在的这一番曲折,叫人自然联想起去年夏天,她哥哥陈济来京城求差事的事儿来。彼时受了陈家的连累,皇帝便也想起禄贵人母家同样是在苏州,这便又叫苏州织造查问禄贵人的母家人……结果皇帝在谕旨里直接就说‘又陆常在系苏州籍贯’,这便已是将禄贵人降位回常在了。

    禄常在说到底是有些受陈家连累的,故此这会子明常在又降回常在,看起来至少也还是顺理成章的。

    也唯有少数几人才知道,余文仪来给汪氏请脉那天,恰好彼时的禄贵人和明贵人也赶上了的……

    这样同为江苏人,又同为汉姓人,甚至同为内廷主位本家妹子的两人,到此时看起来还是命运相连,几番同升同降。

    可是两人的命运却不经意之间,在这儿就打了个弯儿,两人从此的命运再也不同了:一个来日封妃,而另一个终其一生也还是只到贵人位分罢了。

    究其根里,自然与皇帝宠爱与否无关或许也唯有在余文仪进宫那一日,两人的不同表现之中,才终究隐隐埋就了未来的端倪吧~

    同样的喜脉不真,汪氏落得降位、被剥夺抚养女儿的权利,而皇帝却对顺妃颇有回护之意,甚至叫顺妃即便挪出储秀宫,也还是又住进了永寿宫的用意,终于在几个月后揭晓就在这一年的八旗女子选秀里,皇帝为小十七永挑选的嫡福晋,也正是来自钮祜禄氏。

    永的小福晋乃是阿里衮的十二女,也便是丰升额的亲妹子。

    阿里衮与顺妃的父亲爱必达是亲兄弟,十七阿哥的这位小福晋便是顺妃的亲堂妹。

    至此,十五阿哥琰才终于体会到了皇阿玛的苦心皇阿玛只惩治了汪氏,却对顺妃网开一面;甚或即便顺妃从储秀宫挪出来,却还是住进了永寿宫,说到底,都是为了小十七啊。

    终究他们兄弟两个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皇子,琰自己的福晋虽说是满洲大姓喜塔腊氏,可终究也是内务府的包衣出身;那么皇阿玛便势必要给小十七选一个满洲名门的闺秀去。

    钮祜禄氏地位高卓,尤其是遏必隆后代这一支,几乎男子个个都是公爵,女子则屡出皇后、贵妃,号称“凤凰巢”,故此选这一家的女孩儿为嫡福晋,无疑对小十七,乃至他们兄弟两人都只有助益。

    故此皇阿玛便不能在这桩指婚之前,先削减顺妃去。唯有反要捧着顺妃,才能叫这位十七福晋顺理成章地帮衬上小十七去。

    况且顺妃从储秀宫挪到永寿宫,一路都是沿着他皇额娘的路子在走,又何尝不是皇阿玛在提醒众人他没有追究顺妃,也只是因为钮祜禄氏又与令懿皇贵妃的儿子结亲之故呢。

    正是因为明白了皇阿玛的这一番苦心,十五阿哥琰才最不喜欢听见有人又要在顺妃挪入永寿宫一事上做文章,听罢十公主那袭话,才叫他闷闷不乐。

    那是皇阿玛一份殷殷的护子之心,只不过不能明白为外人道而已。唯有参不透皇阿玛苦心之人,才会觉着可以借助此事来搬弄是非,倒要让人觉着仿佛是皇阿玛将顺妃看得跟他皇额娘一样重要了似的。

    琰更不愿意的是,他这话还偏偏是从十公主的口中听见的。

    这些年来在皇额娘膝下承~欢,他最明白他额涅的为人。他额涅最不愿将后宫之事,绵延到孩子们身上来,故此在他们姐弟面前从不说后宫里其他额娘一个不字去。

    也因此他还能与十二哥永那般手足情深。

    可是此时十公主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足见妃口中无德,竟然还要利用起自己的女儿,再来搅动后宫这一潭浑水!

十卷58、那么小小的她

    妃的用意,琰也明白。

    毕竟妃这些年的升降荣辱,关键都牵系在十公主身上呢。

    乾隆四十三年,汪氏因为打死官女子而降位为嫔,一年后的乾隆四十四年年底之前就得复位,也是因为转过年去,皇帝就正式给和的儿子天爵赐名丰绅殷德,并正式将十公主指配给他。

    皇帝最小的女儿指婚,没的生母还不给复位的道理。

    妃也是深谙此道,这便随着女儿十二岁,渐将及岁,大婚在即,她这便又想借女儿来搅动波澜了!

    琰不喜欢如此,尤其不喜欢妃想要借着十公主的嘴,自以为是地想将他也拉下水,为她所用。

    顺妃是住进过储秀宫和永寿宫,可是他心下全然明白皇阿玛的用意,他不会为了这个就跟顺妃有什么龃龉去。

    况且弟媳乃是顺妃亲堂妹,身为兄长,为了自己弟弟,他也没有什么扛不起的。便是这一点子流言蜚语,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只是不喜欢十公主被卷进来。

    从小受额涅的教诲,他都将兄弟姐妹的情意,与额娘们之间的恩怨分开来看,故此从他自己内心里,还是甚为喜爱十公主这个小妹妹的可是当此时,十公主这一句话出口,他都不知,此后如何还能对着这小妹妹,再找到从前的情分去了。

    如果说小妹妹尚且年幼之时,若是说这样的话,他可以不放在心上;而此时十公主已然十二岁,已然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小了,她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这个年纪女孩儿家本该明白。

    她既然能说出口来,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额娘,又何曾顾虑过他这个当兄长的感受去?

    更何况,十公主的身边儿还有一个还更小一岁多、近两岁的廿廿呢。廿廿小那么多,竟懂事如许,就更显得十公主这话说得是刻意,并非无心了去。

    想到廿廿那小姑娘,琰的心又软了软。

    不知怎地,她总是叫他想起他额涅来。

    这真是一种矛盾的感受廿廿原本还那样小啊。

    或许真的是十月初十出生的缘故,当真如同与他额涅九月初九一脉延连一般,那小姑娘的柔婉、聪慧、轻灵、懂事,无不让他有重见额涅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在心底又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小女孩儿还太小了。小到,叫他都不敢去想起她。一想起,便仿佛有罪恶感。

    更可惜,如完颜氏这般年纪大的,却根本不明白他心底想的是什么。想要为他分忧,若不知他忧生何处,又该如何分啊~~

    次日起来,依旧是大雪如鹅毛。

    皇子皇孙们都要天不亮就起身进书房,公主们虽说不用如男孩儿家一样的辛苦,可是大清对子女的教育严格态度却是一样的。

    琰踏着夜色步行向上书房的方向去。三庚在畔举着羊角明灯,一路紧紧跟随。

    未明的天色依旧深深幽蓝,那羊角明灯泛着珠光白,远远看去,便如一颗颗夜明珠,引导着皇子龙孙们鱼贯朝书房去。

    当走到乾清门前长街,琰不由得立住了脚步。

    这道长街是宫中前朝与内廷的分界线,所有要往内廷走的人,都要在此处进门。

    长街西边的隆宗门,是宫外人通往养心殿、军机处及西六宫的必经之处。

    琰歪头,不期然望见一抹小小的身影。

    这个时辰,皇子皇孙们进书房、军机大臣们进内上班,原都常见。偏那一抹小小的身影裹挟在一群大人中间儿,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琰告诉自己,他绝不是故意看向那处的。

    这样的大雪鹅毛,那小小的人儿却头顶并不撑伞,更没有一顶小小的暖轿。

    也是,这里是宫中,规矩森严。一个为公主格格侍读的小女孩儿,没品没级,在宫中只能徒步行走,甚至连一柄挡雪的伞都不敢撑开。

    虽是天还没亮,可是皇子皇孙、军机大臣们,在这长街之上身影络绎不绝,见了他还都要停步请安。

    他原本不想走过去,否则,不知又要被多少人明里暗里看着。

    可是……

    天上的雪那样大啊,她又那么小,他都担心她头顶若再没有一把油纸伞遮着的话,她都会被雪给埋住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与几位兄弟、侄儿打过招呼,又与进内的军机大臣寒暄过后,还是抬步朝她那边走过去。

    她那样小小的,明明在幽暗的夜色里言行都是谨慎的,却还是仿佛早早就感受到了他的到来。

    她站定,忽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他,随即便又低垂下头去。

    却没逃,就站在原地,娉婷而立。

    也不知怎地,他一下就笑了。

    这几天心下的不痛快,一下子就如同落在面上的雪片子,再冷,却也软软地融化了,成了一滩水儿。

    他走过去轻哼一声,“这么大的雪,还这么早进宫来?”

    嘴上虽疏离又冷漠,却还是亲自撑开伞,遮在了她的头顶。

    她是女孩儿啊,公主和格格们不用如皇子皇孙们一样早地开始念书,她本不用在这个时辰跟皇子皇孙的侍读们一起往里来的。

    她给他行礼请安,端端正正的半蹲礼,“回十五阿哥,同样都是进宫伴读,阿哥们能做到的,奴才就也能做到。”

    “哼~”琰唇角的笑意不觉扩大,“倒是有一把子志气。不过就是可惜还太小了,志气便也得跟着窝着。快些长大吧,志气就也能跟着一起长高了、变大了。”

    廿廿鼓了腮帮,“奴才,奴才每日都有吃很多,已是在努力长大了!”

    他不由得失笑出声。她那样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此时却说吃很多,努力长大的话?

    依旧如此娇憨可爱,而她自己尚且不知吧?

    “走吧,我送你一程。”他引着她往内右门去,“总不能叫你一个小女孩儿自己顶着雪往里去。要不,十妹和德雅便也都要怪我了。”

    此时提到十公主和德雅,自是最安全的。

    廿廿又鼓了鼓小腮帮,蹲礼为谢,“奴才明白,奴才会再向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谢恩。”

    琰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就又哼了一声,“我看,不必了!”

十卷59、听着,你要快点长大

    她终究还是小啊,不过虚龄十一岁的小姑娘,便是再心思空灵细腻,又怎比得上成年皇子的“老奸巨猾”去?

    她便有些愣着了,歪着头看他。www.uu234.net

    琰便又笑了,心下的愉快渐次升高,竟然那样轻易,就盖过了那一直埋着他心绪的烦乱去。

    原来所谓“解语花”,并非指望着有花来“解语”,其实只要看到她,他自己心上的烦恼自己就去了,便不管她说什么,都能将他的烦恼给解开了去了。

    不在巧言令色,全只要是她就好。

    这种心绪,从小看着皇阿玛与额涅之间的种种,他年少时未曾明白;又或者说,自己未曾遇见,故此从未参透。

    他也是猝不及防,从未想到竟然在此时,对着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儿,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感触。

    真是……难道冥冥之中,就是因为她与额涅相似;又或者说,就仿佛是额涅派了她来,代替额涅,陪伴在他身边,是么?

    他歪头,再定定看她一眼,“快点长大,听见了没?”

    十五阿哥说这话的时候,廿廿正在走过内右门。

    她虚龄才十一岁,对于她来说,宫内的门槛还有些高。

    况且下雪,雪片子铺在高高的门槛上,迈过去便格外滑。

    她正小心翼翼,却冷不防十五阿哥在头顶又说这么一句,她一个分神,险些被门槛给绊倒了。

    多亏身边的他手疾,一把将她给捞着,不怪她在宫中无礼,反倒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惶恐失措,抬头看一眼他,只见宫墙高耸,天色幽蓝,而他,满面含笑。

    这个画面,她未来的一生,记了很久很久。

    还有他说,“……你啊,连这摔门槛,竟都一模一样。”

    他的大寿温暖而有力,拎着她,坚定地,却又小心着,并未掐疼了她去。

    她心下跳得厉害,彼时的她以为是害怕,又或者是实在听不懂十五阿哥在说什么,才会那样的。

    走进内长街,他一直将她送到长街开向翊坤宫的门口,站住,这才松开手去。

    她这才意识到,他竟这般若扶若拎地,一路裹挟了她这样久。

    这一瞬才又忽然明白,因为方才那样近,所以她几乎头顶被完全罩入了大伞之下,再没有雪片子落在她头上、身上。

    而他身上汩汩的暖,如温暖的泉,融开了她周身的积雪去。

    他面对着她站定,却并不急着叫去。

    他只眯眼垂眸凝视着她,“……那日看完你从树上掉下来,回去之后,我心里一直不乐呵。”

    “嗯?”她一时没回过神来,不知道十五阿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他却不肯停下这个问题,接着又问她,“你知道,我是为何不乐呵么?”

    廿廿的心又跳得激烈起来。

    这世上最难猜的是天子的心,接下来就是皇子们的心了吧?她怎么有胆子自以为能猜得中这位十五阿哥的心思去呢?

    她便赶紧蹲礼,“奴才愚钝……”

    他却笑了,“你还愚钝?我就没看见过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还有超得过你去的。”

    廿廿便又怔住。

    十五阿哥……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的夸赞来得叫她毫无防备,她甚至不知从何说起,知道理应谢恩,可又不知该因何事而论。

    她便只好惶恐地又要行礼。

    他却笑了,又伸手捞住她去。

    对,“捞住”,就是“捞住”。她真是太小了,在他面前,就像一片叶、一条鱼,而他就坐在水岸,只要他想,都不需要鱼钩,只需伸手这样一捞,她就无处遁形了。

    “好了,别谢恩了,此处又没有旁人,哪儿来的那么多虚礼?”

    他的眼深浓如夜色,凑近了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有,不许怕我。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记住了没有?”

    她就像柔弱的小兔子,她这样看他,他就觉着自己变成了什么大怪兽。

    尽管……他知道自己未存善念,对她;可是他也不希望她怕他呀。

    廿廿小心地垂下眼帘去。

    她的睫毛好长,漆黑卷翘,偏有几点雪花淘气,飞身而来,扑落在其上。

    她眼帘轻颤,那几点雪沫子就也跟着在上头蹦跳。

    他的心跳得异样,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几点雪沫子给弹走。

    他不知怎地,要极深极深地吸一大口气,才松开手去,“……好了,快进去吧。”

    她还是小啊,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此时的情形。他方才那样,又叫她害怕了吧?况且天冷,她一张小脸儿已经白到快没有血色了呢。

    他太急了,真是,怎可如此~~

    怨只怨,额涅派她来得太早;而皇阿玛又冥冥之中与额涅太过心意相通,这便这样早就将她选入宫来。

    旁的女孩儿,最早也要十三岁入宫,而她,进宫之时还不满七周岁。

    真是,对他来说,真是生生的煎熬。

    他便又深吸一口气,垂首,凝眸于她。

    他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皇子,这一刻尚且觉着煎熬,那她呢,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又该有多少的迷惘、惶恐和不安去?

    真是的,是他不该。

    他便笑了,忽地伸手,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一记。

    她又慌乱了一下,他便笑,解释道,“有雪……”

    对于小女孩儿来说,仿佛这个理由还是可以接受的,她便显然仿佛松了一口气,赶紧行礼,“奴才谢十五阿哥。”

    他翘了翘脚尖儿,含笑道,“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呢……能听得懂的,便记着,放在心里。我却不用你回我什么,只消你记着就好了。”

    “至于你听不懂的那些……嗯,就忘了吧,只当我没说过,也省得扰着你心烦了去。”

    她又有一点子慌,抬眸望他。

    他便笑,“别担心,是我叫你忘了的。就算你忘了,我也不生你的气就是。”

    他又换另外一只脚翘了翘脚尖,“……反正,以后我还会再跟你说的。你忘了也不要紧,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呗!”

    或许是从未想到过这样一位年长的皇子,竟然也会在雪地里翘脚尖的孩子气;又或者,她是听他说不怪罪,这才心下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吧总之,她忍不住笑了。

    梨涡轻绽。

    晨光也随之亮起来了。

十卷60、亲王

    乾隆五十四年。www.uu234.net

    正月里,皇帝即下谕旨,十公主将于这一年下嫁。

    和的地位,也因这一场隆重筹备的婚礼,而达到了顶峰。

    和从乾隆四十一年正式进军机处,在军机处六人中排名第六,正式成为中枢重臣之后;在八年之后的乾隆四十九年,成为协办大学士,又获封一等男爵,有了这样的世职,才终于跨入了勋贵的行列。

    可是这都是乾隆四十九年的事,是在十公主指婚四年之后,故此明眼人如何不明白,这也是皇帝为了给十公主的夫家抬高地位罢了。看似宠幸和,内里何尝不是为了公主的颜面。

    终究,从前无论是三公主和敬、四公主和嘉,还是七公主和静、九公主和恪,哪位公主下嫁之前,夫家不是早就有了公爵的爵位,三公主和七公主两位固伦公主的夫家更是亲王之家啊!

    故此虽说和终于跨入了勋贵行列,可是一个小小的男爵,排在“公、侯、伯、子、男”的最末而已,故此真正的勋贵权臣,亦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和与勋贵权臣们的矛盾,集中体现在了军机处里。

    原本排名最末的和,因为前面的于敏中等人身故,得以排名上升。在获封一等男爵之后,和在军机处中的排位已经升至第三,排在阿桂与梁国治之后。

    梁国治是汉臣,又是江南会稽人士,乃是乾隆十三年的头名状元,一生清俭自守,治事敬慎缜密,故此与和本就不是一路人。

    故此在军机处中,和与阿桂的矛盾日益凸显了出来。

    待得乾隆五十一年,梁国治去世,和排名上升至第二,这便与阿桂之间的矛盾公开化、白热化了。

    阿桂出自满洲勋贵世家,又因金川等军功而功在社稷,在傅恒和兆惠死后,阿桂的地位无可动摇;而和凭的是皇上的“宠幸”,凭的是儿子成为十公主的额驸……其间对比,高下立见。

    可是和自己却不这样想,他自信阿桂都不是对手。故此和公然在军机处内与福长安一同,与阿桂、王杰、董诰等人公然撕破面皮。两班人甚至出现了不肯同一天入值的情形去。

    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十公主即将大婚,和地位升至顶峰之时,和在军机处中便也在阿桂等人面前不掩得意。这般在阿桂等人眼里,和这般模样,更为扎眼。

    便也是在这一年,阿桂、王杰等人与和的矛盾,同样也到了这些年来的顶点。

    而军机处中的这些汉臣,无论是梁国治,还是王杰、董诰,都是进士出身,而和则当年科举不中。梁国治、王杰是头名状元,董诰是一甲第三名的探花,便也都因此而皆点过翰林,入过上书房,当过皇子之师。尤其是王杰,乾隆五十一年被任命为上书房总师傅,更是多年来亲自教授琰学业,两人师生情谊颇深。

    在皇帝摆明了姿态“独宠”和,又将十公主下嫁给他的儿子,这便更是叫与和势不两立的军机大臣们想要借皇上的手惩治和之路,已是完全堵死;朝中尤其是军机处中,想要扳倒和之人,唯有寄希望于皇子一途自也因此,令阿桂、王杰、董诰等人,更加自然而然向琰靠拢。

    十月,十公主和孝下嫁。

    十一月,冬至节祭天之礼后,皇帝颁旨:“明年为朕八旬寿辰,敷天胪庆。诸皇子禀承家法,孝道克循……今诸皇子年齿已长,允宜式遵成宪,锡授亲藩,用昭慈眷。”

    “皇六子永,著晋封为质亲王。皇十一子永,著封为成亲王。皇十五子琰著封为嘉亲王。皇十七子永,著封为贝勒。”

    至此,除了已经出继的永,早先因承继慎郡王允禧,而先被封为贝勒,此时进封为郡王之外,其余还从未封爵的永、琰和永,也终于在这一年获得了爵位。

    永和永倒也罢了,一个是已经出继,与大位无关了;一个是幼子,从小荒诞不经,不堪大任。

    天下的目光,都是集中在获封成亲王的永,以及获封嘉亲王的琰两个人身上。

    同为初封就是亲王,众人便从两人的封号之上格外要费一番心思。

    “成”与“嘉”二字,着实叫众人煞费了一番思量去。

    倒是成亲王永初听自己的封号,便也垂首一笑。

    “成”字,除了亲王封号那一番套话之外,以永这样擅长书画之人,如何不明白这个字最基本的含义去呢?

    《说文》说:“成,就也。”便是说,“成”字是指事物发展到一定的形态或状况,做好,做完。

    轮到皇子们这儿来,什么事儿发展到一定阶段了?而他自己又已经做好、做完了什么,才会得到皇阿玛这个“成”字为封号去?

    他叹口气,将心底里那点子失落压了压。

    皇阿玛的心思,他自己懂;相信就因为这个字,许多精通文墨的大臣们,也应该懂了。

    他接旨谢恩之后,就转头进了小佛堂,给福晋福铃点燃一炷香去。

    福铃是去年走的。去年刚过完年,二月间她就病了,太医的脉案记着她“痰热乘于心胞,烦热喘促,不眠,妄言哭笑”。

    这样的病,外头都传说,是被他给气的。因为他吝啬,他薄待家人,甚至还抢走了福晋的嫁妆……像一个贪婪的、视财如命的填不满的无底洞。所以福铃给活活气病了,甚至是气疯了……

    可是外人何尝明白,他一个皇子,那么苛待自己,攒下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使去啊?更何况还有和这些年“听话”、“乖乖”孝敬进来的那么多银子。

    那些银子累积到如今,至少有几十万两之巨了!

    唯有他们夫妻两人自己心下明白,他们自从担了要与十五阿哥争位的流言的那一天起,他们两个就应该扛着什么样的重量,又该怎么办去……

    福铃就是因为帮他扛着那巨大的压力,才会病了;才会在那么巨大的压力之下,痰热攻心。

    如今他终于获封“成亲王”,可是福铃却已经走了,永远地看不到了。

十卷61、都快上天了

    可是“成亲王”这个封号传到和的耳朵里,他却是十分高兴的!

    “成,什么是成?”和笑着拍拍福长安的肩膀,“成者,就也,成就一番大业的‘成’啊!”

    和虽说心思机敏,也算得上是才子,但是他终究当年科举不中,这才气也是相对而言。顶 点 X 23 U S他能凭才气入军机处,又何尝不是满洲大臣凋零的缘故,他以年轻才干方能雀屏入选。可是若论对汉字的深刻理解,他非但比不上王杰等状元,就连永这位书画双绝的皇子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倒是那个‘嘉’字,又算个什么!”和得意地捋着袖口道,“嘉者,吉庆也。这不过是皇上为了应和明年皇上八十万寿的喜庆来定的罢了。”

    和如今这般绝顶自信,自也与从乾隆四十五年,皇上将十公主指婚给他儿子丰绅殷德之后,他自己一路的春风得意有关。

    不说别的,便是当年叫他吃了最大一次亏的永贵弹劾他的那事儿,他也狠狠儿地报复了永贵一下他报复的法子倒不是对永贵如何,终究永贵名气太大,跟阿桂并称“二桂”去;他用来报复永贵的法子,是夺走永贵的儿子。

    永贵的儿子伊江阿在当年那件事上帮了他的大忙,他反倒放出风去,将伊江阿帮他的事儿叫永贵知道,永贵父子因此反目,他自己再站出来,对伊江阿极尽的扶持。

    伊江阿自与他阿玛永贵越发疏远,这几年过来,已近离心离德。在伊江阿的心里,他和的地位,慢慢地都要超过永贵这个生身父亲去了。

    乾隆四十八年,永贵故世。和知道后,便是淡淡一笑。他相信,永贵的死,又何尝没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被他给气死的!

    永贵死后,伊江阿就更对他全心全意的阿附。整个军机处、满朝大臣谁看不见呢,那他就更是将死去的永贵死死踩在了脚底下,叫永贵死了都翻不了身了。

    越是大仇报尽了,他越是要极力扶持伊江阿。伊江阿在永贵死后活得越好,自就是给永贵身后越响的巴掌。

    在他的极力扶持和举荐之下,两个月前,亦即乾隆五十三年的十一月,皇帝下旨:“伊江阿著赏给头等侍卫、副都统衔,授为吐鲁番领队大臣。”

    当年也曾在乌什任职,如今伊江阿也赴西域去了,算是一场子承父业。可是内里谁不明白,伊江阿此时真正的“老子”不再是永贵,而是他和~~

    带着这样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得意,再加上十公主今年下嫁,和自是觉着如今的自己是不管什么事儿,料得就不可能有不中的。

    福长安也觉有理,“可不,这个‘嘉’字可真是半点儿跟大位挨不上边儿啊,怎么论都找不到关联。还是成亲王的封号简单直观,看来皇上的心意已经可以明白了。”

    福长安也是可怜,明明凭他是九爷傅恒的儿子,又是福隆安、福康安的弟弟,他身在军机处原本可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便是军机处中所掌握的对整个天下不宣之秘,他原本都是有渠道能得到的皇帝谕旨里说得明白,乾隆三十八年立储之事,便是不对天下宣,可是军机大臣们心下是有数的。

    凭九爷傅恒二十年在军机处为首揆,接下来福隆安又多年身在军机处的资历,福长安只需与父兄的情分亲厚那么一点子,不难窥知。可惜这个庶子偏偏与父亲,与福隆安和福康安这两位兄长,情谊都是不睦。

    甚至,就在四个月前,七月间和的弟弟和琳参劾参奏湖北按察使李天培,用湖广粮船私运木材一事,并由此由此讯得福康安捎信索购,将福康安给牵连了出来。

    李天培供:“上年福康安曾带信与我,以汉口一带向为木植会集之区,嘱为代买。并令扎办运送进京。我因福康安是旧上司,心欲见好,自己又可影射多带。若扎送京,需用脚价甚大,莫如交粮船带运,可以减省脚费。是我贪图小利,混交洒带……”李天培并将福康安原书呈出。

    皇帝大怒,令福康安自劾。

    福康安“接奉谕旨,战悚恐惧,无地自容。恳将公爵、红宝石帽顶、双眼花翎、四团龙褂、黄带、紫缰、全行彻回。并将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两广总督、概行革去,从重治罪。仍请罚缴总督养廉。”

    皇帝念及福康安刚刚平定台湾,下旨:“福康安著罚总督养廉三年,仍加罚公俸十年,并带革职留任。”

    此时朝中年轻的满大臣里,风头能在和之上的,也就是福康安了。和琳偏偏赶在福康安刚刚平定台湾,正是声誉如日中天之时,偏从福康安老部下的案子里,将福康安给牵连进来,叫福康安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其用心可想而知。

    偏作为福康安的亲弟弟,同在军机处,又与和私交莫逆的福长安,却连那伊江阿都不如,竟半点风声都不叫福康安知晓。

    可怜福康安刚带兵平定台湾,此时身在两广总督任上监督安南,京中竟无一人为他通风报信。

    他宁肯选择与和沆瀣一气,都不肯与自己的父兄一家齐心。故此也是活该他对皇帝立储之事依旧蒙在鼓里,听着和这样分析,他只觉真是有理,一力附和。

    有福长安如此,和就更相信自己的分析有理。

    说来也是可惜,和是乾隆四十一年进军机处,距离乾隆三十八年立储,就迟了那么短短的三年,便错过了这天下最大的秘密去。

    而且如果他不是自视太高,不是与军机处一群老人儿闹得水火不容,若他肯将自己那点子逢迎皇帝的本事也匀出来一点儿,用来与军机大臣们交往的话,他也并非没有机会探知他进军机处三年前的事儿了。只可惜,他全部的心力都用来媚上,没心情处理与同僚们的关系。

    所以一个明明身在中枢要地,一个自诩为皇帝近臣的、聪明绝顶之人,竟然就守在天下最大的秘密旁边儿,数十年自以为是、浑然不觉。

    说到底,皇上对他的“宠”与“辱”,不过一线之隔。

十卷62、好歹也扛着宠妃的名头

    十公主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下嫁,皇帝在两个月后的十二月就赐十额驸丰绅殷德紫禁城骑马。m.www.uu234.net

    这是殊荣,从前一般都是将此殊荣赐给年岁大的老臣。

    也有年轻的获此恩赐,譬如九爷傅恒是乾隆十二年获赐紫禁城骑马的。但是那一年的傅恒已经年近三十,且第二年就已经出征大金川;反观丰绅殷德这才虚龄十五岁。

    和如今是天子近臣,也是年轻而得志,难免被与当年的傅恒相提并论。

    和自己是比不上傅恒,甚至也比不上傅恒的儿子福隆安和福康安,这便用自己的儿子固伦额驸丰绅殷德来比。

    一则丰绅殷德是固伦额驸,超过四额驸福隆安的和硕额驸品级去;二来,儿子十五岁就紫禁城墙骑马了,比傅恒都早了十年去。

    这一切的一切,自都被前朝后宫给记在了十公主的头上。

    就是因为皇上对十公主这个幼女宠爱啊,才会如此爱屋及乌,叫十五岁的小额驸就已经紫禁城骑马了。

    只是这话传到十公主本生额娘妃的耳朵里,表面上自是高兴,可是关起门来咂摸咂摸嘴,心下却是莫名苦涩的。

    若说因为十公主的缘故而爱屋及乌,她这个当本生额娘的,才应该是被皇恩第一个惠及的人。可是……皇上给十公主身边的人加了一圈儿的恩,无论是额驸丰绅殷德,还是和,甚至连带着给和的弟弟和琳的儿子,都可以因为赐名给丰绅殷德的关系,都可以用“丰绅”二字,定名为“丰绅宜绵”了。

    原本“丰绅”二字,皇上可是只赐给与公主有关的阿哥,比如四公主之子丰绅济伦、四额驸福隆安之子丰绅果尔敏;再加上此时的十额驸丰绅殷德这些都是与公主直接相关的。倒是这个丰绅宜绵,可是已经拐了个弯儿了,却也可用这两个御赐的字去了。

    就连妃她自己的叔叔满斗,虽说这些年也是过错不断,又是挖断东陵的风水墙,被皇上判过“斩监侯”的,也在十公主下嫁吉礼之前的一个月,看在十公主大婚的面儿上,因满斗满了九十岁,皇上还赏给她叔叔一个内务府大臣的职衔。

    虽说这只是个恩衔,是个虚的,并未实授,但是至少听起来也好听啊。

    可是她自己呢,她自己却也只是自从乾隆四十五年因十公主指婚而在乾隆四十四年底给复位为妃罢了。

    她以为她从复位为妃那一日,终是否极泰来;尤其是在十公主下嫁吉礼的前后,她在后宫里的风头必定是头一份儿的。

    可是,皇上却分明没想给她这个尊荣。她这个十公主本生额娘的风头,都被抚养十公主的容妃给抢去了!

    先是乾隆五十年,她四十岁的生辰。按着宫里的规矩,内廷主位从四十岁开始给过整寿。过整寿时,皇上的恩赐自要比之平常年岁的生辰赏赐要多,除了素常的赏银之外,还加恩赏的物品。

    这些恩赏的物品,宫中也都有定例,一般是以九件为一单位,凑足一九、二九,乃至九九,凑齐所谓的“九九寿礼”。按照内廷主位品级的不同,所得到的恩赏物品“九数”也是不同。最高者如皇太后六十岁圣寿大庆之事,皇帝是每日呈上九九八十一件贺礼,连送五天,合计四百零五件;而皇太后八十圣寿之时,皇帝更是每天送九九寿礼,连送十一天,合计近九百件!

    妃位的整寿千秋恩赏,该是五九之数,也就是恩赐四十五件物品。大约该有如意九件、古玩九件、锦缎九件、元宝九件、香料九件……

    就因为这些赏赐物品的数量巨大,价值会远远超过寻常生产赏赐的银子的数目去,故此内廷主位们谁不指望那四十岁开始的整寿去呢?

    妃自也难免俗,况且十公主是乾隆四十五年指婚的,那她在乾隆五十年的四十岁整寿,皇上就算看在小女儿的面上自也应该对她格外恩赏才是。

    她却没想到,到了乾隆五十年三月初六,她四十岁整寿、也是头一回在宫里过的整寿当日,皇上叫总管太监送来的恩赏里,却只有赏银三百两!

    这算什么,这赏银三百两就是平常年头过生辰的赏赐之数,是皇上压根儿就没有给她过整寿!

    她当时就傻了,幸好这样的事儿在后宫里并非没有过先例。比如愉妃啊,就在她儿子永琪将皇上从九洲清晏大火里背出来那年、那月,正好也是愉妃的生辰。皇上也没给按照整寿来给赏赐,五阿哥立功之后也没给愉妃补上恩赏。

    要说儿女的得宠,十公主还只是个公主呢,那五阿哥永琪,生前可也是担了不少年的立储之望去的,将个嫡皇子十二阿哥都给生生掐着脖子。那也没见皇上对那愉妃怎么着呀~

    妃还自己安慰自己,说也兴许是皇上想等着十公主下嫁的时候儿,再一并恩赏给她?

    可是他这一等,就从乾隆五十年等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去。可是一直等到乾隆五十四年,十公主下嫁这一年,中间隔着她五个生辰,皇上却也从未多赏赐给她什么,甚至都没给她补上她四十岁整寿的时候该得的那五九的物品去!

    内廷主位啊,一体一身都是皇上赏的。皇上不赏给她,她手里就没什么闲钱,更没什么好东西,就更没的什么可以拿出来赏给别人去了。

    就连自己女儿的陪嫁,她也拿不出什么金贵的陪送出去啊!

    反倒是十公主下嫁的时候儿,容妃作为抚养额娘,陪送了十公主当真不少的东西,生生都盖过了她这个本生额娘去!

    她自管说,人家容妃是回部和卓家的女儿嘛,那就是回部的公主,且不说在京的回部王公总往宫里送东西,就连每年回部的年班伯克进京入觐,也都一定会给容妃呈上贡物来的,所以人家容妃手头宽裕,什么好东西没有呢。

    她是不想承认,同样过整寿,人家容妃就在她整寿前一年过生辰的时候儿,皇上也是足足给赏了五九,共计四十五件物品去啊!

十卷63、皇上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同在妃位,乾隆四十五年颖妃过整寿的时候儿,皇上恩赏过如意一盒(一九)、古玩九件、锦缎九匹、银元宝九个、藏香九束,共计五九之数。m.www.uu234.net

    乾隆四十九年,容妃整寿,便也照此获恩赏,同样是:文竹嵌玉如意一盒(计九柄);古玩九件:汉玉夔龙半璧白汉玉玲珑璧罄一架(紫檀架)、白玉闲人一件(紫檀乌木商丝座)、青玉仙人仙槎一件(紫檀座)、碧玉双环盖罐一件(茜牙座)、水晶双耳花插一件(紫檀座)、红白玛瑙荷叶水盛一件(紫檀座)、白磁小缸一件(紫檀座)、青花渣斗一件(紫檀座)、旧石敞口钟一件(石座紫檀座);

    锦缎九匹:锦缎二匹、大卷八丝缎七匹;元宝九个:五十两重银元宝九个。

    此外同样也有藏香九束。

    容妃的这些恩赐之物就是乾隆四十九年得的,就在妃整寿的前一年。妃眼巴巴看着,以颖妃和容妃的所得来推算自己能得些什么。就算是颖妃和容妃资历老,又是五十岁整寿,那她就是照着这个规矩酌减,也能得不少东西才是。

    结果事情到了眼前,她却除了跟寻常年头过生辰的规矩一样,只得了三百两的赏银而已。

    颖妃和容妃倒也罢了,她自己安慰自己说:那终究是老人儿,她自己不比就也不比了。

    可是谁知道,乾隆五十二年,就在她四十岁整寿过后的两年,人家顺妃过整寿的时候儿,皇帝也只是叫五九物品内里的“银元宝九个不赏,照寻常千秋例赏银三百两;其余俱照四十岁之例赏”。也就是说顺妃虽说没能按着颖妃和容妃的例子,得到“五九”四十五件的恩赏,可是至少也已经得了“四九”之数,举凡如意、古玩、锦缎、藏香的,都得了呀!

    她是可以不跟颖妃和容妃两个老的比了,可是她凭什么就不能跟顺妃比了?她跟顺妃比,又差在哪儿了?

    如果皇上是膈应那莫名其妙没了的孩子的事儿,那顺妃不是也一样么?

    至于说她是打死过官女子去……可是她因为那事儿已经被降位过了,该受的都受完了,凭什么不给她恩赏呢?

    况且她还有十公主呢,就凭女儿,她也该超过顺妃去呀!

    故此说到十公主下嫁这几年,外人只道与十公主有关的,全都鸡犬升天了去;却反倒是她这个当本生额娘的,这个暗搓搓的窝火!

    这个公主生的,仿佛只是给皇上生的,给容妃生的,给和父子生的!却压根儿就跟她自己,没什么关联!

    她也是越发看明白了这个皇上……

    皇上啊,给她孩子是给她孩子,可是孩子是人家皇上亲生的,她这个嫔妃却不是亲的!

    皇上可以给她孩子,却从来就没给过她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真心去啊~~

    不过所幸,那顺妃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儿,终是自己将福气都给败光了,才叫她心下舒服了不少去。

    乾隆五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顺妃四十千秋,皇上刚赏给了那凑足四九之数的物品去。结果仅仅两个月后,顺妃就犯事儿了。

十卷64、十五阿哥最需要的

    就在顺妃在乾隆五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刚刚过完四十岁的整寿,乾隆五十三年的正月初九日,总管太监王承义传旨:“将顺妃降为嫔,其妃份册印撤出,交内务府大臣。顶 点 X 23 U S”

    这还没完,又才过半个月,正月二十五日,总管太监王承义传旨:“将顺嫔降为贵人,其嫔份金册撤出,交内务府大臣。”

    短短的半个月之间,顺妃就从妃位连降两级,降为了贵人去。

    距离曾经的顺妃,后来的顺贵人过完四十岁的整寿,不过整整两个月去。

    乾隆三十一年进宫,到此时已经二十二年。这么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她竟又回到了刚进宫时候初封的位分。就仿佛,在后宫的这些年,全都白过了。

    她这一生的青春,就也全都错付了。

    顺贵人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当年八月就一命呜呼。这一生,便这样结束了。

    再加上诚嫔,也就是曾经的兰贵人,是在乾隆四十九年随驾南巡,回銮的路上落水而死的。

    这两位钮祜禄家的尊贵格格,死因竟然都是这样不明不白,着实是令人唏嘘。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妃一想起这个来,心下就爽快多了就算没有赏赐,就算皇上将闺女当成亲的,却没她什么事儿,但是她至少还好端端地活着呢,至少还仍旧在妃位上稳稳当当地坐着呢!

    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里,或许这样,就已经是一种成就了吧?

    总归比从孝贤皇后,到继后那拉氏,乃至忻贵妃戴佳氏、顺贵人、诚嫔这样的死得不明不白的,要好太多了。

    乾隆五十五年,皇帝八十大寿的大庆之年。

    皇帝下旨:“著将乾隆五十五年,各直省应徵钱粮。通行蠲免。”

    如此大庆之年,皇帝还没忘了给宠臣和再颁赐恩赏:“大学士和,著加恩赏给黄带、四开袍。固伦额驸丰绅殷德,著兼散秩大臣行走。”

    黄带子是爱新觉罗家宗室的表征,四开袍就更只是宗室方可穿着的袍服样式。其余官员(无论品阶爵位)只可穿两开袍。而最下等的庶民,只许穿不开的裹身袍,否则将以僭越逾制论罪。

    此时皇帝就是已经将和当成爱新觉罗自家人了一般地看待了去。

    从前外臣得以享有这般恩赏的,如九爷傅恒、七额驸拉旺的父亲成衮扎布等人,都是因为不世的军功。而和,于土无寸功,便得此厚恩,且皇上还是在正月里就下的这道旨意,引得满朝宗室文武纷纷侧目。

    尤其是宗室大臣们。黄带子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身份,来自于血缘,来自于先祖的功绩;而和,一个外姓人,一个文不能中第,武不足以安邦的宠臣,乃至佞臣,却也跟他们一样,戴上了那尊贵的黄带子,穿跟他们一样的四开袍,叫他们看起来真是扎眼了去!

    当日下班出宫,睿亲王淳颖与福康安并肩而行,淳颖也是叹了口气,“如今和越发只手遮天,将咱们这些黄带子也不放在眼里去了。”

    睿亲王淳颖的嫡福晋,是九爷和九福晋的次女、福康安的本生妹子、福铃的同父异母小妹去。

    这么着,淳颖便成了福康安的妹夫。

    几个月前福康安刚被和、和琳兄弟两个设计牵连,罚其三年的总督养廉银,加罚公俸十年,革职留任,叫福康安栽了仕途以来最大的一个跟头,福康安愤懑之情,淳颖这个当妹夫的自然知晓。

    “可是如今,只有和弹劾咱们的份儿,满朝宗室、大臣们,却已经无人敢弹劾和了!”淳颖说来,心下也是极为郁卒了去。

    淳颖说的事儿,是在乾隆五十一年哪一次,御史曹锡宝弹劾和的管家刘全奢僭,造屋逾制。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御史弹劾一个大臣的管家干什么,其用意自然是要弹劾和。

    和再一次使出了当年被永贵弹劾的时候的计策,暗中早早叫刘全将那些逾制的房屋全都拆毁,到朝廷查勘之时,已经没有了实证,倒将御史曹锡宝给装到了里头……

    和有了永贵、曹锡宝这两回的事儿,全都能平安过关,倒叫满朝大臣无可奈何,没人敢再轻易弹劾他去。

    “如今十公主又已经下嫁,皇上对和父子的宠信更是溢于言表……咱们想要指望皇上来整治和,怕已是再无可能了。”

    淳颖承袭的是多尔衮的嗣,“睿亲王”是原本多尔衮的爵位,故此淳颖骨子里头还是颇有些多尔衮当年的血性去的。眼见和当道,而自己的大舅子、为国立功的福康安却被陷害,他心下自有来自内外双方的不满去。

    福康安自也恨毒了和、和琳两兄弟去。当年他在吉林将军的任上,就被和参劾过一回贪赃枉法;谁料想十年后又被和琳再参劾一回去……他这一生的两大污点,都拜他们兄弟二人所赐。

    更可恶的是,他兄弟福长安却宁肯与和为伍,都不肯与他手足齐心去。

    福康安审时度势,也微微眯眼,只能道,“如今想要扳倒和,指望皇上,已是难了。唯有……指望皇子,也就是未来的皇上去。”

    淳颖便是一眯眼。

    他的身份此时特殊,几乎是置身在整个大事件的漩涡中心。

    一来,他是大清的亲王,爱新觉罗的子孙;

    二来,如今被传希望最大的两位皇子之一的成亲王永,嫡福晋正是他妻子的姐姐;

    三来,两位舅哥福康安与福长安与和兄弟俩,一为死敌,二为同党……

    淳颖垂下头去,沉吟着道,“三哥的意思是十一阿哥?”

    淳颖有些欲言又止。

    福康安眯起眼来,“怎么了?”

    他这些年领兵在外,京中诸多事自然知道得没那么详细。

    淳颖道,“我倒是听说,和一向与成亲王那边过从甚密。况如今,大姐已经仙逝,倒不知成亲王那边……”

    福康安神色也是一变,“若果然如此,不管咱们愿不愿意,如今咱们能唯一指望之人,怕也只有十五阿哥了。”

    淳颖点头,缓缓沉吟道:“十五阿哥这些年,最缺少的,就是宗室的支持。”

十卷65、轻轻的一巴掌

    淳颖与福康安一番倾谈,虽都并未明示自己心臆,然则彼此已有心照不宣之默契。顶 点 X 23 U S

    进京陛见之后,福康安疾驰回两广总督任上。

    二月下旬,八十岁的皇帝依旧亲自前去谒陵。

    终究年岁大了,虽说谒陵之时的一应跪拜行礼等,都需要有皇子护持在畔。

    十五阿哥琰因此前已经单独谒陵行礼过多次,故此一应行礼之处,都由琰侍奉在皇帝身边。

    尤其此次谒陵最后一站,正是孝贤皇后与几位皇贵妃的所在。

    皇帝带着琰,在那婉兮长眠之地,静静垂目。

    在此长眠的内廷主位之中,婉兮乃是最后一个葬入。这地宫的大门,接下来就只等着迎接一个人的到来,之后就可以永远地关合了。

    而皇帝自己今年乃是八十耄耋之年,若以人间寿数计算,那条路已然不远了。

    离开婉兮园寝次日,皇帝在回銮途中即下旨,命福康安带同安南国阮光平进京入觐。

    福康安的两广总督、粤海关两职的印务都交给同僚署理。

    正月间安南与琉球、暹罗、李朝等藩属国,都给皇帝上表贺万寿,贡方物,表达了想要进京入觐的心愿。彼时皇帝尚未决定,该由何人带同阮光平入觐。此时终究还是将此重任,交给了福康安。

    便凭此事,依旧可见皇帝对福康安的信重。

    便是刚刚经历了和琳的那一番弹劾,令福康安声誉受损,可是由此一事,自可见皇上对于福康安的信任并未受和、和琳兄弟弹劾的影响。

    接下来的又次日,皇帝又针对福康安之事下旨:“谕军机大臣:福康安前以木植一案罚缴养廉公俸,在福康安受恩深重,断不因廉俸已罚,稍检闲,致有勒索属员之事。但此次带领阮光平来京入觐,途中盘费,及一切需用必多。著加恩赏给本年养廉银八千两,即于广东藩库支给,以示体恤。”

    皇帝原本因为和琳的弹劾而罚福康安“总督养廉三年,仍加罚公俸十年,并带革职留任”,因为这个带同阮光平进京的差事,便将福康安受罚其中的总督养廉银子一项,这头一年的就已经不用罚了。

    这些惩罚的手段,自都以头一年为重,其后慢慢地就会大事化小;福康安头一年的养廉银子都不用罚了,那么未来那些年的,就更难说究竟罚还是不罚了的。

    这谕旨颁下,就令军机大臣们心下各有滋味。

    皇上也是有趣儿,这谕旨只是颁给军机大臣们看的,说到底就是给分别以阿桂、和为首的两派看罢了。

    阿桂等人看罢,自都是眼角含笑;和等人却都有些笑不出来。

    此事虽说有个安南国王入觐的引子在,可是仍是事实上在和面上甩了个不大不小的巴掌。

    原本看似和、和琳兄弟终于联手叫福康安栽了个大跟头,可是皇上就偏偏赶在刚给和赏赐了黄带子和四开袍的一个月之后,就给福康安事实上免了那总督养廉银子的处罚去了。

    且皇帝的时机选得恰恰好,就是在去过婉兮园寝第二天、第三天,接连颁下的这两道旨意去。

十卷66、冤家宜结不宜解

    因此一事,军机处上下都向福长安道喜。m.www.uu234.net

    毕竟福长安是福康安的亲弟弟,而福康安自己又还在京外,故此向福长安道喜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以福长安阿附和的立场,这便十分的尴尬。

    阿桂等人更是故意要在福长安面前多寒暄几句的,和看不下去,恼得拂袖而去。

    阿桂、王杰等人心下难得痛快。

    下班出宫之际,几人不免谈论起来,都揣度皇上为何如此。

    几人最后都想到了皇上颁下这旨意的日子之特殊正是赴令懿皇贵妃园寝之后的次日和又次日去。

    王杰不由垂首沉吟道,“这些年入值宫禁,也曾听说过当年令懿皇贵妃所出的七公主,原本年岁与福康安大人相当,本有匹配之意。只是当年西北战事起,七公主与福康安大人缘分错过。令懿皇贵妃为此,对福康安大人心下更多怜惜,如义子一般看待。”

    阿桂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怪不得皇上带同十五阿哥赴皇后、皇贵妃陵园行礼次日,便颁下这般的谕旨来。”

    王杰淡淡垂眸,“此时都说和一手遮天,在皇上眼里无人可出其右。可是和终究只能在皇上眼里,总归比不上皇上心里的人去……”

    阿桂对和的憎恶,王杰心下最为清楚。身为十五阿哥琰的师傅,王杰知道该在何样的时机,一点点将阿桂向十五阿哥拉近。

    就在这个二月里,又发生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

    伊犁将军保宁,参劾“伊犁之锡伯部落领队大臣承安,玩性成,复耽麴。一切事务,竟置不问。屡经训饬,毫无悛改。请将员缺另行简放”。

    这个承安的身份颇为特殊:他是叶赫纳拉氏,乃是明珠之子、词人纳兰容若的直系后代。他祖上就是纳兰容若那段著名轶事,与侍妾沈宛所生的遗腹子。

    这个遗腹子并非纳兰容若的嫡子,故此原本并无承继祖业的资格。不过兴许也是上天眷顾,后来明珠一家嫡系一脉绝嗣,倒叫这一脉承继了家业去。

    承安的父亲玉琳,被过继为永寿之嗣孙,承继了明珠一家的祖业永寿便是舒妃和九福晋的阿玛这个玉琳从宗法地位上,成了舒妃和九福晋两人的嗣侄,这便扛起了舒妃和九福晋的娘家大宗来。

    承安是玉琳之子,算是福康安的舅表侄儿。因承安承袭的是明珠一门的祖业,为大宗,便代表的是舒妃和九福晋的娘家,故此虽说已是舅表侄儿这样拐了弯儿的关系,却也仍旧关系亲近,代表着福康安的母系一族。

    承安原本为乾清门侍卫,在乾隆五十二年派赴伊犁,为锡伯部落的领队大臣。

    明珠家虽说几次被抄家,但是因为明珠在世之时,晚期因仕途不得意,听从人劝,广置田产。再加上明珠后人也是善于转移财产,便经几次抄家,依旧家产丰厚。“日进斗金,子孙历世富豪”。

    到了承安这一辈,也许因为自己祖上原本不是明珠家的嫡系大宗,而曾经是无名无分的私生子一般的存在,故此一旦承袭了明珠的祖业,这便难免有些不矜持起来,这便颇有对外曾说,根本看不上和的那点银子,自诩为家产远在和之上。

    风声传进和的耳朵里,和自然不满;再者明珠的宅子是众所周知的绚丽优美,就连圆明园三园里,都曾有一部分就是明珠家的旧日园林……故此和对承安所居的宅子颇为垂涎。

    因积怨,加上对明珠家宅子的贪婪,和曾经派人向承安勒索过,想要那宅子。

    承安自然不给。

    承安自己的官职虽说不高,无法与和抗衡,可是承安却代表的是舒妃和九福晋的母家。十一阿哥永、福康安等自都与承安关系密切。

    和便再与福康安不睦,好歹也还要看十一阿哥永,这便也没敢轻举妄动。

    此次保宁参奏了承安,皇上下旨“承安即著革职,作为披甲,留于伊犁效力赎罪”。这还没完,皇帝还命“著绵恩、阿桂,将承安家产严密查抄”……

    明珠一门,这就又给抄家一回。

    革职一事好说,既然有错,理应革职治罪;只是这抄家的事,便怎么都觉着跟公事上的罪责有点不挨边儿了这便叫人不难联想到和与承安之间的那些纠葛去。

    试问承安的家产曾经得罪过谁啊?便也唯有和一人而已。

    这便朝野上下都有风传,说保宁参劾承安,皇上只叫革职披甲效力而已;是和又进谗言,终究令皇上颁下谕旨,将明珠家又抄一回……

    此时舒妃早已薨逝多年,可是九福晋兰佩却还活在世上啊。母家再度遭此大难,可以想见九福晋的悲愤。

    此时九爷傅恒也早已离世多年,九福晋的长子福隆安也去世数年,九福晋孤零零活在世上,也就剩下本生的一子福康安、本生一个女儿淳颖的福晋去了。

    这般承安被抄家,九福晋年过花甲,已是急得一病不起。

    都说这是和看着皇上不罚福康安了,这便又心生一计,折腾不成福康安,这便要设计折腾九福晋她老人家去……

    这般一来,福康安与淳颖的嫡福晋最是牵心,心下最是痛恨。当儿女的,谁不宁愿自己受难,也不愿牵连年迈的老母亲去?

    由是,福康安和淳颖,心中对和的心结自又狠狠添了一笔去。

    除了九福晋这一支,承安同样也是代表着舒妃的母家。十一阿哥永虽说不是舒妃亲生,可是好歹多年抚养之恩,叫永也对和颇为不满了去。

    此事甚至还将阿桂给牵连了进去。

    因为参劾承安的保宁,曾经跟随阿桂征战金川。后来就是在阿桂的极力举荐之下,才一路高升,如今擢升伊犁将军的。

    保宁骁勇善战,谨慎有操守,与阿桂颇为相似。这样的人,参劾承安本是出于公心,却因为承安最后竟被抄家之事,被人怀疑私下里也背叛阿桂,阿附和去了。

    自有人笑话阿桂,识人不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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