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是杀是留
那位衣衫凌乱的阴柔男人,面色难看至极,他看着宁奕,青山下少年所站之处,那里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皇城里的大人物,甚至那两位皇子,都来到了这里。www.uu234.net
夷吾星君没有去向宁奕求饶,而是转头望向三皇子李白麟,哀声道:“我愿为三殿下做牛做马,还请殿下今日出面保下我!”
李白麟皱起眉头。
宁奕冷笑一声,饶有兴趣望向青山府邸那端的李白麟。
夷吾星君并没有求对人,自己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台面之上,今日太宗的第二条诏令还没有颁布,皇宫里的意思极其微妙,谁也不知道第二道诏令是什么......一位星君的确难得,但是在大隋天下的皇权之争下,只不过是一颗弃子。
果然。
第二道诏令未下,李白麟不敢轻举妄动,他望向自己的二兄,那位扶在黑莲车厢旁的男人,笑着注视宁奕,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但李白麟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做错了一些事情,被这位二兄捕捉到......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影响后果。
三皇子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夷吾星君惨笑一声,望向宁奕,咬了咬牙,低声道:“宁奕,我乃是大隋应天府的星君修行者......”
“夷吾星君,你已经被逐出应天府了。”未等宁奕开口,老宦官便冷冷提醒,道:“你现在是大隋罪人,宁奕先生的处置,便是陛下的处置,怎么,觉得有所冤屈......陛下便是让你去死,又能如何?”
说完之后,老宦官不再去看夷吾星君惨白的面容,而是对着宁奕轻柔笑道:“宁奕先生,咱家听说这位夷吾星君,曾经在蜀山后山,小雨巷,两次想要杀死先生......昨夜青山府邸的风雨飘摇,想必他也起了杀心,事已至此,无须担心所谓的‘星君’名头,大隋不缺这么一位星君,若是拿捏不好,也不必犹豫,直接杀了便是。”
宁奕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老宦官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只需说一个‘好’字便可。”
宁奕闭上双眼。
的确如老宦官说的那样,蜀山后山之时,夷吾星君想要动手杀死自己,小雨巷的命牌法相,青山府邸的抛簪刺杀,这三次出手,若不是自己命大,有贵人相助,那么此刻已经死了。
宁奕睁开双眼。
他没有直接说出这个“好”字。
而是平静说道:“既然大隋不在乎一位星君修行者......”
短暂的停顿。
夷吾星君的面容,已经恍惚。
“那么,便让他在执法司牢里度过余生吧。”宁奕犹豫片刻,终是说出这么一句话。
说完之后,宁奕摇了摇头,不再去看茫然的那个阴柔男人。
老宦官轻声应了一声“好”,他不动声色打探着少年的神情,发现他的眼神当中竟然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不是故作仁慈,而是真的心软了。
看来这个看起来杀伐果断的蜀山小师叔,并没有得到徐藏的全部真传。
老宦官听闻过杀胚徐藏手持细雪杀上圣山的战绩,流血漂橹,血染天都,但是眼前的少年,似乎与徐藏不同,他同样切断道理和规矩,但他并非是粗鲁的动剑,而是试图把自己的念头灌注在切下去的那一剑上。
老宦官心底觉得有些可笑。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一句千古流传的真理。
......
......
当初在西境安乐城,宁奕随徐藏一起修行剑道,他杀死马匪之后,放走了两匹黑马。
徐藏的剑道,是漠视生命的剑道,他的眼中只有一样东西,其他的全都无视,人情冷暖,事态严寒,一概斩断。
当宁奕这个决断落下之后,三皇子的眼里,带上了一丝轻蔑的意味。他转身跳下石柱,双手拍打身上灰尘,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关于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令,也没了太多的兴趣......书院之争,在宁奕的手中,已经被处理得很是无趣,谁也争不到,谁也抢不到,甚至想要杀死他的,都没有付出血的代价,站在青山下的那个少年到底是年轻了一些。
二皇子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捉摸不透的色彩。
李白鲸眯起双眼,他有些不太明白,难道宁奕不知道......这位地位高贵的老宦官,口中所言的意思,几乎就是皇宫里那位的意思,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要杀了这位夷吾星君,还你一个公道和清白,随便拎过一个三司里聪明伶俐的小官,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那个极其轻松的字眼已经送到了你的面前。
你只需要说一个“好”字便可。
怎么是个糊涂人?
......
......
那抹如释重负是有的。
但不是如场外人所想的那样。
宁奕想过直接杀死夷吾星君,但出于诸多考虑,尤其是在于自己的道心砥砺之上,他没有如此选择。
押在执法司大牢,并不废除修为。
等到自己抵达星君境界的那一日,他便会亲自给夷吾星君一个了结。
只是这一番话,他并没有去说,并非是心慈手软,而是在道心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得出答案之后,终于释然。
宁奕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去看夷吾星君。
.......
.......
夷吾星君耳中的声音不断回荡。
“宁奕,当真不用杀了他?”
那位老宦官的声音。
再一次的确认。
“嗯。”
少年很平静的应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
“请您公布第二道诏令吧......”
夷吾星君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其他的声音穿风而过,留在他脑海里的,唯有宁奕最前面的那一句话。
“让他在执法司牢里度过余生吧。”
既不废除他的修为,也不断去他的手脚。
这算是什么......羞辱,轻蔑,无视?
这算是仁慈吗?
没有人把目光放在夷吾星君的身上,三司的大人物里,好几位星君都在场上,大隋铁律就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太宗陛下的意志无处不在,天都里从来不会出现所谓的“意外”。
于是这个阴柔的男人,用力攥拢双掌,将手心掐出猩红血迹的动作,无人看见,只留下一个惘然的抬头望天动作。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缓慢浮现,变得清晰而决绝。
......
......
“第二条诏令。”
老宦官抬声刚刚开口,下意识瞥了一眼场间,忽然之间,眯起双眼,浑身气机都不再平和,而是如一条蛰浅老龙般随时准备炸起。
老宦官的两条袖袍猛地抬起,一只手伸出,挡在宁奕面前,一根细小锋锐的发簪,比飞剑速度还要疾快,气机射破他的袖口,老宦官翻转手腕,将发簪攥拢在掌心之中。
发簪气机迸发,大袖落下之后炸开一团血雾,老人面色不怒自威,两条雪白长眉挑起飞扬,目光骤然绽放灼灼光芒!
那个掷出发簪,原本颓废不堪的阴柔男人,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所奔之处,只取宁奕!
苏幕遮刚刚想要起身,就被一道阴柔嗓子压住。
“咄!”
披着一件漆黑斗篷的老宦官,从皇宫来到青山府邸,身上沾了一些旧尘,陡然起身,烟尘炸开,这位老人瞬间来到奔行前掠的夷吾星君面前,他一拳打出,势大力沉,迫使夷吾星君弯下身子。
那只攥拢发簪的左手,肌肤干瘪,高高抬起,将发簪对准阴柔男人的后背,一拳砸下,并不停止,松手之后那根颀长的发簪一般露在夷吾星君后背,老宦官面色阴沉,一只手掌按在那巴掌大的俊俏面容上,将这位狼狈不堪的应天府星君提了起来。
被拎起的男人,巴掌脸被攥着,发出嘶哑挣扎的声音,奈何老宦官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左右两只手,颓然无力垂落下来,他松开掌心,一长一短两根发簪啷当落地,粘稠鲜血顺延面颊流淌而下,因为被老宦官拎得离地,所以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宁奕沉默看着回过头来的老人。
老宦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恼怒。
“宁先生?”
他的本意是要杀死这位星君,宁奕要留他一命,押入执法司大牢,即便先前在心底如何腹诽,他终究不在意。
但是就在刚才,夷吾星君选择了极其愚蠢的一种做法。
为了保全宁奕,那根发簪的劲气他以一己之力全部拦下,此刻老宦官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之前捏簪的手臂微微颤抖,捏着袖子攥掌合拢,血液渗出,将斗篷下的蓝灰大袖染得猩红。
来到青山府邸的几位三司大人物,颇为忌惮看着这位老宦官,都说皇宫里的老太监厉害,这些年来,从未没有能让他出手的情况,今日见了......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出了这档子意外,他心中的杀气有些起了。
老宦官看着宁奕,那一句“宁先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是杀是留?
宁奕闭上双眼,他想到了徐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修行路上,是该与人为善,还是杀伐果断?
念头一闪而过。
他睁开双眼,拔出插在自己脚底的细雪,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走到了那位老宦官的身旁。
神性加持,一剑斩下。
血花飞出
老宦官拎着那颗孤零零的人头,若有所思。
第八十五章 天下剑行
断裂的脖颈,鲜血喷薄而出。m.www.uu234.net
细雪拦在宁奕的面前,那抹剑锋并没有任何的感情,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于是之前在大部分人心中,那个看起来似乎优柔寡断之中,还带着一丝心慈手软的少年,形象便陡然变了。
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就这么轻松被割断了脖颈,有大半的功劳,要取决于这位披着斗篷的老宦官。起身掠行之时,老宦官斗篷掀起,所有人都看清了斗篷下围绕腰身的镇狱甲,三千六百片密密麻麻的鳞叶如婴儿拳头大小,被气劲撑得几乎快要爆开,这位常侍陛下大人左右的老人,体魄修为高得难以想象,一拳就锤烂了夷吾星君的护体星辉,若是宁奕刚刚不出那一剑,他只需要覆住阴柔男人面颊的五根手指微微发力,就能像捏碎西瓜一样轻松捏爆夷吾星君的脑袋。
三皇子微微一怔,对于刚刚宁奕的所作所为,他只是蹙起眉头,双手拢袖,头也不回的选择了离开。
靠在车厢上的二殿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目光望向杀死夷吾星君之后,缓慢收剑的宁奕,知道自己先前识人有误。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家伙。
这位蜀山小师叔,要走一条宽阔剑道,他不仅仅要砍碎一切拦在自己面前的规矩,还要把自己之前树立的敌人,一个一个击败,即便如今未破十境,也绝不会在夷吾星君的面前示弱,把对方压在执法司天牢里,应该是为了日后有一天能够亲自杀死这位仇人。
遇事不决,持虎狼之心。
李白鲸的唇角微微上翘,他忽然之间,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
......
宁奕的举动,让青山府邸引起了一阵骚动,应天府书院的修行者满面愕然,夷吾星君的后辈,有人通红双眼,按捺住拔剑的冲动,三司的大人物大多倒是面色寻常,神情漠然,望向宁奕的眼神里,欣赏也有,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宁奕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收回细雪,望向老宦官,如果不出意料,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令,才是真正会引起骚动的东西......事实上,宁奕已经猜到了第二道诏令的大概内容。
“请。”他淡淡开口,双手杵剑而立。
先前展露了惊人体魄的老宦官,眉须被气劲不断吹拂落下,此刻缓慢恢复了平静仪态,身躯既没有变矮也没有变瘦,但偏偏让人觉得之前那副“力拔山兮”的霸王铠甲,此刻重新回归了老弱宦官的躯壳里,里面居住的,就只是那位素日里在天都长不外出,与人谋面喜欢报以善意微笑的和蔼灵魂。
老宦官揉了揉脸,皱起眉头环顾全场,之前平端生出了一些麻烦,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桩差事了结了,好向皇宫那位交差。
他从袖口取出那张圣旨,微微抖动,摊开之后,高声道。
“第二道诏令!”
余下来的三司成员,等待已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们望向拄剑而立的少年郎,眼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期待和欣赏,有羡慕和感慨,那些阴暗的嫉妒或者仇恨,在此刻盛大而光耀的大日灼烧之下,荡然无存。
宫廷里的那位老人,微微停顿,开口便是。
“宁奕先生......”
“受封剑行侯!”
“时隔天都多年,风雨动荡,书院内乱,有剑气出世......”
之后便是洋洋洒洒的褒扬,三皇子李白麟很有先见之明的选择了离开,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因为这张诏令里的赞许意味,让早有准备的三司成员,都有些惊讶。
陛下竟然如此看好这位蜀山小师叔?
剑行侯的封号,品秩不低,明显是接上了白鹿洞书院那位大剑修剑器近的后路......至于青山府邸在场的三座书院,面色复杂,能让太宗陛下如此给面子的敕封,那位剑器近或许真的还活着,不然凭什么如此青睐有加?
“剑行敕封,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字之中,白鹿洞剑道修行断碑,香火重续,再赐书院客卿之位,府邸一座,赏银万两。”
还有白鹿洞书院的客卿位子。
苏幕遮和水月望向宁奕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宁奕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底也十分讶异,那位老宦官念完了诏令,转身从袖袍内取出了一枚铜钱,那枚铜钱外圆内方,在正面的方孔四周篆刻有“大隋天下”四字,在背后的方孔四周则是“剑气行走”。
老宦官将这枚铜钱捻起,轻轻放入宁奕的掌心,双手握住宁奕的手掌,使其合拢握拳,将那枚并不算大的铜钱牢牢握入掌心,两人之间的仪态显得十分“亲近”。
老宦官贴身轻声耳语道:“宁奕先生,天都居大不易......时值特殊时期,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但请您千万记住,天都最大的一颗树,始终是陛下。”
宁奕看到二皇子炙热的目光,若有所思。
老宦官哈哈一笑,拍了拍宁奕肩膀,两个人距离拉开了稍许,这位老人精神抖擞,看起来十分开心,面色红润,毫不忌讳给所有人听见:“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大隋的剑行侯爷,宁奕先生,未来无量啊。”
宁奕也是微笑拱手,将那枚铜钱攥在手中,他双手抬起揖礼,老宦官却之不恭,摆了摆手,重新跨坐上马,离开了青山府邸。
执法司的那些“大人物”,开始按照宁奕先前的处置,来处理三座书院的人物。
青山府邸里,来了一大批道贺的权贵,宁奕有些眼花缭乱,他笑着一个一个还礼,三言两语之间,这个赵家那个王家,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邀约和宴席,整座天都最高层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从蜀山远道而来的少年身上。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这是陛下亲自给的敕封,这个“敕封”意味着什么?
珞珈山的叶红拂,在九境修为之时,在倒悬海狩猎日,满载而归,取得几乎是大隋十年来最丰厚的个人战绩,仍然没有取得敕封,早些时候,陛下的敕封并不像如今这般“吝啬”,像如今的“剑行侯”,几乎是破天荒的一件事情。
不过也有人猜测,这是与叶红拂不经常在天都走动有关。
但是宁奕已经在天都落脚定居。
看样子蜀山对于这位小师叔的态度是放之养之,各大圣山并不知道宁奕是一个究竟多么消耗资源的噬金窟,千手把他扔到天都,乃是十分的不安好心。
之前的洛长生叶红拂曹燃三人,崭露头角极早,都没有取得皇城内的“敕封”,唯有如今的宁奕,在出山之前就摘下了星辰榜的头榜头名,蟾宫折桂之后来到天都,在书院之争后又披上了“剑气行走”这等仅仅比剑器近要低上一头的小敕号。
有三司的大人物已经开始猜测......或许,陛下是想看到第二位剑器近?
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也好,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的剑行侯也好,这些身份若是放到如何一个修行者身上,都是一件不小的殊荣,但放到宁奕身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宁奕来到天都,无他原因,夷吾星君在蜀山后山的那一句话是一个引子,他本就急需资源,拿得到就拿,拿不到就只能换一种方法“拿”,青山府邸下的书院陵墓,或者是其他圣山的祖师爷禁地,宁奕都有办法入内。
他要破境,要修行,就只能如此。
至于主动撞在自己身上,最后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的三座书院......三座书院里,发动斗争的,与宁奕结怨的那些人,已经被执法司带走,驱逐赶向南疆。
余下来的那一批年轻修行者,宁奕并无丝毫畏惧之心。
宁奕抱着细雪,转身望向青山府邸断壁残垣之中簸坐的青袍男人,青山府邸一战,青君的道心已经被他打破,此刻浑身灰尘,目光茫然,自己的师尊被压去了红拂河,应天府书院名存实亡,主心骨都被逐出书院,赶向了南疆。
他浑浑噩噩抬起头来。
抱着“漆黑长剑”的影子,停在自己面前。
“若是大朝会还能看到你,你我可以公平一战。”
宁奕甩下这一句话,离开了这里。书院的四位大君子,硬实力和修为境界,此刻都在自己之上,他能在青山府邸打败青君,动用了狮心皇帝的神性结晶。
被宁奕击败,青君的道心难免会出现裂痕。
走了捷径,宁奕的道心未必就安然无虞。
只不过宁奕的道心向来如他的脸皮一样,比寻常人要厚上一些,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公平一战,手段尽施,大不了等到同境界了,再打一场。
宁奕的修行时间不如青君等四位书院大君子,所以他问心无愧。
青山府邸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唯一还等在这里的,就只有一节烙印黑莲花的马车车厢。
还有一位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年轻男人,含笑而立。
李白鲸已经等了许久。
第八十六章 东境莲华的邀请
李白鲸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能够把东境打压的如此服帖,便是因为他面对东境的诸多圣山,展露出了,一副几乎没有缺陷的帝王候选的形象,人前人后,行事谋略,各个方面,若是与其稍加接触,便会发现,这位大隋二皇子,模样看起来温吞如水,其实性子里侵略如火。
聊到书院之争,甘露先生曾经说,书院这块肉,能吃就吃,吃不掉就算了......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吃相”,不可难看,这一点比实质性的结果还要重要。于是李白鲸便牢记在心,书院之争的结果出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像李白麟那样直接奔向青山府邸,迫不及待的狩猎成果,而是去了大隋皇宫,不急不慢等待着自己父皇的诏令下达。
果不其然,书院这口肉,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像世人所想的那样,留给东西两境去瓜分,而是放到了一个外人的手上,任其刀俎鱼肉,分到哪边全看缘分。
其实很多形象,只是做给世人看罢了,外面骂声滔天也好,不屑一顾也好,都是无所谓的。
真正要树立的形象,只是给一个人看的。
李白鲸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都知道,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真实的自己,永远不要在大隋天下的主人面前卖弄聪明,这样反而像是显得自己愚昧而无知。像李白麟那样的假扮可怜,其实向来被二皇子所瞧不起,真正大智若愚者,是太子的浑浑噩噩度日,真正做到了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可这样一晃十年,光阴荏苒,手底下一个可用之人也无,难道就想凭一个“嫡长子”的名号,来跟自己争抢这大隋天下吗?
东境的黑色莲华,已经盛开在大隋天下的半壁江山了。
李白鲸有的是耐心等待。
自己的长兄,愚弟,一个看似坦坦荡荡,一个想要站起身子,其实都不是自己东境的一合之敌。今年的狩猎日,宫内终于准许了自己和李白麟两人入北境倒悬海历练,砥砺自身,这其实对李白鲸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东西两境,分跨隔离,他再有手段,也很施展,想要让父皇看到自己的优秀,就要与人同台而争,狩猎日的妖族大草原,就是最好的舞台,他将在那里,狠狠的击败自己的对手,西境为狩猎日所准备的幕僚有多少,李白鲸不知道,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始终站在黑色莲华车厢一旁的李白鲸,脑海里思绪复杂。
今日的青山府邸,主角是那位刚刚获得剑行侯敕封的少年郎。
宁奕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到了大隋天都所有人的面前,他没有理由不拉拢和交好。
念及至此,李白鲸气定神闲吐出一个浊气。
他修行的功法,讲究“气长”二字,刚刚如此多的念头闪逝纠缠,他不过是一口劲气,未有断续,此刻吐出,神清气爽许多,抬起头来,望向那位抱剑而来的黑袍少年。
.......
.......
“良禽择木而栖。”
老宦官轻声耳语之时,曾经不易察觉的加重了这六个字的发音,宁奕心知肚明,关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权谋之争,他也有所耳闻。
书院之争后,宁奕有些恍惚的发现,自己身在天都,接了那个“剑行侯”的敕封,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斗争......这个斗争的尽头,比书院之争要残酷得多。
而老宦官的意思,则是再明显不过。
站队,站谁的队?
良禽择木而栖,三皇子是木,背后是大半个西境,似乎还要再加上道宗,二皇子也是木,背后是东境圣山联盟,看起来比三皇子还要牢固......但是,这只是两株幼苗,这座大隋天下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参天巨树,栖凤梧桐。
宁奕对于老宦官这句“颇有警惕意味”的提醒,有些捉摸不透,心想两位皇子的放权和斗争,难道不是那位参天大树允许的?
难道不是太宗皇帝,心知自己不朽几乎无望,于是开始诞子,到了现在,终于要开始甄选下一位不朽皇朝的真龙天子了,为何老宦官要对自己说这一句话.......是想要提醒自己,即便不站在三皇子那,也不要站在二皇子这?
更不可能是太子。
宁奕摇了摇头,把念头甩开。
他径直来到了黑色莲华的车厢处,面对二殿下李白鲸,轻轻揖礼,道:“宁奕见过二殿下。”
李白鲸同样行了一礼,他微笑道:“宁奕先生......我该喊你一声剑行侯,还是白鹿洞客卿,还是小师叔?”
说到后面的“小师叔”三个字,李白鲸脸上是带着一丝笑意的,宁奕成为蜀山赵蕤的弟子,接过细雪,这是他想要看见的,若是“小师叔”这个头衔,落到了另外的某人身上,如今的局势还会变得复杂一些。
宁奕笑了笑,对于二皇子的言中之意,他十分明了。
他轻声道:“殿下喊我宁奕即可。”
“好......宁奕。”
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二皇子李白鲸,微笑道:“你应知我与他们不同,来此所为何事......祝贺的那些话,我就不说了。”
宁奕眯起双眼,环抱双臂,手指轻轻敲打露出一截的细雪剑身。
“我代表整座东境莲华,邀请你来加入东境圣山联盟......”李白鲸顿了顿,道:“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的顾虑。”
宁奕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黑色棉衣男子。
“蜀山与白鹿洞书院百年来交好,不是没有道理,我虽然未曾去过蜀山拜访,但是有所听闻......门内戒律清净,东境之中,蜀山不与皇权结交,甚至出了徐藏这样的‘剑仙’人物。”
李白鲸居然是笑着说出了这一番话,丝毫不避讳的提到了“徐藏”,而且不吝赞美的称徐藏是剑仙人物。
须知,徐藏曾经杀过许多的圣山门徒,东境圣山对他也是恨得牙痒痒,当初如果徐藏在东境逗留时间再长一些,恐怕都会引动东境第一人韩约出手。
明知道自己与徐藏的这份关系,李白鲸还敢拉拢。
宁奕心里有些佩服,能坐到那个位子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心底大概也明白......
如今徐藏已经死了,这份恨意便消退了许多,东境对于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怨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有这么一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试。
只是李白鲸弄错了一点......蜀山和白鹿洞书院可不一样,蜀山的小山主,蜀山的瞎子和温韬,上上下下,都不是自命清高的人。
没什么不与皇权结交的道理......如果让温韬这厮知道,有二皇子这冤大头愿意帮蜀山把宁奕接盘了,这厮能欢欣鼓舞地在小霜山锣鼓冲天。
宁奕来到天都,属于半推半拒......一半是他不排斥来到这里,另外一半,占据更大的那一半,是一个尴尬的事实:蜀山已经没有资源可以给他修行了。
宁奕微微抿唇,如果猜得不错......很快二皇子就要提到这一茬了。
果然。
“宁奕,我听说你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修行之时需要相当多的资源。”
李白鲸顿了顿,他仍然面带笑意。
这个听闻,自然是从东境的那些圣山幕僚口中听来。
来参加徐藏葬礼的,就有东境圣山的一帮人马,只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大,那个时候的宁奕,一口气敲诈勒索诸多圣山,还有天宫的两阙阙主,损失最惨重的就是应天府。
这些人当时并不知道宁奕的修为。
但是他们亲眼目睹了宁奕,将一整颗妖君胎珠都吞下去的“盛状”,本以为这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货,没有真的是位猛人,吞下妖君胎珠之后,宁奕“能吃”的消息就在东境不胫而走。
李白麟笑着说道:“若是你愿意加入我东境圣山联盟,我可以给你提供破入十境的资源。”
这句话说出来,他并不觉得如何......能吃,有多能吃?
能把自己堂堂大隋二皇子,东境之主,给吃穷了不成?
李白麟手底下养着好几座圣山,那几位天赋绝顶的圣子闭关不出,终日就是消耗资源,等待着大朝会的到来,至于剩下的一堆伪圣子,杂七杂八的修行者,幕僚成千上万,加在一起的资源消耗,真的能算是大隋的半壁天下。
他并不觉得宁奕的“能吃”,算是能吃。
当宁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险些放声长笑,露出马脚,他环抱双臂,手指掐了掐掌心,让自己清醒下来。
李白鲸看到抱剑少年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心动,但只是片刻,便发现后者眼中的心动,逐渐变成了犹豫,缓慢变成了怀疑。
“二殿下......天底下哪有此等的好事?宁奕只知道一个道理,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宁奕抱着细雪,有些谨慎的后退一步,他打量着那位面色含笑,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年轻男人,皱眉道:“若是有条件,还请殿下直说。”
第八十七章 狩猎序曲
“宁奕,没有什么条件......东境圣山需要你这样的天才。www.uu234.net”
李白鲸微笑开口,这个黑色棉衣男人开口的时候,宁奕心中就忍不住腹诽了......东境西境,两位皇子,都不是什么善茬,这位笑面和善的二皇子,那里是什么无常馈赠的老好人大菩萨?东境莲华的邀请,越是藏着掖着,越是不怀好心,李白鲸给的越多,想要从自己身上拿走的就越多。
“我东境圣山,诸多豪杰,你可听过‘洛长生’?”二皇子眯起双眼,抛出了一个极有代表性的人物:“洛长生在羌山神仙居,曾经是星辰榜头榜头名,破开十境之后,现在的第一,换成了你。”
宁奕故作讶异地笑了笑:“殿下......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羌山在东境莲华当中,不代表那位‘谪仙人’也在东境莲华里,全天下都知道洛长生是性子孤傲到了极点的人物,他会接受殿下您的邀请,加入东境联盟?”
李白鲸哈哈一笑。
以洛长生在大隋天下的声名,若是加入了东境莲华,二皇子与三皇子的这场夺权之争,几乎就不用去比了。
据说接下来的大朝会,洛长生已经不准备参加。
圣山的圣子,书院的大君子,都处在第八境与第九境之间,而叶红拂和小烛龙曹燃则是早早来到第十境,俯瞰人间风景。
即便同为第十境,之间杀力仍然天差地别,更不用说早就登顶十境,点燃命星的那位“谪仙人”。
洛长生的惊艳程度,比十年前的珞珈山扶摇还要胜之,令人心折,几乎被公认是大隋天下未来的第一人,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与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比肩。
李白鲸早年拢和东境之时,羌山还没有开始发力,甘露韩约的手段何等强悍,当时便把羌山绑在了东境莲华的战车上,只不过洛长生成名之后,皇宫里的意志便照拂下来,羌山为洛长生独立开辟了“神仙居”,为的就是能让这位谪仙人不逾规矩的修行下去。
宁奕可不是傻子,给点好处就上钩,看着二皇子给自己画大饼,拿不到的好处,有什么好心动的?洛长生跟自己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无非是李白鲸想要在自己的面前,展露东境莲华的强大罢了。
对于东境莲华的强硬背景,宁奕并不否认,东境的圣山里,住着的那些年轻妖孽们,有些等待着大朝会,有些还在等待更深层次的造化,日后遇见了,如若不是一路人,少不了生死之间厮杀一场。
“的确,洛长生没有加入东境莲华......”李白鲸轻声笑道:“不过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宁奕眯起双眼,似乎在二皇子的口气当中,琢磨出了一些意思,难道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被东境莲华请动了?
“宁奕。”
李白鲸不再隐藏自己的意图,他直截了当说道:“东境莲华并不好进,即便是圣山里的那些圣子,也不是毫无条件的入内,我执掌东境,物资丰盛,但若是你想要来,绝不会有所亏待,至少在修行境界所需的资源上,绝不会有丝毫的停滞,除此之外,各大圣山的法门,除却核心禁忌的那一类,都可以随意翻阅,至于尘封的古籍记载,秘术修行,我将为你和东境的那些‘妖孽’搭桥引线。”
这句话说出来。
宁奕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笑了。
果然。
图穷匕见。
听这口气,东境莲华,邀请归邀请,自己还需要为东境做一些事情?
果然,皇族的那些权贵,即便揣了一副以礼相待的笑容,骨子里都是一个模样,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东境莲华......好大的架子啊,先礼后兵,这是要逼迫自己为东境做事不成?
李白鲸从袖子内取出了一枚漆黑的莲华烙刻令牌,方正颀长的令牌,四周烫着一圈金漆,最上方开了一个狭小浑润的圆孔,拴着一根红绳,年轻男人抬起手来,扯直的红绳尽头,那枚长令来回摇晃。
李白鲸微笑道:“宁奕,书院之争,为你赢下了不小的声名,单单凭借‘剑行侯’这个敕封,此后天都......便也算是能够立住脚了。这是一件好事,但不意味着,你就真的一路畅通了。这枚象征着‘东境莲华’的令牌,你可以先拿着,如果真的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这枚令牌很管作用。”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接,面带笑意看着二皇子。
李白鲸也并没有就这么松开长令的意思,他顿了顿,笑道:“不久之后,是前往天神高原的‘狩猎日’,东境和西境之间,并不会太平。”
大隋天下与北境之外,有一片广袤的缓冲地域,这是一片常人无法理解的“神迹”。如果将大地解剖,那么大隋天下的北境高台,处在极高的高原之上,此后越是往北,山势便越是陡降,直至那片吞噬星辉灵气的“灵海”,然而自上而下的跨越灵海之后,便会来到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缓冲地界。
妖族抬起头来,看到的那片天空,便是人族脚底的“倒悬之海”。
点燃命星之后的大修行者,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无法跨越那座巨大的灵海屏障,除非是身躯涅??之后,不被天地规矩所束缚的涅??人物,星辉溢散天地之间,来到妖族天下,仍然可以重新凝聚。
大隋皇族的狩猎日,其实是抵达的并不是妖族的核心领地,甚至连妖族境地的外围都算不上,在天神高原,有极多的禁区和限制,居住着一些灵智未开的蛮荒妖物,这些妖物可以驯服,可以饲养,血统和天赋都可以在大隋天下内得到栽培......北境有位极其出名的天才修行者,曹燃,他的外号是“小烛龙”,据说身上背负着的,是妖族天下大妖“烛龙”的血脉传承。
天神高原......
这片高原,便是今日皇族狩猎日所选中的地域吗?据说天神高原广袤无边,但曾经是一片荒芜之地,有着诸多的禁制,行走相当危险,不过接近大隋北境,皇子级别的修行者行走闯荡,诸多手段加身,所以也不算多么危险,距离妖族的核心境地又十分遥远,如果出了意外,一定是红拂河的大能先行赶到。
念及至此。
宁奕眯起眼道:“你要我做什么?”
二皇子笑道:“宁奕,听说你曾经在西境劫下了李白麟的一批货物。”
宁奕矢口否认,哈哈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李白鲸啧啧感慨一声,怀抱双臂,靠在莲华车厢旁,打量着这位脸皮厚得惊人的少年郎,眼里倒是闪过一丝欣赏,不缓不慢道:“早些时候,我处处打压李白麟,他在西境畏手畏脚,因为我伸出了一条手臂,隔着四万里,他也要让我三分,他运货,我就要劫货,他救人,我便要杀人,西境的地痞流氓,大小势力,其实我都认识的差不多,唯独有一次失了手。”
宁奕笑了笑。
“那批货是他送给蜀山的礼物。他想成为蜀山的小师叔,我能做的,无非就是劫了这批货,让蜀山对他的印象差上一些。”李白鲸有些无可奈何,耸肩道:“其实并不会影响到最后的结局......”
“是,当然不会影响结果。”宁奕淡淡道:“因为蜀山的小师叔是我。”
这句话之间的自信与霸气,尽显无疑。
“宁奕,你劫走了他的货,从那一刻起,我就想要见一见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样子了。”李白鲸哈哈一笑,眼里俱是真挚,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剑气行走,人中龙凤。”
宁奕皮笑肉不笑,避开“劫货”的话题,转而问道:“二殿下似乎早就看出了书院之争的结果?”
早在一年之前,东境劫货,当初便说动了一位白鹿洞书院的女君子破例出手,这说明二皇子与白鹿洞书院的关系并不差。
那个叫“傅凛”的女子,曾经在小雨巷帮助自己解围,那一日徐藏归来之后,曾经对自己说过,宁奕还有一些印象。
李白鲸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不仅仅看出了书院之争的结果,我还看出了,你宁奕在大隋天下,以后会是名动四海,一飞冲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宁奕哈哈大笑,心底默念“废话”两个字。
李白鲸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浅淡笑意,伸出了那只握拢长令红绳的手,这位看起来面容和善的二皇子,眼里的意味深如幽海。
他收敛笑容,认真道:“与我合作,我助你一把。”
宁奕挑眉道:“要我做什么?”
李白鲸玩味道:“在天神高原,帮我再截一批货。”
宁奕眯起双眼。
“你可以不用蜀山的身份,随便你以什么身份随我入天神高原,一切行动,全凭这枚长令联系,届时还会有其他的人马策应。我会把棘手的人物拉开,你们负责行动。”李白鲸盯着宁奕,轻轻道:“如何?”
青山府邸,夕阳如血。
少年几乎没有犹豫的伸手拿过漆黑莲华长令,咧嘴笑道。
“当然是......成交。”
第八十八章 一柄油纸伞,有人等宁归
李白鲸注视着眼前少年。www.uu234.net
青山府邸残阳余晖如水,肩头披着黄昏暮色的宁奕,靠在一株老树旁,把玩着掌心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看眼里的意味,并没有觉得这块物事如何沉重。
这枚令牌,代表了东境的友谊。
但在宁奕的眼中,就只是一块令牌而已。
质地莹润的令牌表面,倒映出宁奕带着疑惑的一只狭长眼眸,他眯起一半眼睛,将玉令举起对准夕阳方向,满面落日阳光,兴致勃勃的研究,不断以手指轻轻敲击令牌,似乎想要揣摩一下其中的奥妙。
李白鲸平静道:“里面有一些琐碎阵法,不过应该拦不住你背后的那位阵法大师。”
闻言的宁奕,抬起头来,看着李白鲸。
他笑道:“我说我就是阵法大师,你信不信?”
李白鲸笑了笑,不置可否。
青山府邸的那件事情,那位无缘无故打了青君一顿的剑道修行者,现在还没有浮出水面。据说昨夜风雨飘摇,宁奕一个人在青山府邸击败了一众小君子,也正面以剑道击败了青君,但这并不以成为证据。
他查过宁奕的案底,西岭的孤儿,带着一个女孩漂泊浪荡,底子很干净,皇宫里的人手都查不出丝毫疑点,现在这个姓裴的丫头就住在教宗的府邸里,据说宁奕很疼爱这个捡来的妹妹,从蜀山来到天都,也要捎带着。
这个女孩,应该算是他唯一的软肋?
李白鲸忽然问道:“你怎么进入青山府邸地下的?”
宁奕笑道:“不是说了吗?我勉强算是你们口中的半吊子阵法大师,应天府的阵法实在太烂,所以我就进来了。”
李白鲸沉默片刻。
他后退一步,似乎想要更全面的看清楚宁奕,仰着脑袋,自始至终没有变幻过姿势,如今还在研究东境莲华长令的少年,换了一只眼睛,敲击长令的背面。
“你只在蜀山修行了一年。”李白鲸如实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要相信.......有天赋这种东西。”宁奕收起长令,微笑道:“毕竟我是蜀山的小师叔啊。”
李白鲸注视着宁奕。
“令牌里的窃听法阵,我回去之后就会卸下来,殿下......我并不喜欢别人刺探我的生活,天神高原的狩猎,我会准时参加的。”宁奕挑了挑眉,他两根手指夹着长令,放入腰囊里,将一张隔音符?贴着长令缠绕,确保这枚东境莲华长令,不能取得任何的收效,他虽然不如丫头,但是阵法的细微门道还是可以看出,这枚令牌的阵法门道似乎不少,但他只能看出“窃听”一道。
李白鲸笑了一声,道:“我现在开始相信了,宁奕,我倒是希望,你真的是一位阵法大师,那样的话,到了天神高原,你我的把握便会打上三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青山府邸,看到了不远处的小山坡。
“宁奕......”李白鲸似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
宁奕摆了摆手。
“殿下,下次见面再聊吧,毕竟......”
李白鲸并没有不快,只是蹙起眉头,顺着宁奕的目光看去。
收起长令的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那座小山坡,残阳落在山头之后,映照出来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虽然无雨,但是风大,那道瘦瘦的身影撑着一柄油纸伞,被风吹动,在夕阳的余晖下,影子拉得很长。
“毕竟我家丫头在等我呢。”
李白鲸有些错愕。
他看着收起长令后的少年,抹了一把疲倦的脸,眼里带着一抹笑意,竟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丝毫不讲礼节的,从自己身边跑着离开。
难道他要去见的那个女孩,比自己大隋二皇子的身份,还要重要?
......
......
宁奕向着那团落日跑去。
等在夕阳里的女孩,有些惘然地被抱了起来。
油纸伞被风吹起,飘飘坠出,在地上翻滚。
旋转一圈。
一大一小,以额抵额。
沉默片刻。
“丫头......”
宁奕轻轻将丫头放下,小心翼翼道:“让你......担心了。”
丫头有些无措的“啊”了一声,她抿起嘴唇,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昨夜的天都,发生了很多事情。
每一个人都知道,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端,导致天都护城的红拂河,都被惊动,至于四座书院的大动作和大手笔,即便再后知后觉,今日执法司的大肆出动,引起满城的风雨飘摇,都不可能再瞒住民众。
疾风骤雨之后,落花遍地,一片残红。
裴烦吸了吸鼻子,把憋了一夜的委屈,担心,焦虑,都咽了下去,她哑着嗓子轻柔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担心。”
宁奕双手握着丫头的肩膀。
那张可爱脸蛋,挤出了灿烂笑容:“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的,宁奕......我相信你。”
站在青山府邸残墟里的二皇子,若有所思。
他转身登上马车,不再去看小山上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而是就此离开。
李白鲸轻轻念着两个字。
“裴烦。”
这个女孩,裴姓,姓裴。
......
......
夜深人静。
教宗府邸。
回到这里,两个人一直待到了深夜,宁奕把自己昨夜离开,到青山府邸,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完完整整告诉了裴烦丫头,包括皇陵里的狮心皇帝,他没有丝毫的保留。
听到最后,一切结束。
丫头声音细腻的呢喃。
八个字。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裴烦重复念着这八个字,神情恍惚。
“怎么,觉得这个敕封不好听?”
裴烦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更多言语。
宁奕坐在床榻,他说了一个时辰还多,有些口干舌燥,爬起身子,喝了口温凉茶水,合拢门窗,确认了贴在屋内四角的隔音符?,不会让自己的声音被任何人听到。
床头的黄花梨木桌上,隔着那枚东境莲华长令,丫头已经把所有的试探阵法都已经卸去,这里的门道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大概花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分别是两座窃听法阵,还有半座偷元阵法,可以感受宿主的修为波动。
宁奕重新在屋梁上贴了三四张隔音符?,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床榻,盘膝坐下,看着丫头认真说道:“获得敕封并非我意,但是能够更好的接触皇帝,或许可以了解到他的习性,性格,这是一件好事。书院之争的风波之后,皇宫里可能会召见我。”
裴烦低垂眉眼,默默哦了一声。
她坐在床头的腰鼓形座墩上,手中捧着一件波光粼粼的银色细鳞甲,星辉灌注在指尖,像是裁缝一针一线,在缝制衣裳,这是她从麻袍道者那拿来的寻常材质细鳞甲,拆了之后,每一片细鳞以指尖抹过,中间凸两边凹,呈现如文字甲一般的“倒丫”,文字甲是由多片甲片扣合成整片甲,这细鳞甲修改之后,构建的鳞片数目更加庞大,抵御攻击的力度应该更加强大。
宁奕看着低头做活的丫头,他抿起嘴唇,道:“过两天,府邸里会来人,会送来很多银子......可以给你买很多东西,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把他们赶走,把东西扔掉。”
宁奕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知道裴?f大人的......冤屈,我会替你的父亲报仇。”
丫头蹙起眉头。
宁奕仍然在说:“我们现在住在天都,一言一行都需要谨慎,裴?f的死因还不明了,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其实你真的不必来接我......单单是青山府邸的见面,就有可能会让李白鲸生疑。”
“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怀疑青山府......”
“够了。”
丫头拎起改造之后的细鳞甲,有些心烦意乱的以手指拂过。
那件按道理来说可以抵御三十丈外劲弩射击的坚硬鳞甲,就这么被她按得支离破碎,遍地鳞片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这其实并不是她的第一件失败品了,庭院里大大小小,堆得遍地都是,她来到府邸,就做了不少这样的软鳞甲,能够承担自己星辉力量的软鳞甲,才更有可能承载阵法,裴烦想要借此手段,做出品秩相对高一些的护具,但出于材质和诸多的外界条件,始终不能遂愿。
裴烦站起身子,性子极好,从未生气恼火的丫头,语气倔强说道:“宁奕,你知道我父亲的冤屈?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什么冤屈,你能替他报什么仇?”
宁奕沉默了。
“柜子里有一件制好的细鳞甲,我带回来的那柄油纸伞,可以当细雪的剑鞘,符?堆在红木抽屉里的第一层。”
这些时日,她不是只想着自己的,她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宁奕,要为宁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宁奕不让她出门,她便修行符?阵法,希望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能够常伴左右。
说完这些。
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出。
木门摇曳作响。
宁奕坐在床上,他既没有去打开柜子,也没有去拉开抽屉。
他怔怔发呆。
半晌之后,双眸通红的丫头,抱着一柄颀长漆黑剑器,哐的一声扔在自己床头,一字一句嘶声道:“你自己看!”
从屋内挑选剑藏剑器,最终找到了颀长漆黑剑器的丫头,抹了一把眼眶,咬牙道:“这是当年大隋皇帝,给我爹的那柄剑。”
上面刻着八个字。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事实上有很多巧合,当巧合太多,那么便不再是巧合。
如果这座皇城的主人什么都知道,那么像是隔音符?这样的琐碎手段,又有什么作用呢?
宁奕默不作声,下床去捡那些散落在地的密密麻麻细碎鳞片,一片一片,捡拾起来。
他捡完之后,没有去看那柄长剑,而是抱着细密鳞片,堆到一旁的逍遥椅上。
宁奕声音很轻。
“丫头......别担心,我会好好的活着。”
女孩闻言之后,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她已经失去了一位至亲的人。
她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第八十九章 驭剑而行,山河万里
日子平静如水。www.uu234.net
随着敕封一同抵达宁奕住所的,还有真金白银,以及一大堆如潮水般的请柬。
教宗当初空置的院落,挂了一块“剑行侯府”的门匾。
宁奕在院子里搬了一张八仙桌,两张逍遥椅,徐藏当初最喜欢的那盆万年青,就摆在藤蔓爬满的墙头,站起身子伸手就可以够到。
闲暇空余的时间,午后的温暖阳光里,宁奕有时候捧着热茶,抬起两只脚交叠翘在八仙桌上,看着那盆万年青,怔怔出神。
万年青的叶子随风摇曳。
自己算不算成了天都所谓的“特权阶级”?
宁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剑行侯的敕封听起来很有些意思,尤其是“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八个字,上一次得到这八字敕封的,是裴?f大人。
丫头的那柄长剑,此刻就悬在宁奕面前。
剑修第一境,剑气出窍,宁奕能够勉强控制这柄长剑,这柄剑器的品秩尚不可测,但与细雪截然不同,细雪适合握在手里,拔鞘而出,抵斩杀人,这柄长剑势大力沉,更适合以念驭行......如果宁奕的剑道修为再高一些,踏上这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或许可以日行千里,更像是一位陆地剑仙。
这是一柄质地古朴的厚格剑,脊呈直线,斜从而宽,前锷收狭,甚是锐利,作倒凹字厚格,圆茎,剑首分铸,首孔之中镶嵌剔透琉璃。
这柄厚格剑,不知驭剑杀人是否好用。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悬浮自己面前的厚格剑上敲击两下,听着从剑脊内递出的低沉闷响,剑身被弹地下坠,起伏不定,像是浪花里的一尾游鱼。
“剑气行走......”宁奕轻轻念着这柄长剑的名字,他让丫头做了两张狭长符?,拧成缠缑,一张是“鸿毛”,一张是“泰山”,这柄长剑暂无名讳,丫头留给了自己,宁奕更愿意喊它“剑气行走”,两张符?做成缠缑之后,这柄“剑气行走”,出鞘之后,如果触动“鸿毛”符?,便可以踩在剑身上掠行前进,像小无量山的那些剑修一样摆出“剑仙”架子,只不过如今的宁奕,剑气修为尚且薄弱,能够催动“剑气行走”半个时辰,已经殊为不易,而且速度远远不够那些真正驭剑行走的大修行者。
主要是宁奕的星辉境界太低,只有第六境,数量和质量都不够层次。驭剑行走乃是后境修行者的标志,依靠“鸿毛”符?和“剑气行走”本身的特性,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意外之喜。
另外一张做成缠缑的符?名为“泰山”,若是对敌,催动泰山,这柄长剑,便可瞬间加沉。
这是丫头的意思。
宁奕倒是无甚所谓,他体内有“白骨平原”。
宁奕站起身子,摘下这柄厚格剑,若有所思,他忽然之间明白了宫内那位的敕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一张“泰山”缠缑,一张“鸿毛”缠缑。
前者对应“大隋天下”,后者对应“剑气行走”,那位太宗皇帝当初手握这柄剑时,曾经的用法......应该便是如此,举剑杀人之时沉重如山如天下,驭剑行走之时轻盈如叶如鸿毛。
宁奕面色平静,宫内那位赐下了这个“剑行侯”的敕封,还让那位老宦官恰到好处的解释了这八个字,不管那位知道对于自己的故事,知道多少?
有一点显而易见,如果太宗想要杀死自己,那么现在的宁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如果只是一个巧合呢?
丫头的身份从来没有暴露过......青山府邸的那一次出手的确莽撞,但除了自己,天都还有谁知道丫头的背景呢?
宁奕不再去想那么多琐事,而是准备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
“船到桥头,破釜沉舟。”
宁奕神情凝重,攥拢“剑气行走”,双手攥拢之后站定不动,拧腰递跨,对着空气横切而出,沉重的劲风砸在小院落的藤蔓上,未曾施加剑气,石壁上已经被扑出了不堪重负的裂纹。
藤蔓簌簌掉落。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站定,不再以剑意操纵这柄重剑。
丫头从后面的小屋里走了出来,她双手捧着一件轻薄的软甲,细密而狭长的“鳞片”,不再是之前那般如鱼鳞圆润,而是修长如柳叶,拎起来犹如瀑布挂泉,漆黑的鳞甲片片柔光四溢,碰撞声音清脆欲滴。
裴烦伸出一根手指叩击在鳞甲之上,剑气迸发,这条倒悬的鳞光瀑布被弹得下半部分骤飞而出,但是仍然未有丝毫的断裂之势,以加固阵法链接的鳞片被剑气弹得几乎要分离开来,“藕断丝连”地拉开,柔韧程度惊人,剑气溢散之后重新落下,鳞甲柳叶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整件软甲重新恢复如初。
“大隋宝阁里有现成的宝具,我买了三四件,贵的吓人,一件要八百两银子。”丫头小声嘀咕道:“那几件鳞甲做工是好,但只能给中境修行者使用,想要抵御后境的杀力,几乎做不到,第七境修行者的剑气,可以崩碎目前市面上能看到的一切防具,那些大宗门圣山书院的宝贝,大多是老一辈的阵法师加固,还有魂念栖存,故而坚不可摧。”
“花了不少时间......勉强做出来这一件,应该能勉强抵御一些劲气。”丫头低着头,轻声道:“喏......给你。”
宁奕面色复杂接过鳞甲,他笑着赞叹道:“真好看啊,不愧是我家丫头,不仅仅人美,而且心灵手巧。”
丫头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宁奕......”她犹豫片刻,忽然又开口,抬起头来,挤出笑容道:“我知道你过些日子还要出门一趟,我就不跟着出去啦,免得你担心。”
宁奕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交给她拆除阵法,她又不是傻子,知道那枚长令上烙刻的莲花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在青山府邸与宁奕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是大隋的狩猎日。
“我给你准备的那柄油纸伞,也有一些阵法......你这些日子试了吗,觉得好用吗?”丫头的声音有些不安。
“好用。”宁奕笑道。
“那些符?呢?还有卷轴、长刀、禁令......”
宁奕一只手按在了丫头的脑袋上,他挠了挠裴烦的发丝,女孩乌黑柔软的长发,带着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
宁奕蹲下身子笑道:“你要我背着一座山去天神高原呀?干脆我背着你去北境好啦,你比我还能打,又懂阵法符?,多好?”
丫头有些惘然不知所措,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笼着袖子,指尖抵在袖口的交接之处。
她很想答应,但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能去的。”
宁奕眯起双眼,淡淡打量着丫头。
“我还要留在府邸里......我要看书,我要修行剑道、阵法、风水,好多好多东西。我......我还要等你回来的。”
裴烦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宁奕默默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子,回过头,拔出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缠绕在剑柄上的“鸿毛”,铮铮作响,整柄长剑倒悬而立,被宁奕伸出一只手抚平,剑身清凉如水,倒映大小天地,三千世界。
宁奕一只手按下剑身,他看着裴烦,认真说道:“闭眼。”
丫头怔了怔,微微惘然的“啊”了一声。
然后她乖乖听话的闭上双眼。
身子一轻,宁奕抱着丫头踩在“剑气行走”之上,他轻声打趣笑道:“真沉啊。”
裴烦错愕又脸红,气得一拳头砸在宁奕胸口,砸得少年做状向后仰倒,“剑气行走”剑尖对天,两个人几乎要向后跌下。
宁奕的声音一闪即逝。
他笑着说了三个字。
“抱紧我。”
下一刹那。
一道流光从府邸院落里冲天而起。
天都皇城里的人群,愕然看着这一幕。
大隋皇城,禁令驭剑,这道剑气凌霄而起,公然违背了大隋禁令。
然而目睹这一切的几位三司大人物,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并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反而抬手制止了自己身旁试图行动的金甲禁卫。
反应了一小会,弄明白剑气从哪座府邸传出的金甲禁卫,立马释然。
皇城里的确有一小拨人有所特权,而那座府邸里的少年......如今已是其中的一员。
.......
.......
宁奕抱着丫头,踩着长剑,不断向上掠去,两旁的云气和大风,吹得他微眯双眼,鬓发飞扬,周游曾经对自己说,如果你站得足够的高,那么一切的律法都拦不住你。
现在他做到了。
大风凛然,日光初照,不知升起了多少里。
此剑之上,是为天上。
此剑之下,是为人间。
心境释然。
有人搂着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
声音细碎而温柔。
“宁奕。”
宁奕有些恍惚。
宁奕低下头,看到怀里的那张笑脸。
天风凛冽,她在对你笑。
那么山河万里,人间千年,这世上的逍遥,极乐,皇权,长生......
与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眸相比。
又算得了什么?
第九十章 花开花谢,人间三月
宁奕在府邸里静心修行的日子里,丫头一直陪在身边。www.uu234.net
修行之道,一张一弛。
宁奕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既不是周游那种闭门不出的悟道性天才,也不是徐藏那种不打架手痒痒的欠打性。
生死之战,亡命之争,宁奕有着与当年徐藏不相上下的韧度,他绝不会在关键时候出现差错,当生死之间的大危机来临之时,譬如狮心皇帝大草原上的阴兵围杀,比如青山府邸之间的剑气之争,他身体里的那根弦,便会倏忽绷紧,一毫一厘,精准无误,绝不会失手。
这其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是当大战落幕之后,他身体里的那根弦,绷的太紧,也需要松下来,这一点,宁奕倒是比不上徐藏。
没有人能像徐藏那样,日夜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还能手握铁剑谈笑风生,大踏步行走江湖,一走就是十年。
抵达第六境之后,宁奕不断稳固自己星辉境界的修为,他知道,中境与后境之间,相差极多,犹如一道天堑,如果没有巨大的造化,他恐怕很难在短期内踏入第七境的星辉境界。
青山府邸下面,还有着一堆的天材地宝,宁奕不是没有心动过,只不过如今......还不是自己破境的时候,况且应天府等三座书院,收到了极其严重的惩处,苏幕遮在执行判处的时候,应该已经发行了书院陵墓里的宝物,窃人古墓是一件十分不道德的事情......如果不是恩怨到达了很深的地步,宁奕绝不会如此行事。
好在西境还有一座小无量山,宁奕记得那座圣山与自己的恩怨仇恨,属于不可化解的那一类,如果到了自己破境之时,真的需要资源,西行一趟,也并非不可。
宁奕的剑气修行,踏上了真正的新世界。
剑气第一境,杀力相当于星辉第七境,正是靠着这缕滋生肺腑间的剑气,宁奕把自己的战力,提到了与后境修行者可以一战的地步。剑修修行,需要依靠缘分,悟性,如果悟到了,那么剑道修行便如端茶饮水,境界提升之快,匪夷所思。
剑气三境之后,便等同于星辉修行者的九境,有人踏上剑修之后,曾经一日跨三境,鱼跃龙门,更有剑道天赋高的,一朝悟道,在星辉第十境的修行者当中纵横捭阖,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一类应当属于悟到了剑气第六境的强大天才。
宁奕不强求,剑气功夫到了,便自然功成。
裴?f的剑经赵蕤的反经,他都倒背如流,剑器近在青山山顶上说的那些话,现在看来,还是懵懵懂懂,一剑万物还是剑藏,这是一个选择性的问题。
宁奕的心湖上空,盘膝坐着一尊笑容温和的年轻泥塑石像,在剑器近石像之下,压着三柄长剑。当年书院涅??境界的三位大修行者,曾经动用“龙藻”、“龟文”、“白虹”,击杀过妖族世界的巅峰大妖,此刻这三把宝剑就悬在宁奕的心湖之上。
剑器近曾说。
如果能够找到万物的“一”,青山的“一”,与米粒的“一”,是一般大的。
这就是“一剑万物”的原理,如果要走这个流派,那么宁奕只需要一把剑器便足够了,书院陵墓下,白鹿洞剑器近的大洞天里,他摘下了所有敌手的佩剑,悬在静室之中,千百年过去,古剑蒙尘,这些剑器,被他弃之如敞履,有些品秩相当之高,但剑器近瞧不上。
为何?
因为他只需要一把剑。
那十二柄轮转长剑,化为剑柄,真正的剑身须臾无形。
这是宁奕目前还领悟不到的剑气境界,六境之上,若是第七境对应命星,一境一颗星,那么十境剑修对应星君,应天府的远古剑修,曹毗等人可能是十一境十二境的修行者,那么剑器近的剑道修为,要高出他们一整个大境界。
这些都只是宁奕的揣测,他还没有抵达那个高度,只能凭借想象,大概勾勒出“剑修”的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风景。
至于“剑藏”的流派,剑器近为宁奕展露过冰山一角,他以“驭剑指杀”的手法,操纵三柄剑器,将涅??境界的书院老先生朝天子,隔着数十丈,打得极为憋屈,不能欺身,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如果是裴?f大人来施展呢?
宁奕静静回想,丫头的“剑藏”里,躺着裴?f这些年来收集的剑器,密密麻麻有上千柄,品秩不一,其中既有“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样的厚格长剑,也有贴满浸沉古老秘法之后的符?长剑,还有内刻篆文的古朴木剑,剑首剑柄分别以玉制成的玉具剑,沉重钝利的斩马剑,带着一股阴冷逼仄气息的矛狭,剑柄中空三百六十柄为一组的袖里剑......这些剑器,几乎遍布千年以来,大隋天下的东西南北四座境关,当初的剑圣裴?f,行走天下,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了世上最珍贵的“剑道宝藏”。
如果在青山府邸,那一夜,换成裴?f来出手。
数千柄剑器,瞬间就会把朝天子打成一团血沫,大风吹过,荡然无存,连星辉重凝的机会都不会有。
现在,继承了裴?f遗藏的丫头,每天要放出一部分剑器,悬挂在府邸院落里,任由它们自行欢脱跳跃,嬉戏打闹,只要不损坏院落里的物事即可。
麻烦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不如此去做, 这些生出灵智的剑器,在有了主人之后,仍然蒙尘,难免心生怨念,剑藏里一片哀鸣。
此为“养剑”。
养一把剑容易,养千把剑难。
正是这一点,吓到了宁奕......剑藏之路,走起来需要巨大的财力支持,杀伐之时也需要极其磅礴的星辉与剑意作为后备积蓄,但若是一切足够,手段尽施,那么谁人可以抵抗?即便是越境而战,也绝不是问题。
......
......
踏入剑修第一境界,以后的路虽然还长,但是已经要提前做出选择了。
究竟是走“一剑万物”,还是“剑藏”?
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卡住,宁奕便带着丫头去拜访了一趟白鹿洞书院,向水月请教剑道修行的相关问题。
水月给宁奕提供了一些意见,其实这两条道路,在六境之前,并没有太多的矛盾之处,因为剑器近口中的“剑藏”,动辄驾驭数千柄飞剑,这已经是十境剑修的境界,而“一剑万物”,甚至可以劈开青山,更是高的离谱,这两者都是剑道衍化到最后,极高极高的终极方向,在六境之前,无论是“剑藏”还是“一剑万物”,都无法萌生太大的杀力。
一个追求数量,一个追求质量。
宁奕若有所思。
青山府邸上空放出的那些剑器近藏剑,最后一柄一柄都被书院捡了回来,为了表示感谢,白鹿洞书院原本准备送给宁奕一部分剑器,任由宁奕来挑选。
但是宁奕婉言谢绝了她们的好意,他并没有接受这份礼物,并非是瞧不上,而是这些剑器,在书院弟子的眼中看来,品秩已经不错,但是实在无法与细雪相提比论。
宁奕的心湖里,还镇着三柄不输细雪的书院大杀器。
他想试着两条道路同时前进。
既然六境之前无影响,那么大不了多耗费一些心力。
剑器近说......剑道是一条殊归同途的道路。
宁奕既不想放弃“剑藏”的驭剑指杀,也不想放弃“一剑万物”的毁灭意境,他如今只是第一境,驭剑也只能驾驭一把,自己两条路都走,那么就不会担心会有选择上的遗漏,等到自己剑道修为再高一些,或许天赋上的差异,就会帮宁奕做出选择。
......
......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安静如水,不起波澜。
宁奕带着丫头,驭剑而行,寒冬已过,初春来临,人间的大街小巷,烟花声乐,煞是热闹。一大一小,男的背着长剑,古朴生锈铜鞘里,藏着“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八个字,身姿挺拔,女的拎着一把油纸伞,里面藏着细腻如雪的雪白剑身,笑容拂人心弦。
两个未来人间的年轻剑仙,熬过了十多年的苦难,终于有了闲散的机会,可以一起出行,领略大隋天下的繁华,走过偏隅无人的青石泥巷,人流攒动的大街,卖热气腾腾包子的和蔼店家,画糖人的老翁,背糖葫芦的妇人。
听戏子搭台唱戏,唱悲欢离合,诉人间无常。
看书生研磨苦读,鲤鱼跃龙门,跳往帝王家。
也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曾施舍路边野乞一银半两。
在此前的人生里,宁奕只有冬天,没有春天。
西岭的菩萨庙里,每一天都是大寒。
现在不一样了。
花开花谢,人间三月。
宁奕握住了细雪,也握住了丫头的手。
此间花开花落,岁月过了许久,但年幼的承诺仍存。
此后的岁月里。
宁奕会握住每一把应该握住的剑。
也绝不会松开不该松开的手。
第九十一章 江湖夜雨,不太平
大隋中州,天都皇城。顶 点 X 23 U S人间三月,一场大雨。
一间破旧的客栈,坐落在大雨磅礴的偏僻地带,离天都皇城大约有二十里路。大隋的江湖里,中境的修行者尤其之多,混在底层的修行者,付不起皇城内的住宿银两,大多会选择在这种荒郊野外,寻一家破败客栈,将就着休息。
一大一小,挤在一把油纸伞里,漫天的雨珠,顺延伞面流淌,汇聚成一条条银线,犹如瀑布垂落,两人站在客栈外,雷光闪逝,映照出两张白皙面孔。
褪去了几分稚气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悬停在木门之外,犹豫片刻,没有急着推门而入。
此时还算不得至夜,只是雨势太大,客栈之外,马棚一阵尖锐嘶鸣,天地之间煞是昏暗,又冷又湿。
少年笑着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伞下的女子声音淡淡道:“陪你去看看。”
宁奕平静站在客栈之外。
裴烦不冷不热道:“二皇子不安好心,给了东境长令,定在这个地点碰面。要去北境,皇城内有的是阵法可以传送,这间客栈里鱼龙混杂,我看......他似乎并不信任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宁奕微笑道:“看来,他要试一试我的手段,看看我有没有替他消灾的本事。”
丫头抿起嘴唇,神情淡漠。
宁奕伸手压了压裴烦的斗笠,皂纱下隐藏着一双凌冽的目光。
他把油纸伞塞到丫头手上,伸出双手绕在脑后,在自己面前系上一层单薄黑纱,轻轻笑了笑:“里面都是一些讨生活的江湖人,天都居,大不易......”
宁奕顿了顿,对着木门默默说道:“希望大家好生相处,平安和气,这一夜就算是过去了。”
推开门。
一阵刺鼻的腥味传了出来。
六盏快要燃尽的红烛,灯芯摇曳,被屋外的冷风吹动,昏暗明灭,伴随着外面的雷光闪逝。
映照出此刻的客栈内景。
宁奕平静挑起眉头。
客栈内摆着六张方正木桌,两行三列,二十四条长板凳,人声鼎沸。
六张大桌上,密密麻麻堆着菜碟,沸腾的锅子,里面炖煮翻滚着猩红的肉块,刀剑随身不离手的江湖客人,数量大约四五十来个,至于那些携带不便的棍棒和枪,有些裹着布条,有些没有,全都靠在不远处的墙壁。
柜台旁边,立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瘦高男人,面容凹陷,眼眶漆黑,他双手叠掌杵在细长棍棒顶端,下巴磕在掌背,小鸡啄米一般摇摇欲坠,棍棒底端连着钉耙,没有倒钉,很投机取巧的塞满了破烂的布条,方便拽起来就可以拖地,随时能够打扫客栈清洁。
宁奕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这玩意的想法不错,但可惜这客栈打扫得并不干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红水迹,曲折蜿蜒,尽头就在这位靠着棍棒打瞌睡的伙计这里。
二皇子给的碰面地点就在这间客栈。
至于空气里沸腾着的,也不知是不是锅子的香味......只是这味道闻着着实有些反胃,也难说是不是有哪位倒霉蛋,刚刚被切了扔到了桌上的锅里。
原本沸腾的客栈,此刻骤然安静下来。
收了油纸伞的丫头,将伞面合拢,动作轻柔,在客栈的门槛上缓慢敲击,好让雨珠顺延伞面流淌下来。
六张大桌,四五十双平静漠然的目光,汇聚到了这两个入客栈的年轻人身上。
丫头仍然在专注的敲击伞面,她没有顾忌那大部分停留在她面颊上的目光。
宁奕走到柜台旁边,笑着拿手指轻叩桌台。
“打瞌睡”的瘦高男子,陡然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两眼之间一片浑浊,也不知道能不能视物。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宁奕背对身后的六张大桌,微微抬袖,他的中指拴着一根红绳,里面连着的,便是袖口里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此刻微微露出了一小部分。
他轻声道:“明天碰头,今天过夜。”
瘦高男人目光木然,听到了宁奕的声音,立马恍然大悟,连忙笑着应道:“是了是了。明日碰头,今日过夜。”
宁奕皱起眉头。
他轻声道:“几间房?”
瘦高男人轻柔回道:“天字三间,地字十间,一共有十三间房。”
宁奕微笑道:“我要两间。”
瘦高男人摇头道:“一间也没有了。”
宁奕抬起头来,望着破旧楼梯通向的二层楼,他喃喃道:“那里住满人了?”
瘦高男人笑着点头。
宁奕叹了口气,他带着一抹遗憾的语气,再一次问道:“你可知我是谁的客人?”
瘦高男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东境里很多人想要这个机会,甘露先生惜才,今夜来到这里的人,都想要试一试,所以您是谁的客人并不重要,若是你有本事,那么今夜之后,便是东境的客人。”
宁奕沉默片刻,道:“所以我应该怎么过夜?”
瘦高男人笑道:“客官,你若是有本事,可以去二楼试着敲开一间房,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让位子,不过好言好语相劝,无论再大的本事,劝你别惹天字间的客人,那里是实实在在从东境圣山走出来的大人物。”
宁奕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东境的圣山,确实是大人物了。若是我没本事呢?”
瘦高男人的神情始终没有波动,到了此刻,他的语气渐渐冷了起来。
“你可以选择在一楼站着过夜,或者......”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口锅,轻柔道:“或者到锅里过夜,睡个安稳觉。”
宁奕笑意依旧。
正在客栈门口敲伞的丫头,幽幽长叹道:“我就说了,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东境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说完,客栈里挤满桌子的江湖客人,彪形大汉,神情顿时阴沉下来,毫无例外的全部望向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女孩有些吃力张开双臂,轻轻念了一声“雨下大了”,把木门吱呀的合上。
灯火摇曳,恢复平静。
客栈内的光线并不好。
宁奕这一次取出了一整块东境莲华长令,在瘦高男人面前晃了一圈,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
宁奕收回长令,叹了口气,心想这货可能是个瞎子。
说完这些之后,这男人便是再一度昏昏欲睡,靠在棍棒上摇头晃脑,脑袋小鸡啄米,唇角小桥流水,一脸痴相。
宁奕转过身,笑容满面,对着客栈里肃静无声的人群笑道:“诸位,我也不与大家为难,挪张桌子,借我一条板凳,今夜就这么过了,如何?”
宁奕忽然侧过脑袋。
店小二陡然睁开双眼,柜台上堆放着的一坛老酒,古旧坛身陡然炸碎,漫天酒液淋了他一身。
一柄长刀将酒坛击得破碎开来,刀身钉入墙壁,铮铮作响。
瘦高男人面无表情道:“一坛酒,十文。”
掷出长刀的那个男人,收回掷刀的那只手,微微向后倾倒,语气轻松笑道:“从北境高原回来,我还你二十文。”
瘦高男人的脸上并无笑意,他捋了捋发丝,轻轻叹气道:“东境的规矩向来是......先付钱,后拿货,你的意思是,现在没钱咯?”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桌子上,松开手后,竟然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宁奕轻声笑道:“我给你十两。”
瘦高男人有些讶然,他虽然盲目,但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宁奕最后一次,脾气极好的说道:“这里的所有人,但凡是愿意离开的,每个人都会有十两银子。”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沓子的银票,微笑道:“十个呼吸,给你们考虑。”
裴烦靠在客栈门口,她抱着油纸伞,背抵着木门,感受着外面的风雨飘摇,注视着客栈里的人群面色,随时准备开门,让这些不识趣的人离开,免得成为丧家之犬,或者是丧命之犬。
客栈里的那帮人,喜怒不形于色,但眼中隐隐约约有着动摇的神色。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大多未曾谋面,有些已经相识,聚在一桌,早就从东境打听到了消息,赶到天都,为了奔赴今夜的这场“鸿门宴”,韩约先生的手段众所周知,阴狠陷辣归一码事,但身居高位,许下的承诺从未食言,今夜之后,若是能追随二皇子一同奔赴北境高原,富贵险中求,但凡能有命回到东境,后半生便衣食无忧,这是鲤鱼跃龙门的天大机遇。
此时此刻,看样子,那个背着沉重剑鞘的年轻人,像是天都土生土长的公子少爷,随身还带着婢女,口气凌人,但连二层楼也去不得,哪里算得上是东境贵客?
财不露白,比起十两,他们更想要一千两,或许还有更多。
上一个盛气凌人的公子爷,正在锅里煮着......尸体还热乎着。
十个呼吸,过得很快。
宁奕默默数到了一。
他收回了那张银票,轻柔说道:“时间到了,看样子,是不如何了。”
他背抵柜台,将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从身后卸下,缓慢顿在地面,微微拧腕,身躯发出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音。
店小二陡然间挑眉,面露疑惑。
“就算再给各位时间,看来结果也不会改变......”宁奕笑着开口:“各位是死了心要跟李白鲸去北境,至于现在......这是想借着江湖水深,淹死一条蛟龙,好让那位东境‘太子爷’看看你们的实力?”
第九十二章 春风拂柳,我姓宁
东境“太子爷”。m.www.uu234.net
这是一句诛心之语,但事实就是如此。
宁奕说到“太子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口气还带着一丝戏谑,这个看起来宽厚纯良的二殿下,行事风格倒是与面相截然不同,派了个瞎子看守客栈,自己亮了长令也浑无反应,这是什么意思?
在东境一手遮天,手底下能人异士实在太多,所以要变着法子筛掉一些?
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这间客栈,天亮之后,与东境皇子一同奔赴北境狩猎,这的确是个功成名就的机会,客栈里一层楼的这些,至少都是中境的修行者,山泽野修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有些只差一个机缘。
这些人打生打死最是厉害。
甚至第七境的修行者,这一层楼也坐着两位,披着蓑衣戴着蓑帽,靠在最远的边上,自斟自酌,浑然忘我。
江湖里行走无他道理,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一切说话靠本事,讲究实力二字,有了实力,去哪吃饭都有人让座买单,这些江湖客单独为两位七境修行者挪出了空位,自己入了门之后,这两人的目光仅仅只是停留一刹,便离开自己,反而更有兴趣的打量着靠在门口的裴烦丫头。
宁奕当然知道原因。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修行气息,这是他的习惯,从踏入天都就一直如此,蜀山的功法极其巧妙,探知与隐匿尤其高深莫测,若是宁奕不愿放开,那么即便是十境之上的那些人,也看不穿他的境界。
剑拔弩张。
压抑到了极点。
最远的桌子处,那两位第七境的修行者之中,缓慢站起了一位。
戴着蓑衣的七境修行者,对着宁奕温和笑道:“我是东境拂柳山的山主。”
宁奕笑道:“久仰大名。”
这位七境修行者,摘下蓑帽,轻轻搁在桌上,皮囊看起来是具百八十岁的老人,七境之后血气仍然旺盛,算不得如何枯竭,不知修行了何等功法导致如此,他微笑道:“我正缺一座炉鼎,若是公子愿意把这丫头给我......那么今夜,我给公子留一条命。”
“多谢好意。”宁奕同样笑着说道:“拂柳山,记住了,有机会我一定拜访,届时一整座山门,我一条命也不会留下。”
那位七境修行者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未等他先出手,距离宁奕最近的一位瘦削男人,背对宁奕,端起巨大油锅,整锅热油沸腾,准备拧腰动胯泼洒而出。
宁奕面无表情,轻描淡写伸出一只手掌,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个男人的极近距离,他一只手掌按在男人脑袋一侧,连人带锅一同按下,整张木桌被砸得支离破碎。
刀剑顷刻而出,宁奕面前三四道寒光闪过,他神情平静,身子向后掠去,几道剑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逼仄空间内,下一刹那重新站直身子的少年,雷霆一般探出双手,攥拢两人衣襟,脑袋砸在一起,入骨入肉发出了极其磕碜的声音。
宁奕微微抖腕,那两具“尸体”的胸口之处,三四道光点破开胸膛,剑光开膛剖腹,从后心穿入,想要刺死宁奕,如穿葫芦一般,只可惜被刺之人,松开攥紧衣襟的双手,任由“尸体”向下滑落,并不后撤也不避让,而是掌心抵住剑尖,推动两具“通透”尸体,一路前奔,将后面的两张木桌,砸得爆碎开来,两柄长剑弯曲到了极点,蕴藏在剑身之上的力度不能再大,此刻骤然弹开,一连串的气爆声音,七八道身影倒飞而出。
宁奕回过头,看着丫头,轻声说道:“看着就好。”
靠在门口的丫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身为店小二的瘦高男人若有所思,背后已经渗出冷汗。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拔出重重立在柜台前的铁剑,于是能够吓死一层楼这帮人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个字,就这么安安静静藏在鞘内。
客栈里刀光剑影,奔着少年而去。
宁奕浑身四处,犹如长眼,蜀山的感知功法天下第一,他躲闪挪移,在这片逼仄空间里,如鱼得水,穿花蝴蝶一般,来到一张尚还完好的木桌之前,看着内里翻滚的肉块,一阵恶心,拎起一只锅耳,信手泼开。
热油如瀑布迸溅,追在宁奕身后的三四个江湖恶人,来不及躲闪,被宁奕的热油泼中,嘶哑惨叫之中蹲下身子,捂住面颊,手指淋漓,连面皮都要抓破。
宁奕一泼之下,锅内热油只去一半,难以倾全,剩下的肉块骨茬,实在恶心,他翻转耳锅,躲开一剑,当头砸下,热油与骨肉,倾盖在对方头上,扑面而来,这是市井打斗的江湖伎俩,宁奕信手拈来。
他本就不是正统的修行者,与人对敌,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从来不会托大,尤其是如今以一敌少,对方都是江湖出身的修行者,他们什么手段都会使用,想要打赢,就要比他们还要卑鄙狡诈,阴险凶狠。
徐藏教宁奕的第一堂课。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面前传来了热油破风声音。
效仿宁奕泼洒热油的,是一个瘦小但面相凶狠的男人,披着一件绿布麻衣。
宁奕冷笑一声,顺手从刚刚那人头顶拔出那口双耳大锅,身躯后掠大袖兜揽,漫天热油如汇聚成线,接着他手掌伸出,那个瘦小麻衣男人不受控制踉跄一步,被宁奕的大锅砸中,热油浇身,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音当中,他的鞘中长剑被宁奕拔出。
宁奕倒持剑柄,未曾回头,向后一剑戳穿一位大汉的腰腹,剑尖透体而出,宁奕顺势后退两步,后背贴住对方胸膛,面前不断有刀光剑影追随而来,宁奕与大汉一路后退,像是在跳一曲滑稽的舞蹈,直到抵住客栈墙壁,退无可退。
宁奕神情不变,攥住剑柄向上提起手臂,这柄取自麻衣男人的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剖口,如纤细狼毫在纸上横切一般,毫无阻拦,将身后的那个汉子一切两半,带出一连串喷薄的血珠。
宁奕松开持剑之手,身子向前撞去,一道刀光扑了个空,那名刀客被宁奕欺身入内,来不及反应。
宁奕攥拢五指,面无表情一拳砸在对方胸膛,砸得这名刀客弯下腰来。
整间客栈,终于有了停滞的空闲时间。
江湖打斗,生死厮杀。
以一敌少的终究还是少数。
在这个时候,星辉其实显得脆弱不堪,一旦被近身击中,中境的星辉还是太弱,面对以命搏命的凶徒,就需要一口劲气连绵不绝,把对方全都杀尽。
十七八道身影。
长枪,红缨,棍棒,金锏,剑气,呼啸而来。
宁奕已经退无可退。
他的神情仍然平静,信手拔出插在地面的长刀。
脑海里,是剑器近的那一句话。
“万物一剑。”
出剑对准一。
长枪是一,棍棒也是一,头颅是一,胸口心脏也是一。
闭上双眼,全凭感应。
宁奕双手握刀,站定之后,深吸一口气。
铺天盖地的人影砸来,将宁奕淹没。
接着便是无数刀影迸发开来,面前三丈,一团又一团猩红炸开,接着波及开来,地面掀开,木桌崩碎,刀气狂乱炸开,将这些客栈内的物事全都劈砍碎裂,炸成一团又一团的齑粉。
断裂的碎肢与残骸砸入宁奕面前三尺,来不及入内,紧接着便被刀气砸得飞出,这挥刀而出的片刻之间,宁奕对面的墙壁,已经被洗刷的一片猩红。
最后一刀辟出。
一团血雾被刀气砸出颀长痕迹,浓郁的不可化解。
宁奕做了个收刀而立的姿势,却发现自己的信手拔出的那柄长刀,品秩实在太过不堪,在无数次的对撞之下,早已经碎裂出了无数道口子。
宁奕丢掉那柄破碎长刀,走回柜台。
瘦高男人隐约猜到了宁奕的身份,他浑身是冷汗,想到了那位殿下大人对自己的嘱托。
他连忙开口:“大人......”
声音还没有落下,宁奕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轻描淡写砸下,不大不小的轰然一声,柜台烟气四溅。
丫头抱着油纸伞来到了宁奕面前。
那团血雾,将一层楼的两边隔开。
一边是两位默默站起,神情凝重的七境修行者。
另外一边,则是宁奕和裴烦丫头。
待到血雾微微散开。
那位看模样有百八十岁的老人,面色微妙,道:“在下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妥,愿意收回,赔礼道歉,都不是问题......不知道公子贵姓?”
宁奕若有所思,笑道:“拂柳山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惹到了惹不起的人,现在开始害怕了?”
拂柳山山主讪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旁边站起的那位斗笠人,与拂柳山山主一路同行,风雨兼程,此刻看起来也是个老骨头,没有摘下斗笠,单单是站起身子,浑身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你们俩加在一起,快入土了,人老多忘事,想要赔礼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宁奕杵着长剑,淡淡道:“一人留一半身子,或者两人商量着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两种办法都可以。”
拂柳山山主神情逐渐难看起来。
斗笠人缓慢开口,声音沙哑,竟然还是个老妪。
“在下春风山山主,听阁下的语气......”老妪声音低沉,阴恻恻道:“不知道是东境哪座山门的?”
雷光从高空劈落,整间客栈,一片通昼。
宁奕笑道:“我姓宁,两位,知道我是谁了?”
于是那位拂柳山山主,春风山山主,面色骤变。
第九十三章 南疆鬼修,三灾四劫
“告诉两位名讳也无妨......”宁奕笑着将手指搭在长剑剑柄之上,淡声道:“反正两位已经是个死人了。顶 点 X 23 U S”
拂柳山山主悚然而惊。
宁奕轻松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掌心抵住圆润剑柄,脚尖磕去,两张缠缑飘然若飞,一张“鸿毛”,一张“泰山”。
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将面前结实土地掀翻开来,土石崩碎,剑气递出,那柄沉重剑鞘脱身飞掠,刹那来到拂柳山山主的面前,这位“百岁高龄”的老人抬起双臂,交互之处硬生生承受了一击重撞,整个人向后飞去,砸在客栈的墙壁之上。
整间客栈都随之摇晃一下。
但那堵石壁,不知是何材质,竟然无比坚硬,拂柳山山主后心将石壁砸出了一张巨大蛛网,从外面看,摇摇欲坠的客栈,仍然在风雨中巍然挺立,丝毫没有倾塌的趋势。
春风山老妪,面色阴沉,她紧紧盯着宁奕剑身上的那八个清晰小字。
然后从口中压抑极低的吐出声音。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宁奕轻笑一声。
披戴着巨大斗笠的老妪,眼前忽然袭来一抹寒光,隔着三尺之外,她的斗笠寸寸崩离开来,那柄厚格剑不知何时已经脱手而出,直奔她的面门而来,比起之前的那柄沉重剑鞘,这柄长剑的剑气锋锐程度尤其骇人。
她翻转手腕,双手合十,竟然试图以掌心钳住那抹寒光,于是那张“鸿毛”缠缑不易察觉的陡然亮起,在临近之时速度暴涨,一瞬之间穿透老妪前胸,将其重重钉在客栈石壁之上。
钉入石壁犹如大锤凿墙,那张“泰山”缠缑再亮,坚不可摧的石壁轰然倒塌,“大名鼎鼎”的春风山山主,就这么倒在了碎裂的土石里,仰面朝天,斗笠破碎开来,漫天的雨水砸在她那张露在客栈外的神秘面颊上,里面竟然不是一张百八十岁的沧桑老妪,而是一张惘然的少女面容。
宁奕挑起眉头,觉得有些意思。
这竟然还是个“正值妙龄”的少女,不知修行了什么功法,生机尽失之后,少女面颊被雨水砸得泛起涟漪,逐渐干瘪褶皱,变得苍老。
东境韩约,从南疆走出,一战成名,效仿他去走那条邪门歪道路子,修行南疆功法的比比皆是,修成春风山老妪这幅鬼模样的,看起来在东境也绝对不是少数。
至于那位被剑鞘砸中,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的“拂柳山山主”,身旁就是那个破开巨大窟窿的石壁,看似如一具死尸,他抖动一下,忽然翻转身子,脚尖蹬地,如一道流光射出,拼尽全身劲气,掠往客栈之外。
抱着油纸伞的丫头,伸出一只手掌,高喝道:“回来!”
那只手掌对准逃窜而出的拂柳山山主后心。
裴烦的眉心一抹大红色一闪而逝,远方的客栈大雨连绵,天地之间万千道剑气长线交错纵横,将雨丝切斩而开,随着少女收拢五指的动作瞬间收敛成一张大网。
裴烦轻拽手臂。
宁奕心底长叹一口气。
自己出手,还能留一条体面的尸体。
至于丫头出手......
果不其然,那位逃窜出客栈,还来不及掠出丈余的拂柳山山主,轰然被剑气长线撤回,一块一块瀑撒在轰塌的石壁处,大雨和雷光在外面汹涌澎湃,阴风涌来。
客栈变得安静起来。
一层楼密密麻麻停满了尸体,刀气剐蹭的血雾,被客栈外的风气吹散,向着外面涌去。
内里的烛火,在大风当中疯狂摇晃,但始终不灭。
屋子里一片昏暗。
一道雷光照亮客栈。
宁奕面色复杂,看着二层楼的入口。
那里坐着两个幼 童,看起来模样俊俏可爱,雌雄难辨,扎着两只朝天的羊角辫,在二层楼的入口晃荡着双腿,初春尚寒,两个幼 童却浑然不觉,身上仅仅披着一件单薄麻衣。
只有一点。
面色苍白吓人,唇角一抹殷红。
“东境难道都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裴烦皱起眉头,她轻轻将油纸伞递给面色凝重的宁奕,认真道:“刚刚的动静够大了,李白鲸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奕接过油纸伞,他轻柔说道:“狩猎日需要十境下的天才修行者同行,两拨人马遇见了,自然少不了刀剑相向,大隋各大圣山的圣子碍于脸面,要等大朝会才肯出面,所以无论是李白鲸还是李白麟,都只能从山泽野修里进行招揽。”
“至于东境......”他顿了顿,笑道:“韩约手底下的‘三灾四劫’,都是南疆走出来的鬼修,麾下势力栖居南疆野山老林里,教出什么妖魔鬼怪,都很正常。”
两个坐在楼梯通道口的幼 童,面无表情,听着宁奕的话语,一左一右,陡然停下来晃荡双腿的动作,双手叠掌安安稳稳坐着。
左边那位声音沙哑道:“信不信我把你肠子挖出来?”
右边那个声音倒是不显苍老,而是阴阴柔柔,但是语调到了后面,竟然是比前者还要狠厉:“我要把你们俩,抽筋扒皮,五脏六腑,全都喂给外面的野狗吃!”
宁奕叹了口气。
他喃喃道:“难道我要把这间客栈都打杀干净,才能让东境的驻站使者,来亲自接待我?”
丫头认真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北境吧?”
宁奕翻了个白眼,道:“等着。”
两个坐在客栈楼梯口的幼 童,悚然而惊,来不及反应,面前陡然出现一道比自己高大数倍的黑袍身影,迎面而来的就是两个耳光,一左一右摔在脸颊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两个东境鬼修想要大声喊叫,来不及发声,就被宁奕捏住喉咙,掐在脖颈之处。
宁奕斜瞥着两个幼 童在自己掌心挥舞爪牙,南疆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他身上湛蓝星辉跳动,忍住了召出“星辰巨人”的冲动,宁奕淡淡道:“外面大雨天,信不信我把你们俩拎上屋顶,拿雷法伺候,让你们永生永世魂飞魄散。”
两个幼 童瞳孔收缩,剧烈生长的漆黑指甲缓慢退散。
宁奕举着两个幼 童,来到地字一处房间。
“南疆鬼修,炼制阴尸,是一种手段,但抓取幼 童炼制,成功率极低,要炼出这两具分别隶属‘水’‘土’的幼尸,恐怕要屠戮一整间村子。”宁奕对着那间房屋,轻声道:“阁下行事风格如此狠戾,看起来不像是个糊涂人?”
屋子里沉寂一下。
“是个明眼人。”那人低声道:“你把我的两个孩儿还回来,我全当今夜无事发生过。”
“孩儿......”宁奕笑了笑,道:“炼制五行尸,里面还有三个,或者更多?还给你倒不是不可以......”
他按住两个幼 童脑袋,砸入屋门之中,两道尖啸声音响起。
“尔敢!”
里面传来一道阴柔滔天的怒斥声音。
“有何不敢?”
宁奕冷笑一声,踹门而入,铺天盖地的鬼气汹涌而来。
油纸伞开。
婴儿的哭泣,野兽的咆哮,男人女人的嘶吼声音,犹如踏入无间地狱,伞开之后诸生清净,外界一切声音都被格挡开来
“区区鬼道,大言不惭,要抽骨扒皮,就凭你也配?”
宁奕眯起双眼,上前一步,陡然收拢伞剑,漫天阴气随着收伞动作汇聚成为一条长线,如瀑布汇聚,不受控制。
横切一剑!
屋阁之内,亮若白昼。
接着屋阁之内,一道银两光线一闪而逝。
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
头颅穿透木门,身子随着木门来回摇曳,如悬挂的玩偶,那两具幼嫩童稚的五行炼尸,摇摇晃晃,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宁奕拎着伞剑,面无表情,走出屋子。
他站在幽长走廊,二层楼里,阴煞之气极为森严,间间大门倒闭,寒气透门而出,里面不知道住了几位牛鬼蛇神,好像连一位正常修行者也无。
宁奕淡淡道:“我数三个数,东境若是连位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么今夜,客栈里一个活口也不会留,我会挨个拜访,全部打死,一个不留。”
这句话话音落地。
“小友......你杀气太重了吧?”
走廊最尽头的阁楼,一间木门无风自开,幽幽黑烟聚成一个老者形象,他额头已经有一些冷汗渗出,此刻佝偻脊背,努力挤出笑容道:“你是境内的正道修行者,怎么煞气比我们还大?我们是从南疆来的鬼修不假,也没必要全部打杀吧?天都皇城周围立了七间客栈,你要是嫌弃没地方过夜,我把我屋子给你,你看如何?”
宁奕不言也不语。
老头大概听闻了外面的声响,能有资格在这里单独占有一间屋楼的,是比下面那位“春风山”“拂柳山”山主合在一起,还要更加强大的修行者,毕竟在东境南疆的山泽野修,后境就足以称威作福。
这个年轻人打杀一层楼,估摸着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他自问也能做到,可是打杀最里间那个炼制“五行尸”的,就只用了十几个呼吸。
要么是有专门克制鬼道的修行法门,要么是大修行者的门内子嗣。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惹不起。
按理来说,这种人......应该要被使者大人当成菩萨好好供着才对。
使者大人呢?
他向下瞥了一眼,吓得心惊胆战。
那位使者大人,头朝下被按在柜台桌里,死的不能再死。
天都方圆,七间客栈,今夜要甄选随二殿下一同进入北境的狠戾角色,东境的“三灾四劫”,都是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跟在韩约身后已经多年,一人负责一间客栈,有他们的名头罩着,哪里有人敢如此砸场子?
老人再一度望向宁奕,心有余悸。
敢情今日来的,是一位杀胚啊!
第九十四章 甘露先生
客栈外面,阴风骤然。www.uu234.net
暴风骤雨之中,站着两道身影,撑着伞的女人低眉顺眼,只披着一件被雨水打湿的轻薄红衫,依偎在文弱男人的怀中,男人的模样看起来斯文至极,一只手却在女人丰腴有致的臀部不断捏出各种形状,女人眉眼柔光滟滟,身段放得极低,哀声道:“先生......奴家等不及了。”
文弱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间客栈里。
他的声音极轻,轻佻笑道:“等不及如何?”
满面通红的女子咬牙含唇,扭动腰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此刻的模样若是让外人看到,会让人无比诧异,在东境地位极其高崇,列在“三灾四劫”之中的大修行者,竟然还会有如此下贱浪荡的一面?
只不过能让她心甘情愿在大雨天为其撑伞的,世上就只有一个。
韩约的目光落在那间客栈里,他轻声道:“二殿下的眼光不错,宁奕是一个天才,未来会在大隋天下大放光明。”
女子的面容涨红,她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韩约收回那只手,轻声道:“但我看中的,不是宁奕。”
女子有些诧异。
“桃花,若是她比你先出现,三灾四劫里就不会有你。”韩约的目光落在客栈里,跨越了层层的桎梏,落在了那个身段玲珑初长成的小女孩身上,他喃喃道:“这是一个好苗子,若是愿意随我一同修行,未来会比你们七个都要引人瞩目。”
名为“桃花”,列在“四劫”之中的丰腴女人,声音幽怨道:“除了脸蛋,她还有什么?”
韩约轻声道:“要论修行天赋,她甩你一万条街。”
桃花面色苍白,她声音倔强道:“先生若是喜欢,我这就去替先生掠来,她背后无非就是一座蜀山,一座白鹿洞书院,大不了打死奴婢,奴婢心甘。”
韩约笑着瞥了一眼女子,讥讽道:“蠢货,若是只有一座蜀山,一座白鹿洞书院,我自己不会动手?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一些?”
桃花面露委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命星三重天的境界,今夜之后,便大可以去试一试,若是能把她带回东境,我赏你踏入星君的大机缘。”韩约平静开口。
桃花眼里陡然浮现喜色。
“但若是失手了,死在了天都,也不要怪我无情。”韩约木然道:“你的尸身,我绝不会出手修复,死了便是死了,与我东境毫无关联,此后魂飞魄散,愿意来我琉璃盏里做一根灯芯,倒是可以。”
桃花神情幽怨道:“先生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韩约笑道:“待会有一场好戏,你待在这里看好了。至于今夜之后,这个姓裴的丫头就会与宁奕分别,你大可以找机会动手。”
说完这句话后,韩约便不再理睬女子,径直向前走去。
桃花拎着伞想要跟上前。
韩约陡然止住身子。
“忘了我刚刚说的什么了?”他转过头来,声音漠然至极:“待在这里,离这间客栈远一点,自己闻闻身上的腐臭味道,吓到了我东境的客人怎么办?”
桃花默默止住脚步,韩约不撑伞,她便收了伞,淋着漫天大雨,不敢动用修为,模样凄惨至极。
美人淋雨,只可惜这一幕画面,被韩约看在眼里,却毫无恻隐之心。
韩约无动于衷,重新转过身子,临行之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神情疑惑道:“我这副模样好看吗?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反感?”
桃花低眉顺眼,摇了摇头,从嗓子眼里极其轻柔的挤出声音道:“先生什么样子都好看。”
姿态低卑到了极点。
韩约冷笑一声,道:“知道了。”
......
......
抱着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丫头站在一层楼的入口,宁奕不许她上楼,她便很是老实的站在一层楼,踮起脚能看清上面发生的一些事情。
宁奕打杀了第一间屋子里的人。
紧接着,丫头的身后,那扇由她亲手关闭的大门,剧烈抖动起来。
裴烦皱起眉头,她回过头来,看到那扇大门支离破碎,似乎承受不住外面的大风,轰然破碎,溅了一地碎屑。
外面何时来的如此大风?
大雨磅礴。
一个书生的影子,很是狼狈的走在大雨里,看起来被淋得极其凄惨,一路上被风吹动,被逼无奈,向着客栈走来。
裴烦丫头远远瞧见那个书生的无助模样,看起来文弱而又无辜,面容倒是俊俏,多半是哪位来天都负笈游学,势必考取功名,背井离乡上千里的那种穷苦士子。
只是今夜天都之外,正值多事之秋,哪里会有简单人物?
从二层楼抱着油纸伞往下走的宁奕,同样看到了这个书生。
书生进了客栈,浑身被雨淋湿,看起来倒不像是如何有修为的修行者,他浑身冻得打颤,轻声道:“不知可还有住房?”
头颅深深嵌入柜台里的“店小二”,此刻双手按住柜台,缓慢将头颅拔出,带出碎裂木屑,他不合常理的转动头颅,“咔嚓咔嚓”的声音摇曳而起,而后他双手伸向眼眶,视若无人地连血带筋拔出两颗眼球,扔进嘴里咀嚼,两个鲜血淋漓的眼眶,到了此刻,竟然变得有些“神采飞扬”。
书生看到了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几欲跌倒,再瞥一眼地上的尸骸,几乎明白了一切,这间客栈就是所谓的黑吃黑,被自己赶上了。
瘦高男人转动头颅,对着书生笑道:“您要什么?”
书生还没有开口,瘦高男人便伸出一只手来,书生的面皮隔着数尺被直接撕扯开来,瘦高男人像是一张脸面,像是捧着热气腾腾的薄面,一口一口吃下,大快朵颐。
这一次,不仅仅是近在咫尺的丫头面色难看。
连刚刚走下二层楼楼梯的宁奕,还有楼上窥见这一幕的老人,也都觉得恶心无比。
站在客栈外淋着大雨的桃花,神情幽怨到了极点。
韩约问她这副面容是否好看。
她是发自肺腑的觉得好看。
但是如今这副面容还是毁了,先生向来轻贱看她,可竟到了如此地步么?
修行一具皮囊并不容易,哪怕是先生也要耗费一些功夫,就为了为那个女孩的第一次见面,值得如此吗?
桃花默默攥紧伞柄,不言也不语。
......
......
当众表演了一出撕面好戏的“瘦高男人”,重新站直,拿着幽幽的黑眼眶注视宁奕,微微躬身道:“东境的贵宾前来,刚刚有眼无珠的罪,现在便以眼还眼的偿......不知可够?”
宁奕若有所思。
老者则是有了一丝不祥预感。
瘦高男人轻笑道:“看来是不够。”
“客栈里住的那些山泽野修,要是宁先生不喜欢,我便替先生除了,如何?”
宁奕笑了笑,道:“那便有劳了。”
老者瞳孔微微收缩。
瘦高男人陡然出现在二层楼上,他一巴掌按住老者面颊,双脚如蜻蜓点水,二层楼的走廊一瞬之间炸裂开来,噼里啪啦的踏地声音爆响而起,老者已经被抵到走廊尽头,瘦高男人收回手掌,看着脑袋嵌入墙壁气绝身亡的老者,轻声笑了笑,回头问道:“宁先生?”
宁奕抱着油纸伞,他轻声道:“我无仁慈之心,你尽管动手便是。他们听到了我的姓氏,知晓了我的山门,此刻多半躲在屋子里想打杀我,结局其实已经逃不过是一个‘死’字。“
宁奕顿了顿,道:”今夜你来出手,也省了一些麻烦。”
瘦高男人轻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宁奕走下二层楼。
不多时,拎着七八颗头颅的瘦高男人,双手沾满鲜血,坐在楼梯尽头,松开手掌,骨碌碌的头颅滚落,他望着宁奕,认真道:“东境的招待不周,可算偿还?“
宁奕笑着问道:“还有三间天字房。”
瘦高男人笑道:“其实有一间是留给宁先生你的,只不过他实在太蠢,今夜闹了一些误会,剩下的算是同僚,一座出自东境太游山,一座出自东境羌山。”
“他们知道我姓宁。”宁奕幽幽道:“这趟出行北境,我还不想暴露身份。”
瘦高男人挑了挑眉,站起身子。
客栈外面,两道身影破壁而出,掠向茫茫大雨之中。
等候已久的桃花,毫不犹豫的出手,将两位圣山邀来的客人捏死在自己掌心。
......
......
“宁先生,现在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
重新坐回身子的瘦高男人笑了笑,道:“我想和你谈一谈......东境的诚意。”
宁奕抱着油纸伞,笑道:“我也很想知道,东境这一次出动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对狩猎日势在必得,而请我出手......恐怕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竟然值得你亲自来谈?”
瘦高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我该怎么称呼你?”
宁奕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具书生尸体,低垂眉眼,身子抱着油纸伞向后仰去。
他靠在柜台上,笑着问道:“韩先生?还是甘露先生?”
第九十五章 剑道本命精血
“韩约?甘露?”
“都可以,随你喜欢。m.www.uu234.net”
面色如常的男人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在一颗头颅上律动,那颗头颅肉眼可见的枯萎,血气顺延五指,向着他的身躯汇聚,破烂的衣衫,裸露而出的大块大块破碎肌肤,犹如龙蛇攒动,一条条或者猩红或者青紫的经脉鼓起,节节传递。
他抬起一只手掌,在自己面前轻轻抹过。
那张惨白的面孔,多了四五分红润之色。
接着韩约伸出一只手,抠下身旁头颅的两颗眼珠,两只手捻住眼珠,对着自己空洞的眼眶缓慢按了下去,猩红的血液缓慢流淌覆满整张面颊。
他咧嘴笑了笑,两只手掌揉捏面颊,擦拭血迹,恢复了之前那副清俊的书生模样。
与倒在地上的那个书生,除了身高还有一些不同,其他部位,并无差别。
这是何等诡异的手段?
裴烦怀中抱着剑气行走,面色凝重,站在宁奕身旁,有些不安地盯着坐在二层楼居高临下的“瘦高男人”。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这里是天都地界,是大隋中州。”瘦高男人站起身子,微笑道:“不是东境也不是南疆,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随着他下楼的动作,“瘦高男人”的身上不断爆发出清脆的炒豆子声音,噼里啪啦作响,他的身躯强大的调控能力之下,逐渐变矮,恢复了那副赶路的书生模样,来到宁奕面前的时候,已经不见血迹和伤势,浑然若一个弱冠书生。
韩约捻起了柜台上的一颗炒黄豆,送入自己嘴唇之中,缓慢咀嚼。
“听说甘露先生有一千张面孔。”宁奕面色平静,淡然道:“南疆顶级的鬼修手段,今日一见,果然了得。”
“比不得你们啊。”
韩约笑了笑,他此时此刻,倒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举手投足,姿态放得极其轻松,手肘抵在柜台一侧,下巴杵在掌心,懒洋洋道:“我老了,活不了多少年,仇人太多,每日上门寻仇的数不胜数,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我,没点手段藏住本尊,怎么躲得了仇家报复?”
宁奕嘴角拉扯。
他算是见到了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了,就凭韩约的名声,谁敢找他报仇?不被他找上门来,就已经是万幸之事。
跟这个男人共处一室,宁奕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浑身似乎都起了疹子,就像是被蟒蛇缠绕,被剧毒之物盯上......稍稍回想,发现韩约来到这间客栈之后,所做的行为,皆不可以常理度之。
撕了自己的脸,展示了以匪夷所思的手段,换了一具身躯,接着杀光了二层楼的南疆野修,甚至还把自己邀请来的圣山客人都捏死。
如果没有猜错,外面那位负责替“太游山”和“羌山”客人收尸的,多半是位列“三灾四劫”其中之一的大修行者。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轻轻拍了拍丫头的肩膀,道:“先回家,送到这里就行了。”
裴烦神情变幻。
韩约面带笑意,盯着丫头,轻柔道:“别呀,多坐一会?”
丫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饶是如此,她仍然不愿意离开。
“听话。”
宁奕笑着拦在裴烦面前,他看着书生,没有回头,温和道:“韩约先生手段了得,这一次连两座圣山的客人都杀了,没什么需要你操心的,回去以后.......等我的好消息。”
丫头思忖片刻,吐出一口气。
她松开厚格剑,轻声道:“好。”
......
......
等到丫头退出客栈之后。
宁奕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眼前是东境权柄滔天,恶贯满盈的甘露先生,如果丫头在场,他实在有些放不开手脚。
宁奕行事,向来是万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大隋天下东西两境,无论是选择了哪一方阵营,都颇有些与虎谋皮的感觉。
“二殿下先前一步已经去了北境。”
韩约手肘撑在柜台上,他笑意浅淡,轻声道:“北境的高原,与妖族的大地之间,隔了一层倒悬海,十境之上,星君之下,想要穿过那层倒悬海,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不方便亲自跟去,李白麟那边同样如此,真正的高手都不会参与这次狩猎日。”
宁奕若有所思。
“真正出手的,大概就是年轻一辈的修行者,这是陛下默许的规矩。”韩约低垂眉眼,手指拨弄来回,翻滚挑选着碗碟里满满的炒黄豆,一个一个扔起,狭长舌头探出卷起,吃得津津有味,道:“鲸麟之争,在九灵元圣禁区之内,无论是东境还是西境,大部分的人手都会跟去。”
宁奕眯起双眼。
“但你不一样。”
宁奕盯着韩约,发现这个男人卷起黄豆的舌尖,竟然如毒蛇一般分开细叉,看得他毛骨悚然,真真是一个怪物。
韩约似乎注意到了宁奕的目光,他停下了自抛自吃,自娱自乐的动作,抿了抿唇,怡然道:“西境有一批很重要的货物,我们准备截掉,这一行里有一些厉害人物,不仅仅是你,还有其他的圣山,至于那些人的身份,我不方便说,你也不需要知道。”
他掷出一枚令牌。
宁奕接入掌心,发现这枚令牌与自己先前的那一枚相差不大,呈现圆弧形,大小整好一掌能够握住。
这枚令牌的表面,同样烙刻着莲花,只不过内里镶嵌着一座简单的阵法,用过一次就会摧毁。
“宁奕,你是九号,路上不该问的不要多问。”韩约淡淡道:“这枚令牌花了东境很大的心血,捏碎之后,会有人负责接应,到了北境,你们跟在二殿下身后,等待着动手的机会便可。”
宁奕低头沉思,他轻轻笑道:“就这些?”
韩约顿了顿,道:“那批货很重要,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李白鲸的东西,我敢拿;你韩约的东西,就算了吧。”宁奕盯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这是本尊还是一具分身,他实在拿捏不稳,皱眉道:“如果柜台的使者没有死,这些话应该是由他来对我讲。”
韩约淡淡道:“只可惜他死了,所以这些话便只能由我来讲了......东境设了七间客栈,如今在你手上就折了一座,人手骤减,你如果在天神高原出人不出力。”
“会了天都。”他顿了顿,惋惜道:“可不要怪我不念交情呐。”
宁奕冷笑道:“就凭这些喽チ吮本衬茏龀墒裁词拢磕愫?蓟?囊皇趾帽??薹鞘嵌嗬朔研牧a读骄呋钍??嗍?爻??蟮弊觥?泄x?肌??枚?辰??哪前锷皆笠靶蓿?绦?缇茨隳ぐ菽悖?薏坏米踩攵?沉??笥?铮?笆裁此鹗p抑兀俊?/p>
韩约哈哈大笑,并没有否认什么。
他忽然收敛笑意,声音极轻的开口道:“他们能被我炼了,算是他们的福气。”
宁奕眯起双眼。
“宁奕,我还有一桩买卖,与李白鲸无关。”
靠在柜台上没个正形的书生,忽然立起脊梁,那副懒散模样一扫而空。
韩约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问道:“不走捷径,只走大道,不走歪门邪路,没有后顾之忧,我可以助你一年之内,成为大隋最顶级的年轻修行者,或许比不得神仙居的洛长生,但是绝对不输珞珈山的叶红拂,还有北境散修曹燃。你,愿意不愿意?”
宁奕讥讽道:“我会信你的鬼话?”
韩约面皮微微抖动。
“你只要舍得一点,一年之内把我炼成天人尸,位列星君境界,压过那三灾四劫一头,我岂不是连洛长生的头都可以锤爆?”宁奕冷笑道:“想要我的身子,何必拐弯抹角,告诉你,没戏!做你东境的春秋大梦吧!”
韩约面色有些难看。
他声音仍然柔和,道:“好,宁奕,你是个聪明人。我还有一桩买卖......”
宁奕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打不过眼前的书生,他那个“滚”字已经放在了嘴边。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突破到十境之前的所有资源。”韩约忽然开口道:“我只要你的一滴血。”
宁奕眯起双眼。
他盯着眼前的韩约,一言不发。
韩约神情平静,他心里清楚,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那桩买卖,是前者还是后者,投石问路,第一桩买卖被宁奕看穿,他并没有任何的挫败感,当第二桩买卖抛出来的时候,他要的就是如今的效果。
宁奕的呼吸有些变快了。
他仍然保持着冷静。
宁奕挑眉道:“你可知,我到十境,需要多少资源?”
韩约淡然道:“无论多少,我都给得起。”
书生手指轻轻叩击桌面,道:“我要你的剑道本命精血,一滴足矣。”
当韩约的这句话说出口后,宁奕的心湖之上,三柄悬剑,不约而同的开始震颤。
坐在悬剑上头的剑器近,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感受到了危机的降落。
剑道本命精血。
剑修能够踏入第一境,全靠这滴精血,若是给予外人,也并非是断去剑修之路,但是损失惨重,一段时间内几乎不可修行剑道。
第九十六章 罗刹
“这不可能。”
几乎没有犹豫。
宁奕很是果断地拒绝了韩约的买卖。
书生眯起双眼,阴柔道:“你损失一滴精血,最多半个月就可以重新凝聚,你要想清楚,十境需要的那么多的庞大资源,蜀山给不了你,这可能是你一辈子都无法攒到的财富。”
“时至今日,你还坐在星辰榜第一的位子。”韩约冷笑一声,嘲讽道:“那是因为叶红拂和曹燃不在天都,他们向来不在意虚名,但如果真正撞见了,只需要一出手,就可以把你这个伪第一击下榜首,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宁奕就只不过是个中境修行者罢了。”
宁奕沉默下来。
他的修为藏匿已久,无人可以看穿。
韩约是他走出蜀山之后的第一人。
书生眯起双眼,继续说道:“你没有资源,与那些顶级天才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大朝会上一败涂地,你的道心将永无宁日,这场狩猎日回来,李白鲸能够给你的,也就是破开一个境界的资源,若无我的允许,你后路便会断去。”
宁奕眯起双眼。
他仍然是摇了摇头,面对这位东境第一人,他没有资格倨傲什么,被看穿了修为,宁奕也不觉得如何丢人。
他平静道:“多谢甘露先生好意,我不需要。”
韩约笑了一声。
“罢了,无所谓,此事事小,如今尚早......”
“宁奕。”他向后退去,柔声笑道:“我在东境等着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书生向后飘掠退去,身形与楼梯口相撞,化为一滩血雾,渗透衣衫,就这么凭空消散天地之间。
宁奕皱起眉头。
他握着掌心的令牌,缓慢捏碎。
......
......
外面风大,雨也大。
裴烦躲在伞下,她回头看着在风雨之中只剩下一个黑点的客栈,身旁给她撑伞的,是一个容貌艳丽身材丰腴的美少妇,少妇顺着丫头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我家先生说一做一,决不食言。”美少妇轻柔笑道:“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家那位的安危。”
裴烦挑起好看的眉头,她忽然止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桃花一只手捂唇轻笑,笑声在磅礴的雨声当中显得温柔而迷幻。
她俯下身子,调侃道:“小姑娘身上,真好闻呐,这是买了什么脂粉?”
裴烦刚刚走出客栈,就遇到了这位要为自己打伞,坚持要送自己回去的“好心人”,远远看去,倒是一位顾盼生辉的大美人,临近了相处,发现这位妇人,身上带着浓烈的香水气息,像是要遮掩一些其他的气味,即便大雨如此骤烈,仍然无法扑散她身上的脂粉味。
闻起来......久了,有些令人作呕。
丫头老老实实道:“没有买脂粉。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桃花神情变幻,最终说了一个好字,她还没来得及递伞,丫头就走出伞下,冒着大雨踩水而行,脚步快而细碎。
桃花眯起狭长双眸,伞尖垂落在地。
美妇人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咬牙选择跟上。
雷光骤然落下,大地一片银白,抬起一只细嫩手掌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一路小跑,进了天都周围的一座小城,大街小巷俱是寂静,雷光映照得深夜小城死寂一片。
她快速穿行在街道之上,尽挑拣无人会经过的偏僻小道,似乎在选择一个合适的“躲雨地点”,而她的身后,如烟一般,那个持伞的美艳女子,拖伞而行,悄无声息。
两人一前一后。
裴烦眉宇间的神情逐渐变得漠然起来。
蛇蝎妇人,不安好心。
天都皇城,荒郊野外,大大小小的古城坐落其中,这一座叫“罗刹城”,平时就无人居住,大凶大恶是为罗刹,而何以制凶恶?唯有凶恶本身尔。
丫头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
眉心的那抹大红之色,缓慢燃起,随着丫头奔跑在罗刹城小巷的影子,拖曳出一道在雨幕之中不曾断绝的颀长红雾。
丫头进了一条小巷,她回过身子,静静等待着那个美妇人的来临。
“三灾四劫”,韩约手底下的大修行者,这个女人生得一副祸水模样,应该是四劫之中鼎鼎有名的“桃花”。
丫头等了片刻,仍然没有等待那个按理来说跟在自己身后,此刻早该抵达自己面前的女人。
裴烦神情有些困惑。
......
......
红雾的尽头,在丫头对着自己眉心按下的起点之处。
拖伞而行的美妙妇人,面色惊恐,她跌坐在地,那柄品秩不低的伞器,沾染了雨水和泥泞,在地上的细小沟壑里,被漫天的雨珠砸中,幅度细微的翻动。
红雾汇聚,缓慢凝聚出一尊衣衫古朴的中年男人,看不清面容,也无法探知身上丝毫的气息,一身随风摇曳的红雾轻衫,不沾雨水与污秽,就这么负手站在罗刹城的街道上。
四面八方的阴煞之气汇聚而来,一整座小城,被桃花奔行途中引动,握拢在掌心,准备出手袭杀的“阴气”,越滚越大,真正爆发开来,是一场第十境以上的大修行者之争。
在这位红衫中年男人出现的刹那,所有的阴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溃散。
桃花的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终于有些明白,先生口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这个丫头的背后,绝对不是一座蜀山和书院那么简单,大隋在世的大能力者,极其少数,凤毛麟角,而这个丫头,很有可能就是某位大能力者看重的传承者。
怪不得先生如此想要......
桃花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古朴男子,声音颤抖,道:“先生,无意冒犯......我这就撤去。”
那个古朴男子置若罔闻。
位列“三灾四劫”之中的美妇人,感到了自己的心湖之中,燃起了莫大的恐惧,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和修行境界,但毋庸置疑的.......这定然是一位在世的涅??大人物!
这个平平无奇的丫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师门背景?!
古朴男子动作缓慢,微微抬掌,那柄跌落水沟的伞器骤然掠入他的掌心。
抖腕之下,所有的污秽之气,被清洗殆尽,在男子的手中大放光明。
古朴男子抬起伞尖,准备落下。
“大人!我乃是东境韩约先生门下.......”桃花嘶声求饶,她抬起一只手,掌心对外,捂住面颊,她的身上,被光芒照射之处,已经出现了数十处大大小小的溃烂,说不清楚是剑气还是光芒的洞射,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就让这位大修行者极为凄惨。
下一刹那
这个女子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横飞出去,摔在一面石壁之上,砸得一整栋屋楼破碎开来。
古朴男子若有所思。
红雾之中,他静静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文弱书生”。
这个书生,就这么站在伞器的光明之中,但凡污秽,不能得见光明,但他偏偏例外,已经做到了这不可能完成的一点。
韩约弯下身子,极其恭敬的鞠了一躬,柔声道:“先生,多有得罪了......今夜之后,此事绝不会再犯。”
古朴男子面无表情,丢掉伞器,扭头离开,红雾刹那破散。
双手接过伞器的韩约,神情狰狞了那么一刹那,他的双手,捧着伞器的掌心肌肤,升起了剧烈的嗤然白烟,滔天的痛苦涌上心头,这位东境第一人,捧着那位前辈丢下来的“惩戒”,神情逐渐变得平静而漠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尤为钟爱的这具皮囊,掌心已经溃败不能合拢,剩下一双干瘪漆黑如枯柴的掌骨,自己再有天大手段,都不可能修补,只能舍而弃之。
他面无表情,来到倾塌的屋楼之处。
浑身流血流脓,唯独面颊完好的女子,痛哭流涕,嗓音沙哑,大声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韩约一脚踩在女子面上,地面凹陷处一张巨大蛛网,他连续数十下,踩得大地飞烟捡起,雨水簌簌升腾。
一切寂静之后,韩约蹲下身子,拿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毫不怜惜,拎起那个快要断了气的女子,轻柔问道:“疼吗?”
桃花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比你还要疼一千倍,一万倍。”双手承受伞器“惩戒”的韩约,笑着说道:“跟你说了,要去招惹宁奕的丫头,可以,但千万不可报出东境的门头,你忘了?你就是一条贱命,死了便死了,难道还想让我跟你一起陪葬?”
女子面容全非,声音哽咽。
“我......我没有......想过.......竟有如此大人......”
断断续续的声音,极为可怜。
“我错了......先生.......我真的错了......”
韩约闻言之后,沉思很久。
他的面容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将桃花搂入怀中,一只手掌轻轻抚摸着女子面颊,仿佛有春风合愈的功效,桃花的脸面,每抚摸一次,伤势便消退一份,最终恢复了七八成,只是带着一些血渍。
女子嚎啕大哭。
哭尽之后。
桃花声音艰涩道:“先生......那个丫头的背后,究竟是大隋的哪位?”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韩约神情木然,他淡淡道:“记住,不要去好奇不该好奇的,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桃花闭上双眼。
听到韩约拿着疑惑的声音喃喃道:“大隋的涅??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这一位,我却是没见过的。”
甘露先生声音漠然道:“今日见面,为了保你一命,他赐了我一道责罚,不敢不接,这具‘书生’,是我琉璃盏里最钟爱的肉身了,已经损坏。”
桃花闭起双眼,面色潮红,颤声道:“回到东境之后,任凭先生鞭打责罚。”
“我说过,让你永葆青春,随我一同长生。”韩约瞥了一眼女子,冷笑道:“今日这场教训,为的就是让你长个记性,东境是东境,天都是天都,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不可相提比论。”
桃花幽怨道:“先生,桃花以后一定小心谨慎。”
韩约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犹豫片刻,似乎是想到了街头那个古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令人心悸的巨大威势。
她打量着书生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先生......您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韩约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一只手悬在桃花面颊上,温柔笑道:“天都地界,小心说话,不要胡言乱语,不然......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第九十七章 春狩(求月票)
十七八匹黑马,行进在广袤草原之上。www.uu234.net
头顶是湛蓝色的“苍穹”。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东境莲华的长令,多多少少算得上天才,恃才傲物,又是二殿下的贵客......但你们只需记住一点:这里不是圣山,也不是大隋天下,是北境之外的天神高原地界。”骑着黑马,在最前方的男人,身材高大,他面无表情,鬓发被天神高原的狂风吹动,大袍呼啸。
“无论你是大隋圣山的准圣子,还是哪位大人物的钟爱徒弟,地位有多尊崇,身上带着多少的宝贝......都没有用。”高大男人语气里不掺杂任何的感情,冷冷道:“这是妖族与人族的缓冲地界,四处都是禁区,在抵达东境领地之前,不想误入禁区,就紧跟着我。”
他的身后,十数张神情各异的面容,藏在黑色大袍之下。
负责接待捏碎东境莲华长令,来到这片狩猎禁区的,是平妖司的人马。
大司首,少司首,持令使者,敢这么对圣山子弟说话的,身份至少是个上品少司首,或者是位列凤毛麟角“大司首”里的大隋平妖司大人物。
“倒悬海地界,除了需要北境武力镇压的‘灰界’,有着极其狭窄的,可以允许大修行者不降修为入内的道口,其他地界,越过倒悬海,来到这片古老大地,十境之上,星君之下,都会受到严格的限制......比大隋皇城头顶的那张‘铁律’还要严格。”平妖司的大人物缓缓开口:“人族北境的高台之下,地势陡降,极少数的缓冲区,天神高原就是其中的一片,二殿下与三殿下将在这里公平竞争。诸位手持东境莲华,想必二殿下之前已经交待过了,此次的狩猎日,以猎杀原始妖族的数量和品级来判定收获。”
藏在黑袍下的宁奕,默默听着这位平妖司大人的话。
为了隐藏身份,宁奕换了一张面皮,头上系着一条紫绣抹额,油纸伞斜挎在腰间,黑布裹起,背后背着那柄厚格剑,漆黑的大袍随风猎猎作响,一根羊皮?革束腰,中间镶嵌着南疆质地风格的骷髅兽头。
看起来就像是个南疆剑修。
他缓慢消化着对方口中的话语之意。
东境和西境在狩猎日,会进行一场角力。
自己与身边的这一行人无关,只负责一锤子买卖,帮东境截取李白麟的一批重要货物,所以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
东境与西境的这一场角力,涉及到的地域跨度很大......天神高原应该只是其中的一角,妖族的领地离这里还有上千里,这是一片缓冲地界,方圆八百里,拢括了“天神高原”、“坠灵谷”等诸多禁区,合在一起,被统称为“九灵元圣禁区”。
“真正的妖族修行者,灵智已开的那些,与这片地域的原始妖族不同......往北三千里,就是妖族的城池。”平妖司的大人物挑起眉头,讥讽道:“若是对自己藏匿功法有自信,人格魅力也有自信的,大可以试着去一趟妖族领地,看看能不能给我大隋天下添一位入赘的妖族公主?”
这句话说出来,草原上骑马的十七八号东境修行者,放声大笑。
宁奕默默记下。
人族与妖族之间,隔着一片巨大的灵气枯竭之海,专门限制十境以上试图跨越两族屏障的修行者,名为“倒悬海”。
现在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那片“湛蓝色”天空,就是所谓的倒悬海了。
唯一能够让两族核心战力,中流砥柱,不受到妨碍通过的通道口,就是“灰界”通道口,双方都派遣重兵把守,不可越雷池一步,灰界算是一个道口,也算是一个战场,常年征战杀伐,生死不休。
周游曾经说,若是自己愿意拜入道宗,他便是亲自去北境倒悬海,替自己猎取千年大妖的隋阳珠,也并非不可。
二皇子的老师,甘露先生韩约,之所以从北境回来,能够威慑东境诸多圣山,便是因为在灰界之中猎杀了诸多大妖。
人族的前三境,中三境,后三境,一个境界,相当于妖族原始形态的一百年修行,千年修为,便是人族的命星修行者,三千年的妖族妖君,便几乎等同于人族的星君,至于再之上,五千年是一个档次,八千年又是一个档次......至于其中的哪一个境界对应人族的涅??境界,宁奕不得而知,这可能已经与修行岁月无关了。
原始妖族未开灵智,混混沌沌,即便岁月漫长,但修行缓慢,一旦启了灵智,可以转化生命形态,那么修为便可与大隋天下的人族统一划分。
妖族境地的疆域甚是辽阔,里面的强者层出不穷,尤其是继承了原始妖族强大血统的后嗣,血脉秘法的加持之下,战力极其惊人。
......
......
“诸位,前面便是东境莲华阵营,我只负责将诸位带到。”平妖司的大人物,勒马而停,指了指远方的一座“高楼”,语气没有波澜:“东境皇族的涅??宝物,‘海蚀圣楼’,被二殿下搬到了天神高原,据说为了这场狩猎,殿下一共网罗了东境南疆上千名的修行者......该说的已经说了,诸位各自凭借令牌联系吧。”
宁奕同样停马,他望向远方的尽头,悬浮着一座通天的金灿高楼,他听说过“海蚀圣楼”的盛名......这是东境一位涅??境界大能力者,费尽心血铸造的宝物,不是杀伐型的兵器,而是一座可大可小,妙用极多的法宝,乃是东境的不传宝物。
这一次的狩猎日,看来对于东境和西境,相当重要,李白鲸出动了如此大的声势......
二皇子网罗了上千名修行者,宁奕在心中默默算了算,单单是正统的修行者出行,在天神高原狩猎原始妖族,的确需要这个数目,几座圣山的正统修行者估计还是少数,更多的是东境南疆的山泽野修。
至于天都皇城外,有“门道”的那些东境人士,多半心知肚明,如果被东境莲华选中,那么在这场盛大博弈当中要做的,绝不会是所谓的“狩猎”。
“天神高原,被斜切成两拨地域,东西两境各占一半......提醒一下诸位,公平竞争,公平对决,都是大隋天下的修行者,在各自的境地狩猎即可。”平妖司的大人物,瞥了一眼身后的东境修行者,漠然道:“若是被三司发现,有个别人等,试图越境,后果自负。”
这句话说完,宁奕心底忍不住冷笑起来。
三司竟然还在这场狩猎日当中,扮演了一个执法者的形象,这场东西境的角力,默默注视的,应当就是皇宫里的太宗。
他要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明面上的硬实力,以及背后能够使出哪些手段。
如果东境西境,真的背地里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越界限,恐怕最失望的,就是那位太宗了。
二皇子要截李白麟的货,西境绝对也不会闲着。
大隋天下四万里,何等之大,如果对于那个位子势在必得,不妨先以北境的天神高原作为棋盘,来看看谁的棋力更胜一筹。
......
......
宁奕不再与那批人马同行,而是拎着自己的东境莲华长令,去了“海蚀圣楼”。一路上,所见尽是东境的人马,来来回回,数量庞大,井然有序。
这些修行者通过正规的渠道选择阵营,跟随两位皇子,进入这场狩猎日,猎取的原始妖兽,有自己的一部分奖励,只不过这些奖励并不算多高,大隋天下大部分的修行资源,被圣山和皇族握在手中,野修若是天赋出众,要么被大宗门看上,要么继续一个人。
依靠自己实力修行,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能走出来的极其少数。
狩猎日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有信得过的同袍,便一同前行,至少在天神高原的地域之内,属于安全的狩猎范围,有三司的“大人物”坐镇,只要不越界,不用担心其他阵营的袭杀,也不用担心“杀人越货”这种事情的出现,东西两境的对弈,他们的身份再细微,此时此刻背后的靠山,都是大隋皇子,任何的冲突都会变得敏感。
大隋针对天神高原原始妖族的狩猎日,持续十五日,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片九灵元圣禁区,其实是属于人族探索相当完善的禁区,天神高原里,几乎没有千年级别的大妖,十境巅峰的修行者加上极其强悍的宝物,完全可以坐镇一方。
十五日......而这只是第一日,很难想象,后面涌入这片高原的,还有多少修行者?
宁奕在海蚀圣楼里,领了一件单独的静室,他双手绕在脑后,闭目养神。
宁奕知道,外面的这份热闹与自己无关。
他来到天神高原,不是为了狩猎,这里的资源,他也瞧不上眼。
宁奕的掌心,此刻正握着一枚烙刻漆黑莲华的长令。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着二皇子的通知便可。
(12月到啦,宁奕来到天神高原,双手抱剑大喊:“求月票,求打赏!”)
第九十八章 银雀
宁奕闭着双眼,并没有躺多久。www.uu234.net
他的掌心,那枚漆黑的东境莲华长令,忽然轻轻颤动一下。
“九号......时辰到了。”
莲华长令的那一端,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既不属于二皇子,也不属于韩约。
宁奕面色如常,坐起身子,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确认了自己的符?,法阵,都藏在袖子里,可以第一时间激发射出,再三确认之后,宁奕背着厚格剑,将细雪拿黑布重新困缚一遍栓在腰间,走出了“海蚀圣楼”。
按照莲华长令的声音指示,宁奕驱马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带。
他远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景象,草原上立着一颗巨大的古树,片片叶子如火焰沸腾,那是北境之外的奇异古木,名为淮桑火树。
淮桑火树之下,靠着几个高大的黑袍修行者,要么腰间配着长刀,要么怀中抱着剑器,个个闭目养神。
这些人都选择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覆着一张面具示人,体态各异,还有两位坐在淮桑火树的树干之上,晃荡着双腿的女子,宁奕扫过一眼,古树那边有着九个人,除了那两个女子,靠在巨大古木树干的六个,还有一个瘦高男人,盘膝坐在草原之上,膝前横着一杆银白长枪,他是唯一露出自己面容的男人。
宁奕能够感应到,这些人中,最为强大的,应该是那个盘膝坐在草原上的银枪男人,毫不掩盖自己的气息,深不可测。
而其他或立或靠的黑袍修行者,也都是第七境的修行者,与自己在天都野外客栈遇到的那两位山主不一样,他们身上的气息,给宁奕带来了一种“危险”的感觉。
看来这些人,都是二皇子看中的强者。
宁奕心底默默想到,不知道这些修行者,有多少人出自圣山,又有多少人不敢揭开自己的面具?
二皇子的确有些手段,淮桑古树下的这些修行者,甚至可能有准圣子的存在。
这一次的任务,看起来并不简单。
翻身下马,宁奕从袖袍内取出了一张先前准备好的面具,那是一张覆盖上半部分面颊的狮子面具,陪丫头赏烟花看灯会的时候,宁奕在路边摊上看中,这张面具与狮心皇帝的那张颇有几分相似,便买来覆在脸上,权当做那张面皮之上的第二层装饰。
“九号......你迟到了。”
坐在大地上的男人,虽然披着黑袍,但是他缓慢伸出一只手,揭下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了满头灰发,这个男人的年龄并不大,但脸上却饱经风霜,三道斜斜剑疤从左边的颧骨,蔓延至一整张面皮,直至右边太阳穴才截止。
他站起身子,握着银白长枪,淡然道:“你可以喊我零号,或者燕咨。”
燕咨!
宁奕眯起双眼,他知道自己眼前,这个不屑于掩盖自己身份的男人,是什么来历,东境三灾四劫之下,一大批跟从韩约的天才修行者,其中年轻一辈,最为饱受盛名与赞誉的,就有这个名叫燕咨的天才修行者!
银雀燕咨,南疆的山泽野修,没有师门,韩约曾经指点了他一条修行之路,他走的是最无花哨的杀伐之路,常年在灰界厮杀......这一次的狩猎日,东西两境的天才,诸多圣山圣子应该不会出手,各方的大人物都有预测,最为出彩的修行者里,应该就有“银雀”的一席之地。
可以这么理解,这个叫做“燕咨”的灰发男人,就是此次狩猎日,东境的一员大将。
而在燕咨的身后,淮桑古树之下,那些闭目养神的修行者,一个个睁开了双眼,他们身上的气息深深收敛,看不出来历,但显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两个闲来无趣,在树上晃荡双腿的女子,笑眯眯道:“银雀,看起来,这个姗姗来迟的九号......并没有多强,殿下的选人目光,是不是有些问题?”
宁奕置若罔闻,沉默不语。
他握着自己的东境莲华长令,隐约回想着李白鲸对自己所说的话。
东境不会接纳无能之人。
想要从东境拿走什么,那么必要先付出一些什么.......
宁奕明白了,这一番话,想必李白鲸不只是对自己这么说过,那些山泽野修,恐怕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些宗内子弟,得到了大隋皇子的这么一句话,恐怕也会心神动摇吧?
宁奕目光从淮桑古树下一个一个扫过。
李白鲸......要截的是什么样的一批货,竟然出动了如此多的天才?
银雀燕咨并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人,而是看着自己面前,波澜不惊的宁奕,认真道:“殿下的目光向来不会出问题......既然殿下让他加入,那么便说明他一定有这个资格。”
“那可未必。”坐在古树上的两个女子,说话声音几乎都是一致,笑起来如银铃摇曳,却令宁奕觉得有些聒噪,这两个女子齐声调侃道:“九号看起来瘦瘦小小,恐怕还没有成年......这个块头,还没有三号一半大吧?”
宁奕狮子面具下,皱起眉头。
三号靠在古树下,是个头最大的那一个,像是一座小山。
这里的每个人,都十分有特色。
敌不动,我不动,语言嘲讽是最无用的攻击。
等一会还要一起出发,现在斗起来,还不是时候。
宁奕对于这种无谓的挑衅,向来懒得理会,索性闭口不言。
没有想到,他故作视而不见的态度,反而让树上的两个女子更加起劲,掠身而下,交叠身子,围绕宁奕转了一圈,再一次嘲讽道:“小小年纪......还是个哑巴?聋子?莫非还是个瞎子?”
宁奕面无表情,一只手缩在袖内,已经攥拢拳头,随时准备出拳,击碎面前女子的护体星辉,她的修为固然不弱,这种连体行动的修行法门,多半是走自南疆鬼修,自己一拳“星辰巨人”,要不了她的命,但绝对能够让她两具本尊支离破碎,半死不活,然后被东境人马抬着走出天神高原。
宁奕握拳,这细微的一幕,落在了燕咨的眼中。
银雀不动声色,握拢长枪,以枪身轻轻震地。
“够了!”他皱眉道:“现在人都到齐了......安静!”
银雀是在灰界享有盛誉的天才修行者,在东境莲华阵营之中成名已久,一言既出,那两个上跳下窜宛若“连体婴儿”的女人,此刻偃旗息鼓,乖乖盘膝坐下,聆听燕咨的话语。
“十个人都到齐了。”
燕咨环顾一圈,他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见:“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绝不会说第二遍。”
宁奕环抱双臂,饶有兴趣。
“相信各位,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是这里不是大隋,无论各位的师门背景有多厉害,面对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原始妖族,就算搬出那一套恐吓威胁的手段,也没有用。”银雀平静道:“接下来我们会跨过天神高原,前往有着原始妖族居住的生灵禁区,至于这一行的最终目的地,大家应该也清楚。”
“东西两境的博弈,在天神高原已经展开了。但是两位殿下,早在狩猎日开启之前,就前往了九灵元圣禁区的最深处,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做的,就是截下‘坠灵谷’前行的那一批西境人马,把烙刻白莲花的马车车厢夺下来。”燕咨平静说道:“甘露先生的情报里提到,那节车厢有几位厉害的修行者把关,我们要做的,就是杀死他们。”
他说到“杀死”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变得沉重,而是变得轻松了一些。
“出了天神高原,三司的手眼便再是通天,也无暇顾及,生死之间,全凭各自本事。”燕咨平静开口:“诸位下手干净利落一些,把自己的身份藏好,无须担心被人发现。”
宁奕终于明白了,李白鲸说自己可以隐藏身份的原因。
隐藏身份,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生死有命,各凭手段。
银雀顿了顿,轻声笑道:“虽然我一个人也能完成这个任务......但是诸位能够加入,陪我一起,想必事情会变得轻松许多。”
坐在淮桑古树下的几位东境修行者,闻言之后,神情略有起伏。
宁奕挑了挑眉,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不少。
西境向来被东境打压,但在灰界征战,能够与银雀相抗衡的生死厮杀型天才,绝对是有的......这种磨砺生死走出来的天才,绝不会轻视敌人,而说出这种话......
他很有可能是刚刚突破了一道重大的修行境界,否则不会展露出如此强大的自信。
很难去衡定,这些成名已久的野修,或者是战力惊人的灰界实战派,真正与圣山的顶级天才对决,会是什么场面。
或许一开始圣山的天才会吃上一些小亏,但是只要多经历一些磨难,两者未来的前景,宁奕还是更看好圣山这一边。
神道剑三人,都是从圣山大宗走出,周游甚至不屑于参与大朝会,更不用说会出席这种野修才会前来的狩猎日,他们不必为资源奔波担忧,自然有更多的心思放在悟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