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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大雨磅礴,天不待人

    天都城骤然大雨。

    巷子内泥泞溅起,撑着油纸伞的男人,停在了一间老旧的府邸门前。

    清癯面孔上,不沾染丝毫烟火气的男人,缓慢吐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老旧却不破败的门匾,府邸的主人常年在外,门匾倒是保养得很好。

    这间府邸在天都地段最偏僻的春寒巷,因为府主主人的这块门匾,以及门匾所昭示的身份背景......使得大部分的天都来客,都会选择性绕过这条巷子。

    春寒巷一整条巷子,都是这位府主的。

    门匾上,刻着一个笔锋极淡,但肃杀意味很足的落名。

    “甘露。”

    收起油纸伞的徐清客,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缓慢启唇,像是念着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名字。

    他轻声笑道:“我算不算是这条巷子,这些年来的第一位客人?”

    府邸的红漆木门,缓慢倾开,骤雨在小巷的泥泞地面溅开细密而层叠的雨花,徐清客收起油纸伞,抬脚迈入府邸之内,这座甘露府邸的修筑,耗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那位东境的甘露先生本来就是阔绰至极的大人物,将东境诸多圣山这些年供奉的香火和有趣玩意,都一股脑堆在这间府邸里。

    徐清客拖着油纸伞,伞尖在地面拖曳出一条颀长,越来越浅淡的雨痕,两旁的红木内,敛住声息便与死人无二的侍女,站位极其工整,手捧长灯如若墓陵宫女,面色惨白嘴唇嫣红,有一股将死未死之气缭绕府邸,阴森可怖。

    这些侍女个个面容艳丽如美娇娘,站在宽阔走廊的两边,捧灯躬身长立,挨个站在红木石柱之前,徐清客走过一位,便抬起一颗头,面色含笑恭迎大驾,看似“生动逼人”,实则早已没了气息,被人完整的剥了这副皮囊,在这里常年侍奉,不吃也不喝,不老也不死。

    韩约起势在东境,出身在南疆。

    这位甘露先生的儒雅名号,能止小儿夜啼,便是因那副与文弱形象截然相反的暴戾作风,南疆鬼修被他抽筋扒皮,点了天灯,修为大成之日,大开杀戒,十万里大山鬼哭狼嚎。

    徐清客面色从容,这间府邸阴气极重,胜过世间的绝大部分墓陵,甘露先生修行功法便是此道,有人曾直言不讳道,韩约是一只登不上台面的小丑,永远见不得天日,但其实并非如此,来到东境的甘露,很快就崭露头角,杀伐果断,干净利落,从北境斩妖而回之后,整座东境天下,便再也听不到嘲讽和贬低的声音了。

    这间府邸,外面笼罩阴云,真正踏入,里面修得像是一间小皇宫,走廊之后,竟然筑了一座大殿。

    殿内又笼了一层薄纱,随风摇曳,里面人影幢幢,有人倒酒有人依偎,有人下腰起舞,有人轻笑柔媚,坐在纱后,殿座之上的男人,自顾自斟酒。

    徐清客停步在走廊尽头,注视着幕纱之后的那道影子。

    “西境徐清客?”

    甘露先生顿了顿,道:“我听说过这个名字,起得不错,有清正浩然气......”

    然后他笑道:“听说你要做袁淳?当羊续悬鱼之辈,甑釜生尘之臣?”

    徐清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袁淳先生有大才大智大抱负。”杵着油纸伞的徐清客,声音清澈,不卑不亢道:“徐某比不得,并非高风亮节之辈,也没有却金暮夜之心。”

    “呵......”韩约笑了,他看着站在走廊尽头的清瘦男人,觉得有那么点意思,“这年头,想当袁淳,要么是饿死了,要么是累死了,一千一万个侥幸,能够走到最后的,也不会得到善终,为帝王家添砖加瓦,大隋天下这么大,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添进去。”

    阴风恻恻而过。

    徐清客不以为然。

    “你来天都之前,我本以为,李白麟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终于找到的那位老师,不是京都除了袁淳以外的任何一位大儒,而是一位出身草莽的文弱书生,一定有过人之处,面对西境这个难以拾掇的烂摊子,要不了多久,就能拾掇得干净利落。”韩约淡然的声音传了出来:“结果却让我有些失望......握着细雪的蜀山传人来到了天都,不是三皇子而是从西岭走出来的孤儿,这算不算是天大的笑话?”

    “赵蕤先生给了天下人一个机会,如果是我在西境,那么蜀山小师叔的位子就绝不会落在外人手上。”韩约微笑道:“太子不争,你也不争?到头来,你什么都争不到。”

    徐清客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大殿,轻声问了一句:“那么你呢?”

    阴风骤止。

    保持举杯姿态的韩约,隔着一层幕纱,动作停滞,在流纱幕后无声无息歌舞升平的大宴陡然而止。

    徐清客再一次轻声道。

    “韩约,你拼命去争,争到了么?”

    长捧宫灯躬身而立的侍女,齐齐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幽怨注视着背对自己,站在走廊最前方的那位青衫先生。

    “有人拼命想要走到阳光下,可他偏偏不能见光,所以他做不了袁淳。”

    “袁淳是大隋天下的最长久的一盏灯,他还燃着,不管将来会如何熄灭,现在还未有停歇之势。”

    徐清客看着大殿,平静木然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甘露,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你不要做袁淳,但你要做那盏灯。”

    “你要做天子脚下之臣,而不是如今的......天子脚下之臣。”

    这一句极其矛盾但细思恐极的话说了出来,殿内被人攥拢在掌心的瓷盏,“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十步一柱,拢共一百二十九步,走廊尽头的两旁,二十四位捧灯侍女,几乎同一时间消失在原地,大风呼啸,瞬间将那位青衫书生的方圆数丈空间,挤得水泄不通。

    双手拢袖捧灯的侍女,阴森吹气,灯火摇曳,一张张惨白面容对着徐清客,七窍鲜血不断涌出,目中空洞无一物,连漆黑瞳仁也无,大红衣衫随风飘摇。

    阴气渗人。

    徐清客神情自若,处之淡然。

    “我这个人,其实心很软。”捏碎瓷盏的韩约,保持着一条手臂微抬的姿态,木然说道:“这些女子,并非是我当年心狠手辣,刻意摧花......而是她们有求于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发,她们生得如此好看,真正低声下气哀求我的时候,其实要我为她们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但她们这二十四位,就只有一个要求,她们想要永葆青春。”

    韩约笑了笑,他温柔自语,声音极轻的喃喃说道:“当时我只问了她们一个问题,我问她们,若是我能让她们永葆青春,作为代价,愿意常伴与我吗?”

    徐清客眯起双眼。

    “选择说了实话的那些,她们楚楚可怜,看着我摇头,说只愿意陪我十年,二十年。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人都是自私的,你看她们,连这些代价都不愿意付出,我何必帮她们?”韩约冷笑道:“我把她们的皮囊剥了,让她们就在这里陪我,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算是帮她们了却一桩心愿。”

    徐清客若有所思。

    他如大殿那位男人所愿的开了口,继续问道。

    “那些点了头的呢?”

    “如她们所愿,她们永葆青春了,不过与那些十年二十年就会被丢掉的皮囊不同,我不会丢下她们。”韩约正襟危坐,认真说道:“她们将常伴与我,看着我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欣赏她们的容貌。”

    徐清客平静看着大殿里端坐的男人。

    “我是南疆走出来的魔头,见不得天日。”韩约轻声道:“但我现在站在东境的至高点,烈日灼心也无所畏惧,我与所有人做交易,来者不拒,但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清客先生,你知道......与我做交易的后果吗?”

    徐清客蹙起眉头,似乎在想如何开口。

    他摇了摇头。

    然后他说道:“韩约,你弄错了一点。”

    “我来甘露府邸,根本就不是为了与你来交易。”

    幕纱后的男人,眯起双眼。

    “我是通知你一些事情的。”

    徐清客面色平淡,青衫摇曳,“我来告诉你,你想要的,我都知道,而我想要的......你未必知道。”

    徐清客顿了顿,道:“我要......”

    韩约瞳孔收缩。

    穹顶之上,闷雷炸响。

    徐清客从袖内取出一张青灿符?,缓慢捏住。

    大殿骤光炸开,围在徐清客身旁挤得水泄不通的大红袍侍女,措不及防的抬起双臂遮住面颊,宫灯坠落在地,燃起徐徐火焰,她们惨叫哀嚎,双手捂不住腐烂溃败的面颊。

    大音无声。

    徐清客注视着殿内的韩约,话音已经落地,这里的府邸,所有听到话语的生灵,都将溃散开来。

    韩约坐在大殿当中,他无视那些倒在地上,向着大殿哀求爬来的美妙女子,神情凝重而肃穆,眼中只有那位阴风当中缓慢撑起油纸伞,准备转身离开的青衫先生。

    他脑海一片空白,翻来覆去都是书生借着天上雷光所说的那两个字。

    韩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可控制的加快,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你要做天子脚下之臣,机会就只有一次。”

    徐清客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这场春雨之后,四大书院的割裂将不可挽回,东境也好,西境也好,能收下多少各凭本事。我要走那一条路,你韩约本事再大,必须要陪我走这一趟,所以......你的就是我的,东境能拿到多少好处,我都乐意见到。”

    韩约面色苍白道:“徐清客......你疯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撑着油纸伞的书生,蹲下身子,将那张青灿符?贴在红木柱上,他环顾一圈,看着这间在春寒巷立了很久的巷子。

    “红木已朽,府之将塌。”

    大雨磅礴,那张青灿符?缓慢燃烧起来,在漆黑夜色当中,倔强而坚挺的点燃了那根红木府柱,内里已经腐朽不堪的木材,迅速燃烧而起。

    只是一尊星辉凝聚化身的“韩约”,坐在大殿正中,甘露府邸开始燃烧,无数的珍宝奇材在烟气当中嗤然损坏,他毫不在意,而是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一个天大的问题。

    犹豫不决,难以自处。

    韩约抬起头来。

    可是大雨磅礴,天不待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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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看客(为盟加更)

    天都皇城的护城河,那条红拂河的河水,再一次沸腾起来,金灿与猩红叠加,神霞流淌。

    四座书院的“老先生”,有些长眠墓陵当中,有些则是短暂的睡去,等待着下一次的醒来。

    青山府邸里的那一声高喝,声音虽小,却惊动了整座大隋皇城。

    皇宫里的侍女和随从开始奔走相告,三司的高层,年轻的权贵们焦躁不安,坐上马车,向着皇宫内赶去,情报司平妖司执法司的老人,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面色恹恹,枯坐在各自宽敞厅堂的破旧蒲团上,看着远方雷光隐约的苍穹。

    那是青山府邸的方向。

    书院寂静了近百年,这些年花开花落,与世无争,就算是十多年前杀胚徐藏拎剑上门之时,也未曾如此热闹。

    当年的天都血夜,十大圣山围攻裴?f,书院也只是袖手旁观,放在大隋天下,绝对有资格称得上“庞然大物”的四座书院,苦于分离,人心不合,若是合并起来,甚至能够高出珞珈山一头,故而对天下大势,向来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如今大隋皇城的红拂河异象,说明书院内还没有入土为安的“老先生”们,恐怕要有所行动了。

    涅??境界的大修行者出手,在天子脚下,只有“清理门户”这么一个说法可用。

    无论是三司也好,是附庸东境西境灵山道宗的大人物也好,即便有着可以稍微阻拦的力量,也绝不会试图去干预这场风波。

    因为这里是天都城。

    所以,一件事情如果发生了,那么......一定是被允许发生的。

    这座城池的主人,就是这座天下的主人。

    三司的马车陆陆续续赶向皇宫,坐在车厢里的某些人汗流浃背,攥拢双拳搁在膝盖,大隋皇城内的一些事情,他们并非没有耳闻,譬如书院里不允许攀附权贵的组训,再譬如前段时间执法司少司首的死讯,道宗的年轻教宗在离开天都之前,给了应天府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应天府不以为然的反应。

    这些讯息林林总总汇入脑中,此刻就犹如头顶轰隆的雷鸣,像是预警,更如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华盖上的豆大雨珠,提醒着三司的每一个执法者,有些事件,已经开始了。

    此时此刻,正在青山府邸上演着的

    书院的斗争。

    或者是这场斗争背后,牵扯到的更大的东西。

    任何的斗争都是一样,无论演变出多么盛大的情况,激烈的势头,引起这一切的,往往只是一个微弱的火源,今夜的书院不太平,乍然一看,像是“一场盗墓引其的血案”,但仔细去看,四座书院之间的矛盾,积怨已深,今日明日今年明年,已经刻不容缓。

    退无可退,墓陵里无人可出的白鹿洞书院,早晚有一天会面临着“老先生”出手的打压。

    墙倒众人推,白鹿洞书院,在天都的权力横流里,早就变成了一堵危墙,如果推倒她能够得到好处,为什么自己不来插一手?

    但事实情况是,那些或明或暗动了手脚的三司成员,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此时此刻。

    站了队的人在担心对错,投了注的人在犹豫盈亏。有人想要加注唯恐不及,有人畏惧今夜之后倾家荡产。

    隔岸观火的围观者,此刻匆匆忙忙赶往皇宫......就是害怕对岸的火焰,越演越烈,最终烧到自己的身上。

    事到如今,天都红拂河河水沸腾,涅??境界的大能要出手打压白鹿洞书院,这么大的事情,太宗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太宗看在眼里,让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推进,发生......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这些年来,风风雨雨,不会占卜和推演的三司成员,总能推测凶吉。

    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斗争,在这座天都城里。

    结局只取决于一个人。

    太宗陛下。

    陛下要看到什么样的结局,这件事情的结局,就将变成什么样子,六百年来,总无例外。

    ......

    ......

    “苏幕遮,你就不好奇......打到现在,为何白鹿洞书院,一位命星境界的修行者都没有赶来?”

    青山府邸,大雨磅礴。

    应天府府主轻柔道:“猜猜书院山门,发生了什么?”

    戴着斗笠的女子,攥紧刀柄。

    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来到青山府邸的人物并不算多,其实在一开始对峙形成两拨人马之时,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传音玉牌里的声音被切断了联络,山门与自己之间的联系彻底消弭......那些察觉异常的白鹿洞弟子,一位也没有赶来。

    “天都皇城就在不远处。”应天府府主认真说道:“准确的说,他们就站在我的背后,执法司,平妖司,情报司,拥南王......整座皇城里的大人物们,都在注视着这里,书院的这场斗争,只需要一个引子,就可以燃起。”

    他望着仍然蹲在泥塑石像前,努力想要唤醒“剑器近”的宁奕,轻松笑道:“宁奕......你算是我应天府的一大功臣。”

    宁奕的手心有些发凉,他蹲在水面之上,看着剑器近的面孔,眼神里有那么一丝的惘然。

    三座书院,就在今夜,对白鹿洞书院进行了打压,此时此刻......白鹿洞山门里,或许正在艰难抵抗着书院的“清理”。

    苏幕遮沙哑说道:“这些人都站在你的背后?我不相信。”

    应天府府主眯起双眼。

    “如果他们都站在了你的背后......那么现在来到青山府邸的,就不会只有书院的弟子。”苏幕遮笑了笑,她声音低沉道:“书院内部斗起来,他们当然乐意看到,更愿意推一把力,但他们永远只站在胜利者的背后......现在高兴,是不是早了一些?”

    拎着三尺长剑的应天府府主,站在空旷地上。

    他认真思忖,片刻之后,将剑锋缓慢抬起,指向斗笠女子,微笑道:“那么请问......白鹿洞书院,还有什么底牌呢?”

    苏幕遮双手杵刀而立,衣袂猎猎,沉默不作声音。

    水月站起身子,拎剑来到苏幕遮身旁。

    她站在大雨中,水花在脚底不断溅起涟漪,望向苏幕遮,认真道:“我有一成把握。”

    一成把握,破入星君境界。

    苏幕遮仰头望天,青山府邸的晦暗气息,已经越来越明朗,那股不可阻拦的气息,实实在在属于涅??境界的大能,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地下埋着的老古董,终究是看够了棺木内盖,想要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苏幕遮拍了拍水月的肩头,她轻声道:“好好待着。”

    好好待在这里,也好好待在命星境界体悟剑意。

    面对涅??境界的人物,一个星君,两个星君,又有什么区别?

    水月有些惘然,接着肩头传来一股柔和而又不可抗拒的推力,将她推得向后掠去。

    半空中

    苏幕遮摘下斗笠,扔在水中,那顶斗笠掷出之后便支离破碎,砸起一拨浪花,颗颗饱满分明,形成了一堵天然水墙,如大碗倒扣,将宁奕和水月包裹其中。

    露出了一张平静而坚毅的女子面孔。

    “我修道百年,道心坚固,坐在书院之首的位子,本以为白鹿洞那条立在最上头,不争不抢的规矩,立的是对的。”

    “直至今日,才发觉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十年多前裴?f身死道消之时,我没有出手阻拦,天都血夜,我沦为了跟你们三座书院一样的看客。”

    “徐藏杀上应天府之时,我同样闭关修行,装作视而不见。”

    “大隋天下何其大,一间书院何其小。”

    “他们对我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幕遮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他们还对我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长生路。于是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到了今日,书院要亡了......我才明白,他们就是今日那些皇城里的人,他们今日站在你的背后,看我的笑话,或许明日同样会站在别人的背后。”

    应天府府主置若罔闻,神情漠然,浑然不以为意。

    苏幕遮低下头凝视剑身,低声笑了笑。

    “举目四顾,闭关自锁,无亲无故,无朋无友。”

    “若是我当初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替书院的朋友,去做了一些什么,那么或许今日,拦在你们面前的,会有蜀山的徐藏,紫山的聂红绫,还会有很多的身影。”

    如今的苏幕遮与三座书院的人马之间,唯有袅袅的水汽,一片狼藉。

    白鹿洞书院的不争不抢,并不意味着冷漠而不近人情。

    有了一丝明悟的斗笠女子,双手攥紧刀柄。

    她低声喃喃道:“以前的故人,我要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这句话说完,她抬头望天。

    大雨磅礴,那位涅??的“老先生”,从长眠当中醒来,大隋红拂河金光璀璨,迎接这位封号品秩极高的书院老祖宗。

    “原来是朝天子......”苏幕遮轻声喃喃,她将墨刀横在面前,一只手攥柄,另外一只手轻弹刀面,刀劲震颤叠加,体内的气息如大江溃坝,节节上升。

    苏幕遮洒然一笑。

    “就算是朝天子来,又如何?”

    “我要与天,争上一争!”

第七十一章 涅??之刀

    大隋红拂河金光璀璨,河水汹涌。

    穹顶雷光隐约。

    青山府邸墓陵之下,那位长眠已久的“老先生”,终于醒来,星辉在穹顶奔涌而来,星河滚烫骤然冷凝,最终聚出一副身形,涅??之后的修行者,已经超脱了生灵的范畴,几近踏入了神灵的殿堂,由星辉铸造一副肉身,湛蓝色的雷光流淌在“老先生”的衣袂之上,两条细小蛟龙缭绕腕袖。

    麻布衣,朝天子。

    皇城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应天府府主面色凝重,抬起握剑双手,供剑如供奉香火,对着穹顶遥遥一揖,沉声道:“应天府千年香火,请老先生出手!”

    三座书院弟子,面色凝重,同样齐齐沉声高喝。

    “请老先生出手!”

    就在应天府府主身后的青君,面色有些苍白,他怔怔看着穹顶的那道身影,咬了咬牙,脑海里一片斑驳复杂。

    喧喝声音传到了宁奕的耳中。

    他仍然在向着剑器近的泥塑石像,注入磅礴的神性,对外界发生了什么,置若罔闻。

    他曾经在蜀山后山听千手提过朝天子的名字。

    这是一位超越了星君境界的书院大能。

    天都墓陵里的大人物,无论长眠之前,修为如何,再是怎样高得没边,只要没有踏入不朽,那么生老病死终究难免,有些殊死一搏,去冲最后的生死关,有些则是退后一步,自知走到尽头,愿意为自己师门后人留下一丝香火传承,一张保命底牌,于是便可留下一份神性在墓陵当中,有朝一日可以踏出黑暗,来到这人世间,见一见光明。

    雷光闪逝,昼夜颠倒。

    大雨磅礴当中,那位“朝天子”老先生,坐在汹涌奔腾的雷龙之上,双手按压在雷光蟒龙的眉心之处,逐渐凝实出一副血肉之躯,神情淡然好似天上仙人,龙躯在云层当中缠绕斡旋,最终仰首嘶鸣一声,昂首奋爪,向下俯冲。

    人间大放光明。

    ......

    ......

    这条雷龙浮现人间穹顶之时。

    大隋天都皇城,一张泛黄的符纸,在皇宫上空摇曳,逐渐变得猩红。

    来到这里等待的三司大人物、年轻权贵,全都屏息敛神,目不转睛盯着那张符?。

    大隋皇城铁律,将超脱星君之后的修行境界,压在了一个很低的水准。

    而他们等待的,就是这张符?的动静。

    若是太宗陛下愿意让三座书院全力施为,那么便会解开这张符?的限制,让书院的“老先生”,全无顾忌的以巅峰之姿出手。

    白鹿洞书院顷刻之间便会瓦解。

    ......

    ......

    那条雷龙距离青山府邸还有数百丈,方圆一里地内,磅礴大雨被被无形巨力挤压地弹跳开来,灼目的圣光宛若大日坠落,苏幕遮持刀而立的影子,被烧得几近沸腾。

    掷去斗笠的女子,面色平静地闭上双眼,感应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极静。

    夷吾星君和应天府府主瞳孔忽然收缩,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击破了星君境界的桎梏,在刻意而为之的冲关情况下,迈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向死而生。

    “她要......涅??!”

    夷吾星君的阴柔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这是有多大的魄力,竟敢在这等关头冲关?

    大隋皇城的上空,有一张敕令悬浮,此刻自然而然的感应出来。

    那是太宗陛下立下来的铁律:书院墓陵里的大修行者,即便生前走到了涅??的哪一步,再复苏过来,能够发挥的,就只有第一步的境界。

    穹顶上空的雷龙冲入禁制当中,气息逐渐下降,无数的雷光如碎屑一般,被敕令的符?削弱剥离,飞溅开来

    跌境!

    那位老先生面色如常,跌境之后再跌境,胯下的庞大雷龙已经不复之前巍峨模样,由龙入蛟再入蟒,他盯着下方气息截截攀升,即将接近自己如今境界的书院女子,一只手掌已经抬起,即将落下。

    “不可让她破境!”

    夷吾星君面色阴沉,他拔出两根发簪,掷了出去,两根发簪起势汹涌,刹那化作两只在虚空当中奔跑跳跃的虎狮,张牙舞爪冲向那个持刀女子。

    苏幕遮微微侧首,她攥刀自上而下一切而过,刀气与两根发簪一前一后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两声的脆响,远方掷出发簪的夷吾星君,面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双手合掌,两根发簪爆碎开来,磅礴的星辉化作雷霆,将苏幕遮的三尺之内填满,不断碰撞,发出剧烈的爆响声音。

    置身雷池之中的书院女子,仍然紧闭双眼,只是眉头微蹙,一柄墨刀重重向下剁去,漫天雷光飘掠炸开,夷吾星君的身躯随着这道剁刀之音,顷刻飞出

    她再一次单手攥刀拔出,毫不犹豫地拖刀而行,在短暂的距离之内奔跑起来,三道书院院长的身影同样消失在原地,青山府邸的一根石柱陡然炸开,持刀大开大合的女子,修为已经破开了星君的桎梏,一刀砍得石柱炸开,嵩阳书院的老院长被刀气砍中,双手叠掌仍然不敌,被砍得横飞而出,吐出一大口鲜血,极其狼狈,倒退数十步才止住退势。

    苏幕遮一只手拖刀而行,陡然来到了岳麓书院老人的面前,这位女子的炼体之术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只是一个瞬间,就势不可挡地砸中老人,岳麓书院的老星君,面色骤然苍白,浑身星辉砸在书院女子的身上,极短距离的尽数反馈回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的胸膛砸得深深凹陷下去,这还没完,苏幕遮双肩抵住那块凹陷胸口部位,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一瞬之间撞塌数十根石柱,最终来到青山府邸的边沿石壁之前。

    苏幕遮面无表情,一只手按住老人半边面颊,抬起之后将其重重砸在石壁之上,头颅呈现大幅度的倾转,侧脸嵌入石壁之中。

    下一刹掌心发力,整面石壁支离破碎。

    做完这一切。

    她闷哼一声,一柄纤细长剑插入肩头,双手倒持剑刺下的应天府府主,身躯几乎抵在了苏幕遮的后背,他面色狰狞,试图横推剑锋,把伤口撕扯开来。

    苏幕遮半边身子被应天府府主钉在石壁,她兜刀切斩,半边肩头绽开血花,硬生生转过身子,一口气劲未散,墨刀势不可挡砍下,与那柄纤细长剑交锋相触

    “铛”的一声。

    苏幕遮面色苍白,踉跄两步。

    应天府府主披头散发,被沉重巨力砸得倾飞而出。

    “你......你这个疯女人。”

    应天府府主擦了擦唇角鲜血,他盯着烟尘四散的黑暗之中,寒声道:“将死未死,来试涅??......”

    苏幕遮半边肩头聋拉着,她的衣袍破碎了一部分,猩红鲜血流淌在白皙的肌肤之上,浸透黑袍。

    “涅??就在眼前,你也可以踏出这一步......”苏幕遮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踏出之后,你我可以公平一战,但是你不敢,你怕死。”

    应天府府主没有应声,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那条雷龙。

    “老先生的魂魄还没有归位......大隋律法的限制之下,他复苏的很慢,若非如此,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府主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苏幕遮,你要以涅??试涅??,今夜之后,无论结局,你都是必死无疑。”

    苏幕遮咧嘴笑了笑。

    她生得并不算多美,那张面容上,更多的是一股飒然的英气和从容。

    大隋天下,方圆万里。

    女子星君,何人修刀?

    唯苏幕遮。

    生死涅??,天下大道,若畏惧死去,那么便不会重生。

    苏幕遮抬起头来,她的身上,死气浓郁,义无反顾解开那道枷锁之后,青山府邸的星君,便再也没有一位,能够与她匹敌。

    但自始至终,她的敌人,就只有一位。

    穹顶之上的那位老先生,骑乘雷龙,缓慢降落,最终悬停在众人的头顶之上,雷光噼啪作响,那位衣袂飘摇的朝天子,鬓发苍白,眸子逐渐由空洞变为凝实。

    一抹神采缓慢浮现。

    应天府府主幽幽说道:“你当真想清楚了?”

    持刀女子置若罔闻。

    她的目光当中,就只有那个站在雷光,沐浴暴雨的老先生。

    服从大隋律法,跌境再跌境的朝天子,鹤发童颜,鬓发飘摇在雷光与雨丝之间,逐渐由雪白变得一抹乌黑,而后逐渐恢复年轻,整个人的神情变得舒缓,面容变得柔和。

    墓陵下的魂魄已至。

    他只不过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朝天子皱起眉头道:“书院竟然落魄至此,面对一位尝试涅??的星君,也要动用底牌?”

    应天府府主神情阴沉,盯着眼前的苏幕遮,咬牙不语。

    “是白鹿洞的修行者......”朝天子挑了挑眉,喃喃道:“原来到了四座书院合流的时候啊......”

    说完这一句话。

    老先生对着青山府邸场上站立的那位持刀女子,伸出了一只手掌。

    翻掌。

    压下。

    以苏幕遮为圆心,方圆十丈,没有丝毫外溢。

    十丈之内,整片天地,彻底翻覆。

第七十二章 大隋的铁律与钟声

    站在天地中心的女子,将刀柄攥得不能再紧。www.uu234.net

    她挑起两截眉,意气风发如年少之时第一次握刀入江湖,黑色衣袍层层翻飞,地面凹陷再凹陷,苏幕遮的笑意带着一丝轻狂,十分张扬。

    那柄漆黑的墨刀,轰然拔地而起,掀翻青山府邸的大地,向着那位高高在上的书院老先生。

    劈砍而出。

    她要入涅??之境!

    一只手掌压下的朝天子,面色平静自若,他的仪容未有紊乱,面孔逐渐由苍老变得年轻,手掌掌心向下,缓慢合拢,苏幕遮方圆十丈之内,气机极其紧密的被人“攥在掌心”,不能外泄,整个世界都被握拢。

    即便头顶有那一张大隋铁律,朝天子仍然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应天府府主神情复杂,盯着那片十丈之地,那个悍然拔刀的女子。

    他与苏幕遮,乃是一个时代的修行者,赵蕤先生之后,这世间的星君修行者似乎都安静下来,当初信誓旦旦要踏破涅??的那些大人物,保持了噤声,一个时代都几乎断了层次。

    大隋天下的兴衰破败,书院的四位府主便是最好的代表,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年轻修行者,难堪大任,至今都由两位老人执掌大权,而自己和苏幕遮修行百年,停滞在星君境界,其他的圣山均是如此,当年惊才绝艳的修行者们,点燃命星之后,走到了最关键的那一步,便不敢轻易踏出。

    此时此刻,苏幕遮拔出了自己的那柄墨刀,砍碎了一切的枷锁,不顾一切,要踏碎星君境界的所有障碍。

    不去考虑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若是今夜她成功了,那么白鹿洞书院,将迎来千年破败之后的第一个春天。

    若是今夜她失败了,那么白鹿洞书院......将会从这个世上彻底被除名。

    但万分可惜的,如今为止,成功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书院的底牌不止一张,尘封的太久,以至于世人开始怀疑底牌的存在。

    譬如朝天子,譬如选官子......这两张底牌,已经足以压倒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困难,如果还不够......那么书院或许还可以唤醒,比这两位还要强大的存在。

    应天府府主心神不定,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女子面容,他觉得自己的心底,似乎有一样东西,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道心。

    他的道心,在苏幕遮冲击涅??的那一刻,变得不再稳定。

    苏幕遮的目光已经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更久远年代的书院老祖宗。她要在大隋皇城铁律的压制下,踏入涅??的第一境,与朝天子公平一战!

    想要挽救这颗道心,其实有一个简单而直接的办法。

    此时此刻,应天府府主只需要解开所有的压制,放任自己的星辉就此燃烧,把一切的寿元都燃烧殆尽,去踏入生死之间的涅??境界,便可告诉这颗道心,自己从未动摇。

    但是他没有这么去做。

    他只是静静攥着剑,等待着这场风波的尘埃落定。

    等待着苏幕遮的破境失败,然后安抚道心,告诉自己,在星君境界的漫长岁月里,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破境机会。

    他还有太多的放不下。

    他看到了枷锁就在自己的面前。

    他看到了枷锁就在自己的心间。

    苏幕遮说的没有错,他什么都看到了,但是他没有勇气......这世上有千百条规矩,但真正拦得住一个人行动的,就只有他自己。

    ......

    ......

    璀璨的光芒。

    青山府邸绽开了一道不可直视的盛大的光柱。

    大雨磅礴。

    水月站在宁奕的面前,她面色苍白,看着蹲在石像前,整个人不动不闻已经如若入定的少年,伸出大袖,拦住灼目的光芒。

    “府主......成功了?”水月的声音有些惘然,她死死盯着苏幕遮的方向,却看不太清外面发生了什么,漫天的雷光四处飞掠。

    像是有人递出了一刀,然后砍碎了什么。

    远方的雾汽当中。

    双脚悬停在空中的老先生,面色凝重,他低下头,直视着自己掌心的斑斑血迹,滚烫的刀气纵横肆虐,烧出了猩红的疤痕,他攥了攥手掌,握紧又松开,掌心的伤疤,缓慢复苏到圆润如玉的状态。

    苏幕遮竭尽全力的一刀劈下。

    不仅仅是十丈范围的掌心天地。

    就连朝天子踩在脚底的雷蟒,也被一刀砍得破碎开来。

    朝天子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凝视着远方的烟尘黑雾。

    一截刀尖,抵破雾气,缓慢递出。

    刀尖之后是刀身,刀身之后是刀柄,刀柄的那边,是一位黑袍破碎的高大女子,走出烟尘四溅的黑色雾气。

    应天府府主面色苍白,他攥着剑柄的手指开始打颤,盯着那道走出雾气的女子,神情变得不再自然。

    破碎的星辉在徐徐燃烧。

    本该死去的女子却没有死去。

    所有的星辉,燃烧之后,在她的眉心之处,绽放微弱的光芒,像是一团火焰,象征着重生和涅??的荣耀,象征着向死而生的勇气。

    这一关拦住了古往今来的不知道多少人。

    也拦住了自己。

    但是却没有拦住苏幕遮。

    夷吾星君看着那个走出黑雾,傲然而立的女子,双手攥掌,将身下的一块青石攥成石屑,声音轻微的轰然爆碎。

    三座书院的大修行者,见到了这么一位浴火重生的大修行者,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苏幕遮身上的黑袍,在缓慢燃烧,无形的星火,再一次的迸发,跳跃,围绕着它们的主人,庆贺着万众瞩目的新生。

    “这是......”

    站在宁奕面前的水月,面颊上流淌出两行泪水,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指节掐出的青白缓慢消退。

    她喃喃道:“涅??......这是涅??成功了......”

    令人死寂的窒息当中。

    苏幕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吹散面前的黑烟和砂石。

    她的面容坚毅而自信,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朝天子,平举墨刀。

    刀尖指向那位老先生。

    苏幕遮认真说道:“尚有一刀,可敢接否。”

    听到这一句话的朝天子,面色凝重。

    忽然之间,一道冗长而沉重的钟响,从远天响起,跨越了一整座青山,来到了这里。

    钟声响自天都皇城。

    朝天子缓慢抬起头,向着天空看去。

    苏幕遮蹙起眉头。

    她同样向着天空看去。

    ......

    ......

    皇宫的外围,围绕着诸多的车马,三司的大人物挤得水泄不通,焦头烂额,各自撑伞下车,有些顾不得礼数礼仪,拎着衣袍下摆踩水而行,统统都被拦在了皇宫的门外。

    皇帝陛下闭门不出。

    但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书院的斗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三座书院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打碎白鹿洞书院的禁制,进入准备殊死一搏但于事无补的女子书院,进行最后的打压,但是硬生生被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的三司大人物,派出军方的人马,拦截下来。

    三司的大人物在等待着皇宫里的诏令。

    他们等待着太宗陛下的意志。

    雨水砸在地上,一同溅开的,然后皇宫内那声震颤心肺的浑厚钟声。

    那道钟声,就意味着皇宫里面,那位陛下,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三司的大人物抬起头来,望向苍穹。

    大隋皇城的穹顶,无数雨水冲刷着的那一张符?,越是洗刷,越是猩红艳丽。

    它限制着皇城方圆百里内的生灵,不得有人超过一个境界的弧顶。

    这片天很高。

    但是这张符?摆在这里。

    那么便不许有人比它更高。

    伴随着钟声的浑厚扩散,这张猩红的符?,便不再猩红,逐渐恢复成为了一张普通的符?。

    有压抑已久的飞鸟,越过符?限制的高天,飞向了更高的苍穹。

    三司的大人物,面色复杂。

    青山府邸的众人,有些如释重负。

    那张压死在所有人头顶的大隋铁律,此刻“缓慢”解开。

    苏幕遮死死盯着面前气机一升再升的老先生。

    解开了涅??第一境界的压制。

    朝天子的修为还在攀升,他的容貌变得年轻起来,鬓发乌黑飘摇,衣袂内的气机连绵不绝,宛若大江大河,势不可挡,很难想象,那张大隋铁律,竟然将书院的朝天子压制得如此之狠,此刻全面复苏,与之前的气势完全不可相提比论。

    苏幕遮面色苍白,觉得有些绝望。

    这道钟声响过青山,掀开了铁律的压制,让一位杀力绝伦,可冠盖书院百年无出其右的涅??境界老先生,在此时此刻,可以全力施为的放开手脚。

    这便是太宗陛下的意志了吗......

    她攥着墨刀,觉得一切抵抗,在此刻看来,都有些徒劳。

    ......

    ......

    钟声之后。

    皇宫内的大门打开,躬身猫腰的老宦官,环顾一圈,看着三司的大人物,轻柔说出了他们想要等到的答复。

    “这便是陛下的态度了......”

    老宦官顿了顿,低垂眉眼,声音极轻道:“再过一会,还有一张诏令,诸位稍安勿躁。”

    这句话落地之后

    天都皇城,青山府邸,两处地方。

    数十上百张的面容。

    有人惘然,有人平静,有人心神摇曳,有人面露喜色。

    而在某个角落里,被所有人忽视了的少年,一直蹲在泥塑石像之前,始终保持着如木雕一样的姿态,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没有挪动过半步。

    此时此刻,宁奕的眉尖缓慢挑起。

    他松开捻着一角衣袂的两根手指......

    那枚断裂了的衣袂,与破碎的衣角,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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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当千年前的那口剑气醒来

    涅??之后是什么?

    宁奕不知道。顶 点 X 23 U S

    水月不知道。

    夷吾星君,嵩阳书院府主,岳麓书院府主,以及应天府府主这样的星君境界大修行者,也不知道。

    哪怕是已经踏入涅??境界的苏幕遮,对于这个生死之间的未知境界,同样是一知半解,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摸索去探查。

    如果给苏幕遮足够的时间,足够漫长的岁月,她未必就不能和如今的朝天子公平一战......但是,当大隋的铁律解开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天都里的那位太宗陛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道钟声翻山越岭,来到青山府邸,三大书院的大修行者,抬头望天的那些人,发现大隋皇城穹顶的敕令逐渐褪色,他们已经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但是这个世上,有些人仍然面色凝重。

    譬如此时此刻坐在酒楼靠窗口处的太子殿下。

    譬如提前就被徐清客和韩约告知这场斗争最终结果的三皇子和二皇子。

    譬如......蹲在水池角落的宁奕。

    还有攀升气机境界抵达巅峰之姿的朝天子。

    老先生不再是老先生,朝天子的脊背挺得很直,大袖飘摇意气风发,像是一位年轻儒雅的书院教书先生,两抹鬓发带着丝丝缕缕杀意。

    他踏入涅??数百年,选择自锁墓陵之中,不知外界过去多少岁月,如今苏醒过来,惊诧于那位如今执掌大隋铁律的太宗陛下,修为实在太高,把自己压制到了极低的一个地步......不然他只需要短暂的“僭越”铁律压制,便可翻掌镇压这位书院女子,将其神魂剥离,保留骨肉,即便是踏入涅??的修行者,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要沦为应天府墓陵里的阶下囚,成为以后为书院看守门户的“失魂者”。

    他面色凝重,并非是注视着刚刚踏入涅??境界的苏幕遮,而是环顾四周,寻找着对自己有威胁的气息。

    就在这青山府邸之中......

    朝天子蹙起眉头。

    他扫视一圈,竟然未能找到对方?

    青山府邸的水汽当中,有三柄悬停在空中的飞剑,剑身不断震颤,发出丝丝悲鸣,拼命想要挣扎飞出,一切的震颤和声音,都被无形的意念抹去,即便是距离极近的应天府府主等诸位星君,亦是未曾察觉。

    朝天子缓慢转过身子,悬在他身后的一柄飞剑,陡然动了。

    年轻先生的身子被倏忽贯穿,那柄悬挂在龙眼水池上空的“龙藻”,化作一道雷霆流光,刹那穿透他的肩头,朝天子瞳孔收缩,自己的星辉身躯,被剑气无视,“龙藻”穿出肩头之时,带出了一大蓬鲜血。

    朝天子连忙转身,飞掠而起,他抬起一条大袖,轰然气机如大江过境,在青山府邸上空一掌压下。

    “龟文”陡然消失。

    下一刹那,一柄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飞剑,穿透朝天子的手掌掌心,再一次带出一大蓬血雾,砸得这位书院老祖宗整个人抛飞而去,剑器去势极快,刹那无影无形,讽刺的是,这柄“龟文”,与“龙藻”一样,出自于应天府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

    朝天子悬在空中,他如临大敌,神魂意念全面放开,不仅仅是青山府邸,覆盖方圆数里,仍然一无所获......鲜血淋漓的肩头和掌心,伤势正在“缓慢”愈合,与苏幕遮那一刀砍出的伤势截然不同,此时的朝天子,修为猛涨之后,已经高出了苏幕遮一大截去,仍然被剑器毫无悬念的洞穿身躯,残留在伤口里的剑气,几乎无法合拢,需要他动用极大的心力去排开。

    看到了这一幕的三大书院修行者,面色难以置信,他们的目光盯向了一个方向。

    水池的雾气当中。

    缓慢站起身子的少年,注视着那尊高大的剑器近泥塑石像,拿着仅仅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喃喃开口。

    “前辈......我的神性,已经全部给您了......”

    那尊剑器近的泥塑石像,眼神里的一抹光彩,正在逐渐的恢复。

    水月缓慢回过头来,她有些不敢相信,刚刚那三柄飞剑的气机被她捕捉到了丝缕,隐约之间的联系,是出自自己的身后,是那个一片死寂的泥塑石像,还是站在泥塑石像之前的宁奕?

    宁奕站在泥塑石像之前。

    他的心湖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意识,通过白骨平原的神性,与自己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宁奕再一次默念道。

    “前辈......请您出来,见一见此间光明。”

    那个模糊的意识,传出了一个声音。

    声音微弱如烛火,声调却坚毅如磐石。

    “好!”

    宁奕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的剑器近,眸子里的光彩逐渐飞扬。

    游掠在自己心湖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本尊复苏的时间并不多......宁奕,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宁奕有些惘然。

    “有我一抹神念加身,你无须在意外面的鼠辈。”剑器近平静开口:“我要借你的手,引出真正的敌人!”

    宁奕的心湖泛起波澜,真正的敌人......竟然不是朝天子?

    剑器近大人究竟因何而寂灭,宁奕隐隐约约意识到,当年白鹿洞书院的真相.....就要在自己面前被揭开了。

    当年剑器近的意识被打到破碎,神性寂灭,但万幸是留下了这么一道神念,狮心皇帝的神性唤醒了他的意念,这尊泥塑石像已经随时可以苏醒,但不是此刻,要留到最后,与最终的敌人全力一战。

    ......

    ......

    游掠在空中的两柄飞剑,一柄“龙藻”,一柄“龟文”,在空中翱翔掠行,最终重归龙眼温泉池水之前,与那柄悬而未动的“白虹”齐身而停。

    剑气铮铮,一池春水沸腾。

    悬在青山府邸上空的年轻先生,捂着肩头,垂着一条手臂,大雨磅礴之中,披头散发,之前的那副英姿荡然无存,显得颇为狼狈。

    朝天子面色阴沉,盯着三柄飞剑的方向,冷冷开口。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雾气当中缓慢走出来的,是一道年轻的黑袍身影,他走出池水雾气,脚底水纹横生,涟漪不绝,宁奕并没有理睬悬在空中的那位年轻先生,而是径直走到了苏幕遮的身前,拿着仅仅只有两人的声音,极轻说道:“涅??很难得,你要活下去......好好体悟这一刻。”

    苏幕遮瞳孔收缩,他看着宁奕的面孔,在后者的眼神当中,看到了一抹熟悉而温暖的神采。

    宁奕的声音,与剑器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宁奕认真开口说道。

    “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苏幕遮攥着墨刀刀柄,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底的绝望与无助,在这一刻缓慢放下,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如大江溃坝,再也抑制不住。

    苏幕遮声音沙哑道:“宁奕,他们都死了......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里,包含了诸多的情绪。

    当年的裴?f,赵蕤,徐藏......还有诸多的,大大小小的,数之不清的事情。

    宁奕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子,望向朝天子。

    那位被好不容易走出墓陵,结果却被后人忽视了的年轻先生,此刻面色阴沉,盯着宁奕。

    他不再是悬在空中,而是脚底缓慢落地,剑气凿击的创伤已经缓慢痊愈,一身的气机重新回到了巅峰之势。

    “涅??境界距离你现在太过遥远,但剑气境界却不相同。”

    剑器近的声音,再一次在宁奕心湖响起。

    “修剑者,修一个‘一’。”

    “米粒的‘一’,与泰山的‘一’,都是一般大的。”

    宁奕陷入深思。

    剑器近平静而木然说道:“只要你能够找到万物的‘一’,那么只需要一剑,便可以砍碎对方。”

    黑袍少年若有所思的抬起一条手臂,那口寄托在自己身体内的剑气,陡然大放光明,一整座龙眼温泉,方圆数十丈的池水,齐刷刷炸开。

    朝天子毛骨悚然,三柄飞剑嗖得一声,从背后飞掠而来,穿透他的大袖与衣袍,在一个呼吸之间,来回穿掠数十个来回,然后猛地悬停在宁奕面前。

    三柄长剑。

    龙藻,龟文,白虹。

    近百道剑气轨迹,宛若实体,漆黑,猩红,雪白,交错纵横,来回蔓延,直到宁奕伸出一根手指,“缓慢”在三柄飞剑的剑身上轻弹,同一时间剧烈震颤,这才骤然荡开。

    置身在百道剑气中心之处的年轻先生,那具星辉凝聚而出的身躯,开始漏风,开始破裂,体内的星辉如瀑布一般溅出,胸腹之处,腰背之处,大大小小,数百道窍穴,被剑气击穿。

    疾风骤雨。

    剑器将近。

    那位朝天子面色阴晴不定,此时此刻,身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盯着宁奕,想要看出个因果,最终一无所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涅??之后,身子由星辉填聚,来自外物的攻击,很难令其流血,更不要替杀死。”

    “宁奕”漠然开口,他把玩着来自三座书院的剑器,轻声道:“我做这些,是为了告诉你,我只用剑气,也可以杀了你。”

第七十四章 剑气登青山

    破碎的青山府邸之间,雾气缭绕。www.uu234.net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那位三座书院老祖宗级别的“年轻书生”,衣衫被剑气戳穿的洞口,缓慢愈合星辉崩溅的伤势,此刻抬起一条手臂,丝丝缕缕的漫天雷光汇聚而来,虚握五指,雷光在掌心凝实成为一截丈余颀长的湛蓝长矛。

    拧腰,掷出。

    黑袍宁奕手指轻轻滑动,三柄长剑“缓慢”旋转,掠出一道一道疾影。

    宁奕面无表情弯曲中指,屈指轻轻叩击在“白虹”剑身之上,清冽的白光震颤迸溅,那柄悬挂少年面前的三尺长剑,剑身原本垂直天地之间,被一指轻微的叩击之力,砸得向前倾斜而去,刹那奔出。

    天地之间倒灌白虹。

    世间剑修,三六九等,以蜀山的《剑经》为例,一境一重天,四境剑修便可以与第十境星辉修行者相提比论,剑气抵御星辉,两者抗衡一较高下难分胜负。

    十境大有玄妙。

    前面九境,每一境之间的差距,在抵达十境之后,便积少成多,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别,便在于此,剑修前三境并不算多难,一旦踏入,几乎是水到渠成,很少有人卡在三境剑修当中,但想要踏入第四境,便不算容易,即便踏入四境,也不意味着能横行十境星辉无敌手。

    即便各大圣山的圣子,晋入十境,也各自有所不同。

    剑修第五境,很可能也不敌这些圣子。

    前三境剑修,一小境抵得过星辉修行者的一大境界,第四境开始,一直到第六境,也不过是星辉修行者的第十境。

    修行之路,各自有所不同,但殊归同途,道理都是有一样,大门槛拦大修行者,小门槛拦小修行者。

    以一抹神念寄居在宁奕此刻眉心之中,来施展自己“剑道手段”的白鹿洞书院老祖宗,当年的剑道修为,已经很难用如今的修行境界去划分。

    那道白虹砸中湛蓝雷光,将那截雷光长矛砸得寸寸崩裂开来。

    白虹骤然而止,悬停在朝天子面前。

    涅??境界的“年轻书生”,眉心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他微微咬牙,双掌合十,脚底在地面不断向后挪移,土石飞溅,剑气无端炸开,无法再入自身方圆!

    剑器近的声音,在宁奕的心湖当中徐徐响起。

    “看好,记好。”

    这一句话,让宁奕心神震颤。

    上一次也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自己这么说过。

    他屏住呼吸,指尖不受控制的向前挪去,在剑器近的神念控制之下,指尖轻轻撞击“龙藻”、“龟文”。

    天地之间,一黑一红两道流光飞驰而去,一前一后贯穿而出,千年前被三座书院视若珍宝的三柄长剑,曾经在埋伏剑器近的那一场死战当中,被剑器近摘下夺走,炼化成为自己的剑器,此刻杀力施展开来,青山府邸的劲风扑面砸来,连命星境界的修行者都无法抵抗。

    年轻书生向后掠去,肩头再一次被两道流光砸穿凿透,带出一大蓬星辉,星屑四溢,他高高升起,大红衣袍飘摇。

    “书院数千年积蓄,不可毁于一旦。”朝天子面色凝重,左右两只手抬起按在肩头,止住外溢的星屑,木然道:“头顶有青山,你我在那分出胜负。”

    解开大隋铁律之后,这位书院“年轻书生”的修为,已经高出了夷吾星君等人可以想象的境界,身子微微一滞,无风而动,骤然掠向青山府邸之上的那座大青山。

    而站在龙眼温泉之处的“宁奕”,则是微微瞥了一眼水月和苏幕遮的方向。

    他走到那尊巨大的泥塑石像面前,背转身子伸出双手,将其背在背后......然后,水汽炸开,一飞冲天。

    “这尊泥塑......是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

    夷吾星君捂着胸口,他面色难看,喃喃道:“不是说,白鹿洞书院断绝传承,千年香火无人继承,一位涅??境界的修行者也没有......”

    苏幕遮杵着墨刀,听到了这一句话,冷笑一声。

    这句话现在听来,就是天大的笑话!

    她身上的气息,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数百年修道,一夕涅??,这一步踏出,她便与天下圣山的当代山主,三座书院的各位府主,有了天差地别的区别。

    她擦拭唇角溢出的鲜血,漠然盯着应天府的众人,一字一句道:“朱候,你说要看太宗的态度......现在,你看到了么?”

    应天府府主朱候,盯着苏幕遮,他单肩聋拉着,五指孤零零攥着剑柄,指尖抬起又落下,袖袍随风摇曳,在雨水雾气当中紧贴着瘦削的身子,雨打风吹之中,朱候就像是一朵无根浮萍,摇摇欲坠。

    朱候声音虚弱道:“一抹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苏幕遮,本来走到这一步的,应该是我的。”

    苏幕遮平静道:“世上没有那么多‘本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朱候并不说话,嘴里像是咬着一滩血,狠狠吐了出来。

    苏幕遮站在风雨之中,缓缓道:“若是你敢放开一切,踏出那一步,我现在就给你机会,解开禁锢之后,我与你同境界一战,生死有命,不留遗憾。”

    朱候闻言之后,呵呵笑了起来,狂风骤雨当中,这道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他捧腹而笑,将手中长剑插在大地之上,纤细剑身被大风吹得来回飘摇,男人佝偻身子,弯下腰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呵呵呵......哈哈哈!”

    “我朱候,修行之时,得天下赞誉。连蜀山的赵蕤先生也说我,是应天府继承大运的百年大才,只需要稳扎稳打,修行路上......没什么可以拦得住我。”

    应天府府主,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盯着眼前不远处的女子。

    “四座书院,前辈高人,后起之秀,都不如我!”

    “我凭什么要跟你赌?!”

    “苏幕遮,你觉得你赢了?”朱候攥紧长剑,声嘶力竭,赤红双目沙哑道:“你以为白鹿洞书院藏着一张底牌,就能解危了?”

    水月来到了苏幕遮的身旁,她的面色毫无波澜。

    白鹿洞书院藏着一张底牌......应天府府主的这句话,倒是冤枉了自己书院,如果不是宁奕,白鹿洞书院千年来都找不到剑器近的小洞天所在,更不用说他那“唤醒”老祖宗的匪夷所思的手段,竟然可以把老祖宗的一口神念唤醒。

    当年曹毗等人围攻剑器近的事实,到了此刻,几乎已经被坐实......宁奕抱着泥塑石像去了青山之上,要与三座书院的涅??大能做一个了断。

    水月的目光望向头顶绵延巍峨的青山,忽然之间,心头多了一些担忧。

    剑器近大人,据说是当年大隋天下第一等的剑仙。

    剑道境界高的没边。

    一口神念,驾驭飞剑,便可以碾压全面复苏的朝天子......的确是极高极高的层次。

    但不知道......究竟高到了何等地步?

    若是那三座书院还有更强大的底牌,以剑器近大人如今的状态,能否应付过来?

    “白鹿洞书院已经被包围了......”

    “这些年来,站在应天府背后的大隋权贵,你可知有多少!”朱候攥着长剑,摇摇晃晃,他的面色在绵延雷光下显得苍白而狰狞:“太宗陛下会舍弃应天府,去选择白鹿洞书院?我不相信!”

    雷光落下,大地银白。

    那道朱红色的应天府府主身影,持剑而行,脚底青石与水汽齐飞,刹那来到了苏幕遮的面前,来不及举剑砍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柄模糊到只剩下影子的墨刀刀背

    “砰。”

    极其沉闷的一声。

    雷光当中,一抹喷出的猩红血珠,尤为触目惊心。

    应天府府主被刀背砸得倒飞而回,重重砸碎一座高大石像底座,面色惨白,七窍渗血,狼狈不堪。

    收回墨刀的苏幕遮,眯起双眼,仔细琢磨着朱候的那一番话。

    这些年来......大隋皇城暗流汹涌,书院的斗争迟早有一天会到来。

    在幕后参与这场斗争,推波助澜,并且压盘的,正是那些年轻的权贵,以及背后各自代表着的势力。

    他们全都站在了自己对面的三座书院之上,这是一种态度。

    但所有人都清楚,太宗陛下,是大隋的主人。

    也是孤家寡人。

    他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态度,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是光明与曙光,就是压倒性的胜利提前宣判。

    当之前头顶的那道钟声响起,悬浮在大隋皇城上空的敕令解开,苏幕遮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的觉得,白鹿洞书院的未来,再无光明。

    但事实证明,太宗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看得远。

    就像是放开那张大隋铁律......并不是放任朝天子这样的书院老先生施展手脚。

    那位陛下大人,似乎预见到了,千年前的那口剑气,会在今日,被黑袍少年在龙眼温泉唤醒,之前众人头顶的铁律解开,更像是迎接此刻“剑器近”的回归。

    苏幕遮面色严肃。

    她不再去看面前溃败不堪的三座书院人马,而是望向头顶的青山轮廓。

    若是太宗想要看看,这场书院的斗争,将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

    那么苏幕遮也想知道,有资格让剑器近大人出手的,究竟是哪一位存在。

第七十五章 驭剑指杀

    山路嶙峋。www.uu234.net

    剑气回荡。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行青山大道之上。

    参天古木一路连根拔地,那位书院“年轻先生”,身子轻飘飘如一叶浮萍,踩在古木的枝干之上,大雨磅礴,大风骤起,蘸了浓墨雨珠的厚叶被劲风卷起,随在身后,他面色平静如常,两只大袖随风飘摇,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蜻蜓点水般踩踏一下,便如疾矢射出。

    大自在于天地之间。

    到了他的境界,一呼一吸,自有天地韵律。

    星辉斑驳而来,比狂风来得还要剧烈,朝天子不再束缚自己,而是准备放开手脚的真正大战一场。

    这座大青山,在暴风骤雨与偶尔闪逝的雷光当中,显得巍峨而又沉默。

    尖锐的狂风掠过。

    身后那个背着剑器近雕塑的少年,沉默寡言奔跑在青山的山道之上,宁奕的速度并不快,“剑器近”的神念能够复苏,全都得益于自己的“白骨平原”,将狮心皇帝的神性结晶剥离开来,在没有爆发厮杀之时,这位大剑修的神念便沉寂下来。

    无数的碎石与连根大树迎面砸来,宁奕面色坚毅,他体内的那口剑气,将拦在面前的所有物事全都切开。

    剑器近温和醇厚的声音,在宁奕的心湖里再一次响起。

    “你走的剑修路子,很不错.....在我之后,世间出现了许多的惊艳后辈,这是一件好事。”他顿了顿,喃喃道:“这个人的剑道造诣,若是一直走下去,会很吓人。”

    宁奕知道剑器近所说的是谁。

    自己的剑修之路,能够开辟,全部都要得益于徐藏。

    而徐藏的剑道,乃是裴?f大人所教。

    宁奕抬起头来,那道掠行极快的“年轻书生”,似乎特地挑选了这座大青山作为战场。

    应天府香火绵延,这座大青山有着极多的积淀和造化,“年轻书生”一路掠行,在不断汲取着天地之间的元气和星辉,试图壮大己身,来达到巅峰之势。

    剑器近的神念,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波动,那位前辈也看到了“年轻书生”的所作所为,但并不在意,只是漠然视之,放任“年轻书生”的继续攀境。

    “前辈......您真正的对手,是谁?”

    宁奕小心翼翼问道。

    剑器近的神念沉寂了一下。

    “一个即便放在大隋天下,四座境关,在千年以来,至少能列入前十的大人物。”

    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

    剑器近抵达了极高的境界,能够得到他如此的赞誉......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放心......你肯定听说过。”剑器近平静说道:“他的封号和品秩极高,书院最能拿得出手的那张底牌,就是他了。”

    宁奕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答案。

    剑器近喃喃说道:“我距离破境只差一步,被曹毗等人趁机设计,他们带着龙藻龟文和白虹三口悬剑,镇压了我的小洞天,把整座小洞天,都带到了皇陵。”

    说到这里,剑器近顿了顿,宁奕能够感到,前辈的意念在自己的身躯里扫视了一圈,似乎想要看出,自己有没有踏入那座皇陵。

    答案很是明显。

    剑器近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那一战打得并不算惨烈,书院三位大剑修低估了我的实力,他们若是单挑,充其量......还不如眼前的朝天子,于是我夺了三把宝剑,准备重新闭关,破境,但是出现了一桩意外。”

    宁奕来到了大青山的山顶,将泥塑石像放在地上。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大概知道了后面发生了什么。

    双手扶膝而坐的剑器近,面容逐渐变得神采飞扬。

    那口神念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宁奕。”

    “要想成为不朽......很难。真的很难。”

    “我留了一口神念,小洞天里的剑气封锁残余的神性,就是为了迎接这一战。”

    黑袍少年注视着那尊高大泥塑石像,剑器近的神念缓缓说道:“这一战打完之后,若是这具身躯没有崩碎,那么你注入神性,我依然会复苏过来......但是你要付出的神性,就不再是如今这些了。”

    宁奕站在大雨之中。

    他抿紧嘴唇,攥拢双拳。

    最终的一战,面对应天府的那位大人物,连剑器近前辈......也没有多少把握吗?

    那尊雕像没有立即活过来,只是唇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剑道修行,千万条道路,驭剑指杀是一条最轻松的法门......我以三柄飞剑做例子,送你一桩造化。”

    宁奕缓慢闭上双眼。

    他在心底默念一个字。

    “好。”

    剑器近的神念,在心湖之间荡漾开来,这位白鹿洞书院老祖宗的神魂,相当温和,并没有给他丝毫的不适

    剑器近轻轻说道:“宁奕,放轻松。”

    宁奕放开身子,让那口神念在周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通行无阻。

    他知道,这是剑器近前辈,要借自己的身子,引出那位“最终的敌手”。

    ......

    ......

    悬浮在空中的朝天子,大袖大袍,鼓圆满涨,他的鬓发变得摇曳生长,面容精神抖擞,肌肤透亮生光,眸子里的精光暴涨,整个人回到了最年轻的那一刻。

    恍然若神仙中人。

    涅??境界,向死而生。

    若是全力一战,便在自身所走过的生命长河当中,缓慢?水而过,选择自己战力最为强盛的一个境界。

    朝天子抬起两只手掌,缓慢叠掌。

    天地大势,风云聚变。

    “我本以为,这些年过去,白鹿洞书院早已耗尽了所谓的‘底牌’......”朝天子眯起双眼,双手叠掌,掌心对准黑袍少年和那尊泥塑石像:“没曾想到,竟然还诞生了所谓的大剑修,你是何敕封?”

    那尊泥塑石像毫无动静。

    宁奕冰冷吐出三个字。

    “剑器近!”

    “剑器近......无名鼠辈。”

    岁月极其久远的“年轻书生”漠然开口道:“我修行数百年,一路通关无敌手,平生只靠拳脚,素来蔑视刀剑。”

    此言说完。

    掌心叠掌背。

    雷光骤降,青山震颤。

    青山山顶狂风掠下,凌冽风刀瞬间刮擦而过,横灌古木野草,生灵俯首,草叶翻飞。

    一张巨大的手印,盖压在青山山顶,拔地而起的古木被这只巨大手掌印,从上而下地碾压成为齑粉,轰然破碎,绽开一蓬一篷的木屑,星辉与雨水逆流旋转。

    风暴的中心,与外面截然不同,大风大浪的骤雨之后,是万物俱静。

    三柄悬剑,不动不摇。

    宁奕挑起眉尖,神情恬淡睁开双眼。

    这一刻,宁奕的剑道修为跻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缓慢抬起一只手。

    如之前在青山府邸的那样,先是一指轻叩“白虹”,但是这柄品秩极高的悬剑,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极其迅猛的俯身前掠上冲,而是微微停顿,向下指地的剑尖缓慢向前翘起,等到宁奕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叩击第三柄悬剑,指头触碰抵压到“龟文”浑厚剑身,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之时

    三柄悬剑几乎同一时间向上迸射而出,黑白红三道颜色纠缠天地之间。

    大风劈碎。

    雨珠劈碎。

    古木劈碎。

    “年轻书生”的肩头被“嗖”的一声砸穿,朝天子瞳孔收缩,这一次他的肩头,切切实实传来了真切的痛苦,飙飞而出的,不再是零零散散的星辉,而是夹杂着猩红颜色的血珠。

    “驭剑指杀法门......”宁奕轻声喃喃。

    剑器近的神念游走全身。

    天地之间,青山之上,剑气绵延如长线,猩红如血,漆黑如夜,惨白如大雪纷飞雷霆乍现,指杀法门,驭剑全凭一口意念,剑气化线,宁奕便是这片天地当中的“驭剑人”。

    宁奕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精光。

    他攥拢五指,在空中拉扯而过,“年轻书生”的身子,后心之处,如遭雷击,整个人面色苍白喷出一大口鲜血,“龙藻”长剑一来一回,已经贯穿心肺数十个来回,剑气速度之快之狠,令人匪夷所思。

    这位书院长眠墓中,在涅??境界停留极久的“老先生”,即便是如今的全盛之姿,也无法以肉眼和神念捕捉剑气轨迹。

    站在青山之上,放松身体,全由剑器近一口意念操纵“驭剑指杀”法门的宁奕,像是浸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

    三柄长剑,在“宁奕”的指尖不断绽放血花,青山上空,那道年轻书生被剑气蹂躏来回,无数次想要提起一口劲气,以双拳双脚砸破这口剑气,来欺入宁奕的身前,终究无可奈何,最终仪态全失,浑身鲜血淋漓,披头散发,长啸一声。

    “剑器近,可敢堂堂正正一战?!”

    黑夜被雷光点燃。

    “好!”宁奕长身而起,这一刻,他的眼眸里燃烧炽烈金光,青山之下,书院地底埋藏的陵墓之中,似乎有一道强大的意念开始复苏。

    剑器近的魂念附加在宁奕身上。

    他起身掠出。

    在心底默念驭剑指杀四个字。

    龙藻龟文白虹三柄长剑,交错穿插,贴身而归。

    “年轻书生”面色狰狞,双手攥拳,迎面当头擂捶而下

    宁奕一拳砸出。

    天地之间,一篷血雾炸开。

    三座书院引以为傲,修为高居涅??境界的“朝天子”,被剑器近汇聚剑意的一拳,打得爆碎开来!

第七十六章 莲花阁里老人言

    天都外的雷声,在小巷内听起来沉闷而又遥远。顶 点 X 23 U S

    从酒楼里走出来的男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拎起一柄烙着白花的油纸伞,撑开之后,走入小巷里,天都的街道在深夜之中,异常的安静。

    他缓慢前行,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走出酒楼。

    他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

    ......

    狭长的走廊,拐角之处,两道人影措不及防的撞上。

    “乓”的一声。

    茶盏掉落在地,碎裂开来,热雾四散,捧着茶具的侍女慌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捡拾着地上的碎裂瓷片。

    “小茶......”高大的身影俯了下来,他笑着帮忙捡拾碎裂茶具,轻轻嗅着身旁女子的长发香气,轻柔道:“老师在阁里休息?”

    小茶捋着一边的鬓发,不敢去看身后的太子殿下,而是软软糯糯嗯了一声。

    太子捡起几片碎瓷,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微笑道:“什么时候在莲花阁楼待腻了,都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平时待在什么地方。”

    小茶面色通红,看着男人起身之后,拐过走廊,消失在视线之中。

    ......

    ......

    停下脚步。

    太子并没有去推开莲花阁里的那扇门。

    他摊开双手,端详着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那些碎裂瓷片,自己的掌心犹有鲜血,但血迹干涸,并不是瓷片划破的。

    老师喜欢喝茶。

    所以这个侍女的名字,就叫小茶。

    但是他手心的瓷盏,被小茶端出来,不小心落在地上,碎裂开来,是温热的......看来今日的天都,并不太平。

    连老师也无心喝茶了么?

    太子低垂眉眼,他不知道三司的老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是坐立难安还是胜券在握,但是自从红拂河异变之后,他已经无法在酒楼里视若不见的继续坐下去了。

    出于自己父皇宫内的那道钟声,宏大而广阔的覆盖了整片天都的所有地域,那张压在每个人头顶的大隋铁律,被他亲手揭开......这意味着,引起红拂河异动的那位“涅??大能”,能够全力施展,远方的青山风雨飘摇,所有的动荡都来自于那里,书院的斗争到了最后的阶段,而天都的主人默认了一切的发生。

    事情开始向着自己波及。

    太子望向莲花阁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李白鲸和李白麟两个人,如今都住在天都,今日书院这场斗争的最终结局,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大隋天下的庙堂......他无心与那两位晚辈勾心斗角,但未来能够预见的“那些麻烦”,他必须要清理干净。

    太子不再犹豫,推开了那扇木门,踏入阁内。

    外面大雨连绵,莲花阁里并不潮湿,老师坐在阁楼的二层,窗户被大风吹得来回震颤,幕帘四散。

    太子合上木门。

    袁淳没有去看他,而是倚靠在窗口,一只手伸出窗外,金色红色的雨珠打在他的手上,老人的面色平静而又漠然,雷光闪逝而过,天边一连串炸响,让他的鬓发胡须,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老师......”将伞面收起的太子,把伞身靠在莲花阁的墙壁角落,淡淡的水汽氤氲散开,外面是大寒天,他却只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里面是开襟的白色轻薄纱衣,看起来轻佻而又不雅,只是此刻男人的神情,却是十分的认真。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是斑驳的血迹。

    太子诚恳说道:“大隋的铁律,不应该就这么被揭开的。”

    袁淳坐在莲花阁的二楼,目光望着外面的大雨。

    老人身下的蒲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方圆的三尺,但唯独三尺之内,风吹不动,雨打不湿,整间莲花阁的二楼,呈现一股异样气象。

    大隋的铁律,限制了这座天都皇城里......所有人的修为。

    这并非是太宗陛下留下来的敕令。

    而是初代皇帝在此地开辟城池之时,就悬挂着的最高品秩阵法,历代以来,有无数的条框,律法,文字,束缚着每一位上位的大隋皇帝

    不可轻易解开这张敕令!

    这道铁律,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大隋千万年,即便是当朝皇帝,也不得揭开铁律......当然有个别的例外。

    譬如说目前这位,即便放到大隋无数历史当中,也占据一席之地的伟大皇帝。

    当权力集中到了顶点,他便可以无视前人的规矩。事实上,太宗揭开铁律,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从初代皇帝之后,这张交予其他人保管的铁律敕令,没有任何一位皇帝,能够像如今的太宗一样,如此肆无忌惮的触犯而掀开。

    这张压制了涅??境界的铁律......在皇帝弱小时给予了莫大的帮助,然而在他成长起来之后,反而成为了一种约束。

    初代皇帝注视着自己的子民,蝼蚁也是,后代的皇帝也是。

    想要以皇权本身,亲自动手掀开铁律压制的,那么便会视为对于初代皇帝的挑战。

    历代的铁律掌控,层层分化,皇帝只握着一部分,而最终的钥匙,正是交予“莲花阁”。

    自己的老师袁淳,就是如今莲花阁的主人。

    太子来到这里,他站在一层楼,遥望二层楼的老人。

    老人神情恍惚。

    他看着窗外的好一场大雨,自己作为皇城里为数不多知道最终结果的人,仍然看得有些揪心。

    袁淳轻柔而沙哑说道:“陛下先前就来过了。”

    太子抿起嘴唇。

    先前......单单自己知道的,太宗近十日未出宫,久居内里,那么老师口中的先前,究竟是多前?

    “铁律的打开,是陛下的决议,他想要看看事情的结果......但其实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老人收回枯瘦的手掌,惘然说道:“我有时候觉得,大隋四万里境地,无论是烈日之下,还是黑夜之中,所有发生的事情,陛下都知道。”

    太子注视着自己的老师。

    “大青山的那一战结局落下,书院之争的结局就会出来。”老人轻声说道:“我本以为,陛下是想要观摩那一战,但现在看来,他仍然没有离开皇宫的意思。”

    “无论是白鹿洞的‘剑器近’还是应天府的‘圣乐王’,他们都没有让陛下提起观战的兴趣。”

    老人笑了笑,感慨道:“细细想来,的确如此啊......这座大隋天下,千年以来,无数英才辈出,但最有资格列在第一位的,就是当今的皇帝,哪怕往前推一千年,甚至往后推一千年,可能结局都是一样的。”

    袁淳缓慢起身,合上窗户。

    在漆黑长夜,磅礴大雨当中,莲花阁内的一线天光就此湮灭。

    一片寂静。

    “就连当初的裴?f,都不是陛下的对手。”老人低垂眉眼,喃喃说道:“那两位殿下的小打小闹,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呢?能够击败陛下的,就只有陛下自己。”

    太子站在阁楼的黑暗当中。

    他听着老人喃喃开口。

    “三司的人马已经行动了......白鹿洞书院,皇宫,青山府邸......”

    “第二道敕令......”

    以及略微揪心的语气,说出来。

    “这一次清理与打压......非常惨重。”

    太子掌心逐渐合拢,眉头蹙起。

    瓷盏破碎,顺延掌心的伤口,割出淅淅血液,滴在地板之上。

    ......

    ......

    “第二道诏令......要在何时能够传出?”

    大隋的皇宫之外。

    来到这里的三司成员,望着远天的雷光,面色有些微妙起来,按照自己的想法,今夜的书院斗争开始,三座书院将会毫无悬念的打败击溃白鹿洞书院。

    红拂河的异动,说明应天府已经动用了所谓的“底牌”,而陛下解开大隋皇城的铁律,让他们一时之间,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当涅??境界的大能可以放开手脚,白鹿洞书院凭什么抵抗?

    而如今......

    事情拖了如此之久,都没有得到解决。

    第二道“很快就来”的诏令,迟迟未到,反而是三司的一些大人物,看到了熟悉的“朋友”,不断驾车前来,道宗的命星大修行者苏牧,灵山的执法者天一,这些都是执法司里出了名不近人情的家伙......他们不参与任何的斗争,又怎么会来到皇宫,来“揣摩”陛下的意思?

    早些时候,便来到此地等候的一些人物,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不动声色的离开,被委婉的劝阻住,拦在了出口之前。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面色看似惘然或貌似镇定,实际上攥紧双掌,手心冷汗已经湿透腕袖的三司成员,今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还没有来得及动身,被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找上了门,容他们不缓不慢着衣一番,将其带到了皇宫之前。

    这样的一幕,显得肃静而又可笑,荒诞而又滑稽,像是一堵高墙,自己跳入其中,发现身陷囹圄,再也出不得了。

    天都,向来都是这么一座囹圄之地。

    万众瞩目之下

    那位老宦官重新出来,他这一次走出,面色带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像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

    所有人都抖擞精神,提心吊胆,等待着皇宫内的第二条诏令。

    老宦官轻柔说道:“陛下要请大家看一些东西。”

    他取出了一枚珠子。

    老宦官轻柔说道:“烦请苏牧,天一大人,替咱家启了这枚通天珠。”

    道宗和灵山的命星执法者对视一眼,来到老宦官的面前,同时伸出一只手,抵在珠子一侧,磅礴星辉注入,将这枚通天珠内的影像,激发出来。

    大雨磅礴,皇宫上空,浮现出了一副由星辉组成的画像。

    青山的夜空之中,无声无息,睁开了一双眼。

    通天珠的通天,指的乃是“手眼通天”......在这座天都,真正手眼通天的,就只有一个人。

    三司的年轻权贵,苍髯老人,面色苍白,看着通天珠倒映而出的画面。

    大雨雾气当中,那位脚踩青山顶,篆养剑气的少年郎,与那位引起红拂河异动的书院老先生,两者之间“纠缠不休”,说“纠缠不休”,其实说是一方面的蹂躏碾压也丝毫不为过。

    朝天子的声音在皇宫外波散开来。

    “......可敢堂堂正正一战?!”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字。

    “好!”

    还有砸得青山上空雨水倒灌而回的那一拳。

    书院朝天子,在这一拳之下,被砸得支离破碎。

    青山死寂。

    三司同样死寂。

    他们当中有人紧紧盯着通天珠雾气当中,那道落在青山山顶的少年影像。

    整个天都都知道他的名字。

    宁奕。

    蜀山的小师叔,宁奕!

    死寂声音当中,细腻沙哑的嗓子开口。

    “好戏这才开场......”

    老宦官躬身一揖,十分阴柔:“请诸公好好看一看,这场神仙打架。”

第七十七章 神仙打架

    青山之上。

    漫天爆裂的星辉碎裂,在山巅之上轰轰烈烈席卷开来。

    宁奕与朝天子的身影一撞即过,剑器近的那口神念,以及三口宝剑的无上剑气,全都蕴藏在他的拳头当中。

    少年郎落在青山山顶之上。

    他没有回头,身后的飓风骤然破碎,那位涅??境界的大修行者,真正与剑器近交锋,几乎是一面倒的惨败。

    宁奕攥拢双拳,松开又握紧,他能够感觉到,在刚刚那一拳冲出之时,自己浑身带着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这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大势”!

    欲与上天试比高!

    剑器近当年横扫一整个年代,同辈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三座书院加在一起,在北境倒悬海斩杀大妖的曹毗三人,以阴谋诡计暗算,最终一起偷袭,也被他击败镇压!

    这是何等的霸气?

    宁奕感到了骨子里,关于这位前辈的剑气意境。

    天下万物,皆为一剑。

    这一剑可以是拳,可以是脚,可以是浑身上下的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是驭剑指杀的法门,也可以是拎剑的普通劈砍

    天下万物,不过一剑!

    谁也拦不住这一剑,无论是神仙,还是菩萨,哪怕是不朽来了,剑器近一样不惧,以一剑迎之!

    宁奕细细体会......剑器近所说的“万物归一”。

    刚刚的那一战,朝天子的涅??身躯,几乎无懈可击,但剑器近操纵宁奕身躯,远距离进行驭剑指杀的时候,每一剑都是戳中那尊涅??身躯的弱点,米粒如若大山,剑剑必中,剑剑不可阻挡。

    这是一种极其高超的剑道技巧,点破弱点,一剑可敌百万剑!

    宁奕暂时还做不到这一些。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黑衣猎猎作响,那口神念停驻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已经不多了......宁奕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站在青山山顶,脚底巍峨绵延的山体,已经开始震颤,青山府邸之下,似乎埋藏着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宁奕面色凝重。

    “剑器近”口中所说的那位最终敌人,乃是在整座大隋天下,千年之内都能排入前十的大修行者。

    大隋天下,四座境关,内有十数座圣山,外有道宗和灵山。

    千年之来,天下大潮,惊艳之辈不知多少,数不胜数。

    青山上空,一双金灿的眸子缓慢睁开。

    整片漆黑的苍穹,雷霆闪逝,黑夜与白昼颠倒。

    大隋护城的红拂河,已经沸反盈天,颗粒分离的震颤,沸腾,迎接着比“朝天子”还要伟大的存在,这条护城河的震颤与异象,只出现在身负皇族血统的大人物,真正展露修为之时......而应天府千年以来最大的骄傲,就是那位摘下“圣乐王”封号的天才修行者。

    能够在大隋天下封王,这是何等的无上光荣?

    这位“圣乐王”早该死在莽莽的岁月波涛当中,他将残余的一口神念留在青山陵墓之内,在当年剑器近的最终一战当中,将“剑器近”逼入小洞天,神性枯死在闭关之处,造就了这桩千年谜题。

    而他残余的神念,被应天府的后人小心翼翼珍藏,保管,避免被岁月侵蚀。

    现在,大隋的铁律在皇城上空解开,他终于可以不再压制修为,再临人间。

    青山巍峨飘摇,似乎在迎接着“圣乐王”的到来。

    天地之间,在临近这座青山的方圆梳数里之内,每个人的心湖当中,缓慢响起了剧烈如战鼓一般的震颤声音。

    外界大雨磅礴,一片肃杀。

    心湖沸腾,圣乐洗礼。

    青山府邸之中,所有人都面色苍白,杵刀而立的苏幕遮,神情凝重注视着青山山顶的方向。

    即便以她的修为,也无法抵抗这道庞大而恢弘的圣乐......这位应天府的千年骄傲,真正出世了,自家的老祖宗,能不能抵挡?

    那道圣乐波散开来。

    随疾风骤雨一起,即将抵达大隋皇城之时,一道无形的波澜挡住圣乐。

    似乎是皇宫有人抬起了手臂,要庇护自己的子民,给这座城池留一片清净。

    于是圣乐骤然熄灭,不再冒犯。

    即便是书院的“千年骄傲”,曾经在大隋天下封王的存在,见了如今的太宗皇帝,也要低下一头。

    此时此刻。

    宁奕面色苍白,他站在战场的最中央,经过白骨平原强化过的体魄,隐约承受不住超越星君境界的巨大威压,那道震撼的圣乐,在他的心湖当中响起,比青山府邸山下的众人,要来得直观而强烈得多。

    悬在他面前的三柄剑器,缓慢抱团,铮铮作响。

    少年郎身后的那尊庞大泥塑石像,终于不再是之前的木然模样,他抖擞身上的皑皑破败灰尘,千百年来的隐忍与尘封,都随着从天而降的大雨,一同被洗刷干净,衣袂的泥浆之色,缓慢褪去,他站起身子,比宁奕高出一个头来,一步踏出,就来到了少年郎的身前。

    像是一座山,拦在面前,就算天塌了,也绝不会有丝毫危险。

    宁奕的心湖骤然平静。

    剑器近转过身子,他的声音醇厚而温暖,在大寒天里,显得犹为亲切。

    剑器近真挚说道。

    “宁奕。谢谢你。”

    少年怔了怔。

    借着狮心皇帝神性复苏的剑器近,伸出一只手来,摘下三柄围绕少年周身疯狂震颤飞掠的悬剑,以另外一只手轻轻擦拭抹过,将曹毗等人的所有存在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崭新如初。

    这三口宝剑,此刻不再震颤,在剑器近的手中,乖巧如安眠婴儿。

    剑器近一柄一柄,将“龙藻”、“龟文”、“白虹”,按入懵懵懂懂的宁奕眉心当中。

    宁奕的心湖上空,悬着三口乖巧的长剑。

    “这三柄剑,送给你,你要送人也好,自己用也好。”剑器近微笑开口道:“若是要走我的‘一剑万物’,那么一柄剑就足矣,若是要走那人的‘剑藏’之流,驭剑指杀,剑器数量越多,质量越高,杀力越是恐怖......但殊归同途,走到最后,其实是一样的。”

    宁奕懵懵懂懂,他抿了抿嘴唇,抬头向天望去。

    这片苍穹,原本被一条铁律压着。

    现在铁律解开了。

    那么天有多高?

    宁奕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站在云层的雷光之上,那道影子站得比朝天子要高,飞掠苍穹的鸟儿与狂风,游掠在诸生之上的雷霆与云气,都在圣乐王的脚下。

    “这一战......前辈能赢吗?”宁奕有些艰难的开口,他似乎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忙说道:“我还有很多神性结晶,我可以都给您!”

    白骨平原在疯狂运转,但狮心皇帝的馈赠,此刻硬如铁石,无法化开。

    就算是将一整颗都给剑器近,宁奕也愿意!

    但男人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抬起头来,望着苍穹。

    剑器近平静道:“你放心。我必胜。”

    白鹿洞书院,有史以来的最强大剑修,全面苏醒过来,衣袂不再是古瓷之色,破碎的那一角衣袂也被粘上。他的背后,十二柄狭小的飞剑,抱成轮转姿态,像是一个自成天地的小世界,“缓慢掠行”,无数道剑影模糊。

    他抬起手来,十二柄轮转飞剑聚散分离,最终来到他的虚握虎口之处。

    这竟然只是一座剑柄。

    真正的剑器,是虚无缥缈的。

    剑器将近,无影无形。

    宁奕攥拢袖口,默默退后两步。

    ......

    ......

    长夜将尽,大雨磅礴。青山之上,一剑冲霄。

    大隋皇城周遭,红拂河的河水不断炸起通天水柱,雾散之后,纷纷扬扬落下。

    青山上空有飚溅的赤金色血液,喷洒下来,被剑气递斩砍出,圣乐王的鲜血滚烫如赤焰,近乎完美的涅??身躯,仍然抵抗不住剑器近无双的杀意。

    无数剑气垂落溅射,整座青山的古木倒拔而起,齐齐冲霄,如万剑出山,归而合一。

    穹顶之上的厮杀持续到天明之时。

    云霄之上的雷霆熄灭。

    一线曙光落在大地。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并没有过多久。

    这一场神仙打架,即便是大隋皇城里的“通天珠”,也无法捕捉真正的景象。

    但观看这一战的三司官员,浑身已经是冷汗湿透。

    这一战......到底是谁赢了?

    昏昏欲睡的老宦官,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天空,确认黑夜已尽,曙光从远天如一线潮卷来......他不通修行,看不懂“通天珠”里的神仙打架,但他知道,若是夜尽天明了,那么便是时候开始了。

    他从大袖当中,取出了一份金灿的纸张。

    注意到这一幕的三司成员,强烈的不祥预感,自心头涌起。

    三司当中,有真正的大人物,知道应天府的底牌之所在,乃是长眠青山府邸墓陵之下的那位“圣乐王”,被誉为四座书院千年来的骄傲,修行境界之高,震古烁今。整座大隋天下的修行者,论杀力论成就,无论哪座丰碑,都有圣乐王的一席之地!

    青山山巅之上的“神仙打架”,通天珠里只显露了一些模糊景象。

    根本无从判断,究竟是谁赢谁输......

    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位老宦官身上。

    恹恹欲睡的老宦官,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阴柔说道:“让诸公久等了......咱家先不急着说第二条诏令。”

    他的目光不再是困倦,而是变得阴冷凌冽,扫过在场的众人。

    “先来说一说,诸公的罪吧!”

第七十八章 恩与报

    一辆马车缓慢停在皇宫之外,掀开车帘的太子,注视着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里一层外一层把场地圈住,将皇宫前的空地,变成了三司权贵聚集之地。顶 点 X 23 U S

    晨风吹过。

    那位抖擞精神的老宦官,微微抖动圣旨。

    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执法司少司首吴起,与应天府青衫湿一脉勾结联络,贪污受贿,徇私枉法......”

    这一句话说出来,那位名叫吴起的少司首,面色陡然苍白三分,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几乎站立不稳,在道宗麻袍道者的“好意搀扶”之下,才能勉强站住身子。

    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纸张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如流水般滑过。

    太子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动作,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轻声喃喃道:“这是要肃清三司......还是要重理朝纲?”

    三司在大隋天都立了很久,这里的人物,新任旧人,年轻人和老人,大多已经站稳脚跟......大青山的雨夜结束之后,太宗的旨意便与黎明的曙光一起,来到人世间。

    当大多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那么大多数人,便都有罪。

    在场的三司成员,数目几乎占据了原本三司的接近三成,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比例,其中执法司参与书院斗争的人数最多,三位大司首被扣押带走,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来自于东西两境之外,接替位子的人想必之前就已经拟好了。

    应天府等三座书院的出手来的猝不及防,然而太宗陛下早就等着这一夜......但让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一切的发生,比起“蓄谋已久”这四个字,更让人觉得像是一场意外。

    三座书院与白鹿洞书院之间的冲突,来得太快,太凶。

    但谁也想不到,触发了陵墓禁制的少年郎,唤醒了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在大青山的暴雨之中,打赢了书院千年杀力第一的“圣乐王”。

    若是没有这一幕巧合......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即便是老师袁淳,也无法给太子一个答案。

    执法司的架子几乎被掏空,在这场斗争当中安然无虞的“人物”,面色平静,注视着自己身旁,昨日还一起言笑晏晏的“同僚”,面色苍白被灵山道宗的执法者扣押反铐,拖上马车,一夜之间被打下官坛。

    一条一条罪状,被那位老宦官念了出来,执法司的另外一拨人马早有准备......这是一场换血,大隋的天都庙堂,安稳了很久,太宗陛下活了六百年,这样的换血已经进行过了好几次,在大是大非上,能够住在天都的人物,心里都有数,但想要在这里长久住下去,难免会碰到一些规矩之外的东西。

    规矩之外,便是一桩罪。

    早在红符街的时候,太宗便借着陈懿的手,收拾了应天府的布儒......现在想来,其实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太子面色凝重,马车颠簸,重新行进。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东西两境,各自是一位皇弟执掌大权,这一趟书院的落败,三座书院很可能需要依附东西两境的背景才能保存香火,继续生存,所谓的“不依附皇族权贵”的戒律,在他们的眼中看来,其实是天大的笑话,万年大隋,或许真的有某个时代,天都混乱,书院执纲,但从未有一个时代,书院能够不依附权贵而生活......只不过如今的三座书院,摆到了台面上,像是一块大肥肉,东西两境垂涎欲滴。

    闭上双眼,太子握拢双拳搁在膝盖上,静静回想这一切的发展。

    这一趟书院的斗争,“牺牲者”大多是年轻时候从书院走出,与三座书院相互共生的人物,他们押宝在应天府上,因为这短短的十几年来,应天府的强势让他们步步高升,除了这些......他们的后台并不算如何强大。

    而此时此刻,他们的后台,已经倒下了。

    东西两境的诸多幕僚,竟然是一位都没有参与,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就等着这一趟换血,在天都内取而代之。

    恍然大悟。

    这场斗争掀开帷幕的起因......很有可能,就是从那个叫“布儒”的执法司少司首,被道宗执法者带走,那个时候,东西两境便已经开始试探太宗的态度,而布儒无声无息的死去,无人问津的结局,便已经宣告了这场斗争的最终结局。

    想要猎取书院的,并不是书院,而是两位皇子。

    而击垮书院的,则是书院自己。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东西两境的角力开始了。太宗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关于未来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第二条敕令还没有颁布,但是大隋庙堂的换血,象征着两位皇子的两拨人马,将以东西两境拉锯,在庙堂上对弈厮杀,无声的硝烟即将燃起。

    身旁无人,故而一身轻松的太子,并不是真正的一身轻松。

    他来到酒楼,街道空寂,环顾一圈,孤零零的只有寒风。

    红露在楼下等了太子许久,怀中抱着一件长条布衫,马车停下,立刻满心欢喜的一路小跑过来,从背后拥抱这位年轻太子殿下。

    男人明显怔了怔,他转过身来,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笑着接过衣衫披在肩头,心底如冰的地方,涌起一股罕见的温暖。

    自己也不算是真正的身旁无人。

    ......

    ......

    青山之上。

    站在战场最中央的少年郎,仰头看着天空。

    宁奕目不转睛盯着上方,那场万众瞩目的神仙打架,就爆发在他的头顶......剑气肆虐波荡,圣乐破裂,云层翻涌,雷霆呼啸。

    剑器近临走之前,曾言自己绝不会败,对这一战,展露出了无比强大的信心,但宁奕心中还是隐约担心......

    他并非不相信剑器近可以击败对方。

    而是狮心皇帝的神仙结晶,支撑不了太久,若是这一战持续的时间长一些,剑器近的神性耗尽,那么胜负结局便自然分出。

    少年攥拳而立,风雨飘摇,像是一颗磐石,不动不摇。

    当一切归于寂静,最上方的穹顶,由远至近的传来了“嗖”的破空声音。

    宁奕面色大喜,他看到了从云层上空,一件物事从极高的上空坠落,跌破云层,在黑暗之中不断下坠......

    身后是“缓慢”推进的一线阳光潮水,黑夜被驱逐,迎来了彻底的光明!

    宁奕的面色忽然僵住,他盯着那件下坠的物事,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是一只断手!

    恢复了泥塑石像的坚韧质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液喷洒而出,这就只是一只断裂的手臂,身躯丧失神性之后,肉胎逐渐僵化,剑气与鲜血流淌殆尽,被对方斩断。

    与这只断手一起坠下的,还有一块并不完整的主干残躯,十二柄狭窄细小的飞剑,不再轮转,而是纷纷坠跌而下

    穹顶云层的黑暗,不等那缕曙光抵达,就爆发了“轰”的一声震鸣,黑云炸得溢散开来,一圈无形的剑气波散荡开。

    宁奕高高跳起,接住坠下来的泥塑断手,以及一同坠下来的物事,炽烈的光波从头顶沉闷炸响,心湖里的三柄悬剑一阵震颤,圣乐崩溃......最后一战的结果,已经呈现出来!

    圣乐王的身躯并没有落下,而是与那道轰然炸开的余波一起,在穹顶之上,永久的寂灭。

    在空中背对大地下坠的“剑器近”,打赢了那一战,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他的神性已经殆尽,浑身缓慢覆盖一层泥浆,如凝结冰晶一般。

    面对穹顶的“剑器近”,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骄傲无比的注视着云层之上,自己的最终对手,被浩浩荡荡的余波吞噬。

    宁奕接过“剑器近”,他落回青山山顶,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穿梭云层下坠的十二柄飞剑,噼里啪啦如雨珠落下,失去了原本的锋锐,逐渐化为石剑。

    “公平对决......他输了。”

    眼神明亮,仍然带着杀意的剑器近,身上没有石化的部位已经很少,他坠下苍穹,如若不是宁奕及时接到,砸在大地之上,身躯已经四分五裂,不可能像之前小洞天那样的保存完好。

    宁奕有些手忙脚乱,他刚刚在丹田之内,凝聚了一些神性,现在毫不吝啬的全都注入剑器近的身躯里,试图把那只断裂的手臂拼上,发现只是徒劳。

    宁奕艰涩说道:“前辈......”

    “无碍。”

    胸膛覆盖了一层泥浆的剑器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下,声音轻柔道:“此战之后,便无遗憾......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那条断臂,并非是被圣乐王斩下,而是自己递出最后一剑之时,神性已经不足,持剑之手无法再承受更大的压力,被剑气震得破碎断去。

    “宁奕,你放手即可。”

    宁奕咬紧牙齿,仍然不管不顾,继续输送神性。

    “宁奕......”

    剑器近皱起眉头。

    他看着少年郎倔强的脸庞,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何必如此?”

    他已看淡生死,放开一切。

    如今当年恩怨,如烟云散,只等着神性干涸之后,神识散开在这天地之间。

    也无什么好牵挂的。

    这句话说完,宁奕低下头来,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慢开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您救了我一命,这是涌泉之恩。”

    宁奕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第七十九章 剑气依然在

    青山山顶。顶 点 X 23 U S

    宁奕将自己拼命凝聚而出的神性,全都送入剑器近的身躯当中,断手已经拼接不上,但是身躯的泥塑程度,有了一些好转。

    这一战打得何等惨烈,青山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周围的树木和景物都已经坍塌破败,遍地树叶纷飞,一片狼藉。

    宁奕知道,剑器近前辈的神念状态尚可,此刻送到山下,也许还能与自己的后人,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和水月,说上两句话。

    正当他准备背起剑器近的时候。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剑器近忽然开口问道:“宁奕,这是谁对你说的?”

    “我自幼无爹无娘,没有家人,所以没人对我说。”宁奕笑了笑,不以为然,“人在这个世上,总要有一个信念的,对吧?”

    剑器近没有说话,任由宁奕背着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木然没有感觉,宁奕蹲下身子,捡起断手,还有跌落在地,沦为泥塑石剑的十二柄剑器,确定了一柄不少,一大把攥在掌心,开始向着山路下走去。

    少年的声音,在山路的清风当中摇曳。

    “前辈......您知道么?”

    “我生下来无爹无娘,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很多道理,是我在西岭荒外的生死搏杀,还有清白城里摸滚打爬,一步一个泥泞,深刻体会到的。”宁奕背着剑器近,他觉得身后的先生并不算如何沉重,脚步微错,开始下山,周遭的树木倾塌,象征着应天府鼎盛气象的青山,在昨晚的疾风骤雨当中,被拔出了所有的古木,百年积淀毁于一旦。

    他声音极轻的开口:“七岁那年,我带着丫头在菩萨庙外找吃食,人生地不熟,在西岭荒郊野外的大雪里迷了路,饥寒交迫,丫头冻得昏了过去,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宁奕顿了顿,神情并不辛酸,而是带着轻松的口气,笑着说道:“有位老人救了我们,不仅给了我衣服,还给了我一把猎弓,他在大雪天里教了我怎么猎杀动物,雪地里什么都有,狡猾的雪兔,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其实生性猛烈的大憨猪,成群结队行走的雪狼......他教了我一些猎杀动物的技巧。”

    剑器近笑着说道:“是个好人。”

    “我也这么以为的。”宁奕轻声道:“如果他不试着把丫头拐走,卖掉的话,我真的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救我命的那个人。”

    剑器近沉默下来。

    “那一天我昏昏沉沉醒过来,发现丫头不见了,我沿着脚印一路去找。”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我看到丫头被他抗在肩头,我以为他只是带着丫头出去走一走,但是他没有回头的意思......我跟了很久,我发现他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家伙。”

    “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我射中了他的大腿,然后射中了他的腰。”宁奕攥着十二柄石剑,咬牙道:“他救了我一条命,所以我饶了他一条命。”

    “后来我去了清白城,去铁匠铺里当学徒,老板收我做学徒,只给饭钱,丫头体弱多病,身份特殊,我不好带着她进城,要处处提防着,不能被人发现,白天要照顾她,晚上等到夜深了,才能偷偷摸摸去城里干活,铺子里,没人干的活,那些脏活累活苦活,通通留下来,都由我来干。”宁奕淡淡说道:“我只拿一份工钱,干两三个人干的活,但我只有晚上能来铁匠铺,第一个师傅嫌弃我个头小,算是半个施舍的给了我一个馒头,学完这门手艺之后,换了好几家店铺,最后都没有人愿意收我......第二年的冬天,我也熬了过来。”

    “到了后面,我想通了。我还要送丫头到天都,如果还要为每个来临的冬天而发愁......”宁奕顿了顿,轻声道:“我恐怕无法完成这个承诺。”

    “前辈,您知道么?”

    宁奕第二次说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些酸楚。

    “有一天我半夜回来,我看到丫头在庙里跪着求菩萨,求神仙,她说......她说她希望哥哥好好的,能够平平安安的,希望以后冬天能够过得暖和一些,不要让哥哥冻着。”

    “我不相信菩萨,也不相信神仙。”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艰难,道:“我求过无数次,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在无数次山穷水尽的时候,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哪怕有好心人,哪怕只有一个,他愿意无偿的伸出一只手,愿意帮一帮我,我都会相信,菩萨是真的,神仙也是真的。”

    “但是,没有......”宁奕的声音黯淡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一个也没有。”

    剑器近的声音,很是微弱。

    “虽然过去了很久,我不曾见过如今的天下......”他声音很轻,但很是笃定的说道:“但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黑暗的。”

    “是啊。”宁奕笑着提了提背后的泥塑石像,他轻声道:“再后面,我遇到了徐藏师兄,遇到了蜀山的那些人......这个世界,其实很可爱。”

    “我在小霜山待了一年,读了赵蕤先生的《反经》,他说一位剑修的剑道境界,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宁奕顿了顿,说道:“剑器可切世间一切拦路之物,唯独切不断一颗人心。”

    “是的。”

    “所以我曾经问过自己,想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要当什么样的人?”

    “我想当一个善人,也想当一个恶人。”

    剑器近挑起眉头。

    “对我好的,我就数十倍的对他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愿意大寒天为我添一件厚衣,我便愿意日后为他盖楼砌厦。”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的神情并不动摇,像是说着一件漫不经心的事情,轻轻问道:“这算不算是善人?”

    剑器近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算的。”

    宁奕的语气变得冷冽起来:“至于那些蝇营狗苟,背地里施加阴谋诡计的,不安好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若是有时日,我便双倍奉还,绝不会容忍。”

    他知道这当然便算是“恶人”了,于是没有去问。

    “我不在乎世俗间的褒贬名声,我只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宁奕背着剑器近,注视着前面的山路,缓慢向下,一字一句道:“那些规矩和条框,都不重要。”

    剑器近看着背着自己的少年郎,他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

    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一些自己的影子。

    世界以痛吻我,我并不会拥抱世界,温柔以对。

    恩归恩,仇归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样的道理......对吗?

    对吗,不对吗?

    世上从来就没有对错。

    但是有时候,一些极端的选择,会让人走到极端的道路上,再也无法回头。

    剑器近的意识恍恍惚惚,似乎想到了一些遥远而不堪回首的事情。

    他皱起眉头,感受到了一丝神念上的痛苦。

    自己的身上,肌肤重新开始泥塑化,宁奕的神性,在大战落幕之后,本来就维系不了多久,如今情况重新开始恶化。

    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剑器近若有所思。

    ......

    ......

    走了一截距离。

    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宁奕......止步。”

    少年郎惘然停下脚步,身后剑器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他将泥塑石像轻轻放在地上。

    手上的十二柄石剑,已经开始簌簌落尘。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神念即将崩塌的征兆。

    “前辈......”他有些焦急,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石路,青山的山路很长,山体巍峨,自己背动剑器近泥塑,已经相当不易,就算再快上一些,很可能也赶不上与书院的水月见面了。

    “无妨的。”

    剑器近摆了摆手,他仅存的那只手,大半部分也已经被泥塑覆盖。

    “书院的规矩立在那里,今天这一战打过之后,白鹿洞有我没我......便无所谓了。”

    剑器近轻声笑了笑。

    “宁奕。”他认真说道:“我要问你一句话。”

    宁奕有些惘然。

    “若有一天,你按自己信奉的道理行事,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错了......该怎么办?”

    宁奕皱眉道:“若是错了......那么便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有些代价,你是承担不起的。”剑器近平静道:“你低下头。”

    宁奕没有反驳,而是乖乖低下头。

    剑器近屈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宁奕额头之上。

    宁奕瞳孔收缩。

    眼前的“年轻男子”,覆盖身体的泥塑石屑,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最终化为了一尊泥塑,然后体内剑气震颤

    自内而外,将一整尊泥塑石像震碎开来,遍地碎石。

    宁奕怔怔而立。

    自己的心湖之上,一位保持“点指动作”的年轻剑修,缓慢收回那根手指,竖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身体高高坐在三口宝剑之上。

    他闭着双眸,体内气息已经寂灭。

    神性不够,神念长存。

    大剑修的“藏剑”手段,与丫头的“剑之宝藏”一样,纳芥子为天地。

    剑器近的声音,在宁奕心湖之间回荡。

    “此后路长,若遇世事不平,而你无能为力......要记得。”

    “剑气仍然在。”

第八十章 我不同意

    青山府邸的尘埃荡开

    杵刀而立的苏幕遮,看着穹顶一团炸碎的金光,圣乐王那磅礴无比的气息,被击得绽开一道裂痕,与永夜一同被撕裂,在狂风骤雨的呼啸当中,被扫荡得支离破碎。www.uu234.net

    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无法感知这一战的最终结果,看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

    但几位星君人物,却看出了剑器近与圣乐王的最终胜负。

    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一切都结束了......”苏幕遮收回目光,她望向三座书院,那些惘然和苍白的面孔。

    “不......不可能.......圣乐王大人,乃是应天府千年骄傲......”朱候盯着大青山,他喃喃自语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哀求,他靠在石座之上,身后是凹陷破碎的石坑,事到如今,他仍然无法相信最终的结局。

    夷吾星君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想要离开,但是发现这里已经被苏幕遮这个女人封锁,白鹿洞书院的府主晋入涅??境界,哪怕只是初入涅??,已经不是自己的星君境界可以比拟,真的动起手来,苏幕遮可以一个人打败他们四位星君。

    他同样抬起头来,寄希望于自己的老祖宗,能够再站出来,以最后的一口神念,重塑身躯,与剑器近继续厮杀,生死相搏,并且战胜对方。

    但可惜的是......青山再无动静。

    不仅如此,那张高悬在大隋皇城的穹顶,已经褪色的符?,此刻重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之色,远方的大地,沉重浑厚的钟声响起,大隋皇宫内的意志传递而来,钟声来到青山之处,铁律重新盖压而下。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天都皇城方圆数十里的上空。

    铁律封下,敕令长存!

    说明这一战,已经分出胜负,尘埃落定。

    应天府府主跌跌撞撞站起身子,他以单薄长剑支撑着身子,蓬头垢面,盯着苏幕遮,不言也不语。

    “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

    苏幕遮淡声道:“朱候,你先前,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朱候咬紧牙关。

    书院之争,应天府输了,三座书院都输了......事到如今,朱候终于有些明白,苏幕遮在挥刀破境之前,所说的“看客”,是什么意思了,天都的那些权贵,一丁点动静也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端,于是那帮人,便不再掺和,索性直接销声匿迹。

    远方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音。

    一辆轻便的马车,从青山府邸的西边而来,停在了残破的废墟之前,下车的是一位披着雪白大麾的年轻瘦削男人,他双手笼袖,看着披头散发颇为狼狈的应天府主,与后者眼神对视,便猜到了对方此刻脑中的念头。

    “朱候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李白麟轻声笑道:“您大可以放心,天都试图看笑话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跑掉......执法司的已经进了执法司里,这一次不是请别人喝茶,而是被请过去喝茶,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今日之后,还有别人等着看书院的笑话。”

    不仅仅是朱候。

    连苏幕遮也皱起了眉头。

    三皇子来到了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揭开铁律的太宗陛下,已经开始惩治隔岸观火的那些书院官僚,挨个挨个清算,违背了书院千年戒律规矩,以及大隋皇法的应天府等三座书院,也难逃其咎。

    那么三皇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来,我的两位兄长,似乎并不愿意?这趟浑水。”李白麟笑了笑,环顾一圈,他揖了一礼,对着苏幕遮诚挚道:“恭喜先生破境,我大隋再添一位大能。”

    苏幕遮面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的身份实在太过高贵,即便是她,也只能放下墨刀,同样认认真真还了一礼。

    李白麟做完礼数,便不再去看白鹿洞书院的两人,而是望向朱候。

    他淡淡道:“朱候先生,可以考虑一下西境。”

    开门见山。

    这句话说完,朱候的面色有些变了。

    书院悬在门匾上的那句话,老祖宗摆在台面上的那句教训!

    不可与大隋皇族结盟。

    但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屡屡破戒,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把他拿到台面之上。应天府在天都翻云覆雨,甚至只手遮天,三司的成员为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虽然未与三位皇子产生直接的纠葛,但早已经根深蒂固在大隋皇城的律法体系之中。

    “不仅仅是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同样如此。”李白麟微笑说道:“你们三座书院,这些年来的经营已经被连根拔起了,要不了一天,三司的成员会被彻底的肃清,这本就是触犯大隋律法的事情,父皇要清理,把黑暗中的残根拔起,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底子不干净。”

    说到这里,三皇子望向苏幕遮,轻声感慨道:“要是你们像白鹿洞书院一样,不争不抢,乖乖做一只缩头乌龟,哪里会有今日的妄生事端呢?”

    水月眯起双眼,面色并不友善,这句话听着相当不舒服,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意味。

    苏幕遮仪态平静,置若罔闻。

    朱候盯着二皇子,颤着声音道:“太宗陛下的意思呢?”

    李白麟低垂眉眼,轻声道:“三座书院的罪状若是下来了,三座书院十年来不会有丝毫的香火,几近断绝传承。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看关键人物的态度。”

    “关键人物......”朱候有些明白了李白麟的意思,他盯着三皇子,嗓音沙哑:“何意?”

    李白麟忽然笑道:“此次三司的新任推举成员,我与二兄各占一半。”

    豁然开朗。

    大隋天下要挪出空间,让两位皇子争权。

    “二兄似乎并不惜才,我觉得书院并无大过,无须受到惩戒,若是诸位大人有所冤情,只需要来我西境府邸亲自诉说,那么定可偿还清白。”李白麟笑了笑,道:“这场书院之争的起因,似乎是因为一个外人,中间事情经过复杂,还需要仔细考证,说不定罪人不是诸公,而是那位外人。”

    这句话说出来,苏幕遮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了。

    二皇子站在青山府邸的断壁残垣之上,此时此刻,他神情漠然,想到了清客先生曾对自己说过,这场书院之争的结局,必定是白鹿洞大获全胜,他本不信,如今结局竟然真的如此......皇宫的态度出来,他来不及欣喜,甚至来不及与清客先生打一声招呼,就先行一步来到这里,便是想赶在自己的那位皇兄之前,恩威并施,拉拢人心。

    自己早就拟好了人物补替三司成员的名单,一连串的心腹无比顺利的打入大隋庙堂......如果这不是父皇想让自己与二兄斗下去,谁人相信?

    书院的牺牲,成为了一种必然。

    现在的事情,进入了处理阶段,虽然事情还未明了,但父皇的态度已经明了,他默许了自己打入心腹进入庙堂,那么便默许了自己与二兄争抢书院的遗产。

    以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保住书院的大人物,尤其是星君境界的那几位,星君境界,乃是大隋天下版图之内,所能允许出现的最强战力,能拉拢一位,都是莫大的助力。

    “朱候!”

    一声清冽的历斥响起。

    苏幕遮的声音,在青山府邸场间荡开。

    “若你还有一丝骄傲,点燃涅??之火,你我同境界一战......无论你输赢,我都会亲自向陛下求情,让四座书院的香火能够一起传承下去。”

    她手指搭在墨刀上,瞥了一眼三皇子李白麟,重新转过头来,望着朱候,认真道:“书院之争因你我而起,无关书院其他人,与宁奕更无关系,不要波及无辜。”

    朱候浑浑噩噩抬起头来。

    “书院的老祖宗是何训诫,你朱候已经忘了么?”苏幕遮大声呵斥道:“这些年打压同辈,攀附权贵,做的错事难道还嫌不够多吗!”

    “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

    她抬起墨刀,刀尖对准应天府府主朱候,那个百年前曾经意气风发,势要将书院带上大隋天下最高峰的男人。

    如今失魂落魄,满面恍惚。

    朱候脑海里一片昏沉,苏幕遮的声音,像是一道雷霆。

    可惜的是,雷霆骤断,一闪即逝。

    男人动作缓慢僵硬,转过头来,望着二皇子李白麟。

    满面泪水。

    一字一句。

    “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白麟满面笑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真的。朱候......只需要你点头,说一句答应便可。”

    短暂的沉默之后。

    朱候声音嘶哑道:“我答应。”

    青君愕然看着自己的师尊,向后跌退两步。

    夷吾星君面色复杂,攥拢拳头,终究是保持了沉默。

    苏幕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她看着曾经如此骄傲的书院同袍,就这么坠落云端,不复往昔,如泥泞般不堪入目。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即便哀莫大于心死,到了此刻,也没有应天府主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而是陷入了犹豫之中。

    李白麟微笑道:“两位府主,书院不易......事态严重,生死存亡之际,还望替身后之人多多考量。”

    于是两位老人,叹气一声。

    两道沙哑苍老的声音,跟在应天府主朱候之后,一同传了出来。

    “我同意。”

    “我不同意!”

    一道明显突兀的声音,砸在青山府邸上空。

    站在一块巨大翘起石柱顶端的李白麟,听到了这道年轻而平静的声音。

    他原本含笑的眼神陡然阴沉下来,盯着面前的一个方向。

    从青山山道上,走下来的少年郎,拿着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重新说道。

    “我。不。同。意。”

    ......

    (因为一些事宜,今天的更新提早,并没有加更。希望每一个书友都能早一点睡,做一个好梦。睡醒之后......明天会更好。)

第八十一章 小师叔与三皇子

    青山的山路,在昨夜的那场大雨中,被摧毁地相当严重,山石破碎,树木崩塌,应天府引以为傲的青山,如今变成了一座高大巍峨的荒山。m.www.uu234.net

    因为青山府邸下圣乐王的战败,导致一整座千年古山,此时此刻,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荒芜不堪,十分狼藉。

    而发出声音的少年,此时此刻就站在青山的破碎山门之下。他的两边,是两根巨大浑圆的玉白石柱,青山登顶之路,应天府修葺的山道,如今也唯有这两根石柱,没有被昨夜的那场大战波及。

    苏幕遮和水月,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眼神惊喜的望向宁奕,却发现那位黑袍少年,并没有如她们所想的那样,与那位全面复苏过来、白鹿洞有史以来的第一大剑修并肩同行。

    宁奕的身上,带着昨夜风雨骤袭的痕迹,还有斑斑血迹,他甚至没有把那尊泥塑石像背下山......说明剑器近前辈,在那一战之后,同样也消失在了人间。

    苏幕遮和水月,神情复杂起来。

    尤其是水月,她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落寞更像是遗憾,未能与授业于自己剑道修行的祖师爷见上一面,这的确是一件巨大的憾事。

    “青山的那一战,胜负已出。”宁奕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他挺直脊背,作为在青山山顶上,完完整整见证了那一战的人,他神情平静,环顾三座书院的人马,一字一句道:“你们三座书院......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完全无视了那位三皇子殿下。

    李白麟的面色并不好看,他脾性极好的压下了一口气,故作“笑意盎然”地望向青山山道上的少年郎。

    从宁奕发出第一道声音开始......

    从宁奕走出青山阴影,来到府邸山门的那一刻......

    李白麟便由衷的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直接在小雨巷动手杀死宁奕,是一个不小的错误。

    三座书院的修行者,一片死寂,元气大伤。

    朱候幽怨盯着青山府邸的那位少年郎。

    “宁奕。”

    李白麟忽然开口,他笑意不减道:“不知青山上的那一战打完,那位剑道境界冠绝一个时代的剑器近前辈......去了哪里?”

    苏幕遮和水月抿住呼吸。

    三座书院的人,目光同样投向宁奕。

    这是李白麟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你宁奕摆着一副凯旋而归的气势,真正生死厮杀的,是那位剑器近前辈......现在看来,剑器近与圣乐王的那一战,打得相当艰难,自身很有可能也出了意外,如果这一点被证实,那么对于白鹿洞书院,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宁奕毫不犹豫说道:“剑器近前辈当然还活着!”

    李白麟眯起双眼。

    苏幕遮和水月微微蹙眉。

    三座书院的人则是不敢置信。

    宁奕神情平静,像是说着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剑器近前辈在最后一战,击败对手,领悟出了更高的境界,他临行之前,对我留了一句话。”

    “剑气依然在!”

    说完这一句话,宁奕冷笑一声,环顾四周,睥睨道:“若是有所质疑的,大可以以身试法......欢迎诸位来试一试,我刚刚所说的,是不是唬人的。”

    李白麟冷笑一声,全当宁奕在扯皮,他对于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性格和把戏,不能再熟悉,从感业寺玩的扮猪吃虎,到后面的狐假虎威,真真假假,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

    但对于剑器近的下落......李白麟也不敢妄下断言,圣乐王是大隋千年以来能列入第一流的大修行者,在涅??境界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在大青山被剑器近打得支离破碎,炸散开来,尸骨无存,也许宁奕说的是真的,剑器近已经悟到了更高的境界。

    只需要留一口剑气镇压白鹿洞书院,便可以让后人安然无虞。

    这是一张比应天府圣乐王还要强大的底牌!

    夷吾星君盯着宁奕,阴恻恻道:“剑器近前辈还说了什么?宁奕,可否把那位老人家请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啊?”

    宁奕瞥了一眼夷吾星君,不假颜色冷笑道:“请出剑器近......就凭你,你夷吾星君也配?”

    夷吾星君面色一阵青红,唇角抽搐,他恨不得掏出簪子一簪子刺死青山上的黄口小儿,但蜀山后山的事情,给了他一个相当严重的教训,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地,自己的对面站着一位比当时蜀山小山主千手星君还要强横的角色。

    那位晋入涅??境界的苏幕遮!

    “怎么?”宁奕瞥了一眼夷吾星君,他摊开双臂,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星辉涌动,大大方方说道:“若是不服气,我与你同境界一战,锤烂你的老骨头,生死勿论,敢来否?”

    夷吾星君胸膛一阵气郁,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宁奕,一个字也说出不来,险些被对方气得一口鲜血喷出。

    他堂堂星君!

    怎会自降身份,与对面一个区区未破十境的小修士对战?

    宁奕嗤笑一声,不再去看夷吾星君,而是缓慢收敛笑意,望向应天府主朱候,轻声道:“你想让三皇子包庇你,免得承担罪过?”

    书院之争......起于自己。

    这句话丝毫不假,其实无论是不是今夜起争,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在青山府邸之时,如若不是苏幕遮保下自己,那么此时此刻,宁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想杀自己的人有很多,朱候和另外两座书院的府主,只需要信手一捻,那么宁奕便无法抵抗,大隋律法有时候很坚韧,有时候很脆弱,昨夜的白鹿洞书院命悬一线,宁奕的性命其实也是一样,哪一步出了差池,那么便要一起陪葬。

    而如今自己活着从青山山顶走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让三皇子如此轻松地把这帮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仇人,拖出泥潭?

    宁奕在背着剑器近泥塑石像下山的时候,说的那两句话。

    “对我好的,我就数十倍的对他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愿意大寒天为我添一件厚衣,我便愿意日后为他盖楼砌厦。”

    “至于那些蝇营狗苟,背地里施加阴谋诡计的,不安好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若是有时日,我便双倍奉还,绝不会容忍。”

    这是徐藏的道理,是蜀山的道理,也是宁奕的道理。

    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宁奕便已经在考虑下山之后会遇到的情况。

    他环顾四周,平静道:“三殿下,大隋律法最高,是也不是?”

    李白麟眯起双眼,吐出四个字来:“自然是的。”

    “有罪之人,便该受到应有的惩戒。”宁奕望着应天府的府主朱候,挑眉说道:“你们不仅仅违了书院老祖宗的千年教训,百年清律,也违了大隋的律法,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一座都跑不了。”

    小雨巷的那一日。

    教宗陈懿临行之前,就在金甲侍卫带走执法司少司首布儒之时,曾经与宁奕在一起并肩而立,苏牧就在他们的身旁。

    “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引子......”陈懿曾经如此说道,他临行之前,拍了拍宁奕的肩膀。

    拍肩膀的那一刻,有那么一段话,无声的落在宁奕的耳中。

    “宁奕先生,您似乎并不喜欢应天府......若有一天,推倒应天府就只差最后一把力......请相信陈懿,若是您站出来,那么便不会再有任何的阻力,而这一天并不会来的太晚。”

    宁奕记下了这句话。

    所以这个时候,他站了出来,看起来孤零零而可笑,他的对面,是大隋皇城的三皇子,两个人隔着一截距离,李白麟站在青山府邸残碎的石柱之上,宁奕站在青山山门之下,并没有谁比谁要高出一头,视线很微妙也很巧合的撞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有人才后知后觉,蜀山的小师叔,似乎与大隋的三皇子有旧。

    而且看起来并不是一段友好的过往。

    藏拙多年的李白麟,这一次来到天都,图穷匕见,已经不再掩盖自己的雄心壮志,在天都皇城内,游走多处说服大量的幕客加入自己的阵营,为了不久之后的“狩猎日”,也为了那位父亲的重视,煞费苦心。

    西境已无更多事端,但可惜的是,蜀山紫山两座圣山巍峨不动,并没有被李白麟所拉拢,也没有展示出足够友好的态度,从宁奕在天都受到的对待其实就可见一斑,若是李白麟真的与蜀山交好,那么在宁奕初入天都最艰难的时刻,将不会只有教宗这么一个朋友。

    站在青山下的宁奕,面色平静,无悲也无喜。

    即便没有听到教宗陈懿的那一句话,他仍然会选择站出来,即便自己的表态,现在看来,并不算如何重要,甚至有些可笑。

    “所以......”

    李白麟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宁奕,你是要决意与本殿作对了,是么?”

第八十二章 第二道诏令

    宁奕看着李白麟那张生得姣好却又不失英气的面容,无须藏拙扮丑,撤去了所有的伪装之后,李白麟的脸上仍然有着一抹苍白,但已经与以前那副世人盛传的“酒色之徒”形象,完全不一样了。m.www.uu234.net

    他的面容上,因常年思虑而气血不好,眉宇间带着隐约可见的骄傲和高人一等......的确如此,若是生来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应该生出众生平等的念头来。

    但是现在,只论现在。

    他并没有比宁奕高出一头。

    李白麟不带丝毫语气色彩,所问宁奕的那个问题,宁奕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没有说“是”或者“不是”。

    宁奕只是平淡说了两个字。

    “不敢。”

    不敢并不意味着不能,而事实上宁奕站在青山山下,站在李白麟的对面,就意味着这一件“不敢”的事情,他就这么去做了。

    李白麟神情之中并没有任何的轻蔑和低视,而是缓缓聚出一抹凝重。

    他与宁奕的两次交锋,都没有占到便宜。

    他本不想再生事端。

    而事到如今,他想要吞下书院这块东境西境都“垂涎欲滴”的肥肉,宁奕竟然也要站出来,告诉自己,他不答应。

    能在天都活下来的,没有人是傻子。

    没有人不知道,“大隋三皇子”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背后的西境,又意味着什么,他李白麟已经将空出来的三司职位,一半都握在了手上。

    那么宁奕敢跳出来......

    李白麟沉声道:“凭什么?”

    宁奕凭什么?三座书院的事情,要继续追究或者不追究,凭什么取决于他?

    宁奕仍然没有回答李白麟的问题。

    站在青山下的少年,有些沉默木讷起来,宁奕可以不同意,白鹿洞书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不同意,但是又有什么人?就算是苏幕遮的表态......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徒劳而无功的。

    宁奕在思考。

    这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自己站出来了,事已至此,他要怎么做?拎着刀把应天府府主杀了?还是把书院的香火断绝了?他什么都做不到。

    但此时此刻,宁奕并不在思考这根问题。

    而是另外一个问题。

    天都里的风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

    这个忽然飘入脑海里的问题答案......宁奕并不知道。

    但从他看到李白麟出现在青山府邸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一点,书院的斗争是必然的结果,恐怕从红符街的那一天前,就已经开始了,那么真正的起因是什么呢?

    是青君得罪了陈懿吗?

    是自己在红符街递出的那一剑吗?

    是管青屏去了那家牛肉锅子的老店铺,与自己相见吗?

    不,这些都太小了,小的像是一阵微风,但是吹动了蝴蝶的走向。

    或许苏牧说得对,布儒的入狱,是因为他触犯了两位皇子的禁忌,于是他便失去了所有,想要推倒应天府。

    那么......两位皇子,是最大的原因吗?

    似乎是的......但其实并不是。

    到了这里,答案便已经出现。

    这座皇城里,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取决于一个人,也只取决于一个人。

    而那个人的态度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书院要作为两位皇子之间争夺的物品,谁先到谁先得。

    但是二皇子迟迟未来。

    在僵持的时间里,李白麟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目光不再放在宁奕的身上,而是放到了一个略远的地方。

    他抿起嘴唇,原本就有一些苍白的面色,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三司人员的填充,太过顺利。

    权力高层的交替,太过顺利。

    书院斗争的结局正如自己所料,三座书院沦为鱼肉,东西两境显然就是刀俎。一切的进展都比自己想象中要完美,未来大隋庙堂的斗争画卷已经拉开,让李白麟不由自主沉浸在这种顺利的推进感中,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

    他忘记了。

    自己的父亲......还有第二道诏令。

    远方的大地,传来了轻微的震颤,青山府邸里的三座书院,苏幕遮和水月,各方人马的目光,都随着李白麟的目光,一起望向了那个方向。

    那是天都皇城的方向。

    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马蹄声音踏地而来,所来之人,身影驳杂,有道宗、灵山的执法者,也有皇宫内等候已久,未在这场斗争中被波及的三司大人物,他们的身前,是一位佝偻身子俯在马背之上,亲自驱驾前行的老宦官。

    老宦官的面容,在远方地平线外,只是懒散漠然,他缓慢驱着马匹,等到能够看清青山府邸,他以干枯五指揉了揉面颊,换上了一副欣喜笑脸,开始大力挥动马鞭,于是身后那些大人物的车厢也跟着加快速度。

    李白麟的面色有些僵硬。

    他看到了一节熟悉的车厢。

    车厢的外壁刻着东境的黑色莲花,里面坐着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二兄,那张看起来“淳朴无华”的面孔,挤出了“温和”的笑容,远远就掀开车帘,车马颠簸当中,对着自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位隔着老远就换上一副笑脸的老宦官,在行经山下道路,看到青山府邸遍地残破狼藉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昨夜的天都风雨煞是惊人,竟然闹得如此严重,看起来就算没有这道诏令,应天府书院也是元气大伤,想要重建,恐怕需要极长的时间,没个三年五年,香火不可能恢复到前些年时候的一半鼎盛模样。

    老宦官抬起头来,看到了面色不善的三皇子,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望向面色苍白并没有如释重负的三座书院修行者,大概知道青山府邸的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

    在皇宫里侍奉多年的老人,对于大隋的律法倒背如流,久日随龙,自然知道太宗陛下看重哪一位,现在看来,陛下的看人眼光倒是有些准确,三皇子还不够稳重,白鲸殿下知道事情三思而后行,先来了一趟皇宫,等待着第二道诏令颁布,才随自己一同来到青山府邸。

    书院这口肉,两位皇子自然可以争。

    但是要陛下先开口,才许去争。

    若是陛下不开口,那么便是饿死了,也决不能张口。

    李白麟有些恍惚,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不应该的错误,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宦官长长“吁”了一声,勒马而停,翻身下来,双手拢袖躬身揖礼,再一度抬起头来,看着那位“满面愕然”的少年郎,由衷说道:“恭喜宁奕先生了。”

    故作不知的宁奕,将这一出好戏演了下去,他挠了挠头,有些“迷茫”看着这一批前来的“大人物”,这里的许多人,都是熟悉面孔,他们望着自己的目光,丝毫不掩饰炽热与欣赏。

    尤其是车厢纹刻黑色莲花的年轻男人。

    宁奕知道,那车厢壁面上纹刻的黑莲,乃是东境圣山联盟的象征,那个年轻男人,就是压得大隋三皇子抬不起头的二殿下李白鲸,他下了马车,以示重视,似乎有话想要对自己说,但要等待老宦官的宣旨。

    第二道诏令,从老宦官骑车上马奔赴青山府邸的时候,这些老狐狸大概就心知肚明。

    老宦官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宁奕先生,书院乃大隋根基,千年万年,不可动摇,昨夜风雨飘摇,您拔除庙堂隐患,有大功德,不可磨灭......陛下特地拟了一道诏令,以表感谢。”

    果然如此!

    宁奕眼神里有一抹复杂意味。

    此时此刻,想到红符街告别,陈懿拍自己肩膀离开之时,以秘音传递,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他的心底仍然被深深震撼了。

    原来到了书院之争的最后,自己站出来......竟然会导致如此的结果,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之前看似无关紧要的表态,到了此刻,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变成了最为重磅的筹码。

    他弯下身子,准备揖礼,被老宦官拦住。

    “陛下先前与咱家说过,诏令要等到一切落定,再行颁布。”老人微笑开口:“宁奕先生,稍安勿躁。”

    他顿了顿,短暂的望向青山府邸的三座书院修行者,脸上的笑意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老宦官寒声道:“天子脚下,以武犯禁,勾结庙堂,欺压同辈......朱候,你作为应天府府主,所作所为,让陛下寒心,罢黜职位,念在修行不易,入皇城红拂河,做护道者百年,以赎重罪,你可愿?”

    最后三个字的字音,拖得很长。

    应天府府主的面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

    有何愿不愿,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

    朱候黯然说道:“我......想见陛下一面。”

    “可是陛下不想见你。”老宦官的声音凌厉无情,冷冰冰开口。

    与他好时,即便只是一位执法司的少司首,他也会满面笑容以礼相待,若是与他不好......便像此时,即便是星君朱候,也不会予对方丝毫面子。

    “除却应天府主朱候以外,其他人等,陛下并没有点名。”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有一些人,提着的那颗心,稍微松了下来。

    仍然存了一丝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

    “因为此番事大,涉及人数,多且繁杂,容易出错......”

    老宦官侧了个身子,让身后的宁奕,站了出来。

    “所以陛下决定......将此事,全部交给宁奕先生处置!”

第八十三章 宁奕的处置

    宁奕的呼吸声音,急促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了。

    他没有想到,皇宫里的那位,竟然会把如此大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处置。

    老宦官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听到了,简单而又明了的提了应天府府主朱候的名字,让其去红拂河底下做皇城的护道者,这便意味着,陛下对于三座书院这一次的行为,是真的动怒了。

    三座书院有罪。

    至于这三座书院究竟有多重的罪,全都交给宁奕来处置......太宗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么就算宁奕认为,三座书院参与斗争的修行者,以及来到青山府邸想要杀死自己的这些人,全都有罪,不可容忍,而且他全部都要杀掉,皇宫也会如此去做。

    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此时此刻,面色全都变了。

    尤其是夷吾星君,他看着宁奕的眼神,便不再像是之前的那般......而是带上了一丝恐惧。

    宁奕站在青山下。

    他感到丝丝缕缕的目光汇聚而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但并不排除。

    被万人聚焦在眼中,或许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在这一刻,宁奕就是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三皇子面色难看,他觉得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吹得自己的面颊火辣辣疼痛,忍不住攥拢了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

    吃了一个大亏。

    二皇子李白鲸则是截然不同,他目光炽热望着宁奕,眼里满是期待。

    只是有一点,十分遗憾,书院之争的事发之前,他没有与这位宁奕先生有过交谈和结好。

    但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书院这块肉,谁都想要,三皇子提前来了青山府邸,弄砸了一切,看起来与宁奕的关系并不融洽,对于二皇子而言,这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愿意交好一位大隋皇子,宁奕只需要稍微松口,那么书院的这块肉,就会稳稳落入东境圣山联盟的口中,而至于蜀山后山的那些不愉快,李白鲸并不在意,而且他已经想好了,在第二道诏令之后,东境这一方阵营,该如何去交好这位宁奕先生。

    “关于应天府......”

    宁奕犹豫了很久,他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还有嵩阳书院,岳麓书院。”

    老宦官笑着望向他。

    宁奕的眼神扫过了所有的人,他看到了三皇子阴鸷的眼神,也看到了二皇子的期待,三司那些人的等待与焦灼......但是他的心中,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选择。

    山路上,剑器近曾经问过他。

    若是有一天,你按照自己信奉的道理行事,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走错了,那么该怎么办?

    宁奕的回答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三座书院做错了,就应该付出代价,但是负责惩罚的那个人,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宁奕信奉的道理,是予善者善,予恶者恶,三座书院要打杀自己,自己本该毫不犹豫的做出雷霆选择。

    但是现在,短暂而又漫长的思忖当中,他陷入了一种进退艰难的境地。

    剑修的剑道境界,与自己的为人处世有关,宁奕不修行浩然之剑,也不修行杀戮之剑,他既不做老好人也不做滥杀无辜之人......世间万物都是剑,能杀人的是剑,能救人的是剑,握住了剑,就握住了选择的权力。

    选择。

    太宗把这柄名为“选择”的沉重的剑,交到了宁奕的手上。

    公与私,该如何区分,该不该区分。

    若是自己借着这个机会,对于三座书院任意打杀,那么便沦为了自己也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若是自己无所作为,若是自己把三座书院都交给东境二皇子......结局都是一样。

    宁奕的道心,面临了一个很严肃的考验。

    剑者,能否内外兼修,知行如一?

    这是太宗陛下“送”过来的礼物。

    他要隔着天都城,看一看这个叫“宁奕”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

    ......

    暗潮汹涌的短暂沉默之后,宁奕终于开口。

    “如果按照大隋律法来处置,那么三座书院闭门十年思过,断绝香火,门下弟子无缘大朝会。”

    少年抬起头来,平静说出这么一句话。

    青君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扶着青山府邸的断裂长石,指节青筋毕露,攥紧石块,其他两座书院的大君子不在青山府邸,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会如此。这是一道晴天霹雳,惩处之严厉,对于大人物不痛不痒,但是对于青君等年轻的修行者,则是不折不扣的灭顶之灾,断去了大朝会的造化......他们辛辛苦苦的准备,就全都成了泡影。

    书院的谋划,三位大君子都不知情,今夜的风雨飘摇,其实与他们无关。

    但是青山下的宁奕,只是原原本本,把大隋律法,关于书院触犯的条例,以及对应的处置,念了出来而已。

    “这是早就立下来的规矩。”宁奕轻声说道。

    接下来的那句话,让三皇子眯起双眼。

    一众大人物,全都皱起了眉头。

    宁奕说道:“但是我觉得这条规矩并不合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向三位书院的府主,轻声道:“做错事情的是你们,凭什么要让别人来替你们承担痛苦?”

    “乌烟瘴气之辈,狼鹰狗吠之徒,书院之争,非是书院之罪,而是人之罪,人做错了事情,人来担着,关书院那块千年牌匾什么事情?”

    宁奕挑起眉毛,对着老宦官认真说道:“我要做的第一条处置,是将那些参与书院谋划的修行者......全都贬出书院。”

    老人神情微妙点了点头。

    这一句话说出来,三皇子的面色变得很微妙,他瞥向二皇子,发现李白鲸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疑惑,炽热逐渐褪去。

    宁奕的后续是什么?

    “我从蜀山走出,并非书院中人.......故而这场书院之争,有人比我更有权力处置门内的孽徒,所以贬出书院的那些人,我希望由苏幕遮前辈进行处置,最好是流放驱除到南疆地域,平乱征战。”宁奕再一次望向老宦官,说道:“我唯有一条要求,即便这些人戴罪立功,能够重获自由之身,此生此世......也不得再入天都皇城。”

    苏幕遮望着宁奕,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当中带着一丝赞许。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面色并不好看,流放南疆平乱......这其实与宣告养老并没有区别,只不过比起朱候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更能够让他们接受。

    他们不甘的望向两位皇子,令他们失望的是......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看起来已经抛弃了自己。

    三皇子眯起双眼,目光停在宁奕的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皇子同样若有所思,只是闭眸思考,手指轻轻敲打车厢莲花。

    这一句话,已经把书院的肥肉丢进了大海里,谁也吃不到......宁奕并没有把三座书院推垮,而是轻轻拉了一把,把已经支离破碎的部分,丢进了悬崖之下,而且这个抉择,让东境和西境,都无法获得好处。

    二皇子睁开双眼,他望向宁奕,同样是面带微笑,只是稍微觉得有些遗憾。

    “有两个人,是个例外。”

    站在青山下的少年,说完了对于这场书院之争的处置,他看着老人,认真说道:“陛下既然给了我选择的权力,那么我便有权对涉世的所有人,进行我的处置。是这样的吗?”

    满头雪发的老宦官,极有耐心的笑着点头,轻轻道:“是的。”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宁奕低垂眉眼,平静说道:“我希望陛下能够赏赐白鹿洞书院的水月先生,她曾两次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水月先生,那么今天......我将不会站在这里。”

    摘下斗笠的水月,感到了诸多的目光,她的神情和心情,颇有些复杂。

    小雨巷,她曾经帮过宁奕一次。

    青山府邸,同样是她告诉苏幕遮,这才保下宁奕。

    但其实......宁奕已经报过恩情,他昭雪了白鹿洞千年前的真相,把三座书院的合攻化解,如果没有宁奕,白鹿洞书院,同样也会在昨夜就倒下。

    老宦官点了点头,轻柔道:“这件事情,咱家会如实跟陛下汇报。”

    老宦官顿了顿,好奇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宁奕眯起双眼,他的目光落在青山府邸的场间,一时之间,在对方先前站立的位置,竟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宁奕转动头颅。

    那个人曾经在蜀山后山,试图出手杀死自己。

    那个人曾经在西境地界,想要设下埋伏,等到自己走出蜀山,就直接动手。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的目光最终落定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此时此刻慌乱无措,唯恐避之不及的阴柔男人。

    “夷吾星君!”

    宁奕冷笑一声,高声道:“你躲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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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