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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锁命

    山顶的风很柔。

    星光摇曳,簌簌作响。

    “阿婆,到了。”

    宁奕背着老太太,到了山顶后,将阿婆轻轻放下。

    少年余青水则是扛着木质轮椅,搀扶着阿婆瘦弱身躯,挪坐在轮椅之上。

    站在山顶,往下望去。

    群山在夜色中连绵,一道道轮廓首尾衔接,接连重叠,看不见尽头,只感到巍峨雄壮,在黑暗中有一股难言的肃穆……

    阿婆抬了抬眼,只是微微一瞥,便重新阖上。

    任谁都能看出,她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倦到眼皮都睁不开,浑身上下,随时都要散掉。

    似乎……就只有一口气在撑着。

    余青水蹲在轮椅旁边,轻柔道:“阿婆,到山顶啦。”

    阿婆很是疲倦地笑了笑。

    她抬起手,拽了拽徐清焰衣衫,示意女子蹲下神来,仔细听自己接下来的话。

    “阿婆……”

    徐清焰蹲下身子,仔细聆听。

    阿婆在她耳旁缓缓开口,很慢很慢地说着悄悄话,说到最后,老人唇角浮现出孩童般稚气狡黠的笑意。

    除了徐清焰,没人听见,阿婆悄悄话的内容。

    说到最后,徐清焰浑身一震。

    她声音哽咽,酸涩道:“谢谢您……”

    “傻孩子……”

    阿婆干枯手掌,缓缓摩挲徐清焰面颊,指尖抵着唇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细声吩咐道:“瞧见你哭……我心里难过得紧……以后要记得多笑……”

    说完这句话。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干枯身躯,深陷于轮椅里的瘦削老人,因为这口气的缘故,整个人似乎都干瘪下来,最后安定坐在椅上,气息逐渐平缓。

    吐出了身体里最后一口悠长气息。

    阿婆明明阖着目,却挤出一丝笑容来,声音断断续续:“今儿山色真好……今儿山色真好……”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归弥。

    阖上的双眸,也没有睁开过。

    人至悲时,反而无声。

    山顶变得无比寂静。

    蹲在轮椅旁的少年,像是被什么撞中了,整个人呆若木鸡,麻木地攥握着老人的手掌,眼中的光芒缓缓消散……

    勐山惊起鸦鸣,月夜之下,鸟雀四起。

    平静已久的雾江,则是掀起滚滚江涛。

    ……

    ……

    阿婆离开了。

    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年消失了。

    余青水把自己反锁在里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再出来时,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鬓角生出了一抹斑白。

    哪怕面对宁奕徐清焰,强行挤出笑容,少年眉宇间依旧缠绕着一抹挥散不去的阴郁。

    此刻的余青水,才让宁奕感到“熟悉”。

    “我要离开勐山……”

    从里屋离开时,余青水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声音很黯淡,道:“这一年,谢谢二位了。这座小院子,若是喜欢,就留给你们。”

    宁奕站在余青水面前。

    他轻声道:“我们也会离开勐山。”

    “就不同行了。”少年低垂眉眼,道:“我先行一步。”

    宁奕寸步未挪。

    看着这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少年,宁奕心底没来由涌出一抹真切的悲伤。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此刻的余青水。

    少年想要离开勐山的信

    念,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动。

    原先少年,是渴望探寻十万大山之外的世界。

    而如今……

    他只是想逃避。

    想逃避阿婆的死,想逃避勐山这座小镇子,只要能够离开,去到哪里都没有关系。

    少年低垂头颅,扛着行李,倔强地像是一头狮子,一言不发。

    “整座小镇,都被锁在雾江,被困在勐山……这么多年,没有人成功离开过。或许你是唯一的例外。”

    宁奕轻声道:“你可以试一试,现在一走了之,不否认你或许能成功离开,去往大山外的地方。”

    “但如果你走了,下个月雾江涨潮,这里会被淹没。”

    “雾江涨潮……”

    少年摇头笑了笑,不以为然,“现在可不是汛期……”

    宁奕只说了四个字。

    “阿婆说的。”

    这四个字,便让少年笑意逐渐变得凝固。

    “我和清焰,从来就不是因为飞剑出事,意外坠入雾江。”

    在这个关头,宁奕选择了坦白。

    “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来自于……虚无。”

    他直视着余青水双眼,道:“如果今天你决意离开勐山,那么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几天,宁奕翻来覆去地回想阿婆最后一夜所说的话……

    这如梦似幻的一切,或许本就是存在于过去的真实。

    又或许,这只是一场虚弥。

    宁奕更愿意相信前者,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这样的话,自己或许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阿婆……还说了什么?”

    余青水神情痛苦闭上双眼,额头青筋缓缓凸显。

    徐清焰看着哥哥鬓角横生的那抹白色,声音沙哑道。

    “阿婆还说,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点。”

    “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阿婆希望你能留下来,尽到自己应尽的担当。”

    这句话,让宁奕心神一震。

    有些耳熟……

    似乎在哪里听过……

    闻言,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身上重重的盔甲,生人勿近的尖刺,他缓慢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坐在院墙角落里。

    光明倾罩,他坐在阴影中。

    “知道了。”余青水沙哑地说:“阿婆说得对。”

    ……

    ……

    接下来的日子,整座小镇,都在紧锣密鼓的抗潮准备中渡过。

    上一次的涨潮,因为阿婆精准预测,小镇躲过一劫,而这一次,看样子比上次更为严峻。

    家家户户,开始向着山顶挪移。

    家里有壮丁的,能出力的出力,不能出力的,也都尽了自己一份义务。铁匠木匠连夜帮忙打了好几条江舟。

    九叔带着一帮青壮年捕鱼,储存粮食。

    涨潮日即将来临——

    “上次涨潮时,我看到有不干净的东西,在江水里浮动。”

    少年嘴里含着长刀刀柄,**上身,站在渡口,把粗壮长绳栓链木桶,一一拽紧,就这么绵延成线,横拦在江岸之前,希望以此形成对抗江潮的阻力。

    他皱着眉头眺望远方,声音含糊不清,道:“江水里浮动着万千枚细碎影子,像是不知名的江鱼,随涨潮吞噬沿途的屋楼。潮水退去,屋楼破碎,这些影鱼破坏力极强,可是奇怪的是,后来我在雾

    江中无论怎么打捞,都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踪迹。”

    蹲在渡口前,将木桶与麻绳拧在一起的宁奕,闻言抬起头来。

    他心中一凛。

    宁奕知道,余青水所说的,江心不干净的东西……是影子。

    光明炽日照耀之下,邪祟之力,不会释放。

    所以自己无论如何辛辛苦苦寻找,都找不到蛛丝马迹。

    “九叔不在雷雨天出江,避开江心,就是避开那种脏东西。”余青水淡淡道:“上次涨潮,只有我和他看见了这玩意。这次涨潮,你准备怎么对付它们?”

    他目光望向宁奕腰间。

    宁奕握住了细雪。

    “就凭借这么一把油纸伞?”余青水笑着问道:“我可是豁出命留下来陪你的,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宁奕笑了笑,道:“这不是伞,这是剑。”

    余青水沉默了。

    他看得出来,宁奕是认真的。

    “来。”

    宁奕挥手示意余青水坐到自己舟上。

    待到少年上船,他撑杆向着雾江远方掠去,宁奕抵动长杆,速度奇快,小舟破开江面,破风而行。

    “这是要去哪?”余青水皱起眉头。

    宁奕并不开口,只是继续撑杆。

    他在印证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想。

    过了许久。

    咚的一声,船身似乎撞到了什么。

    “以前出江,到过这里么?”

    宁奕问余青水。

    少年环顾一圈,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这里是哪?雾气太大,什么都看不见。”

    他先前想离开勐山,完全放弃了行走水路的可能性……原因很简单,想从雾江安全离开,比登天还难。

    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迷失方向。

    宁奕道:“伸手。”

    余青水怔了怔,按宁奕所说,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他按向雾气,却按到了一片实实在在的屏障,明明触感像是一张纸,干脆而又薄弱,但无论怎么用力,却都无法按碎……少年失神地抬起头来,在滚滚雾气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如大碗倒扣的屏障。

    “这……怎么可能?”

    有一座结界,悬浮于雾江,勐山之上。

    翻山越岭,出江抵舟。

    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这意味着……自己当初如果选择离开,那么很有可能,会在那条最艰难最崎岖的山路抵达终点之时,发现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勐山,雾江,是被锁死的。

    在这一刻,宁奕完成了自己心中猜想的印证。

    这座结界,正应了阿婆那句提点。

    他轻声开口,道:“勐山雾江,有样东西,锁住了所有人的‘命’。”

    不仅仅是阿婆,孟九,花婆婆,余青水的命。

    这座结界中锁着的。

    按照规则来看,自己踏入此地……已经成为了勐山结界中的一员。

    所以这东西锁着的,也包括自己,还有徐清焰的“命”。

    少年喃喃道:“宁奕,那是什么?”

    宁奕低声笑道:“一枚……木简。或者说,一卷天书。”

    ……

    ……

    (1,修改至此,表示基本满意,再次求月票。2,前天发了个闲文,于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大家可以去关注公众号,得知剑骨更新的第一动态~)

第七十六章 妖花

    “一枚木简?一卷天书?”

    余青水神情茫然,皱眉道:“宁奕,你在说啥呢?”

    什么木简,什么天书……少年听得一头雾水。

    他用力按了按面前的屏障,江雾中耸立而起的大圆,震出沉闷清脆的脆响,这枚大圆,不知由何材质构成,竟是坚固无比。

    少年重重捶了一拳,疼得面目扭曲,龇牙咧嘴。

    “有这东西拦着……怪不得世世代代,都没人能走出勐山……”

    余青水喃喃开口。

    十万大山,神鬼之术,并不稀罕。

    雾江结界,虽然震撼。

    但很快余青水便平静下来。

    “退潮之后,就不会有这东西了。”

    宁奕拍了拍少年肩头,给了这么一个承诺,轻声道:“回去了。”

    对于宁奕的故弄玄虚,余青水也没有过多追问。

    他只是深深望向大江。

    少年隐约觉得,在大江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

    天色暗沉,下起小雨。

    临近渡口,雾气摇曳,隐约可见一道女子身影撑伞而立,等候多时。

    只是徐清焰身旁,还有一道佝偻身子的苍老身影。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婆婆,竟破天荒出现了,而且就站在徐清焰的伞下,与其并肩而立。

    老太太背负双手,眯起双眼,目光在小江悬浮的木桶长链处环视一圈,一言不发。小船靠岸。

    余青水看到花婆婆,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老人的长相,实在有些可怖,与阿婆形成鲜明对比……哪怕知道花婆婆不是什么坏人,多看两眼,依旧会觉得后背生出寒风。

    婆婆一字一句沙哑道:“宁奕……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在勐山深处,采的是什么草药么?”

    说完。

    她便自顾自转身,走入雨幕之中。

    宁奕望向徐清焰,后者神情有些无奈,轻轻打了个手势,做了个口型。

    “花婆婆是自己来的……”

    这位老太太,神出鬼没,属实吓人。

    余青水也望着宁奕,眼神带着三分犹豫,七分询问。

    要不要跟过去?

    “啪嗒”一声。

    脊背佝偻,几乎鞠躬的老人,忽然止住身子。绣花鞋踩了一脚泥泞。

    老人缓缓回头,道:“怎么,怕了?”

    宁奕洒然一笑,道:“有何可怕?”

    他拍了拍余青水,以眼神示意徐清焰,不必紧张。

    花婆婆低声笑了笑,道:“那就……跟过来吧。”

    依旧是那条老路。

    在这一年里,宁奕已经将这条路走了无数遍,山道崎岖而多泥,凡夫俗子走起来脚底打滑,偏偏那位年逾花甲的老太太,如履平地,走得是又轻又快,即便大雾磅礴,仍然能准确找到方向。

    这一次,花婆婆没有加快脚步。

    她走得很慢,而且每走一段,便会停下来,回首看看身后三人,有没有掉队。

    就这么断断续续走了一个时辰……

    “到了。”

    老人停下身子,她缓缓抬头,浑身上下骨骼,迸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说“到了”这两个字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她的语气是轻盈的,似乎有一股无形的精神力量,加持着她。

    宁奕抬起头来。

    面前是一座漆黑的山洞,洞穴之前,落石与野兽白骨堆在

    两旁,粗狂而又邪异。

    “婆婆……您老每日奔波这么久,就是到这个鬼地方来采药?”余青水盯着这黑漆漆的山洞,一时之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越看越觉得,这地方不是好地方。

    至少……不是好人来的地方。

    要是在这杀人埋骨,那可真是无声无息。

    “进去便知。”

    花婆婆淡淡应了一声,她漠然回头,瞥了眼三人,也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跟着,便自顾自继续前行,因为脊背佝偻缘故,不必俯身,便直直进入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眼神明亮。

    二人先后俯身,踏入其中。

    “喂……喂……”

    少年傻了眼了,环顾一圈,四周林叶簌簌回荡,不远处似乎有猛虎低吼的声音,他咬牙怒骂道:“豁出去了。”

    当下眼一闭,身子一倾。

    万万没想到,这山洞之内,远非自己所想,乃是平地,而是一条向下驰滑的甬道,这一撞整个人便失了重。

    黑暗山洞,竟然有亮光燃起。

    ……

    ……

    身子佝偻的阿婆,稳稳落下。

    宁奕和徐清焰,则是各自撑伞,缓缓飘落,衣袂不沾染一片泥浆。

    最后便是张牙舞爪从而天降的余青水,噗通一声,摔了个面朝地的狗啃泥,眼冒金星。

    少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

    他眼前恢复清明,忍不住一声低呼……这山洞最底部,视线竟是豁然开朗,原来一枚枚散发着浅淡荧光的古石,悬挂在洞壁四处,激荡出丝丝缕缕温柔光华,将整座环壁照得犹如白昼。

    而在山洞中央,一座石台之处,藤蔓攀附。

    石台之上,供着一株奇异植株。

    无花,有茎。

    这植株,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只需要让人看上一眼,便会沉浸其中……忍不住幻想,花开之时,该是何等的惊艳景象?

    “南花……”

    宁奕神情复杂,连忙深吸两口气。

    即便是他,真正看到南花,也觉得心神震撼。

    在陵月神魂幻境中,他见到了这妖花花开的景象,可那终究是别人印象中的南花,与自己亲眼所见,是两码事。

    有一股强烈的,妖异的美感,直接从神海层面,冲击着自己的认知。

    那朵花……有着巨大的魅力。

    幸好南花尚未开花。

    每日都需有人浇灌。

    这就是花婆婆每日行走诡秘的原因……她将南花移到这里,每日逃避众生视线,便是在为南花浇水。

    怪不得。

    怪不得她要躲着所有人。

    “雾江每隔一段日子,便会涨潮。”

    老人盯着那朵花,神情已有些痴了。

    她轻声道:“‘那些东西’在涨潮时爬出来,在勐山寻找这朵花。”

    那些东西,指得自然是雾江江底的影子。

    “这些年,我在盼着它开花。”

    花婆婆双手搭在石台上,声音很轻,很温柔。

    如果不去看她的正脸,只看背影……那么此刻的花婆婆,细腻的就像是拥在植株表面的一层花衣。

    “整座小镇,没有人的命是完整的。”

    “难道我们,生下来就有罪,活该留在这里折磨?”

    “如果花开了……或许,我就可以‘赎罪’了……”

    她低垂眉眼,回过头来,脸上荡漾着笑意,道:“我有预感,这朵花盛开之时,一定会特别美,特别美……”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他默默道。

    是啊,南花盛开之时的景象,的确是特别美。

    但也特别妖。

    亲眼目睹南花开放之人,除了余青水,还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连大隋国师袁淳先生都不能幸免……这个无辜小镇子里的其他人,更是抵抗不住南花的妖异。

    “异乡人……花要开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东西玷污它。”

    花婆婆声音颤抖,脸上盛放出隐忍而又癫狂的笑容,双手如同捧花奉献一般,按住胸膛,仿佛要将整颗心脏都捐给南花。

    心脏跳动的声音竟然真的可以听闻——

    “咚咚咚。”

    “咚咚咚。”

    跌坐在地的余青水,怔怔看着这一幕。

    这是**跳动的声音。

    老人闭上双眼,俯身于南花根茎之前,深深闻嗅了一把,沉浸在忘我之中。

    许久,花婆婆睁开双眼,望向宁奕。

    “你刚刚说……它叫‘南花’?”

    宁奕看着老太太。

    “不错。生长于南疆十万大山中的妖花。故而取名为‘南花’。”说话之间,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细雪剑柄之上。

    刚刚那一幕让宁奕确信,如果南花盛开,那么这位花婆婆,一定逃不了堕落的命运。

    整座勐山小镇的谜团,到如今,已经全部解开。

    雾江江底的黑暗生灵,等待着每一次的涨潮,冲击勐山禁制,找到“南花”……催生出深渊通往人间的裂缝。

    如果成功了。

    那么,便打通了两座世界的壁垒。

    只是,象征着贪婪和**的南花,落在勐山中,被人深深藏了起来,在花婆婆之前,想必已有不少人,死在了等待南花花开的过程中……这山洞尸骸遍地,大多已经风化。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南花花开的那一日。

    他们竭尽全力,倒在**驱使的道路之上。

    南花唤起了人心中邪恶肮脏的一面,而恰恰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那份占有欲,却让这朵本该打穿人间的黑暗之花,被雪藏于深山之中……

    潮起潮落。

    南花未开。

    “梦里……它的确是叫‘南花’……”

    花婆婆喃喃开口,道:“这个梦……竟然是真的……”

    宁奕皱着眉头,道:“什么梦?”

    老人置若罔闻,手指颤抖,慌忙伸出一只手,她竟是一把攥住南花的根茎,猛地拔起,这株扎根于石台的妖花,生命力极其恐怖,被拔了根,却未有丝毫颓败之象,而是就此依附于老人小臂之上。

    南花贪婪汲取着小人手臂鲜血,如同牛饮,数息之后,发出拟人般心满意足的叹息之音,根茎粗壮,颜色猩红妖异。

    “来……来……你试试……”

    花婆婆脚步踉跄着,向着余青水走去。

    整个世界。

    都只剩下这个少年。

    “梦里……你让花开了……”

    ……

    ……

    (今天只有一章,解释一下原因:昨晚两点多写完,一整天写文的状态都很萎靡,效率奇低,所以今晚决定赶紧休息。明天早上11点左右会有一章,除了那章,明天下午晚上还会有两章,总计三章。)

第七十七章 凡俗之人的凡俗之剑

    “婆婆?”

    跌坐在地的余青水,被这一幕吓呆了。

    他连滚带爬向后挪去。

    花婆婆速度奇快,一刹那便掀动腥风,化为幻影,向着少年扑去。

    只是她来得快,退得更快,一道凄厉的尖啸声音凭空如炸雷般响起。

    “轰!”

    伴随这尖啸声一同炸开的,还有一抹雪白璀璨的剑芒。

    苍老身躯,被油纸伞抽中,如抽打陀螺一般,狠狠飞出数十丈,撞在一面山壁之上。

    余青水怔怔看着不知何时立在自己面前的黑袍男人。

    宁奕单手持握细雪,伞剑出鞘,剑尖上挑。

    他神色平静到了极点。

    徐清焰并肩站在宁奕身旁,她一只手垂拢在袖中,握着半片骨笛叶子。两人没有肌肤接触,隔着约莫三尺距离,却是各自有一缕白光闪烁,连点成线……于是乍一看,便似乎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人栓系在一起。

    “哗啦啦……”

    山壁碎石簌簌而下,烟尘弥漫。

    远方石壁,被巨大力量的冲击,凿出一个凹坑。

    老人身躯保持着向后跌去的姿势,镶嵌在破碎石壁的凹坑之中,仿佛死寂。

    “刚刚这一剑,我留手了。”宁奕淡淡道:“接下来可就不会留手了。”

    说完这些,依旧是没有动静。

    宁奕皱起眉头,他随手拨开烟尘,缓缓来到凹陷石壁之处,沉默下来。

    老人那张枯老面孔上的癫狂,已经消散。

    或许是因为衰老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南花汲血的原因,她的皮相开始衰退。

    半边面颊浮现出数千缕血丝,密密麻麻,看起来更加可怖,可是面容五官的神色……却变得极其平和,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温顺,卑微。

    她缩着身子,护着手臂上那扎根汲取鲜血的妖花根茎,像是一枚颤颤发抖的花苞。

    南花在她身上扎了根。

    看样子,即便自己不动手,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人颤着声音,嗫嚅着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童:“我只是……想看一看……花开……”

    宁奕沉默下来。

    宁奕并非是心软之人,向来杀伐果断,宁愿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此刻,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是余青水。

    少年看着花婆婆这副可怖面容,虽然害怕,但仍是鼓起勇气,咬牙道:“宁奕……你一定要现在杀了她?”

    当年花婆婆为余青水送过救命草药……宁奕深深看了一眼少年,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道:“你再如何求情,她都必须死。”

    “不要误会……”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望向那朵花,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道:“我不是在为她求情。”

    这朵被雪藏在深山洞穴之中的妖花,绝对是世上一等一的邪异之物,如今的花婆婆,大概是已经疯了,执着于花开。

    余青水看着烟尘中蜷缩身子的老人,叹了口气。

    他望着宁奕,徐清焰,轻轻道:“从看到你们那天开始,我就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真实而又虚幻,或许离开勐山对我而言,就是一场触不可及的梦……”

    宁奕和徐清焰都沉默了。

    是啊。

    即便是他们,在勐山生活了一年,也有些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幻了。

    这到底是余青水神魂里的一场梦境。

    还是如阿婆所说,真实发生过的一段时空?

    “既然江底的那些东西,为了这朵南花而癫狂……那么何必要现在杀死花婆婆……”少年望着宁奕,诚恳道:“没有人比她更在乎这朵花……且让她待在这里吧……”

    宁奕沉默下来。

    蜷缩身子的花婆婆,龟缩在凹坑里,她忘我地注视着自己手臂那猩红的南花,根茎汲满鲜血,饱满地有些吓人,但依旧没有花瓣开出。

    老人只是重复着喃喃几个字。

    “花要开了……”

    “花要开了……”

    这里的每一具白骨,临死之前,或许都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吧?

    望着这个老人,心中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厌恶。

    宁奕最终收回了细雪。

    ……

    ……

    涨潮日。

    天地昏暗。

    整座勐山小镇,似乎都感受到了地底蛰浅的力量在苏醒,一股缓慢而又无可抗拒的波动力,推动着山体轰鸣。

    天幕低沉,黑云摧枯拉朽地压过山顶。

    抬起头,往日辉光消弭,只有无边无际的长夜笼罩。

    整座小镇的迁移紧张地进行着,一位容貌绝美的女子,负责带领群众转移,在她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安静无声,快速地行进着。

    只是每一位勐山小镇上的原住民,在行进之前,偶尔抬头,都会感到巨大的压迫感。

    这哪里是涨潮?

    简直是天将塌陷!

    江潮不再平寂,大起大落,冲击山岸,栓系成长线的木桶阵绷紧之后,只不过与江潮数个回合的拉锯冲击,便被荡成一个满圆,看起来随时会崩开——

    在满圆绷紧的起始点。

    少年和蓑衣老叟,站在雨幕中。

    九叔杵着长竿,噼里啪啦的雨珠敲打在蓑衣之上,荡出雪白的细长弧线。老叟沉默肃立,望向码头尽头的男人,神情凝重,满是敬意。

    一袭黑衫,随风飘摇,如泼墨一般。

    黑衫主人的双脚,却如铁钉,牢牢钉死在原地。

    宁奕长发盘在脑后,以一根黑色发髻别住。

    他单手轻轻握着细雪,握着剑柄的五指依次松开,复又拢紧。

    他在呼吸。

    细雪也在呼吸。

    一人一剑,彼此融成了“整体”,在层层江水的冲击之下,不动如山。

    码头已经被江水淹没,远远望去,水波荡漾,宁奕便像是站在水面之上,天顶黑云压得低沉,他像是一个人,在对抗整座世界。

    压抑到了极点。

    天光彻底黯淡,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江面之上,涌出了一抹阴翳。

    江心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拧转,水波翻涌,逆成龙卷。

    数万枚漆黑鳞光,从拟龙卷中抖落,江波起伏,时而堆砌如高楼,时而下陷成低谷,于是这万枚鳞光,随波起伏,抵压成刃,迸发出簌簌簌的尖细声音。

    切斩这雾江的雾气,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宁奕平静凝视着眼前滔天而来的巨浪。

    在这勐山世

    界,他失去了星辉,神性,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介凡俗之身。

    所拥有的,就只是手中的一把剑而已。

    余青水瞪大双眼,他看到宁奕向前迈了一步。

    本就站在雾江码头尽头的男人,本该一步之后,坠入江底,但却稳稳踩在了水面之上……这是何等忤逆认知的事情?

    只一步之后,宁奕开始奔跑。

    一团黑衫如墨,在风中挣脱,顷刻间便被浪潮淹没,接着再冲出浪潮,滚滚江潮扑面而来,男人踏江而行,气势如平地起惊雷,愈发高涨,一往无前。

    他尚未出剑,双手握紧细雪,微微前倾,侧悬于面前,剑锋像是轻轻“抵”在扑杀而来的江水之上。

    一重巨浪,扑打而下。

    下一刻,银光闪现,巨浪被无声无息地切斩开来——

    在喧嚣与轰鸣声中,有一抹寂静无声的杀机。

    这是起自于凡俗之手,却远远超过了凡俗认知的剑术。

    宁奕站在雾江浪潮之上。

    大日陨落,他仿佛成为了大日,光明沦陷,他便化身光明。

    数万枚漆黑鳞光跃起,余青水在这一刻看清了那些江底肮脏东西的真面目……它们都只不过是寻常可见的鱼类,只不过在这一刻生长出了漆黑的棘刺,像是地狱里投胎转世的恶灵,更像是扑向纱灯的飞蛾。

    要将光明扑灭。

    当某一日,世界失去了光,持握枯灯的凡人,成为世上最后的光源,也便成为了耀眼的神灵。

    细雪的光芒太刺眼了。

    它们……无法忍受。

    在狂暴的江水中,有一片极其狭小,狭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域”,只有方圆三尺。

    站在起伏江水之上的宁奕,出剑速度快得惊人,细雪先是切斩出一道道撕碎虚空的弧光,再接着化为一片连绵无垢的圆。

    他甚至闭上了双眼。

    黑暗降临之后,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是内心而不是双眼。

    整座雾江的喧嚣,变成了极静。

    整座勐山本该迎来漆黑的落幕,但因为执剑者的出现,这座天地之间,仍然留有一线光明。

    驱逐光明的本性,让江底的“影鱼”,涌向宁奕。

    顷刻之间,以他为中心的方圆数里,成为了一个比江心更为拥挤的涡旋。

    大片大片的江水被蒸发。

    随之一起被“蒸发”的,还有影鱼被剑气打中击碎的尸骸,滔天的血腥。

    江边岸潮的木桶长阵,在影鱼出现的那一刻,便毫无悬念地被冲垮,余青水和九叔一路狂奔,来到半山腰,杵着膝盖大喘气。

    少年望着远方江水起伏摇曳的那抹光明。

    他回想起初见之时的场面,那时候自己练剑还没多久,对宁奕的剑术境界颇为怀疑,于是他便问这个连飞剑都拿不出来的男人,对于剑道了解多少?

    宁奕笑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了捻。

    “只会一点点。”

    此刻少年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地开口,喃喃道:“你管这叫……只会一点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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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逆转命运

    “那是什么?”

    勐山山顶,小镇住民聚集避难,有人伸出一只手,指向山下雾江,惊呼了一声。

    于是所有人都向着那条波澜壮阔的大江江面望去。

    天地漆黑,那是唯一的光。

    雾江的雾气被大雨冲散,滂沱大雨中,一道纤细的人影贴伏在江面,天地大苍生小,此刻的人影看起来就像是一根随时可能折断的霜草。

    或者,像是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焰。

    那男人站定不动,挥剑动作却是快得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

    方圆数里被铺天盖地的影鱼填满,它们数量多达以十万百万,鱼身震颤,迸发出叽叽喳喳的尖啸声音,足以刺破耳膜。

    靠牢在一起,以血肉之躯,奋力拧合成一枚巨大的圆球。

    丝丝缕缕光明,透过鱼球缝隙渗透而出……愈发黯淡。

    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

    面覆皂纱的女子,站在山顶,望向雾江。

    她摘下皂纱。

    一年来,勐山小镇的人,终于有机会见到这位神秘女子的真容。山顶所有的噪音在这一刻消失,原本距离徐清焰还有些靠近的青年汉子,此刻潜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世间的美,有三六九等。

    徐清焰的美,是凛然众生的美,是超越凡俗的美,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圣的美。

    她以真面容见众生。

    众生便发自内心喜欢,仰慕,敬畏。

    黑色皂纱,在风中九转,飘摇。

    在惊呼声中,徐清焰纵身跃下。

    她跃入大江之中,像是一只折翼的鸟雀,孤独而又勇猛,逆着凛冽的天风撞击江面,自天地之间,有一道粗壮的穹光迸射而出——

    数十万影鱼围成的黑暗领域,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光芒照破。

    神女张开双臂,从穹顶落下,拥抱这条黑暗大江。

    她化为了炽烈的太阳。

    而宁奕睁开双眼,接住了这道从天而降的太阳。

    “轰隆隆——”

    整条大江,迸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有一枚巨大的手掌,按压在江面之上,将整条大江都压得向下凹陷,四周高高涨起,万钧江水溢出拍打着江岸,整座勐山被大水淹没。

    合二为一的两道身影,方圆迸发出炽烈的光明。

    细雪脱离了宁奕的手掌,化为一道粗壮剑气。

    宁奕和徐清焰的眉心,都点燃了金灿的神性火光,数千把飞剑在雾江上空绽放,在这封禁神性的世界里,徐清焰本身就是“忤逆”规则的存在。

    她本身,就是最纯粹,最无垢的神性。

    而当她纵身跃下山崖的那一刻,便等同于向宁奕传达了一个信息。

    “我把我奉献于你。”

    将光明奉献给执剑者。

    两个人彼此成就,彼此交融,自这一刻,黑夜逆转成为白昼,磅礴的光芒照亮了整条雾江,整座勐山!

    方圆数里的雾江,被炙热高温焚烧,灼烫出一个巨大的虚无的圆域,不断有江水和影鱼向着这光明领域中冲击,撞入边缘的那一刻便被焚灭成为虚无——

    两道身影,缓缓下降。

    宁奕来到了江心的最深处。

    他曾无数次下潜,都无法寻找到雾江异常的真相……而在这一刻,他看到了真相。

    光明焚烧万物。

    而一枚青色木质竹简,则是悬浮于雾江江心地底,丝毫未损

    “命字卷……”

    这道气息,宁奕和徐清焰,都无比熟悉。

    他们都曾是命字卷的拥有者。

    命字卷竹简,镇压着雾江影子,而这枚竹简诞生的那一刻,便抽取着勐山地界的“命运之力”。

    每一卷天书,都有着其独特的特性。

    山字卷无需炼化,在其散落归位的那一刻,便自行散发特性,温养着整座东境大泽。

    而命字卷的特性,便是“改化”生灵的命运。

    阿婆也好,孟九也好,花婆婆,余青水……这座勐山小镇里的每一个人,乃至是每一只鸟雀,每一头走兽,都被命字卷的无形辉光所笼罩,而这枚竹简自发凝成了一个闭环的圆域,将勐山地界扭曲,形成了一个独立于外界的“洞天福地”。

    它改变了这一整片地界的“命运”。

    唯一的例外,就是宁奕,徐清焰,他们不是生长于此的本地人,而是因为一场意外,来到这里的“异乡客”。

    “命字卷镇压着雾江的邪灵……它需要力量来支持,于是抽取整片地界的‘命运’,来作为加持。按照今夜的涨潮情况来看,它应该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徐清焰伸出一只手,她试着触碰那枚竹简,可是手指缓缓落下,竟然逐渐隐没,化为一片光明。

    她失神地抽回玉手。

    并非是自己羽化了……

    这枚竹简,自己竟无法触摸。

    “我一靠近它,便会被光明淹没,化为穿透而过的虚无……”徐清焰喃喃道:“我取不走命字卷。”

    “你……还没发现么?”

    沉默已久的宁奕,忽然开口了。

    他蹲下身子,凝视着那枚晶莹剔透的命字卷玉简,喃喃道:“抛却你本身存在的意外……在这里的规则下,我无法动用星辉,神性……”

    “并不是因为,这里是观想世界。”

    “而是因为……这里,是实实在在的,五百年前的‘勐山’。”

    所有的天书古卷,全都熄灭了。

    除了“时之卷”。

    这是宁奕唯一可以动用的古卷,但在这小镇修行的一年来,他从未想过以古卷之力,去做些什么。

    原因很简单。

    阿婆在一开始说的那句话,宁奕真正地听了进去。

    既然来了,何必要急着走呢?

    这里究竟是缝隙界内,余青水神魂中的一场梦境,还是五百年前的时空……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既来之则安之。

    “如果这是一场梦,或许结局早已注定。如果这是五百年前的时空,那么我们……也是过客。”宁奕望着徐清焰,笑了笑,“作为观看历史的客人,我们无法带走一株草,也无法改变一株花……”

    这就是徐清焰无法摘走命字卷的缘故。

    命字卷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让一个平稳的圆,变得波折,重新凝聚成了另外一个平稳的圆。

    触碰命字卷,就是触碰命运。

    “但……实在是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想不通。”

    宁奕轻叹一声。

    “我已经炼化了命字卷……执剑者几乎是不会将炼化的古卷,重新散落的。”

    他喃喃道:“如果我当时未将命字卷交给洛长生,那么在这片时空,是否就会出现两卷命字卷相见呢……还是说,这一切都已经在更大的圆中,被更高的命运计算好了?”

    徐清焰怔了怔。

    她明白了宁奕的意思。

    命字卷……扭曲了所有人的命运。

    如果说,勐山小镇的所有人,命运都在一张纸上画成圆圈,那么此刻他们的到来,则是让这张纸上的圆,离开了纸张,成为更高的,立体的,无法言说的闭环。

    “本以为,执剑者天书……每一卷都各自执掌着一个领域。”宁奕摇了摇头,笑道:“现在来看,我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当拥有两卷以上的天书时,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至少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幕,绝不是一卷‘命字卷’所能做到的。”

    时之卷,还有命字卷,遥隔五百年,勾搭成了这么一片闭环时空,这么一幕命运图卷。

    “这是……神迹。”徐清焰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可以表达心中的震撼。

    “是的。神迹。”

    宁奕也笑了。

    他蹲下身子,缓缓伸出手,掌心在光明的覆盖下变成虚无。

    在这一刻,宁奕心中默默动用时之卷的力量,一股无形的电流涌动,那枚虚无的手掌重新变成了真实,他跨越了五百年的时空,影响到了勐山地界的命运,取到了命字卷。

    这一刻,宁奕逆转命运!

    但宁奕知道。

    正是因为自己取走命字卷,改变了这里的命运。

    所有人的命运,才因此没有改变。

    如果他今夜不取走命字卷,勐山小镇会被淹没,余青水无法离开这座大山……

    那么,自然就没有后世的“活神仙”,更不会有五百年后,点燃烈潮的徐清客。

    也就不会有,如今跨越时空,来搭救余青水的自己。

    跨越时空的两卷命字卷,再加上时之卷,将这一切,拼成了一个完满的圆。

    “轰隆隆——”

    雾江的江底,失去了命字卷的镇压。

    整条大江河床破碎,连带着勐山地界,都在崩塌,有一道惊人沟壑,在大地深处绽放,万千影鱼尖啸着飞离,它们不再向着宁奕和徐清焰撞击,而是飞涌上岸,一时之间,山脉丛林坍塌,那座笼罩勐山地界的无形屏障,化为飞灰!

    宁奕与徐清焰,就悬浮于巨大沟壑之前。

    这是宁奕第一次,与黑暗深渊面对面的凝视。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枚巨大的竖瞳,几乎贴着自己……整条雾江,蜿蜒曲折,似乎都只是镇压这巨大邪灵的一枚符箓。

    这是跨越了无数时空的一瞥。

    时之卷,命字卷,都发出剧烈的震颤。

    那抹缝隙,开得快,闭合得更快——

    有一道璀璨剑光,从不知何处的时光长河上游递斩而下,斩在竖瞳之上!

    顷刻间,雾江掀起愤怒咆哮,那巨大恶灵陡然暴怒,探出双臂,似乎想要撕开这条缝隙,钻身而出。

    那抹剑光,乃是真真正正的世间极速。

    打穿时光长河,须臾便至。

    一剑远游,何止万里?

    这一剑,相隔或是万年。

    宁奕怔在了原地。

    驭剑老者一身宽大白袍,一如当年后山离别模样。

    老先生没有回头,只是面对那巨大恶灵,轻声开口。

    “休伤我徒。”

    他一剑斩下。

    稚子长鸣。

    整条雾江江水,连绵百里,滔天炸开。

    恶灵哀嚎,缝隙破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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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花开天明

    等待了多久。

    终于等到了这一面。

    岁月,时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宁奕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要冲入那消弭的裂缝之中,去见一见叶先生!

    徐清焰拉住了他。

    “叶先生还活着……”

    宁奕喃喃开口,声音颤抖,“叶先生他没有死……”

    雾江江底的黑暗深渊,牵扯到人间的巨大缝隙,在叶长风一剑之下,支离破碎,化为虚弥!

    那袭宽大白袍逆着狂风呼啸作响。

    自始至终,叶老先生都没有回头。

    宁奕知道。

    自己能出现在五百年前的勐山地界,便是由于命字卷和时之卷,逆转命运时空的缘故……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此刻缝隙背面的叶先生,也必定不属于这片时空。

    既不属于五百年前。

    也不属于五百年后。

    所以,叶先生既不会与自己相见,也不会与自己说话……在两片完全独立的时空,隔着一条缝隙相见,两者之间,却注定不会产生一丁点的交集。

    在缝隙背后的黑暗深渊中。

    叶先生对抗着那头邪灵,他们在同一条时空长河之中。

    白袍老者,以剑气将缝隙修补。

    在江水滔天即将弥合的最后一刻,他缓缓回过头,向着虚无的人间,投去了一抹目光。

    宁奕心神一震!

    对他而言……

    这一抹目光,便已经足够!

    这一抹目光,便证明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寻找,没有白白浪费……叶先生还活着,他就在未来的某处等着自己。

    深吸一口气。

    当下可没有时间,给自己怀念过往!

    宁奕眼神凌厉,望向勐山,江水破碎之后,亿万枚黑暗鳞光从江面跃出,坠入深山,犹如玉珠一般在地面弹跳滑掠,轰隆隆推倒长林,掀动一股股烟尘浪潮。

    “这些影鱼,在侵蚀勐山!”

    宁奕目光搜索,第一时间,竟然没有看到余青水的身影。

    “不,不对……”徐清焰皱眉,道:“它们是在寻找南花!”

    ……

    ……

    漫山遍野,被影鱼啃噬之处,古木坍塌,化为荒木,地质破碎,干涸枯竭。

    一个少年,奋力奔跑于山野之中。

    大雨虽然驱逐了浓雾,但却更大程度地遮掩了视野。

    抬起头来,只能看见一片雨汽。

    余青水跑得很快,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哪怕这条路只走过一次,却对每一个转折都烂熟于心。

    左转,前行,右转。

    在勐山地界这天然的雾气迷宫中,少年熟稔地像是一位老辣猎手,他几乎完美地完成了花婆婆路线的复刻,很难想象他只走过一次……为了离开勐山,余青水下足了苦功夫,在勐山地界,他对于每一株树木草叶,都了若指掌。

    身后大地,传来愈发剧烈的震颤之音。

    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

    回头一看,一枚漆黑中闪烁着赤焰,如暗夜流火的长影,猛然砸来,面目狰狞,锐利鱼齿狠狠咬下。

    余青水拔出腰间木剑。

    沉闷的破空声中,桃木剑拦腰刺穿影鱼,直接将其贯穿……可惜的是,这条大鱼奋力张开鱼唇,迸发出嘶哑的怒吼,仍然试图攻击少年,它并没有因此而死去。

    木剑贯穿的重伤,聊胜于无,反而激怒了它!

    “草!”

    余青水恶狠狠怒骂一句,他回想起宁奕踏江而行,一杀十万的壮阔场景,此刻无比憎恨自己的弱小无力……

    焉知,若没有执剑者的光明

    ,怎能杀死这永堕的黑暗生灵?

    他猛地矮身,闷头向前狂奔,身后不断有嘶吼的咆哮声传来,密林坍塌,雨潮滚滚,他一个人在与一整座世界奔跑……身后不断坍塌沦陷。

    快到了……

    快到了……

    到了!

    山洞之前。

    有一道矮小身影,不知何时早已来到这里。

    花婆婆佝偻身子,立在洞穴之前,她神情有如枯槁,双目无神,看不出癫狂,也看不到生机,只剩下一具麻木的,枯朽的身躯。

    如果有人以搜魂之术,强行读取她的神海,便会发现……老人此刻的魂海,已是一片空空荡荡,只剩下一道执着的残念。

    她……要看花开。

    贪婪到了极致,便也只剩下一片纯粹。

    她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导致南花遭到摧残,更不可能将这朵属于自己的花儿,拱手让给他人。

    花婆婆眼神空洞,她望着颤抖的大地,奔跑的少年,数万枚灼目森然的黑色鳞光。

    她站在山洞之前,背负双手,双脚踩住大地,稳如一尊大佛。

    一如勐山的数十年,每一次在山路上与人相逢。

    她都是这般,踩住地面,便绝不会退让。

    余青水神情凝重。

    整座勐山都在坍塌……这些影鱼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南花!

    他专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毁去这朵妖花,不让这些影鱼得逞。

    少年猛然撞去,在最后的舍身一撞之下,低头掏出一截锋锐刀刃。

    “轰”的一声——

    下一刹,他瞳孔收缩。

    出乎意料的,花婆婆没有阻拦余青水,那尊如大佛般巍峨不动的枯败肉身,则是少年舍身撞去的那一刻,便侧身让开了一条通道。

    余青水撞入了黑暗之中,顷刻跌入甬道,向下滑落。

    在这一刻。

    时间似乎都变得很慢,少年抬起头来,看着随侧身动作,一同缓缓转身,此刻面朝自己的花婆婆。

    那位婆婆面对自己,伸出了一条手臂。

    她拽住了下跌的少年,像是拽住了坠落深崖的一枚石子。

    “嗡!”

    花婆婆的手臂瞬间绷紧拉直,比起手臂,更像是一枚浸泡过后拧干水分的麻绳。

    南花扎根于这条手臂之上,犹如跗骨之蛆,将原先还算饱满的血肉,彻底抽干,化为一层皮包骨头,看起来极其可怖。

    但却正是这只手臂,拽住了自己。

    “轰隆隆——”

    山洞震颤。

    余青水失神看着面前神情从麻木逐渐恢复色彩的老人,老人对着少年,露出了罕见的温和的笑容。

    她努了努嘴,示意余青水望向自己扎满根茎的那条手臂,如孩童一般咧嘴笑道:“喏……花……”

    在开口的那一刻,她仿佛重新化为了一尊不动如山的大佛。

    狭窄山洞有个不大的缺口,她佝偻的身子,正好填补了这个缺口,此刻背对着山外的众生,如一尊石雕。

    余青水知道山洞为何震颤……那些紧紧跟在自己背后的影鱼,侵蚀着整座勐山,啃噬吞嗫一切,它们终于找到了南花,只差那么一点点!

    一头影鱼,一头撞在花婆婆后背,按照本能指引,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咬在血肉之上,拼命撕扯。

    老人神情扭曲……她也是凡夫俗子,她也能感受得到痛苦……

    只是生命最后的执念,支撑着她,将所有痛苦都吞咽,一字一句开口。

    “花……送给你……”

    “你能……让花开……”

    余青水无暇思考这些话的含义。

    他只知道,

    不能让这些影鱼拿到南花!

    在这一刻,本能支配了一切!

    “对不住了。”

    手起刀落,一抹寒光。

    少年瞬间出刀,对准花婆婆的右臂,凌厉横斩拉开——

    “撕啦!”

    这一刀,直接斩断了老人扎满花茎的手臂……竟然没有一丝鲜血迸溅而出,可见南花将宿主鲜血汲取到了何等干涸地步!

    这朵妖花,几乎吸尽抽干了花婆婆身体里的每一滴鲜血。

    握着断臂和鲜花的少年,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向着深处坠去。

    他怔怔看着自己面前俯身的花婆婆。

    被斩断一条手臂,老人眼中没有痛苦,只有释然,还有心满意足……

    丝丝缕缕飘落的红光,映入眼帘。

    那条被锋刃切断的手臂,化为飘落翻覆的齑粉,干枯的养料,而那朵不知多少年未曾开花的“妖花”,此刻竟然真的盛放了……

    花茎之上,迅速凝聚出一枚猩红的,细小的花苞。

    花苞喷吐着耀眼的辉光,向着四周散开,露出了南花的真容。

    这是一朵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其妖艳美丽的花朵。

    只需要看一眼,便可令人永世沉沦。

    在临死之前。

    花婆婆如愿以偿,看到了这朵绽放的南花。

    她眼神从痛苦变成吃惊,再化为忘我,沉浸……再下一刻,老人的身躯被冲垮。

    万千影鱼,咆哮着尖啸着,撞开了山道入口,将老人直接吞噬淹没,滚滚黑潮,向着少年奔掠撞去。

    准确地说,是向着余青水手中的南花撞去。

    这时,余青水脑海里的唯一一个念头是。

    “我命休矣。”

    他伸出手指,毫不犹豫,当着万千影鱼的面,将这枚刚刚绽放的南花,直接撕得粉碎……历史上的南花盛放,每一次都很短暂,但从未有过如此短暂,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场面。

    盛放的那个刹那。

    便被有缘人撕碎。

    影鱼彻底癫狂了!

    余青水则是轻声笑了,而在他闭上双眼之前,穹顶的山体破开了,一道粗壮如同春雷的炽光从天而降,落在影鱼潮水之中。

    一把飞剑至,千万把飞剑至。

    一缕光明来,亿万缕光明来。

    少年怔怔看着穹顶坠落的剑仙男女,原来修行者出行,真的不会带飞剑在身上,原来所谓的飞剑……真的是从眉心飞出来的。

    无数影鱼扑杀的浪潮,被执剑者剑气荡开。

    那袭黑衫踩着飞剑,拽住余青水,直升九万里。

    少年头一次看到,勐山之外的山,究竟是什么样子……十万大山,层层叠叠,连绵成海,无边无际,但只要站得够高,往下望去,勐山,似乎就只是脚底匍匐的一枚石子。

    山海之外,仍有山海。

    一枚温润竹简,交递到余青水的手掌之上。

    那人轻轻说道:“天亮了。”

    余青水握着竹简,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脉络,在视野中浮现,诸生的命运连绵成线,化为一副波澜壮阔的棋盘。

    这些生灵的命运,在自己握住这枚竹简的刹那,似乎便改变了。

    福至心灵。

    余青水跟着宁奕,轻轻说道。

    “天亮了。”

    命字卷激荡出一缕青灿光华。

    穹顶阴云,以余青水为中心,破开万里,直见光明。

    黑暗破碎。

    天,亮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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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礼物

    浩荡天光,披落在身。

    犹如灯盏拢火,心中一片温暖。

    余青水握着那枚竹简,感受着这枚细狭竹简中蕴藏的力量,丝丝缕缕,直入心槛,在握住竹简的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先前撑舟抵达雾江边界时,宁奕所说的话。

    勐山雾江,有样东西,锁住了所有人的命。

    整座勐山,虽然大雾缭绕,但在少年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到每一株草木,每一只鸟雀,每一个人,都烙入眼帘,他看见了这座勐山的命运,也看到了勐山每个人的命运。

    有一条无形的丝线,蜿蜒曲折,从他们的额首眉心之中渗出,四面八方如河流般汇聚,最终汇入这枚竹简中。

    而竹简就握在自己手里。

    他感受到万千份薪火点燃的温暖。

    这是勐山地界,数万生灵的命运,加持在一起的自由。

    飞剑上,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眼神复杂而又微妙……从入手到掌控,不过一息之间,“命字卷”便被余青水炼化掌握。

    完美适配者。

    怪不得,五百年前,余青水走出南疆,便震惊大隋天下。

    在勐山,他便得到了“命字卷”的认可!

    九叔握着铁钎,插在山顶泥泞之上,他咬着旱烟,望向穹顶那被光芒拥覆的少年,咧嘴笑了笑,缓缓喷出一口烟雾。

    少年也对九叔笑了笑。

    “今日……我予你们,自由。”

    余青水握住命字卷,俯瞰山岭,一字一句说道,开口刹那,穹顶一道光柱垂落,无形的命运之力,激荡开来,将勐山地界的束缚彻底打开——

    劲风席卷山陵,吹过每个人的面颊,勐山山顶,避难江潮的平民百姓们,被劲风吹过,睁不开眼,搂抱着孩子的妇女,佝偻脊背的渔民,护着妻儿的老猎人……每一个人颅内,都响起了轻轻的一道丝弦断裂之音。

    “嗡”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他们头一次真正感受到被风吹拂的自由感,从头到脚无比轻盈,自身似乎都化为了风的一部分。

    勐山的雾气寸寸破碎,大山之外的山海展露出真正的面容,山海之外仍是山海,但这一次远眺,却不再会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这一次,山海之外,亦是自由。

    ……

    ……

    勐山的山顶,微风拂过,榕树撑天,落下一片荫凉,松鼠叼着榛果飞快地跳入树荫之中,收起长长毛尾,一边啃啮榛果,一边打量着树荫下的少年。

    一块小小的木碑,立在勐山山顶,榕树树下。

    这里视野辽阔,一眼望去,可以看见远方层层叠叠的山海,待到夜幕降临,便有漫天星光垂洒。

    两鬓略有些斑白的少年,跪坐在木碑之前,缓缓俯身,重而无声地磕了三个头。

    余青水神情肃穆,凝视着木碑,泥坑之下躺着那位阖目微笑的老人,她的眉心同样有曲折蜿蜒的丝线溢散,只是颜色却是黑色的,而且像是一炷焚尽的檀香,燃烧到尽头之后,只剩下一截无法捕捉的灰白线头。

    死去之人的命运,已经走到了终点。

    他想要抓,却无法抓住,想要触摸,亦只是徒劳。

    “阿婆……”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轻声

    笑道:“我看到山海外面的景色了,真的很美。”

    微风吹过。

    榕树簌簌摇晃,满树叶海似是回应,少年闭上双眼,脑海中回想起老人温馨和蔼的笑容。

    许久之后。

    余青水缓缓站起身,望向身后等待的两人。

    在他视线中。

    宁奕和徐清焰,额首并没有所谓的丝线伸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命运,各种颜色,长短。

    而偏偏宁奕和徐清焰没有。

    这是两个无命运之人?亦或是说……他们的命运,不在这里,不应该被自己所看见?

    余青水轻轻笑了。

    答案已在他心中。

    “谢谢你,宁奕。”

    余青水揖了一礼,神情复杂,道:“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已经死了,更不用说离开勐山。”

    宁奕看着少年,声音有些沙哑,道:“你不必谢我,这一切……是应该的。”

    他从未来而来。

    来报答徐清客先生当初在长陵的救命恩情。

    少年伸出了手掌,摊开掌心,那有一滩几乎被碾成泥的花瓣碎片。

    “这是?”宁奕吃了一惊。

    “南花。”余青水声音很轻地说:“花婆婆在死去的那一刻,将南花给了我……她看到了花开,下一瞬间被影鱼吞噬,彻底化为虚无。”

    花婆婆说她做了一场梦。

    在梦中看到了少年与花开。

    或许……那并不是梦,追逐炽烈的飞蛾哪怕燃尽自己,亦要拥抱烈阳和光明,等待南花花开的痴心人,已经化为一具具白骨,只要能看到花开,哪怕自己灰飞烟灭,也便不重要了。

    “这朵花真的很美。”

    少年笑了笑,“所以我把它撕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叙说自己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宁奕知道……亲手撕掉南花,意味着什么。

    陵月见证了南花花开,于是将自己人生的一切,都搭在了寻找黑暗建木的旅程之上。

    袁淳先生为了对抗贪婪和邪念,将自己囚压在春风茶舍见不得人的幽暗地底。

    而余青水,不仅对抗住了南花带来的贪婪,而且还亲手撕掉了这朵妖花……

    “我想,这朵花,并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可怕。”少年挠了挠头,轻声道:“我看到它的那一刻,只觉得它美。然后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往的一生……这一切如梦如幻,真实而又虚假。所以,我撕掉了它。”

    宁奕从少年掌心,轻轻捻起一枚南花碎屑。

    他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余青水说得可能是正确的。

    南花,未必就是引诱人堕入黑暗的妖花,它的确生得极美,在花开之时如果凝视,会顿悟开窍,照见过往……陵月因南花而癫狂,袁淳因南花而自锁。

    或许,这就是一朵照见本我的花?

    只是,谁人心中没有恶念?哪怕是在山沟里长大的淳朴少年,亦不能避免。

    宁奕看着余青水,猛然想到了缝隙界的那具肉身。

    等一等。

    如果余青水撕碎南花,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那么为何在缝隙界内,还有那么一具堕落肉身?

    他想要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形的规则之力束缚住他……

    即便有时之卷加持,天道规则也不允许来自另外一座时空的旅者,做出真正改变历史进程的举动。

    看着宁奕欲言又止的模样,少年笑着挠了挠头,道:“那些影鱼疯狂地找寻南花……它们的初衷,好像跟我们之前猜想的也不一样。驱动它们的力量,似乎就是‘毁灭’本身,所以当我撕碎南花的那一刻,它们彻底癫狂了。”

    顿了顿。

    余青水回忆着自己撕碎南花时的画面,喃喃道:“就像是……迎来了解放。”

    宁奕沉默了。

    是的。

    影子本身就是“毁灭”和“破坏”的代言词,它们将原始树界侵吞殆尽,啃噬着永恒之树。

    如果没有猜错,南花就是原始树界,那巨大古木上的初始之花。

    南花的花屑,启发了宁奕。

    影子的起源……似乎只差一层窗户纸,就可以捅破了。

    还差一点。

    “这些东西,该怎么杀死呢?”

    少年挠了挠头,他长叹一声,陷入了这个谜题之中,喃喃道:“不死不灭的生灵,身体里蕴藏着海潮般宏伟的力量……凡人想要杀死神灵,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吧?”

    咯噔一声。

    这句话,给予宁奕最终的启发。

    宁奕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被巨大的力量按压在原地,连挑眉这种简单无比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他望向身旁,徐清焰同样神情紧绷,面色苍白。

    时之卷的力量……抵达极限了……

    “宁先生,徐姑娘……”

    “我好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需要点燃……”

    余青水回头望向阿婆的墓碑,语气欣喜的开口,然后陡然停住。

    他重新转过身。

    面前,只剩下那株静谧幽宁的巨大榕树。

    陪伴自己度过勐山漫长岁月,朝夕相处的宁先生,徐姑娘,只一转眼,便不见踪影。

    树叶簌簌作响,如海如潮。

    “宁先生……”

    “徐姑娘……”

    少年怔在原地。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如今,回应自己的,只有叶鸣,风响。

    他们的来到和离开,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的像是一场梦。

    来时没有问好,离去没有告别,这一切就像是折叠的白纸,折去了开头,只留下温馨的过程。

    只是,勐山的雾退散了。

    那枚竹简的温暖还在。

    四周的一切, 都在提醒余青水,这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一场梦。

    “这样……也好。”

    少年低声落寞笑了笑,从勐山山顶缓缓离开。

    回到宅子,一个人孤独的收拾行李。

    无意间发现,徐清焰桌面的灯盏底座下,竟然压着一张泛黄的古画。

    余青水掀起灯座,缓缓捧起这张画纸,纸张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岁月,覆上了一层细密的寒霜,但被人精心保管着,所以此刻,仍然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

    古画上画着一对少年少女。

    男孩的肩头扛着女孩,默默坐在墙壁的一边看戏。

    墙壁的另外一边,是喧嚣的看台,人头攒动,波浪般的曲线如海水潮声。

    这个世界。

    其实并不孤独。

第八十一章 同燃

    黑暗的缝隙中,多出了一缕光。

    一具肉身,飘荡在黑暗幽冥之中,不知来路, 亦不知去处。

    “哗啦啦~~~”

    虚无的罡风吹过。

    万丈幽冥中,再度多出两道缭绕成影的人形光芒,随着罡风吹拂,在这缝隙界中折叠,逐渐从虚幻凝化成为实质。

    宁奕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枚南花花屑。

    勐山经历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映,犹如昨日,恍若一场大梦。

    而掌心的南花,则是提醒宁奕——

    “勐山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从五百年前,带回了一片南花花瓣!

    再度望向那横渡虚空的肉身,宁奕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南花,未必就是引人永堕的妖花。而观摩南花者,并非只有坠入深渊一条路……”

    宁奕望向那具横渡虚空的寂灭肉身。

    “若是永堕,这缝隙界,如何拦得住他?”

    徐清焰来到自己哥哥面前,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额首的荧光。

    这本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动作。

    但……徐清焰手指落下之后,缝隙界依旧一片平静。

    肉身主人似乎睡着了,面目安详,任由女子手指抚摸额首。

    徐清焰轻声道:“比起永堕,我更愿意相信……哥哥他失去了本我,变成了一个疯子。”

    这五百年来。

    若没有外界刺激,余青水的这具肉身,便在这缝隙界黑暗虚空中漫无目的的漂浮,宛若沉眠酣睡。

    人生在世,睡是小死,死是大眠。

    这具肉身,已经接近于不朽不灭。

    他并没有毁灭什么的**,既不像是陵月,也不像是黑莲花袁淳……他更像是一个迷失本我的疯子,一个自我放逐的失道者。

    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徐清焰便收回掌心。

    她也不想惊动这具情况未知的肉身。

    对她而言,能见到哥哥一面,知晓还有这么一具分身活着,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这具肉身,就像是袁淳先生的一气化三清。

    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徐清客第一世的“副身”。

    “他还活着,即便如今睡去了,但……以后一定会醒过来的。”

    宁奕宽声安慰,道:“这具分身,或许与在勐山,余青水最后那句未说出口的话有关。”

    “如何杀死不朽之神灵……”

    徐清焰回想着大榕树下的画面,对于执剑者而言,那些影鱼乃是挥手可灭的低阶生灵,可在凡俗看来,永堕之物便相当于不死不灭的“神”。

    凡人之身,如何弑神?

    “同燃。”

    宁奕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两个字,但经历过烈潮的人都会明白。

    在皇陵冰川。

    宁奕杀死太宗皇帝,便是真真正正,以凡俗之身,弑杀神灵。

    徐清焰心神一震。

    原来如此……

    在天都烈潮开始的五百年前,余青水便已经想到了通往最终弑神之路的办法。

    “南花盛放,未必是坏事。”

    宁奕蹲下身子,指尖绽放出璀璨的神性,缝隙界的时空未曾发生过扭曲,可如今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感到久违。

    在勐山,一年来,未动用过修为。

    他已经

    适应了凡俗的生活。

    白光在黑暗中生长,生字卷化为一抹缭绕的余晖,将那枚南花碎屑包裹。

    在黑暗之中,有一抹微光,陪伴着沉眠的余青水。

    一人一花,在这缝隙界中漂流,看起来便不再孤独。

    当初余青水离开南疆,来到天都,选择送给年轻袁淳一片南花。

    或许,他是想给这世间留下些什么。

    如今,宁奕从五百年前取回了一片南花花瓣。

    他选择在今日种下。

    “你要养它?”

    徐清焰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

    她忽然明白了宁奕的想法。

    “这座缝隙界,不在大隋天下,超脱物质之外。”

    宁奕轻声道:“或许这才是南花应该生长的地方。在这里,它可以远离尘世**,不惊起俗界纷争。若有朝一日,南花盛开……我也想,亲眼看一看。”

    徐清焰看着那包裹在白光中的花屑。

    在生字卷的温养下,花屑破碎,化散成根基,扎根于神性之中,缓缓汲取着养分。

    当初在勐山。

    南花盘踞在石台上,汲取日夜雨露,亦可成活。

    后来被花婆婆采下,开始吞吸鲜血,将宿主榨成了人干。

    再后来,被余青水撕碎,即便留了一片花屑,亦可以顽强生长。

    可见……它并非是需要多么苛刻的栽培条件,也不一定要如恶魔般汲取眉间血。

    尘世的雨露,凡俗的**,都是南花的养分。

    这朵花,吃下了什么,花开之时,便会绽放出什么。

    就像是一面镜子。

    映照出对面那人的好坏善恶,其实与镜子本身无关。

    “这朵花,可以照现本我……”

    徐清焰缓缓挪首,笑着问道:“你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是”

    宁奕也笑了,只不过他顿了顿,在心中轻轻道。

    “也不全是。”

    ……

    ……

    “颂光明者,可见长生,可得庇护,可照辉光……”

    南疆一座石山之前。

    数千人静默而立,手捧古卷。

    瀑布落地,水声轰鸣。

    楚沛驭剑而行,来到这水潭之前,收起飞剑,眼神带着惊叹,他没有打扰这颂道的数千人,而是默默来到石山背面。

    “宁先生。”

    作为整座南来城屈指可数的知情者之一,楚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面容不浮现出狂热的仰慕。

    听得出来,因为过度激动的原因,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丁隐大人托我向您问好!”

    他躬身揖礼,面容几乎贴地。

    而他的行礼对象,此刻坐在一株古木之上,身躯隐于树叶之中,似乎捧着一卷古书,正在饶有兴趣读着。

    南来城大司首丁隐,在对弈陵月的那一战中,几乎殒命……如果赶来的不是身负生字卷的宁奕,那么整座大隋天下,应该只有掌握“至道真理”,可以言出法随的周游,能够救下他。

    不得不说,南来城很是幸运。

    先前越狱引发的暴动,如今已被镇压。

    由于“黑暗古木”的出现,南来城执法司几位涉案最深的少司首,包括丁隐在内,都被红拂河强迫着签下了最高层次的保密契约。

    楚沛,便是其中之一。

    签订契约之后,某位神秘的“柳大先生”身份也就自然水落石出。

    楚沛知晓幕后真相后惊得目瞪口呆,按照协议来说,有关这次“恶灵”事件的风声如果有一丝一毫的走漏,南来城全体高层都要受到严查,搞不好更是要脑袋落地,可楚沛觉得自己赚大了,丁隐大人知道宁剑仙来到南来城后,激动地拍打大腿,可惜受伤太重实在站不起来……于是拜访宁剑仙的任务,就轮到了自己。

    还有,这等,好事?!

    “不必多礼。”宁奕在树叶中翻着书卷,轻声道:“丁隐大人伤势如何?”

    楚沛笑得很开心,“宁先生不必担心,大人只不过断了八根肋骨而已。”

    “……”

    宁奕掷出一枚先前灌注过生机的普通竹简,忍不住笑道:“这枚木简,你带给丁大人。每日运转星辉之时,置放于额首位置,约莫半月,便可伤势痊愈。”

    楚沛双手接过竹简,微微感应了一下,神情震撼。

    这小小一枚竹简,竟然蕴藏着如此磅礴的生机?

    他再度望向树梢头,眼中钦佩更深。

    宁山主啊宁山主!

    不愧是你啊……这等手段,闻所未闻。

    感应到这目光,宁奕心底叹气一声,有些哭笑不得。

    倒也不是非要在树上摆谱装高人。

    实在是这树下面站着的楚沛,眼神炽热,过分吓人。

    合上书卷,回想着南来城初见的景象,宁奕想起了一道身影。

    他悠悠问道:“叶姑娘呢?”

    “您是在问叶小楠?”说到正事,楚沛收敛狂热神色,他收起竹简恭恭敬敬道:“经历巨灵宗一战,再加上南来城一战,叶小楠受伤不轻,如今正在卧榻休息。”

    树头前辈哦了一声,似乎准备再甩一枚竹简下来。

    楚沛轻声道:“是心伤。”

    宁奕怔了怔。

    “十年前,陵月救了叶小楠一命。将她带入执法司,两人一组,互相扶持成长,彼此亲密无间,没有秘密。”

    楚沛眼神黯淡了一些,道:“陵月背叛执法司,受到伤害最大的人,其实不是别人……而是叶小楠。”

    平生最仰慕的人,却是这世上最虚伪的人。

    一朝之间,所有的信任都崩塌了。

    这该是何等的心碎?

    宁奕默默收回第二枚竹简……生字卷,能治万般肉身之伤,可却医不了这等心病。

    “丁大人说了,若是叶小楠还愿意留在执法司,那么陵月的‘少司首’之位,便交付给她。只是……”楚沛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经历此事之后,她应该是不会继续留在执法司了。因为身份的不确定性,红拂河的保密契约,她没资格参与。”

    “所以,大人您的身份,她也并不知晓。”

    楚沛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

    “陵月……伤害了很多人。”

    回头望去。

    楚沛仅仅看了一眼,便强迫自己低下头去……那道身影实在太过于惊艳,也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自己目光不受控制地偏移。

    但,并不是引诱。

    而是圣洁。

    如光明一般纯洁无比的璀璨。

    “他们都在这里疗伤。”

    徐清焰轻声道:“劳烦你回去传话,那位叶姑娘如果愿意,可以来这里静养一段时日。”

第八十二章 开笼

    大隋天下最美的女子是谁?

    这个问题,放到二十年前,或许还有争议,每个时代都有风华绝代的女子出世,才情绝艳,紫山聂红绫,书院水月,珞珈山扶摇……

    而放到这个时代。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没有争议。

    徐清焰。

    这位尚在西境,便引起天都震动,被当做太宗皇帝六百岁寿辰压箱底筹码的女子,始一露面,便惊艳了皇城所有人,大隋皇室的年轻权贵,出身圣山的天骄圣子,这些见过这座天下不知多少绝色的男人,无人不为之所心动,无人不惊叹于徐清焰的容貌。

    而一晃五年。

    天神山初辟后,站在大隋世俗至高点的宁山主,在玄神洞天,一闭关就是五年。

    倾倒大隋的那位徐姑娘,也随着销声匿迹了五年。

    尘世间,再也没有人听闻徐姑娘的消息。

    楚沛看到那席遮面皂纱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一切。

    这些年,默默在南疆,为光明布道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清焰。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无法治好叶小楠的心病。

    如果是徐清焰的话。

    楚沛吐出一口气,道:“谢谢您,明日我会将她带到石山。”

    “陵月蛊惑百姓,聚拢香火。”

    徐清焰笑了笑,对楚沛轻声道:“这些信徒需要很长的时间静养,具体细节,你可以查阅当年鸣沙山案卷……南来城如果有民众出现了身体不适,执法司可以送到石山。”

    在最后的搜魂中。

    宁奕得到了陵月聚拢信徒的南疆洞天地址,而从缝隙界离开之后,二人第一时间赶赴此地,将这些信徒带了出来。

    如今,在粗粝的光明教义洗涤下,这些信徒的情况有所好转。

    这可能是十年来,光明密会所遇到的,性质最恶劣,规模最大的邪教案卷。

    “谢谢……谢谢您。”

    说到这里,楚沛反倒词穷了,他挠了挠头,只能挤出这么一句干枯朴实的感激话语。

    哗啦啦。

    宁奕从树上跃下。

    他从眉心取出三把飞剑,柔声道:“执法司两次牢狱破碎,其实先后来看,都与我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

    第一次越狱事件,发生在十年前。

    是自己制作出了小子母符,导致执法司地牢壁垒被击穿,大量魔头脱困。

    第二次越狱……陵月能够伪装混入执法司,其实就是十年前的因果所至。

    修行到涅槃境后,越来越能看见自己身上丝丝缕缕缠绕着的无形因果,用“看见”二字其实并不恰当,命运因果无论何时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不过境界越高,看见的事物便越不停留在表面,而是向下向深处钻凿。

    用“感受”二字,更加准确。

    尤其是在勐山,第二次抓握住命字卷。

    宁奕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命运在自己身上的流淌。

    当年栽荫,今朝乘凉,善恶福报,并非是上天注定,而是自己有意无意之间的造就。

    “宁先生……”

    楚沛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有那三把飞剑。

    “这三把飞剑,分别名为‘龟纹’,‘龙藻’,‘白虹’。当年在书院大君子手

    中,镇压辟邪,有浩然正气,如今随我征战多年,剑身虽然有所磨损,但内蕴炽烈光明,锋锐更胜当年!”

    宁奕抬起手掌。

    三把飞剑,缓缓悬浮而起,来到楚沛面前。

    “龟纹……龙藻……白虹……”

    楚沛一时之间怔住了,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三把飞剑的名字?!

    如雷贯耳。

    “三把飞剑,已然启灵。”宁奕柔声道:“执法司新建牢狱,将这三把飞剑,悬挂于牢狱阵纹之上,自可镇压诸敌,恶念辟易,无法接近。”

    这三把飞剑,便留在执法司。

    自己如今对敌手段诸多,飞剑攻杀,只是其中之一。

    “宁山主……这份大礼,实在是太重了。”楚沛连忙摇头,拒绝道:“这三把飞剑,实在太出名了。您以其攻杀诸敌,这份礼,执法司不能收。”

    “收下吧。无妨的。”宁奕温和笑了笑,道:“这是我欠南来城的。”

    徐清焰瞥了眼宁奕,轻声劝道:“你拿下吧,他这身份的大人物,怎会缺少飞剑?”

    楚沛闻言叹息一声,心想也是,宁山主何许人也?

    于是咧嘴一笑,连忙接过飞剑,如获珍宝,抱在胸前,躬身道:“谢过宁山主!”

    离开之时。

    楚沛的飞剑还在空中一波三折地摇晃。

    可见……这位南疆执法司少司首,是真的非常快心。

    ……

    ……

    小石山上空,就只剩下两人独处。

    “赠飞剑,是为了断因果?”

    徐清焰缓缓摘下皂纱,同时开口了。

    女人的感觉果然敏锐……宁奕心里如是想道,他点了点头,道:“南来城的动荡,灾难,在命运层面,其实与我有关。”

    这三把飞剑赠出之后,宁奕感觉浑身轻松了一些。

    只要他一口心念还在,这三把飞剑,便足以威慑执法司地牢!

    此后南来城,会太平许多!

    “这天下事,自然与天下人有关。”徐清焰神情平静,幽幽道:“遥隔万里的北方倒悬海,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或许……就和南疆一只微不足道的鸟雀,煽动翅膀有关。”

    她也是执掌过命字卷一段时日的人。

    环环相扣,终成命运。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准备为自己铸造一把本命飞剑吧。”徐清焰微微挑眉。

    宁奕之前从没有在徐清焰面容上见到这样的笑意。

    自信而又笃定。

    “不错。”宁奕也笑了,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不是猜,我就是知道。”

    “或许是朝夕相处了一年的缘故……”

    徐清焰笑着摇了摇头,说到这里却停顿了一下,声音缓缓拉长,道:“这一年里,我悟到了很多……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悟到了很多。”

    宁奕点了点头。

    的确。

    在勐山地界,一载光阴,比玄神洞天五载闭关收获更大。

    那颗归俗的凡心,几乎让宁奕触摸到了“涅槃境”的玄妙!

    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要在神池之内,塑造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飞剑!

    “所以……你又要闭

    关了么?”

    徐清焰望向宁奕,眼神中有隐约炽烈起来的光火。

    “这次不了。”

    宁奕洒然一笑,说道:“既然劫数自有命数来定,我何必闭关,来寻求破劫的机缘?更何况,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倒悬海已经开始退潮。

    当海水枯竭,两座天下的战争便会爆发。

    “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等我成为涅槃。”

    宁奕站在石山山顶,眺望南疆层层山雾。

    他淡淡笑道:“在勐山生活的这一年,其实已与凡俗之人无异。生老病死,花开花落,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意外。那缕神火……燃着也好,灭了也罢,如今我是真真不去在意了。”

    “神火劫又如何?无须闭关,我自能打破一切劫难!”

    宁奕举起手中的书卷。

    他认真说道:“虽然目前来看,还有些简陋……但不得不说,光明教义真的写得很好。若有朝一日,终末谶言降临,这卷书会救很多人。”

    徐清焰怔了怔。

    小石山前,数千诵道者,堕落于黑暗之中,因为这卷教义内蕴藏的光明与神性,使得他们得以清醒。

    你无法使一个放弃自我的堕落者,一夜之间,成为圣人。

    所有事情都是循序渐进。

    即便是佛门的那句名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指也并非是一念放下,而是时刻反复,日夜坚持,方能一步一步,登临彼岸。

    但未曾愤怒者,无法领悟真正之宽恕。

    没有人比这些深陷黑暗之信徒,更能感受到如今光明之炽烈。

    “牢笼所在,不在眼里,而在心中。”

    徐清焰的笑声很轻,还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我只是……替他们打开了笼门。”

    这一声笑。

    宁奕听得很仔细。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除了南疆,还有很多人,需要你。”

    这已经算是一种邀请。

    光明密会的存在,对徐清焰而言已不是秘密。

    听出了宁奕的邀请之意,如今的徐清焰,却是摇了摇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果我能帮世间开一片光明,自然会挺身而出。可如今……南疆之人尚未顾齐,哪里还有其他余力?”

    宁奕怔了一怔。

    是啊。

    徐清焰说得很对。

    留在南疆,与去往其他处,并无区别,因为南疆之人,天都之人,都是人命,无论富贵贫穷,生死面前,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如今来看,你我能力都还不够。”

    徐清焰笑了,打趣道:“执剑者,看来我们俩的路还很长呀。”

    这是平生第一次,她拒绝宁奕。

    徐清焰悠悠吐出一口气,望向远方缭绕的山雾和烟云,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她感到自己内心竟是如此的满足,她聆听到了心湖深处的声音,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明白了什么是属于自己的追求,执着。

    不是因为宁奕是光。

    她才喜欢光。

    宁奕望向身旁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徐清焰站在他身旁,真真正正的并肩而立,不向后落下一分。

第八十三章 密会第十一人

    北境长城,寒夜孤灯。
    一抹剑光,缓缓落下。
    “回来了?”
    伴随着剑光落下,千觞君拎着灯笼,从阴翳中缓缓走出,那盏灯笼本来无火,随着他缓缓走出,内芯嗤的一声燃起火光。
    如果不是那盏亮起的灯火,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千觞君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过。
    或者……他已经等了很久。
    宁奕笑着招呼,道:“二师兄。”
    “大师兄在内府等你。”
    千觞君拎着灯笼,与宁奕一路同行,声音极轻,好心提醒道:“南疆之行是将军府安排的,所以事情前后的来龙去脉大师兄都清楚,待会儿……”
    “千觞。”
    沉渊的声音,遥遥响起。
    千觞君叹了口气,就此停住。
    他止步于内府门外,对宁奕投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一路从南疆赶回北境长城,直至此刻还有些犯懵的宁奕,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
    丫头并不在师兄身旁。
    沉渊君独自一人,坐于内府长桌之前,似乎在描字,浸入忘我之境,又似乎在“审视”着自己,无形的势悬凝在府邸上空。
    几日不见。
    师兄的境界,似乎又有精进!
    “丫头今夜在北壁垒,修复阵纹,不在内府。”
    这第一句话,便让宁奕一怔。
    沉渊君的神魂聚拢在纸张之上,他抬起头,审视着宁奕,淡淡道:“南疆之行,看样子受益匪浅。”
    “有些收获……但比不得师兄。”
    宁奕笑了笑。
    他知道,师兄这是看出了自己身上气息的变化。
    不过,比不得师兄这番话,却是说的一点都不错。
    如今宁奕只是凝出了一颗返璞归真的凡心,接下来还需要慢慢砥砺,才能有一丝破劫可能。
    而师兄,则是随时可能突破生死道果境。
    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是十分巨大的!
    不等沉渊君开口。
    宁奕便先开口了。
    他开门见山,直接道:“这趟突发意外的南疆之行,想必不是偶然吧?”
    光明密会这五年来,都没有揪查出这般规模的邪教势力。
    桌案上的沉渊,缓缓从忘我的描字状态中醒来。
    他声音很稳,气息很
    定,悠然道:“小师弟,这世上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宁奕沉默了一会,道:“那么师兄先前便就知道,徐姑娘在南疆?”
    “不错。”
    沉渊君也不拐弯抹角了,他坦白道:“徐清焰是北境将军府密切监察的对象,她的一举一动,所有去向,都在严密监控之中。五年前,当她去往南疆的那一刻,我便得知了这个消息,而那个时候……你在闭关。”
    师兄推动轮椅,离宁奕近了一些。
    “以执剑者为核心的光明密会,加上你和丫头,也只有十人之数。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案卷干净,值得信赖,绝对清白的年轻人。”沉渊柔声道:“但其实密会一直子力不足,缺少强有力的帮手……于是,我选择了徐清焰,让她成为知晓密会存在的第十一位人选。”
    顿了顿。
    沉渊道:“那个时候,你在闭关。”
    宁奕有些恍然。
    难怪自己在南疆,对徐清焰坦白光明密会之时,后者反应并不惊讶。
    “此事,其实是师兄擅作主张了,不过这五年来,我始终关注着南疆的动静,”沉渊如今回过头来,来看自己当初决定之时,隐约能听出如释重负的悠然语气,他轻声笑道,“事实证明,这个决断,没有做错。”
    “师兄……”
    宁奕低眉,带着一丝苦笑意味,喃喃道:“何至于没有做错,简直是做得太对了。”
    如果不是徐清焰在南疆,这五年来的无私付出,苦苦支撑。
    在陵月的暗中谋划下,南来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我今日找你一叙的原因……至于我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候……”
    沉渊君以心声开口,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宁奕明白他的意思。
    挑在这个时候,是因为裴灵素不在。
    师兄不希望接下来的话,被丫头听见。
    “其实,没什么可避讳的。”
    宁奕摇了摇头,道:“师兄无非就是想问我,对徐清焰的看法和态度,对吧?”
    宁奕知道——
    沉渊师兄是一个看似粗犷,实则非常细腻的人。
    他顾及着光明密会里每个人的情绪。
    而吸纳的这第十一位“人选”,这五年来,都未曾露面。
    对密会十人而言,这种无声无息的隐藏,是一种不信任。
    对徐清焰
    而言,这份雪藏,亦是一种有名无分的谴使。
    由于小师弟和徐姑娘复杂的关系,他最终选择在今夜独自会面……缓慢挑开这层窗户纸,将密会第十一人的人选落定。
    先前,之所以支开裴灵素,让宁奕独自一人前去南疆,是因为沉渊君相信宁奕的人品和能力,这是南疆事变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我认为,徐清焰是密会必须吸纳,绝不可放走的成员。而且……在未来,她将成为极具助力的臂膀。”
    宁奕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取出南疆带回来的那卷古书,道:“这是徐清焰在南疆小石山的布道教义。”
    沉渊接过古卷,缓缓翻阅,越看越是沉默。
    “南疆那位黑暗布道者,苦心经营了三十年,最终在徐清焰手下惨败。”
    宁奕感叹道:“我从来不敢想象,有人能写出这般感染世人的光明教义……在对抗影子的侵蚀之下,道宗和佛门都吃了大亏。有这份教义在,即便是那些未曾开窍的愚民,亦能坚定自身的光明信仰。”
    粗略翻阅了一遍,沉渊君缓缓阖目,凝声道。
    “非常强大的感染力。”
    这份教义,如今还十分简陋。
    它出于“徐清焰”之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光明是为何物。
    “南疆的那些信徒,称她为‘神女’。”
    宁奕凝重道:“我认为,大隋天下,需要这么一个神女。”
    内府院门之处。
    传来飞剑轻颤之音。
    一道紫衣女子身影,从飞剑上落地,在千觞君错愕目光下,缓缓步入内府。
    “我同意。”
    饶是处变不惊的沉渊,此刻也怔了怔。
    他没有想到……小师妹竟然会在此刻回来。
    宁奕对沉渊歉意的笑了笑,举了举手上的传讯令,道:“离开南疆的时候,我便已经传过讯令了……之前也说了,没什么可避讳的。”
    “师兄,你也太小觑我了,我怎会因这种事情生气?”
    裴灵素摇头笑了笑。
    在北壁垒修补阵纹,看得出来,是一个极其消耗心力之事。
    “我赞成宁奕的想法,也赞成师兄你的意志。”
    女子神情有了些许疲倦,但此刻重振精神,一字一句认真道:“光明密会需要徐姑娘,大隋天下需要神女……我们,需要第十一人。”

第八十四章 北境的巨兽

    这五年来,光明密会拔除了大隋天下数百座黑暗祭坛。
    黑暗降临,淹没的不仅仅是肉身。
    更是人心。
    “即便师兄今日不说,往后,我也会提。”
    裴灵素说道:“我与徐姑娘见过数面,我知道……如果说执剑者象征着光明和希望,那么徐姑娘本人,就是神性和光的化身。”
    她顿了顿,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宁奕是执剑者,徐清焰是光。
    这……就是天作之合。
    “执剑者需要光,密会也需要。”裴灵素声音很轻地笑了笑:“宁奕,终末谶言降临之前,我们需要救下更多的人。”
    “她留在南疆,完善教义,解脱永堕者。”宁奕沉默了一小会,道:“光明教义的出现,意味着解救‘永堕者’之事出现了希望……只是这条路还很长,我们恐怕帮不了她。”
    “那么密会第十一人的人选,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沉渊君淡淡开口,终结了话题。
    “还有一事,既然你们二人都在……”
    大师兄抬了抬手。
    “随我来。”
    候在内府门外的千觞君,腰间令牌震颤一下,他搁下灯笼,来到师兄背后,推着轮椅,三人离开将军府府邸,来到北境长城。
    在北境长城城头,远眺望下。
    “这几日,平妖司的天机宝器检测到,倒悬海的星辉波动有了起伏。”沉渊君望着沉睡在夜幕中的大海,轻声道:“倒悬海万年以来,汲取日月精华,酝酿磅礴星辉,却因为光明皇帝的‘敕令’,封禁修行者。”
    那横亘两座天下的巨海。
    远远望去,静谧如摇篮中酣眠的婴儿。
    但真正驭剑横渡,便会知晓其中险恶,肉身境界不抵达涅槃境,根本不可能越过这片大海,倒悬海域瞬息万变,狂暴的灵气和星辉随时可能迸发,空间撕裂的威能可以轻易撕碎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
    沉渊君忽然长叹一声。
    他认真感慨道:
    “我们所在的,真的是一个正确的时代啊。”
    这句话,让宁奕精神为之一振。
    “当年师父跟我说,其实当年的光明皇帝,设下的封禁,是禁制两座天下所有生灵的互通,即便是神灵,也无法逾越两座天下的天堑。”
    沉渊君眯起双眼,低声笑道:“可惜,再强大的修行者,也无法抵抗岁月侵蚀……光明皇帝陨落之后,敕令的力量缓缓消退。神灵死寂之后的时代里,许多人对这片大海望而却步,而不知哪一日……涅槃境的大能尝试跨越倒悬海并且取得了成功。”
    “也是从那天开始,两座天下真正意识到了,终有一天,会有战争。”
    师兄悠悠道:“光明皇帝的敕令力量既然在衰退,涅槃境大能既然能够跨越天下壁垒,那么总有一日,星君也可以,命星也可以……当这座屏障不再能够阻拦两座天下的大部分修行者,那么人类和妖族,将迎来不死不休的局面。”
    “所以,狮心王修筑了北境长城。”
    大师兄意味深长道:“遗憾的是,两千年前的‘乌尔勒’,死在了守望长城的漫长等待中。幸运的是,
    两千年后,我们终于等来了倒悬海的枯竭。”
    是的。
    这,就是正确的时代。
    宁奕双手缓缓按在城墙之上。
    他在心中默默道——
    可惜,狮心王不是死在了守望北方天下的等待中,他死在了内乱纷争的刀戎背刺之下。
    英雄黯然落幕,死于幕后。
    这万年以来,即便倒悬海隔开妖族。
    大隋天下依旧在斗争和战乱中渡过,狮心皇帝曾给这里带来过短暂的和平,但一切终归于硝烟……直至太宗时代,大隋才缓缓安定下来。
    这才是最幸运的事情啊。
    宁奕望向大海的眼神有庆幸之色,他很清楚,幸运的不是两千年后的今日,大隋等来了倒悬海枯,而是历尽两千年战乱,大隋终于等来了四境太平。
    “这些日子,丫头一直在北境长城,修筑阵纹。”沉渊君深吸一口气,道:“其实,并非是北境长城的阵纹有所磨损。”
    万里长城。
    真正对敌的,就只有灰界这么一小拨壁垒。
    宁奕注意到,自己手掌按压的烽燧台,似乎有莲花般的阵纹纹路,在黑夜之中流淌,整座死寂的长城,似乎有了呼吸……至少自己脚底所站立的这片赤土,有缓星辉慢而均匀的流淌。
    这有些像是……
    “龙绡宫的青铜阵纹……”
    宁奕喃喃开口,说了出来,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师兄的想法。将北境长城,改造成为一个独立的壁垒世界。
    对于宁奕的反应,沉渊君并不吃惊。
    他低声道:“这是一个漫长而又浩大的工程……师父活着的时候,我就曾经有这么一个想法,只是他并不认同。”
    说到这里,沉渊君释然地笑了一声,喃喃道:“事实证明,一个人冲杀掠阵,无法真正意义上的终结一场战争。我们是卑微的蝼蚁,可蝼蚁多了,亦可以改变世界。对于这场战争,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
    “自我接受将军府,这二十年来,竭尽全力,倾斜巨大的资源,用以驱动这项工程。北境的数千位阵纹师,都在研究破解着这个难题……如何让北境长城,真正成为完整的‘北境长城’。”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矛盾的话语。
    但宁奕理解了。
    同样是恢弘伟大的“物事”。
    龙绡宫是完整的。
    而北境长城……便不够完整,这座两千年前极尽一切智慧的伟大守御壁垒,无法脱离北境而生,时时刻刻消耗着巨大的能源,而只是消耗。
    如果一个人,只能吐气,不能呼气。
    那么……他便只能是一个死人。
    “龙绡宫在这一世出世。”
    沉渊君按住轮椅,压抑住激动的心潮,缓缓道:“丫头给我看了她所掌握的一角阵纹……困住大隋天下无数阵纹师的难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如果。
    能够将龙绡宫的青铜殿阵纹复刻,烙印在北境长城之上,那么……
    这座长城,便会真正意义上的活过来。
    它将成为一只“巨兽”,载着大隋天下百万铁骑,数万剑仙,向北方进发,击垮妖族,什么龙
    皇殿,什么芥子山,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击沉。
    仅仅是这么一想,宁奕便觉得心神震颤。
    师兄和裴旻先生,是两种不同的人……他心中忽然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即便沉渊师兄成就生死道果之境,在修行境界上与裴旻先生比肩。
    在这场战争中,他依旧会选择和裴旻不同的做法。
    其实这两种办法,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优劣,好坏。
    同为北境至死方休的野火,裴先生选择独自一人抗下所有,沉渊师兄选择掀动燎原群潮。
    这是一个伟大的构想。
    宁奕心潮隐约有些汹涌起来……如果北境长城真正站立起来,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拿妖族天下的灞都城相比?
    没有可比性。
    差得实在太远了。
    那尊云域巨兽,的确体积庞大,但根本无法与绵延整座北境的浩瀚长城相比,若是两者真正相遇,灞都城顷刻之间,便会被吞没。
    或许……真正能够媲美的,就是那座完整如神迹的“龙绡宫”了。
    “宁奕,这或许是一个很‘荒诞’的念头,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成功,但至少今日……我们看到了希望。”
    “北境长城,需要龙绡宫的阵纹。”
    沉渊君认真凝视着宁奕的双眼,道:“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我想在那座海枯之前,让北境长城……活过来。”
    宁奕的身份,是龙绡宫的接管者。
    这件事情,只有宁奕能够做到!
    而这一刻,宁奕清醒过来,犹如冷水当头浇灌。
    他知道,龙绡宫之所以能够绝世独立,是因为在其内部,有着足足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
    这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的阵纹,组成了莲花花瓣,将龙绡宫包裹在内。
    自己如今执掌空之卷,可以打开龙绡宫内的任意一扇门户。
    可是想要参悟这些古阵纹……
    “可以一试。”
    裴灵素捋了捋发丝,她认真道:“参悟龙绡宫古阵纹,有些吃力。但并非不可能……只是,这真的需要很长时间。”
    沉渊君沉默了。
    这是让自己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如果说……师妹无法参悟阵纹,那么这世上,便不可能再有人能胜任这个任务。
    “将龙绡宫阵纹,与北境长城相融……需要参悟两方阵纹。”
    裴灵素犹豫片刻,又道:“龙宫阵纹晦涩无比,北境长城的阵纹刻画已有两千年,同样难以理解……”
    忽然之间,宁奕神情一震。
    他陡然想到了某件尘封在两千年前过往的秘事。
    两千年前,修筑北境长城的狮心王,身旁曾跟随着一位低调无名的阵纹师,这座大隋最宏大的建筑阵纹,便是出于他手……
    那位阵纹师实在太低调了。
    以至于后世世人,甚至忘记了他所做过的种种事迹。
    宁奕将目光投向倒悬海的北方。
    他喃喃道:“或许,还真的有可能。”
    ……
    ……
    (待会还有一章!)

第八十五章 皇陨之后

    “云洵大人,这是今日的卷宗。”
    营帐外响起女子轻柔的声音。
    云洵揉了揉发酸发涩的眉心,“进来吧。”
    雪隼抱着厚厚一沓子案卷,以肩头撞开帘帐一角,缓缓入内。抬首第一眼,便瞧见大司首那张稍显憔悴的俊美面容,她心头咯噔一声收紧,实在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道。
    “大人,您还是休息片刻吧……”
    没记错的话,云洵大人,已是连续两天未曾合眼了。
    “放下吧。”云洵挤出一抹苍白笑容,示意雪隼将卷宗放下即可。
    整张狭长玉案已经被一沓又一沓的案卷堆满,雪隼找了片刻,方才缓缓挪动一角,让新的案卷有地方放下。
    案卷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今草原的种种事务,多如牛毛,全由大司首一人包揽,这哪里吃得消?
    即便是星君境的大修行者,心力也是有限——
    因为过度劳累的缘故,云洵鬓角已生出两抹斑白。
    天都城里那几位谋士,都是白发霜鬓,到头来,谁有好结局?
    看在眼里,疼在心中,雪隼咬牙重新将桌案上那沓子案卷抱起,语气坚决道:“您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情睡醒再说吧。”
    “胡闹。”云洵皱起眉头,一声语调不重的厉喝,接着语气放缓,柔和道:“将案卷放下吧,也就这几日……王庭西行的那几位可汗回到母河,这些案卷便可以挪交了。”
    雪隼俏脸写满了委屈。
    不是挨了大司首的骂。
    而是她只能眼睁睁云洵大人,劳累至此,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鹰团’和‘第八骑团’的管理事项,你都处理地很好。没有你的话,或许我已经撑不住了吧?”
    云洵抬起头来,温和一笑,那双眸子仿佛能看破人心。
    雪隼怔了怔。
    “放心,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希望清闲的。毕竟选择来到草原,就是带鹰团谋一个太平安逸的未来。”云洵缓缓起身,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雪隼脑袋,后者那张雪白小脸迅速攀满红晕。
    雪隼嗫嚅道:“大人您……注意身体……”
    说完这句话,便犹如一只兔子,哐当一声放下案卷,落荒而逃。
    云洵忍俊不禁地摇头一笑。
    正当他准备重新坐下身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悠然响起。
    “雪姑娘说得对。”
    “云大人,注意身体……还是休息休息吧。”
    听闻此音,云洵一时之间怔住了。
    帘帐被拉开。
    一袭黑衫的宁奕,缓缓入内。
    随宁奕一同踏入营帐的,还有一袭明艳紫衣。
    “宁奕?”云洵看到前者,倒还算正常,看到后者,一时之间忍不住揉了揉双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裴姑娘?”
    自己离开天都之时,裴灵素还在蜀山后山,云洵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之人。
    在灵山,都未曾医治好裴姑娘的神魂之伤。
    这一入后山,可能就是一辈子。
    万不曾想,几载岁月,恍若昨日。
    方才送别,如今……便又是故人重逢。
    也正是此时,云洵才猛地想起来,其实自己来到草原,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并非是岁月短暂,而是自己走得太匆匆。
    春夏秋冬,弹指便过,日夜忙碌,浑然不觉。
    “从玄神洞天出关之后,事情太多。”
    宁奕带有三分歉意,道:“时至如今,才有时间来到草原。”
    “没什么。”云洵摇了摇头,笑道:“如果草原如今离不开你……那么我们也太失败了。”
    乌尔勒,如今已是这整片草原所有荒人的信仰。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云洵说得很对。
    宁奕并不适合频繁出现,即便是在母河那些权贵的眼中,乌尔勒这如真神般的形象能够保持,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因为几次重大事件,那无比及时,恰到好处的出现——
    雪鹫部落谋反,青铜台政变。
    源煞灾变,东皇复仇再临。
    西方边陲沦陷,母河内部诞生叛乱。
    宁奕的每一次出现,都在母河濒临绝望倾塌的最后一刻,于绝望之际,力挽狂澜……而太平之际,这位“传奇君主”,不妨便消失于浩渺烟雨中。
    神灵之所以是神灵,伟大君主之所以是伟大君主,便是因为那份不可亵渎的“距离感”。
    作为信仰的本主,宁奕在踏入草原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在虚无之中,向自己加持而来。
    草原荒人每颂念一声乌尔勒,便有一缕愿力,缭绕在赤土之上。
    在这片土地上,香火加持,宁奕心中陡然涌现出自己战无不胜的信念……他终于明白当年太宗皇帝,为何在天都城屹立不倒。
    坐上真龙皇座之后,整座大隋天下的愿力香火,都加持在一人之上。
    万民信仰,才是对皇帝最大的“加冕”!
    ……
    ……
    “西境边陲,爆发了一场十分严重的妖潮。”
    “妖族天下似乎引起了一场十分剧烈的震荡,作为皇帝博弈意志的棋盘,就是最好的体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妖潮凝结,袭击了边陲高台。象征母河王帐上三族的草原王,带着麾下精锐,向西驰援。”
    云洵坐在玉案前,身子微微后倾,揉着眉心,看起来似乎是放松,但语气却甚是紧迫,“西边陲交接而来的事务,母河王帐的决策,还有鹰团骑团的任务……都压在这张桌子上了。所以,我现在是真的无暇休息。”
    “更何况……”
    他望向营帐外,缓缓道:“现在草原,是这个样子,谁敢休息?”
    营帐外的世界。
    一片浩荡青冥,笼罩在穹顶之上。
    “前不久一场异象,席卷草原,我们推测是与倒悬海的震动有关……”云洵注视着宁奕面容。
    宁奕神情微妙,轻声道:“龙绡宫出世了。”
    云洵低眉笑了笑,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元’大人从沉睡中苏醒了。他给草原笼了这么一层……屏障。”
    云洵顿了顿,道:“姑且就称之为屏障吧……从那之后,我们不断试图沟通天启之河河底,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对于草原穹顶的‘青冥’是为何物,实在是不得而知。”
    宁奕以空之卷开门,来到草原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这道异象。
    天启之河的首尾之处,有光柱垂落,撑开苍穹。
    一道光罩,将草原笼罩其中,波澜壮阔足足绵延数千里。
    “看来龙绡宫的出世,惊动了‘元’……”宁奕与丫头对视一眼,喃喃说道:“这趟我来草原,就是为‘元’而来。”
    两千年前,狮心王麾下的那位阵纹师,便是从沉睡中苏醒的元!
    北境长城的阵纹,便是由他亲手设计……而巧合的是,龙绡宫的阵纹,元也无比了解。
    从静室壁龛来看,元不止一次抵达过龙绡宫,寻找阿宁的踪迹。
    元跨越青铜殿阵纹,越过蛇甬,漫步于白银城,黄金城。
    而且,他还掌管着“空之卷”钥匙。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宁奕未接手空之卷的那段时间里……元便是龙绡宫不折不扣的主人。
    “想找元,恐怕并不简单。光罩笼下的那一刻,天启之河河面上,也多了一层无比强大的禁制。”云洵摇了摇头,道:“整条长河,似乎铺了一面镜子。阵纹也好,秘术也好,任凭小元山的符圣大人绞尽脑汁,都无法向‘元’传递讯息……元将天启之河与外界隔绝,也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宁奕闻言,神情还算平静。
    他没有告诉云洵。
    龙绡宫的出世,意味着倒悬海即将迎来枯竭……传闻中灭世的“终末谶言”,很可能就要降临了。
    元铺开的那道青冥,还有天启之河的镜面,都是一种保护。
    “你方才说,西边陲爆发了妖潮。”宁奕敲打手指,接过云洵桌面上的一沓子案卷,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神念快速扫荡。
    “金翅大鹏鸟成为了妖族天下的霸主。西妖域棋盘被金乌大圣,以铁血手段拢和。”云洵皱着眉头,道:“那位金乌大圣,征服西妖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集结妖潮,对草原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即便有青冥屏障保护,边陲依旧陷入苦战,接连三波冲击,每一次都险些冲垮边陲高台。”
    说话之间,宁奕神念扫完了案卷。
    西边陲发来了数百封求援请书。
    “好消息是,大可汗前不久突破成为了涅槃。他带着其他两位草原王,还有田谕,前去支援了。”虽说是好消息,但云洵神情并不乐观,他摇头道:“如果金乌大圣冲垮边陲高台,只能寄希望于元大人的复苏。”
    说到这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西妖域这般动荡,龙皇殿竟然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西妖域棋盘沦陷强敌之手,那位北域皇帝,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
    关于这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
    “那位北妖域皇帝,不会再出面了。”
    宁奕一句话,让处变不惊的云洵,神情万分错愕。
    “龙皇陨落了。”

第八十六章 青冥天

    “龙皇,陨落了?”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于震撼。

    如果不是从宁奕口中听到,那么云洵一定不会相信,以铁血手腕制霸北妖域的那位皇帝,竟然有一天真的会陨落。

    妖族天下的那两位皇帝,强大到了众生难以仰望的高度。

    甚至可以说,在这星辉枯竭的时代。

    他们,就是“神灵”。

    原来,神灵也会死去的么?

    “太宗会死,龙皇当然也会。”宁奕看出了云洵的错愕,淡淡道:“下一个就是白帝了。”

    云大司首缓缓从震惊中平复过来。

    “龙皇殿……此刻应该是一片大乱吧?”他喃喃道。

    宁奕点头,道:“皇帝崩殂,自顾不暇。此刻的龙皇殿,连自保都是问题,又如何顾得上那片并不富饶的附属之地?”

    说到底,西妖域只是一片棋盘罢了。

    不过……

    宁奕倒也没想到,一向凶残狠厉的白亘,打法竟然如此稳健,龙皇崩殂后,没有第一时间挥师北上,而是先吞下西妖域这一块“贫瘠之地”。

    看来白帝在树界所受到的伤势,并不乐观。

    否则以他贪婪的性格,又怎会着眼于西妖域?

    “金乌大圣在攻打西边陲,即便有‘青冥天’笼罩,我们依旧吃了很多苦头。”云洵皱眉道:“既然龙皇陨落,白帝为何放着龙皇殿不管,反而动手攻打草原?”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草原是枚软柿子,随意一捏便拿下了。”

    坐在王帐内,始终未开口的裴灵素,终于开口了。她捻着茶盏,半啜半饮,道:“即便龙皇陨落,北妖域仍然坐拥数位妖圣,有数千年底蕴加持,想要啃下,非一朝一夕功夫……尤其是他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想要推进征服北方天下的进程,就只能从草原动手。”

    云洵点了点头。

    裴小山主,说得很对。

    “又或许……”

    裴灵素顿了顿,道:“这位皇帝,比起草原的领地,更在乎其他的东西。”

    这番话,便有些玄之又玄的意味了。

    云洵有些不解。

    他随宁奕,裴灵素,离开王帐。

    三人来到天启之河。

    这条昔日摇曳万顷鳞光的长河,此刻镀上了一层暗金之色,这条长河宛若长眠,波光起伏频率,隐约对应着草原穹顶的那片青冥——如今荒人们都称呼元大人布置的阵法为“青冥天”。

    “龙绡宫出世的那一日,便是这样了。”云洵低声道:“我们无法沟通‘元’。”

    宁奕蹲下身子,他伸出一只手,神性透过河面,传递而下。

    的确。

    他感受到了一层无形阻碍,河水流淌,将最深处的世界,与外界彻底隔绝,仿若镜子的两面……其实上一次,宁奕便隐约猜到了什么,金鹿王妃的那枚“咒言镜”,被元点评是一件仿制还不错的赝品。

    真正的镜子,就是这条天启之河。

    作为异乡人,元生活在“镜内”,极少数的时间能够苏醒,来到这世上行走……而此刻,河内一片宁静。

    宁奕无法探知到元的动向。

    片刻后,他缓缓松开手,叹了口气,道:“我也无法沟通‘元’。”

    “这么多年,荒人能自由生活在这片草原之上,其实并非是因为自身足够强大。”宁奕站起身

    ,这番话,此刻倒是没什么好避讳的。

    云洵虽在草原生活多年,却并非荒人。

    而且……他说的,乃是真正的事实。

    “只是因为‘元’。”

    因为元在天启之河,所以龙皇,白帝,不敢攻打这里。

    因为元足够强大,所以大隋主动为草原划分出了一条禁忌长线。

    历代草原王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够突破成为涅槃境,这份实力,想要庇护一个种族,也只是勉勉强强能够自保,根本无法获得尊重——

    荒人在挣扎中艰难成长,但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已经经过了数万年的沉淀,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金乌大圣攻打西边陲,是一个很重要的讯号。”宁奕道:“白帝从不会做无用之事……白长灯重伤之后,他还敢动草原,必定是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云洵神情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东妖域这次会倾力攻打草原?”

    “对,也不对。”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白亘如今重伤,若能全力出手,必定会先打下龙皇殿。之所以选择草原动手,很可能是一场试探,如果草原太弱,就会被直接吃掉。”

    说到这里,云洵有些悟了——

    在顶级强者的眼中,草原的强弱与否,只取决于一人。

    元。

    “大圣级别的战力,亲自降临,攻打西边陲,如此兴师动众……”

    云洵望向身下那条浩荡青冥的长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元么?

    而通晓外界的元,选择避世不出,便已经是一种回应。

    恍惚之间,耳旁响起一道声音。

    “我和灵素去趟西边陲……”

    “云洵,母河王帐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了。”

    云洵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身旁的二人,竟已不见踪影。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苦笑一声,虽五载未见,但对于宁奕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行迹方式,却是极其熟悉。

    ……

    ……

    西边陲,鼓声长鸣。

    黑云压城城欲摧,登台远眺,便会发现,远方是一片连绵到天际,根本无法用肉眼望到尽头的兽潮。

    五十万兽潮,兵临城下。

    真正站在高台之上,俯瞰这汹涌潮水,只会觉得窒息。

    如果不是那层恢弘瑰丽的“青冥天”,笼罩于西边陲穹顶,将边陲高台,与兽潮隔绝开来……那么西方边陲防线的告破,只在一夜之间。

    最为恐怖的,便是那漆黑穹顶之上,悬挂的一枚“炽日”!

    隔着数十里望去,漆黑苍穹似乎都被炽日的金灿火光,烧出了一个窟窿,若是多看上几眼,便会觉得心火勾起。

    即便合上眼帘,依旧觉得一片火热滚烫。

    仿佛一双眼瞳都快被焚掉。

    那轮炽日的身份,已是显而易见。

    整座妖族天下,除了两位皇帝,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

    金乌大圣。

    能够被尊称为一声“大圣”的,都是在涅槃境界,将道境融合归一,接近圆满的顶级存在。

    只差一步,便可以得证生死道果。

    不管这最终一步,是否为天堑……大圣都绝对是皇帝之下的最强战力!

    北妖域龙皇殿的玄螭大圣,

    东妖域芥子山的金乌大圣,以及……先前的灞都城老城主。

    这等存在若是出手,轻易便可移山焚海。

    那轮炽日,哪怕自始至终没有动手,单单是悬挂在西边陲高台之上,便给人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青冥天内。

    一只鹰隼,徐徐落在边陲壁垒墙头。

    田谕摘下鹰隼腿部栓系的玉简,以神念一扫而过,摇了摇头,道:“母河那边……没有动静。”

    此言一出,跟随在田谕身后的诸位草原王,神情皆是阴郁三分。

    白狼王道:“青冥天阵纹,还能支撑多久?”

    五十万兽潮,攻打青冥天,已有十数日。

    “阵纹还算牢固,单单凭借这些兽潮的攻打,看样子并不能对‘青冥天’产生实质性的破坏。”

    一道女子之音,缓缓响起。

    开口者正是田灵儿,继承符圣衣钵之后,她成为了小元山的新任山主。

    田灵儿语气并不乐观,她眯起双眼,隐约瞥了眼远方穹顶,那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的炽日。

    不可多看。

    目光会被焚灼。

    她幽幽叹道:“但如果那东西出手的话……就说不准了。”

    一位大圣存在,降临于西边陲高台。

    元大人若还不醒来,结局将会如何,其实诸位心中,都已经有了最糟糕的打算。

    “他在观察。”

    田谕双手按住高台,面对那众人皆无法对视的穹顶炽日,唯有他平静直视,漆黑冰冷的瞳仁,宛若深海,将那炽日散发的光芒摄入瞳中,并没有丝毫不适。

    从十日之前,金乌大圣降临西边陲的那一日起,便一直在“观察”……五十万兽潮,虽然无法对青冥天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每一次亡命搏杀,都是一次冲击。

    世上所有的阵纹,都有着破解的办法。

    这五十万兽潮冲击震荡……青冥天死死抵御之下,已经不可避免的暴露出几道薄弱之处。

    很显然。

    因为青冥天阵纹主人是“元”的缘故,那位金乌大圣才会如此谨慎,可当他有了充足的把握,便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届时。

    那轮炽日,将会焚灭西边陲大地,燎烧草原万里,成为所有人的噩梦。

    “轰”的一声。

    城下传来一道剧烈震荡——

    众人面色大变。

    这几日,青冥天抵御兽潮,无比牢固,从未迸发过如此剧烈的震颤。

    西边陲高台连绵形成弧形。

    侧翼之处,滚滚兽潮,此刻纷纷退避,让开一片空地。

    只见一位披着赤红长袍的俊美男子,单手捻握长刀,大袍猎猎狂舞,立于青冥天阵纹之前,整个人包裹在一片滚烫雾气中。

    那柄长刀,此刻还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炽热烟气。

    他递出的第一刀,使得青冥天阵纹,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纹。

    相比于这座绵延不知多少里,将整片草原都包裹的巨大阵纹,一道纤细的裂缝,并不算什么……但在此刻,这裂缝的意义,却显得尤为重要。

    有了一,便可以有二,有三。

    赤发俊美男子神情平静,握住长刀,准备斩下第二刀。

    ……

    ……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在1点30。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第八十七章 真神乌尔勒

    青冥天,这道能够阻拦五十万兽潮的阵纹,因为太过庞大的缘故,无法做到圆融如一。

    如果有人境界足够高,眼光足够锋锐,便能够勘破这庞大阵纹的薄弱之处。

    然后以巨大力量,冲击那么一处弱点。

    不需要攻破整座青冥天,只需要打开一道缺口——那么这场西边陲攻伐战,便已有了结局。

    俊美男子的出现,让西边陲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赤发赤袍,一柄长刀。

    仅仅是一刀,便让这青冥天阵纹,出现了一道裂缝!

    这男子的出现,让几位草原王神情变得异常难看。

    妖族天下,强者为尊,真正站到高处,抵达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一共就那么些,而此人,正是朱雀域大名鼎鼎的大雀妖君!

    准确地说,此刻应该称其为“大雀妖圣”。

    “大雀妖君……他破境成为妖圣了……”黑狮王神情阴沉,皱眉道:“不过朱雀域难道不该是臣服于北妖域膝下,听从龙皇殿命令,为何大雀会与金乌出现在一起?”

    这五十万兽潮的出现,凝结,就极不合理。

    龙皇白帝,两位皇帝势同水火,整片西妖域,便是因这二位的意志对抗而割裂出的棋盘。

    他们绝不可能联手。

    而金乌大圣的出现,西妖域的俯首,以及此刻朱雀域主大雀的出现,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可能……

    “龙皇,可能已经倒下了。”

    田谕轻声开口,隐晦地说出自己猜想。

    几位草原王陷入沉默。

    如果龙皇倒下,对草原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两位皇帝互相牵制,所以才无暇顾及草原……一位倒下了,等同于草原也危险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兽潮,这炽日,这所有的一切,也便有了解释。

    田谕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白狼王,道:“大可汗,青冥天阵纹,绝不可在此告破。”

    他们必须要撑到元大人复苏的那一刻。

    青冥天一旦被攻破,荒人便要转战千里,同时血流千里。这坚守千年的西边陲一旦拱手让出,后续不得不让的,就是失去地形优势的整整小半座草原,一直要退到母河流域,荒人才有可能形成第二拨守潮,有那么一丁点拧转局势的可能。

    而眼下。

    涅槃妖圣出刀,能够阻拦的,便只有大可汗。

    ……

    ……

    狂风缭绕,赤炎旋转。

    容貌阴柔的俊美男子,眯起双眼,盯着自己方才的落刀位置。

    这巨大阵纹,如一座倒扣大碗,笼罩草原之上。

    自己一刀,竟只是斩出一道缝隙……而且在数息之内,那道缝隙,缓缓闭合,重新化为一片青灿幽冥之色,仿若从未生出过。

    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阵纹布道之术。

    正当他准备继续出刀切斩之时。

    “大雀。”

    一道浑厚声音,悠悠响起。

    烟尘中,缓缓走出一道魁梧雄壮的高大身影,相比于身形瘦削的大雀妖君,要整整高出两个头来。

    突破涅槃境后,荒人天赋血脉所赋予的力量才得以完美释放。

    这是人类与妖灵融合后的种族,既有妖族的蛮力和本命法相,也有人类的智慧与星辉丹田。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最完美”的,而在另外一种意义上而言,他们也是

    “最不完美”的。

    因为兼备,所以完美,又因为兼备,所以全都无法做到极致。

    所以……妖族与人类,都不认可荒人。

    大雀神情冷漠,打量着那半妖半人的存在,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弧度。

    与自己同为涅槃境,那又如何?

    在他眼中,这是比人类还要低贱的种族。

    草原的大可汗?

    杂种罢了。

    整座草原,除去天启之河沉睡的“元”,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人,能够拿得上台面了。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在白狼王现身的那一刻,大雀妖圣直接出刀了!

    他前踏一步。

    方圆百丈,数根滔天火柱原地炸开,一尊巨大狂怒的朱雀法相,瞬间在阴柔男人背后展开——

    这第二刀,仍旧是对准那巨大阵纹的一处纤小弱点。

    斩!

    “嗖”的一声,空间似乎都炸裂开来,披着雪白大氅的魁梧男人,瞬间出现于大雀妖圣刀尖之下,同时拔出自己腰间长刀。

    两柄长刀撞在一起,迸发出炽烈光华。

    在暴怒的朱雀法相下,有一道光华稍微黯淡,但双眸更为凝实的白狼法相,贴地凝聚,四足蹬地,对朱雀还以怒吼!

    两座属于涅槃强者的“域”,就此展开,一上一下,撞在一起!

    “轰——”

    刀锋接触的那一刹,大雀皱起眉头,心头咯噔一声。

    自己竟然无法压制这低贱血种。

    他一只手按住刀背,猛然发力,想要将白狼王的刀罡彻底击打至湮灭,然而身下三尺,地面层层破碎,漫天土石纷飞,那持刀男人却只是闷哼一声,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被压垮脊梁,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一下。

    白狼王抬起头来,冷笑问道。

    “大雀妖君……之前不是北妖域的忠臣,如今怎么成为芥子山的走狗了?”

    闻言。

    大雀眼中掠过一缕暴怒,也不多言。

    只见阴柔男人收回按压刀背的那枚手掌,微微屈起两根手指,猛地在眉心一撕。

    “撕拉”一声。

    眉心一片血肉被撕开。

    一缕金灿鲜血溢散而出——

    这是一缕不属于朱雀族的浑厚血气,在此刻绽放出极其饱满的恐怖杀念。

    这滴鲜血,脱离大雀妖圣眉心的那一刻,便自行凝固成一枚金珠,旋即被风吹散,化为一片薄薄的翎羽。

    这片金灿翎羽,贴在大雀妖圣眉心之上。

    如开第三只眼瞳。

    这是芥子山的加持,是白帝的祝福,是金翅大鹏鸟天赋的馈赠——

    杀力倍增!

    下一刹。

    朱雀虚炎呈燎原之势,陡然大盛,以倾倒般的势头碾压而下,撞击在数百丈青冥天阵纹之上,形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磅礴火潮。

    大雀妖圣,递出了第三刀!

    这第三刀,几乎是笔直砸落而下的!

    白狼王瞳孔陡然收缩。

    直觉告诉他……这一刀,必须要躲。

    但身后便是青冥天阵纹,若是躲了,这一刀势必就会落在阵纹之上。

    阵纹之后,是自己的家园……

    阵纹之后,是数万同胞……

    大可汗怒吼一声,双手举刀,自下而上,掀起一蓬赤红火潮,与大雀妖圣的这一击砸刀

    ,狠狠撞击在一起。

    ……

    ……

    大雀妖圣一刀斩断了白狼王的长刀,从右肩倾斜着斩落,削去了半枚肩头,大氅被刀罡震得粉碎,因为后者全力以赴的抵抗,使得这行云流水的一刀倾斜了一个弧度,没有落在青冥天阵纹之上。

    大雀妖圣缓缓收刀而立。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眼前那被血雾所包裹的身影。

    最后一刻,刀罡迸发。

    白狼王的体魄被震碎,相比之下,右肩伤势只是小伤……那魁梧身形仍然站着,但肌肤源源不断渗出鲜血,强者之间的交手就是一刹之间。

    没有谁会多废话一句。

    也没有谁愿意大战三天三夜。

    大可汗盯着大雀妖圣眉心的金色翎羽,明白了朱雀投向东妖域的原因……

    白帝帮助大雀妖君成就了妖圣,还赐予了一枚杀念翎羽。

    对一个长久未能破境的妖君而言,这份大礼,足够让他背叛龙皇殿。

    妖族天下……没有绝对的忠诚,只看利益给得够不够多而已。

    动用翎羽后,大雀妖君的实力可与涅槃中阶媲美,自己这一战,输得不冤。

    靠在青冥天阵纹之上的大可汗,抬起眼来,远远望了眼穹顶的炽日。

    他嘶声笑了笑,只能挤出一番苍白言语,道:“踏破青冥,屠杀荒人,滔天罪孽,业力难饶……”

    涅槃境后,忌讳因果。

    那炽日遥遥回应,激荡出极其冷漠的声音。

    “你想得太多了。”

    弱肉强食,战争面前,哪还会有人顾虑因果?

    “元还不出手么?”

    炽日内,隐约可见一道童子身影,他盘坐于万丈光芒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此刻,童子很是失望。

    他闭上双眼,传音道:“大雀,结束这一切吧。”

    大雀妖圣悠悠调整好呼吸。

    他重新拔刀,对准大可汗眉心。

    一刀斩下。

    “嗡”的一声。

    一蓬风雷炸开——

    阴柔男人怔怔看着半片刀锋擦着面颊划过,自己金刚不坏的肌肤,竟然后知后觉地被割出一片颀长血口……

    长刀断了。

    大可汗也怔住了。

    一只手掌,抵住自己后心,源源不断的生机从那手掌中传来,与此同时,一股吸力传来。

    “辛苦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大可汗向后跌去,跌入青冥天阵纹之内。

    与此同时,宁奕向前走去,他望向穹顶的炽日,轻声笑道:“其实他说得没错,既然涅槃了,应该知道……大肆开杀,是要遭受报应的。若当真屠了这片草原,你背后那位主子,应该也没法晋升不朽了吧?”

    炽日中的童子,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

    “宁奕?”

    宁奕握住细雪,笑着摇了摇头。

    “在这片草原上,请叫我……”

    “乌尔勒。”

    拇指将细雪剑锋推出一寸。

    炽烈光华伴随着磅礴愿力,瞬间在青冥天阵纹之外绽放,到这一刻,攻打西边陲的大雀妖圣才陡然醒悟过来——

    乌尔勒之名,象征着草原至高无上的真神。

    而在近百万荒人颂念之下。

    此刻愿力加身的宁奕。

    便等同真神。

第八十八章 对决大圣

    一剑。

    青冥天外,方圆数里。

    雪白炽烈光华,如同瀑布垂地,冲刷西边陲草原大地,迸溅出数百丈奔腾咆哮的火光。

    只一刹那,宁奕神念笼罩范围之内的兽潮妖灵,全都被剑念绞杀成了虚无的血气——

    瞬间被剑气淹没的大雀妖圣,瞳孔收缩。

    只见一袭黑衫,速度奇快无比,一步踏出,便来到自己面前。

    那人抬手便是一记朴实无华的砸剑。

    大雀妖圣怒吼一声,举刀格挡。

    眉心那片金灿翎羽,在此刻光芒大盛,磅礴杀力加持之下,一袭红袍自内而外撑得爆满,大雀妖圣浑身上下翻涌着滚滚杀念。

    连带着那柄断刀,都衍生出一截赤红色的虚无刀锋!

    在两兵交接之前,黑衫男人的话语轻轻传入耳中。

    “白帝馈赠,芥子山福泽……”

    这句话,带着三分嘲讽,七分不屑。

    这份大雀妖君,不惜搭上朱雀域前程也要拿到手的翎羽造化,在宁奕看来,无非就是白帝以灭字卷赐下的一缕感悟。

    宁奕讥笑问道:“这造化,有胆拿,有命用么?”

    声音落!

    剑气也落!

    宁奕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以至于穹顶悬挂的那轮炽日,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炽日中的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奕一步踏出,一记砸剑,将大雀妖圣,直接淹没。

    金乌神情阴沉,死死盯住磅礴剑潮深处。

    他不相信……上次见面还不过是星君境杀力的宁奕,仅仅过了五载,便可以一剑击杀涅槃中阶的妖圣。

    “轰隆隆隆~~~”

    残风呼啸,穹顶倾塌。

    宁奕推鞘一剑,掀动的狂潮,数十息后,才缓缓落幕。

    西边陲高台内的荒人,怔怔看着这骇人心魄的一幕……很难想象,乌尔勒只是一剑,便将青冥天外,犁出一道近十里长的沟壑。

    这道沟壑,宛若天堑,那些悍不畏死的妖族兽潮,此刻全都吓破了胆,求生本能驱动着他们逃离,而金乌大圣的妖威则是压迫他们前进,于是在本能和意念的激烈搏斗中……妖灵纷纷俯地颤栗,既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

    ……

    ……

    宁奕收起细雪。

    他的面前——

    一袭红袍,跪坐在地,披头散发,好似一位祭祖之人。

    如果仔细来看,便会发现,这极俊美的红袍男人,并非是心甘情愿下跪,而是被一剑打得下跪,他双手仍然保持着持握长刀的姿势。

    只是刀已断了。

    断得很彻底。

    风一吹,便化为了齑粉。

    大雀妖圣的红色长发随风飘摇,红袍则是有些轻微颤动,显得有些粘稠……潺潺鲜血从眉心渗出,那片黏贴在眉心处的金灿杀念翎羽,与刀锋一同,被风吹散,化为零零碎碎的齑粉。

    白帝赐下的造化,已碎了。

    大雀妖圣的魂魄,也随之碎去。

    俊美男人的双眼,只剩下一片呆滞的空洞,肉身只留下一具残破的空壳,事实上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这整件宽大的红袍,连带着这具好皮囊,便也会随风散去,截截破碎。

    在光明炽烈抵达巅峰的那一刻,除了金乌大圣,没有人看清宁奕最后那记砸剑的动作。

    真的只有一剑。

    而且没有什么技巧,章法。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剑。

    剑气中只有两道力量加持,神性。

    以及愿力。

    ……

    ……

    炽日中,缓缓走出一位金衫童子,那童子轻轻抬了抬手,无法直视的烈日,就此收敛灼光,化为一尊镶玉染金的丹炉。

    “你该早点出手的。”

    宁奕微笑抬头,望着穹顶大圣,道:“这样的话,或许有一线可能,攻破青冥天。”

    金乌大圣面无表情,道:“陛下眼中,草原如蝼蚁,臣服与否,并不重要。”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青冥天是否攻破,也不重要。

    的确。

    大可汗也好,八王帐也罢,母河流域璀璨鎏金的文明……在白帝眼中,不过是弹指可破的蝼蚁国度,南下征服大隋的时候顺便一脚踩下,便直接踩碎了,连灰也不会剩下。

    金乌大圣之所以会“大驾光临”,根本就不是为了攻破青冥天,屠戮荒人而来。

    兽潮攻打西边陲。

    大雀妖圣出刀抵斩青冥天。

    都是为了逼“元”现身。

    “没等到元,等到我,也不算空手而归吧?”

    宁奕站在青冥天阵纹之外,黑衫无风自动。他缓缓升起,数息之后,来到了与金乌大圣平起平坐的位置,微笑道:“没记错的话,白亘现在最想杀死的人,应该就是我吧?”

    “怎么样,来比划比划?”宁奕伸出一只手,对着金乌大圣勾了勾,笑道:“堂堂大圣,来都来了,不能白白丢掉一尊涅槃妖圣的性命……总要带点什么回去吧?”

    金衫童子神情阴沉,死死盯着宁奕,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捉摸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

    青冥天内,观战的一众修行者,皆是屏住呼吸。

    “这是……要与妖族大圣动手么?”

    田谕喃喃开口,“乌尔勒强到了这等地步?”

    那可是大圣啊!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伟大存在。

    “不过短短五年……”田灵儿神情复杂,怔怔道:“乌尔勒竟是变得如此强大了……”

    开口之间,她余光瞥见一袭紫衫。

    田灵儿彻底怔住了,她回想起当年那柄落在草原之上,带乌尔勒回归大隋的飞剑。

    是当年的那位紫衫姑娘。

    裴灵素来到西边陲高台,挽起鬓发,对那个望向自己怔怔出神的女子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裴姑娘!”田谕眼神一亮,认出了裴灵素,连忙道:“您也来了。”

    这几年,他在云洵那得知了许多乌尔勒的过往事迹,对于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裴姑娘,却是记忆犹新。

    田谕连忙退了一步,为草原王们介绍道:“诸位……这位是乌尔勒的妻子,大隋天下的紫山山主,也是北境将军府裴旻将军的女儿,裴灵素。”

    话音落下,一时哗然。

    几位草原王早就听闻了裴姑娘大名,据说乌尔勒年幼之时,在大隋天下过得极苦,身旁无人相伴,唯有这位裴姑娘,不离不弃,二人患难与共,渡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可以说,没有这位裴姑娘,也便没有后来的乌尔勒。

    几位草原王,面容凝重,纷纷行礼,以表尊敬。

    田灵儿随草原王一同行礼,勉强挤出笑容,心中却是颇有

    些复杂。

    乌尔勒的妻子……

    也对,这世上也唯有这般惊艳女子,才配得上乌尔勒了。

    “不必多礼。”裴灵素欠身,轻声道:“我们还是观战吧。”

    “裴姑娘……”

    青蟒王斟酌片刻,有些担忧道:“恕我冒昧,若金乌大圣真要动手……乌尔勒,能拦得住么?”

    这实在是一个很让人担心的问题。

    妖族大圣的威名,这数百年威震北方天下……玄螭金乌这等级别的存在,对草原而言,根本就是不可抵抗的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相信元大人,能击退大圣境的敌手。

    倒并非是不信任乌尔勒……只是如今宁奕,实在还是太年轻了。

    闻言之后,紫衫女子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她始终仰首,将目光放在宁奕身上,声音带着极其放心的笑意。

    “放心便是。”

    裴灵素道:“在这片草原上,元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

    “可若金乌选择击碎青冥天……”黑狮王皱眉,道:“兽潮涌入西边……”

    不等他说完。

    裴灵素轻声道:“这就是我来西边陲的原因。有我坐镇,青冥天阵纹不会被攻破。”

    在天启之河,短暂行走。

    她已参明了这青冥天阵纹的玄妙之处。

    事实上,虽未谋面,但裴灵素对那位神秘至极的“元”已经充满兴趣,那位元似乎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知晓自己在北境长城和龙绡宫阵纹当中存在着一环无法解答的谜题。

    而青冥天阵纹的阵眼,便是解开自己困惑的关键。

    以她的天赋和参悟力,在观看青冥天阵纹的那一刻,便得到了启发,此刻灵感源源不断翻涌……那庞大的一千零二十四座莲花花瓣,仿若在颅内缓慢旋转,如同一把钥匙,将北境长城崭新阵纹的思路解开,递交给自己。

    金乌大圣若攻破青冥天。

    她便会立即修补!

    ……

    ……

    穹顶之上,一片静默。

    金乌大圣皱着眉头,在心内飞快计算着自己此刻出手的得失。

    在天海楼愿力无形增幅的加持下,神海之中,命运长线密密麻麻,试图推演出最终可能指向的结局——

    宁奕,加上下方那袭紫衫女子的出现,将推演结果指向了最差的方向。

    自己今日,无论如何大费周折,即便攻破青冥天,也不会引出元了。

    童子神情愈发阴沉难看。

    最终他盯向远方青冥天内长眠的那条璀璨之河。

    那个千百年无比神秘的老古董……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出来见自己一面的打算。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只是一个偶然。

    还是说,这一切都在元的计算之内?

    便在此刻,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提醒了他。

    “我数五个数,你再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金乌缓过神来。

    悬在自己对面的黑衫男人,只报了两个数字。

    “五……”

    “一。”

    宁奕对着童子温和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他再一次,拔出了细雪。

    ……

    ……

    (今晚有点事情,耽误了更新,暂且只有一章。明天会有三章。第一章在中午12点。)

第八十九章 金乌兄,请加火

    “五……”

    “一。”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宁奕便直接动手了。

    “锵!”

    细雪出鞘,连带着迸溅出一连串璀璨火星!

    对金乌大圣,他不想浪费一字一句的时间,当初在北荒云海,这头金乌就想杀死自己……宁奕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抬手就是一记砸剑。

    金乌大圣陡然醒转过来,他没有料到,宁奕出手竟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金衫童子抬起一只手掌,那枚手掌洁白如玉,不沾染一丝污垢,此刻瞬间化为赤红之色,带着万度高温,猛然拍在细雪剑锋之上。

    青冥天上空,迸发出一团灼目的火光。

    两人对攻一击,虚空隐约都被撕裂,雪白与金灿的杀念,在浩荡长空中演化,瞬间抹平百里流云。

    数十万兽潮,在地面剑气沟壑四周,四散奔逃。

    而得益于“青冥天”的庇佑,滚滚炽浪附着在暗青色阵纹屏障之上升腾,并没有真正侵入宁奕背后的草原。

    几位草原王看着这一幕,皆是神情震撼。

    小白狼扶着自己的父汗,缓缓回到西边陲高台,作为王庭唯一的涅槃境强者,白狼王抬首凝视苍穹,面色复杂……踏入涅槃境后,他才真正明白,妖族皇帝的强大,草原的弱小,以及两者之间,究竟差距到了怎样的程度。

    自己所谓的涅槃境,在妖族大圣的面前,犹如纸糊的一般。

    也难怪之前与大雀妖圣对攻,穹顶那轮炽日,连一丝一毫反应都没有……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轻蔑,不屑。

    若没有元大人,妖族大圣只需要一只手,便可以推平草原。

    更不用说……那两位至高无上的皇帝。

    这些年来,自己所谓的挣扎求存,在皇帝眼中来看,不过是蝼蚁徒劳无功的反抗罢了。

    ……

    ……

    滚滚炽浪,徐徐消散。

    一袭金衫,神情冷漠,悬停于穹顶之上。金乌大圣举起自己那枚缓缓从赤金之色褪回白玉的手掌,童子眯起双眼,仔细端详,那枚雪白无暇的手掌,在这百年来,被他以炉火锻造,无数次锤炼,已如灵宝一般坚固不可摧毁。

    而此刻,雪白手掌多出了数千道纤细,微小的伤口,犹如细密雨丝一般,遍布掌心掌背,远远来看,这枚手掌依旧完美,只是仔细打量,却如瓷器表面有了剐蹭。

    刚刚那一次碰撞。

    金乌大圣亲自感受了宁奕“砸剑”的力量!

    只是一记简简单单的砸,接触一刹,那雪白伞剑却释放出数万道势念不同的剑意,瞬息之间,便将自己包裹在内。

    这是一剑,亦是亿万剑。

    甩了甩手,金衫童子神情阴沉,盯着悬浮在自己面前数丈之外的年轻男人。

    他动用天海楼的命运推演之力,落在那年轻男人身上,便可看见,一袭单薄黑衫,周遭缭绕着极其磅礴的信仰香火——

    草原众生诵唱乌尔勒之名,为他输送愿力。

    可谓是天地大势加身!

    愿力加持之下,香火主人几乎不可战胜,金乌大圣很清楚这一点。

    在东妖域芥子山,白帝陛下有金翅大鹏鸟一族愿力加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天上地下,宇内无敌。

    只是他着实没想到。

    这个出生修行至今不过百年的人族剑修小子,竟然拢和了草原,使得百万荒人,心甘情愿为其输送香火?

    再让宁奕这么修行下去,突破下个境界,在这片草原,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

    ……

    宁奕单手捻握细雪,悠悠吐出一口长气,面上虽不动声色,带着笑意。

    但内心之中,却没有半分轻松之色。

    金乌大圣,不愧是妖族天下的“第二人”。

    皇帝不出,谁与争锋?

    即便在愿力加持之下,自己也没有占到一丝一毫的上风。

    “宁奕,本圣今日留不得你。”

    金衫童子轻轻抬手,那尊金玉丹炉上下浮沉,缓缓漂浮掠至身前。

    因为金乌大圣自身以“童子相”示人的缘故,那丹炉在其身旁,显得尤为庞大,真正比对,也就是丈余大小,相比于大隋四境圣山炼丹时常用的大鼎,要袖珍许多。

    童子一拍丹炉,激荡出一道沉闷厚重的回响。

    “嗡——”

    天地上下,竟生出共鸣。

    哪怕是青冥天内,茫茫众生,亦是听到了心湖中直击本源的一道震颤声音!

    青冥天外匍匐战栗的兽潮,在金乌大圣拍下丹炉那一刻,便开始了沸腾,一头头妖兽,艰难站起身子,仰天长嘶,在此刻似乎忘却了恐惧,不再畏惧死亡,前赴后继撞向青冥天——

    一线黑暗潮水,掀动天地震颤!

    只是与先前不同,这些妖灵撞死在青冥天阵纹之外,不再是破碎成为血雾,白白牺牲,而是在血浆迸溅的那一刻,燃起一团极其微渺,但无比炽热的光火。

    那一声炉响,点燃了什么。

    这一线兽潮,撞击在青冥天阵纹外,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火线。

    这座恢弘壮丽的阵纹,在此刻不再固若金汤,炽火冲刷着青冥天屏障,其中的某几道薄弱之处,立即迸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之音。

    西边陲高台的众人,见这一幕,心头皆是咯噔一声。

    这是西妖域兽潮最后的亡命一搏,在那金玉丹炉操纵人心的摄魂之下,这些妖兽不惜代价,也要撞开青冥天一道缺口。

    几位草原王就要动员麾下铁骑,忽而耳旁传来飞剑悬空的铮铮之音。

    一袭紫衫驭剑而行,攀登至穹顶高处,宛若仙人俯瞰世间。裴灵素抬起双手,十指轻点,剑藏大开,数千把飞剑列阵悬挂,每一柄飞剑都栓系一缕心念,此时此刻,她并非是一心二用,而是一心千用,弹指之间,飞剑掠入青冥天阵纹之中。

    那座悬挂九天之上的巨大阵纹,在数千把飞剑刺入阵点之后,陡然变化了颜色,青冥之色逐渐向暗紫转变。

    妖兽舍命撞击,烈火焚驱之下,阵纹破碎那一刻,便立即有飞剑补上,将阵纹修复。

    远远望去,高悬穹顶的那袭紫衫,风采绝艳,指尖仿佛缠绕万千无形丝线,于虚无之中捻动琴弦,以天地为琴座,以众生为琴弦。

    生灵冲阵为乐,飞剑掠阵为曲!

    ……

    ……

    青冥天外的宁奕,此刻无暇顾及身下的兽潮。

    从金乌大圣拍响丹炉的那一刻,他的全部注意力,便放在了那尊鎏金丹炉之上。

    宁奕死死盯着此炉……有一枚玉盖,压住了内里汹涌澎湃的炉火,但隐

    约可见,炉盖四周,有不可抑制的火舌迸溅跃出。

    金衫童子眯起双眼,注意到宁奕神色异常。

    炉响之后,便好似丢了魂魄似的。

    他可不是什么善人,不会留给对手反应时间,当下冷笑一声,单手按住丹炉前推,瞬间消失在原地,在出现时,已在宁奕头顶正上方。

    “轰隆隆!”

    金乌大圣双手抱住丹炉,千斤坠落,砸向宁奕。

    宁奕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拔剑。

    雪白虹光,撞击在金炉之上,一上一下,两道璀璨光华照破青冥。

    一撞之下——

    一袭黑衫,被蛮力凿砸,坠落草原,砸出一个巨大凹坑。

    宁奕被砸落九天。

    而另外一边,金乌大圣,则是面无表情,与金炉一同悬浮,毫发未损。

    西边陲高台观战者,见这一幕,神情变得苍白起来。

    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大可汗凝视那尊气息悸人的金炉,声音沙哑道:“乌尔勒全力一剑,竟没在这炉座之上,留下刻痕……这绝对是先天灵宝。”

    “先天灵宝?”田谕神情难看,“这些兽潮临死之时,会迸溅出灼热火光,想必也是那尊火炉的神通了……”

    一道少女惊呼,陡然响起。

    “乌尔勒!”

    田灵儿小脸煞白,死死攥住衣袂。

    只见穹顶之上,一线火光,直坠九天。

    金乌大圣以抱丹之势,翻转金炉,打开炉盖,那玉盖掀开,滔天火海迸射而出,犹如瀑布垂落,磅礴气机,将宁奕遥遥锁定。

    这一杀,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从破碎沟壑之中缓缓站起身子的宁奕,神情微妙,刚刚站起身子,便被滚滚火焰罩住。

    抬起头,便只见一片阴翳。

    越涌越大。

    最终“砰”的一声!

    火炉倒扣,合盖。

    金衫童子收拢五指,手掌向上,那尊等人高的鎏金丹炉,便就此封闭,缓缓悬浮至童子掌心之上。

    鎏金丹炉先是迸发出咚咚咚的几声沉闷敲击之音,内里那人似乎是在挣扎,但紧接着,便变得寂静下来。

    金乌大圣面无表情,淡淡道:“在纯阳炉内,隔绝天地气机……外界之力,皆是虚妄。”

    “宁奕,没了愿力加持,你就乖乖待在炉火之中,化为灰烬,等着被炼化成丹吧。”

    童子悠悠吐了口气。

    宁奕,你有愿力加持又如何?

    今日,我便要炼了你!

    还未等金乌催动炉火,忽而炉内传来了一道沉闷声音。

    “你方才说……此炉名为‘纯阳炉’?”

    金乌大圣陡然一怔,感到不可思议。

    他以此炉镇杀诸敌,见过合上盖后,还能开口说话之人,倒有几位,但从没有一人像如今宁奕这般,语气里听起来,没有丝毫不适,痛苦。

    不。

    非但没有不适,痛苦,反而还带着嘲讽,讥笑。

    接下来这句话,直接让金乌大圣面上笑意全无,凝若冰霜,阴沉到了极点。

    宁奕笑着问道。

    “金乌兄,感觉有点冷,可以给炉子加点火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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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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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