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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布道者的对决

    不到半炷香时辰——

    巨灵宗山门之战,已然落幕。

    丝丝缕缕的剑刃风暴,依旧缭绕在山顶,这些堕入黑暗的影子……被光明卷中,炸成血雾,然后便彻底扩散开来,化为虚弥!

    执法司的修行者们,抬起头,空中十柄飞剑,缓缓归一,掠入一袭白衣眉心。

    这是一个人的战争。

    也是一个人的胜利。

    “谢谢你……柳先生。”

    叶小楠扶着折断重剑,艰难站起身子,准备行礼。

    宁奕摇头,道:“不必多谢。陵月身在何处?”

    “陵司首……”

    叶小楠神情一滞,皱眉回忆,道:“陵司首……以阵纹之术,率先杀敌。按理来说,他应最先抵达山顶才是?”

    宁奕幽幽道:“你的意思是,开战之后,便没有看到他了?”

    “柳先生……”

    叶小楠有些急了,她急忙想替陵司首开解,但仔细回忆,确实如此。

    开战之后。

    陵月一骑当先,掌驭阵纹,直上山顶,消失不见。

    宁奕一眼就看出了女子心中所想,面无表情,继续问道:“巨灵宗一战,先前应该不至于如此吃力,直至陵月登山之后,这山门才出现不可杀之物?”

    叶小楠整个人如遭雷击。

    柳先生说中了。

    一开始,这一战并不吃力。

    执法司的同僚们,几乎摧枯拉朽地推进,可是山顶之上,忽然多出了一批与先前地牢中那人一模一样的“不死者”。

    这场战争,便立即转变了局面。

    “陵司首……他不会是这种人……”

    女子声音嘶哑,说到一半,却又卡住。

    叶小楠跟随陵月十几年,在她心中,陵司首温文尔雅,又是举世罕见的阵纹天才,这样的人,怎会做出背叛执法司之事?

    宁奕神情平静,抬起手掌。

    山字卷,化为一阵狂风,将山顶破碎化为虚无的风暴中,汲取出一颗颗的漆黑水珠。

    这些影化的巨灵宗弟子,都被种下了“黑水”。

    这些黑暗水珠,悬浮在宁奕掌心,化为一枚水球。

    “啪嗒”一声。

    宁奕重重握拳,水球陡然炸开,光明之力,将这黑水焚尽。

    远天有飞剑掠行之音。

    数百道执法者身影,在空中飞掠,煞是壮观!

    一把飞剑落在山顶。

    “巨灵宗战事紧急,我等奉命而来!”

    来者是南疆执法司的一位少司首。

    他望向叶小楠,再望向自己陌生的宁奕,取出传讯令,道:“陵司首先前传讯,说巨灵宗浩劫迸发……如今这是?”

    “巨灵宗灾劫平定了。”宁奕幽幽道。

    “你是?”

    少司首皱起眉头,刚刚开口,便被宁奕取出的一枚令牌贴在面前,看清是红拂河使者令牌之后,神色猛然一变,恭恭敬敬道:“卑职楚沛,参见使者大人!”

    楚沛望向叶小楠,眼中满是困惑,明显是想开口又不敢开口。

    南疆执法司,地处偏远,平日里连人影都看不到。

    这是发生了什么?

    竟然连天都城的使者大人都惊动了!

    宁奕打量着悬停在巨灵宗的这些飞剑,剑修。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楚沛毛骨悚然的问题。

    “你此次出行,带了多少

    人?如今南来城,还剩下多少人?”

    楚沛下意识喃喃道:“陵月在令中传讯,说巨灵宗之灾劫,极难平定,南来城需要派遣人马……越多越好。我便临时召集少司首以下的持令使者,如今南来城中,约莫只留下了五成的驻守力量。”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

    半个南来城,被一枚讯令掏空。

    陵月在执法司兢兢业业十几年,一向待人温和,深受同僚信任,更何况南疆执法司牢狱,都因为他所布置的阵纹,才得以修补牢固……如今陵月有难,自然是八方来助。

    一共九位少司首,今日来了五位!

    可见陵月人品之好。

    也正是因此……叶小楠才不愿相信所谓的“真相”。

    “咚”的一声。

    楚沛腰间的传讯令响了。

    再是“咚”的一声。

    叶小楠腰囊令牌响起

    “咚”、“咚”、“咚”……悬在巨灵宗山门上的飞剑,以及参与这场战争的每一位执法司修行者,腰间令牌都不约而同的震颤起来。

    他们读取讯令内容后,无一不是神色大变。

    “南来城牢狱失守,鬼修突破地牢阵纹,发动越狱!”

    楚沛震怒,顾不上什么礼节,低声骂了一句操 他娘的,连忙驭剑,带着这些执法司兄弟,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飞剑在巨灵宗山门,悬停不过数十息,便匆匆忙忙向南来城赶去。

    这一来一回,简直像个笑话。

    楚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丢人现眼到了极致……自己带着几百号前来支援的兄弟,被陵月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环接一环的意外。

    犹如一盆又一盆冷水,泼在叶小楠头顶,让她看清楚,自己眼中那位温和善良的陵司首……根本就是伪装。

    她失魂落魄,心中既是失望,又是愤怒,即将踏上飞剑之时,看到了身旁那袭白衣。

    直至如今,那位柳先生,神色依旧淡然。

    似乎这一切,并没有超出他的掌控。

    “柳先生……”叶小楠鼓起勇气,问道,“魔头越狱,南来城生灵涂炭,您能忍心坐视不管吗?”

    南来城牢狱失控,大量魔头越狱逃离。

    这等大事,必定会震动大司首。

    怕就怕,越狱魔头中,再出现不死不灭的鬼修。

    这位神秘的柳先生,单单是刚刚展露的手段来看,修行境界,比起大司首,恐怕是只高不低。

    若是柳先生亲身抵达南来城,这场越狱之劫,想必会轻松平定。

    “我就不去了。”宁奕摇头,道:“南来城牢狱失守,是执法司的责任,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

    叶小楠怔住了,她想到柳先生会拒绝,可没想到竟拒绝地如此干脆利落,好像南来城这些生灵性命,并不重要?

    宁奕淡淡解释道:“此次越狱,以你们大司首的实力,足以镇压。若再有异变,我自会出现。”

    ……

    ……

    数百飞剑,浩浩荡荡,腾空掠去。

    巨灵宗山顶,重归寂静。

    一袭白衣,找了处干净地方坐着。

    “陵月修补南来城牢狱阵纹……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宁奕喃喃自语,道:“还真是耐得住性子啊,十年草蛇灰线,只为埋下一颗暗雷。”

    初次见面。

    宁奕便觉得,这陵月不平凡。

    原因很简单,单单从陵月身上去看,他平凡的有些太过了,五官,外貌,气质,所有的一切。

    自己是因为身份特殊,带上了遮掩气息的面皮,所以才显得平平无奇。

    可陵月……从他所做的事情来看,他绝不是一个平寂之人。

    却偏偏在执法司,低调地行走了十多年。

    一个阵纹之道,无比出彩的天才。

    一个立下大功,品行极佳的君子。

    徐清焰先前说,这些年来,有位隐匿黑暗中的布道者,行走于南疆十万大山之中,撒播黑暗信仰,收取众生香火,从未被发现。

    灯下黑。

    一个熟知执法司运转规律的执法者,怎会被自己的律法所制裁?

    一个既不用站在高处,被诸光照耀的人,又怎会被大众所留意?

    陵月,就是这么一抹黯淡无光的影子。

    被所有人信任,也被所有人忽略。

    这抹影子,在今日暴露在光火之前。

    给予执法司致命的背刺一击。

    ……

    ……

    溪水潺潺而流。

    峡谷雾气摇曳。

    一柄飞剑,一袭白衣,缓缓贴着河流,掠入结界之中。

    陵月负手而立,俯瞰着石山住下的那些群众,黑暗中有无形火光燃起,一丝一缕,化为烛焰。

    这些,都是香火。

    是光明的香火。

    陵月拧起眉头,看着一抹抹烛火,只觉得刺眼,厌恶。

    他落在石台之上,落地的那一刻,衣袖内便倾泻流淌出滚滚阵纹,数万枚符箓,蝌蚪小字,顺延黑煞之气,顷刻间铺满整座石台,而蔓延至山体之时,一股无形力量,阻拦了蝌蚪小字的覆盖。

    石台被一座光罩倒扣。

    徐清焰从石山中缓缓走出,她端详着这张面孔,轻声开口,道:“你就是那位布道者啊。”

    与自己预料的一样。

    这是一张绝对平凡的面孔,丢在人群中,不会被任何人记住。

    陵月同样盯着这位女子。

    这是一个完全与自己相反的人。

    这女子的面容,气质,身上的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相反。

    也对。

    光与影,焉会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我找你很久了。”

    陵月笑了,道:“五年来,如果不是你的到来,南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幸好……在清水村,我揪住了你的蛛丝马迹。”

    五年来,双方隐匿身份,不动声色地进行了一场厮杀。

    这场厮杀,没有硝烟。

    徐清焰试图提前一步,在无辜者堕落之前,找到这位黑暗中的布道者。

    同样,陵月也希望揪出徐清焰。

    “南疆实在太大了。只能寄希望于你那迂腐的善良。”陵月轻声道:“我在数十个村落都种下了寻踪阵纹,静等你来上钩。”

    清水村,只是其中的一枚鱼饵。

    果不其然,鱼儿上钩。

    如今,便到了自己收竿的时刻。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善良是善良者的墓志铭。”陵月微笑道:“如果不是那个叫‘宁奕’的执剑者来了……一切就更完美了。我不必暴露自己的身份,今日的一切,也会更从容些。”

    “不过,都无所谓了。”

    陵月揉了揉手腕,轻声道:“布道者,我送你上路。”

第六十一章 万柄飞剑,一蓬烟花

    “布道者,我送你上路。”

    话音落下。

    陵月握拢五指。

    铺满石台的数万枚符箓小字,在一瞬之间仿佛活了过来!

    字字迸发杀念,一时之间,石台上黑光倒射,墨影横飞,蝌蚪符箓化为一座无尽深渊,要将徐清焰吞噬入内——

    女子面覆皂纱,看不清神情。

    陵月皱起眉头,他看到了徐清焰眼中的笑意。

    她在笑?

    数万枚蝌蚪小字,织成大网,笼罩而下,在徐清焰头顶三尺之上,没有落网兜罩,反而如撞金刚,寸寸破碎!

    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无比柔弱的女子,周身笼罩的,竟然是这般刚猛浩荡的力量!

    陵月神情陡然阴沉。

    而下一刻。

    徐清焰前踏一步,在她眉心,冲出一尊小人。

    《太乙拔神经》修行元婴,聚拢神性,直登大道终点。

    五年岁月。

    徐清焰已经以神性,凝聚出一尊完整的小人胚胎,这小人五官模糊,难窥眉目,只见周身被浩荡神性金光笼罩,无比圣洁!

    这元婴胚胎,在石山展露的那一刻,方圆五里所有黑暗,尽数破碎!

    信徒香火,丝丝缕缕,汇聚入内!

    徐清焰抬掌压下,这一式极其勇猛,全然不似女子,反而像是一位气吞万里如虎的江湖莽夫。

    只一巴掌,拍在陵月阵纹之上,便将阵纹打得破碎!

    “这是什么力量?!”

    陵月神色陡变,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这哪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明明是一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转世菩萨!

    陵月拔出腰间长刀,抬起两根手指,并无念诀前奏,漫天符箓,随心而行,直接拔地化为一堵厚墙。

    在执法司的这十多年,功绩是实实在在的。

    他陵月,的确是不世出的阵纹天才!

    阵纹之道,若登至顶峰,运转心决只需刹那,运用到实战之中,更是所向披靡,极富杀力!

    即便是龙绡宫宫主,也在城中布置了诸多阵纹。

    只可惜,陵月今日,遇到了生而为神的“真正怪胎”。

    所谓的阵纹,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没有丝毫作用。

    “轰”的一声。

    女子眉心元婴,绽放金光,摧枯拉朽,将黑暗符箓直接拍得粉碎。

    什么阵纹?

    狗屁。

    一力降十会!

    徐清焰向着陵月走来,面前展化漫天刀剑,火雨冰龙,诸般异象,不过弹指而破,她本人甚至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单纯地缓步而行,每走一步,元婴金胎便吞吐一口长气。

    在陵月眼中。

    徐清焰的每一步,都给予自己无与伦比的压迫——

    这女子的五官,容貌,衣装,在金光中被淹没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那元婴与她相互融合,完全合一之后,便彻底化为一团光明。

    像是一尊背负人间大界,至高无上的帝皇,要踏破面前所有的阻拦!

    什么都拦不住她。

    石台之内的景象,石台外的信徒们,根本无法看见……他们所能见到的,便只有一圈将台面笼罩的金光。

    信徒虔诚地诵唱,为光明输送香火信仰,祝福神女,希望神女能打赢这一战。

    抱着古卷的小昭,神情则是无比平静。

    她并不担心,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徐清焰。

    她知道

    ……如果找上门来的黑暗布道者,只有这等境界,那么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石台之战,在徐清焰踏出第五步之时,发生了异变。

    两者只有区区的数丈距离。

    那团元婴坐镇的模糊金光,已经快要将陵月镇压。

    漫天黑光,被劈得支离破碎。

    影子之力,惨淡溃败。

    便在这时,陵月颤抖着手,取出一枚干枯草叶,他闭着双眼,惨白面容渗出煞气,将草叶吞服而下,缓缓咀嚼……下一刻,溃败的煞气,陡然大盛!

    徐清焰皱起眉头。

    她停止前行,端详着眼前男人的面容。

    那张惨白面孔,幽幽抬起头来,两颗眼珠子仿若渗出鬼火一般,眼瞳迅速黑化,不留下一丝一毫的余白。

    陵月体内的煞气,原本即将枯竭,此刻汹涌澎湃,化为了先前的十倍,百倍!

    “嘀嗒……”

    “嘀嗒……”

    男人指尖,渗落水滴。

    徐清焰眯起双眼,此刻这从陵月指尖所滴落的……便是宁奕先前所说的“异化物质”,若是吞服,便可让生灵直接影化。

    “轰”的一声!

    陵月嘶吼一声,向着徐清焰撞来。

    这一撞,已无技巧可言,纯粹是无边蛮力,想要凭借暴涨之后的力量,将徐清焰撕裂……服用那枚草叶之后,陵月的速度、力量,所有的一切都猛然暴涨!

    面对这等狂暴攻势。

    徐清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并非是避其锋芒。

    而是……蓄势。

    错步而上。

    她握拳重砸而下,元婴小人高高在上,犹如一尊金仙,俯瞰众生,这金光一拳,砸在陵月后背脊梁之上,直接砸得整座石台地面破碎,绽开一张蛛网。

    这全力一拳,甚至可将陵月拦腰砸成两半。

    但连脊骨都未砸碎。

    轰然倒地的陵月,怒吼着爬起,又被徐清焰踩上一脚。

    再是“轰”的一声。

    徐清焰面无表情,一招一招攻杀着这难以剿灭的不死生灵,此刻的陵月已经算不得人类,更算不上鬼修……他的五官尽数腐朽,浑身渗透着鬼火一般的黑雾,意识却无比坚韧,而且狂野,被元婴蹂躏压制,却一次又一次挑衅着光明!

    终于。

    “咔嚓”一声,这突兀而出的石台,承受不住二人的猛烈攻势,陡然断开,向下坠落,徐清焰的攻势,也因此出现了一丝迟钝。

    陵月猛然前扑,欺身掠入徐清焰三尺之内,他狠狠一爪,向着徐清焰胸口递去。

    长空之上,如有雷霆。

    一道雪白虹光从天而落,瞬息而至。

    这一剑,极快,极准!

    陵月递出的一爪,直接被斩成两半!

    他怒吼一声,抬起头来,发现了一袭白衣,踩在飞剑之上,在两座峡谷上空的一线天穹顶,面无表情地遥遥俯瞰自己。

    宁奕撕掉面皮,展露真容。

    陵月在带自己踏入执法司地牢之时,想必便已经猜到了自己身份,此刻隐藏,已无意义。

    “去。”

    宁奕驭剑急转直下,向着石台掠去。

    他再次叩指。

    先前刚刚坠落的那缕“白虹”剑光,此刻就悬在陵月身旁,忽然一颤,剑尖对准男人。

    与此同时,宁奕眉心剑气洞天大开,龙藻龟纹,吸满神性,呼啸而出,向着陵月掠杀而去。

    三把飞剑,在一瞬之间幻化出千道剑影

    ,万股杀念——

    这座下坠石台,在半空之中,便被剑气直接打得爆炸开来!

    漫天灰尘。

    一柄飞剑,冲出阴翳。

    宁奕揽住徐清焰纤腰,借着冲击之势,平缓地掠出数十丈,来到一片安全区域,方才停下飞剑。

    “你没事吧?”宁奕放下清焰,关切问道。

    徐清焰神色有些虚弱,摇了摇头。

    “如你所说……他果然来了。”

    宁奕先前临行之前,传了一句神念。

    神念内容非常简单!

    审完那巨灵宗弟子,以时之卷回溯清水村真相,宁奕便知道……他要追寻的“永堕者”,与那巨灵宗,其实没有关联。

    他传讯给陵月,要他带人去巨灵宗,便是一种试探。

    若巨灵宗山门当真出现影子……那么宁奕便足以大胆推测,所谓的黑暗布道者,就在执法司当中。

    甚至,宁奕一度怀疑,红拂河案卷中所提到的,这第一位“影子鬼修”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一个精心构造的阴谋。

    他给了陵月一次“调虎离山”的机会。

    而陵月,果然中计了。

    想利用自己抽身的空暇,来杀死光明布道者,于是制造了南来城的牢狱异变……很可惜,陵月的心思,被看穿了。

    这第二场异变,宁奕根本就没有上当。

    “他手里有一个很古怪的东西……是一片草叶。”

    徐清焰没有走下飞剑,而是继续站在宁奕飞剑之上,她极其入神,死死盯着烟尘之中迸溅的银色剑光,三把飞剑围剿之中,陵月虽然浑身鲜血,极其狼狈,可依旧无比悍勇,左突右撞,大有撞散剑形的势头。

    “吞服草叶之后,此人实力大涨。”

    徐清焰此刻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幸好宁奕来得及时,不然自己恐怕已经中招。

    “此地不可久战……”

    宁奕环顾一圈,这小石山,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陵月如今是一头困兽,自己若全力以赴杀之,此地的无辜生灵,恐怕会死去八成。

    “我想把他带出去。”

    宁奕望向徐清焰。

    “……好!”

    徐清焰眼中涌现感谢。

    只一眼对视,两人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这小石山,是徐清焰五年的心血。

    这些无辜的信徒,既是活生生的生命,也是光明对抗影子永堕的希望,若是在与陵月的一战中,误伤了这些人……那么这五年来的付出,也就付之东流了。

    打定主意之后,宁奕深吸一口气。

    “站稳了!”

    两人踩在飞剑之上。

    宁奕一只手按住眉心。

    “嗡——”

    剑藏大开!

    数万把飞剑,在剑藏世界内汹涌攒动,化为潮水,浩浩荡荡向着陵月撞去。

    与此同时,空之卷启动!

    在须臾之间大开门户!

    宁奕,徐清焰带着万把飞剑,画面破碎宛若被切割,下一刻,直接撞中陵月,再下一刻。

    石山恢复死寂。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未曾发生过。

    小石山的上千信徒,心中有冥冥指引,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望向石峡一线天穹顶。

    飞剑,与人,从石山高空的虚无门户之中撞出——

    “轰”的一声。

    万柄飞剑,炸成一蓬璀璨的光明烟花。

第六十二章 联手诛魔

    万柄飞剑,在石山上空,炸成一团璀璨烟花!

    磅礴神性,轰隆隆席卷开来。

    在炽烈的光明剑意之下,陵月竟然没有直接消融,炽光之中隐约可见,一袭痛苦扭曲的长衫,几度接近焚灭,却偏偏硬扛下来。

    宁奕神情凝重。

    这一幕,极其不可思议。

    只能说明一点……陵月体内的影煞,数量之庞大,远远超过自己想象!

    所谓的神性灭杀影子,无非就是利用数量之差……光与影的对立关系,恰如水和火。

    若是水多,便可轻易浇灭火焰。

    若是火旺,亦可焚尽大江大洋。

    神性与影煞相互消磨。

    陵月竟然硬生生抗住了,这说明他体内的“黑暗香火”,积攒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厚度。

    这五年来,光明密会清剿四境,兜杀邪教,偶尔会发现香火旺盛的大鱼。

    但比起眼前陵月……光明密会在四境内捕杀的“大鱼”,恐怕便不算什么了。

    看来,影子对大隋的情报十分了解。

    光明密会的存在……这五年过去,此刻多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东南西北四境,唯独南疆是密会最薄弱的地方,这么一条大鱼,偏偏就在这里布道,收集香火——

    宁奕相信,这绝不会是一个巧合!

    “杀!”

    他并拢两根手指,剑之世界再度扩张,小衍山界的水墨画,哗啦啦展开,将陵月笼罩在内,数万把飞剑,构成一座光明笼牢。

    将陵月引出石山,便有逃离之风险。

    今日,宁奕要让这条大鱼死在剑笼之中!

    山字卷,离字卷,生字卷,空之卷,四卷完全炼化的天书,坐镇在小衍山界四方,四柄神性凝聚的飞剑,悬浮镇压。

    “执剑者——”

    剑笼中心,响起愤怒的低沉咆哮。

    陵月衣衫寸寸破碎,露出一具黑气缭绕的结实躯壳,他扛着一缕缕璀璨剑光地撞击,缓缓直起身子。

    眉心之处,徐徐燃起漆黑香火。

    宁奕所料不错。

    这便是黑暗中的信仰之火……亦是他对抗神性的源泉!

    陵月取出了第二枚草叶。

    “小心!”

    徐清焰见状,立即出声提醒。

    宁奕眯起双眼……这干枯草叶,便是陵月实力暴涨的来源?

    他忽然想到了黄金城的那株参天大树……在执剑者原先生活的树界,万物起源之处,便有一株参天之树盘踞。

    执剑者的神性力量,便来自于那永恒之树。

    第二枚草叶,被陵月直接吞下,果不其然,须臾之间,陵月气息再度暴涨,缭绕在体表的浅淡影煞之气,陡然炸开,化为一片悬空的十丈黑暗领域。

    原本压制陵月的光明剑意,一时之间,竟然无法靠拢,在十丈之外,便被黑暗抵消。

    宁奕面无表情,只是缓缓皱起眉头。

    若没猜错,这陵月原本实力,不过星君……吞服第一枚草叶之后,已然有了涅槃之相,而第二枚草叶吞服,让他直接驾驭了堪比“神性”的不朽物质,在影子力量的加持之下,他再度实力暴涨,如今杀力很难预估……恐怕可以媲美涅槃中阶的大修行者。

    只是,世间万物

    皆有界限。

    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力量,借过来的,总要还回去。

    这陵月借得越多,对身体负担也就越大,凭借这两枚草叶,能与自己一战,可又能撑上多久?草叶加持之后,又当如何?

    宁奕迅速打定主意,即便并不畏惧陵月,也不与他近身厮杀,而是要以剑意,打一场持久战,硬生生磨死他!

    宁奕低喝:“剑,启!”

    驭剑指杀——

    嗡嗡嗡,数万把飞剑,此刻全部觉醒剑念。

    每一柄飞剑,都凝聚了一抹神性,在小衍山界,飞旋缭绕,织成大网,纷纷扬扬泼洒而下!

    如一场倾盆大雨。

    陵月低吼一声,直接奔着宁奕杀来。

    他的思路,则与宁奕截然相反!

    他要抓住这短暂时间,杀死眼前二人。

    一时之间,数万把飞剑,泼洒撞击在黑暗领域之上,神性与黑暗,二者迸发轰鸣,彼此之间,破碎的破碎,炸裂的炸裂,但前掠的影子,速度却越来越快。

    漫天剑雨,竟然无法阻拦这如战神一般的瘦削男子。

    陵月几近癫狂,化为一枚黑色流星,倏忽撞来。

    宁奕单手按住细雪。

    他盯着越来越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陵月。

    神情平静。

    细雪剑气,在鞘中震荡,被他压制到了最低点。

    只等接下来,陵月撞来,极近距离的那一斩——

    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柔和声音。

    “我来助你。”

    宁奕怔了一怔,多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伸出一条手臂,掌心悬停在宁奕黑衫后心之上,接触之前,女子神色有一刹犹豫,但那黑色流星呼啸撞来,她面色坚定,缓慢按了下去。

    白骨平原,迸发出圆满的轰鸣!

    让人心安的力量。

    宁奕在这一刹,感受到了自己的“根”,他只需要站在这里,背后便是一株可以依靠的,提供无边神性的大树!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瞬间,入定。

    出鞘。

    剑气如大河倾泻!

    整座峡谷上空,犹如天神降临,三尺剑锋,披挂出数万丈的浩荡沟壑。

    ……

    ……

    两座长峡,撞在一起,犹如两条龙脊,拧合为一。

    在一剑之下,龙脊倾开。

    两座山峡,缓缓扩散开来,山脉绿叶轰隆隆滚荡,大江涌起百丈,复而垂落,亿万水珠挂出一条斑斓长虹。

    这是极美的一副景象。

    递出这一剑的男女,仿佛完成了这世间最精美的艺术品,踩在飞剑之上,四周云雾缭绕。

    小衍山界的水墨,徐徐消散。

    宁奕凝视着面前景象,久久不语……他一直以为,自己剑道已经砥砺至无法精进的地步,今日才发现,自己错了。

    有徐清焰的神性加持。

    细雪的杀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登上一个巨大台阶。

    他和徐清焰,都未涅槃。

    可这一剑,大隋天下,又有几位涅槃,能扛得住?

    “可惜……”

    徐清焰也被这浩荡一剑的景象摄住了心

    神,她有些遗憾地开口,喃喃道:“他并没有赴死之意,吞下两片草叶,只为逃生……”

    最后一剑,若是斩中陵月,必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吞下两片草叶的陵月,在宁奕出剑之前,便已经打定了主意,断臂求生……看似癫狂进攻,不留退路,实则狡猾至极。

    长空之上,剑气打转,宁奕伸出手,攥住一片破碎的衣袖碎片。

    “逃了也好。”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认真道:“如果就这么杀了陵月,反而有些可惜。”

    陵月身上的黑暗香火,足以与执剑者神性对抗,可见数量庞大。

    在南疆十万大山的某处,一定有着他收留信徒的山门!

    “想揪出他,恐怕没那么简单。”

    徐清焰沉思片刻,颇有些头痛,道:“受了重伤,此刻应是躲起来疗伤……南疆如此之大,该从何处找起?”

    “躲起来?”

    宁奕摇了摇头,很笃定地开口:“他不会这么做的。”

    他虽只与陵月相识不到数个时辰,却从第一眼便觉得……此人,自己早就认识!

    谈吐,言论,种种,都让宁奕感到很是熟悉。

    明知自己是执剑者,陵月仍然敢以真身,与自己见面,这是何等的自负,自信?

    事实上,在南疆执法司的见面,陵月已经取得了成功。

    宁奕没有看出他的破绽。

    事后复盘,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为。

    驱动陵月如此行事的原因……要么,是极度的自大。

    要么,就是对于宁奕,陵月无比了解,掌握着绝对正确的情报。

    “当年佛门灾变,影子收集香火,是为了复苏‘阿依纳伐’。”

    宁奕轻声道:“在它们的世界中,存在着不死不灭的‘神灵’,只不过……需要耗费极大愿力,才能打通屏障,让真神降临。”

    说到底,所有的影子邪教,都以打通人间屏障为最终目的。

    陆圣山主镇压着树界最大的缺口。

    而黑暗信徒,则试图在人间打开其他的缺口。

    陵月在南疆蛰浅,所做的一切,无非也就是引召“真神”。

    徐清焰怔了一怔,因为久居南疆,未与世俗接触,她并不知道龙绡宫的事情……不过她天性聪慧,一点即通。

    “你的意思是,陵月接下来会尝尽一切办法,引召出所谓的‘真神’?”徐清焰皱眉道:“以他的性格……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

    “永堕者是无畏死亡的。”

    宁奕冷静道:“他们好像有着统一的思维,即便牺牲自己也不算什么……既然我这位执剑者来到南疆,那么他躲到哪里都没有用,迟早会被揪出来。这个时候,不如釜底抽薪,亡命一搏。”

    “哪里有足够多的香火?”

    “哪里有足够多的生灵?”

    宁奕望向徐清焰。

    后者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镇压南疆十万大山,关押无数魔头的那座巍峨古城。

    此刻,正陷入动荡的那座南方第一要塞!

    女子望向群山尽头。

    徐清焰喃喃道:“他会去……南来城。”

第六十三章 南来地狱

    群山汇聚,一城镇压。

    南来城此刻,一片乱象。

    执法司地牢,十年安然无事的阵纹,今日忽然破碎。

    牢狱铁笼形同虚设,镇压在地牢深处,穷凶恶极的魔头,在同一时刻脱困……此等景象,只能用浩劫两字来形容!

    当年宋净莲和李白桃二人逃离南疆,也未掀动如此剧烈的动荡!

    执法司地底牢狱,共有五层。

    地底之下,越往深处,关押魔头,越是凶狠,狡诈。

    地牢中,数之不清的执法司使者,已经觉察到异常,执法小队开始剿杀脱困魔头,在这里爆发了一场激烈战斗。

    血雾升腾,一片狼藉。

    一袭漆黑大袍,快步而行,他无视四周的厮杀和叫喊,面无表情。

    坐镇南疆执法司,已有近百年之久的大司首!

    丁隐。

    能够独自一人,镇压十万大山,要论实力,他可以与天都执法司的前任大司首墨守相提并论。

    在丁隐背后,紧紧跟着一男一女。

    正是从巨灵宗赶回的楚沛和叶小楠。

    楚沛低声开口,道:“丁隐大人,陵月叛变了,巨灵宗消息是个幌子……”

    他将巨灵宗山门之事,极快地叙述了一遍。

    这位大司首皱着眉头,一边听着,一边平缓前进。

    他随意抬手,拍中一尊不自量力袭杀而来的脱困囚犯。

    那来势汹涌的魔头,冲出血雾,方才看见自己袭杀之人,竟然是执法司大司首,神情一怔,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巴掌按住额首。

    “轰”的一声!

    狂风席卷。

    整具身子砸入石壁中,血雾迸溅,只剩下凋零的半边身躯。

    “不死生灵……”

    丁隐眯起双眼,道:“红拂河的柳姓使者……”

    “大司首可知,那位柳先生是何方神圣?”叶小楠神情凝重。

    “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丁隐摇了摇头。

    他停住脚步。

    “十年前,宋净莲用符箓点破了执法司的牢狱破绽。”

    “千钧一发之际,陵月出现了,本座本以为……有这位南境最出色的阵纹师,为执法司修补阵纹,未来百年,地牢都不会遭遇动荡。”丁隐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淡淡道:“本座还是太相信他了。”

    在那时候,他有一刹念头,觉得陵月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于巧合。

    一个寂寂无名,却满腹才华的天才阵纹师。

    在执法司地牢破碎之日,展露天赋!

    可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在为十年后的今日布局?

    地牢第五层。

    一座巨大的,高耸的石笼,被吞没在黑暗潮水之中。

    丁隐就站在这座巨大笼牢之前,他幽幽道:“当年修葺执法司地牢,前四层的牢狱阵纹,都被陵月借机留下了漏洞……唯独这第五层,他一直没有机会染指。”

    楚沛和叶小楠,抿起嘴唇,颇有些紧张,盯着眼前无垠的黑暗,大气也不敢喘。

    所有看守南来城的执法者,从踏入地牢的第一日,便会好奇一个问题。

    南疆地牢第五层内,关押的是什么存在?

    未有大司首授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

    从未有人

    听到第五层的声音。

    这里永远是一片死寂。

    像是……储存着某座死物。

    “如果陵月是为了挑起南疆动荡,那么放出南疆地牢前四层的魔头,还不够。”丁隐面无表情,道:“南来城固若金汤,执法司铁律如山,凭借这些三教九流……差得太远。”

    “您的意思是……”

    丁隐卸下背后的长刀,双手按住刀柄,如一尊巍峨石神,站在牢狱之前。

    “若巨灵宗的‘不死者’与他有关……”大司首木然道:“那么,他一定会来第五层牢狱。”

    话音初落。

    寂静的石笼之前,便响起滴答滴答的水声。

    说到便到!

    楚沛毛骨悚然。

    他望向自己追随大司首来时的方向……黑暗阴翳中,缓缓走出了一道干枯的身影。

    “陵先生。”

    叶小楠声音嘶哑,下意识开口。

    当她看到此刻陵月的容貌之后,便清晰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自己所熟识的那位陵先生陵司首了。

    五官深深凹陷,双眸犹如刀削,一片漆黑,没有瞳仁。

    半条手臂,支离破碎,缭绕着斑驳残缺的光明。

    陵月受了重伤,此刻奄奄一息,拖着半边身子,一瘸一拐地走来,一路留下漆黑的鲜血……看起来伤得很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但即便如此,依旧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这残破的身子,就像是蕴着一片暴怒狂躁的幽暗大海。

    随时可能爆发——

    然后,淹没这里的一切。

    丁隐凝视着自己曾经最欣赏的下属,心中那股背叛带来的愤怒悲痛,缓缓变为木然。

    陵月的干枯身影,无视了楚沛,无视了叶小楠……也无视了南疆大司首丁隐,他径直向着第五层地牢的大门走去,步伐稳定地让人心悸。

    就在陵月抬足的那一刻。

    大司首下达了自己的最后一句命令。

    “楚沛,叶小楠,不要插手这场战斗……离开这里!”

    紧接着。

    丁隐出刀了。

    刹那光明,在第五层牢狱之间,斩破黑暗!

    陵月的漆黑瞳孔,被这道骤烈刀光照亮。

    他抬起了自己尚且完整的那只手,对准丁隐的刀光,挥了过去。

    于是。

    整座执法司地牢第五层,炸开了。

    ……

    ……

    今日之南来城。

    飞剑悬空,百姓亡命,四散逃离,痛苦嚎叫。

    俨然人间炼狱。

    这些逃出地牢的鬼修,甚至在南来城内,直接开启了血炼之术……将抓到的无辜生灵,以鬼修之术,直接融炼!

    更糟糕的是,南来城中,已经出现了所谓的不死者。

    陵月在踏入地牢之时,一路将“影化黑水”播撒,越来越多怨念深重的鬼修,感染黑水,不断被同化……

    全体执法司修行者,在阵纹破碎的那一刻,便接到了大司首“死战到底”,“坚守城池”的命令。

    上千把飞剑,穿行在街巷之中。

    只是执法司修行者的力量,在这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面前,显得渺小而又苍白。

    一方面,要迎战不死不灭的脱狱鬼修。

    另一方面,要解决城中的无辜生灵。

    南来城的驻守力量,已经严重缺损,不用说救助百姓,就连保护自己,都显得捉襟见肘。

    忽然之间。

    “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南来城引爆了——

    整座古城的地面,仿佛都坍塌下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大地脉动的撕扯,强有力的震颤。

    过了一刹的延迟。

    在执法司地牢的入口之处,才陡然升起冲霄的黑焰。

    这浑厚黑焰,撞破地面,化为一朵缓缓扩散的蘑菇云。

    两把飞剑,从蘑菇云中飞出。

    楚沛和叶小楠,险而又险地逃出生天,只差一丝,就被火光吞没。

    二人艰难悬停在空中,怔怔看着蘑菇云下的地牢方向……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一刹的短暂延迟从何而来。

    这场剧烈爆炸的起始点,在地牢最深处的第五层。

    黑焰穿透五层牢狱,抵达地面,用了短暂的一刹。

    而随着黑焰一同突破地面的……还有一样东西。

    ……

    ……

    南来城的中央,坍塌了一个口子。

    从高空来看,似乎是一座天坑。

    浓烟滚滚。

    大坑之中,黑焰缭绕,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那是一根枯枝。

    一根枯木枝,漆黑光秃,纤细如羽,却偏偏笔直如剑。

    枯木的尖端,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从执法司大司首丁隐的后背刺入,胸膛穿出,大袍在空中猎猎作响,逆风飘摇,如一枚凄厉大旗。

    南疆牢狱的第五层,关押的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罪犯。

    而是一株古树。

    一株干枯,漆黑的古树。

    准确地说……是一枚掉落的树干?落在南来城地底,被层层关押,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养分,所以只剩下一截枯木。

    然而地牢破碎的这一刻。

    一切都不一样了。

    漆黑古树,在天坑中迅速成长,数十个呼吸,便已有参天之势……古木之所以能够生长,全仰仗于陵月收集数十年的黑暗香火。

    丝丝缕缕的信仰烟火,缭绕在古树枝头。

    陵月坐在刺穿丁隐身躯的树干一旁,神情变得静谧而又庄严,他抚摸着古树主干,肌肤逐渐失去水分,干枯嘴唇渗出血丝,整个人似乎也随之化为了枯木,肌肤裂开一枚枚逆鳞般的缝隙。

    陵月抬起头,他望着穹顶。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是六百年来,南来城最黑暗的一天。

    然而,即便再黑暗,也依旧有光。

    磅礴阴云中,传来了极轻的刺啦一声。

    像是有人撕破了一张纸。

    一扇门户,就此打开——

    光明垂落,直射人间。

    这束强光,直直落在南来城天坑之中在,照得陵月皱起眉头,有些睁不开眼。

    穹顶的光明门户,缓缓掠出了一柄飞剑。

    飞剑上,一男一女。

    宁奕双手持握细雪,目光死死盯住黑暗古木上的陵月,随时准备出剑,好似一尊怒目金刚。

    徐清焰单手搭在黑衫后背,俯瞰南来城众生悲苦地狱之景,神情悲悯,宛若一位慈悲菩萨。

第六十四章 人间裂缝

    “南来城……竟变成这般模样。”

    徐清焰目光满是不忍。

    宁奕看着身下火海缭绕的古城,眼神虽然隐忍不发,却依然闪过悲痛。

    十年前,自己的小子母符点破执法司地牢阵纹,便埋下了祸根。

    陵月在修葺阵纹之时,早就预料到了会有十年后的今日……在每一处地牢阵纹核心,都做了手脚。

    这十年来,执法司缉拿了多少魔头,今日,南来城就要面临多大的反噬!

    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南来城中央,凸起生长的那株黑暗古木之上。

    陵月面无表情,坐在树干之上。

    对他而言……所有的使命,在打破第五层地牢之时,已经完成。

    高高悬在穹顶的飞剑,激落一缕粗壮剑芒。

    剑芒飘飞,笼罩而下!

    将南来城中央处的天坑,笼罩在内,切割四面八方。

    这方狭长空间,只有宁奕,徐清焰,陵月三人。

    飞剑缓缓下降,抵达陵月面前。

    宁奕面无表情,道:“在南疆布道十年,只为今日?”

    陵月哑然笑了笑,只是这极其礼貌的笑容里,分明带着挑衅……他没有作答,只是坐在黑暗树枝之上,微笑看着宁奕。

    你觉得呢?

    “永堕者,不死不灭,自然也拥有着漫长的生命。”宁奕轻叹道:“你这独步天下的阵纹造诣,不是所谓的天而赋之把?在漫长岁月中砥砺技艺,使得你对于布阵列纹,撰写符箓这些事……愈发驾轻就熟,最终炉火纯青。”

    “或许,你在南疆的布道,远不止十年。”宁奕无情地戳破陵月的伪装,淡淡道:“这是在十年之前,你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

    “呵……愚蠢。”

    陵月开口了,但旋即又止语。

    “龙绡宫的树界中,有一株满蕴光明的古树。”宁奕对陵月这欲盖弥彰的行为,视若无睹,反而淡淡一笑,道:“世上万物皆有对立……有光,自然就有影。在南来城地底,深埋了一株蕴藏影之力的古树,影子为这株古树费尽心机,倒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这段话,不仅仅是说给陵月听。

    也是说给徐清焰听。

    陵月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徐清焰则是悟性极高,看到陵月反应,一点就通,心境陡然平静下来,安安静静等着宁奕后文。

    “如果没有猜错,原始树界的那株参天大树……应该就是孕育万物的起源,无论是光还是影,都是从那株古木中剥离而出。”宁奕轻声道:“眼前掉落的这份,还有龙绡宫的那份,都只是残缺的枝干。”

    说到这里,陵月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宁奕忽然笑了,“在南疆布道这些年……你积攒了多少香火?足够佛门浮屠古窟的愿力么?就算把这株古木掘出来,真的有用吗?”

    宁奕接下来这句话,可谓诛心——

    “不要忘了,佛门大火案,你们可是惨败!”

    陵月陡然攥拢十指。

    他盘坐的古树,在攀出天坑之后,一度停止了生长,藤蔓摇曳,黑叶飘荡,丝丝缕缕的香火再度汇入其中,却显得微不足道。

    宁奕说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要害。

    这数十年来布道收集的香火,想要滋

    养这株古树……还差了一些。

    陵月缓缓站起身子,他将目光投向剑气笼罩范围外的南来城,阴声问道:“香火不够……献祭这座南来城,够不够?”

    这些年,身为执法司少司首,享受南来城独一档的特权。

    他不仅在地牢埋下阵纹。

    更在整座古城四周,都埋下了符箓。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浩大工程,每一枚符箓都埋得悄然无息,十年来集腋成裘,积沙成塔,聚少成多……一张一张符箓,在地底流沙汇聚之下,凝聚成一座随时可能掀翻整座南来城的爆裂冰山!

    陵月陡然激发神念!

    “轰隆隆——”

    整座古城震荡,四方城壁,激荡尘埃,一缕缕漆黑戾芒,摧垮城墙,整座南来城地底,仿佛张开了一张巨口。

    见此一幕,徐清焰面色骤变。

    “宁奕!”

    她下意识喊出了心中最可靠的那个名字。

    宁奕对准陵月,直接递出细雪。

    在徐清焰神性的加持之下,剑光浩浩荡荡,如大河垂落!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小石山两峡撞击的神鬼异象——

    那株干枯的,随时可能破碎的古树,在光明剑气递斩而出的那一刻,轰然抖擞,数万枚漆黑长叶,逆着剑气化为龙卷,将宁奕和徐清焰淹没在内!

    树界之所以得以镇压深渊。

    便是因为那株蕴藏光明的古树,有它作为黄金城根基,陆圣山主得以高枕无忧,借光明之力扎根,镇压黑暗深渊百年!

    而此刻……南疆的这株树,长出了枝干。

    光与影的攻杀,便颠倒过来。

    宁奕这一剑,摧枯拉朽的光明,被黑影卷中,犹如利刃剪裁,破碎成数千片,数万片。

    光与影,势同水火。

    孰胜孰负,便看谁更浑厚,谁更绵长。

    当影子生了根……宁奕的执剑者剑气,便变得寸寸艰难,举步维艰。

    两人一剑,犹如一叶扁舟,在汪洋肆意的怒海狂涛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吞噬,被推翻,被淹没。

    “南来城的这些无辜者……必须要救下。”

    徐清焰一只手紧紧贴住宁奕黑衫,她焦急传音,声音穿透心湖,传入宁奕神海之中。

    怒海狂涛中。

    宁奕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株古木,对抗自己的执剑者剑气,每时每刻都在消耗香火……陵月有意让这一战, 变成一场拉锯战。

    胜负如今虽不可知,但很明显,这南来城如果失守,那么陵月麾下的鬼修,永堕的暗影,便会将整座南疆吞没。

    宁奕,输不起,也耗不起!

    能救下南来城的办法……

    宁奕目光微微下移。

    他望向怒海狂涛之中,自己腰间飞掠的,一枚被红绳栓系而住的白色玉石。

    站在古木树冠上的陵月,抬起双手,十指摊开,掌心狠狠向前推去。

    他声嘶力竭咆哮,“执剑者?不过如此!”

    声音落地的那一刻。

    时空,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陵月的思维并没有变慢,他瞪大双眼,漆黑瞳孔收缩,形成一条纤细的长线,如一张薄薄的裁纸侧面。

    栓系在宁奕腰间的那根红绳,飘荡在

    空中最高点的那一刻,应声断裂。

    白色玉石,悬在空中。

    被宁奕握在掌心。

    时之卷。

    执剑者八卷当中,最为神秘,最为独特的一股力量……想要炼化这卷天书,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缺一不可。

    或许,还需要极大的造化。

    但或许……在执剑者天书的规则中,遗漏了某种特殊情况。

    当炼化古卷的,不是一个人,又当如何?

    单从完美适配的角度来看,龙皇可以炼化时之卷,陆圣也可以炼化时之卷……这卷天书的力量,放在这二位的手中,都能发挥到极致。

    可如果一卷天书,同时被两人炼化呢?

    两个人,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徐姑娘……”

    宁奕轻声开口,字字缓慢,传入后背女子的神海之中。

    “请,助我!”

    徐清焰凤眸生辉,瞬间明白宁奕心意。

    眉心一尊金光小人,掠了出来,须臾之间,撞入宁奕身体之中。

    宁奕喉咙闷哼一声——

    浩荡神性,陡然铺展充满血脉!

    时之卷在一瞬之间,被完美适配,极致炼化。

    飞剑上的两人,在凝固的时空之中,消失于黑暗古木之前。

    宁奕和徐清焰出现在南来城地底,无数张起爆符箓,正处于将燃未燃的那一刻,一团又一团荧光,自内而外的点燃,此刻极近距离地观看,就像是一轮爆燃的大日,只是这**日并没有美感。

    如果真的爆开。

    那么……南来城将会化为虚弥。

    不死不灭的鬼修依旧存活,而凡俗之躯的生灵,则会化为齑粉,成为滋养黑木的血气。

    三缕青芒,在宁奕眉心燃起——

    离字卷,切割每一张起爆符的连接!

    山字卷,凝合这数万张符箓,将这轮打散的炽日,全部掌握在宁奕自己手中!

    空之卷,将这重新拧合的大日,吞下。

    ……

    ……

    当时间流速恢复平齐。

    双手撑掌,向前按去的陵月,面前忽然多了一轮炽烈的,由无数张起爆符箓所拼凑的炽烈大日。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赏自己的作品,以至于看到的那一刻,比起震颤,更多的是沉浸和赞叹。

    这,真的是一副很美的景象。

    只不过迎接他的,是南来城近十年来最彻底的轰鸣。

    起爆符组成的大日,在宁奕的剑气封锁范围内,轰轰烈烈炸开,炽焰瞬间冲挡剑气壁垒,掠上数千丈的云霄。

    南疆最负盛名的天才阵法师,被自己精心埋藏的符箓所吞没。

    炽光浩荡。

    火海肆虐。

    只是远远望去,天坑中那株一片漆黑的干枯古树,燃烧于凡俗符箓的火光之中,没有因此而凋零,反而显得更加妖异,更加丰满。

    炽风吹过,满树火光,熠熠生辉。

    “刺啦”一声。

    因为这株古树的生长。

    人间,似乎出现了一道极小极小的裂缝。

    ……

    ……

    (这几天在杭州开会,事多繁杂,更新稍有仓促。开完会后,会统一修订修改。)

第六十五章 南花

    数十万张起爆符箓,化为一轮炽烈的大阳。

    就此炸开。

    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淹没了陵月,这位天才阵纹师撑开双臂,在炽烈辉光的激荡下,身形消弭,拥抱自己花费十年制作的心血。

    一刹那,便被符箓点燃的洪流吞没,消融——

    而在这盛大的轰鸣声中,有一道极其不协调,极其轻微的声音。

    “撕啦——”

    南来城火焰缭绕的上空,乱流之中,抖落出一道犹如撕纸般的脆响。

    这声音很小,但立即引起了宁奕的注意。

    滚滚火海中,一株古木屹立巍峨,沐浴烈焰,未曾有丝毫破败迹象,千万片树叶反而逆着火光抖擞生长,映照出更加旺盛的黑暗辉芒!

    树枝尽头。

    一缕极致的漆黑,吞噬着漫天火焰,于乱流之中纤化为一道裂缝,刻录悬浮于穹顶之上!

    “这缕气息……”

    宁奕太熟悉了。

    在树界殿堂的石板尽头,陆圣山主镇压了这气息足足五百年!

    南来城地底,这株古木的生长, 撕裂了人间——

    这株裹挟黑暗而生的古木,试图打通深渊与尘界的壁垒!

    ……

    ……

    剑气缓缓散开。

    一具不成人形的枯骨,被剧烈震荡冲击出数百丈,从古木树冠上抛飞而出,重重跌落地面。

    堕入永暗,凡俗之人,得以“不死不灭”之加持。

    既为加持,亦是诅咒。

    不死不灭从来便不是一件好事……对于神灵而言,有神躯加持,再加上堪比天道的坚韧道心,滴血可以重生,万年如过一刹,于时光长河之上俯瞰众生,坐拥永生。

    可对于凡俗生灵而言,不死不灭,意味着他们需在漫长岁月里,需吞咽刀割剑伐之苦痛,忍耐孑然一身之孤独。

    他们,没得选。

    堕入永暗的“陵月”,即便被数十万张起爆符箓轰中,因为符箓中并不蕴含神性之缘故,他依旧不会死去……于是那具干枯瘦小的身躯被巨大的爆炸摧残,如今所留下的,就只是半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蠕动白骨。

    他仍有一点神识。

    而这点神识,此刻便只剩下痛苦。

    无边苦痛中,他“看”到了一缕光。

    宁奕和徐清焰驾驭飞剑,缓缓落在陵月身前,后者颤颤巍巍伸出一双枯骨手掌,想要触摸什么。

    只可惜,这枚枯骨手掌,抬起尺余之时,碰巧一阵飘忽微风吹过,白骨小臂绽放出清脆的碎响,咔嚓断裂,化为随风飘摇的齑粉……

    “如今活着,也只剩下折磨了吧?”

    宁奕面无表情,俯瞰着这堕入永暗的罪人。

    令世人眼馋的,其实并不是所谓“不死不灭”的长生啊。

    世人艳羡的,不过是“随心所欲”的选择罢了。

    而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当你决定追逐**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在这条路上,会丢失最初的方向。

    血肉模糊的陵月,艰难喘息着,以光秃秃的白骨双臂左右挣扎,如涸泽之鱼,试图站起身子。

    只是徒劳。

    “到此为止了。”

    宁奕轻声开口。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宁奕背后,浮现一座巨大足足有数十丈的剑气洞天。

    剑气洞天轰鸣震颤,滚滚神性倒灌而出。

    以星君

    之身,施展涅槃神通!

    烽火连天的南来城,城头迎来盛大剑雨,顷刻之间,便被磅礴剑光淹没。

    大街小巷,数万黎民,抬起头来。

    万把飞剑,犹如流星汇聚,无比精准,一一击穿鬼修和不灭者的身躯。

    宁奕的“驭剑指杀”法门,在这五载闭关期间,已臻至大成的圆满之境。只要神念足够,神性足够,他也可以做到当初裴旻那样的“一己之力,对抗一座城池”!

    单从这道法门而论,他与裴旻的差距,仅在于神念强度和飞剑品秩……甚至在“神性储备”这一点,宁奕犹胜裴旻三分。

    他丹田的那座白骨平原,存着一整片浩瀚神海,可以为之随意取用!

    街上的亡魂,枯骨,都被光明所淹没。

    当着陵月的面。

    宁奕仅仅用了数十息,便解决了这座南来城史无前例的“越狱危机”。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面前,阴谋诡计,不过小道尔。

    南来城,徐徐恢复宁静。

    城头的大旗,在空中掠荡。

    剑气密密麻麻钉入大地,被穿心而过的鬼修,消融在飞剑掀动的光明潮水之中。

    一切,就此归于太平。

    陵月枯骨面颊凹陷,唇骨开阖,似乎想说些什么。

    神念轻轻荡漾。

    断断续续。

    最后的遗言是:“杀了我。”

    追逐长生的永堕者,在意识清醒的弥留之际,最大的愿望,是就此死去。

    宁奕屈叩手指,袖中荡出一缕剑气,卷起陵月神海。

    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但也没有就此杀死陵月,而是以“搜魂”之术,将陵月的这缕神念,狠狠搜刮了一遍!

    这些年收纳信徒的南疆洞天……

    以及所有的谋划……

    这些讯息,十分重要。

    那一缕堕入黑暗的神魂,在虚空中荡漾,折射成水波翻涌的画卷。

    陵月的一生,在画卷中就此掀开……

    四十年前,南疆一座无名荒山。

    一位登山少年,来到山顶,看到了一株奇植,在泥土之中生长,只有根茎,未开花朵,少年日日夜夜来山顶浇水,这株无花之植不为所动,依旧扎根在山顶泥泞中。

    一年,两年,三年……

    这朵丑陋无比的叶茎,仿佛永远也不会开花。

    凡俗之人,再怎么等下去,都只是惘然。

    只是在第四年,一个疾风骤雨的雷鸣长夜,登山少年郎再次来到泥泞山顶,却看到了一生的奇观:

    这朵奇植,开花了。

    在滂沱大雨之中,倾颓的残叶缓缓挺直脊背,水珠缭绕,一朵绚烂而又妖异的花瓣迅速绽放。

    在陵月的记忆中。

    那一刻定格成了永恒。

    悬崖大雨。

    黑夜白昼。

    妖花绽放。

    豁然开朗。

    ……

    ……

    片刻后,宁奕读完一切。

    他合拢五指,直接震碎陵月神魂,了却他的性命。

    枯骨破碎,化为簌簌白色粉末。

    在翻飞的白骨粉尘中,宁奕伸出手掌。

    他抓住了两片很轻,很轻的叶子。

    “这两片草叶……还在?”徐清焰很是惊讶。

    先前被陵月吞服的黑暗草叶,在风中蜷缩舒展。

    天光摇曳,直落而下。

    宁奕将其递给徐清焰,女子手掌白皙如一枚清澈水池,而这两片草叶,便好似两尾沉寂的游鱼,在雪白手掌上映出两缕纤长的黑影。

    “这两片草叶,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徐清焰喃喃自语。

    缓缓消化陵月神魂的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回想着烙入陵月神海最深处的那一副画面记忆。

    悬崖之上,妖花开放。

    宁奕开口吐出两字。

    “南花。”

    世传南疆有一朵奇花,五百年未必开花,有缘人得见一面,便是天大之福分,只不过这南花妖异异常,绝代芳华只有刹那,君临天下,却只在孤崖之上。

    上一个见到,并且摘下南花的人。

    是五百年前的余青水。

    “余青水摘下了‘南花’……并且将其赠予了莲花阁的袁淳先生。”宁奕回想着这桩被隐藏在五百年前的往事。

    知晓“南花”存在的,不过寥寥数人。

    一直以来,宁奕以为这朵妖花,只是平平无奇的植物而已。

    可今日,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在陵月的记忆中,原先的登山少年郎,不过是资质平平的凡俗之人。因为见到了‘南花绽放’,于是顿悟开窍。”

    陵月成为了南疆首屈一指的阵纹师。

    天赋资质,突飞猛进。

    这一切,都与那朵妖花有关……而在那之后,陵月也步入了邪道,他开始在南疆四处布道,吸引信徒,将其引入一座洞天之中,在阵纹天赋觉醒的那一刻,精神层面的另外一个“本我”,也随之觉醒了。

    登山少年郎,在看到南花的那一刻,就不是那个登山少年郎了。

    “五百年前的袁淳先生……也有一尊黑莲花分身。”

    宁奕喃喃道:“这一切,似乎都与‘南花’有关。”

    树生黑叶,叶开南花。

    他望向徐清焰……心中有一个困惑,不得解答。

    可是为什么,当年摘下南花的余青水,却没有堕落?

    余青水五百年前身死道消,兵解重生,这绝不是堕落的象征……更何况,余青水还成为了命字卷选择的宿主!

    徐清焰手指轻轻摩挲着两片枯叶。

    她的眼神变得惘然,回头望向南来城天坑中的那株巨大古树。

    树枝最上方,一缕裂缝摇曳,在凛冽罡风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凸显”,那似乎是一朵花苞,吞吐黑暗,随时可能会绽放。

    “宁奕……”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喃喃道:“为何我在那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哥哥的气息。”

    宁奕沉默了。

    不仅仅是徐清焰,他也感受到了。

    在裂缝的那一边,有熟悉的气息,像是这黑色枯叶,也像是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干枯南花。

    清客先生五百年前的秘密,与南花有关,与命字卷有关,更与影子有关!

    宁奕收起万千飞剑。

    “这缕裂缝……必须要抹平。”

    他轻声道:“你留在外面,我杀进去。”

    “不。”徐清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我随你一同进去!”

    ……

    ……

    (杭州出差,于公众号请假两天,欠大家两章!明天开始加更!)

第六十六章 放逐者

    看着徐清焰坚定的眼神,宁奕实在无法拒绝。

    距离烈潮,已过了将近十年。

    这十年,清焰心中一直怀揣着对兄长的愧疚,无法释怀……直到皇陵崩塌,清客先生的遗志才真正得以昭现。

    一直以来,这位南疆鬼才,都隐于幕后,在大势潮流纷乱之中,极尽全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妹妹。

    “如果说……袁淳先生,因为‘南花’,而诞生出了一具黑莲花分身,那么我哥哥,会不会还活着?”

    徐清焰望着穹顶的黑色裂缝,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但很快,这丝希望便变成了落寞。

    她摇了摇头。

    徐清焰很清楚,这缕黑色裂缝,意味着什么……这是影子气息的起源地,亦是一切邪恶混乱的聚集点。

    如果余青水真的留存了一具黑莲花分身,那么即便踏入那缕裂缝中,所能见到的,也不是那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哥哥了。

    一道温和声音响起。

    “不去亲眼看一看,怎会知道真相呢?”

    徐清焰怔了怔。

    一把飞剑悬浮于自己面前。

    宁奕踩在另外一把飞剑上,做了个请的动作,望向黑暗古木的穹枝,道:“走吧……一起去那边。”

    五年如弹指。

    很难用言语,去形容宁奕和徐清焰之间的默契。

    或许从初见的那一刻,这两人的命运就被栓系在一起,注定无法割解。

    执剑者与光。

    白骨平原与神性。

    指引与呼唤。

    不要说五年,哪怕是五十年……亦或是五百年,都无法动摇二者的交融关系。

    “叮——”

    飞剑轻轻发出震颤,在这一刻,似乎成就了圆满!

    飞剑承载光明,脱离乱石纷飞的南来城。

    黑烟破碎,浓雾退散。

    两把纤细飞剑,在地面上剪出斑驳的光影,向着穹顶撑离掠去。

    撞破一抹黑色雾气,攀升至南来城上空,宁奕只手抹过,光华流淌,白衣变为黑衣,他卸下了那张伪装面皮……

    与此同时,徐清焰也摘掉了那层黑色皂纱。

    两个人对视一眼,重新望向穹顶上空的黑色裂缝。

    再回首,仍可并肩。

    “即便是陆圣山主,也未曾抵达过所谓的‘原始树界’。”宁奕从脖颈轻轻拽下一样物事,道:“那边被影子包裹,充满未知,你带上这个……会好一些。”

    那样物事被他呈递而出。

    半片骨笛叶子。

    有这半片叶子,徐清焰便随时可与执剑者心声共鸣,相隔万里,亦如咫尺。

    “好。”

    徐清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点了点头,直接接过骨笛叶子……入手一片温暖,光明的气息氤氲心间。

    有了半片骨笛。

    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心安。

    ……

    ……

    穹顶上的“黑色裂缝”,在地面抬头,遥遥望去,只有一指粗细,似乎并不算大。

    但真正攀升至穹顶,临近来看,这抹裂缝,凭空撕碎流云,足足有数百丈,宛若饕餮巨口。

    两把飞剑,散发着浅淡荧光,在裂缝面前,渺小地像是两只蝼蚁。

    “到了。”

    宁奕神情凝重。

    这就是黑暗深渊的一缕缝隙么……

    对自己体

    型而言,的确庞大,可放在人间,这就只是一缕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了。

    “终末谶言里的‘天海倒灌’,如果降临,穹顶恐怕会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豁口……”

    宁奕脑海中再次浮现执剑者观想世界的画面。

    那豁口,只会比这裂缝还要更大……

    大上数万倍!

    整片陆地,仿佛都要被那坍塌的穹顶压垮!

    “看起来,有些像是一扇门户。”徐清焰呢喃道:“我哥的气息就在里面。”

    的确。

    这黑暗缝隙,就像是一扇门户,贯穿了影子世界,与人间的壁垒。

    只是,真正临近,宁奕却又发现……这缝隙中的气息,又不完全与光明殿堂石板一样。

    石板世界里的邪恶,几乎要满溢而出,无人镇压,便随时会崩塌!

    陆圣和周游坐在石板王座上的那一刻,影子甚至凝化出了具体的形态,万千只黑手,想要将镇压者拽入深渊之内,或者将其感染寂灭。

    而这边……

    有些过分的安静了。

    徐清焰和宁奕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两人扭头,深吸了一口气。

    黑暗深渊那边,会是什么?

    会有无穷无尽的影子生灵么?

    还是一座倾塌的原始树界?

    对视一眼,两个人心中同时默念倒数三二一,在执剑者骨笛的沟通之下,双方都听见了彼此内心的声音。

    “三,二,一……”

    宁奕心中默默道:“杀!”

    两把悬停于穹顶的飞剑,同一时刻迸发而出,剑气轰鸣,撞入黑暗缝隙之中。

    撞入缝隙的那一刻,宁奕直接拔出细雪——

    执剑者光明,照亮了整座缝隙世界。

    这一剑,声势浩大!

    浩浩荡荡披挂出一条光明长河。

    只是……与宁奕预料中地截然不同,这座缝隙界内,并没有影子生灵拥挤围杀,寂静地可怕,这道披挂而出的浩荡长河,如果从缝隙世界的至高点俯瞰,就像是一条瀑布。

    在黑暗中轰轰烈烈的垂落。

    然后无声的淹没。

    最后,火光四溅,一切归于熄灭。

    缝隙之内,什么都没有……

    徐清焰说得很对,这缝隙,就像是一扇门户。

    而这座世界,更像是一条拉链。

    在二人撞入缝隙之后,南来城上空的黑暗裂缝,忽然开始了震动,地面上诸生抬头,发现这遥遥望去不过二指粗细长短的缝隙,开始缓缓合拢,不过数息功夫,就这么一点一点,自外而内地相互吞噬。

    直至闭合。

    于是……宁奕和徐清焰的世界,就这么被黑暗所淹没。

    两个人环顾四方,缝隙世界,上下无垠,不知其天有多高,不知其地有多深。

    宁奕,徐清焰,便是这世界唯一的光。

    “这就是你说的……那边?”

    徐清焰有些惘然。

    “不……这里,更像是一个夹层世界。”

    宁奕也感到不解,困惑。

    真正踏入这里,影子的气息,反而没有那么浓郁。

    执剑者的天性让他驾驭飞剑,向着黑暗深处缓缓驶去。

    那里有一抹摇曳的白光,模糊到几乎看不清,微渺到这座黑暗世界内……都难以察觉。

    这里,竟然还有一束光。

    到临近了,才看清那光源的存在,无垠黑暗中,竟然漂浮着一具枯瘦的人形生灵!

    那人盘坐在虚空中,衣衫褴褛,低垂头颅,长发遮掩面容……而那若隐若现的微弱白光,正是启自于额首之处。

    “哥?!”

    徐清焰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衣衫褴褛之人的身份!

    这一声呼喊,打破了缝隙界的寂静。

    长发盘坐的枯瘦之人,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浑浑噩噩的双眸。

    这一刻。

    宁奕心神震颤,细雪轰鸣,如临大敌。

    与那枯瘦之人对视的那一刻,宁奕便可以确定……先前的那些猜想,几乎全部正确。

    五百年前被誉为五大宗师之一的活神仙,余青水,还活着!

    原始树界的建木,有着“光”与“影”两种本源,脱离树界的树干,由于不朽特质的缘故,即便落入人间,依旧可以不死,并且给予乘荫人不同的信仰和力量。

    南花开花,绝代风华。

    目睹者,窍穴顿悟,却会被“影本源”感染。

    袁淳逃不过,余青水……也没有逃过。

    只不过……当年的余青水,比起袁淳,要更加富有智慧,他完美解决了观摩南花,而产生堕落之身的问题——

    他将永堕之身,放逐在这缝隙界内。

    南来城的执法司牢狱,正好修建于五百年前,余青水身死道消之际,而第五层牢狱的古木残枝,应该就是当年南花凋零后,所留下的残址。

    五百年过去了。

    余青水的放逐之身,在缝隙界内孤独地游荡……这整座裂缝世界,都被他一人的黑暗气息所填满。

    直到今日。

    执剑者来临。

    一刹之间,余青水动了。

    枯瘦身躯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弓步向前,身子旋转,一枚拳头隐于身后。

    下一刹,拳出。

    “轰!”

    宁奕面前仿佛出现了错觉。

    他感到……这缝隙界的时空,都在震颤。

    这是何等凌厉恐怖的一拳?

    余青水的黑暗身,在缝隙界放逐了足足五百年!

    宁奕反应极快,瞬间拔剑,细雪逆斩,雪白虹光与黑暗对撞入骨,迸溅出数万丈的绚烂光华。

    宁奕的神性虹光,与余青水对轰,竟没占据优势。

    蹬蹬蹬。

    两人各自倒退数十丈。

    便在此刻,徐清焰直接出手。

    她施展太乙拔神经,眉心之处,一尊元婴金人,迈步而出,数息之内化为一尊百丈巍峨神灵,向着余青水一掌覆去。

    徐清焰出手极快,而且极其果断,虽然眼前之人是自己至亲……但看样子,似乎已经永堕了,力量正在觉醒。

    要镇压他,必须速战速决!

    巍峨神灵手掌,向余青水压去,后者一拳轰击而出。

    以凡俗之人,逆击神灵。

    “轰隆隆——”

    整座缝隙界都在震颤。

    神灵浑厚如山脉的手掌,缓缓覆下,掌背拱起一个弧度,接着数十道沉闷如敲鼓的震击声叠加中,掌背拱起弧度越来越高。

    最终,破开!

    枯瘦身影悬浮于缝隙界穹顶,披头散发如疯狗,绝代风华似神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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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真实世界

    “他的状态很奇怪……”

    宁奕松了松握剑五指,重新握拢细雪。

    刚刚那一拳,力度大得有些可怕。

    不愧是当年与太宗齐名的活神仙,一具从本体切斩而出的黑暗身躯,五百年之后,竟然能强悍到这般程度。

    只是余青水的双眼,看起来一片浑噩。

    五百年过去了,他还留有意识吗?

    “清焰……”宁奕沉喝道:“你我联手,镇压他!”

    女子双手抬起,巍峨神灵怒喝一声,破烂掌背瞬间被神性填补,恢复如初。

    “轰隆隆——”

    四面八方鼓动狂风,犹如海啸,天崩地裂。

    双峰灌耳。

    两枚巨大手掌,向着穹顶枯瘦身影狠狠砸去。

    犹如两枚巨大金钵,陡然合拢,这一砸,整座缝隙界都荡出滚滚音浪!

    徐清焰蹙起娥眉,神情浮现一抹不敢置信……在自己驾驭之下,那尊巍峨神灵,怒目圆瞪,竭尽全力合拢手掌,以至于两条手臂绽现粗壮青筋,可到头来,掌心之间,仍然留有一线缝隙。

    披头散发的活神仙,抬起左右双臂,似乎是“艰难”地撑起了一座无垢天地,但整个人却极其静默,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发出。

    远天一抹剑光游过。

    宁奕双手持握细雪,他持握细雪,犹如巨锤,将其悬于脑后,在黑暗长空中遨游滑行,掠出一尾惊艳的白光,钻入神灵合拢的指掌缝隙之中。

    细雪重重砸下。

    如铁匠敲击剑砧!

    万千白光,贴着神灵手掌,璀璨绽放。

    在炫目白光炸开的光火中,终于传出了一道闷哼之音——

    漆黑天地。

    一缕光明。

    巍峨神像下的渺小生灵,纤不可见,但在其背后按压双掌的那尊神灵,淹没在光明之中,浑身震颤,如狂风席卷的沙尘,最终在砸剑的骤烈冲击下粒粒破碎。

    徐清焰立即收回元婴小人,踩踏飞剑掠去,接住倒飞而出的宁奕。

    “你没事吧?”徐清焰关切问道。

    宁奕面色稍显苍白,但气息还算平稳。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砸剑坠落的方向,示意徐清焰望向那里。

    在那里,万千光明,坍塌收拢,犹如潮汐。

    光明粒粒分明,黑暗亦是如此,黑白尘屑,围绕着一袭破败黑衫旋转。

    余青水眉心的白光,汲取着执剑者的神性……凝化出了这轮涡旋般的光影潮汐,而他本人,则是在尘屑包裹中,陷入了死寂。

    那双浑噩的双眸,缓缓闭合。

    “你的砸剑,没有杀死他……”徐清焰皱眉。

    “何止是没有杀死。”宁奕苦笑,“简直是毫发未损。”

    最后一击砸剑。

    几乎要将缝隙界都掀翻了。

    只能说这具肉身的强悍程度……有些过分。

    “余青水留下的这具分身,神海有问题。”

    宁奕喃喃道:“不然以这肉身强度,缝隙界哪里能将其困住?五百年来……他若有心,早就脱离此界了。”

    “神性触动了不可思议的反应,使他重新寂灭。”

    宁奕喃喃道:“我隐约感觉到了指引,南花的真相,五百年前的秘密,就在他的……眉心。”

    那轮浅淡的,微弱的白光。

    此刻,巨大化的扩展成了一轮潮

    汐。

    徐清焰和宁奕,极其谨慎地靠近余青水,两人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只是这一次,余青水没有再出手。

    他整个人似乎陷入了长眠,长发与衣衫无风自动,呼吸微弱地可以忽略不计。

    那轮潮汐,起起伏伏。

    “有精神在波动……”宁奕仔细端详,喃喃道:“他的额骨,留下了一座留存神性的神海,这五百年来,因为有一抹神性,所以才得以镇压魔念。”

    而这座神海,就镶嵌在此刻起伏的潮汐之中。

    “以精神触碰精神,会陷入观想之境。”

    宁奕望向徐清焰,道:“如果……以一缕神魂,深入其中,便会看到这神池内的‘观想世界’。”

    执剑者图卷,便是如此观想的。

    “身处观想世界内,无时无刻都在消耗神念……若迷失方向,极有可能魂飞魄散,随后肉身无主,随之寂灭。”

    宁奕凝重提醒道:“踏入未知的观想世界,是一件无比危险的事情。”

    徐清焰闻言之后,只是一笑。

    她望向盘坐虚空的枯瘦身影,轻声道:“这是我哥……再多危险,都值得走一趟。”

    宁奕也笑了。

    两个人伸出手指,触碰光明潮汐。

    “咚”的一声。

    整座缝隙界的流速,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神魂出窍的那一刻,宁奕低下头来,他隐约看到,自己身上的几卷天书光芒,都在变得黯淡……唯独那“时之卷”,绽放出雪白光华。

    ……

    ……

    勐山。

    江水起伏,雾气缭绕。

    老叟缓慢撑舟,船腹蹲着一位身子骨瘦削的草笠少年,少年浑身大汗,却眼神熠熠,极其耐心地收拾着船腹的江鱼,按照大小,品类,一一掷入身旁木桶内,木桶水花四溅,发出一阵叮铃咣当的闷响。

    “九叔,今儿收成还不错。”少年抬起头来,擦拭额头汗水,露出了一个淳朴笑容,道:“回镇子里,卖得好些,约莫能有一百来文铜钱。”

    被唤做九叔的老叟,叼着水袋烟,咧嘴笑了笑,喷出一口白雾。

    九叔名为孟九,是个哑巴。

    他看着少年,比划了几个手势。

    少年摇头,正经道:“九叔,先前说好了,这趟出江,收成都是您的,我一文钱也不会拿。”

    这些年,自己在镇子里过得艰难,家中还有一个卧病在榻的病人……多亏了九叔照顾,时不时送来衣衫,食物。

    帮忙出一趟江,哪里还有收钱的道理?

    九叔叼着烟斗,喷着烟雾,又比划了几个手势。

    少年怔了怔,旋即笑道:“九叔,不用担心,老人家身体好多了。回头我再去趟勐山,采些草药。”

    孟九沉默下来。

    少年悠悠望向远方,他忽然问道:“九叔,你说,勐山外面是什么?”

    江雾的那一边。

    层层叠叠,一片朦胧。

    勐山外面是什么?

    九叔神情复杂,他很难把真相告诉这个少年。

    勐山外面,有十万座大山堆叠,凡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尽头。

    忽然,“咚”的一声!

    船头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老叟面色一变,定睛一看,水面浮浮沉沉,竟有一道黑影,缓缓浮现。

    这是一个

    人?

    晦气!

    老叟皱起眉头,未等看清,便连忙撑竿,结果又是一道“咚”的沉闷声音。

    见鬼……又撞到了一个东西?

    俯身再度望去,九叔面色苍白,大力抽着水袋烟,烟斗都在颤抖……这江里飘起一袭黑衫,闭着双眸,面容在江水浸泡下,一片静谧,宛若长眠,看起来极其渗人。

    他正准备撑舟快速离开,趴在船头的少年,却咦了一声。

    那江面黑影,胸膛起伏,似乎还有呼吸。

    “九叔……等等,还活着!”

    噗通一声,少年跳入江中,九叔无奈,只能就此停住,片刻后,少年将一男一女,拖上小舟。

    男子倒是还好……先前在江水里吓了自己一跳。

    可那女子被带上船的那一刻,孟九看得怔怔出了神。

    在这小镇生活数十年,他也是见过几次所谓的仙宗女子,国色天香。

    可与这女子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

    许久之后,九叔回过神来,心中也隐约庆幸,幸好这小子心地善良,救了女子一命,不然死在这江中,实在可惜了。

    只是……这男女,看衣着,看容貌,都不像是此地中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殉情跳江的?”少年喃喃道:“看起来不太像啊……”

    闻言,九叔点了点头,大力表示赞同。

    这两个人,一看就不般配。

    少年蹲下身子,望着女子,越看越是挪不开目光,最后眉头都快拧成一起了。

    老叟忍不住哑然笑了,烟斗敲了敲少年脑袋,打了个手势。

    “九叔……”

    少年抬起头,无奈道:“虽然这姑娘的确好看……但我没那个心思。”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喃喃道:“我只是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

    船腹震颤。

    当意识缓缓回归身躯的那一刻,宁奕感觉自己似乎被淹没在水中。

    堂堂大修行者,竟然会呛水?!

    他剧烈咳了起来,睁开双眼,满眼模糊,缓缓恢复清明。

    四周是波澜起伏的江面。

    面前有一张灿烂的笑脸。

    少年蹲在船头,坐拥好几桶江鱼,咧嘴笑道:“陌生人,你叫什么名字?”

    宁奕怔怔出神,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握了握。

    握拳的触感,呛水的溺感……太真实了。

    以至于让他怀疑,自己真的是来到了一个所谓的“观想世界”么?

    亦或者,这里就是一座真实世界?

    “我叫……宁奕。”

    宁奕端详少年那张灿烂的笑脸,轮廓中带着清稚和纯真。

    他眼神感慨。

    “幸会幸会。”

    观想世界的主人,朴实无华的笠帽少年,望向这个不属于穷山僻壤的来客,绞尽脑汁,才搜刮出了这么一个勉为其难还算得上江湖气的术语。

    他微笑伸出一只手,用力握住宁奕,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叫余青水。”

    ……

    ……

    (1,明天中午12点前还有一章。2,这一段剧情设计了很久,还是蛮精妙的,大家看完之后,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3,这个月冲榜,求月票求打赏~~)

第六十八章 勐山少年

    少年自报家门之后,挠了挠头。

    对方只是微微颔首点头,表示见过。

    这就是外面江湖的礼节么?

    果然是大山外面的人,行事风格就是讲究!

    只是这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实在是有些古怪。

    尤其是自己念出余青水三字的时候,宁奕那眼神,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徐……”

    宁奕顿了顿,抬头环顾,问道:“余兄,这里是哪?”

    孟九叼着烟斗,眼神凌厉,端详着宁奕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水怪,想要将其浑身上下都看一遍,全部都看透!

    他比划着手势。

    宁奕才留意到,这位老人是一个哑巴。

    “小伙子,你和这位姑娘在这里投江殉情,难道不知道这是哪?”

    余青水替老叟翻译了一下手势的意思,然后解答道:“这里是南疆勐山,雾江……宁兄难道失忆了吗?”

    听着青水的话……投江被救,失去记忆。

    披着宽大蓑衣的老人忍不住眯起眼笑了起来,吞云吐雾,啧啧咂舌,这也忒像镇子里那些老家伙哄骗小孩时说的三流故事了。

    “投江……”

    宁奕揉了揉额头,嘶了一声,苦笑道:“我不是投江的。”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望向至今还在昏睡的徐清焰。

    “我和这位姑娘……也不是来殉情的。”

    宁奕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指向勐山上空,江面雾气笼罩,波澜起伏,山峦叠嶂,穹顶一片清明。

    “我和她御剑路过此地……飞剑受损,所以不慎坠江。”

    嗯。

    很好的解释。

    怎料,听闻此言,余青水眼神亮了起来。

    “飞剑……”

    “飞剑?!”

    少年面颊上写满了激动,他双手握住宁奕双臂,“宁大侠,你是大山外面的修行者?”

    宁奕被迫一阵前后摇头晃脑。

    嚯,连称呼都变了。

    从“宁兄”变成“宁大侠”了……宁奕忍不住笑了笑,待少年欣喜心情稍过之后,才缓缓点头,应道:“算是吧。”

    “大山外面是怎样的?山外面还有山吗?如果想要离开勐山,路该怎么走?山外面都是踩着飞剑的仙人吗?”

    少年心中积攒多年的疑惑,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迸发,一连串疑问句噼里啪啦脱口而出,他凝视着宁奕双眸,神采熠熠,道:“还有……传说中的飞剑,能给我看一看吗?”

    说完,他用力上下打量了一遍。

    发现这位宁大侠浑身上下,极其简陋,压根没看到所谓飞剑的影子,只是腰间栓着一把湿漉漉的雪白油纸伞。

    “问题太多了……”

    宁奕拧了拧湿透的衣衫前襟,并没有不耐烦,而是柔声道:“前面的问题,待会再慢慢告诉你。我可以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

    “‘飞剑’这样的东西,像我这样的修行者,平日出行,是不会带在身上的。”

    “不带在身上?”

    余青水满脸惘然。

    “飞剑……”

    宁奕伸出一只手,按在眉心之前,朗声笑道:“在这里!”

    如他这般的剑修大成者,眉心内,自有剑气洞天,收纳万柄飞剑!

    少年抱着膝盖,怔怔出神,看着宁奕手

    指轻轻按下,点触在眉心之处,这一刹,时间似乎都变得极其缓慢……余青水屏住呼吸,瞳孔收缩,这是见证奇迹的一刻——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奕脸上笑意逐渐变得僵硬。

    他保持着按压眉心的动作,可是剑气洞天毫无感应……僵持了十息之后,江面响起乌鸦喳喳鸣叫之声。

    一只黑鸦扇动翅膀,落在船头蓬顶,极其嚣张地带着嘲讽语气,叫了三声,然后飞走。

    宁奕宛若石化。

    这个本该无比潇洒的动作,如今看起来……很是愚蠢。

    九叔神情复杂,抽了一大口水袋烟,望向宁奕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智障孩童,老叟站起身,带着安慰意义地拍了拍余青水肩头,然后抓起长竿,撑船而渡。

    余青水挠了挠头,“宁兄,要不您再想想……”

    “不用想了。”

    宁奕急了,咬牙切齿指着眉心,道:“飞剑真在这里。”

    该死的,自己的剑气洞天竟然没法动用了……而且神性似乎也冻结了?

    这观想世界,把自己的力量封锁了。

    “不是。”

    少年哭笑不得,也指了指自己眉心,小心翼翼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再仔细想想,坠江的时候是不是脑袋磕碰到哪了?”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无法施展飞剑之术,宁奕知道自己的解释只是徒劳,于是乎只能沉默。

    他看起来有些颓丧,扶着额首。

    此刻更像是一个坠江之后失忆惘然之人。

    便在这时,船腹忽然响起急促的喘息。

    然后是沉闷的咳嗽。

    黑色纱衣尽湿的女子猛然坐起,与宁奕先前一模一样,呛出一大口水来。

    徐清焰眼前视线从模糊变得清醒。

    颠簸的小舟。

    坐在身旁的宁奕……还有。

    “哥……?”

    她看清楚了那个蹲在船头,拿着困惑眼神打量自己的少年。

    一时之间恍若隔世。

    当年,未曾白头的徐清客,便是这个模样。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她成功来到了徐清客的观想世界,看到了自己十年未见的亲人。

    “你喊我什么?哥?”

    余青水听了这个字,并不开心,反而愁眉苦脸,把脑袋贴着江面反复凝视,手指捻了捻面皮,咕哝道:“我有这么老么?”

    撑船的九叔见此一幕,开怀大笑,只是残疾缘故,喉咙里只能撕扯出低沉的嗬嗬之音。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原本九叔心中隐约担心,这坠江二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被青水好心救上来,会不会出现反咬一口的情况。

    如今看起来,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心地不坏。

    是两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姑娘怎么称呼?”余青水转过头来,目光疑惑,道:“你是怎么坠江的,还有印象吗?”

    “我姓徐,双人徐,名清焰。”徐清焰低声道:“你喊我清焰就好。”

    至于第二个问题。

    她眨了眨眼,望向宁奕,后者神情复杂。

    “碰巧御剑路过此地……飞剑受损,所以不慎坠江。”

    徐清焰捋了捋发丝,轻柔开口。

    余青水表

    情跟见了鬼一样,这回答,与先前宁奕的回答,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差别。

    “飞剑呢?”

    少年努力让自己再相信一次。

    他打量着徐清焰,只不过眼神比先前打量宁奕,要收敛许多。

    徐清焰的黑色纱衣被江水浸透,凹凸有致的身材,此刻在贴身纱衣的衬托下,淋漓尽致,余青水看了两眼,便连忙挪开目光。

    这女子身上……也没瞧见飞剑呐!

    “青水兄,飞剑玲珑,不会带在身上。”徐清焰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心思,笑道:“我们寻常会将其寄存在眉心之中……”

    又来了,又来了。

    余青水叹了口气,心想这二人坠江,估计脑子都出了些问题。

    “只是先前御剑遭遇不测,飞剑破碎……”徐清焰语气低落,黯然道:“估计此刻,飞剑碎片散落在江,早已坠底,很难找到了。”

    宁奕意味深长望着徐清焰,此刻心中唯有一个大写的服字。

    什么叫默契……什么叫应变?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同样一句话,在宁奕口中说出来,和在徐清焰口中说出来,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谁会不相信这么一位沉鱼落雁的美少女呢?

    “唉……这这这……”

    “徐姑娘,天有不测风云,节哀顺变。”

    余青水挠了挠头,挤出这么一句安慰话语。

    其实没看到飞剑的少年,才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他望向船头撑杆老叟。

    烟雾缭绕的九叔,搂着船竿,神情肃穆打了个手势。

    少年叹气道:“九叔问,你们俩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

    徐清焰摇了摇头,低声笑道:“大难不死,便是万幸。我们二人如今已是无家可归,还好有二位救命……接下来就不劳烦了,二位随便找一处山岸,将我们放下即可。”

    九叔继续打手势。

    他的意思是,前面正好有一处山岸,可以放行。

    余青水沉思片刻,郑重道:“这可不行,勐山凶兽横行,而且还有层层瘴气。寻常人在荒郊野外,可活不过三天。”

    九叔有些急了,叩了叩烟斗,敲打船杆。

    这两个人,可是外人,来路不明!

    少年咧嘴笑了笑,道:“九叔,这两个人心地不坏的,尤其是这位徐姑娘……我总觉得在哪见过的。”

    这句话,让徐清焰怔了一怔。

    “刚刚的话,可能冒昧了。”

    余青水挠头,认真道:“徐姑娘,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从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总觉得,你好像我的亲人。”

    “不管怎么样,相逢是缘,相遇是客。”

    他望着宁奕,斟酌问道:“若不嫌弃,来我家住下吧?破院子别的没有,住两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我家穷得很,揭不开锅的那种,可没办法白白养活二位。”

    “若能住下,便是承蒙大恩了。”

    宁奕笑道:“寄人篱下,哪还有挑三拣四的道理?我也是穷乡僻壤出身,苦活累活,什么都能干些。”

    九叔见状,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弹了弹水袋烟斗。

    小船就这么缓缓向着雾气深处行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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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世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小船停在江边渡口。

    九叔挑起扁担,扛起两桶江鱼,在前面带路。

    余青水则是拎起另外两桶,气沉丹田,招呼宁奕徐清焰跟上。

    勐山小镇,坐落于群山之中,雾气缭绕。

    远远望去,颇有三分仙境气息。

    然而真正深入,仙意便烟消云散。

    说到底,勐山不过是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沟,通向穷山僻壤的小镇山路,满是泥泞,沿途所见屋楼大多简陋,全是泥瓦修葺的平房,还有几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逢上下雨天,恐怕屋内人要淋成落汤鸡。

    这地方,比西岭还要贫苦啊……宁奕面上不露声色,心中默默作想。

    “宁兄,徐姑娘,镇子里闹过几次洪灾。乡亲们后来把镇子挪到山上了,这些房子不作数的。”余青水回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的心思,笑道:“再往山上走一会,就能到了,镇子还是很美的,不至于让二位睡茅草屋。”

    洪灾?

    宁奕仔细想了想。

    的确。

    若是遇上雾江涝期,水位上涨,的确可能将这截山路淹没。

    小半柱香后,终于看到了人。

    一位提拎竹笼的老婆婆,迈着碎步,佝偻身子,走起路来,一步高,一步低。

    余青水笑眯眯主动打招呼,道:“花婆婆,上山呐?”

    这花婆婆生得一副冷冰冰面孔,满脸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眼瞧迎面四人走来了,尤其是蓑衣老叟,肩头挑着沉重扁担,这山路狭窄陡峭,却没有丝毫让路意思,对于余青水的招呼,更是置若罔闻,干脆就这么停下脚步,站在山路中央,动也不动,让也不让,宛若一尊大佛。

    哑巴孟九只管低头走路,来到花婆婆面前,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婆,闷声不响,没有丝毫脾气地侧过身子,就这么扛着扁担,草鞋踩在泥巴里,深一脚浅一脚,绕开了这尊拦路大佛。

    拎着两大桶江鱼的余青水,吭哧吭哧爬着山路,来到花婆婆面前。

    热脸贴了冷屁股,少年非但不恼怒,反而继续笑眯眯问道:“婆婆,有些晚了,山上不安全,您要采什么药,晚点我帮您摘了送过去?”

    花婆婆面无表情看着少年,没有理睬,也没有阻拦。

    她目光越过余青水,望向身后的宁奕,徐清焰。

    宁奕看到这老太太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寻常人……勐山泥泞,山阶陡峭,这种情况,反倒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花婆婆站定之后,便巍峨不动,若这九叔刚刚执意要从花婆婆身边过,定讨不了好。

    宁奕温和笑了笑,问了个好,道:“见过婆婆。”

    向左挪了挪。

    花婆婆肩头微微倾斜。

    向右挪。

    老人身躯则是向另一边延展。

    这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好好走路了……宁奕心底叹了口气,他可没有九叔那样忍气吞声的好脾气。

    宁奕伸出双手,轻轻按住老太太肩头,柔声道:“老人家,不是要去采药吗?去晚了,可采不到了。”

    这一按,把身子扶正。

    花婆婆一刹入定如老石。

    宁奕与徐清焰一左一右,绕过老人,继续登山,余青水回过头,望着花婆婆孤零零立在石阶上的背影,颇有些不好意思。

    叼着水袋烟的九叔,则是眯起双眼,

    认真打量起宁奕。

    待到人烟散去。

    山路只剩花婆婆一人。

    老太太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衣衫两侧,她神情震撼,缓缓抬起一只脚,仿佛深陷泥潭中,如有千百钧重……双腿颤颤巍巍,过了许久,才重新站稳。

    她低头望去,发现方才站立之处,在宁奕一按之下,竟是直接踩出两枚凹陷深坑。

    ……

    ……

    小镇不大,百来户人家。

    越过泥泞山路,勐山半山腰的镇子的确不像先前那么简陋残破,日落极快,山路走到头,便算是入夜了。

    小镇家家户户点起灯火,星光摇曳,很是寂静。

    余青水一路拎着大桶,帮九叔送还江鱼,忙完琐事,带着宁奕徐清焰,来到一处砖白如雪的小院前。

    “前年新砌的房子,所以干净。”

    少年嘿嘿一笑,推开了门,道:“只不过院子里也干净得很。”

    入目所见。

    院落里立着一株榕树,一张发霉但擦得很干净的红木桌,木桌旁有一尊小火炉,泥壶煨炖着草药,嘟嘟嘟冒着热气,满院子里都是草药的苦涩气味。

    这就是余青水的家了。

    少年的童年,与这泥壶里的草药味道是差不多的。

    “水儿……”

    听闻门响。

    一道坐在木质轮椅之上的衰老身影,用力推着助轮,缓缓从院落窄房阴影内出现,这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婆婆,与先前在山道上拦路的花婆婆,形成截然相反的鲜明对比。

    老人慈眉善目,眼神温柔。

    她看到宁奕和徐清焰,一时之间怔了怔,连忙挤出笑容,柔声道:“来客人了?这二位是?”

    “阿婆。这是我今儿认识的朋友,山外面来的。”余青水连忙介绍了一下,“宁奕,徐清焰,阿婆是把我从小养大的恩人。”

    “远来是客,小宁,小徐,快快坐下吧。”

    阿婆笑眯眯看着两个年轻人,招呼宁奕和徐清焰坐下。

    九叔出江一次,余青水帮忙下江捕鱼,先前虽说是分文不取,最终还是熬不过九叔,被迫带了小半桶活鱼回家。

    余青水从桶里拎了一条黑鱼,一边极其熟稔地刮鳞抽肚,一边另生堆火,觉察到了院落里的寂静,笑眯眯回头道:“宁兄,徐姑娘,你们坐着便好,等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话音未落。

    一道身影已来到自己身旁。

    宁奕笑眯眯拍了拍余青水肩头,接过烤鱼,翻着铁架,不由分说打起了副手,笑道:“饿死了饿死了,你去瞅瞅阿婆……这边交给我就好。”

    另外一边。

    徐清焰推着阿婆的轮椅,来到木桌旁,她熄了炉火,端起泥壶,替阿婆倒上,细心吹了吹,小心翼翼呈递,柔声道:“阿婆……药煨好啦,您尝尝?”

    很久以前,她也是一个药罐子。

    在小小的一枚药壶里,早早尝遍了世间的苦。

    一时之间,原本手忙脚乱的少年,在此刻,变得无事可做。

    余青水忽然怔住了。

    如果有这样的人,来到你的生活中……

    他们的出现,看起来突兀,但却像是一缕暖风,吹入心槛,只让你觉得温暖,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就像是。

    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

    如今的相见,更像是阔别多年的重逢。

    所以相处地如此和谐,如此舒心。

    ……

    ……

    一条烤鱼,摆在桌上。

    余青水只尝了一口,便眼冒金光,啧啧感慨,“宁兄,倒是没想到,你也颇通烹饪。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厨艺……在勐山,应当是仅次于我。”

    阿婆揉了揉少年脑袋,无奈道:“小宁,小徐,见笑了。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徐清焰忍不住笑了。

    眼前的少年,算是哥哥的第一世……

    在这神魂观想世界内,应当是最真实的本我,哥哥的心中,原来并不全是阴谋和权术,虞诈和算计。

    在离开南疆之前,活神仙也只是一个质朴天真的少年。

    看着余青水大快朵颐的模样,徐清焰猛然回想起幼年与哥哥一同走南闯北的日子,两个人无家可归,相依为命,那时候的哥哥无微不至,就像是一缕光,照拂着自己生命里的每一个黑暗角落。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自己活在笼牢里。

    这个笼牢,不是别人给的,与三皇子无关,与太宗无关,与太子也无关……在南疆布道的这五年,徐清焰才慢慢明白,这个笼牢,只与自己有关。

    哥哥曾是自己的光。

    后来这束光熄了,万念俱灰,她遇到了宁奕。

    再后来,她来到了南疆,从心如死灰,到慢慢平静,再到明悟,洞察。

    当你真正明悟,便再也没有了幸运和不幸的区别……

    在黑暗中的日子里。

    有些人选择依赖光,有些人则是选择成为光。

    徐清焰在南疆救下了很多人,成为了很多人的光,在那之后,她才真正体会到……想要救世人,自己成为光是不够的。

    永堕之时,能救他们的,永远都只有他们自己。

    徐清焰低声笑了笑。

    这个道理,其实放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的。

    当末日浩劫来临,影子覆灭世界……一束光,再如何强大,都无法拯救世界。

    每个人,都应该成为自己心中向往的那束光明。

    耳旁响起了温和的声音。

    “徐姑娘……”

    “徐姑娘……”

    喊了两声,徐清焰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笑着望向身旁,阿婆替自己披了一件布裳,柔声道:“入夜了,天冷,小心着凉。”

    “谢谢阿婆。”

    徐清焰心中多了三分温暖。

    余青水嘬着鱼骨头,丝毫没有南疆活神仙的仪态,道:“清焰妹子,宁兄,有个问题,我真是很纳闷……为啥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你们俩,却总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呢?”

    这个问题,让宁奕和徐清焰都怔了怔。

    宁奕没有开口,把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让给了徐清焰。

    女子捋了捋发丝,低眉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里是观想世界,再真实,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境呐。

    不过即便是梦。

    也很美好了。

    “或许……”

    徐清焰笑道:“世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

    (今晚10点左右还有更新。)

第七十章 山旮旯的破烂故事

    “世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少年余青水闻言之后,一时神情恍然,旋即笑道:“清焰妹子,说得好啊。”

    “或许……我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吧?”

    余青水对徐清焰眨了眨眼,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宁兄,其实我看见你,也觉得面熟,亲切。”

    阿婆笑了,揶揄笑道:“阿水,你成天想着离开南疆,怕是魂都飞出山外了。”

    几人说笑起来。

    少年余青水的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晚饭了。

    餐后。

    徐清焰随便找了个想看看勐山夜景的理由,拽着宁奕,两人单独离开了小院。

    少年和阿婆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没有点破。

    ……

    ……

    夜风吹拂。

    勐山山道,簌簌抖落星星点点的光火,这里不比天都城。

    但虽没有万家灯火,却别有一番温暖。

    只是。

    此刻漫步的二人,实在没有什么心思赏夜。

    “宁奕,我的神性,在这里无法动用。”见四下寂静,徐清焰便直接开口,皱眉道:“这里真的是观想世界么?”

    她也曾观想过图卷。

    在精神世界里遨游,此身为客,踏掠梦境。

    如今的勐山,既让她觉得如梦如幻,又让她感受到了超越梦境的真实。

    “我也从未进入过,如此真实的‘观想世界’。”

    宁奕摇了摇头,道:“但这里,又的确像是一场梦。我和你一样,无法动用神性,无法调动星辉。”

    说到这里,宁奕顿了顿,神情凝重。

    白天在船上。

    他连飞剑都无法引召!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宁奕根本无法施展所谓的杀伐之术……

    “还有一个更糟糕的消息,神性封禁,并非是这座大山有什么古怪。哪怕我们离开勐山,只要还在这‘观想世界’,这些限制,便会一直存在。”

    宁奕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你哥收留咱们,还真是万幸。以我们俩如今的情况,想徒步走出十万大山,难。”

    “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宁奕低头,握了握拳,淡然道:“术法神通虽然无法动用,但这身金刚体魄还在。山里有什么精魅魍魉,一拳,足矣。”

    徐清焰沉吟片刻。

    “白日里拦路的那位花婆婆,不像是人。”

    她困惑道:“所谓的由精神力虚构的观想世界,其实就是由人的‘执念’凝聚,修行者执念越强,凝聚的世界便越真实。你说,支撑这观想世界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宁奕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余青水走出南疆之前的经历。”

    五百年前,黄金盛世。

    活神仙从南疆走出,踏入天都,成名天下。

    在那之前,他从何处来,师承何处,均是无人知晓。

    与“黑袍阿宁”一样,余青水惊艳的来到了这个世间,然后惊艳的离去。

    可以说,他是这世上最神秘的人。

    “不管如何……我们如今见到了他的过去。”宁奕长叹一声,摇头道:“对清客先生,我深感抱歉。能在这里生活,见证他的成长,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救赎?

    徐清焰怔了怔。

    是啊。

    哥牺牲了性命,保全了自己,救下了宁奕。

    就像是一个圆,他作为燃烧的终末,点燃了新的开始。

    “留在这里,目前来看,也没什么不好。”徐清焰低眉笑了笑,握着半片骨笛叶子,道:“宁奕……还是要谢谢你。”

    五年未见。

    当年长陵的决裂,摘星楼的缝隙,不欢而散……在勐山的风中,似乎都化为了飘散的过往,不必再提。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而五年前的往事如烟,此刻也化作了一场梦。

    两个人走在山路上。

    徐清焰把五年来的布道,传教,救赎,一一说给宁奕听。

    狭长的山路,倒映出两个人长长的影子。

    还是一如当年。

    两个人都笑得很大声。

    ……

    ……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院落里。

    余青水和阿婆正在里屋,整理物事。

    听到门响,少年哼着小曲,推着轮椅出来。

    坐在轮椅上的阿婆,抱着一床晒干折叠整齐的被褥。

    阿婆笑眯眯道:“院子不大,一共就两间屋子……阿水收拾好了,以后就跟我一起睡。小宁,小徐,你们俩正好睡那个屋……”

    阿婆指了指小院对门。

    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都怔住了。

    木门推开,是一个还算宽敞的起居室,可是那起居室里……只有一张床榻。

    这是要让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而且还挤在一张床上?

    徐清焰面色浮现一抹绯红。

    余青水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不明白为啥刚刚有说有笑的两人,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在余青水的认知里,能一起搭飞剑出行,一起坠江,就算不是殉情的伴侣,也是无比亲昵的关系。

    同睡一屋,应该不算什么才是。

    宁奕还没开口。

    “谢谢阿婆。”

    徐清焰便先开口,甜甜笑道:“我和您一起睡吧,您身体不便,正好由我来照顾您……宁奕,你没意见吧?”

    宁奕连忙点头,道:“余兄,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睡,我打地铺就好。”

    余青水咕哝道:“我也可以照顾阿婆啊。”

    心思通明的阿婆,笑着拍了拍少年脑门,呵斥道:“徐姑娘心灵手巧,你个糙小子,哪能跟人家比?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我看这样就挺好……徐姑娘,以后就麻烦你了。”

    徐清焰立马乖巧地抱过被褥。

    “男女授受不亲……”余青水满头雾水,“我都照顾阿婆这么久了,先前也没什么授受不亲的……”

    宁奕叹了口气,接过被褥,道:“余兄,你就认命吧。”

    余青水愤愤不平,道:“我抗议,男男授受不亲。”

    “抗议无效。”阿婆给了少年一个脑瓜崩,淡淡道:“早点休息,明儿还要上山采药。”

    ……

    ……

    夜了。

    屋内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斑驳洒在床榻上。

    余青水趴在床上,侧着脑袋,看着盘膝坐在床榻一侧空地上的宁奕,无奈道:“我说宁大侠……先前我说的‘男男授受不亲’,只是说着玩的。我对男的没兴趣,你没必要躲这么远吧?”

    “退一万步,就算你要打地铺,起码也得躺着吧?”余青水咕哝道:“摆这么一个姿势,神神叨叨的,搁这儿玩修仙

    呢?”

    宁奕缓缓睁开双眼,神情幽怨。

    他实在是想不到……余青水的“本我”,竟然在少年时期,这么聒噪……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那个白发如雪,不动则已,动则倾覆整座天都皇城的无双谋士。

    睁开眼,面前躺着一个不修边幅的山沟少年。

    绝代风华,大大咧咧。

    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他在这观想世界内,尝试修行,想要在体内凝聚出新的神性,刚刚打坐了半个时辰,发现只是徒劳。

    没有丝毫寸进。

    神池干涸。

    所有的功法,心经,都无法让宁奕修行出,哪怕一滴的“神性”。

    这种感受,仿佛回到了点燃星火之前的那段岁月……

    难道是这观想世界内,不存在有所谓的“修行力量”?

    宁奕轻叹一声,当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耗费时间,寄希望于“滴水穿石”的日夜摸索了。

    耳旁再次响起余青水的声音。

    “宁大侠啊,你这姿势怎么摆的,你瞅瞅我,摆得对不对?”

    宁奕抖擞了一下,宛若见鬼一般。

    余青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身旁,装模作样摆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不得不说,这少年根骨极好,悟性也是绝佳,只是随意一瞥,随随便便摆的姿势,竟然已有七八分神韵。

    宁奕长叹一声。

    “余兄,余先生,余大侠,余大哥,余姥爷……”

    他是把自己脑海里能想到的称呼,都搬出来了。

    “您老晚上是不睡觉吗?”

    宁奕实在是哭笑不得。

    自己坐在屋内,安安静静打坐,也不打扰余青水,按理来说,就这么相安无事渡过便好了。

    现在倒好。

    自己一开腔。

    余青水立马来了精神,神采焕发,“宁大侠,来,咱们来唠一唠?”

    宁奕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知晓自己搭理余青水,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不等他开口。

    余青水便自顾自说起了山沟里的破旮旯事。

    村西边的花婆婆天天上山采药,遇到人坚决不让路,一定会站在最中央,虽然看起来神神叨叨,但其实心底仁厚善良,前两年洪灾,给余青水家里送过一框子救命草药。

    村头九叔每次捕鱼,都要避开雾江江心鱼儿最欢腾的地方,只在边角旮旯里垂钓捕捞,而且坚决不在下雨天出江,每逢刮风下雨,都要把屋门反锁,躲得死死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着听着,宁奕来了兴趣,他正好奇后续之时,余青水卖了个关子。

    他笑眯眯问道:“宁兄,也不能光是我说啊,对不对?咱住在这穷山僻壤的破烂地方,就是好奇山外面是什么样的,你给说道说道呗?”

    少年盯着宁奕腰间的雪白油纸伞。

    他眼神绽放光芒,道:“要不,你教我练练剑术?”

    此言一出。

    宁奕皱起眉头。

    他握着细雪,缓缓端起,轻声问道:“你能看出来……这是一把剑?”

    “能啊。”

    余青水坐直身子,面对宁奕,没什么炫耀神情,淡然道:“而且我还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把很锋利的剑。”

    ……

    ……

    (这一章其实于10点左右写完,反复修改至此。抱歉久等。)

第七十一章 活神仙

    “想学剑术?”

    宁奕笑着问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余青水老老实实道:“想学,又不是那么想学。剑术学得再好,也不能让我离开这里。”

    宁奕问道:“既然你这么想离开勐山,就没试过往外面走?”

    “勐山……真的很大。我往北边爬过,也试过用九叔的船,越过雾江。都失败了。”余青水摇了摇头,道:“山外面是一座又一座的山,雾后面是永远也拨不完的雾,这条大江浩浩荡荡,越往北去越凶险,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其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早就往山外爬了。”少年双手按着膝盖,满脸淡然,轻声道:“死在山外面,也没什么,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宁奕知道,余青水走不了。

    阿婆还在这里。

    “小镇里的每个人都活得很知足,他们好像并不在意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只要能生活在勐山,就心满意足了。”少年皱了皱眉头,笑道:“我跟他们不太一样,我就想看看外面的光。”

    说到这里。

    少年顿住了,他抬起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宁奕的声音缓缓响起。

    “外面的世界……很大。”

    宁奕放下油纸伞,张开双臂,对少年比划,道:“勐山所在的地方,叫做南疆,这里有十万座大山包裹环绕,而整座南疆,则是坐落于……”

    这里,无法动用星辉,神性。

    宁奕只能用双手不断比划,指尖点落在虚空中,将大隋四境的版图,一点一点,说给少年听。

    南疆,西岭,东土,北长城,中天都。

    如果说,勐山所在的世界,真的只是余青水神念的一场梦境,那宁奕也心甘情愿,把这场梦境当真。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一个如余青水那样的少年,困在西岭大雪里,永远也见不到这世界真实的一面。

    在少年的惨淡人生中,需要有那么一束光,来指引方向。

    至少,告诉他。

    与众不同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数个时辰后。

    “西岭的信徒们,信奉道宗,东土的苦修者,皈依佛门,而四境拢和,尽为隋土,天下宇内,归顺皇权……”

    宁奕缓缓放下双臂,幽幽吐出一口气。

    在这观想世界内,他的肉身依旧不俗,但没有星辉和神性加持,也会觉得疲惫。

    结束了这数个时辰“指手画脚”的讲道,宁奕感到了双臂肩头,传来丝丝缕缕的肿胀酸痛。

    不知不觉,天已经迎来黎明。

    而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精神抖擞,双眸放光,沉浸在南疆山外的“大隋天下”版图中,他目光炯炯,丝毫不觉疲惫。

    “按照你的说法……全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都在天都城?”

    “至少,他们都会前往天都城。”宁奕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你离开南疆,不知道去哪里,就去天都。”

    余青水默默记了下来。

    鸡鸣声起,他连忙窜了起来,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去。

    “糟了糟了,我还要给阿婆采药。”

    少年神情骤变,抓起床榻上的衣衫套上,背起屋落的竹篓,手忙脚乱。

    不到十息的功夫,本就不大的院落

    里一阵鸡飞狗跳。

    宁奕以手扶额,他严重怀疑,这位丝毫看不出稳重庄严的少年,真的是未来走出大山,跺一跺脚,大隋天下都要震颤三分的南疆活神仙吗?

    余青水嘴里叼了个白面馒头,临到半只脚踩出院门的那一刻,忽然一拍脑门,调转身子,回过头望向屋里,含糊不清喊道:“阿婆,我出门啦——”

    说完这句,含着馒头的少年,就这么保持着回头望向里屋的姿势。

    里屋里缓缓响起阿婆那平稳,悠长的声音。

    “去吧……注意安全。”

    余青水这才绽放笑颜,极其心安地啃了口馒头,背着箩筐出发。

    宁奕整理了一下衣衫,揉了揉眉心,准备继续入定之时,打了个哈欠。

    宁奕怔住了。

    对他而言,熬一个夜,压根根本不算什么……五载闭关,聚精会神,都未曾感受到疲倦。

    可来到勐山。

    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凡人”。

    他以星君之境,修行出三大不朽特质,比肩涅槃强者,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踏出了“凡俗”这个境界的范畴。

    只是一宿未眠,神海竟然会觉得疲倦。

    老人推着轮椅,自己便独立来到屋楼门口。

    阿婆笑着敲了敲门,隔着门户轻轻道:“小宁先生,一夜未眠,辛苦你了……”

    宁奕苦笑一声。

    院子拢共也就这么大,自己和余青水彻夜长谈,定是瞒不过隔壁屋的那两位。

    他问道:“多谢婆婆关心。”

    “清焰姑娘还在休息。”阿婆柔声道:“这里跟山外面不一样,困了就歇息会吧?”

    “不用。”

    宁奕摇了摇头,他还准备继续打坐修炼,可肚子竟然咕咕响了起来。

    他不免有些尴尬……

    阿婆却温和笑道:“困了要睡,饿了要吃,这是天道至理,人之常情,小宁先生虽然是修行者,但也无须一味逆天而为,有时候顺应天理,反而是件好事。”

    一语点醒梦中人。

    宁奕神情恍惚,待回过神来,门户拉开了一条缝隙,他细细凝视着阿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躬身在屋前放下一盘馒头,沐浴辉光,带着温和笑意。

    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修为。

    但刚刚那一句话,却让宁奕陡然醒悟……他在心中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不食不眠?

    日夜苦修,只为脱离凡胎。

    可神火劫的那一关,依旧卡死。

    三股不朽特质凝结的那一刻起,他便竭尽全力,想要揭开这个通向神灵之路的死结。

    用力越深,死结越紧。

    阿婆放下食物后,便重新拉上了门户。

    她柔声笑道:“小宁先生,吃完之后,便好好休息吧。”

    宁奕长久沉默,他盯着那盘子,然后伸出一只手,拿起了一个馒头。

    他闭上双眼,缓缓啃了一口。

    慢慢咀嚼。

    后境修士便可辟谷……距离上一次感受到“饥饿”,已经过去了太久。

    宁奕几乎忘掉了这种感受。

    一股暖流,在小腹间流淌,生命本源里对应着的“进食进补”,乃是至道基理。

    他坐在床榻上,这一次,不再是盘膝挺直脊背,而是如一个没有修为

    的凡俗之人,缓缓躺下,感受着神海里的困倦,疲惫,涌上心头。

    这反而是一种享受。

    ……

    ……

    如同渡过了一个漫长的百年。

    而这一次,宁奕没有再梦见任何物事。

    或许是由于本身就处于梦境中的缘故……

    这次长眠,就像是躺在一个温暖的水泡之中,所有的意识都在温养中缓慢生长,发芽。

    睁开双眼。

    恍然如梦。

    宁奕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既酥软,又舒服,他缓缓挪头,望向窗外,一时之间,已经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真实,哪边是梦幻。

    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可是如今,日悬正午。

    满打满算,自己睡了两三个时辰。

    淡淡的药草苦味,飘入屋中。

    看样子,余青水已经采药回来了……宁奕翻身起床,准备推门而出。

    院内响起热闹又不刺耳的闲叙声,变得清晰起来。

    “……小宁先生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修行者么?”

    余青水声音啧啧感慨。

    “那是,他一直都很厉害。”

    徐清焰的声音里带着笑。

    他们在谈论自己……宁奕悬在门前的手指,倏忽停住了。

    这其实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

    宁奕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是,徐清焰不一样。她不是别人。

    等了一小会。

    清焰没有再开口,宁奕有些失望。

    自己听到的,就是闲叙之后的一个结论。

    阿婆的声音淡淡响起,道:“青水,下次可不许拉着小宁先生彻夜长谈了。你去看看小宁先生睡醒了没有,如果醒了……也是时候吃饭了。过几天找个机会,问问小宁先生愿不愿意教你练剑。”

    余青水哦了一声。

    宁奕连忙倒退,悄无声息回到床榻上,拉起被褥,假装睡着。

    门户被人轻轻推开,一线光明落在脸上。

    “宁先生,看样子睡得还蛮不错的嘛。”

    余青水瞥了眼躺在床上假装睡着的宁奕,笑眯眯敲了敲门框,道:“刚睡醒啊,起来吃饭。”

    刚睡醒……?

    宁奕心中咯噔一声,缓缓睁眼。

    一脸无辜,睡意朦胧。

    少年挤眉弄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双眼,毫不留情地戳破,道:“嘿嘿嘿,演技不错,可惜瞒不过我,我这双眼可是活神仙明察秋毫。既然睡醒了,何必装睡着。难道是想偷听院门说话?”

    此言一出,院门里的徐清焰顿时俏脸绯红。

    宁奕面皮一阵抽搐,无语瞪着余青水。

    这厮目力也忒好了些……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饿了饿了,吃饭吃饭。”

    宁奕咳嗽一声,故作无事发生过,负手路过屋门,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在少年肩头,轻描淡写捏了一把,一字一顿笑眯眯问道:“活神仙根骨不错啊,有没有兴趣学一学上乘剑术?”

    余青水点头如小鸡啄米。

    这个时候,出身南疆小山沟的纯良少年还不知道,瑕疵必报的宁大恶人,这番笑容里究竟包含了多少意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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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岁月长(一)

    “继续!手抬高!再高一点!”

    “定住,不要动!”

    严厉的训斥声。

    小院落内,一位少年青衫湿透,汗如雨下,双手举着一柄沉重油纸伞,扎着马步,对着墙头,维持着举剑将砸未砸的姿势,这个姿势已经维持了半个时辰。

    不得不说,这少年根骨极好,而且胸腔里有一股倔劲。

    宁奕虽然呵斥着,但语气却不算太狠,虽然负在背后的手里,拎着一根细长柳条,但全程没有动用过一次。

    阿婆在榕树荫下饮茶,拿着只有二人可以听闻的声音,有些欣慰地笑道:“小宁先生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但看起来还蛮温和的。”

    徐清焰吹了吹茶水,神色淡然道:“温和么?他不敢打余青水的。”

    这可是自己哥哥。

    也是宁奕的救命恩人。

    更何况……这整座观想世界,都来自于“余青水”的神念,要是打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差错,神念主人的执念万一对外来者产生厌恶……这座观想世界的法则发生改变,进行针对,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大魔头在这里,只能老老实实吃瘪。

    不过。

    对宁奕而言,能让少年时期的余青水好好吃一番苦头,哪怕是在虚幻的观想世界内,也值了。

    再是半时辰。

    “好了,就到这吧。”

    宁奕开口的那一刻,少年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余青水面目狰狞地松开油纸伞,哐当一声,细雪伞尖戳在地上,凿出一个小坑。

    可以看到,他双手十指都在颤抖,足足扎了一个时辰马步,此刻连正常走路都难,两条小腿腿肚打颤,整个人走路都摇摇晃晃。

    但即便如此,余青水在过程中没开口叫停过一次。

    宁奕看着清客先生的第一世少年身,心中有些感慨,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喊停,这倔强少年,便会维持这个姿势,一直这么站下去。

    在练剑前,宁奕对余青水说了这么一句话:“学剑术,未必出得去这十万大山。不学剑术,你一定出不去。”

    勐山之外,猛兽横行,想要翻越大山,只靠一双草鞋,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句话说完。

    余青水二话不说,接过剑就按照宁奕指导,咬牙练了下来。

    登临世界之人,都有诸般共性。

    大毅力,便是必不可少的一项。

    “练剑不能断,明天继续,这是基础,坚持一周,我教你基本剑招。”

    宁奕轻飘飘甩了这么一句,道:“精力旺盛的话,继续找我聊天,继续通宵。”

    少年闻言之后,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这一夜。

    余青水睡得跟死狗一样。

    宁奕躺在床榻上,这一次他没有尝试打坐修行,而是闭上双眼,在冥想中入睡。

    在勐山世界中,他逐渐成为了“凡俗”……

    阿婆的话,让宁奕一整天都在思考。

    逆天而行,顺天而为。

    这两种修行方法,其实都没有错。

    困住自己的,是心中的“执念”,他已于先前的千万次修行中养成了属于自己的习惯。

    而如今的瓶颈,正是因为自己的规矩,困住了自己。

    二日。

    一大早,一个鲤鱼打挺,啪嗒一声,把宁奕惊醒。

    很难想象,余青水在昨夜累成死狗的情况下,清早起身之后就是一个腾跃,对着空地直接来了一套毫无章法的王八拳。

    这厮顽强程度令人咋舌,整个人精气神无比饱满,像是一条旱死之际逢上大雨的鲤鱼。

    “喝……哈!我又活过来了!”

    一套拳法打完,余青水神采奕奕,悠悠吐出一口长气。

    “宁兄,今儿我带你爬勐山!”

    少年狼吞虎咽一番,兴致勃勃拉着宁奕和徐清焰,登勐山采草药。

    宁奕徐清焰求之不得。

    南疆图卷,在大隋天都皇城的记载中并不完全,因为这里地形过于复杂,诸多山脉不在记录编撰之中……显然,勐山就是其中之一。

    来到这观想世界,二人毫无头绪,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少年余青水的步伐,努力寻找支撑着世界存在的“执念”。

    突破口,其实在第一天,宁奕就已经找到了。

    这个小镇有两个最值得深挖的人,一个是出江捕捞避开江心的九叔,另外一个就是钻入大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婆婆。

    勐山山路,崎岖陡峭,极难行走。

    余青水在前,背着箩筐,走得不快也不慢,但每一步都很扎实,时不时回头来看身后二人……看得他心中暗暗惊叹,小宁先生和清焰妹子不愧是山外面的修行者,走起路来又快又稳。

    看来即便自己加快脚步,二人也完全能跟上。

    宁奕和徐清焰,神性虽然不能动用,但体魄还在。

    尤其是宁奕,这身金刚体魄,别说是爬勐山了,就算是攀登垂直云海的山阶,也不是问题。

    少年介绍着沿途的花花草草,药材名株,徐清焰颇感兴趣,宁奕也不出言打扰,安安静静跟在屁股后面。

    一路上,据宁奕观察。

    这勐山之大,至少得有二三十里。

    雾气弥漫,方向难辨,想要离开,的确很难。

    最大的观想世界,还要属执剑者图卷,在那里宁奕走了不知多少岁月,走过雪原,走过大漠,如今想来,那是初代执剑者以神念勾勒的整座“原始树界”!

    勐山世界跟原始树界比起来……太安宁了。

    这份安宁,反而让宁奕心中不宁。

    “好了。就到这了。”

    余青水捻了捻竹筐,止住脚步,道:“其实昨儿采的药,已经够熬上半个月了。今天就是带二位来看一看勐山。”

    徐清焰道:“那位花婆婆呢?”

    “花婆婆……”余青水挠了挠头,道:“自打我在勐山采药,就没在山里碰见过她。”

    宁奕皱眉,道:“那上次……”

    “嗨,上次不是在山路上撞见的嘛。”

    余青水哈哈一笑,“反正呢,撞见花婆婆,要么是在小镇里,要么是在山路上,总之不会在山里,也没人知道她采得什么药。我上山,她回来。我下山,她进去。”

    说到这里,余青水指了指远方雾气缭绕的山岭深处,道:“喏,我们今天走了这么久,都没碰见花婆婆,她一定是在勐山最深处了。这老太太,脚力猛得很,上次我跟着她,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被甩得没影儿。”

    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

    ,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想破解这“观想世界”,花婆婆是重要一环。

    “啧啧……”余青水眯起双眼,道:“你们俩有鬼祟啊。”

    不得不说,这南疆活神仙,的确有峥嵘之姿,少年目力实在太好了,先前宁奕藏在油纸伞中的细雪,没有瞒过他。

    而写进心底的心思,也瞒不过他。

    余青水双手枕在脑后,大大咧咧道:“你们要是有本事,大可以试一试,我反正是没这个本事瞅见这老太在做啥了。就是花婆婆每天采药,全凭心情,没个固定时辰,能不能碰上,全看运气。”

    宁奕叹了口气,问道:“你知不知道,随便把别人心思说出来,会被人打死?”

    少年嘿嘿一笑,道:“阿婆和九叔可舍不得打我。花婆婆心思我看不透,她也不搭理我。至于你们,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

    宁奕捋了捋袖子,没好气道:“有种东西叫反其道而行之……好好记住了,我在外面的称号可是宁大恶人!”

    余青水笑眯眯杵在原地,也不退,也不躲。

    那笑意盈盈的双眼,仿佛在说:

    “你过来啊。”

    “你打我啊。”

    宁奕望了眼徐清焰……这巴掌,当着某人妹妹,还真下不去。

    这个侧首回望的动作,被余青水看在眼里,少年眨了眨眼,咳嗽一声,给了宁奕一个台阶,一本正经道:“宁兄好风度,不欺凌弱小。等我以后修行有成,走出南疆,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真是谢谢你呐。”宁奕长叹一口气,以手扶额。

    栽了。栽了。

    真是栽在这厮手上了,比自己还要滚刀肉。

    “客气客气。都是一家人。”余青水嘿嘿笑了笑。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徐清焰蹙起眉头,轻声道:“我们能去雾江看看吗?”

    “好说。”余青水一听徐清焰开口了,当即大手一挥,道:“明儿我就找九叔借条船,带你们出江。”

    “能帮忙借到船,就太好了。”徐清焰看着自己兄长,眨了眨眼,道:“我还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少年继续拍胸脯,“但说无妨。”

    “明天我和宁奕单独出行,有船就行,能不能麻烦你不要来。”

    余青水:“???”

    “阿水啊,你就待在码头,不要待在船头。”宁奕道:“就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太明白徐清焰借船出游的目的了。

    一是探寻雾江江心。

    二是避开余青水。

    这位观想世界主人的目力,实在太强大了。

    只看一眼,便能将一个人心思都看出个七八分。

    跟他待久了,自己和徐清焰的秘密,恐怕都会暴露,更不用说交流情报。

    “你们俩不在一个屋子睡,却要乘一艘船出江……”余青水幽幽感叹道:“这到底是何等复杂而纠缠的关系啊?”

    宁奕叹了口气。

    他默默心道,别说了,已经后悔了。

    当初要是跟徐清焰一个屋子,这观想世界的线索,也不至于推进如此之慢。

    余青水端详两人一眼,小心翼翼道:“宁兄,清焰妹子,你们俩要是都后悔了,晚上我搬回阿婆那呗?”

第七十三章 岁月长(二)

    夜深了。

    屋内灯没熄。

    徐清焰坐在床榻上,宁奕坐在床榻下。

    两个人目光一致,望向门口。

    余青水抱着被褥,站在门前,笑意僵硬,道:“其实白天在勐山,我就是说着玩的……要不我还睡这屋吧?徐姑娘比我体贴比我细心,阿婆交给你来照顾最合适啦。”

    坐在轮椅上的阿婆,伸出一只手,揪着少年耳朵,“臭小子,嫌弃阿婆了?”

    余青水龇牙咧嘴,低下头来,“没有没有,阿婆别打了……”

    屋内重归寂静。

    宁奕和徐清焰等到对面屋子灯火熄了,声音停了,才敢说话。

    这地方,也没有办法动用所谓的符箓。

    宁奕神情感慨,压低声音道:“你哥这天赋,也忒离谱了些……再这么下去,我们俩身份都得暴露。”

    徐清焰抱着被褥,轻叹一声,“阿婆也不是一般人,虽然腿脚不便,但心思却极其聪慧。我怀疑,她也是观想世界里的重要线索。”

    宁奕想起阿婆对自己说的话。

    他喃喃道:“从进入勐山,看到的人,似乎都不是寻常人。”

    孟九,花婆婆,余青水,阿婆……

    “孟九是个哑巴。花婆婆有怪癖,阿婆无法下地。”徐清焰喃喃道:“反倒是我哥,没有落下什么病症,看起来很正常。”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宁奕揉了揉眉心,道:“你哥哪里正常?没有修行过的凡夫俗子,谁能像他这样精力旺盛,昨天累成死狗,今儿鲤鱼打挺,起床还来一套王八拳,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噗……”

    徐清焰忍不住笑了。

    “说起来,在这里的感觉,实在很真实。”宁奕背靠墙壁,望向床榻上的女子,轻声道:“我头一次感到,原来没有修为,也不是坏事。”

    此言一出,徐清焰怔了怔。

    女孩把鬓发捋起,低眉想了想,道:“这里……会不会是你突破的契机?”

    宁奕笑着摇头,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既然闭关五载,瓶颈未破,我索性不再去想造化和机缘,一切顺应心意。在这观想世界,逐渐回归凡俗……其实也挺好的。”

    “宁奕……”

    徐清焰顿了顿,道:“你是不是觉得,明天出江,找到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没错。”

    宁奕坦白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孟九也好,花婆婆也好。他们的秘密,都不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

    从阿婆点醒自己的那一刻起,宁奕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直视着徐清焰,道:“或许……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肉身留存在缝隙界,魂念滞停于神海中。

    虽然观想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可与真实挂钩……但留得越久,危险越大,越容易在返程路途迷失。

    宁奕一开始还在想,要不要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徐清焰……现在他想通了,既然是坏消息,不如一开始便坦白,好让徐姑娘有个心理预期。

    出乎意料的。

    徐清焰并没有太多意外,也没什么失落。

    “早些休息吧。”

    宁奕缓缓躺下,他安慰道:“明天还要出江……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女孩从鼻腔里轻轻

    挤出了一个嗯音。

    徐清焰背转身子,搂抱着被褥,声音柔软地像是一阵风。

    “睡啦……祝你好梦。”

    ……

    ……

    第二日,出江。

    余青水找九叔,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借了一艘小船。

    然后少年郎孤零零地蹲在渡口,看着宁奕和徐清焰二人共乘小舟,消失在雾江雾气中,一时之间,萧瑟异常。

    余青水觉得自己活生生就是一个工具人,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那种……

    江雾摇曳。

    宁奕道:“余青水说,孟九出江,从来不挑阴雨天。”

    有些可惜了。

    今天天气很好。

    “而且他还刻意避开江心。”徐清焰蹙眉,道:“这雾江底下,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需要避讳?”

    当初听了余青水说孟九的捕捞习惯,宁奕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只可惜,这趟出江,青天白日。

    专门来找麻烦的两人,撑舟到了江心,兜兜转转,一无所获。

    宁奕索性脱去上衣,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江下湍流中潜游,坠沉入底,踩着泥沙缓行。

    屏住一口气。

    宁奕在江底兜转了一大圈,什么也没看到。

    这雾江深处,倒是游掠着几条凶狠肥硕的大鱼,见到有“生人”下水了,恶狠狠发动了攻势。

    结果……撞上一位拥有金刚体魄的大恶人。

    片刻后。

    宁奕挟着两条大鱼登舟,这两条鱼身横起来,足足压了半条船腹。

    他遗憾摇了摇头,道:“江心什么都没有……要等阴雨天,再来试一试了。”

    回到渡口,余青水看到两条大鱼,眼睛瞪得滚圆。

    在雾江捕捞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江鱼。

    “娘耶……”

    少年吃力扛起一大条江鱼,拍了拍大鱼肥硕的腰腹,喃喃道:“这鱼可忒大了,一半用来吃,一半用来放生,都不为过吧?”

    孟九这边一无所获。

    宁奕决定去蹲那位花婆婆。

    黄昏日落时分,宁奕在勐山道口,第一次碰头之处,蹲到了那位花婆婆。

    这一次,专门挑人拦路的老太太,见到宁奕,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又见面了,真巧呐。”

    宁奕笑眯眯往旁边挪了挪,这一次,他极其礼貌地给花婆婆挪了一个从山道正中央的位置。

    花婆婆则是一反常态,没有如大佛一般拦住宁奕,而是面容晦气,行色匆匆,直接下山,无视了宁奕,向着勐山深处走去。

    脸皮极厚的宁某人,也不伪装了,直接摊牌。

    “花婆婆,这么晚了,你进山采药,不太安全吧?宁某送你一程。”

    就这么堂堂正正,跟在花婆婆背后。

    老太太回过头来,神情阴沉,瞥了宁奕一眼。

    花婆婆神情惨白,面容冷漠,单单是这一瞥,便足以将寻常人吓个半死。

    可惜她这次遇到了宁奕。

    十岁便敢在西岭坟头与死人争床位的狠人。

    宁奕双手环臂,神情坦然,道:“不用谢不用谢。到时候送我一筐草药就行。”

    花婆婆踩着一双绣花鞋,走起路来却如风一般,速度越来越快。

    宁奕笑了笑。

    这是要比速度?

    虽然没法驭剑,无法动用修为,可单单是这体魄的脚力,就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媲美的!

    然而,起初漫不经心的宁奕,后来面色却是越来越凝重……这老太太速度实在太惊人了。

    到了最后,宁奕甚至开始全力奔跑,奈何这佝偻身子的老太太,入了深山老林,左图右撞毫无章法,如泥鳅一般难撵。

    最后几个纵跃,竟然是消失在勐山茫茫大雾之中。

    “忒娘的……这是什么怪人?”

    宁奕满脸茫然,完全找不到回去方向,环顾一圈,勐山丛林里,一片雾茫茫。

    远方丛林,簌簌而动。

    隐约响起了低沉的怒吼。

    宁奕头皮发麻,望向不远处,在密林之中,赫然有一道高大身影,缓缓立起。

    ……

    ……

    夜深人静。

    余青水小院子里罕见的热闹。

    两口大锅,一口炖着大鱼,一口炖着熊掌,香飘十里。

    院墙外铁架上,还吊挂着一头剥了皮的大黑熊。

    余青水大快朵颐,啃着鱼肉,瞥见院门口的大黑熊,就忍不住一阵乐呵。

    这宁奕,也忒猛了。

    白天出江,带回来两条大江鱼!

    晚上打猎,背回来一头大黑熊!

    自己一开始还担心,这小院子里多了两张嘴,养不活……现在来看,当初格局还是小了。

    余青水拍着大腿直叫好:“宁兄,救你上岸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啊。”

    “那啥……”

    少年郎凑了过来,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你知道吗?勐山深处还有老虎,小时候遇到过,那大虫嗷呜一声,脑袋瓜子都嗡嗡的,差点把我吓尿了。”

    见宁奕没搭理,余青水咳嗽一声,“宁兄,听说老虎肉贼香,贼好吃……而且还是大补……”

    **裸的明示。

    只可惜,放到宁奕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滚蛋。”

    宁奕没好气开口,脸上写满了晦气,低下头来,狠狠啃了口熊掌,以泄心头之愤……

    这都叫什么事啊,自己竟然没跑过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

    “宁兄,你甭跟自己置气了。”

    余青水瞥了眼宁奕,嘿嘿笑道:“你这还算厉害的呢,我先前追着花婆婆,一开始就被甩没影了,连屁都没吃到新鲜的。”

    “小宁先生。”

    轮椅上的阿婆,坐在火炉旁边烤着炭火,问道:“你去追花婆婆了?”

    宁奕笑了笑,道:“好奇花婆婆到底采的是什么药……可惜没有追上,脚力差了些。”

    阿婆看了眼宁奕,又看了一眼徐清焰。

    老人目光淡然,这二人白日里,又是出江,又是入山。

    这意图,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了。

    阿婆道:“我有办法让你追上花婆婆。”

    宁奕眼神一亮。

    老人也不卖关子,怡然自得烤着火,轻声道:“等下次雾江涨潮,山路淹了,你自然就能追上她。”

    “这段时日,不如就安心待在勐山吧。既然暂时走不开……”阿婆抬起头来,带着三分笑意,“何不在这里,好好生活呢?”

    ……

    ……

    (依旧是漫长修改之后的上传,迟到了一会。)

第七十四章 岁月长(三)

    勐山的小镇里,多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九叔出江的小船上,每次都会满载而归,多上好几条跳腾的大江鱼。

    半山腰的某座小院里,多出了一个少年喝哈练剑的呼喊声音。

    时不时还会飘荡出浓郁肉香。

    甚至有人还看见了,这小院子墙头披了半张虎皮。

    勐山小镇多出来的这些“有趣东西”,归根结底……是因为来了两位“异乡人”。

    慢慢的,小镇都知道,山里最野最彪悍的那余姓小子家里,住下了两位山外面的客人。

    那个姓宁的男人,看起来身形单薄,却是武力非凡。

    是个能在江心扑杀大鱼,深山猎杀大虫的狠角色!

    另外一位,则是让小镇没那么反感“异乡人”的真正原因。

    那位姓徐的姑娘,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

    据说连镇门口那条凶神恶煞见人便咬的狼犬,见了徐姑娘,都会换一副模样,垂头俯首,摇尾求怜,乖得不得了。

    一传十十传百……

    于是乎。

    每日傍晚,整座小镇十七八岁的青年,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会首,蹲在某条山路隘口,心心念念盼着那位面带黑色皂纱的徐姑娘采药经过。

    就算蒙着面纱,哪怕能看到窈窕背影一眼,也算是值了。

    不过让这些人心碎的是,这位徐姑娘从不会一个人返程。

    无论多晚,一定会有个彪悍少年握着棒槌,骂骂咧咧,恶狠狠驱散灌木丛蹲着的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谁都别想接近三分。

    单单是这余青水,都还不算什么。

    那位人狠话不多的宁姓异乡人,也从不缺席,背负双手,与徐姑娘并肩而行,两个人路上有说有笑,以至于那走在最前面,攥着棒槌鹰视狼顾的野蛮少年……像是一条未栓绳的巡守狼犬。

    倒也不是狐假虎威。

    余青水虽然年少,但足够勇猛,小镇里的同龄人不敢惹他,前些日子村头个头最高力气最大的铁匠儿子,跟余青水打了一架,后者只是捡了一根桃木枝,便打得前者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

    ……

    勐山岁月很长。

    春去冬来,弹指一刹。

    对宁奕而言,这真是如梦似幻的一年。

    自己失去了神性,失去了星辉,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凡人”。

    他也会饥饿,也会疲倦,但却正是这种回归平凡的生活……让他心中变得无比安稳,仿佛有一块石头落地了。

    此处似是故乡,让人心安。

    宁奕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神火劫这么一道门槛。

    每日睁开眼,都是充实忙碌的一天。

    余青水的观想世界中,始终没有出现足以突破世界观的线索。

    对宁奕而言,唯一真实,可以触摸,可以感受,可以相信的人……就是徐清焰。

    初见之时,是在蜀山感业寺。

    此后总有一面壁垒,将宁奕和清焰隔开。

    两人相处最长的日子,还是在天都夜宴之前的那次逃亡。

    命运起起伏伏,断断续续,在这座虚构而又梦幻的世界中,连上了断点。

    于是宁奕和徐清焰,去雾江捕鱼,去勐山

    采药,在安静和无声的配合中,变得愈发默契。

    他心中时常升起错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一场梦。

    尤其是晚上生起火,一家子人围着小院谈笑,这种感觉便随着温馨涌上心头,无比真实。

    宁奕仿佛真正融入了这个小镇,感受到了这里每一刻的喜怒哀乐,将每一天的美好,都烙在心中。

    山中岁月,真的很长。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生死厮杀,只要你愿意,便可以在这里安静地老去,睡到白发。

    直到勐山小镇的上空,落下第一片雪。

    雾江江心,依旧一片宁静。

    宁奕依旧没有追上过花婆婆。

    阿婆病倒了。

    ……

    ……

    这一夜星光灿烂。

    小院没有往日的喧嚣热闹,小火炖着呜呜作响的泥壶,满屋回荡着药草苦味。

    平日里最爱笑的少年,脸上再也没有笑容,跪坐在床榻一旁,眼神倔强,紧紧握着阿婆干皱的手掌。

    宁奕和徐清焰就候在床榻旁。

    阿婆瘦削面容挤出笑意,她是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但嘴唇一片苍白,越看越让人心疼……三人外出回来的时候,发现她从轮椅上前倾,倒在院子里失去意识,喂了药后,才缓缓醒过来。

    “我想……我的时辰快到了。”

    阿婆声音很轻。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就是摔了一跤!”

    少年听了这话,顿时红了眼眶,恶狠狠道,“是不是前几天喂你的药,嫌弃苦,偷偷倒掉了?待会药好了,我喂你一口一口喝下去。”

    阿婆低眉笑了笑。

    “药不苦,水儿炖的药,从来就不苦。”

    少年身躯一颤,浑身绷紧,绷成了一根弦。

    他咬着牙不说话。

    其实是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他知道,阿婆从来不会说谎话,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就像是很多年前,阿婆说江水要涨潮,会淹掉小镇子,镇子里的人相信了,所以逃过一劫。

    阿婆还说,自己未来会遇到好心人。

    然后自己遇到了宁奕和徐清焰,他们两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现在……阿婆说她时间不多了。

    余青水重重甩了甩脑袋,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少年脑袋上,缓缓抚摸。

    老人笑道:“阿婆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余青水,你是很了不起的人,你以后一定会离开勐山。”

    到这一刻,少年绷不住了。

    他把头埋在床单里,声音呜咽。

    阿婆说……自己以后一定会离开勐山。

    可是他现在不想离开勐山。

    他想留在阿婆身边,他想留在这里。

    宁奕看着这一幕,心底深处,被狠狠戳了一下,眼神变得黯淡起来……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他已经将阿婆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这位慈祥温和的婆婆,有着超凡的智慧,时常在自己陷入瓶颈之时,给予指点。

    “水儿,我要和小宁先生,徐姑娘,单独聊一聊。”

    老人轻轻拍着床榻上少年的脊背,柔声道:“你去院

    子里等一会,好吗?”

    余青水满脸泪痕,带上了里屋的门。

    漫天星光,落在床榻那张苍老的面孔之上。

    阿婆望着宁奕,徐清焰,眼中带有无限笑意。

    “小宁先生,你一直以为这是一场梦……”

    “但其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宁奕怔了怔,这一刻的他,还不明白阿婆的意思。

    “山中无岁月,我无法证明,如今的勐山,是在哪一年,哪一月……”阿婆喃喃开口,“或许,你已经觉察到了异常,这个小镇里的人,都很古怪吧?”

    “孟九出江,从来不会触碰江心……他是一个哑巴。”

    “花婆婆采药,遇人便拦……其实,她是一个聋子。”

    阿婆笑了笑,“至于我,更不用说了,我无法下地,无法行走。如果你观察地再仔细一些,这个小镇里的人,全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残缺……我们每个人的‘命’,都不是完整的。”

    阿婆说的这些。

    宁奕早就发现这桩怪事了……但在这个镇子中,还有例外。

    余青水。

    这个生龙活虎,生机无限的少年。

    阿婆看出了宁奕的心思,声音沙哑,疼惜道:“他的命呐,是最差的。今天过去,未必能见到明天的朝阳。每活着度过一天,都是上天对他命运的恩赐。”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命,是残缺的。他的命,是断掉的。”

    阿婆轻声道:“或许他的命运很完整,但……也很短暂。如果不离开勐山,那么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去。”

    “勐山雾江,有样东西,锁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阿婆忽然竭力坐起身子,她刚刚开口,便剧烈咳嗽起来,徐清焰连忙递了一条白帛,老人用力捂住嘴唇,一阵喘息后,白帛渗出触目惊心的红色。

    “下个月……会涨潮……”

    她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将心肝咳出来似的。

    阿婆抬起眼,盯着宁奕,老人枯瘦的额头,鼓荡起根根青筋,一字一句,道:“江底的东西会出现。”

    说完这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阿婆咧嘴笑了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满意地抬起头,看着投过窗户,落在自己面颊上的星光,眼神逐渐变得模糊……对她而言,说出这些话,似乎需要很大的决心。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阿婆面色浮现了一抹红润。

    这一次,她声音轻得像是风中一吹就散的絮。

    “山中岁月真长呐……”

    “待在这里,好久好久了……”

    老人卧在床榻上,缩起身子,像是一个婴儿。

    她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徐清焰手上,如孩童般晃了晃。

    “带我去山顶看一看吧?”

    女子缓缓蹲下身子,满面湿润,她声音嘶哑,轻轻应了声。

    “好呀。”

    小院落的三个人,背着阿婆,登上勐山。

    山中岁月长。

    不知不觉,便是离别。

    ……

    ……

    (ps:这章难写,所以细细雕琢,更新晚了些。待会还有一章。求下月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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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