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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春风入夜

    “大人,这些是您要的卷宗。”

    将卷宗放在木桌上,披着执法司轻甲的年轻男人,看着此刻木桌另外一边,闭目养神的男人。

    年轻男人名叫顾谦。

    此刻顾谦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是刚刚上任的执法司持令使者副手,对他而言,熬到这个位子并不容易,大多数人忙碌一辈子,都只是执法司默默无闻的小卒,所以他十分珍惜自己的机会......他明面上的任务,就是辅佐眼前这位持令使者,听从差遣。

    顾谦别的不知道,只知道这位大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越字,是天都执法司的持令使者,据说身后有着浑厚的背景。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当然他还知道一点

    公孙越换副手的速度很快,这位使者大人,似乎很乐意提拔新人,更乐意在使用一段时间之后,把新人换走。

    持令使者的官职其实并不大,但是放到天都,便有了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权力......顾谦之所以眼神古怪,有一点原因,是因为他昨天刚刚上任,便熬了一个通宵。

    即便熬了一个通宵,顾谦仍然精神抖擞,他在赶来的路上,无数次想过,自己见到那位公孙越大人,该如何让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不要出现失误,脑海里捋了十几遍思绪,可是当他推开屋门的时候......

    他没有想到,坐在木桌那一边的男人,竟然是一副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无比丑陋的面容。

    顾谦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木桌那边的男人,脸上的血肉,像是被人以刀器狠狠刮破,擦拭,拧成了一团,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他的容貌被毁了。

    公孙越的神情很从容,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但即便如此,他的面相仍然狰狞,像是一朵令人心悸的泥沼之花,看上去就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他仍是闭眼,轻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然后自闭目养神的状态当中醒来,顺手从桌面拿起黑布,左右绕着脑后系住,以黑布遮住自己的面容。

    顾谦连忙收敛心神,低垂眉眼。

    他缓慢说道:“您要我查的东西,查不出来,那两个人似乎是通过非法的手段入的境内,两年来的卷宗都被调出来了,给您放在桌子上。”

    公孙越让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把西境两年前的进出关档案调出来,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信息。

    靠在椅背上的公孙越,伸出一只手掌,缓慢按在卷宗上,顾谦小心翼翼打量着持令使者大人,心想如果遮掉面颊的下半部分,但看眼睛,倒看不出来逼仄的杀气。

    “大人要查的那位,是前不久才得了宫里垂青的侯爷,是天都未来的年轻权贵之一。”顾谦微微躬身,认真提醒道:“非法出入境的律法审核力度很小,如果硬要去查,可能会遇到层层阻碍,就算查出来了,以对方的身份,也可以轻易摆平。”

    公孙越悬停在卷宗上的那只手,忽然停住。

    他声音很轻地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在这里做事的三大忌。”

    顾谦有些惘然。

    “记住”

    “第一,做好自己该做的。第二,不要问自己不该问的。第三,不要听自己不该听的。”

    公孙越的语气并不沉重,他轻轻说着这件事情,同时直视着顾谦的双眼,他以黑布裹脸,眸子里忽然涌起一股煞气,让刚刚上任的副手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出了事情,自然会有人撑腰。”他声音缓慢,淡淡道:“让你查两年前宁奕出入西境的记录,你就去查,查得到查不到,卷宗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你无须提醒我宁奕现在的身份。”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公孙越的眼神像是夹杂着一团死气,他沉沉盯着顾谦,寒声道:“你不该问我为什么要查,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不应该听,懂了么?我不会再提醒你第二次!”

    顾谦连忙低下头。

    公孙越忽然皱起眉头,他靠在椅背上,身子向后倾去,外面嘈杂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拉开木窗,还带着三分寒意的冻风吹来,木桌上的案卷哗啦啦飞舞,顾谦连忙伸出双手按住,手忙脚乱,将一些原本要飞出的纸卷揽入怀中。

    公孙越盯着窗外,楼下热闹的天都街道,神情有些恍惚。

    他若有所思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揽着一大摊宗卷的顾谦,眼神微妙,发现这位公孙先生并没有注视自己,于是目光缓慢而又贪婪地从案卷的文字上掠过。

    他的记性很好。

    顾谦闭上双眼,想了又想,小心翼翼道:“北境似乎出了一些意外,狩猎提前结束......所以,今日是狩猎日的最后一天,也是两位皇子打道回府的日子。”

    ......

    ......

    街道上的声音有些嘈杂。

    两辆马车,一辆黑色,一辆白色,烙刻着东西两境的莲花,前后左右,一大堆拥簇,缓慢行驶,天都皇城的道路两旁,有人高声诵着这一次狩猎日的收获。

    东境西境,这一次去往北境的高手,强者,数不胜数......以往的狩猎日,并没有此次的规模盛大,自然也没有此次的收获丰盈。

    击杀的妖兽,尸体也好,皮肉也好,取出的妖丹,胎珠,这些都是大隋天都皇城,流向四境的庞大财富。

    跟随在两辆马车旁边的,一些铁骑神情木然,另外还有一些参与了狩猎日,为大隋贡献很大的修行者,他们的神情倒是有些惘然......狩猎日最后出现的暴走,让天神高原的场面一度失控,三司如今掌控了局面,狩猎被迫停止。

    皇城内的子民,听着修行者大人高诵着这一次的狩猎盛状,面容精神抖擞,攥紧双拳,有些激动地高举旗帜。

    大隋不可能告知子民,红山究竟发生了什么暴动......于是两位皇子提前回来,便是以“狩猎已经取得了预想的战况,提前回都城,以此维护红山妖兽平衡”为缘由,这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大隋的力量愈发强盛,就意味着妖族天下愈发不可阻挡灰界的战争。

    分别坐在两截车厢里面的两个皇子,神情各异。

    似乎是命中注定的默契......

    黑色莲华车厢,和白色莲华车厢,各自掀开了一角车帘,两个人靠坐在车厢椅背,缓慢对视。

    “宁奕没有死。”

    李白麟的声音很轻,穿越在两节车厢之中,他揉着自己眉心,含怒问道:“你想让韩约把他炼了?你是怎么想的?”

    二皇子面色如常,淡淡道:“怎么,就许你打他的主意,不许我动手?”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他。”李白鲸微笑道:“你手底下有一个姓公孙的,案卷做得很干净,一直带着黑巾示人,恐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伙,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持令使者,但是在小雨巷那一天后,就顺利扶持上位,执法司的诸项权限都向他打开,关于宁奕的生平,如何离开的西岭,如何拜入的蜀山,他都在调查,每查一项,都会换一个副手。”

    李白麟眯起双眼。

    “很好,你并没有一副故作惊讶的样子......”二皇子轻声道:“虽然你我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盟友,但是你要知道,西境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公孙调查宁奕的手脚并不大,但也不小,不仅仅是东境,道宗也知道了,听说过不了多久,陈懿会入京,以道宗的态度,你们查不到什么东西的。”

    李白麟靠在车厢,他缓慢道:“宁奕的案卷是道宗帮忙做的,很完美,几乎没有漏洞,他是西岭的孤儿,大隋的情报司再厉害,也不可能落实到每一个子民的身上,至于一个生长在荒郊野外的孤儿,经历过什么,你我就算有通天的手脚,也无从得知。”

    微微的沉默之后,李白鲸笑着问道:“那么,抛去一切,你觉得他应该经历什么?”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应该经历什么,不是应该经历过什么。

    那么多的案卷,那么多的调查,已经知道了宁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坚韧。

    倔强。

    顽固。

    这是一株微末的小草,带上了徐藏的剑气,开始向着苍穹挺直脊梁。

    有人想要让这株草,长向一个自己想要看到的方向。

    于是就有了这个回答。

    “仇恨。”

    三皇子没有过多的思考,下意识里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闭上双眼,回想着徐清客先生对自己所说的话,语调缓慢,语气坚定道:“必须是仇恨,只能是仇恨。”

    李白鲸沉默下来。

    他重新拉回车帘,两节车厢如若无事发生过,在天都皇城的喧嚣热闹当中,缓慢前行,忽然之间,李白鲸提了一句。

    “宁奕身旁的那个丫头姓裴。”

    三皇子说道:“所以呢?”

    李白鲸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要查。”

    “裴家已经全部死了。”李白麟低垂眉眼,皱眉道:“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是东境的意思,东境拦不住。”二皇子吐出一口气,他认真道:“可能是青山府邸的疑案引起了猜疑......宁奕的案宗都在公孙越的手上,宫里要查,这件事情,便是春风入夜,拦也拦不住。”

    车厢里的三皇子沉默了好一会。

    他轻声笑道:“皇城里有通天珠,可是仍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我本以为他什么都知道,现在我只觉得他老了,他真的老了。”

新年将启!

    (本来放在作品相关,但发现这是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所以挪到这里,免费的。www.uu234.net)

    …...

    今天是2018年12月31日。

    2018年的最后一天。

    剑骨于9月28日开书,于11月10日上架。

    如今已有66万字,这是一个很顺的数字。

    剑骨上架到12月,连续拿了两次前十,这是一个很美妙的开始。

    感谢1、0,老醉,花圣,天阙慕容,夏盟,青山在望(么么哒),小凡少,伊人,老李,燕咨,北游,三和,夏尔,小爬虫,包邮,清焰,尺余,彼岸,太白,小明,妖刀918,灭黑棍,奥古斯丁,那情勿伤……太多太多,感谢你们一路陪我走来,感谢你们与我相遇。

    祝所有喜欢剑骨的读者,书友,在新的一年,无论是事业还是学业,都能更上一层楼,无论是遇到什么,我都会陪大家一起走过,今年,明年,以后的每一年。

    感谢邪月阿姨年初时候的指点,感谢编辑胡子在我开新书以来的鼓励和陪伴,由衷地祝两位,在2019年平安吉祥,万事胜意。

    ……

    ……

    这一年来,我走过寒冬,尝过挫折和失败,但从未动摇过,迎来了第一个“春天”。

    我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也只是一个开始。

    “凡过去的,皆为序曲。”

    我想要更多。

    我们应该得到更多。

    不仅仅是前十,或许是前五,再或许是前三,再或许……

    没有或许,熊猫想要2019年的纵横新人王。

    明年腥风血雨,诸君陪我启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喜欢宁奕先生(求票)

    庭院里冷清下来。www.uu234.net

    姓宋的持令使者,带着一大帮弟兄,离开了剑行侯的侯府,原本喧嚣的府邸,顿时安静,门外的马蹄声和响鼻声音,没过多久,就彻底消弭。

    只剩下庭院里的两个姑娘,沉默以对。

    “早些时候,见过几面......”徐清焰先开了口,她声音很轻地问道:“裴姑娘,我就称呼你裴姑娘了,可以吗?”

    裴烦轻轻嗯了一声,她揉了揉发涩的眉心,然后认真道:“红山的事情......我刚刚有些失态了,等宁奕醒来,我再问他便是了。”

    注意到徐清焰的沉默,裴烦再一次道:“不要想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徐清焰勉强笑了笑,打起精神道:“这一次在红山......全靠宁奕先生救了我的性命,要是不救我,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千般万般,我只想对他亲口道一句谢,路途颠簸,好些时候了,他一直没有醒来,所以我也没有机会。”

    裴烦微微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本来想说,道一句谢并不难,宁奕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但她注意到了徐清焰的神情,这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女子,眉眼里尽是遗憾,似乎为自己没有办法,现在道上一句谢谢,由衷地感到遗憾。

    “我过会就要离开了。”

    徐清焰低垂眉眼,轻轻道:“有些事情,脱不了身,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何年。”

    裴烦抿起嘴唇,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试探性问道:“你要去......宫里?”

    徐清焰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神情之间并没有多少的痛苦之色,洒脱而又淡然。

    对她而言,去往哪里,都是一样。

    这整座大隋,都没什么区别。

    “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我。”徐清焰缓慢而认真地说道:“刚刚的平妖司年轻使者,姓宋的那个,全名叫宋伊人,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对于他的背景,无须多说,这一次回天都的路上,宁奕先生能够从二三皇子的手中安然脱身,也都是宋先生在费心。”

    “托宋先生的关系,宫里的人,愿意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徐清焰轻柔笑道:“这个时间很宽裕,我想在剑行侯府里喝口茶,跟你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裴烦点了点头,郑重道:“等我片刻。”

    她一路小跑,回到府邸里,翻出了铜罐里放置的茶叶,取出了宁奕受敕以来买回府内,一直没有舍得用的茶盏瓷具,一样一样摆在庭院里的八仙桌上。

    徐清焰双手搁置在膝盖上,她的神情恬静而淡然,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在组织着一些语言。

    回来的路上,她向着宋伊人和身旁的朱砂姑娘,打听了许多事情。

    虽然身在樊笼,但她仍然心向光明,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出现在宁奕的身旁,无论如何解释,在自己的哥哥看来,都是一场彻底的背叛......红山的大妖砍翻了车厢,可是能够为自己作证这一切的人,都死在了红山山谷之中,那个名叫“姜麟”的大妖,更不用说,此刻已经返回了妖族天下。

    真相已经沉入了水中。

    万幸的是,有一位更加强大的,更加不可忤逆的人物,愿意做这个拎笼的人。

    徐清焰回想着自己回来的路上,那个姓宋的,语气认真对自己说,不用担心报复的事情,一位红山山顶上,陛下只说了一句话,那便是。

    “送她入宫。”

    这座皇城,无论争得再凶,背后都只有一位主人。

    陛下要看到她入宫,那么她便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无论知道消息后的三皇子,到底是多么的愤怒,也不敢忤逆自己父皇的意思.......至于自己是什么来历,与西境有什么关系,看起来陛下并不在乎。

    徐清焰清楚,因为与陛下的意外相遇,让那个男人亲自开口,导致自己入宫,与自己的哥哥奉上礼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作为前者,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作为后者,她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笼中雀生涯的另外一个延续。

    ......

    ......

    茶水已经泡好。

    袅袅热气升腾。

    裴烦不好意思打断雾气那一边的女孩,看样子徐清焰还沉浸在思考之中,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竟然如此出神?

    徐清焰忽然回过神来。

    她似乎意识到,时间过去了不短的一段,捋了捋思绪之后,便是认真的语气。

    “宁奕先生在红山,得罪了两位皇子。”徐清焰端起茶盏,匆匆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发烫,她认真回忆着自己和宁奕一起坠下红山奇点之后的场景,隔着烟尘四溅的甬道,她可以确定,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眼神里,带着的意味绝不是友善。

    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此次之后,恐怕是天都皇城之内,也要小心万分。两位皇子都不是心地宽容大度的人物,哪怕明面上如沐春风,和煦无害,但免不了背地里使袢子......”

    裴烦眯起双眼,她想起青山府邸,她撑着油纸伞去接宁奕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位二皇子,看样子倒是儒雅随和,谁能想到也不是什么好角色,宁奕这一趟去红山,明面上就是为二皇子做事......

    丫头缓缓攥拢小拳头。

    “宁奕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裴姑娘最好不要外出,免得有心人针对。”徐清焰面色诚恳,轻声道:“姓宋的说他会常来。他是天都了不起的年轻大人,单论背景,皇族也要给他面子......他应该也想等宁奕先生醒来,再行拜访。”

    裴烦轻轻嗯了一声。

    裴烦忽然挑起眉头,门外传来了马蹄声音,这一次与宋伊人那一行铁骑不同,还有抬轿然后放下的沉重声响。

    宫里的人来得如此之快?

    这显然是麻袍道者无法阻拦的角色,府邸的大门,很快被人轻轻推开,那人的动作并不粗暴,反而十分轻柔,站在门口,望着府邸内的庭院。

    老宦官笑眯眯道:“其他人办事不放心,陛下托我来接徐姑娘。”

    裴烦曾经在小山头见过这位老人,她接宁奕,老人回宫,两人打了个照面。

    老宦官满面春风,轻轻咿了一声,笑道:“这还有位熟人呢。”

    徐清焰有些局促,她回头看去,小心翼翼道:“一个时辰,这就到了?”

    “还没呢。”老宦官双手笼袖,轻轻道:“总不能让您等着,对吧?”

    “二位且这么聊着,咱家把门合上,不会偷听,不过时辰也不多了......约莫也剩不了多久,咱家在开门之前,会轻轻叩门三下。”

    老宦官的面容满是慈祥,他动作轻柔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头顶,柔声道:“宫里要在天黑之前,把徐姑娘送到,麻烦二位不要与我为难。”

    说完之后,将大门缓缓合拢。

    庭院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徐清焰下意识望向宁奕所在的屋门,她双手捧瓷,似乎在犹豫着开口。

    裴烦注意到了这个举措。

    徐清焰还在等着宁奕醒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说一句谢谢那么简单了。

    果然。

    徐清焰犹豫片刻,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裴姑娘可不可以替宁奕先生回答?”

    裴烦轻声道:“你可以问,我试试看。”

    徐清焰观察着丫头的神情,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问道:“裴姑娘,是宁奕先生的什么人?”

    丫头低垂眉眼,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一只手搁在八仙桌的桌面,握着茶盏,热气无风自动。

    丫头摇了摇头,声音极轻的道:“是亲人,也不是亲人。”

    这是一个很模棱两可的回答。

    是亲人,也不是亲人。

    徐清焰要问的这个问题,本来应该由她亲自去问宁奕,然后亲自得到宁奕的回答......

    她低下头来,她看着茶盏里自己面容的倒映,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哥哥带自己看戏,台子上的戏子满面泪水,唱的人间那些男女爱恨,曲终别离,自己当时不太懂,现在竟然有些模糊的懂了。

    戏台上,有人想见最后一面,最终不能如愿。

    她现在也很想见宁奕一面,心知......恐怕也很难如愿了。

    于是徐清焰再一次轻轻问道:“那裴姑娘可知道,宁奕先生,有没有喜欢的人?”

    裴烦怔住了。

    她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雾气,惘然看着桌子那一端,双手捧着瓷盏,小心翼翼问出这一句话的徐清焰。

    心跳速度变得很快的徐清焰,有些脸红,她双手捧着瓷盏,目光越过茶水里满是剪影,已经模糊的那张面容,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的怀中,被串了一根红绳的白色骨笛叶子,像是一块凉玉,贴着自己的肌肤,挂在胸前,聆听着心跳,像是一头小鹿,在林间乱撞。

    有人曾经替自己推开,外面那扇光明的门。

    那人也推开了自己心底的那扇门。

    徐清焰轻声道:“如果说,不想离开,不想别离......就意味着喜欢。”

    “那么......”

    费了很大力气,终于说出这句话的女孩,面容在茶雾的浸沁当中显得潮红而又鲜艳。

    “我喜欢宁奕先生,很喜欢的那种喜欢,不想离开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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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宫内的教育

    说完这句话后,徐清焰感觉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变得轻了一些。m.www.uu234.net

    有些话,说出来,的确会好受很多。

    这一块石头,压在女孩的心坎里,她一直克制着自己,此刻终于说了出来。

    茶水的雾气被风吹散,露出八仙桌那一边,距离自己很近的裴烦丫头。

    一张清秀稚嫩,低垂眉眼,同时又认真思索的面容。

    “徐姑娘的喜欢,还是亲自告诉宁奕好了。”

    这句话,让徐清焰微微一怔。

    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心酸,她轻声笑道:“宁奕跟我说,这世上有些话,是必须要面对面,亲自说出口的,譬如说你喜欢他这件事情。”

    徐清焰握着茶盏,陷入了思考当中。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可以摆脱别人帮忙的。

    譬如一个女孩,拜托一个女孩,去帮自己传递某种类似于爱慕的情绪......

    但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丫头的意思。

    “嗯......我懂了。”

    徐清焰双手端起茶盏,将茶水放在桌上,她看着丫头的双眼,郑重道:“谢谢您。”

    裴烦摇了摇头,她的心情并不平静,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些并不愉快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看着徐清焰,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对这个女子,生不出讨厌的情绪,只能幽幽说道:“想来你们俩在红山,经历了很难忘的回忆。”

    徐清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当中。

    丫头欲言又止。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音。

    时候到了,老宦官轻轻敲了三下屋门之后,并没有急着推门,而是咳嗽一声,算是善意的提醒。

    徐清焰站起身子。

    “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与我有关系的那些人,都不会有多幸运。”她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入宫之后,会主动与宁奕先生切断联系。裴姑娘,您是一个很好的人,宁奕先生在红山经常提起你,我走之后......那句谢谢麻烦您转告一下,至于另外一句,就不需要了。”

    老宦官推开剑行侯府邸的大门。

    徐清焰最后一次望向宁奕屋门的方向,她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掌,揉了揉自己的面颊,转头离开的那一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并不爱笑,被囚禁在院子里的时候,她从来不笑。

    但是人生总是有些令人开心的事情,譬如......见到宁奕先生。

    徐清焰走过老宦官的身旁,平静说道:“走吧。”

    裴烦坐在八仙桌那边,她怔怔看着徐清焰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竟然带着一股凌冽的气势,有时候纯洁如一张白纸,有时候又像是一只孤高的鸟儿。

    烈麝。

    最向往自由的北地之鸟,永远不会停歇的不羁者。

    高空上,有好几道火红的影子飞掠而过。

    寒冰融化,初春来到,它们再一次途径天都,只不过这一次是返回。

    ......

    ......

    门外已经停了一辆轿子。

    徐清焰一路走过,站在门口,十几双带着惊愕和艳羡意味的目光,全都被她略过。

    她走出剑行侯府,来到轿子面前。

    徐清焰在心底,缓慢默念。

    宁奕先生......再见。

    然后缓慢揭开车帘。

    这一程山水相逢,终又离别。

    老宦官轻柔退后,微微躬身,合上剑行侯府的大门,向着左右两边的麻袍道者微笑示意,转过身子,面容严肃,细腻开嗓。

    “起轿。”

    力士合力,将轿子抬起。

    坐在轿子里的女子,徐徐闭上双眼。

    她的脑海里,一幕幕的场景缓慢流淌,感业寺的秋风吹过,红山的骤雨,漆黑的甬道,深海的寝宫......有人为自己揭开了那一扇门。

    老宦官翻身上马,一行人陆续前行,离开剑行府。

    天都皇城的天不再那么凉了,路上的行人吆喝声音,烟花飞上霄顶的声音,俗世里的百般热闹,似乎都与轿子里的女孩无关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

    杂乱的霜草,几块不大不小的野石。

    嘈杂的声音被抛在耳后。

    所有的动静消弭。

    轿子最后停了下来。

    老宦官为徐清焰掀开帘子,轻声道:“已经入宫了......咱家只能送徐姑娘到这里了。”

    徐清焰下了轿子,她轻声道:“陛下要见我?”

    老宦官摇了摇头。

    他缓慢道:“徐姑娘......这地方坐北朝南,地段很好,久年无人居住,却被派人勤扫,名字叫‘东厢’。”

    微微停顿之后,他轻声道:“陛下只是提了这么一句,要您入宫,自然不可能大费周章,亲自操劳,所以徐姑娘您的住所,起居,诸多事情......都是由别人来安排的。”

    徐清焰有些惘然。

    “别人?”她轻轻捉摸着这个词语。

    “每年入宫的姑娘很多。”老宦官轻声道:“皇宫很大,非常的大,有时候一个人,一百年老死了,也见不到陛下一面,可能是陛下忘记了,也可能是别人把她‘藏起来’了。”

    徐清焰沉默了。

    她终于有些明白,老宦官口中的“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人不知道,自己是徐清客的妹妹,是三皇子的禁脔,西境从未让自己见过世人......如果西境没有站出来表态,把自己的身份挑明,那么自己就只是一个无权也无势的弱女子,到了宫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这位老人口中的“别人”。

    老宦官轻声道:“不过徐姑娘,您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别人没有资格,让咱家亲自来接。”

    老宦官笑起来的声音十分轻柔,一丝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他笑起来的面容,就像是一个和蔼的老人,相由心生,说话之间,徐清焰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那些刚刚入宫的姑娘,可没有你这么好运,能有单独的一间院子居住,尤其还是上乘风水的‘东厢’。陛下既然亲自开口,让你入宫,想必难熬的日子也不会太久,如今皇城的政事繁琐,要等陛下忙完,恐怕才能想起徐姑娘。”老宦官躬下身子,轻声道:“这段时间,徐姑娘安心待在东厢等待便可,会有专门的老师,来教徐姑娘一些东西。”

    老宦官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那些姑娘,没有一位,有徐姑娘生得这么好看。

    这等容貌......是他在宫里见了如此多的美人,仍然所为之惊艳的。

    老宦官的心里,其实还隐约有一些担心。

    在宫里,长得漂亮,是一种资本,这是一个好事。

    也是一个坏事。

    长得太漂亮,就难免惹人妒忌,遭人非议,甚至引上不该引的麻烦。

    他出于私心,给这位徐姑娘安排了“东厢”,对外称是陛下的意思......借此希望可以打消一些人的觊觎念头,他虽然身在重位,但是在这宫里,终究权力有限,能为这位姑娘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夜色将暗。

    老宦官忧心忡忡道:“宫内的斗争,咱家插不上口,徐姑娘要记着几点,谨言慎行,能忍则忍。”

    徐清焰抿起嘴唇。

    “东境和西境的斗争,蔓延到宫里,就是两位娘娘意志的传递。”老宦官轻轻竖起一根指头,认真道:“徐姑娘可能不太明白,这里委实不是一个好的住所,灵山和道宗的居士长老,有些入了俗世,在宫里也有职称的......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东厢暂住的时日里,希望徐姑娘不要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老宦官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徐姑娘,似乎与宁奕小侯爷有旧,这位刚刚敕封的剑行侯,恐怕也会惹上一些麻烦,按照宫里的规矩,他也插不上手。”

    这一句话算是隐晦的提醒。

    如果真的惹上了麻烦......宁奕帮不上你。

    徐清焰没有开口,一直到老宦官领人离去,她也没有告诉这位好心的老人,自己是西境徐清客的妹妹,是三皇子的“金丝雀”。

    站在东厢的院门口。

    徐清焰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自己的身份,不被西境以外的其他人知晓。

    自己就这么来到了宫里,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三皇子最大的背叛......

    东厢的院子里,有一道身影,捧着拂尘,缓慢由坐而立。

    那人相当有耐心地等待着老宦官的离开,然后点了一盏烛火,声音幽幽,带着三两分嘲讽戏谑的意味。

    “呦......大美人,回来了?”

    徐清焰挑起眉头。

    这是一个女人。

    披着道袍,带着道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拎着灯笼,声音漠然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静白,专门迎接东厢新入住的小主,既然你刚刚入宫......那么我会教你一些常识的。”

    她拎着灯笼,缓慢前行。

    徐清焰掐紧袖口,向后退去,看着不断逼近的,那一张被灯火映照得幽幽森白的女人面容。

    静白止住脚步,微笑道:“听说你背叛了三皇子?”

    “我的教育......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在人间(求票~)

    静白师太出自甘露道观......从名字上看,这是一座与东境某狠人名号相同的“道观”,但其实并无关联。www.uu234.net

    道宗与佛门合纵连横,东西两境各自开花,西境有大雷音寺,东境有西王母庙,大大小小的佛寺,道观,自然也是遍地可见。

    拎着灯笼的老女人,看着自己面前那张因为某种原因而变得逐渐苍白的女子面颊。

    那可真是一张好看的,美味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捏一下,甚至品尝一二的脸颊。

    静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她挑着眉头,灰白色的拂尘在怀中被风吹起,灯笼的火光摇曳,静白很享受这种寂静......那个刚刚来到宫里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正是缺乏调教的羊羔,自己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类的小姑娘。

    那个女孩的面色愈发苍白,是因为恐惧,害怕?

    静白师太缓慢靠拢,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别害怕......不会很疼的。”

    她没有看到,不断向后退去的徐清焰,掌心已被指尖掐出血来。

    徐清焰脸上的苍白,并不是因为害怕,经历了红山风波之后,这个女孩已经知道,这世上很多问题,并不是害怕就可以解决的。

    静白师太扬起拂尘,她是初境的修行者,但资质有限,仅仅依靠自己的修行,连第二境都无法抵达。

    但若是把修行者与未通修行者的人放在一起相比,那一点微薄的星辉,总比没有要好。

    拂尘里蕴藏着她的初境星辉,打在修行者身上,估计连护体的罡气都打不破,但是若是打在一个未曾修行过的普通人身上,尤其是一个弱女子,恐怕会直接打得皮开肉绽。

    这宫里最讲究的,就是尊卑,每年因为各种原因入宫的宫女,数之不清,大多数人抱着所谓的贞洁和尊严,不愿意服从管教,连尊卑都不认不分,自然没有出头的机会。

    静白师太教导的方式,素来随心所欲,她的修为不高,但是权力很大,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一个刚刚入宫的女子,一辈子老死在这皇宫之中。

    而她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这庞大的利益链中最低层的一员。

    这一道拂尘,裹挟着风气,“啪”地一声摔下,劲气吹拂,竟然没有打中徐清焰,霜草飞卷,侧着身子扑倒的女孩,险些躲过这一下,脚步慌乱,踉跄跌倒在地。

    静白师太蹙起眉头,她高声道:“你敢躲?!”

    徐清焰咬着牙齿,她双手撑地,转过身子,寒声道:“我为什么不敢躲?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打我?”

    静白面色阴沉,她“铛”的一声松开手中灯笼,火星四溅。

    “凭什么?凭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够不够?”静白冷笑一声,她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但是宫里把她调来东厢,只交代了一句话,那就是好好“教育”这个姓徐的丫头片子,让她为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付出代价。

    “这宫里最是冷清,绝不会有人多管闲事,那位‘海公公’已经走了。”静白的声音低沉下来,道:“东厢极偏僻,你若是想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好歹也是修行者,耗到最后......大可以看看,是谁会赢?”

    徐清焰双手攥着霜草,她一字一句道:“这宫里的规矩,难道准许你放肆动手么?你打了我,就不怕遭报应?”

    静白忽然沉默下来。

    她看着徐清焰,发现少女身上的肌肤,极为细腻白皙,若是自己用拂尘打下去,必然会留下一些鲜艳的痕迹......有大人物想教育这个女孩,自己动手自然可以放开一些,但是若是留下把柄,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静白师太漠然道:“我会教你一些该学的礼仪,你若是尊敬我,那么自然就不会挨打,受训,若是有所忤逆,就算是拿戒尺打你,也是规矩当中所允许的。”

    徐清焰下意识回过头,才发觉身后,乃是宽阔而又荒芜的皇宫,杂草,石柱,远方是红色的高墙,四周除了漆黑的东厢院子,就是拎着这盏灯笼的恶毒女人。

    无路可逃。

    她又想到了“海公公”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谨言慎行,能忍则忍。

    徐清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低垂眉眼,轻声问道:“我要学什么。”

    “你要学的东西有什么......但是要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学。”

    静白师太眯起双眼,她想着宫里跟自己提到过的一些消息,这个姓徐的姑娘,如果不出意外,少说也要在东厢园住上半年,自己有的是时间“调教”,到时候若是陛下真的想起来了,发现这个姓徐的女孩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大失所望,派人责怪,自己只需要说这个女子“好吃懒做”,便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念及至此,她忽然笑了起来,看着这个拍着自己身上灰尘的女孩,愈发期待东厢园的日子。

    “明天开始。”静白微笑道:“先从端茶倒水开始,然后要学会整理和打扫......如果你学得好,那么便大可放心,我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如果你学得不好,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

    ......

    “啧,这小手,这么嫩......从小没干过苦活啊?搬快一点!东厢园的这尊瓷像,若是有所损坏了,今儿的午饭就没有了!”

    东厢园,有专人来打扫,清理,但是静白师太特地告知了宫里,无须再派人来。

    她坐在太师椅上,眯起双眼,怡然自得,看着院落里的那个徐姑娘,忙着搬动东厢园小半人高的琉璃瓷像,嗤笑道:“知道这尊瓷像值多少钱吗?你一条贱命,把你卖了也买不起。”

    徐清焰保持着沉默,她吃力搬动着瓷像,身形摇晃。

    她昨晚彻夜未眠,东厢园有好几间上好的宿房,但静白师太把她安排到了柴房,柴火堆上有个炕台,但被褥是潮湿的,东厢园很整洁,以往的佣人打理地很好,于是静白就安排她把瓷像挪位。

    徐清焰面颊贴着这尊瓷像,大隋的烧瓷技艺很高超,她在小雨巷幽居的时候,曾经在屋阁里摆放过一些烧瓷的器具,不论大小,单论价值,徐清焰以前的“玩具”里,随便取出来一件,都比静白师太口中的这尊宝贝瓷像,要珍贵一百倍。

    恍然想到以前的事情,她觉得有些讽刺。

    静白口中说,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自己只不过是一只笼中雀,拎笼的主人,想对自己好时,只差摘下天上的月亮,而厌恶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把笼子溺在水里。

    这世上的很多感情,都是虚无缥缈的。

    徐清焰忽然觉得,口口声声宣传对自己好的那种囚禁,不如直接撕破脸皮的虐待。

    对于人间的痛苦,她向来坦然受之。

    窝在太师椅上的静白师太,手中端起茶水,刚刚靠近唇边,立马皱起眉头,尖声道:“你给我滚过来!”

    默默搬动瓷像的女孩,有些惘然,来不及放下瓷像,忽然听到了一道风声。

    被静白师太掷出的瓷盏,在她脸颊一旁飞掠而过,砸在墙上,溅开茶水,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脸颊上。

    那个站起身子的高大女人,拎着拂尘,这一次她并没有动用星辉,而是来到徐清焰的面前,趁着女孩双手还没有离开瓷像底座,身子摇摇晃晃,抡动拂尘。

    这一拂尘,结结实实砸在了徐清焰的脸上。

    瓷像摔出,在地上支离破碎,碎片滑掠。

    女孩跌坐在地,她沉默而倔强地咬紧牙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道影子。

    静白的声音陆续砸来。

    “茶水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吗?”

    “你搬一座瓷像,这么小的事情,都能办砸了?”

    她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拂尘的力度不大,砸得小臂浮现一道又一道红痕,火辣辣的发烫,那个道姑砸了三四下,有些犹豫,没有再砸。

    静白眯起双眼,寒声道:“我打你,是因为你没有把事情做好,这一次不错,没有躲......若是躲了,我便要加倍地打你。”

    道姑看着徐清焰面颊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没有动用星辉,拂尘打人算不了多疼,但是女孩的肌肤实在太嫩,立马起了淤血。

    那个女孩没有说话,默默捡拾着地上的碎片,茶盏的雾气,还有瓷像的碎片。

    静白很满意徐清焰的态度,她放宽松了语气,冷冷道:“这些伤算不了什么,宫里会派人来看,半个月一次,那时候淤血也该散了,至于那尊损坏的瓷像,东厢园的每一样物事都会有人记载,到时候他们必然会发现......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说吧?”

    徐清焰沉默片刻,道:“是我不小心摔碎的。”

    静白嗯了一声,她看着地上蹲着的倔强女孩,忽然冷笑道:“你该不会想捡起一片碎片,试着捅我一刀吧?”

    徐清焰的确动了这样的念头。

    她用力攥着瓷盏碎片,锋锐的边沿,把自己的肌肤都割开。

    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静白俯视着女孩,微笑道:“再提醒你一次,我可是一位修行者,你大可以来试一试......你若是有行凶的念头,宫里谁都救不了你,我会在他们发现之前,把你活活打死。”

    徐清焰保持沉默。

    静白远去,她默默收拾着一片狼藉,从中挑选出了一枚最狭长锋利的瓷盏碎片,小心翼翼拿布裹起,放入了自己的腰囊里。

    徐清焰抬起头。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自己所在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

    她想起宁奕先生曾经在红山对自己说的话。

    天亮之后......会很美的。

    可是。

    在人间,要走过多少苦难,才能走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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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替天行道

    宁奕在府邸里昏睡了五天。

    比起上一次透支神性的昏厥,已经要好上很多。

    一阵剧烈的头痛,比上一次透支神性的痛苦还要来得猛烈,像是潮水拍打着礁石,宁奕缓慢睁开双眼,视线昏暗,自己像是还在凝视,那柄撑开之后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油纸伞,一片嘈杂,自己的耳旁,好似反复回荡着红山妖兽的怒吼......

    “嘶......”

    宁奕想要坐起身子,剧烈的疼痛就像是一柄迎面而来的锤子,猛地砸来,他闭上双眼,放弃了这个念头,攥紧的双手十指,重新放松。

    他一个人,缓慢咀嚼着这份痛苦。

    过了片刻,才缓了过来。

    一片清净。

    睁开眼,熟悉的府邸,散发着清香的床榻,被褥。

    腰间有着一份轻盈的系握力量,宁奕低下头,有些吃力地喃喃:“丫头......”

    自己不是在红山......他眯起双眼,努力回想着自己昏迷前的场景,所有的画面,都在元圣那一声咆哮当中定格,狮子吼险些震碎了自己的心湖,多亏了剑器近的出手,还有那三柄飞剑敕压魂海,不然自己已是一具尸体。

    宁奕在心底默念了一句谢谢。

    泥塑化的剑器近大人,似乎若有所感,对着自己笑了一笑,连身下的飞剑,都发出了铮铮的鸣叫。

    已经回来了?

    宁奕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你醒啦?”

    趴在床榻上睡着了丫头,沉沉睡着,此刻惊醒,宁奕看到了一张疲倦的笑脸,丫头也不知道为自己熬了多少个夜,操了多少的心......

    ......

    ......

    裴烦丫头熬了一罐养生的粥。

    尽管宁奕已经有能力坐起身子,还可以行走自如,丫头仍然坚持着要喂他一口一口喝下去,顺便听宁奕把红山这一趟的经历都说一遍。

    炖粥的时候。

    片刻的交谈,丫头大概说了一下回来发生的事情。

    宁奕知道,自己是被那个姓宋的年轻男子搭救回来,只觉得一阵沉默,世事总是充满了惊喜和不可思议......他以前听说过这个不得了的名字,大隋的仙二代,听说是只身闯荡北境了,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搭上仙二代班师回朝的顺风车。

    宋伊人给自己送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是补品,不算是破境的资源,但是也多亏了这些东西,宁奕才能如此短暂的醒来,这一次的透支,其实非常伤害身体,很容易留下大道隐患,宁奕能够生龙活虎,除了这些补品,一半是靠运气,还有一半,是靠白骨平原。

    丫头端着粥,一口一口,贴心的喂。

    宁奕缓慢说着这一趟红山的故事。

    从离开客栈开始,到与银雀一起伏杀,再到甘露韩约的出手,逃入红山,地底寝宫......这个故事的主角,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一个人,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双命运的手,把两个天造地设的少年少女拢到了一起。

    于是就有了逃命。

    但是宁奕说这段故事的时候,他的神情里并没有留恋或者感慨的意味,他缓慢而又客观地说着这故事,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平静地复盘。

    他没有存心避讳丫头,但是却把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略去了,譬如红山里徐清焰问自己的那些问题,再譬如自己的回答......但即便如此,仅听一个大概,也能够感受到,这个故事里,真的发生了很多的故事。

    故事说完了,丫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宁奕靠在床榻上,他忽然皱起眉头,问道:“那么,徐姑娘呢?”

    裴烦轻声道:“入宫了,已有好几天了。”

    宁奕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裴烦继续说道:“她一直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宁奕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好谢的。相反,应该是我对她说一声谢谢,没有徐姑娘的话,我也会死在红山里......这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她死我死,她生我生。”

    宁奕忽然想到一副画面。

    那个女孩在感业寺迎风张开双臂,像是一只自由的鸟儿。

    宁奕揉了揉眉心,认真道:“我应该去看一看她。”

    “应该的,徐姑娘付出了很多。”裴烦端着瓦罐,她认真说道:“听说宫里很冷清,她或许会遇到一些麻烦。”

    宁奕欲言又止。

    丫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现在就动身?”

    “嗯。”

    “你昏睡的日子,外面可能不太平静,据说有人一直等着你离开府邸。”裴烦皱眉说道:“那个姓宋的,不建议你外出。”

    宁奕笑道:“怎么,这里是天都,他们还敢堂而皇之动手不成?”

    裴烦轻轻说道:“别忘了小雨巷的事情。”

    “这一点不用担心......”宁奕沉默片刻,道:“皇宫不是小雨巷,他们不敢动手脚。”

    当裴烦说到,在宫里,徐清焰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宁奕下意识去感应自己的半片骨笛叶子,按理来说,这片骨笛叶子,虽说不能互通心绪,但是已搭一条桥梁,此刻竟然没有丝毫感应。

    徐清焰可能真的遇到了麻烦。

    宁奕挣扎着起身,丫头帮着他穿衣,宁奕揉了揉丫头脑袋,轻声说道:“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你陪我一起?”

    裴烦吐出一口气,幽幽道:“这一次就免了......”

    宁奕叹了口气,他望向立在角落的细雪,破碎的油纸伞,重新换了一张伞面,阵法和禁制都已经加固。

    “给你准备好了。”

    裴烦平静道:“知道你早晚会出府。”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立起衣服两边的领子,推开屋门,大风吹来,他快步走过庭院,推开府邸的门口。

    一道道高大的影子,等在府门外,拎着缰绳兜转马身的女子,这一次并没有覆红甲,而是披着一身红色长袍,微笑道。

    “平妖司玄字铁骑。”

    宁奕有些愕然。

    裴烦丫头再一次重复道:“知道你早晚会出府......”

    她无奈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姓宋的是安的什么心,昨天就派人来蹲点,你是怎么就被‘宠幸’了,外出一趟,还有一帮人前呼后拥,保驾护航,这是真的爱上你了?”

    朱砂丫头笑着望向宁奕,轻柔道:“少爷还在处理一些事情,宁奕先生如果醒了,想去转转,我们会跟着一同,以免发生意外。”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喃喃道:“你们这是怕我闹事?”

    朱砂认真道:“只是奉命行事。”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好像明白了......要是论在天都惹是生非的能力,自己好像是最顶尖的,没有之一,碍于天都城的规矩,两个大隋皇子还真的不好下手,自己可以不要脸,但是他们不可以。

    所以这些玄字骑,明面上保护自己,是一种威慑,其实也是一种友好的监督。

    宋伊人救了自己一命,也算是替自己着想,安排了这么一出,滴水不漏。

    宁奕翻身上马,他轻声说道:“替我谢过姓宋的。”

    “能让少爷亲自出手帮忙的,可真不多。”朱砂的眉眼虽然带着一股肃杀,但笑起来却很温柔,她细腻说道:“宁奕先生等见面以后,再亲自去谢吧。”

    宁奕怔了怔,他旋即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认真说道:“朱砂姑娘,接下来......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朱砂先是一愣,她并没有明白宁奕是什么意思。

    一行玄字骑,离开剑行侯府邸,并没有向着城外或者什么地方前行,而是径直朝着一个地方行去。

    朱砂意识到宁奕离开剑行侯府,并非是闲逛,而这位蜀山小师叔的目的地,赫然是皇宫......这位端坐在马背上的女子刀客,心湖有些不太平静,她惘然看着宁奕,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想什么。

    宁奕坐在马背上,越靠近皇宫,两片骨笛叶子之间的距离便越近......他的情绪便越不安分,赠给徐清焰的那半片骨笛,生出的感应,凭空被切断。

    宁奕与徐清焰曾经架起一座桥梁。

    如今桥梁仍在,却徒剩空壳。

    “那个姓徐的姑娘,是我的朋友。”宁奕看出了朱砂的惘然,他坐在马背上,认真道:“她入了宫,我应该要去见她一面。”

    朱砂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她也见过徐清焰,也知道宁奕和徐清焰没有见上一面,为此,她也感到惋惜。

    “我想入宫,以我剑行侯的敕封,入一趟宫,不算难事。”宁奕低声道:“我只是想看一看,我的朋友过得好不好,如果她过得很好,那么万事大吉。”

    宁奕目光忽然阴沉下来,他盯着远方的皇宫方向,皇宫很大,有些地方设置了严厉的看守,不可入内,但是白骨平原所感应到的,徐清焰所在的地方,是嫔妃和宫女的居住场所,倒没有那么大的禁忌。

    “如果有人动了一些手脚,让徐姑娘过得不好......”宁奕轻声笑道:“还请朱砂姑娘不要拦我,替天行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发落可生,首级不会

    最后一句话,图穷匕见,让朱砂也觉察出了宁奕的杀气。

    朱砂眯起双眼,她能够感觉到,宁奕似乎是察觉了皇宫里的不对之处......徐清焰被送入宫内,若是真的遭受了不该有的对待,连她也会愤怒,更不用说宁奕,天生脾气暴不好惹。

    朱砂深吸一口气。

    少爷对她说的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看样子,宁奕身上的杀气不像是假的。

    朱砂思忖再三,从腰囊里取出了那枚通心镜,以几缕神念,把如今发生的事情大概传到了少爷的那一边。

    ......

    ......

    天都皇城里,临近宫内,一道道关口,有人盘查。

    宁奕面无表情,取出那枚剑行侯令,悬在看守面前,一路畅通无阻。

    直至临近寝宫的诸殿,寻常之时,两位皇子,诸多天都年轻权贵,在这里都不会受到阻拦,几位权大势大的娘娘,都会邀请一些大隋中流砥柱,或者是年轻俊才,这里分东西南北四小境界,各自有对应的掌权者,对应四位娘娘。

    所谓后宫不太平,争抢最凶的,东西两境,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平和雍容,一副太平气象的,乃是北境皇后娘娘。

    至于南境的娘娘,生了一位小公主,不争也不抢,安安心心,守好一亩三分地。

    宁奕的感应当中,徐清焰应该是被安排到了临近东边的地方,几座门关,这里的金甲侍卫,明显认出了自己,他们的面容严肃起来,攥紧长枪,枪尖交抵。

    宁奕身为剑行侯,敕令传遍大隋,宫内无人不知,他们敢拦,便是有拦的底气。

    金甲侍卫沉声道:“宁小侯爷,此地不可擅闯。”

    宁奕翻身下马,他不再出示长令,而是语气平静问道:“按大隋律法,此地我可否入得?”

    金甲侍卫有些犯愁,其中一人叹气道:“宁小侯爷,知道您本事大,还请不要为难我们,上面有令,这几日宫内森严,此地杜绝修行者派系入内,书院也好,圣山也好,都不可进,尤其点名交代了,不可让宁小侯爷进来。”

    “点名交代?”宁奕笑了,他眯起双眼,问道:“谁交代的?”

    金甲侍卫摇了摇头,看起来是打死也不会说了。

    宁奕一只手随意搭在细雪剑柄之上。

    一位金甲侍卫瞥见了这个动作......他知道,宁奕的身上会随身带着一柄油纸伞,这是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成名武器了,而搭剑的动作,自然是要拔剑。

    他冷汗涔涔,面色凝重道:“宁奕先生,如果想要擅闯皇宫,星君境界的大人物会直接出手。”

    宁奕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

    坐在马背身上的朱砂丫头,翻身下马,她取出了一枚敕令,在金甲侍卫的眼前一晃而过。

    朱砂平静道:“我要带宁奕入宫。”

    那两名原先如临大敌的金甲侍卫,立马换了一副模样,枪尖不再交抵,而是恭恭敬敬道:“以那两位大人的身份,自然是没有问题。”

    宁奕松开握住细雪的剑柄,叹气一声。

    朱砂对他微微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权人。”

    ......

    ......

    “砰!”的一声。

    清脆的,愤怒的声音。

    瓷瓶破碎,溅得满地都是,东厢园里的刺耳声响刹那便逝。

    这是徐清焰入宫以来的第五天。

    无论徐清焰如何顺从静白师太的要求,如何听话,静白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痛斥自己,然后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打罚自己。

    身体上的苦痛,并不算什么,肌肤之痛,徐清焰早已经忍受惯了......

    今日不太一样。

    徐清焰的体内,那些蠢蠢欲动的神性,不再安分,这种痛苦在体内缓慢的蔓延,犹如火焰灼烧,这是一种神魂的痛苦。

    离开宁奕后的第五天,“神性之病”,发作了。

    徐清焰的胸前,吊坠着那枚白色骨笛叶子,她知道,只要自己能够握住那枚白色骨笛叶子,这份痛苦就会消弭一些......但静白给她布置了太多的任务,打扫东厢园的客房,搬动瓷像,都是一些粗活,脏活,重活,累活......这些活,就算是由侍女来做,也会安排好几个侍女,而不是全由一个人打理。

    静白要求她,必须要在晚上前打扫完成。

    徐清焰原本准备,咬牙捱过一段时间,把瓷像搬动之后,捏住骨笛叶子,缓解一些疼痛......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的是,甘露观的师太,没有一直懒散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而是破天荒忽然站起身子,跟随着徐清焰,注视着女孩吃力搬动瓷像,口中不断迸出肮脏的,污浊的话语。

    “你这个下贱的婢女......你在偷懒?你还不快一点!”

    “你以为凭借自己的两分容貌,就可以被宫里的大人物瞧上?!”

    静白是一个疯女人。

    她对外宣传自己是甘露观的道姑。

    但她其实在甘露观混得并不如意,师姐厌恶她,没人喜欢她,她喜欢抓住道观旁边的野兔,抽筋扒皮,看着弱小的生灵,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虐杀中死去。

    甘露观虽然不大,但也算小有名气,道观里,从来没有她这样修行了许多年,仍只是初境的弟子......后来她被送往了俗世,摸滚打爬,机缘巧合,来到了天都,她很快就适应了宫里的“教习”身份,这些弱小的,卑微的宫女,在自己面前,就跟当初在道观旁边的小白兔一样,自己要打要骂,她们没有还手的力量。

    她们越是生得好看,自己越是愤怒,越是憎恶,越是要毁去。

    凭什么,自己活得如此的失败,她们便可以开开心心?

    静白从没有见过徐清焰这样好看的女孩。

    她几乎不让自己的目光,去接触徐清焰的面颊,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宫里的大人物,只是让自己好好“教育”一下她,若是看多了这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她生怕自己会压抑不住心中的欲念,下手毁了这个完美的“小白兔”。

    其他时候,她都能忍耐。

    但唯独有一点,她无法接受。

    任她如何打,如何骂,这个女孩只是沉默,只是接受。

    从不屈服,更不低头。

    静白最痛恨的便是这种人。

    她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不向力量低头的人,这个女孩所谓的清高,所谓的骄傲,不过是一份伪装罢了......

    装给谁看?

    静白师太上前一步,她抢过瓷座,重重摔在地上,然后高高扬起手,一个巴掌摔在徐清焰的面颊上,打得女孩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这一掌里,她甚至忍不住动用了星辉......不用星辉,你能忍得住疼痛,要是再疼一些,你还能忍得住吗?

    跌在地上的女孩,因为痛苦而咬紧了牙关。

    静白师太看到这一幕,得意的笑了。

    她就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女孩终于知道了痛苦,终于知道了不好受的滋味?这些日子以来,她没少“照拂”徐清焰,半个月会有人来东厢园视察的事情,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这个从甘露观出来的道姑疯子,已经把“陪徐清焰过完这一段时间”,当成自己人生最大的事情。

    她要好好的看着徐清焰,在自己的掌心扭曲,最后求饶。

    至于自己最后的结局,她不担心......因为后面有人能够保得住自己,她从来不相信好人有好报,更不会相信恶人会有恶报,她只在乎眼前,只关心自己“快乐”与否。

    这份快乐,总是架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而这,正是她的快乐之处。

    跌坐在地的徐清焰,沉默靠在殿门的一旁,外面的风气吹动,她的唇角,血液结痂,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些痛苦都不重要......静白打的那一巴掌固然很疼,但是神性的痛苦,比这要强烈太多。

    她不能拿出那枚白色骨笛叶子。

    孤苦无依的女孩,就像是风中的浮萍,她沉默看着静白师太。

    静白师太欣赏着女孩惨白的面容,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脚步匆匆。

    不多时。

    去而复返的甘露道观老尼姑,笑意盎然,左手五指攥着一把铁剪。

    她站在门槛前,影子倒映,拖曳得很长。

    徐清焰抬起头来,看着老尼姑。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现在很恨我,你觉得你吃了很多的苦。”

    静白面带微笑,一步一步靠近。

    “你吃的那叫什么苦?”

    她的笑容逐渐有些狰狞,伸出一只手,揭开了自己的布帽。

    徐清焰沉默看着这个状若疯魔的老尼,道帽掀开之后,她的头顶像是烫了戒疤,几近没有毛发,一字一句声嘶力竭道:“我吃的那些苦头,你又懂得什么!”

    “我被人抛弃过,被人侮辱过,被人糟蹋过,‘好心人’送我到甘露观,观里没人喜欢我,所有人都躲着我,避着我......你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

    静白师太猛地喝了一声。

    她浑身都在颤抖。

    静白师太一只手拎起徐清焰的头发,喧喝之后,动作便是轻柔到了骨子里。

    静白眼里带着一丝快意,她喃喃道:“你那么清心寡欲,那么高傲自洁,跟我的那些师姐一样......不若我今日就成全了你吧。”

    铁剪刚刚张开

    一道颤抖着痛苦,夹杂着愤怒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发落可生......”

    不知何时,女孩已从腰囊里摸出了一枚狭长的,锋锐的瓷器碎片,此刻悄无声息地抵在了静白师太的脖颈上。

    锋锐的瓷片,已经抵出了一道颀长的血口。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补全了后半句。

    “首级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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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拖下去

    “发落可生......首级不会。www.uu234.net”

    这句话回荡在东厢园内,整座庭院的气氛,静若深渊,落针可闻。

    静白师太眯起双眼,她能够感到脖颈上的凉气,那枚锋锐的瓷片,就抵在自己的颈动脉,那个女孩的神情十分稳定。

    “很好......你很好。”

    甘露观的老尼姑,感受到了脖颈的刺痛,冰凉的瓷片,火热的血液......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而女孩毅然决然的神情,让她相信,如果自己不冷静下来,很有可能会被这枚碎瓷片给要了性命。

    于是,她思考了很久。

    再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带着一丝颤抖。

    静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温柔。

    “你放开这枚瓷片,不要冲动,在宫里杀了人,或者见了血,后果有多严重......你应该清楚吧?”静白师太诚恳说道:“我保证不会再动你了。”

    徐清焰不为所动。

    她冷冷道:“放开铁剪。”

    短暂的沉默。

    “好。”

    静白师太缓缓松开了铁剪。

    哐当一声,铁剪落在了地上。

    两个人,对峙在东厢园的厢房墙壁。

    一个人站着,手足无措,另外一个人坐在地上,但是保持着举臂的姿态。

    让整座东厢园死寂一片的,就是坐在地上的女孩,手中的那枚碎瓷片。

    静白师太拿着脚尖,将铁剪踢远,她松开了拽着徐清焰的头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

    “你冷静一下......是我错了......无论如何......你先松开这枚碎瓷片。”

    这几日,她与徐清焰相处,对于这个生得极漂亮的姑娘,她看得十分清楚,就是一张白纸,从来没有浸入过染缸,不懂得人心险恶,是一只“天性善良”的羔羊。

    她万万没有想到,徐清焰竟然还存了这么一枚碎瓷片,而且还有勇气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自己虽然是初境的星辉修行者,但是被这枚碎瓷片,在脖颈上划过一下,结局不用去想......她没有护体的星辉,也没有保命的宝物,这些年来,那些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任自己打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从来没有人,敢向徐清焰这样。

    这是要撕破脸皮,是要以死相逼。

    “我知道你恨极了我,恨不得要我死,付出生命代价都无所谓。”

    “可是......”

    静白师太忽然平静下来,她漠然看着这枚碎瓷片,吐出一口气,幽幽说道:“徐姑娘,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想一想,难道你心底就没有一个在乎的人?如果在宫里出现了血溅五步的意外,你是要以命偿还的,你所期盼的那些,就都成了泡影。”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

    徐清焰沉默了。

    她脑海里想到了那个对自己温和而笑的少年。

    宁奕先生......

    是的,她的人生还很长,宁奕先生对自己说,再走一段时间,就可以看到光明了。

    如果遇到了渣滓,就想着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上一个公平,换上一个解气......以后该怎么办?

    徐清焰抬起头,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静白那张丑陋的面容,忽然微笑起来,她似乎是猜透了这个女孩的心思,伸出一只手,缓慢扣在了徐清焰的手腕上,那枚碎瓷片,深入三分的递入肌肤之中。

    静白浑然不在乎,微笑道:“徐姑娘,你这么恨我,不知道有没有勇气杀了我?”

    徐清焰心底有些绝望。

    她攥紧五指,忽然之间,手腕上涌来一阵巨大的力量。

    静白师太面色狰狞,拧着女孩的手腕,暴起发力。

    啪嗒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音,响彻在东厢园的院落之中。

    那枚碎瓷片掉落在地上,静白师太狠狠一脚踩下,将其踩得四分五裂,她盯着被自己一巴掌掀翻在地的女孩,高声喝道:“你不想活了!你竟想杀我!”

    徐清焰被这一巴掌打得咳出一口鲜血,她体内的神性痛苦,剧烈涌了上来。

    将身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胸口,白色的骨笛叶子,被她隔着衣衫握拢,那儿还有世间唯一的一份温暖,沁入心脾,把痛苦短暂的排开。

    静白师太似乎觉察到了女孩的异常,她狠狠掰开女孩的双手,从衣衫之中扯出了那枚白色骨笛叶子,端详一二,看不出来门道,俯视着地上的女孩,冷笑道:“什么破烂玩意?定情信物?你心底竟然还真的有在乎的人?”

    静白师太伸出一只手,那根躺在太师椅上的拂尘,震颤一下,隔着虚空,倏忽掠入她的掌心之中。

    女孩的神情带着三分痛苦,七分绝望,她靠着石壁,看着静白师太一点一点逼近,她只能向着东厢园的大门挪动,手掌撑地,这间厢房距离大门并不远,很快就退无可退。

    山穷水尽。

    静白的影子,堵在东厢园的门口。

    “我以前打你,从不动用星辉。”

    静白的声音很是冰冷。

    “这一次打你,就是要让你长记性,让你知道,这里有规矩!”

    拂尘扬起!

    轰然一声。

    东厢园的大门支离破碎,静白师太来不及反应,就被破碎的大门砸中。

    烟尘四散之中,一道身影,顶着烟尘,一步跨出,顷刻间就到了东厢园的庭院之中,宁奕一脚揣在尼姑的腹部。

    静白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猛地飞出。

    宁奕面色寒冷,他抬起手掌,掌心微微合拢,漫天的星辉如暴风骤雨一般,凝聚出一道细狭的龙卷,将那个倒飞出去的女人,重新吸入掌心。

    与此同时,拧腰提胯。

    一个蓄满了力度的巴掌,摔在静白师太的脸颊上。

    三四颗牙齿,混杂着血液,抛飞出去。

    东厢园烟尘四溅。

    宁奕拎着静白的衣领,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一字一句问道:“你告诉我,这里有什么规矩?”

    他攥着静白的衣襟,将其拎得双脚离地。

    那个浑身带着泥尘,半边面颊高高鼓起,浸透鲜血的老尼姑,瞪着宁奕,她声音嘶哑艰涩,竭尽全力喝道:“这里是皇宫!”

    短暂的一滞。

    宁奕的声音传来。

    “皇宫,所以呢?”

    这句话刚刚说完,宁奕反手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巴掌,重重抡砸在静白师太的另外一边面颊上。

    “啊”的一声,声音凄惨,鲜血抛飞,滚落成珠。

    痛苦的吸气声音......

    宁奕漠然注视着静白。

    这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初境修行者。

    这两个耳光没有蕴含星辉之力,不然能直接把她的一整颗头颅都拍碎,而且仅仅动用肉身之力,宁奕也收敛了很多,为的,就只是不要直接打死她。

    打死她,是便宜她。

    两个巴掌打过去之后,静白被宁奕拎着,活生生像是一个脱线玩偶,道袍两袖垂落,随风飘摇,面颊的鲜血,顺延唇角止不住的流淌,汇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滴滴哒哒落在地上,意识仍然清醒。

    宁奕的眼神,落在静白师太手中的那根红绳骨笛之上......怪不得自己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最后甚至没了感应,一切原因都归结于这个一副道姑打扮的妇人身上。

    他望向徐清焰,蜷缩在角落的女孩,双手抱膝,身上都是淤青,很难想象,这几日在皇宫里,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折磨。

    静白被重重掷在地上。

    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感到了一缕温暖。

    宁奕蹲下身子,把红绳和骨笛叶子重新栓回徐清焰的脖颈。

    静白的意识开始涣散......她想不清楚,凭什么这个少年,敢如此放肆的入宫,如此放肆的在宫里动手打人。

    宁奕手掌轻轻抵着徐清焰的额头,他能够感到,女孩的身体热得发烫,神性之苦已经发作,现在当务之急是替她治病......宁奕抱起徐清焰,根本就没有理会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静白,而是直接找了一间东厢园的厢房推门而入。

    这里的平静,很快就被马蹄声音踏破。

    倒在地上的静白,紧接着就明白了为什么......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红色长袍的女子,端坐在马背上,神情从容。

    女子身后跟着三四铁骑,看起来并不像是皇宫内的金甲侍卫,风尘气息十足,眼神当中,并没有流露出对宁奕破坏皇宫宁静的敌意,而是漠然注视着倒在地上的自己,眼神当中含着隐约的愤怒。

    静白有些惘然,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法做到。

    整座东厢园,鸦雀无声。

    老尼姑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回想着那位大人物对自己所说的话,却猛地发现,似乎是别有用心的,没有交代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本以为,这个女子只不过是无根浮萍,贱婢一个,宫内有人让自己“好生教育”......意味再明显不过,她这些年来,以这样的手段,教育过不知道多少的宫女,就算是下手狠了,弄出了人命,也不是没有过,在这宫里能够只手遮天的,有四位娘娘。

    悄无声息的,掩埋一条贱婢性命,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尔。

    事到如今,她只能等待金甲侍卫的到来。

    善闯皇宫,死罪一条。

    谁都不可避免。

    可是她失望了......并没有金甲侍卫前来,除了玄字骑的马蹄声音,其他的都没有,皇宫内竟然准许他人纵马佩剑?

    宫里准许了他们的入内。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骑在马上的几个汉子,翻身下马,沉默无声。

    倒在自己血泊中的静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结局。

    玄字铁骑为一个年轻男人纷纷让路。

    那个年轻男人,跨入东厢园里,俯视着这个老尼姑,眼里的厌恶不加掩盖。

    “拖下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的偶像是徐藏

    宫里由不太平,逐渐变得太平。www.uu234.net

    各项事宜的处理,井然而有序,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策划,拖人,上刑,得出结果,执法司的成员对这一套流程无比熟稔。

    大概在两三个时辰之后,就出了结果。

    “静白不堪重刑,咬舌自尽了。”

    “她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人,断没有活路,但她宁愿咬舌,也不肯说出背后是受谁致使。”

    这个结局并不算出乎意料。

    ......

    ......

    东厢园已经安静下来。

    宫里由一座红亭。

    红亭建在池上,月光铺撒,波光粼粼。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宋伊人倚靠在红亭栏杆一侧,瞥了宁奕一眼,然后望向东厢园的厢房位置,若有所思道:“徐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好了许多了。”宁奕吐出一口浊气,这正是他疲倦的原因,徐清焰的神性之苦发作了,骨笛叶子被静白夺走,他将其抱回厢房之后,以“白骨平原”抽走神性。

    自从红山之后,徐清焰体内的神性繁衍速度,便大大加快,这就是这一次神性苦痛来临的原因。

    这让宁奕心中十分愧疚......他能做的有限,给徐清焰留下了大半片骨笛叶子,其实宁奕倒不担心会引发如何后果,这宫里几乎没有修行者,等级制度森严,那些大人物也见惯了奇珍异宝,这大半片叶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也只有徐清焰可以使用,将神性通过桥梁送到宁奕的白骨平原之中,其他人拿了也是无用。

    宁奕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档子事情。

    ......

    ......

    宋伊人眯起双眼,看着眼前神情明显带着疲倦的宁奕。

    “怎么,不开心?”

    宋伊人轻声道:“静白这种人,你觉得死了是便宜她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

    “执法司给她上了很重的刑,一个时辰的折磨之后,她借口说认罪,然后很决绝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执法司用了很多秘术,也没有留住她的性命。据说她死的时候,非常痛苦。”宋伊人无奈道:“虽然这是一种解脱,但是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宁奕摇了摇头。

    静白是一个歹毒的女人,死了也就死了,但是这宫里,能有一个静白,就能有第二个,重要的不是那些大人物手底的棋子,而是执掌棋盘那些人的意志。

    看出了宁奕的顾虑,宋伊人微微思忖,然后开口。

    “宫里有四位能说话的主。”

    “我正好受邀,来宫里,与一位娘娘喝茶......”这位“仙二代”的神情有些无奈,道:“关于我的神情,有空再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入宫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宋伊人靠在栏杆,挑了挑眉,神情有些感慨道:“寻常老百姓,若是自家女儿能有机会入天都皇城的宫里,这就算是鲤鱼跃龙门了,但大隋六百年来,这后宫其实就只是一个摆设......那四位娘娘,诞下四个孩子,三龙一凤,中间最大的间隔了快有甲子,寻常人家哪里能熬到。”

    “陛下是一个宏图伟业的人物,宫里的诸多女子,都像是摆设所用的花瓶,长的再好看,也只是一个无用的物事。”宋伊人瞥了一眼宁奕,调侃道:“当然,长成徐姑娘那样的,是一个例外。整座大隋天下,应该也就那么一个。”

    宁奕双手搁在膝盖上,下意识攥拢。

    入宫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

    宋伊人看到了宁奕的小动作。

    他笑眯眯问道:“你不希望徐姑娘入宫?”

    宁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轻声叹息道:“我与清焰姑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希望她过得好一些,不要受人欺凌。”

    宋伊人啧啧一声,道:“三皇子的笼中雀,去哪能过得好一些,跟着你能过得好一些吗?你要是说能,我这就跟陛下说一声,让她跟你回府。”

    宁奕有些惘然。

    他看着宋伊人,先是一怔,然后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陛下很欣赏她,但是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种欣赏。”

    宋伊人眯起双眼,喃喃道:“那位娘娘,盏茶之间,对我说了很多辛酸的故事,譬如......陛下从来不会来到这里,之所以后宫如此荒凉,彼此争抢,沸反盈天,谁也奈何不了谁,是因为,陛下放任不管,任其盛开,任其凋落,我爹娘受封获敕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天都,当年的那些人,有些已经成了白骨。”

    宁奕有些恍惚。

    “陛下能够活六百年,可是这宫里的人呢?”

    “长寿的,百余年,有些短命的,只能活六十年。”宋伊人的声音不带感情,道:“天都皇城里,入宫的宫女,有一条铁律,不准修行,她们的寿元才有多少?再是驻颜有术,容貌不老,对陛下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她们无法永随陛下,诞下一子之后,要争也好,要抢也好,不过是这数十载岁月,陛下视之无睹,只当是小孩子玩闹。”

    “袁淳先生跟了陛下四百多年,已近大限。”

    “海公公资历极深,两百余年,已经算是看遍宫内花开花谢,白骨枯荣。”

    “能够坐上娘娘这个位子,一宫之主的,这几百年来,不知几许,无一不是心智聪颖之辈,有些等到容颜老去,也等不到陛下的垂青......她们谁也不恨,只恨自己不能长生。”宋伊人挑了挑眉,道:“她们不能修行,她们只能老死。”

    宁奕还是有些不懂。

    他怔怔道:“那陛下为何要让徐清焰......”

    “有些事情,只有陛下知道了。”宋伊人沉默片刻,道:“有一点你放心,静白死了,不会有第二个静白。我能够如此顺利的执行惩戒,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推测出陛下的意志。”

    “为了维护这宫里的太平,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为徐姑娘找一位老师。”宋伊人皱起眉头,忽然觉得有些感慨,道:“陛下无事之时,一直在宫里修行,他并没有要见徐姑娘一面的意思,但是对家父提过这件事情,为此,就在前段时间,灵山已经有位大人物启程了。”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厢房,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其实静白背后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只不过人已经死了,就算是一次警告。”宋伊人靠在栏杆上,伸了个懒腰,道:“现在你觉得,徐清焰留在宫里,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陛下的意志可以庇护她,哪怕某种意义上,她仍然是笼中的鸟雀,但是笼子换了,不是一个小院子,而是一个日月交替的天地,她可以看到日出,看到光明,潮汐交替,星辰昼夜。”

    宁奕沉默下来。

    “这是一件好事。”

    过了许久,他认真说了这么一句话。

    宁奕的目光,落在厢房里,隔着一段距离,东厢园的风并不喧嚣,掠过红亭,温柔拍在少年的面颊上。

    宁奕笑了笑,重复道:“确实是好事。”

    心头的重负算是放下。

    宁奕望向靠在栏杆的年轻男人,声音沙哑道:“红山的事情,还有这一次......”

    “哎哎,别说谢,说谢就俗了。”宋伊人摆了摆手,淡然道:“顺手而为之,我知道你跟那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很巧,我也看他们不顺眼,比起相互交好,我更喜欢看他们吃瘪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宁奕沉默下来。

    从红山能够顺利回来,还有这一次入宫,看起来风波无虞,但其实背后都有这个姓宋的年轻男人做陪衬。

    靠在栏杆上笑起来有些灿烂的阴柔男人,并没有令人不适的地方,他只是有些男生女相,笑起来倒是坦然,这个生下来就天大背景的权贵子嗣,竟然喜欢当一朵默默无闻的“奇葩”?

    宁奕看着宋伊人,认真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宋伊人无奈摊手道:“帮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宁奕沉默片刻,再一次认真问道:“不需要吗?”

    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这是一个没有止境的问题,只看对方愿意还是不愿意回答。

    宋伊人揉了揉眉心,他有些头疼,目光望向东厢园不远处,靠在门口,环抱双臂,抱刀假寐的朱砂丫头。

    朱砂丫头睡得“很沉”。

    宋伊人袖子里划出一张符?。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一张隔音符?,整座红亭的声音,都被符?所格开。

    宋伊人轻声道:“我帮了你一次,你也许可以帮我一次?”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知为何,宁奕心里舒服了许多,他笑着说道:“好。”

    宋伊人有些纳闷,挠了挠头,“你也不听一听?”

    宁奕郑重道:“只要我能做到。”

    “你也忒爽快了......”宋伊人感慨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时我帮你,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你的佩剑是细雪。”

    “很巧,我试之为一生奋斗目标的偶像,不是宋雀也不是我娘。”

    宋伊人咳嗽一声,认真道:“是蜀山的徐藏。”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桃

    宋伊人的这句话,让宁奕真实地沉默了。www.uu234.net

    丫的。

    怪不得这厮四五年不回大隋,就在北境逛游,这是在效仿徐藏,要来一出十年浪荡漂泊啊?

    宋伊人摸了摸鼻子,缓缓道:“虽然素未见面,但我听闻徐藏先生,单枪匹马,拎剑砍翻了诸多圣山的师叔长老......虽然心向而往之,但恐怕这件事情,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到。”

    说到后面的时候,宋伊人耸了耸肩,神情有些无奈。

    这句话倒是不假,宁奕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以宋伊人的身份,去哪座圣山,对方都是和和气气,哪里还有单枪匹马砍翻圣山的机会?

    “徐藏先生用剑,我用刀,除了这一点,其他的都没差异。”宋伊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严肃,眼神认真,他有板有眼说道:“总的来说,我想跟徐藏一样,当个真正的浪子,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策马奔腾,这么说,你懂吧?”

    宁奕揉了揉面颊,他觉得这几句话,比起天都皇宫内的形势,还要难以消化......这个出身大富大贵的公子哥,为什么就想玩这么一出,按正常的思绪来看,宋伊人生长在道宗和灵山最强大的两位修行者膝下,想追求的,难道不是继承庞大的家业,或者是某种常人不可比拟的力量?

    道宗和佛门的香火,造就了宋雀和辜圣主,再造就一个,也并非不可能。

    “我爹和我娘,涅??地很早,他们跟那些步步艰难的涅??境界比起来,不太一样......”宋伊人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家伙,他一眼就可以看穿别人的想法,瞥了一眼宁奕,他合上双眼,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道:“他们就想当一个‘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宁奕缓慢咀嚼着这个词,宋伊人说这四个字里,神情带着一丝无奈,似乎是真的被“普通人家”这四个字,闹得揪心,而且头疼。

    “所以?”

    宁奕试探性发问。

    短暂的沉默后。

    “逼婚。”

    “我爹娘都很宠我,想要什么,什么都有。”宋伊人扶额兀自头疼,喃喃道:“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也知道他们口中的‘普通人家’,究竟是什么含义。我年纪大了,如果不快一点祸害某家姑娘......可能会有麻烦。”

    “麻烦?”

    宁奕咀嚼着这个词。

    大隋的普通人家,的确在这个年龄,已经快要成婚,生子,但是修行者的岁月漫长,即便结成道侣,也不需要那么着急,宋伊人这个年龄,放到修行者当中,已经是非常年轻的那一类,根本无需急着操办婚事。

    宋伊人捋了捋思绪,不再是懒散靠在栏杆上,而是缓慢挺直身子,正襟危坐。

    “如你所知,如众人所知......我出生在了一个比大隋皇族还稀有的家室之中。”

    两位涅??境界的大能,结成道侣,诞下子嗣,这的确是一个十分稀有的事情。

    “这座天下......始终是大隋的天下,道宗和佛门的领袖不允许修行,每年要入天都觐见,就足以证明这一点,无论皇帝多么强大,戒心仍然存在。”宋伊人说着这些话,并不担心被别人听见,他掌心捏着那枚长条隔音符?,品秩极高,绝不会有破损的可能。

    他盯着宁奕,一字一句说道:“而皇室凝结力量的办法,其中有一点,就是联姻。”

    “要么打散,要么联姻。”宋伊人认真说道:“道宗和佛门的信徒,不断地增加,利用好了,可以巩固大隋皇室的统治,但绝不可以给两宗联合的机会,与圣山不同,如果道宗和佛门决意掀起一些波澜,那么对于这座天下,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初代皇帝的那条铁律也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这些年来,道宗和佛门一直处于一种被人引导的敌对状态,直到我父亲和母亲结成道侣,才有所停止。”宋伊人虚眯双眼,缓慢道:“从来没有过,道宗和佛门,两位涅??境界的大能,能够结成道侣。”

    这一点,的确。

    佛门里的大修行者,大多是男性,女子极少数,出自灵山的那些,一定是清心寡欲的菩萨人物,无欲无求,更不用说结成道侣,而宋雀天王是一个例外,以俗世客卿身份,捻火成功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瑶池辜圣主这种惊艳人物,在道宗的历史当中,同样极少,继承了两位天尊的衣钵,而且成功跨入涅??境界,正是因为辜圣主的身份和地位,才有了当年道宗的不顾一切,给宋雀提供修行资源。

    灵山多了一位涅??,有道宗很大的助力......于是两股本来拧不在一起的绳,被两位大人物拧动,而且有着汇聚在一起的趋势。

    “这是陛下所不愿意看见的。”宋伊人低垂眉眼,认真道:“这一度也让我的父亲和母亲,很没有安全感。”

    宁奕听说了,在宋雀捻火成功的那一日,就被邀请到宫中,明面上是陛下向其道谢,但实际的意味不言而喻......如果宋雀的心性和性格不符合陛下的预期,那么这位佛门俗世客卿,恐怕无法顺利地走到如今这一步。

    “我的父母,身份特殊,其实他们都还好,在漫长的岁月里,道宗和佛门太平了许多,灰界那边的战争也好打了许多,所以陛下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宋伊人幽幽说道:“宋雀和我娘都喜欢闭关,天都看出来他们两位,就只是闲云散鹤,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坐视不管,可是我的出生......让这一切的格局,变得不再相同。”

    宁奕开口道:“你的身份,让你能够......以一个人的身份,凝合两座宗门。”

    “是的。”

    宋伊人抬头望着穹顶,他平静说道:“这就是他们想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原因。”

    “天都血夜,给了他们一个很严重的记性。”宋伊人眯起双眼,逐字逐句道:“强大如裴?f,在陛下赐婚之后抗拒,也落到了如此下场,裴家倾家满门被灭口,在天都已经不是秘闻,焉知昨日之裴家,不是明日之宋家?”

    “裴家被灭口的根本原因,与抗婚无关,而是裴?f个人的力量,已经抵达了皇城律法无法压制的地步。”

    宋伊人看着宁奕,他发现宁奕的神情忽然有些阴沉下来,皱眉道:“怎么了......”

    宁奕摆了摆手,甩掉心头的念头,故作苦笑道:“没事,我只是想到了徐藏......”

    宋伊人笑了笑,宁奕的师兄是徐藏,当年的天都血夜,徐藏的师父身死道消,爱人也被杀死,正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之一,为此踏上漫长的复仇道路。

    恩怨已在蜀山的葬礼上了结。

    很多人都猜测,徐藏想要来到天都,向着陛下递出一剑。

    皇帝对这件事情的态度,相当坦然,他对着芸芸众生敞开大门,他从未勒令皇城的任何一人,出手缉拿徐藏,而事实上......皇帝对于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态度,其实是赞誉和欣赏尽皆有之。

    如果有一天徐藏拎剑来了天都,皇帝恐怕会命令所有的人让道。

    就像是与当年的裴?f一样。

    公平一战。

    这是皇者的气度。

    但很可惜,徐藏知道自己距离皇帝,所差的距离,如隔云泥。

    当他没有抵达那一步的时候,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因为背负长剑踏入皇城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他修为不济,挑战失败,那么死了就是死了,唯一的一次机会,也就浪费了。

    “徐藏是一个伟大的挑战者。”宋伊人低垂眉眼,他摇了摇头,笑道:“当年陛下赐婚,据说有诸多内幕,希望成为裴家‘女婿’的人有很多,最后的那个幸运名额,被三皇子李白麟拿下......这桩婚事如果成了,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徐藏也不会背负如此之多的痛苦,裴家与皇族联姻,陛下也不会动了杀心。”

    婚约的另外一边。

    是李白麟。

    这条消息坠入心湖,如何平静?

    “咯噔”一声。

    宁奕一只手按着油纸伞,伞下气劲沸腾,一整张石凳轰然垮台,红亭湖水气机陡然波散,他面色闪逝即过,轻描淡写抬起一臂,杵伞而立。

    宋伊人面色古怪看着宁奕。

    宁奕压下心头的万般情绪,低垂眉眼道:“若有机会,我想替徐藏递上一剑。”

    宋伊人看着宁奕,把对方失态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说到天都血夜,提起徐藏的死,因而勾动了宁奕的愤怒......

    他摇了摇头,道:“陛下就在那里,他既然愿意提拔你当剑行侯,想来就根本不在乎你所谓的一剑,这是一种欣赏,也是一种自信。”

    “说了那么多,天都血夜的事情......你听听就好,真相不可寻觅,这是当年的恩仇了。”宋伊人也站起身子,与宁奕并肩,他轻声道:“今儿与南境的娘娘聊了,这几年在北境,当一个持令使者逍遥自在,回到天都以后,最担心的事情就成真了。”

    宁奕看着宋伊人。

    这位平妖司鼎鼎有名的持令使者,心酸无奈尽皆有之。

    “我被指婚了。”

    “大隋的公主李白桃,人在南境,千里迢迢。”

    宁奕沉默复沉默,道:“需要我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逃婚

    宁奕听说过李白桃的名字。www.uu234.net

    南疆十万里大山。

    以韩约的名声有多恶劣来佐证,就足以看出......那破地儿有多凶险。

    穷山恶水。

    大隋皇室的三位皇子,正如这后宫里的景象一般,太子不争,二皇子与三皇子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而另外一位不争不抢的......是南境娘娘。

    因为她生下来的,是一位公主,取名白桃,送到了南疆,被当地的大隋三司捧在掌心里,在穷山恶水里也极有名气,传到天都来的几桩消息来看,是个刁蛮的角色,在韩约离开南疆之后,她成了当仁不让的十万里大山小霸王。

    这就是宁奕沉默的原因。

    命相来看,宋伊人和那位名叫李白桃的大隋公主......八竿子打不到一边,一个是打定主意要学徐藏,浪迹天涯,黄酒劣马;另外一个,听起来像是欺山霸水,愿当地头蛇,不做过江龙,在南疆落地扎根,恨不得生根发芽。

    “跟那位娘娘谈话之前,我的本意是能逃几年是几年......这一趟回天都,我准备一走了之,爹娘在,还能帮忙抗一抗,跟朱砂丫头过两年逍遥自在的日子。”宋伊人顿了顿,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谈过之后呢?”

    宁奕忽然来了一丝兴趣,他挑了挑眉,看着宋伊人。

    宋伊人站在红亭边,他看着湖水摇曳,眯起双眼,若有所思道:“我在南境娘娘的素华宫里,聊的那些话,说出来......恐怕你都不相信。”

    “天都的三个皇子,除了李白鲸名副其实,毫不袒露野心,其余的两位,我觉得都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宋伊人面色逐渐凝重,道:“太子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天天花天酒地?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找袁淳先生当自己的师傅?三皇子李白麟,已经图穷匕见,二十四年的藏拙,换来了今天的扬眉吐气,之前传到天都里,他都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沉溺酒色,荒唐度日,怎么没用怎么来,为了避让东境锋芒,无所不用其极。”

    宁奕喃喃道:“的确如此......你的意思是,李白桃也不是这样?”

    宋伊人点了点头,道:“是,也不是。李白桃是个不好惹的主,但不算是脾气刁蛮,指婚这件事情,两个人都一肚子气,但奈何没地方发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素华宫里,用通心镜粗浅谈了谈,算是达成共识,这桩婚事,我一逃了之,是无所谓,但解决不了问题,她的名声也难看。”

    “所以你们准备联起手,来解决这个问题?”宁奕心底讶然,他看着宋伊人,看到后者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自己的意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种程度的盟友关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在南疆,其实没有太多的自由,会被限制住。”宋伊人眯起双眼,若有所思道:“素华宫里商议了一下对策,回了天都,要不了多久,我应该会被遣送到南疆,算是见面,也算是‘培养感情’......南疆的十万里大山,鬼修门道多,东境手脚也多,这桩婚事背后纠缠的力量不大不小,但是胜在繁杂,我爹娘的名声在外面,他们不敢动我,但是我去了以后,恐怕想走,几乎是没戏了。”

    宁奕犹豫片刻,道:“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需要让我做什么。”

    宋伊人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枚玉符。

    宁奕见过这枚玉符,感业寺的时候,大隋三皇子李白麟曾经动用过。

    “这枚玉符,如你所见,可以跨越空间,送我抵达大部分的地方,是一个简化的传送阵法,大隋皇族人人都有,说珍贵也不珍贵,但绝不是滥大街的东西。”宋伊人神情严肃,他认真说道:“身为大隋公主,李白桃肯定也有,但是这玉符放到南疆,没有用......南疆三司的阵法,从书院研习而来,专门扣押空间,传送玉符,体量太小的,无法动用,体量太大的,会惊动到别人。”

    宁奕沉默下来。

    宋伊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让宁奕心头一动。

    “青山府邸的事情......有人在查,而且已经查到了你的头上。”宋伊人看着宁奕,他的神情绝无玩笑之意,十分认真,道:“打了青君,事小,但是能够悄无声息躲过皇城的通天珠,事大。宁奕......你就告诉我,这件事情,与你有没有关系?”

    宁奕沉默片刻,他揉了揉眉心,点了点头。

    “是我做的。”

    宋伊人得到了这个回答,神情有些如释重负,他笑了笑,道:“不管是你做的,还是谁做的......对我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南疆压制传送玉符,但是更高一等品秩的,那座能够悄无声息抵达应天府府邸的阵法,是我所需要的。”

    “这件事情简单,我会给你这张阵法。”宁奕忽然觉得,自己回到天都以后,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山府邸的后续,导致自己不知不觉,已然被麻烦缠上,他看着宋伊人,认真问道:“你说他们查到我身上了?怎么个查法?”

    这件事情关系到了自己的安危。

    更关系到了丫头的身份。

    之前宁奕两次失态,都是与丫头有关,看宋伊人的神情和表现,似乎并不知道,自家丫头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徐藏生前究竟做了哪些,竟然是如此的到位,裴烦丫头的身份至今都十分安全,能够进入天都,而且不被察觉。

    但是青山府邸的冒失......始终是一根铆钉,如果被有心人抓住,而且拔起,就会引起巨大的波澜,甚至导致宁奕所做的一切都崩塌。

    为了躲避有心人的调查,裴烦丫头一直在府邸里,几乎从不出门。

    该来的终究要来。

    宁奕揉了揉面颊,警醒自己,千万不可大意。

    姓宋的面色无奈,耸肩道:“具体的秘闻,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在北境,我爹娘远在东境,宫里没有藏着棋子。这件事情......是素华宫那边出的主意,请那位‘阵法大师’出手,雕琢一座阵法,好让我跟李白桃,都能够顺利交差。”

    宁奕把思绪从“青山府邸”挪开,回到宋伊人的身上,他咀嚼着对方的意思,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稳,疑惑问道:“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我不喜欢李白桃,很巧,她也不喜欢我。”宋伊人摊手道:“虽然我们俩都没有见面,但是素华宫算是打了个招呼,她有喜欢的人,我也有。”

    “听说李白桃爱上了某个小白脸,不仅爱得死去活来,而且求而不得,我反正不太相信,按身份地位来说,这世上没有我泡不到的妞,也没有她攀不上的小白脸才对。”宋伊人笑了笑,道:“每个人都有追逐自己喜欢东西的权利,南疆扼杀了她追逐小白脸的权利,把她压在穷山恶水里,不让她窜出去祸害众生,还把我这么一个长得像是炭一样的无辜草民扔给她,她肯定不乐意。”

    说到这里,宋伊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在北境游历数年,他的皮肤倒算不上白皙,绝不是所谓的小白脸,但肤质仍然细腻,阴柔当中,竟然带着三四分正气,容貌可以拿俊美二字来形容,想来两位涅??大人物赋予他的血统相当优秀,这张脸蛋拿到外面,的确可以迷倒一大批年轻女子。

    “当然这事儿搁我,我也不乐意。我家还有个长腿大胸又漂亮的姑娘呢。”宋伊人翻了个白眼,气呼呼道:“凭什么便宜了天都城的破规矩?”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靠门而睡的朱砂丫头,看这样子,朱砂应该是睡熟了,发丝在面颊被微风吹得轻轻拂动,面容静谧而恬淡,鼻息缓慢而深长。

    “碍于家室,我的朱砂丫头,如字面意义上的那样,始终就只能是一个丫头。”宋伊人收回目光,他望着东厢园的湖水,语气逐渐变得轻柔,缓缓说道:“她是我爹娘好心从雪地里抱回来的,连童养媳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暖被的小侍女,没有父母,没有师门,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我没法想象,如果哪一天,丫头连我也没了,她还剩下什么?”

    “我睡觉,她暖被;我读书,她研磨;从小到大,形影不离。我用刀,她就拼命学练刀,不是想证明她有多厉害,只是想证明,无论我做什么,她都能在一旁陪衬,而且能够做得很好,有资格一直陪着我。”宋伊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恍惚,他的发丝被掠过湖面的风气吹动,鬓发摇曳,声音温和,道:“去北境,去南疆,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无论我去哪里,丫头肯定都会陪着我,唯独我大婚的那一天是个例外......虽然她也会挤出笑来,对我说一句少爷恭喜了,但她一定不会陪着我。”

    宁奕眉眼低垂。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家的丫头。

    宁奕声音沙哑道:“你的想法是?”

    “成他娘的婚!”

    宋伊人挑起眉尖,收回目光,道:“等老子去了南疆,李白桃走她的阳关道,老子走老子的独木桥!”

第一百七十章 徐清焰,这才叫活着

    宁奕和宋伊人,站在东厢园红亭,一直站到黎明。www.uu234.net

    破晓的曙光照来,靠在门口“假寐”,后来逐渐睡着了的朱砂,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那两道身影,觉得恍若隔世。

    一个晚上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却足够让两个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人,成为真正的朋友。

    “谢谢你。”

    宁奕还是说出了这一句话。

    经过这一晚上的时间,他已经对这位宋天王的独子,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宁奕认真说道:“如果没有你,我会多上很多麻烦。”

    宋伊人淡然道:“我的父亲告诉我,这世上有些人能活到一千年,有些人活不过一甲子,路长路短,缘浅缘深,不仅仅是看见就好,最好还要有一些朋友,能够陪你一起去看,数量不能太多。”

    宁奕有些惊讶,他的鬓发随风飘起,看着宋伊人,道:“那些玄字骑呢?”

    “他们陪我走了五年,是我很好的兄弟,在北境生死砥砺,互相把后背留给对方,这是属于男人的记忆,我视若珍宝。只是,我离开平妖司已成定局,此后的人生,各自精彩,他们愿意留在天神高原的,会升官,会发财,未来的金光大道,我已经帮他们铺好了。”宋伊人轻描淡写说道:“对我而言,这些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宁奕微微沉默下去,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不是我不愿意跟他们留在北京,而是我跟他们,实在不太一样。”宋伊人眯起双眼,伸出双手,懒洋洋搭在脑后,他看着天边的一抹鱼肚白,轻声喃喃道:“我不仅仅带着北境砍妖的刀,我还有一些东西,不得不去面对。”

    宁奕能够明白宋伊人的意思。

    欲带皇冠,必承其重。

    有宋雀和辜伊人在,宋伊人得以安然无虞地渡过,第一个北境砍妖的五年,此后呢?还有几个五年?家大业大带来的困扰,是逃避所无法解决的。

    “我跟爹娘说过,这一次的阳奉阴违,算是折中之策。”宋伊人低垂眉眼,平静道:“李白桃离开南疆之后,大隋总不好只怪罪我一个人,他们反应过来,就需要一段时间。我会带着朱砂丫头,去长白山闭关。”

    宁奕轻声道:“大朝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是。”宋伊人笑了笑,不以为然道:“跟我没关系,我不去跟那些圣山天才争,没什么好争的,他们玩他们的,小爷有自己操心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春暖花开,要不了多久,‘长陵’就要开启了,圣山的那帮人陆陆续续来到天都城,你需不需要我给你留一个后手?”

    宁奕摇了摇头,道:“我不怕他们。”

    “哈哈哈......”宋伊人闻言之后,笑了起来,他眼里带着三分欣赏,看着红亭湖面,风气掠动,快意道:“此间大世,如春湖倒开,听袁淳先生说,徐藏先生拎剑的那一年,是大隋罕见的气运盛起之年,诸多天才应运而生,有了洛长生,有了曹燃,有了叶红拂,之前稀少罕见的天才,现在颇有些‘过江之卿’的意味。”

    宁奕双手按住油纸伞,闭上双眼,回想着徐藏拎剑的背影。

    他睁开双眼,认真道:“我等长陵开,诸路天才到。”

    宋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

    ......

    两人又站了片刻。

    离别之时,彼此稍微寒暄两句。

    “你的阵法,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宋伊人望向宁奕,最后认真问道:“我最多还有七天,就要离开天都。”

    “离开之前,来我府邸一趟。”宁奕思考片刻,道:“我会把最好的阵法给你。”

    “好,到时候与你道别。”宋伊人笑着回头,他小跑两步,来到久等的红袍女子身旁,亲昵搂着朱砂丫头的肩头,被后者一个不大不小的拧腰,疼得龇牙咧嘴。

    宁奕笑着看着这一幕,宋伊人和朱砂离开东厢园,他仍然留在红亭。

    他闭上双眼,呼吸着湖面的新鲜空气,觉得神清气爽。

    吱呀一声,厢房门开。

    宁奕一直在等着那个女孩醒来。

    靠在厢房门口的女孩,穿着一件清凉的白裙,东厢园里的前一任主人,似乎留了许多的物事,徐清焰随便拉过一件,穿在身上,她的肩头还罩着一件黑纱,摇曳的白裙裙摆开到小腿,露出细腻如羊脂的肌肤。

    女孩赤着双脚,看着屋外的光明。

    她本来有些畏惧,但是看到宁奕站在红亭,心底涌起了一些勇气。

    “那个恶人......”想了许久,宁奕决定还是以“恶人”来称呼静白,他顿了顿,道:“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宁奕没有告诉徐清焰,静白已经死了,他说得很委婉。

    “以后不会再有别的恶人了,东厢园会很太平,你会有新的老师。”宁奕认真说道:“相信我......没有人会囚禁你,你可以看到每一天的太阳。”

    他站在红亭,身后湖水掠动,鲤鱼跃出。

    “那枚骨笛叶子,可以让你免收神性之苦,溢满的神性,你就存在骨笛里,如果方便的话,我会经常来看你。”宁奕看着徐清焰,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与那个叫做静白的老尼姑,共处了五天,徐清焰的眼神,已经不再纯洁。

    她惘然看着红亭湖水,看着四周的东厢园,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吃过神性的苦。

    这是她第一次吃到人性的苦。

    比起自己的哥哥,还有三皇子李白麟,这是最直接也最残酷的一种苦痛,她见识到了人间的丑陋嘴脸,那张纯净的白纸,已经不再白皙。

    女孩跟宁奕隔着一段距离,三四步,不再走近。

    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静白每一次靠近她,她都会下意识保持这个距离。

    她脑海里,充斥回荡着这几日的经历,只觉得每一个时辰都是煎熬,钉下铆钉的人已经受到了处罚,可是铆钉仍然在,即便拔出,也会留下永不愈合的痕迹。

    宁奕向前走了一步,同时伸出一只手,想要拍拍女孩的肩膀。

    却落了一个空。

    女孩下意识躲了过去。

    “过去了......都过去了......”宁奕轻声开口:“忘了吧......”

    徐清焰低低嗯了一声。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音。

    宁奕回过头去,看到了海公公就站在门口。

    “宁小侯爷,宫里之事已经处理完毕,不可久留。”海公公叹了口气,轻柔道:“陛下为徐姑娘请的那位老师很快就要来了,还是请小侯爷尽快离开吧。”

    宁奕点了点头,海公公说完之后,很识时务的合上东厢园。

    宁奕不再说话,准备就此离开。

    身后袖子,传来了轻轻的一声拉扯。

    宁奕有些惘然转过身子,女孩扑进怀中,哽咽声音逐渐变大。

    少年神情立马缓和下来,低垂眉眼,他虚搭着的双手,有一只犹豫再三,缓慢放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这个过程,漫长而又短暂。

    春风拂面。

    湖水跳跃。

    没有人说一句话。

    宁奕和徐清焰站在东厢园的红亭上,站在天色将明的破晓里。

    女孩没有说一个字,哭得很难看,声音断断续续,这些年受到了许多委屈,吃到了许多苦头,她憋在心里,积少成多,都在哭声当中倾诉出来。

    白骨可以带走她积攒的神性,却无法带走她所经历的痛苦。

    宁奕沉默复沉默。

    他觉得这个女孩,很不容易。

    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容易。

    活着已经如此艰难,何必还要经历人间如此多的厄难?

    这个女孩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给她推开门的人是自己,给她带来第一缕光的人也是自己。

    过了许久。

    女孩的声音缓慢停歇,她一字一顿,哽咽道:“宁奕先生......我想问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静白打她,骂她,侮辱她,折磨她。

    这些已经成了一道精神上的烙印。

    宁奕摇了摇头。

    女孩的脸已经哭花了。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艰涩:“我知道,这世上总有恶人,我......是不是应该早一点反抗?”

    昨晚一整夜,她处于痛苦之中,辗转反侧,无数次盘问自己。

    如果,自己早一些拎起那枚碎瓷片。

    如果,自己能够下定决心,做出抉择。

    如果,自己拥有强大一些的力量。

    宁奕沉默了。

    宁奕不知道,自己在女孩的心中,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一个地位,但是他知道......他应该要做一些什么,说一些什么。

    宁奕的世界里,有丫头,有徐藏,有蜀山,有剑道,有仇恨也有动力。

    徐清焰的世界,只是一张白纸。

    宁奕知道,白纸不可能永远的白下去,但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徐清焰......不要被染缸里的颜色所污浊,至少,能够成为她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宁奕说了以下的话。

    而这些话,永远的改变了徐清焰。

    “是的。”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宁奕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他本不想让徐清焰过早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但是她问了。

    他就要给出遵从本心的回答。

    “你应该变得更坚决一些,更强大一些。”宁奕的手指,轻轻松开油纸伞,然后又握上。

    这是徐藏教给自己的道理。

    “徐清焰。”

    宁奕念着这个名字,面色郑重,道:“成为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不被蹂躏,不被欺压,不受屈辱......这才叫做‘活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崤山居士

    宁奕离开了东厢园。www.uu234.net

    徐清焰怔怔站在红亭里,咀嚼着宁奕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天已亮了。

    东厢园安静下来。

    一辆从东境灵山离开的马车,奔波劳途,来到天都皇城,皇城的大门打开,马车周围围绕着的,都是灵山信徒,这些信徒拥簇着马车,来到天都之后,不再拥挤。

    车厢里的那位“大人物”,伸出一臂,轻轻挥手,招来一位信徒,隔着车帘说了几句话,于是护送马车的人,便不再那么多。

    在天都皇城,道宗和灵山都有暂居之地,道宗是“太清阁”,佛门是“鱼龙寺”,汇聚的那些信徒,在天都使者的带领下,回到鱼龙寺内待命。

    马车很顺利的入了皇宫,金甲侍卫松开交抵的长枪,对着马车恭敬行礼。

    陛下早有吩咐,这位远道从灵山而来的佛门大师,不得怠慢。

    不多时,那辆马车便安安稳稳停靠在了东厢园的门口。

    两位灵山信徒,恭恭敬敬,下马拉开东厢园的木门。

    坐在红亭发怔的女孩,看着马车车帘掀开。

    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披着白袍的男人。

    ......

    ......

    “送到这里即可,其余的,不必多做了。”

    温和的声音,带着三分有力,闻者如沐春风。

    白袍男人拒绝了信徒为自己撩袍的举措,他看着两位灵山信徒,双手合十,轻轻揖礼,然后伸出一只手,很是歉意地对着东厢园已经敞开的木门,轻轻敲了两下。

    白袍男人赤着脚,姿态平静而端庄,衣袍上带着一丝古旧的气息,像是经历了百年岁月的洗涤,但他的容貌却很年轻,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到而立的男人,面容还带着三分儒雅,书卷气息。

    白袍男人走至东厢园,两旁的木门自然而然合拢关上,满园春风吹拂,湖水鲤鱼跃出,这是一副春开化冻的景象,若是人为,那么此人要么有大神通,要么有大愿力。

    双手合十,手腕系着一串佛珠的白袍男人,来到徐清焰的面前,他眉眼温和,认真问道。

    “你可愿随我修行?”

    从灵山而来,途径上千里,奔波劳累,披荆斩棘,白袍男人的眼神当中,却看不出丝毫的疲倦之色,他的瞳孔深处,均匀熨烫着漆黑,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俯视。

    懵懂无知的女孩,并不知道,眼前白袍男人的这一句话,是天大的机遇。

    她怔怔坐在红亭里,看着白袍男人,然后问道:“跟随大师修行,能学到什么?”

    “由生入死,向死而生。”白袍男人温和笑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这样,要看你想要学什么。”

    徐清焰沉默片刻。

    她认真说道:“我什么都想学。”

    白袍男人低垂眉眼,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坐在红亭,背后鲤鱼跃湖入龙门的女孩,浑然不知,身后的东厢园湖泊,一副蔚为壮观的景象,映照旭日初升,紫霞喷薄。

    女孩摇了摇头,道:“不为了什么......我只是想活着。”

    白袍男人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个有些难,但是我会教你,如何活着。”

    徐清焰忽然警惕起来,她看着白袍男人的衣袍,确认是佛门的袈裟,又望向男人的头顶,发现并非是一片锃光瓦亮,于是有些惘然。

    她想到了静白曾经拿着的那把铁剪。

    “在家居士,不需要剃发。”白袍男人有些无奈,轻声道:“我出生东境,依山傍水,南抵洛水,北靠崤山,自小在山上长大,入了灵山,他们喊我崤山居士,你若是愿意跟随我修行,那么便可以喊我一声师父。”

    徐清焰懵懵懂懂,她问道:“居士大人至今修行多少年?”

    “已有一百零七年。”容貌还算年轻的男人,并没有一丝犹豫,他清楚记得自己修行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从踏上红尘开始的岁月里,他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记住自己活了多久。

    一百零七年?

    徐清焰愕然看着白袍男人。

    “万事万物,都是从简单的开始学起,明日起,我会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

    “譬如?”徐清焰抿起嘴唇,道:“宫里的礼仪?”

    “宫里的礼仪?”崤山居士有些不解,他挑眉道:“学这个,有什么用?”

    徐清焰觉得有些好笑,她眨了眨眼,道:“那您要教我什么?”

    “书法,围棋,古琴,医术,诗词......”崤山居士单手轮转佛珠,在红亭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靠在红亭柱子上,发出了惬意的一声感慨,从灵山奔波,的确是有些劳累了,现在终于可以放开仪态地坐下来。

    有件物事依靠着,实在是一件很让人觉得舒适的事情。

    “这些事情,看起来与星辉无关,实际上却又与星辉有关。”

    “众生立于星辰之下,沐浴星辉,普天万物,也都沐浴星辉,没有谁更高出一等。这里是人间,如果抛开了这些事情,一味追求星辉修行,修行者便少了一丝人味。”崤山居士微笑道:“所以在人间修行,要先学会做人。”

    “在人间修行,要先学会做人......”徐清焰喃喃重复了一句,她困惑道:“修行难道不是一件脱离桎梏,逐渐成为神灵的事情吗?”

    崤山居士摇了摇头。

    他温和而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生而为人。”

    这句话有些深奥,有些晦涩。

    崤山居士知道徐清焰现在还不明白,但是没有关系,这个女孩,以后迟早会明白的。

    他靠着红亭,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恢复了些许,但还是有些累了。

    于是他提出了一句很讨巧的想法。

    “今日不急,你可以先与我聊聊......什么都可以聊,你所疑惑的,所不解的,所经历的。”

    崤山居士瞥了一眼女孩,他看到了栓系在女孩脖上的那根红绳,轻柔笑道:“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说的,我不会多问。”

    崤山居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靠在红亭,吹着晨风。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与人聊天,在灵山修行的岁月里,也是这样,与山石,与草木,万物有灵,灵山上的弟子若是有困惑,都可以找他来解答。

    没有想到的是。

    徐清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聊的,我没有什么不解的,疑惑的。”

    “从今日就开始修行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青山府邸疑案

    回府的路上,宁奕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天都了。

    与丫头不一样,宁奕在天都皇城居住的日子,每天都会有外出,他记得天都城里的每一条街道,大大小小,街道两旁吆喝的商贩,大部分都有固定的场所,执法司的末流分支,管理着这座皇城的大小事宜。

    临近剑行侯府邸的街道,那些熟悉的面孔仍然在,只是有一家卖卤制牛肉的小铺子,换了一户铺主,原本生意冷冷清清,现在竟然十分火爆,铺主的目光掠过排队拥挤的人群,迫不及待踮起双脚,高高远眺,望向自己,然而生意实在太好,他的目光被淹没在人头攒动当中。

    宁奕挠了挠头。

    再往前走去,宁奕看到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这些人吆喝着对自己微笑,打招呼,以前便是这样......天都的商贩素来很热情友好。

    宁奕一一笑着回应,然后返回府邸。

    “近日可有人来府邸拜访?”他来到门口,皱眉问道。

    “回小侯爷,您不在的时候,一直无人前来。”麻袍道者恭恭敬敬道:“白鹿洞书院的几位大人寄过几封书信,其他的就没有了。”

    宁奕嗯了一声,推开府邸。

    丫头坐在庭院里,似乎在等宁奕回府。

    “我们被人盯上了。”

    宁奕一回来,裴烦就站起身子,她认真开口道:“我早上去器物阁置办甲胄,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八仙桌上,摊放一堆物事,都是丫头从天都路边买回来的吃食,有些已经拆开。

    最显眼的是已经开拆一半的小盒卤牛肉。

    “你以前跟我说过,徐记的卤牛肉还不错,汁水很足,横切刀,黑牛肉。”丫头低垂眉眼,她端起餐盒,卤牛肉的汁水并不饱满,顺着纹理竖直切开,“这是竖切的,不好切,但是因为刀很锋利的缘故,所以这些牛肉看起来很是整齐......这是黄牛肉,大隋皇城内部官员的特供肉。”

    “操刀的是一个高手。”宁奕两根手指捻过一片牛肉,缓慢咀嚼,眼前忽然一亮,含糊不清说道:“唔......黄牛肉竟然比黑牛肉好吃?三司的庖厨手艺这么棒?就是汁水少了一点。”

    说到后面,宁奕的神情有些惋惜。

    “三司?”

    丫头眯起双眼。

    “具体还不清楚是哪一位,但是姓宋的正在帮我打听,我们被盯上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宁奕坐下身子,找了个舒适的腰鼓墩子,他一只手端着餐盒,并不顾及自己的吃相,捻着黄牛肉,一片一片塞入自己的口中,毫无仪态可言,“回来的路上,我也发现了......唔,这牛肉真好吃。”

    “三司似乎调动了一些行动人物,在剑行侯府邸附近盯梢,菜场,小巷,店铺,这个时间应该不会维持太长,估计也是从刚刚才开始。”宁奕很快就把餐盒里的黄牛肉吃光,他拿着袖子擦了擦嘴角,微笑道:“我从西岭来,无父无母,身世成谜,身边跟着的,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初来乍到,天都里一定会有人对我们俩的身世很感兴趣。”

    丫头皱起眉头,她也搬了个腰鼓墩子,“这算是例行排查?他们会不会查出一些不该查的?”

    “如果没有青山府邸的事情,他们应该都不会查出什么,如果真的要查,也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甚至不会派人来盯梢。”宁奕的语气有些无奈,他没有隐瞒丫头,认真说道:“每年来天都的人实在太多了,三司的人也很忙,盯梢这件事情,说明他们觉察到了疑点,一直在调查,但是已经展开了很久,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逼不得已出此计策。”

    丫头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

    “别害怕,没什么,有我陪着你呢。”

    宁奕拍了拍丫头的肩膀,道:“这几日......我们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宁奕把东厢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徐清焰的事情,也没有隐藏,丫头听到静白身死之后,神情明显也松了一口气,恶有恶报,那个坏尼姑活该如此,只是可惜这件事情没有牵扯出宫内的后续。

    “姓宋的需要画一张符,这张符?,可以让他和大隋公主破开三司的阵法压迫,离开南疆。”宁奕说道:“很巧是的......三司的桎梏阵法,正好是由应天府的阵法大师所篆刻,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听完之后,丫头细细思忖片刻。

    “这件事情麻烦不大,七日之期,时间差不多足够。”裴烦揉了揉眉心,道:“只是被三司盯上,让我总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如芒在背。”

    “一切有我。”宁奕揉了揉丫头脑袋,“放一万个心。”

    ......

    ......

    “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放一万个心?”

    顾谦来到屋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暴跳如雷的愤怒声音,那根本来要扣下的手指,悬停在屋房门口。

    屋里声音的主人,以一根手指,不断点着另外一人的额头,道:“情报司第一次把手伸进天都,好不容易从执法司手里抢下这口肥肉,让你去南城摆摊”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口。

    “我、是、让、你、去、赚、钱、的、吗?!”

    那声音顿了顿,停歇了一下,似乎是想喘口气。

    被点着额头不断挨骂的男人,似乎刚刚想说什么。

    “我特么让你去卖牛肉,你把情报司的特供肉拿去了,你这几天卖得起劲啊,你忘了你是去盯梢的吗?”那个咆哮声音更气愤了,“你店铺里挤着几十号人,你盯谁的梢?徐瑾,你盯你祖宗传下来的黄牛肉吗!”

    死寂一片。

    背靠在门口的顾谦,努力憋笑。

    “好。”

    “很好。”

    “你很好。”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痛斥,怒骂,徐瑾愁眉苦脸推开情报司府门,看到了在一旁笑得前胸贴后背的顾谦,他忍不住踹了一脚,“我被少司首骂惨了,你还笑我?”

    顾谦拍拍屁股站起身子,忍俊不禁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挑眉道:“姓徐的,听说这段日子,徐记黄牛肉卖得脱销了,我们俩穿开裆裤长大的,别忘了给我留两块。”

    徐瑾忽然面色严肃说道:“顾谦,沈灵骂我,没什么,少司首刀子嘴,豆腐心,骂完就完事了。但是......调查剑行侯宁奕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妥,天都的按例调查,这几年来没少展开,排除疑点之后,就可以视为通过,我大隋怏怏天下,包罗万众,只要不违律法,谁都可以在天都得到一个崭新的开始。”

    顾谦忽然也沉默下来。

    “这件事情,一直是由执法司来做,沈灵这一次把‘调查宁奕’的事情揽了下来,据说在入天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查过了,没有问题。”徐瑾眯起双眼,压低双眼:“他现在疯了一样调查宁奕,还想方设法把你送入执法司,就不怕招惹贵人?”

    顾谦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他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这不是你我可以考虑的,天都水有多深,你徐瑾和我顾谦都不知道......沈灵只是一个少司首,他可能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授意,人在天都,身不由己,如果上面执意要查宁奕,那么就算宁奕真的清清白白,也一定能够查出一些端倪。”

    徐瑾低垂眉眼,他九岁入天都,十六岁结识沈灵,如今在情报司,已有十一年。

    天都居,大不易。

    大隋的繁华昌盛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间名利场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是清白的......沈灵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直的人,在徐瑾的十一年里,他只见过沈灵这么一个清白到两袖无风的男人。

    “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一直有些不祥的预感......罢了,罢了。”徐瑾过了许久,轻声说道:“沈灵执意要查,那便一起查吧,怏怏大隋,光天化日,还能有谁作妖不成?”

    顾谦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

    “还有你,顾谦......执法司那个姓公孙的,官职虽小,只是一个持令使者,但是背景深厚,恐怕能牵扯到天都皇城里哪位皇亲国戚,你在他身边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徐瑾揉了揉眉心,认真说道:“等这件案子结了,一起喝酒去。”

    “好,一定。”

    顾谦笑了笑,他拍了拍徐瑾肩头,推门而入。

    屋子内,有风吹过,漫天的纸张,案卷,抛飞,桌案上杂乱无章,泼洒的墨水,掀翻的书卷。

    沈灵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

    他站在窗口,背对顾谦,神情郁郁。

    “徐瑾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沈灵双手扶着栏杆,沙哑说道:“等案子办妥了,你们俩都会升官,先当个地方的持令使者,别嫌官小,东西两境随便挑,再过几年,去个安逸地方当少司首了,天都直派的,路已经找好了,成家之前,先帮你们立业。”

    顾谦笑了笑,道:“徐瑾知道的东西少,他有这些忧虑,是应该的。”

    “徐瑾这人性子憨,直。”沈灵低垂眉眼,摇了摇头:“这件案子背后的关系太多太密,不告诉他,反而更好。”

    “二殿下要查姓裴的丫头,怀疑青山府邸疑案的阵法大师,就是姓宁的妹妹。”沈灵揉了揉面颊,喃喃道:“给宁奕和裴烦监察身份的案底被挖出来重新研究,大司首将这份案底放在我的手里,我发现了很多疑点......不仅仅是那个姓裴的。”

    顾谦站在沈灵面前,一同眺望远方的窗台。

    “公孙越的案卷,被我复刻出来了......案卷里面的东西,你肯定想象不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都城内无秘密

    沈灵吸了一口气,他坐在桌案前,双手摊开案卷,无比认真地开始阅览。www.uu234.net

    “公孙越升迁的经历十分古怪,他来到天都,就开始接着大大小小的案件,先是入了执法司,然后成为持令使者副手,不到两年时间,两级连跨,执法司变革,他成了持令使者,手底的权限也相当大,天都的诸多秘阁都向他开启。”顾谦站在沈灵的身边,他缓慢说着自己这段时间来的收获:“目前还不知道公孙越的背景,他不断换用新人,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的调查信息被暴露太多......他要查的事情,工作量大,一个人难以完成,这就是他需要副手的原因。”

    沈灵扫过案卷,这里记载着所有能够记载的,关于宁奕的信息。

    “公孙越是哪一边的?”

    “像是宫里的,又不像是宫里的。”顾谦犹豫了一下,道:“宫里做事,不需要这么谨慎,大张旗鼓的查,又快又方便。”

    沈灵看完了案卷。

    他明白了顾谦所说的“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份案卷里的记载,竟然没有一项是秘辛,全都是日常的活动,起居,更像是用文字把宁奕来到天都之后的生活,都囊括起来。

    “你暴露了吗?”沈灵面色严肃,认真问道:“执法司那边有没有起疑?”

    顾谦摇了摇头,道:“执法司持令使者的副手,算是一个不错的官差,但是公孙越的副手是个例外,越低调越好,我做的事情,一般都是案卷整理和调查,归类和总结,没日没夜伏案,是个脑力活,勉强算是半个体力活,如果他怀疑我,我也不会有复刻案卷的机会......现在看起来,他似乎还挺欣赏我的?”

    “废话。”沈灵翻了个白眼,一只手按在案卷上,没好气道:“你小子在情报司待了十一年,老子一直压着你,不然你早就飞黄腾达了,你可是老子看重的人,现在便宜扔给那个姓公孙的,他能不欣赏你吗?”

    顾谦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他笑起来,面颊上洋溢着一种纯良的气质,整个人身上,带着干净和温和的味道,的确很难让人不喜欢。

    沈灵深深陷坐在椅子中。

    “如果你没有暴露......天都皇城里,到底是谁,对宁奕这么上心?”

    他沉默许久,然后缓慢抬起头来。

    “顾谦,我问你一个问题。”

    顾谦抿起嘴唇,心里咔噔一声。

    沈灵脑海里,是他在天都摸滚打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情报司少司首位置以来,不断被人告诫的一件事情。

    “天都城内无秘密。”

    这也是他脑海里最大的一件疑惑,天都城内无秘密,这句话的本意,是盛赞当今陛下之伟大,所有人都仰望着大隋皇帝。

    无所不知而又无所不能。

    可是......真的无所不知,又何必需要情报司之所在呢?真的无所不能,又何必需要执法司之所存呢?

    顾谦站在春风里,他觉得沈灵的这个问题,随着春风,渗入了骨子当中。

    双手抵在下颌的沈灵,深深坐在椅中,盯着站在窗边的年轻男人,一字一句道:“可是,顾谦,你觉得陛下,当真无所不知吗?”

    ......

    ......

    画出宋伊人需要的那一张符,所用的时间并不多。

    准备妥当之后,距离七日之期还有两天,宁奕于黄昏之时,通知了道宗的麻袍道者,没过一个时辰,朱砂丫头和“事主本尊”就都来登门拜访。

    “脱胎于蜀山后山的小子母阵。”宁奕沏好了茶,把符纸交给宋伊人,说道:“可以逾越空间限制,打破壁垒,但是寿命并不长久,越是强大的压制,符纸的使用次数就越少,不过你就只用一次,所以没什么影响。”

    宋伊人接过符?,有些讶异,道:“就这么一张小小的符纸,可以带我跨越整个南疆?”

    “与那些传送玉符不一样,这枚符纸专门针对应天府的大阵。等你去了南疆,挑一个好时机,注入星辉,催动符纸,足够你带上朱砂姑娘,还有那个大隋公主,抵达能够捏碎玉符的地带,再多带一些人也没有问题。”宁奕看着宋伊人,神情严肃道:“三司的阵法有一些漏洞,碍于资源的原因无法修补,所以这一次是走巧,你不要耽误,牵一发则动全身,要是被抓回去了,他们修补阵法......恐怕就麻烦了。”

    宋伊人恍然大悟。

    “我前段时间又去了一趟素华宫,跟李白桃约法三章。”他端过茶盏,吹了一口,“离开南疆之后,谁也不抛头露面,我就窝在长白山修行,哪也不去了,她去追她的小白脸,不要把我卖了,只要没人发现,我跟她离开南疆不算是大事,谁愿意待在那山角旮旯?”

    宋伊人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道:“至于外面怎么认为,我是跟李白桃私奔了还是怎么了,这锅我替那小白脸背了,等以后再看看是何方神圣。”

    宁奕笑道:“我也挺好奇,能让大隋公主心心念念的是哪位神仙人物,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宋伊人笑了笑,摆了摆手,“不提这档子事,拿到符?就行......”

    他微微停顿,目光挪向宁奕身后的裴烦,大有意味道:“劳烦两位费心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有几件事情,重要程度不一,说起来时间很长。”

    宋伊人喝了一口茶水,忽然神情凝重起来。

    “盯梢的人帮你找到了,大隋情报司的少司首沈灵,他麾下有四个持令使者,三十来号人马。”

    宁奕默念了“沈灵”的名字。

    “情报司......大隋皇城内,轮到情报司来调查了吗?”坐在宁奕身旁,原本一直双手捧着茶盏的丫头,有些疑惑,道:“平妖司插不上手,按理来说,应该是执法司来负责这件事情才对。”

    “是。”

    宋伊人带着一抹欣赏意味看着裴烦,他轻声而认真说道:“这算是例行检查,天都皇城的三司有权利对每一个值得怀疑的大隋子民进行调查,天都对所有人开放,对所有人包容,只要没有触犯大隋律法,私人恩怨,江湖风雨,都不会妨碍你住入皇城,诸多年来,江湖上的多事之徒也都来到天都寻求庇护,事实上,只要通过了三司的调查,大隋律法就会庇护他们。”

    宁奕平静说道:“我们入皇城,已有一段时间。”

    “三个月前,执法司已经结下案卷。”宋伊人缓慢叙说着这一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陈懿先生顺手帮了你一个小忙,能够跟随教宗一起进入皇城的人物,能够住进教宗府邸的人物,当然不会被追究。”

    “现在这份案卷被重启,二皇子似乎想要调查青山府邸的真相,但是执法司已经定案,于是便启用了情报司。”宋伊人有些无奈道:“这不算是越俎代庖,三司地位平等,李白鲸要查,执法司也无可奈何。”

    裴烦默默垂下眉眼。

    “其实这倒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宋伊人停顿片刻,说道:“我已经与东境说过了,东境重启案卷的事情很快就会落下来,情报司将无权介入后续调查......但是二皇子重启案卷的事情,惊动了宫里,现在要看看这件事情如何进展的,不是东境,而是宫里。”

    宁奕默默向后靠去,后背贴在府邸石壁上,徐藏的那盆万年青,叶子随风拂动。

    “四座书院在天都皇城,天子脚下。”

    “应天府是四座书院之首,青山府邸的那一次袭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怕引起有心人注意。”宋伊人看着宁奕,说道:“素华宫的娘娘对我说,这件案子,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宫里并不在意,打了青君的那个人是谁。显然,他们并没有要为青君伸张正义的意思......他们在意的,究竟是谁,能够躲过天都的通天珠。”

    剑行侯府邸内,微微安静了那么一下。

    宁奕一字一句说道:“天都城内无秘密。”

    “是的。”

    宋伊人重复了一遍:“天都城内无秘密,青山府邸是一个例外。”

    坐在腰鼓墩子上的宋伊人,学着宁奕的姿态,向后靠去,朱砂丫头一直坐在他的身后,宋伊人很是惬意地靠到了一团温软,发出一声舒适的惊叹。

    于是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板栗的宋某人,若无其事向前挺直脊梁,正襟危坐。

    他看着宁奕,“不用感谢我......我让青山府邸的秘密,不再是一件秘密。”

    宁奕和丫头都有些惘然。

    干咳一声,宋伊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敲打桌面,“大概是在......明天,后天?情报司会撤走对你的调查,不管如何,他们已经没有权限了,宫里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东境也会选择放手。”

    “都说天都城内无秘密,这只是为了称赞,大隋的陛下无所不知。”

    “问题是,真的有人无所不知吗?那个人真的是陛下吗?”

    “换一句问法就是......谁能没有一些秘密呢?”

    宋伊人看着宁奕和丫头,微笑说道:“你有,她有,我也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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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