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长陵
“第二件事。m.www.uu234.net”
“‘长陵’要开启了。”
府邸内,宋伊人捧着茶盏,他说到“长陵”两个字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眼神带着三分凝重,略有惋惜道:“如果不是时间太紧迫,其实我也想去‘长陵’看看。”
天都皇城内,有些属于禁区,譬如皇宫深处,譬如某些不轻易开启的“秘境”,说起来玄乎,这些“秘境”,其实与圣山的禁区差不多,有些是因为过于危险,不对外人开放,有些则是因为太过珍贵,大部分时间处于维护状态。
“长陵”是天都皇城内最少开启的秘境,红拂河有大人物看守,是大隋千百年来的立国根本,有气运流淌,根深蒂固,极少会对年轻一辈开放,若是踏入了足够的境界,便可以随意进出“长陵”。
长陵是什么?
是一座山,一座很高的山,被阵法所笼罩,常年雾气,外人不可入内,要出天都皇城,但仍在通天珠覆盖范围之内,与珞珈山一样,毗邻皇城,有最严苛的大隋律法缭绕不止。
“宋天王没有带你去看过?”宁奕有些好奇。
“没有。”宋伊人摇了摇头。
“据说长陵内有造化,机缘,气运,诸多令人眼馋的东西......但大隋的规矩便是如此,笼罩‘长陵’的阵法不算如何了得,但是看守长陵的那人,修为极强,无人知道底细,相当神秘,至少是某位曾经赫赫有名的星君,甚至是只差半步涅??的老古董......我爹娘自然可以进,但是带上我,就没有办法。”宋伊人有些无奈道:“长陵一开,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宁奕默默攥拳,道:“那些圣山的天才都要来了?”
“是的。”宋伊人认真说道:“龟趺山的不灭灵体,太游山双子,羌山小剑仙,东境圣山的那些天才,据悉已经联袂前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天都皇城,除了他们,据说西境还有位剑湖宫的得意弟子,号称七境无敌......无论如何,你要多加小心,星辰榜第一的位子不好坐。”
宁奕点了点头,平静道:“好。”
他顿了顿,疑惑道:“长陵里有什么,天都皇城里冷寂了大半年,长陵还没开,他们就准备来了?是因为大朝会?”
“算是。”宋伊人思忖片刻,道:“袁淳先生坐镇莲花阁,卦算大隋气运,逮龙捉鳞,每一次大朝会开启的时间,都不定,无规律可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朝会开启,意味着我大隋国运上升到了顶点,这些年来,各方圣山都有消息,说是大朝会即将开启。”
“如今的长陵先开,便算是一种预兆。”宋伊人说道:“各方人马纷至沓来,也是情理之中,恐怕除了‘谪仙人’洛长生,还没有谁有资格,瞧不起长陵内的机遇吧?”
宁奕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也未必。”
虽然他还不清楚长陵里面有什么,但是想来丫头是瞧不上的......
没有想到,这一次丫头竟然来了一丝兴趣,认真问道:“长陵有什么?”
宋伊人低垂眉眼,缓缓道:“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以前我问过爹娘,整一座长陵,并非只是一座山头,但是对年轻一辈开启的部分,就只有这么多。”
“长陵是一座很高的山,山上坐落着许多石碑,每一座石碑里,都蕴含着一抹‘意’。”宋伊人忽然坐直,三把长短刀横在桌面,他一只手按在刀鞘中端,正襟危坐,认真严肃道:“一般来说,涅??境界的大能,在破境之后,会被邀请去长陵走一趟,并且在长陵的新碑里留下一抹自己的修行意志,长陵山上的诸多石碑,就是历经风雨洗涤,如此而来。”
“我听宋雀说,有些顶级的星君,也会被邀请进入长陵,譬如说在感知能力抵达巅峰的千手星君,就可以进入长陵,留下一座石碑,来造福后人。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前辈,在涅??之前,也有资格踏入长陵,应天府的朱候,其实如今大隋天下的星君,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踏入长陵,不仅仅需要修为了得,还需要胸中有一口‘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宁奕有些疑惑。
“大隋天下,无奇不有,长陵是留给后人参悟的,续借气运,以东境甘露先生韩约的修为来看,肯定有资格踏入长陵,但他如果留了一座碑,篆刻魔道邪术,岂不是在败坏大隋国运?”宋伊人笑了起来,他轻柔道:“邪魔外道,难登大雅之堂,当朝局势,容得他在东境当一个山大王,却容不得他来天都,入长陵流芳百世。”
宁奕也笑了。
“不仅仅是不可留碑,连踏入长陵也不可以。”宋伊人一根手指,缓慢叩击刀鞘:“按理来说,他不拓碑,是可以允许入内的,参观拜访,观摩一二。”
“韩约提前提出过这个请求,但是直接被否了。”宋伊人眯起双眼,喃喃道:“从灰界归来的韩约,铁血手段拢和东境,东境诸多圣山,莫敢不从,正是他意气风发之时,已然站在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正值巅峰的韩约拎着灯笼,来长陵拜访守山人,大隋铁律的压制下,提出要与守山人打一个赌,若是赢了,便破开规矩,让他入一次长陵,看看究竟,并不留碑。”
“然后呢?”宁奕的神色带着一丝好奇。
“然后韩约输了,输得很彻底,无话可说的那种,听说琉璃盏差点被守山人打碎了。”宋伊人笑了起来,他笑眯眯道:“你应该知道的,韩约是人精,绝不会跟明显比自己强出一个层次的人打赌对敌。”
宁奕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韩约已经活成了老妖怪,愿意跟长陵守山人打赌,说明在他的眼中,两人绝对是一个层次的,都是星君顶尖的战力,而且他还有着相当大的胜算......想一想,从灰界斩妖而回,纵横东境无敌手,在星君境界必然已经抵达了顶端,又怎会想到,自己会在长陵守山人的手下输得如此彻底?
“天都的水,深不可测。”宁奕喃喃开口,他想起了韩约那一次在天都郊区客栈时候的神情,明明是东境第一人,仍然在天都如此谨慎,原来是在长陵吃了一次大亏,长了记性,知道这里蛰藏着真正的高手,不敢太过放肆。
“是的。”
桌对面的阴柔男人,笑着说道:“说回正题,连韩约都眼馋长陵里的造化,你想想,是不是天大的机遇?”
宁奕认真点头:“的确如此。”
“无论是剑修,还是刀修,修行哪一种兵器,都可以找到自己前辈留下来的石碑,那些石碑里面蕴含的‘意’,对修行者而言,有着莫大的好处。”宋伊人平静说道:“剑修一境,相当于后境一境,剑修三境,相当于后境九境,若是走单纯极致的剑修,带来的杀力恐怖绝伦,但同时也极难获得进境。”
宁奕和丫头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意思。
显然,剑修之路,刀修之路,那些纯粹的意境之路,每前进一境都万分艰难,但带来的效益却无可比拟,这是大隋天下修行者所公认的。
“长陵内的石碑,所蕴含的意志,都是大隋流传数千数万年来的强者,所留下来的,最纯粹的精神。”
“如果能够把心神浸入其中,攫取精髓,那些上古剑修,有些甚至已经抵达剑修十境,对剑道修为的体悟,大有裨益。”
说到这里,宋伊人顿了顿,看着宁奕,道:“宁奕,我知道你在白鹿洞书院,与那位剑器近结缘,纵观两千年,剑器近也是最强级别的剑修,他有没有给你留下来一些剑意?”
宁奕有些无奈,惋惜道:“并没有......这位前辈没有给白鹿洞书院留下一丝一毫的剑气遗藏。”
“那的确有些可惜了。”宋伊人的眼里也有惋惜,道:“如果剑器近给你留了一缕剑意,你在剑气境界上会更上一层楼。”
“这就是那些圣山天才来到天都皇城的原因。”
“长陵一开,风雨飘摇。”宋伊人轻声感慨道:“虽说长陵届时便会开启,但听说坐镇山脚的看守人性情古怪,想进长陵,也不是那么简单......当然,对于你,我,还有那些圣山圣子而言,踏进长陵只是小事一桩。每一次长陵的开启,规矩都不一样,只是这一次,我等不到了。”
宁奕有些动容,道:“你要走了?”
“时候也不早了。”宋伊人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灰尘,笑道:“我离开天都,本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去一趟南疆,把那些烦人的,糟心的事情,全都一刀斩成两断,无牵无挂,才能无欲无求。”
宁奕也站起身子,看宋伊人把三柄长短刀依次悬挂在腰侧。
“我送你一程?”
“没什么好送的,天都路短,南疆路长,山水迢迢,早晚会有再见的一天。”宋伊人挑了挑眉,大笑道:“宁奕,情报司的监察还没取消,这些日子,好好待在院里。”
宁奕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好。”
“我等天都的好消息传到长白山。”宋伊人拍了拍宁奕肩膀,微笑道:“修行者岁月漫长,你我注定都要走到很高的地方,到时候并肩一起看山上的风景。”
宋伊人身旁的朱砂,神情动容,外人不了解,但她心里知道,对于自己的少爷而言,这一句话,究竟是何等高的赞扬。
这是笃定了,眼前这个叫宁奕的少年,能够走到最后的那一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结案
宋伊人说的很对。www.uu234.net
长陵的开启,那些石碑,意味着天大的机遇。
让诸多圣山圣子都忍不住要来天都一探究竟的机遇。
但是有些人并不需要这样的一场机遇......譬如那位谪仙人洛长生,再譬如宁奕的丫头。
裴烦坐在腰鼓墩子上,看着宁奕,一只手反复摸着自己眉心的那枚“大红枣”印记,剑藏的运作之下,她容光焕发,轻声喃喃道:“没想到,剑藏竟然如此珍贵。”
长陵的石碑之所以珍贵,是因为里面蕴藏着一抹意。
来自于那些顶级的星君,成功涅??的大能,千百年来的惊艳剑修,刀修,他们所留下来的一缕心得体会。
那道心得体会,固然珍贵,能够成为卡在瓶颈时候的一缕神光,但是离开长陵,自然就不会有所保存,石碑主人的意志长存碑中,无法带走。
于是风霜呼啸,岁月打马而过,少年来了又去,有人盛开,有人凋落,但长陵永远是那个长陵。
丫头从来没有遇到过瓶颈。
她踏入修行以来,父亲的剑藏陪伴着她,呼吸与吐纳,都是在修行,闭目睁眼,行动静止,无时无刻,这是天大的福分,神赐的宠溺,曾经在西岭之时,周游看走了眼,名震大隋的道宗道种,本以为裴烦只是一个资质中上的人物,算得上天才,却算不上如何天才。
直到徐藏入紫山,把“剑藏”完完全全给了丫头。
裴家的剑道血脉,开始觉醒。
“我似乎可以随时触摸到,父亲留下来的剑意。”裴烦看着宁奕,内心有些愧疚,她喃喃道:“宁奕,我是不是应该刻苦修行,这样才对得起他的期望?”
宁奕沉默下来。
他摇了摇头,道:“还记得徐藏进入紫山之前,是怎么说的吗?裴?f大人,希望你能够当一个普通人,这道‘剑藏’,会陪伴在你的身旁,一直保护着你,里面的星辉和剑气永不枯竭,如果有一天你想修行,他也不会阻拦。”
宁奕的声音有些沙哑。
剑藏,源自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毫无保留,默默相助。
如果不是长陵,可能裴烦还不会意识到,剑藏的分量,重到了何等地步。
裴?f大人考虑了身前生后事,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丫头。
“裴?f大人希望你,无论如何,以后都能够过得开心。”宁奕低垂眉眼,道:“修行也好,当个普通人也好,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丫头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轻声道:“宁奕,我明白了。”
......
......
天都仍然宁静。
但是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长陵的雾气几近消散。
东境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人物,已经从各自的圣山启程,分别坐着烙刻漆黑莲华的车厢,驾临天都皇城的通天珠范围。
城内的街道,徐记牛肉铺子的生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店铺内撑肘发呆的徐瑾,怔怔看着不远处的剑行侯府邸,这几天来,宁奕和裴烦都没有出门,显然是觉察到了情报司对他们的监察。
日子百无聊赖。
直到这么一句话,传到他的耳中。
“青山府邸的疑案,被破开了。”
......
......
重建之后的青山府邸,由天都皇城的莲花阁拨款,阴阳两面都被修补,灵气氤氲程度,虽然不如以前,但是仍然算是一处洞天福地。
府主朱候入了红拂河,按照大隋律法,接受惩戒,新一任的府主位置仍然空悬,整座应天府,元气大伤,上下一派死气沉沉。
书院之争,他们折损了两位星君,两位涅??大能,这般底蕴,放到天都,的确有资格称得上是四座书院之首,朱候不再,夷吾已死,朝天子老先生被打得支离破碎,圣乐王与剑器近的公平一战当中落败,神魂陨落。
如今的应天府,几乎要跌出四座书院的名列当中。
白鹿洞书院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按照书院规矩,清理了一大批违令之徒后,便不再追究,这似乎也是宫里的意思。
百花齐放,霜杀百草,这两个时代的到来,似乎赶在了一起,诸多圣山雄起,争到最后,赢家永远是少数,应天府并没有笑到最后,但陛下扶了一把,让应天府不要跌破千年以来的下限。
如今府内上下,只有一人,能担得起应天府的重任。
莲青得到的资源,不减反增,应天府的那些老人,在这一场斗争当中尚存的,开了一场会议,将更多的资源都拢和在青君一人身上。
应天府要造出第二个“洛长生”。
想要改变如今应天府的颓态,唯有青君,他若是能够像神仙居的谪仙人那样,迅速击败同一辈的所有敌手,破开十境,那么应天府的未来仍然一片光明。
与以往截然不同。
一年前的应天府,朱候在左,夷吾在右,上有两位涅??,大世当中,师门背景的基石极其坚固,得了造化,不会被抢,如今香火已经崩塌,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再也慢不得了。
青君坐在龙眼温泉之中,他的手臂上,扭动翻滚着一条条的雏龙,比起上一次与宁奕交手,他身上的气息要更进一步,远观来看,他身旁的泉水雾气,掀起无形热浪,整个人盘坐池中,犹如一尊远古神灵。
他汲取了整座应天府的资源。
而且采取了压境的手段,来使自己的境界能够沉淀下去,变得浑厚。
但是如果有星君级别的修行者观看,便会发现,青君走了一条“拔苗助长”的路子,他太急于求成,将这些资源全都吞入腹中,还没有来得及转发,就被压缩到丹田里。
这些星辉的确是浑厚的助力,但是运用者无法熟悉掌控,就只是一个花架子,目前可以凭借势大来压过对手一头,但是再往后修行,这些积攒下来的无用星辉,不会有丝毫的推动作用,反而会成为最大的阻力。
青君心里清楚自己的弱点。
但是应天府的担子,如今就抗在自己的肩头。
他别无选择。
青君曾经与那位夜访青山府邸的剑修交过手,先到如今,那位剑修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他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宁奕,但绝对是年轻一辈的修行者。
不管是谁,年轻一辈当中,有人能够走到那一步,便已经是给青君敲响了一个警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必须要时刻警醒自己,不可以有丝毫懈怠,否则昔日的那一幕还会上演。
青君的道心,非但没有被击碎,反而在想通之后,变得更加坚固,更加锐意。
这就是所谓的破后而立。
龙眼温泉当中,青君吐出一口浊气,他站起身子,消化着自己刚刚的所悟与所得,披上了一袭黑袍,身上的水汽已经被星辉所蒸发。
时候很巧,就在他做完这一切,青山府邸的门口被人敲响了。
他有些疑惑,看着好几位披着红袍的男人,踏入自己府邸,对着自己揖了一礼,这是一种礼节,那些人的面容上一直木然没有表情。
“执法司的人,到我这里干什么?”
莲青伸出一只手,搭在剑架上,悬挂着四柄长剑的木架,吱呀作响,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莲青,青山府邸的疑案......被执法司破了,我等特地来告知你。”
莲青抓了一把黑鞘古剑,向后躺在黄梨木椅上,他饶有兴趣看着执法司的红袍执法者。
“简一。”
红袍执法者语气冰冷,报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青君皱起眉头,他摇了摇头,确认自己的脑海当中,没有这个名字。
简一是青山府邸疑案的凶手?
“应天府的建阵,历尽百年,人事变动,当年参与初建的阵法师,一共有七十三位,这一百年来,每一次改动,加在一起的参与者,共有三百二十四位。”红袍执法者顿了顿,道:“简一就是当年的初建,以及后续阵法的组织者。”
青君沉默下来。
“青山府邸阵法,在那一夜失效,无法检测侵入者,是因为阵法本身存在致命弊端,因为偷工减料,在与阳气结合之后,恰好能够隔绝通天珠的探查。”红袍执法者缓慢说道:“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叫简一的男人,这是他的罪。”
青君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皇城都知道,青山府邸,意味着有一位剑修悄无声息入侵了应天府大阵。
现在的执法司,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那个剑修能够进入应天府,是因为应天府的阵法出了问题,通天珠没有察觉,也是因为这个叫简一的男人......宫里并不在意那个剑修是谁?
青君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只要弄清楚了应天府阵法出错的原因,那么宫里谁会在乎,是哪位剑修打伤了自己?
莲青问道:“简一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简一已死。”
红袍执法者低垂眉眼,认真说道:“于十四天前,因为贪污受贿被处决,他留下来的遗诏里,对自己修改阵法的事实供认不讳,这是他死后被发现的遗章。”
青君看着红袍执法者手中那张被星辉保存起来的猩红纸张。
“所以,你们来的意思是?”
红袍耸了耸肩,悬着红纸,木然道:“这件事情即将定案,需要当事人的手印。”
他知道,执法者来到这里的态度,对自己传了这么一句话,意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掀过去了。
这件事情竟然结案的如此之快,想来宫里有人推动了青山府邸疑案的进展。
至于是何方神圣,不可探知。
青君以拇指指印,按在猩红遗章的空白之处。
“过去的,尘归尘,土归土......”
他站起身子,道:“不送。”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们是陛下的眼
青君站在龙眼温泉边沿,他目送着红袍执法者离开自己府邸。www.uu234.net
大门即将合拢之时,有一只手轻轻抵在了木门一面。
于是府邸大门,悬成一条线。
“久闻天都四座书院的大名,一直无缘,听说应天府是四座书院之首,为何......如此破旧?”
推开青山府邸大门的,是一个披着龟纹长袍的男人,他的面颊上覆着一张银白色的狰狞面具,看不清楚真正容貌。
长袍被微风吹动,衣摆摇曳。
“我来自东境......”银白面具男人微笑道:“龟趺山,陵寻。”
青君眯起双眼,再一次将手掌悬停在一旁木质剑架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在下于龟趺山闭关太久,骨头都要生锈,从山里好不容易走出来,跟那三个怪胎一起来了天都,商量着找个地方活动一下,别紧张......这里就只有我一个。”陵寻咧了咧嘴角,笑道:“长陵要开了,顺路来到天都,特意来见识一下,所谓的书院大君子,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头?”
青君面无表情,一只手掌下压,整座剑器架子瞬间瓦解破碎,木屑四溅,剑架上悬挂着的三把长剑,把他一把攥在掌心。
之前拔出的那柄黑鞘长剑,被他以另外一只手按住剑首,抵在地面。
剑气迸发。
青君将三柄长剑,一柄一柄插在地面,剑鞘入地一半,犹如香火点燃,袅袅剑气如烟溢散,正好在四方之位。
为了避免损坏府邸其他物事,这些剑气包裹两人,将圈子限制在三丈距离中。
他木然开口道:“来!”
陵寻的龟纹长袍,被剑气吹拂地向后大摇大摆,他脚步巍然不动,面具下的眸光,由黯淡变得明亮。
“好,很好。”
......
......
“你说什么?”
沈灵站起身子,他双手按在桌案之上,压抑着自己的气劲没有迸发,不然这张桌子顷刻间就会破碎,但是四周的纸张,卷案,仍然被无形的气机吹拂散乱。
红袍执法者站在沈灵的面前,其中一人面无表情拎着红纸,保持着一段相当巧妙的距离,既可以保证沈灵能够看见红纸上的文字,又可以保证沈灵不会因为过度的愤怒,而做出让他后悔的事情。
“青山府邸的案子已经结束了。”红袍执法者语调木然,道:“青君的手印,这是当事人的指印,无论结局如何,已经揭过去了。”
“简一,应天府自己的阵法师,你在开什么玩笑?”沈灵抬起头来,目光强硬地与红袍执法者碰撞在一起,他高声道:“找一个已经被处决的死刑犯,来当青山府邸疑案的替罪羊?这是大隋律法的公正吗?”
房间里沉寂了一下。
“我们依法行事。”红袍执法者继续开口,道:“更何况......沈灵大人,想要的公正,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公正吧?”
沈灵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意思?”
“执法司已经在调查沈灵大人了,沈灵大人的出身,还有这一次僭越权力的监察,都有颇多疑点,我们怀疑沈灵大人的真正意图。”红袍执法者平静说道:“希望我们不会有下一次的再见。”
“你们是在威胁我?”沈灵笑了,他忽然不再愤怒,而是觉得有些荒唐,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你们把所有的案卷调出来,你们去找我的上头云洵大人,去情报司的大司首那把我的卷宗全都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奔着大隋律法去,奔着定我的罪去,但凡能找到一点,我把这颗脑袋双手奉上!”
这句话,开始说得很慢,后来越来越快,最后再一次高声喧喝。
这一座独立的情报司府邸,在红袍执法者入内之后,就贴上了隔音符?,所以这道愤怒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去。
红袍执法者沉默片刻,道:“我们会的。”
“但若是你们查不到呢?”沈灵忽然把脸凑近,他盯着红袍执法者,恶狠狠道:“三司地位平等,你知道你在威胁谁么?老子这些年为大隋立的功,足够离开天都,去当情报司附属的大司首了,知道么?”
红袍执法者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颊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执法司无孔不入,天都大部分的官员,都有或多或少的把柄,但沈灵真的是一个例外。
红袍轻声说道:“上面不希望您插手这件事了,流程已经走完,这件案子的功勋会算到您的头上,作为您以后升迁的帮助。”
“这件案子的功勋算到我的头上?”沈灵忽然笑了,他看着红袍执法者,像是看着一个白痴,道:“这是一桩冤案,简一人已经死了,被你们拉出来再装上偷换阵法的罪名,当了青山府邸的替罪羊。如果有一天案子平反了,这笔账会算到谁的头上?你们自己喜欢随地大小便,还喜欢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你以为这是恩情?”
红袍执法者沉默了。
他收回红纸,开门见山。
“你要查剑行侯宁奕,宫里希望你就此停手。”
这句话,让沈灵也沉默下来。
他咀嚼着这句话里的细微含义,他其实要查的并不是宁奕,而是宁奕身边的那个小丫头,那个姓裴的女孩。
很多年前,天都血夜,裴家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个夜晚,断然不可能有人还活着,但是......世事总有例外,万一这个叫裴烦的女孩,就是例外呢?沈灵接手案子到现在,查到的部分很有限,当年的事情已经被密封了,关于裴家,关于裴?f,关于传说中三皇子的那一纸婚约,大多只有一个坊间的传闻,越传越淡,越来越虚无缥缈,做不得真。
他没有证据,但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找到证据。
沈灵深吸一口气,他认真说道:“这件事情,是二殿下交付的,我不查宁奕......我想去查他身旁的那个女孩。”
“二殿下”的名头,并没有吓到红袍执法者。
红袍平静说道:“二殿下已经脱身了,天都里的诸多事情,不该好奇的,沈灵大人还是不要好奇的为好,明哲保身这个道理,大人应该比我们更加懂的。宁奕也好,姓裴的女孩也好,沈灵大人以后都不要插手了。”
沈灵一言不发,坐回椅子,他隔着一张桌子,看着那几个面无表情的红袍执法者。
恍如隔世。
“情报司的那些探子,麻烦您遣回。”红袍执法者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公文黄纸,俯下身子,“这件事情的案卷,会有执法司递上。”
沈灵没有握笔,也没有在那张黄纸上签字。
“很明显,这件事情的背后,有许多的大人物意志在角力。”
“听说有一位姓宋的贵人,身份背景十分了得,在素华宫里与南境娘娘谈了一场,然后就有了青山府邸疑案的告解。”
沈灵坐在椅子上,他木然而缓慢地吐出一句又一句的话。
“无论是简一还是简二,只要素华宫的娘娘愿意,可以找出简三,简四,甚至简一百。”
“但是真正的真相只有一个。”
“青山府邸的疑案,重要的地方,不是在于谁破了那个疑案。”
“而是在于,我们切切实实怀疑到了姓裴的女孩身上。”
“我们需要查到她的案底,但是一片空白。”
“最后的那个阵法大师找到了,但是姓裴女孩的案底仍然没有找到。”
微微的停顿。
红袍执法者的神情不再温和,而是冷酷下来。
“沈灵......宫里那些大人的会见,是不可探查的。”
这句话其中包杂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那位宋姓贵人与素华宫娘娘的见面,你沈灵凭什么知道?
“无所谓,你们尽管去查,看能不能查到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些讯息的?”
沈灵坐直身子,他微笑看着红袍执法者,“别忘了我坐在什么位置。”
“情报司,少司首。”
“宫里的,宫外的,一株草,一阵风,都有可能是我们情报司的眼。”
红袍执法者沉默片刻,道:“沈灵大人,您想说什么?”
“天都城内无秘密。”
沈灵注视着红袍执法者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语,他逐渐站起身子。
“这些年,发生了多少冤案,有多少大隋官员贪污受贿,免于执法司的刑罚,前不久的书院案子,有多少人被打入地牢?”
“又有多少人来天都上诉,哭冤,被执法司拒于门外?”
“陛下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红袍执法者胸膛一阵气塞,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正面回答,只能冷冷回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依大隋律法行事。”
“好一个大隋律法,口口声声都是大隋律法,你知道什么是大隋律法吗?”
沈灵盯着红袍执法者,道:“天都城内无秘密,就是一个笑话!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陛下只是一个人,他又该如何知道?”
“为什么陛下无所不知?”
“因为有我们在,我们是他的眼,我们替陛下去看这人间,看这众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徐瑾、顾谦、沈灵
“欺上瞒下,中流砥柱?”沈灵盯着红袍执法者,语气逼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们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之上,是因为陛下的信任,但是你们肆无忌惮享用着这份信任,焉知在他人眼中,已是大隋之蛆虫!看看这天都皇城,现在成了什么破烂模样?”
红袍执法者默默向后退了两步。www.uu234.net
他的心底有些震撼,但终归还是平复下来,看着沈灵,那个男人脸上的愤怒还未消退,但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缓慢跌回椅上。
“沈灵大人,就凭你刚刚对执法司的污蔑之语,便会招惹上不该惹的麻烦。”红袍执法者木然开口,看到椅上的男人不屑而厌恶地摆了摆手,一副浑然不在乎的姿态,他淡淡说道:“我理解大人心中的愤怒,也为我大隋有如此风骨之人感到庆幸。但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沈灵大人,无论你接受不接受这个结果,都将不会得到三司的任何人手帮助。另外......这里是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大人的亲笔信,沈灵大人今日起,可以好好在天都里休息一段时间了。”
红袍执法者说完之后,便不再停留,陆续离开。
沈灵坐在椅子上。
他一只手攥着椅背,单手颤颤巍巍拆开那封信。
大司首云洵,提携自己,提拔后生,对自己恩重如山。
云洵在信中,并没有谈及这件事情,只是让自己好好放松,不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沈灵沉默了很久。
他从来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面对这份局势,觉得有心而无力。
他坐在窗口,身后是天都的穹顶,云海清澈,一片光明。
光芒落在身上,沈灵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他想要站起来,但是身子有些僵了。
他在少司首的位子上坐了很久,现在觉得有些累。
沈灵怔怔坐了一个下午。
光线在桌上缓慢挪移,直到不再明亮,不再刺眼。
屋子里一片死寂。
然后徐瑾推门而入。
徐瑾拉了把椅子,坐在桌对面,他看着沈灵,平静说道:“案子破了。”
沈灵轻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弟兄们大部分都被调走了,大部分都选择离开天都,去往偏远地方。”徐瑾靠在椅背上,他端起冷茶,抿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沈灵,挑眉问道:“你还在想这件事情?”
沈灵再一次轻轻嗯了一声。
“结案的卷宗我看了,很合理,没问题。”徐瑾低垂眉眼,轻声说道:“简一是替罪羊,但是重要的是宫里的态度,上面要你休息一会,应该是要等这段时间的风波过去,不会让你就此埋没的。”
沈灵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不重要,没有人手,我一个人也可以查。”
“你一个人查?”徐瑾的神情仍然平静,他的语气却不再平静,“姓沈的,你之前是少司首,你手里有情报司的精锐,你有云洵大人的全力支持,有背后的二殿下给你站台,你当然可以查,你想怎么查都没问题,但是现在呢?你算是什么,你拿什么去查?”
沈灵有些恍惚。
“醒一醒。”徐瑾看着沈灵,认真问道:“你要查的,就只是裴姑娘吗?就只是宁侯爷吗?每个人都有秘密,宫里有人不想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情牵扯了多少大人物,连二皇子都撤手了,你觉得你秉持着的,是一腔热血,是为大隋捐躯的豪气?”
沈灵面色茫然,抬头看着徐瑾。
“没有人会认账的。”
徐瑾憋着一口气,他沉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都皇城里的风景仍然好看,但是红拂河里,混进来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陛下六百年来,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执法司也好,情报司也好......都应该歇一歇了。”
沈灵被这句话惊醒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
徐瑾低垂眉眼,为了让沈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再一次认真说道:“我们是陛下的眼,替陛下去看这人世间,这是陛下的天下......可是陛下老了。”
“这、是、谁、跟、你、说、的!”
沈灵忽然怒了,重重以手拍案,他盯着徐瑾,简直不敢相信,跟在自己身旁,一直憨厚,老实巴交的徐瑾,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不是谁跟我说的,这是我亲眼所看到的。”徐瑾注视着沈灵,他竟然毫无惧色,不再像之前那样,他缓慢说道:“我入了情报司,所受的第一份教诲,就是沈灵你对我说的‘我们要做陛下的眼’,于是我替陛下,把这个大隋皇城看了十一年,入眼所见,是这座皇城开始走向腐朽,但是大隋王朝永垂不朽,时代的火焰就要燃尽了,陛下老了,他不再出宫,不再传诏,不再出面,这还需要谁对我说吗?沈灵,难道你看不见吗?”
“应天府,嵩山书院,岳麓书院,这三座书院的落败,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沈灵忽然留意到徐瑾身上的肩章,徐瑾身上仍然披着三司的长袍,这是情报司的长袍,肩章的星辰,意味着“少司首”的职任。
他更加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要监察这件事情的意志,多次移主,二殿下之所以撤手,是因为有比他更大的人物开了口,陛下想知道姓裴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徐瑾平静说道:“但事实上,这只是陛下的心念一动,情报司和执法司携手调查,已经做出了一份完好的调查,即日便会呈交,按照程序,先入太清阁审核,停歇一夜,再递交给宫里。”
沈灵已经不在乎徐瑾所说的后面那些话。
他沉默看着徐瑾,自己最欣赏的两个人之一。
那个无论自己如何痛骂,都不会还口,向来没心没肺的男人,放到天都情报司,绝对是年轻有为,无论是人品还是秉性,都属于上乘之姿。
徐瑾平淡道:“你想骂我?我警告你,不该说的可不要说,我现在是情报司少司首,你的府邸里都是我的‘眼’,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会记录在案卷当中。”
沈灵忽然醒悟过来。
他死死盯着徐瑾。
然后一字一顿。
“我错看了你,徐瑾。”
这一句话说得十分用力,沈灵的双手攥在椅背上,已经捏出了木屑的碎片。
他闭上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没有错看你,沈灵。”徐瑾微笑说道:“刚刚的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好好休息,也好好想想我说的那些话,希望你能有所改变。”
沈灵不再开口。
屋子里缓慢站起了一道身影。
徐瑾注视着闭目养神的沈灵,淡然道。
“告辞了。”
......
......
小巷子里。
没有光线。
“裴烦,本名裴梵,西岭裴家商贾的孤女。”
顾谦借着微弱的星辉,看着这份卷宗,沉默下来,这张卷宗上,详细而又具体的,把姓裴的女孩,所有的身世,都写在了纸上,包括当初那个在西岭郊外因劫货而死的商贾裴家,一家三口,如何死去,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这是伪造的案卷。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
这里没有情报司的眼,也没有执法司的耳,这里十分安全。
徐瑾平静说道:“有些事情,不能现在发生,有人在操纵着皇城里上演的戏码,所以会有这么一份卷宗。”
徐瑾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个人不是陛下。”
“陛下好奇姓裴的女孩,是什么来历,所以我们只需要做出一份详尽的案卷,得出的结论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那么一切就可以风波无虞。”徐瑾按了按自己的斗笠,咧嘴笑道:“告诉你一个很机密的事情,陛下似乎遇到了一些修行上的困难,每天在太灵宫里闭关,有时候会打碎一些物品,这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
顾谦皱了皱眉头。
“我原本以为公孙越是在调查宁奕。”他靠在小巷石壁,“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他要查的是那个姓裴的女孩。那个女孩什么来历?”
徐瑾注视着顾谦,说了四个字:“天都血夜。”
顾谦沉默了。
“裴家已经被死光了......那时候结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莲花阁的袁淳先生。”顾谦有些无力,他认真说道:“那是你我刚入情报司的第一年。”
“公孙越与沈灵想的一样,但是他比沈灵聪明,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比沈灵聪明。”徐瑾淡淡道:“哪怕裴烦真的就是裴家的遗女裴灵素,也绝不可以在如今这个关头被揭露出来。”
顾谦有些不解,他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徐瑾,竟然有些陌生了。
“暗流汹涌,你不明白。”徐瑾闭上双眼,道:“顾谦,情报司多次人手交替,我担心以后的某些不可抗因素,会波及到你......所以你的案卷,我接手之后,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不用担心你在执法司会暴露。”
顾谦只觉得惘然。
“有人觉得陛下老了,于是就有了一些不该有的事情。”
徐瑾睁开眼笑了笑,道:“回想我当时说的话,还真是好笑呢,光天化日,难道有人敢在皇城作妖?真的有人敢作妖,我们情报司,作为陛下的眼,已经无法传递消息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他拍了拍顾谦肩头,道:“案卷通过审核之后,会在太清阁停留一夜,如果沈灵能够听懂我的话,那么今晚他便会带着这些日子的调查结果前来。”
顾谦瞬间明白了徐瑾的意思。
那个男人甩了甩手,回头笑了笑。
“别担心,等案子结了,请你和沈灵喝酒。”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死灰不可复燃
清晨的阳光落在天都皇城的街道上。www.uu234.net
薄衫的少年端着一碗油茶,缓慢坐下,木条长凳腿旁,立着一柄栓系黑布条的油纸伞,油纸伞的伞柄,两根狭长的布带随风轻轻飘摇。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
天空澄澈,一碧如洗。
沾染甘露的春草,摇曳身子。
吹拂街道店铺门帘的微风,掀动少年的秀发。
宁奕很享受这种感觉。
空气里弥漫着复苏的春意,还有自由。
昨夜的天都皇城,较之今日,要少了许多东西。
春雨洗涤冬日的寒冷,让整座皇城温暖起来,宁奕的印象中,路边还没有消融的坚冰,堆积的杂草,在今早推开府门的那一刻,都没有了。
焕然一新。
对宁奕而言,不仅仅是这些被洗去了。
他能够坐在早茶铺,就说明三司对他的监察已经取消了,路上那些已经由陌生到熟悉的面孔,重新又隐入了天都的夜里。
三司里,负责监察的那些人,行走在黑暗中,很罕见的有抛头露面的机会。
“热腾腾的包子,新鲜出炉的烧饼,还有卤蛋。”
丫头坐在宁奕的对面,桌上的热气摇曳,女孩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宁奕也笑了。
在被三司监察的日子里,他和丫头就待在院子里,两个人聊天,下棋,喝茶,抄书,以前在西岭庙里,其实他们也是这么过的,只不过那时候没有书籍可看可抄,两个人就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可以窝着。
西岭的菩萨庙,像是蜗牛的壳,虽然不大,但是温暖。
后来走出了西岭,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宁奕来到天都之后,麻烦不断,他终于有了一些可以休闲的时间。
参悟剑意,复盘自己在红山的战斗,默默静修。
他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大隋的黄金时代来了,可是宁奕的心境却十分平静,他见过了一些风景,也走过了一段旅程,以前的宁奕,看书上曾经说,人生的境界有三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到后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最后的第三种境界,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宁奕默默记下了这句话,他看蜀山,看紫山,看应天府的青山,再看红山,发现了一个道理。
山是不是山,并不重要。
山就在那里。
想来对徐藏而言,看哪一座圣山都一样,无非是自己的剑够不够快,能不能劈开拦路的,山也好,水也好,书上的那些道理,圣贤的那些名句,都不够实在,都不如一柄天下无双锋利的剑器来得实在。
宁奕拎起细雪,横过伞身,将其搁在自己膝盖上。
他看着丫头傻乎乎的笑脸,忍不住也笑了。
阳光落在裴烦的面颊上,丫头鬓角的两缕发丝在风中向后拂去,露出干净白皙的面庞来,跟西岭时候不一样,丫头的脸蛋长开了,颇有些“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因为诸多繁琐事宜的原因,她之前一直深居剑行侯府邸,这一点,倒也算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了。
这一次,托宋伊人的福,不知道他是拜托了哪位大菩萨,昨夜之后,三司真正意义上的撤走了监察人员。
宁奕也听说了“青山府邸”一案的告破,他心中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叫做“简一”的阵法师,被巨大的意志看中,于是拿来做了这件疑案的替罪羊,纵观流程,一整桩案子的处理手段,简单粗暴,干净利落。
事情告了一段落。
......
......
“可惜徐记铺子,那家铺子似乎是转手卖了,已经不开了。”宁奕单手撑肘,笑眯眯看着桌子对面的丫头,丫头双手抓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呼呼吹着气,轻轻咬了一口,含糊不清说道:“那家的牛肉真的很好吃。”
“情报司监察这件案子,应该算是一个好差事?”宁奕两根手指捻着汤勺,摇晃搅拌着碗里的油茶,若有所思道:“听说情报司平日里行走的地方,十分危险,四境如此,天都也不例外,天都情报司经常需要外出,监察我一个小小的剑行侯,只需要在街道四周布下眼线就好,这件案子结束之后,他们应该会远出天都皇城,有可能奔赴北境,或者四地。”
丫头啃了一半的肉包。
“以前我也想过的,送你到天都之后,看看能不能找一个体面的差事。”宁奕笑了笑,道:“我没想过我会踏上修行之路,也没想到我会置身在风波中心,我觉得能够当一个三司的成员,其实是一个很光荣的事情。”
裴烦垂下眼帘,她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能够当一个三司的成员,的确很光荣。”
忽然间,桌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宁奕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干净的笑脸。
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宁奕身旁的那个男人,并没有披戴三司的衣袍,但是眉眼之中,能够看出久居天都的风霜气息。
“宁小侯爷,我就不说我的名字了,因为你一定没有听过。”
男人拉开椅子,很不见外的坐了下来,他看着宁奕,温柔笑道:“一直久闻大名,却遗憾从未见过面。”
宁奕静静看着顾谦,这个年轻男人,不得不说,生得这样一副面容,实在让人生不起讨厌的情绪。
他微笑问道:“现在三司里每个人都知道我了?”
“并不是。”
“不仅仅是三司......”
“准确的说,是天都里每个人都知道。”顾谦将自己的纱帽摘下,轻轻搁在桌上,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小份餐盒,放在桌上,缓慢推到了宁奕的面前。
“小侯爷来到天都之前,就已经是压过珞珈山叶红拂叶先生的星辰榜头榜头名,大隋天下鲜有不知,来到天都之后,书院的风波刚刚过去,又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宁奕’的名字呢?”顾谦说了一句很漂亮的话,但是他的面容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三司里很多人忙于事务,他们哪怕听到洛长生的名字,恐怕也不会多感兴趣。”宁奕看着顾谦,平静说道:“你记住我,想必不是因为星辰榜,也不是因为书院吧?”
顾谦微微沉默下来。
“徐记铺子的牛肉,你们是朋友?”
宁奕忽然想到了情报司那个负责监察自己的男人,接手徐记铺子之后,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时间过得很快,宁奕如今已经看不到那张笑脸了。
顾谦不置可否,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宁小侯爷在说什么,也不认识所谓的卖牛肉的朋友。”
宁奕接过餐盒,捻起一片牛肉,细细咀嚼,是熟悉的味道。
他看着顾谦。
这个年轻男人的神情里,带着三分苍白,七分隐含的痛苦,他的瞳孔却十分平静。
顾谦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宁奕,认真说道:“宁小侯爷本领通天,在下佩服。”
宁奕沉默片刻,他看着远方的徐记铺子,问道:“卖牛肉的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回来了。”
顾谦微微停顿,道:“他已经死了。”
死寂。
丫头有些愕然。
早茶铺子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唯独这一桌,却像是忽然静了下来。
宁奕吐出一口气,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顾谦要说的话,揉了揉眉心,很多时候,他不屑于为自己做辩解,但这一次不一样。
“很抱歉......”
宁奕看着顾谦:“但不是我做的。”
他本以为,监察自己的这件事情,只是一件小事,却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看来昨晚的天都,不仅仅是下了一场雨。
宁奕并不知道,调查的最终案卷,在太清阁经过审核之后,隔夜将会被送往宫里,宫里阅过无事,那么便会撤走监察。
太清阁一夜之后,有两个人死在了那里。
尸体覆白布被抬了出来,跟随沈灵一起的三十余部下,在那一夜之后就宣告瓦解,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清除案底的顾谦。
徐瑾是一个性格严谨的人,太清阁珍藏卷本的地方十分隐蔽,但是情报司有着避开所有眼目的地方,沈灵在天都情报司的少司首位置上坐了接近二十年,可是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在了太清阁。
顾谦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顾谦来到之后,丫头就下了椅子,让出了座位。
她来到了宁奕的身旁,坐了这么一小会,此时她手里捏着的包子已经凉了。
场面安静了那么一小会。
顾谦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宁奕摇了摇头,说道:“我做过坏事,但这一件,与我无关。”
丫头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她欲言又止。
宁奕在桌案底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裴烦的膝盖上,示意丫头稍安勿躁。
宁奕不动声色说道:“东西你拿走,我们俩就当没有见过面。这件事情,信不信由你。”
“没必要,我信不信并不重要,这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顾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好奇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模样,所以今日来见一面。”
说完这一句话后,顾谦站起身子,没有回头。
他其实说了谎。
顾谦并不是专程来看宁奕的,只是想来看看徐瑾的铺子......铺子还在,只是姓徐的却永远不在了。
有时候,这一次的离别,就是永别。
顾谦没有忍住,于是就有了后面,他坐到宁奕的对面,他注视着宁奕的眼睛。
他想看一看,这个间接害死徐瑾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后来他逐渐冷静,愈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够理智。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果。
宁奕并没有说谎。
……
……
行色匆匆的男人,走到小巷子里。
衣袍纷飞,落下,他重新换上新的衣袍,之前覆在脸上的面皮撕下,焚烧。
小巷子里的火光无人看见,照亮一个男人苍白的面孔。
徐瑾死了,沈灵也死了。
他昔日的同袍,伙伴,最好的兄弟,在这条小巷里见面,离别。
说好了一起喝酒......
一字一句,一帧一帧,流淌心底。
不知道为什么,顾谦心中有痛苦的情绪涌起,却无法让他觉得悲伤。
年轻男人蹲下身子,注视着火焰缓慢烧尽。
他眼里的那团火,最终只剩下一团灰烬。
还有一些火星,有风吹过,似乎就可以复燃。
但是他一脚踩了上去。
踩灭之后,顾谦振了振衣袖,没有回头。
(因为这段时间考试,事务繁杂,时间紧迫,不想影响质量,故每天只有一更,中午10点,万望理解。)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辈剑修!
“别去想那么多。www.uu234.net”
宁奕拍了拍丫头的肩膀,“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仍然会有人死去。”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活下去。”
裴烦双手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喝着热的八宝粥,轻轻嗯了一声。
丫头心思多,但从不流露。
宁奕心底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江湖也好,修行也好,此间最杀人的,不仅仅是刀剑。
活下去,其实是一个至简的道理。
裴?f大人留给丫头剑藏,不求其他,只求她平平安安。
若是犹犹豫豫,即便在剑道上天赋异禀,也难以登上最终的殿堂,丫头还是经历得太少。
宁奕放下心思,眯起双眼,这些念头,只不过转瞬即逝,不会影响到他的心境。
两个人坐在街边,就这么在早茶铺子里,消磨了小半个上午的时间。
慢慢悠悠打道回府。
回到剑行侯府邸的时候,却发现门口额外热闹。
平日里,宁奕的府邸没有什么人会往来,在青山府邸的教训之后,应天府叫阵的弟子,早已经收敛了气焰。
此时此刻,门口竟然有好几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身上的衣袍,显然是白鹿洞书院的弟子,其中为首的那一人,正是宁奕的熟人。
背着巨大琴匣的女子,看着宁奕,神情凝重道:“宁奕,我已在你府前等了好些时候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幕遮成功涅??之后,白鹿洞书院水涨船高,已经隐隐有了天都第一府的称号,应天府元气大伤,已无能扛大梁之人。
宁奕曾经与声声慢坐而论道,这位女子的确天资绝佳,有望摘得大道,有她坐镇白鹿洞书院,年轻一辈都要给她三分面子,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为何如今却有些狼狈?
按住心中的疑问,宁奕看着背负巨大琴匣的女子,推开府门,示意外面人耳嘈杂,入府一叙。
剑行侯府邸内,悬挂着隔音符?,也有丫头的诸多阵法加持,无论是安全性还是隐蔽性,都极为可靠。
始一入府,声声慢就开口说道。
“青君与龟趺山的不灭灵体交手了。”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架,从青山府邸内,打到青山府邸外,两个人滴血为战,公平对决,老一辈的不可插手。”声声慢面色凝重,说道:“青君在书院之争结束之后,破开了第八境,已是第九境的修为!”
诸多圣山圣子,一直压抑境界,等待着大朝会的到来,而“长陵”的开启,意味着大隋造化的出世,他们开始不再压抑修行境界。
宁奕在下山之前,小山主千手,瞎子齐锈,三师兄温韬,都对他提到过如今大隋天下的现状,除了那三个年轻一辈的妖孽,一骑绝尘,其他的圣山圣子,大部分将自己的修行境界压制在第八境。
青君就是其中之一。
青君破开第八境的消息,显然是声声慢所没有想到的,她神情严肃道:“按白鹿洞书院的估算,青君,沧君,离君,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或者要等到长陵观碑之后,才能够破开第八境,抵达第九境。”
宁奕眯起双眼,神情有些玩味,道:“为什么这么估算?因为你自认为高他们一等?”
声声慢沉默片刻,她轻声说道:“白鹿洞书院之前一直承载着太多的压力,我别无选择,书院给了我诸多资源,书院之争的结果如果失败了,那么我便会亲自出面,以一己之力,挑战三位大君子,来给白鹿洞争取一线生机。”
宁奕试探问道:“你已经第九境了?”
声声慢嗯了一声,道:“与青君不一样,我走的这条音道,九境之前的修行速度极快,会在第十境停滞许久。”
宁奕默默记下。
“但是这一战的结果,却让人意外,莲青展露了第九境的修为,并没有打赢龟趺山的不灭灵体陵寻。”
宁奕有些惊讶,他看着声声慢。
“是的。”
“但是莲青也没有输。”琴君的声音有些复杂,道:“龟趺山的圣子陵寻,似乎有着极其玄妙的手段,莲青的手段无法奈何得了他,但他也无法奈何青君,两个人在青山下打了一架,莲青四把长剑全都打碎,不灭灵体的龟壳也堪堪破碎,谁都没有占到便宜,这一架暴露了莲青诸多手段。”
“东境的来客,实力如此之强?”宁奕忽然觉得有些意思,他听宋伊人对自己提到过,龟趺山的不灭灵体,太游山双子,以及羌山的小剑仙......东境这几座圣山的来客,都不是等闲之辈,没有想到,刚刚抵达天都,初来乍到,就掀起了波澜。
“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说,龟趺山找上应天府,只是一个偶然,那么顾沧和钟离所遇到的事情,就意味着......东境抱着极强的目的前来。”声声慢注视着宁奕的眼睛,道:“顾沧和钟离,被太游山双子找上门来,逼不得已,打了一架。”
“输了。”宁奕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是的。”声声慢微微停顿,道:“他们二人还停留在第八境,这是我所知道的情报......并非是沧君和离君的修行资质不如太游山那二人,书院这里的打算,是准备参悟长陵石碑之后,再破境。”
“千年书院,铿锵一气。”宁奕颇有些嘲讽意味的开口,道:“连破境也要一起?见识了。”
声声慢沉默下来。
“大隋四境,天都坐中,自古以来,书院坐涌天都繁华地界,修行资源最多,天才强者也是层出不穷,如今东境势大,他们找到书院,就是为了证明,年轻一辈,他们比天都更强。”琴君沙哑说道:“天都没有防备,若是知道会有此一战,结局不会这样狼狈。”
宁奕笑道:“东境的年轻一辈想证明自己比天都更强,证明自己天下第一......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叶红拂,不去找曹燃,还有那个神仙居的谪仙人?说白了,柿子捡软的捏,书院落魄,所以被东境踩了一脚。”
声声慢的身后,白鹿洞书院的几位女弟子,面色一阵青红,终究是有些羞愧,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没有被找上门来......太游山的两个,龟趺山的一个,还剩下一个羌山的。”宁奕看着声声慢,笑道:“没有记错的话,羌山的小剑仙王异,年龄非常小,十三岁还是十四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听说拜进羌山的时候也晚了,所以再是天才,境界也高不到哪里去,找你这么一个第九境的,无疑是自取其辱。”
声声慢面色坦然。
“这几日,有人在白鹿洞书院外徘徊,似乎想下战书,但是最后放弃了。”琴君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波澜不惊,道:“无论是谁来找我,他们都不会赢。”
宁奕淡然道:“琴君,你是第九境的修行者,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少之又少,但你应该知道,有人修行星辉,也有人修行意境。”
“以剑意而论,王异年龄虽然小,但是这说明他积蓄星辉的时间短暂,修行境界不会太高,并不意味着他剑意境界低。”宁奕顿了顿,道:“剑气第一境,可以与第七境修行者厮杀,第三境便等同第九境,一境一层天,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绝世天才,鞘中的剑器,此刻已有了二层天,在观碑之后,再破境一层,那么三层剑气,就可以与你一战。”
声声慢看着宁奕,不发一言。
“如果我是羌山小剑仙王异,一定会等长陵观碑结束之后再挑战你。”
宁奕说完这一句话后,看着女子琴君,发现后者脸上涌起了一抹笑意。
“怎么?我说得不对?”
宁奕下意识回想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有些惘然,他发现自己所说的并没有不妥,但为何琴君会笑?
“宁奕先生,你说的很对。”
“有劳你费心了。”声声慢带着欣赏的意味,看着宁奕,微笑道:“但我并不担心,因为就算王异剑气三境,也无法与我匹敌。”
宁奕恍然。
王异有剑气,难道声声慢就没有别的手段?
她先前也说了,自己所修行的,乃是音道,这也是一门极强的意境杀法。
“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要与宁奕先生说这些,也是要提醒一下你,一味追求星辉境界......并不是一件好事。”她看着宁奕,诚恳说道:“星辉境界高,并不意味着杀力强。”
宁奕细细咀嚼。
他回想着跟随徐藏一起行走的时间。
徐藏每一次出剑,都没有动用太多的星辉,这就是剑气境界的碾压。
能够击杀覆海星君,也不仅仅是“砸剑”那恢弘的破坏力,覆海的修行境界当时已经远远超出徐藏,但是徐藏动用剑气之后,便可以击杀一位大隋天下前十的星君修行者!
这就是杀力。
“水月师叔,托我给你带一座碑石。”声声慢看着宁奕,认真说道:“书院清理剑器近大人的墓陵时候,发现残留的碑石,里面似乎有一些珍贵的东西。”
那是一座巴掌大小的石块,袖珍而又古老。
宁奕接过碑石。
“长陵不时便会开启,书院的弟子会来告知。”声声慢揖了一礼,笑道:“此间盛世,怎可少了你?”
宁奕笑着还了一礼。
送走声声慢之后。
府邸里只有宁奕和丫头。
在丫头的注视下,宁奕试着用意念沟通碑石。
忽然之间,他的魂海当中,三柄飞剑震颤。
无形的意念连接,宁奕掌心的碑石缓慢浮起,有神性拖住底座。
碑石龟裂,剑气四溅。
一行小字,逐笔逐画,缓慢绽放。
“我辈剑修,只求剑气,不求星辉......朝闻道,夕死可矣!”
第一百八十章 长陵雾开,剑器近醒
朝闻道......夕死可矣!
宁奕注视着那块碑石,这块巴掌大的碑石,被白鹿洞书院弟子挖掘出来的时间,想必不长,碑石上停留着新鲜的泥尘气息。www.uu234.net
这块碑石之中,蕴藏着浅淡的剑气。
宁奕以魂海沟通剑器近的泥塑石像,将这块碑石中的剑气,摄入心湖之中。
剑器近是两千年来公认杀力最强的大剑仙之一,正值书院鼎盛巅峰之年,以应天府的曹毗为首,书院三位大剑仙在北境叱咤风云,密谋计划,试图毁去剑器近的破境冲关,被他以一己之力全部击杀。
可见其剑气之凌厉,杀力之强盛。
宁奕不知道剑气境界一共有多少层楼,但是剑器近无疑是站在楼顶的那一位。
魂海沟通之后,那块石碑上的字迹,由剑气刻画,以极快的速度风化,流逝。
若是被外人拿到,必然看不到这一行剑气小字。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
以剑器近大人的性格,若是执意要为白鹿洞书院留下一些传承,也不会以如此手段,藏在某处,等待后人的发掘,当年的剑器近,神性凋零太快,那场密谋成功让他就此湮灭于世间,无法给书院留下一点福荫。
这块碑石,其实是剑器近在大洞天里闭关修行之时,随手拿过的一块碑石,这一行字也只是他偶尔所悟,算不上什么大道,即便看见了,也不见得就有多么大的裨益。
真正的精髓,是碑石当中,留下来的那一缕剑气。
......
......
剑行侯府邸的院子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悬浮的那块碑石,缓慢落入掌心当中,但宁奕的神情却没有变化,他已经闭上了双眼,任由微风吹过面颊,发丝摇曳,身子纹丝不动,像是一块磐石。
在一旁的丫头,见到了这样的一副景象,默默在宁奕四周悬了一张静心符,一张聚灵符。
顿悟。
这种极其难得的造化,只会出现在天才的身上。
宁奕最近在剑气修行上,遇到了一个瓶颈。
他卡在了第一境上。
而剑器近留下来的这块碑石,里面内蕴的那口剑气,正好沟通了他,让他模糊捕捉到了一丝,朦朦胧胧的破境之意。
“修行者,向死而生。”
“身为剑修,若只有星辉,而无剑气,那么修到尽头,只不过一场空。”
“修行路上,星辉是身,剑气是魂,两者缺一不可。”
缥缈的声音,在宁奕心湖上响起。
宁奕恍惚惊醒,他发现自己置身云端之上,那尊悬在三柄飞剑上头的剑器近泥塑,似乎褪去了石屑,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大道妙法,徐徐而来。
“若只求剑气,而无星辉,不可点燃命星,剑气修到尽头,也只不过六境,再是天才绝艳,终究有限。”
宁奕有些惘然,这句话点醒了他,醍醐灌顶。
他修行星辉的速度很慢,需要的资源极其庞大,大部分的星辉,都相当于送给了白骨平原,让骨笛在复苏的过程当中更进一步,只有先喂饱了自己体内的那个神性涡流丹田,才能考虑破境......这个问题,让宁奕一度非常苦恼,骨笛能够锤炼体魄,带来非常巨大的收益,但是所需要的资源数量,也太过庞大,难以凑齐。
此后的第八境,第九境,又该如何?
声声慢来到院子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让宁奕萌生了一个念头。
羌山小剑仙王异,年龄极小,但是杀力却十分强盛,因为剑气境界高得离谱,同龄的修行者,能够成为剑修,便已经是凤毛麟角,根据天都的线报来看,王异已经是剑修二层天的人物,剑气境界,一境一层天,相差极大。
若是宁奕如今与王异对敌,在不动用神性的前提下,很大可能,会被这个剑气二层天的小剑仙压着打。
若是宁奕也追求极致的剑气呢?
刚刚剑器近的那一句话,就起到了点醒的作用。
剑气境界固然杀力强盛,但是这是一种不均衡的发展,如果宁奕一味追求剑气,抵达第六境,相当于是十境无敌的地步,将不再可能前进。
剑气第七境的条件,必须要点燃命星。
意境秘法与星辉,这两条道路相辅相成,像是一朵攀枝共生的花朵,只修行其一,追求极致,都将会遇到不可逾越的瓶颈。
“那我应该如何去做?”
宁奕站在桥头,他看着云雾那端的剑器近,认真发问。
泥塑石像微笑答道。
“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宁奕有些无奈。
这其实是一句聊胜于无的回答,这一句话,就像是在劝宁奕认命,该如何就如何。
坐在桥头的剑器近,似乎是感应到了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侧头,目光远眺,隔着一层云一层雾,神情微妙,像是在看着外面世界的风景,喃喃道:“宁奕,你知道么?长陵存在了很久......在我还在修行的时候,长陵便已经存在于皇城当中了。”
宁奕愕然道:“前辈,您能够感应到外面的世界?”
剑器近的泥塑石像,在他离开青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反应,镇压着的那三柄飞剑,宁奕曾经在红山对敌韩约,厮杀正酣,逼入绝境之时,试图搬出来当做大杀器,却发现被这尊泥塑石像压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用。
他本以为,这位前辈已经风化,在青山上空与圣乐王的那一战当中燃尽一切,什么都没有留下......这难道是一缕神魂?
“能够感知,但也只感知了。”剑器近的声音并不掺夹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就像是平静叙述着一件事情。
剑器近淡然道:“长陵开了。”
屋外的风气,似乎变得大了一些。
天都城上空的铁律,那张猩红的符?,在风气掠过之后,变得鲜艳了一两分。
倏忽大风掠过。
吹散了某座极高之山的云雾之气,让它在世人的眼中显露出一角真面目来。
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等候在府邸内的诸多修行者,于此时睁开了双眼,心有所感,望向那座山角云雾遮掩的方位。
黑色莲华的马车,停在天都皇城的各个角落,龟趺山的不灭灵体,太游山的双子,羌山的小剑仙,各路人马,在这一刻,都感应到了天都城内的变化。
就像是多出了什么。
这种变化,与春雨入夜不太相同。
严冬已去,春暖花开。
大风吹走了一层面纱。
坐在小院子里的丫头,看着摆放在院子墙头的万年青,摇摆着长叶,向着那个方向揖礼,像是叩首,也像是示以崇高的敬意。
丫头已经不用踮脚,就可以高举双手,将万年青取下,她抱着绿叶,认真严肃道:“你可是徐藏的花,不可以向别人跪拜。”
这句话说完,万年青似乎听懂了什么,丫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了弹长叶,将其重新置放在墙头。
沐浴春风的绿叶,向着院内摇摆示好。
院子里的宁奕,似乎仍然处在顿悟的状态。
......
......
“与我当年,已过去了两千载岁月,故人已逝,时代变迁,大隋的皇帝都换了好几位。”剑器近的声音,在心湖里缓慢响着,带着一丝感慨,“当年我所熟知的长陵守山人,如今肯定已阖目长眠。”
宁奕听着剑器近的话,忽然有些复杂的情绪。
两千年,因为神性凋零而失去了意念,如今被宁奕机缘巧合,重新续上了神性。
“剑器近大人,您还有活过来的机会吗?”
宁奕看着剑器近,攥了攥拳头。
剑器近摇了摇头,道:“这些太遥远,不可知。我当年并未死去,只是破境之时,神性枯萎,于是剑气封锁肉身,就此渡过了这两千年岁月,若是神性足够......或许,我真的有活过来的机会。”
宁奕眼神一亮。
“你无须考虑,我并不想活过来,这样的状态,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剑器近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自嘲笑道:“我已一无所有,再醒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宁奕,你最近似乎有了新的造化?我的神魂本来陷入沉睡,但是温养在神性水池上空,竟然得以苏醒。”剑器近审查着宁奕的心湖,白骨平原所幻化的那座小池子,被他看见,那柄靠在水池旁边的“拔罪古剑”,让剑器近眼睛一亮。
他眯起双眼,认真说道:“这柄古剑的主人,有天大的来头,实力极强,至少在长生路上,她走得比我要远。”
这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古剑,那位女子天尊,八百年行走人间的寿元,至今在道宗,甚至在大隋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
宁奕斟酌片刻,道:“我先前去了一趟北境,于是便有了这些。”
徐清焰在骨笛那一端,为了缓解病痛,正好将无处释放的神性,不断注入池子内,于是就有了这里神性氤氲的洞天福地。
“我沉睡了太久,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熟悉......这里的神性,让我觉得非常舒服。”剑器近喃喃道:“或许我的身子会重新泥塑,但是一抹神念仍在,红山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
宁奕认真点头,道:“我不会打扰前辈休息的。”
他并不知道,在红山坠落之时,若是没有宋伊人在山顶,剑器近便已经准备接手油纸伞,在妖兽兽潮中大开杀戒了。
剑器近笑了笑,并没有说出那时所发生的事情。
时间还有片刻。
剑器近看着宁奕,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可知,长陵最大的造化,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长陵碑下一少年
长陵最大的造化是什么?
宁奕有些惘然。www.uu234.net
根据宋伊人所说的,长陵的造化,难道不是山上的石碑?
“千年万年,每一代的长陵守山人,都是极强的修行者。”剑器近注视着宁奕,“他们守护着长陵,护山大阵笼罩云雾,将这座造化之地隐去......最大的原因,不仅仅是山上的石碑。”
“那是?”
“大隋的每一任皇帝,在登基之时,需要坐上真龙皇座,启动真龙皇座的那块原始碑石,就在长陵山顶。”
宁奕看着剑器近,久久无语。
“没什么可惊讶的,如果你的修行境界再高一些,这并不算是一个秘密。”剑器近微笑说道:“原始碑石里藏着什么,只有皇帝知道......长陵的造化,在于那些石碑,每一位进入长陵的大修行者,登高而行,能登得越高,就证明境界越高,留下来的石碑,自然蕴含的意念就越强大。”
“对于后辈和晚生而言,即便有守山人替你们承担长陵的压力,也很难走到高的地方。”剑器近看着宁奕,认真说道:“如果不出意外,进入长陵的机会只有一次......对未来无比自负的极少数人,会放弃长陵观碑的造化,等自己修为足够,再踏入长陵。”
“洛长生!”
宁奕暗暗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位神仙居的谪仙人,这两年来像是在假寐,明明高枕无忧,却没有丝毫动静,长陵雾开,仍然不为所动,心里的念头,难道是想等他自己有资格在长陵留碑了,再来天都皇城?
“放弃不算一个明智之举,多看看总是好的。”剑器近继续说道:“在长陵,有大隋数千年来的各类宗师,剑道,刀道,枪术,棍法,诸般兵器,三千大道。”
“在我的那个时代,有人因为太过贪心,自己的精神不够强大,而被石碑上的意志反噬,跌出长陵,神魂遭受重创。有人登上长陵,不断向上,想要登顶,认为越高的石碑,就越是强大,最终抵抗不住长陵诸多宗师的意志,失去意识,一无所获。”
宁奕细细聆听,道:“我觉得......最高的碑,不一定最好。”
“是的。”剑器近轻声道:“你为何会如此觉得,说来听听?”
“诸多妙法,贵在于精,三千大道,我只取一剑。”宁奕看着剑器近,认真说道:“有人的剑快,有人的剑锋利,有人的剑狠,每一位能够在长陵留下碑石的剑道宗师,都不会重复走前人的路,若是一味模仿,就无法超越。”
剑器近面带笑意,赞扬道:“说的不错,这就是有人无法踏入长陵的原因,有些天才在年轻时候,抓住机遇踏入长陵观碑,的确获得了修行意境上的巨大裨益,可是百年过去,甚至一生到头,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前人,最终活成了第二位宗师的影子,即便能够成为星君,也无法成功涅??。”
宁奕若有所思。
这就是大隋天下,星君当中,也只有极少的佼佼者,有资格进长陵拓碑的原因。
蜀山的小山主千手,就是其中一人。
千手师姐的道,的确是开尘推新,把赵蕤先生的《星辰巨人》,演变出了不一样的妙用,她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的,全新的道路!
“别人的道,始终都是别人的,是药三分毒,造化同样如此。”
剑器近认真说道:“若是你决意踏入长陵观碑,一定要注意,在你修行境界不够之时,你并没有看过剑气世界的模样,连一窥大概的机会都没有,浩大世界,万千风景,那些宗师所看到的,并不就是正确的。”
宁奕有些明白了。
在他刚刚拎起剑的时候,有人已经可以御剑飞行,有人可以一剑断山,一剑劈河,若是他过早看到了那些大修行者施展剑气的画面,可能会对道心有所损害。
“前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宁奕认真揖礼。
剑器近笑着点了点头。
他作为一个过来人,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宁奕知道,长陵不仅仅是一处造化福地,也有着需要留意的地方。
“所以,你准备如何抉择?”
去长陵,还是不去长陵?
他想看看宁奕的回答。
宁奕并没有直接回答。
站在云雾桥梁上的少年郎,置身心湖上空,神性宛若仙气氤氲,此地犹如天上仙境。
宁奕诚恳说道:“剑器近前辈,我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师兄,他乃是百年难见的剑道天才,在修为并没有大成之时,在蜀山后山,看到了一副仙人用剑的画面。”
徐藏见砸剑。
“我想他直到死去,也没有抵达那个境界......但他从未因为见过那一剑,而有过丝毫的剑心动摇。”宁奕一字一句,平静说道:“因为见过更高更大的世界,所以心中更加向往。”
“我辈剑修,只修剑气,不求星辉。”
......
......
长陵的雾气散开,一整座恢弘的山体,仍然处在云雾笼罩的地界当中。
原先的守山阵法,等同于是将一整座“长陵”都隐去,抹除痕迹。
即便有误入此间的修行者,在踏入方圆三里之内,也不会发现此地有山。
这本就是皇城附近,最“高”的一座山。
山顶云雾缭绕,淡淡的白色云气,像是仙境上的雾岚,点缀着长陵之巅。
长陵的山脚下,已经聚集了数十位修行者。
东境圣山联盟的黑色莲华,在山脚地下不断聚拢,“绽开”。
披着东境圣山黑莲长袍的修行者,聚在一起,更像是因为某种势力阵营而行走在一起的街头群众,他们真正的领袖还没有到来。
长陵的雾气开了,就意味着长陵已经现于人间,可以入内。
但是却无人入内。
因为有一扇门。
这是一扇燃烧着星火的,长形的门户,像是被人以指尖虚空勾勒而出,就这么悬在长陵山下。
长陵并没有围栏,也没有修葺阻拦入内的墙体。
长陵处处都是门。
但是有这么一扇燃烧着星辉的门户立在这里......最先来到此地的东境修行者,面色凝重,他们知道,这就是唯一的门。
长陵的守山人,一切都是未知,神秘,听说那位守山人脾气无常,若是他愿意让你入内,你就算是一个迷路的樵夫,也可以登上长陵,来看一看,若是他不愿意让你入内,你就是东境第一人,南疆十万大山闻之色变的甘露先生,也踏不得寸步。
韩约是一个特殊的人物。
他的心狠手辣,修为通天,在东境和南疆,已经深入人心。
但他踏不进长陵半步,据说连琉璃盏都差点被守山人打碎......而且此事事后,锱铢必较的韩约,不仅仅没有记恨在心,而是找机会每年都给长陵送一份厚礼,大隋如今的长陵守山人,不需要更多的战绩,仅仅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其真正实力。
也是因为韩约的原因。
东境的这些修行者们,开始担心......会不会厌屋及乌,那位长陵守山人,对整个东境都不待见。
黑色莲华的马车越来越多,但很快,就有其他势力的人物来到长陵脚下。
应天府书院,嵩阳书院,岳麓书院,这三座书院,如今不得不聚拢在一起,来到长陵的,为首人物也并非是三位大君子,而是各自脉系的小君子。
应天府青君与龟趺山的陵寻,算是打了一个平手。
另外的两座书院大君子,则是吃了一个暗亏。
东境的修行者,看着这三座书院的弟子,眼神当中带着一些揶揄意味,圣山之争,往往都是天都占优,如今二皇子势大,东境终于扬眉吐气。
不多时。
来到长陵的人马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不仅仅是圣山的,书院的,还有一些散修,江湖客,都在长陵脚下聚拢。
“这一次的长陵,不知道会开启多久......那些年轻一辈的翘楚还没有来。”
“长陵是很大的造化,但是来得越早,不代表造化就能拿得越多。书院和圣山的天才,向来自负不可一世,他们若是上来就登场了,岂不就是先输人一等?”
山下的议论声音,陆续嘈杂起来。
那扇星火燃烧的门户,有一些散修,已经去尝试着入内,这似乎是长陵守山人的“恶趣味”,想要进入长陵,通过这扇门户,就要承受住里面的神魂冲击。
如今还没有人成功。
没有后境的,根本无法抵抗。
书院的小君子并没有急着出手,他们还在观望,长陵雾散,但是守山人却没有传出一字一句的声音。
大君子很快就会来。
东境的修行者同样如此。
他们在等待着东境莲华的圣子莅临。
山脚下的声音嘈杂,没有持续太久。
并不是因为哪一座书院,或者哪一位圣山圣子,来到了长陵。
而是因为,有一位眼神尖锐的东境修行者,似乎发现,星火燃烧的门户那一边,雾气逐渐变得淡了一些,可以看清楚,长陵的山下,到底生长了什么。
譬如满地盛开的挺拔霜草。
还有......一道模糊的,朦胧的,并不高大的,少年的影子。
“这是什么?”
有一个瞬间,这位东境修行者,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同伴的肩膀。
于是那个疑惑,便传播开来,很快就让嘈杂的声音平静下来。
那个疑惑的声音,第二次传来。
“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越过那扇不可逾越的门户,望向那个少年。
这是一个人。
一个披着白色单薄长衫的少年。
他盘膝坐在长陵山脚下,背对着所有修行者,置所有的嘈杂,喧嚣于脑后。
他的面前,立着一座最矮,最破,最荒芜的碑石。
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境,他却看得怔怔出神。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七境无敌柳十一
那个披着白色薄衫的少年郎,背对所有人,坐在了长陵的山脚下。m.www.uu234.net
这一扇燃烧星辉的门户,还有愈来愈淡的雾气,就像是一道天堑。
将两边数量相差悬殊的比例,勾勒的淋漓尽致。
所有人都在山外。
唯独他一个人,坐在山内,面碑入定。
最先抵达长陵的东境修行者,那几位彼此对望,面面相觑,觉得实在是茫然,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明明是最先来到这里的,别说看到这位白色薄衫的少年郎,也一道白色的鬼影都没有见到。
“长陵山下的碑石,何时多出了这么一块?”
有人喃喃,觉得不可思议。
有资格进入长陵,拓一座碑的,至少也是顶级的星君,他们这种大人物,又怎么会选择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刻在一座残破的碑上,然后就这么插在山下,只要踏入,就能够看到。
“我认识这个人......”
忽然间,人群之中,传出了一道惊讶和震撼尽皆有之的声音,发出声音的那个修行者,看着坐在长陵山下的白衫少年郎,觉得背影越看越熟悉,直至与自己脑海中的那道影子,吻合在一起,不会再出现丝毫的差错。
他指着门那边的白衣少年,震惊的神情未曾消退,带着十分笃定的语气,大声说道:“他是柳十一!剑湖宫的柳十一!”
东境最先抵达的,那几位惘然而又想不通的修行者,在听到“柳十一”这个名字之后,似乎有些释然的神情。
剑湖宫如今的宫主,名字叫做柳十。
柳十并不是涅??境界的大能,而是一位极其低调的星君,在外界来看,几乎没有可探查的战绩,但绝不会有人小觑他。
因为在柳十继承剑湖宫衣钵之后,亲自来了一趟天都皇城,陛下与柳十见了一面,谁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在那之后,柳十受邀,入了一趟长陵。
能够进入长陵,便证明了柳十的实力。
柳十一的名字很好记,因为他比剑湖宫的宫主,名字中只多了一个“一”。
这相当于是剑湖宫辈分的延续,也相当于某个位子的既定,只要柳十一这么修行下去,那么西境的剑湖宫,下一任宫主,便就是他的。
那几位因为最先抵达长陵,却没有看到“柳十一”影子,而感到不解的东境修行者,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有些事情的确匪夷所思,但如果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人,那么便说得通了。
柳十一有一个称号。
“七境无敌。”
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好笑。
圣山的圣子,在第八境的,已经吃了大亏。
而柳十一,剑湖宫钦定的下一任宫主继承者,却只有第七境,而且无论其他人修行如何之快,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并不觉得自己的修为境界有何不妥。
因为柳十一,在群星璀璨的时候,刚刚一出山,就以第七境的修为,杀死了一位八境修行者。
柳十一的年龄并不大,如果不是羌山出了一位十四岁的小剑仙王异,那么他应该就是大隋年轻一辈当中,最“年轻”,甚至“年幼”的存在。
在他刚刚出山的时候,以那样的年龄,做出了那样的事情......让整个大隋都叹为观止,这只能说明,柳十一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做的事情,自然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现在他坐在山下,看着那座碑。
哪怕那座碑石,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碑石,也一定会有很多人会一探究竟。
......
......
“没有后境修为,很难承受住这里的星辉压力。”
“意志力不够强大,也无法抵抗。”
长陵山脚底下,过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人试图去闯星辉燃烧的四方门户,而且成功,各方书院圣山势力的年轻大人物,似乎真的准备再等一等,等到压轴,再堪堪登场。
已经有人成功进入。
不出所料,成功进入长陵的修行者,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柳十一的身后,想去看一看那一座碑石。
然后他们失望了。
因为柳十一坐在碑石前的缘故,他们并没有靠得很近。
柳十一的膝前横着一柄雪白的长剑,剑鞘上烙刻着雪纹一般的浪花。
如果这块碑石上,刻着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剑意,或者一些异常珍贵的意境,那么他们一定会凑上去,认真揣摩,哪怕会因此捱上柳十一的一剑鞘。
但是石碑上面,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副很古怪的画,以后境修行者的视力,隔着很远就可以看到。
没有意境。
也没有剑气。
什么都没有。
这块石碑扎根在长陵的最低点,没有长陵意志力的冲刷,空气新鲜,霜草摇曳,生长旺盛,白衣少年柳十一就这么坐在碑石前,如痴如醉,盯着石碑。
门外的世界一片喧嚣。
门内的世界尽是死寂。
踏入长陵的修行者,面色复杂而又古怪,看着这么一个怪胎,坐在石碑面前,消耗着宝贵的时间,他们不明白柳十一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们也不想明白......
于是进入长陵的那些修行者,在看了柳十一的观碑之后。
一个又一个的,选择离开柳十一,向着长陵更高处前进。
熙熙攘攘,来去奔走。
只有柳十一一个人,独坐在山下。
......
......
“他在做什么?”
“那座碑上有什么?”
诸如此类的疑惑,在长陵山脚下传递开来,那些修行者,尤其是不能踏入长陵的,隔着一扇门,就这么看着柳十一,心中有着诸多疑惑,却得不到解答。
这个问题,在数个时辰之后,终于得到了解答。
第一位因为体力不支,而被长陵“驱逐”的修行者,守山人护住了他的神魂,被同门师兄弟扶住,面色苍白,回头看了看门里的白衣少年,神情困顿而又惘然,喃喃说道:“柳十一在看一座碑,那座碑上......什么都没有。”
这个回答,显然是不能服众的。
于是就有了第二位离开长陵的修行者,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位修行者,明显是找到了自己所想要找的那座碑石,因为神魂强度不够,没有继续向上攀登,选择自己离开长陵,他听到了对于长陵内柳十一所见所闻的提问,认真说道:“柳十一真的在看一座什么都没有的碑石,没有意境,也没有剑气,没有任何可以领悟的东西......至少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长陵开启,已经有了十个时辰,纯粹是凑个热闹的一些江湖散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大宗门的年轻天才,并没有第一时间急着进入长陵。
长陵的山上,先是星君境界的意志力,然后是涅??大能的,即便守山人维护阵法,将这些神魂的冲击力,抑制在了很低的水准,也不是后境修行者所能承受的。
因此踏入长陵,在寻找石碑的过程当中,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很可贵。
大宗门的修行者,会使用“弃卒保车”的办法,让修行境界不那么高的弟子,从各个方向探索,然后把自己所探寻出来的路线图,以及石碑的分布,最适合自己宗门的捷径,在离开长陵之后,根据脑海中的记忆,原封不动的勾画出来,确保真正的天才,可以耗费最好的力气,来获得最大的资源。
羌山的“小剑仙”王异,第一个来到长陵山脚下。
他背着及身高的长剑,长发被一根黑色束发带系住,浑身黑衣,带着肃杀气息,来到了燃烧的门户之前。
与那些需要耗费极大心力来通过门户的后境修行者不同。
王异的境界至今无人知晓,有人猜测他甚至没有后境。
黑衣王异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眉心之处。
他动用了一门秘术。
伴随着指尖按压在眉心的刹那,王异的周身,剑气凛然而出,犹如一条细小的黑色雏龙,自袖袍内掠出,笼罩头顶。
越过那扇门户之时,守山人的神魂冲刷而来,他只是微微一蹙眉头,喉咙里发出轻微不可听闻的闷哼声音,一步迈过,就此来到长陵的门内。
门外围观的那些修行者,眼里有感慨和艳羡。
这就是星辰榜上的天才人物。
明珠璀璨,瓦烁无光。
与黑衣王异相比,之前踏入星辉门户的那些修行者,有些神情痛苦,有些饱受折磨,有些直接被抬了出去,不比也罢,一但比较,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在王异踏入长陵之后。
一直背对所有人的柳十一,纹丝不动如磐石,此刻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柳十一竟然把目光从石碑上挪了开来,回头望向了小剑仙王异。
王异在踏入长陵之前,就看到了这位白衣柳十一背对观碑的姿态,他走上前来,看着那块碑石,仅仅是瞥了一眼,确认其中并无剑气与意境,就不再去浪费时间去看。
“一块破碑,一副破画。”
王异微笑道:“看这个,有什么用?”
柳十一微微侧首,并没有回答王异的问题。
柳十一说道:“听说东境的来客,龟趺山的太游山的,都找了书院的大君子当对手,酣畅淋漓打了一架。而你因为修为太低,远远不及声声慢,所以没敢挑战她。”
王异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他盯着柳十一,眯起双眼道:“你什么意思。”
柳十一木然没有表情,他看着王异,平静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想送你一句话。”
“要么,在这里,打一场。”
“要么,滚得远一点。”
第一百八十三章 雨落霜草折
长陵脚下。www.uu234.net
王异的神情十分难看。
东境与天都书院之间的比拼,的确是只剩下他,还没有与声声慢决出胜负高下。
但柳十一的话,却说得十分直白,其中还夹杂着三分鄙夷的意味......你修为太低,远远不及声声慢,故而畏战。
王异一只手向后伸去,握住漆黑长剑剑柄。
狭长的剑器,登时发出清凉的水龙吟啸声音。
柳十一淡然道:“我修为只有七境,不占你便宜,但我可以保证,你若是拔剑,不过十个呼吸,你就会被我打出长陵。”
王异紧紧盯着柳十一,他并没有松开剑柄。
“长陵内没有规矩不允许动手,不管结局如何,只要你我在这里动了手,耗损了神念,便没有希望登上山头。”小剑仙木然开口道:“我有我的大好前途,何必跟你这个疯子计较?”
柳十一“哦”了一声。
他微笑说道:“那就请便吧,你观你的碑,我看我的画。”
王异的面色变幻起来,他眯起双眼,这一次动用了羌山的瞳术,试图从柳十一的那块碑石上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但最终的结果却让他再一次失望了。
那块碑石,普普通通,略显古老,三分龟裂。
其上并没有篆刻古老而又玄妙的纹路,也没有携带大道印记,丝毫剑气的痕迹,有的就只是一副平淡无奇,绘笔直白的版画,那副版画的篆刻普通到了极点,就只是大隋乡下里随处可见的挂壁悬画。
即便观碑的那个人是柳十一,王异也提不出更多的兴趣。
小剑仙冷冷道:“柳十一,我记住你了,等我出了长陵,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坐在石碑面前的柳十一,再一次如老僧入定,不再去理会王异,落在他白色衣衫上的草屑,落叶,被风吹拂散去,他就像是一块巍巍老石,所有的目光和心力都放在那块平淡石碑上,唇角挂着一抹陶醉的笑容。
怪胎。
疯子。
王异忽然觉得这个白衣少年,骨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剑湖宫里的剑修,难道都是这样?可是柳十一找了一块毫无意境的石碑,面壁沉思,这又算是哪一出?
听说柳十一第一个抵达长陵,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些个时辰,就只是看这么一个粗莽无奇的石画?
这些问题想不通,王异便不再去想。
他不再伸手按剑,而是冷哼一声,选择绕道而行,远远离开柳十一,按照自己脑海当中最优的观碑路线前进。
......
......
很快,长陵进来了第二位圣子。
龟趺山的陵寻,皱着眉头,看着白衣柳十一坐在石碑前,他听说西境剑湖宫的“七境无敌”,坐在长陵山脚已经很久,在踏入“门户”之前,就能看到雾气当中若隐若现的影子,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盯着一副毫无意境的壁画,活像是一个痴呆儿。
陵寻没有说话。
柳十一也根本就没有理睬他。
白衣少年郎就这么坐在山脚,他看着那副壁画,如痴如醉,任由身边走过越来越多的人,都浑然不觉,除了小剑仙王异,其他人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东境的圣子,天才,感受到了横在柳十一膝上的剑器剑意,没有人愿意在登山之前,就与这个“七境无敌”发生冲突,想要在长陵找到自己所钟爱的碑石,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
于是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就一直存在于长陵山下。
柳十一看着石碑,他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他抖了抖肩头,这些灰尘掠起,袅袅如烟一般,伴随着他抖肩的动作,下一瞬间嗤然散开
身后已经多了一位女子。
“十一先生,你在看什么?”
背着巨大琴匣的女子,罩着一身白袍,她戴着一张面纱遮掩容貌,仍然可以看出眉眼之间的艳丽风景。
声声慢站在柳十一的身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颇感兴趣,却始终看不明白......柳十一为什么一步也不往上走?就只是停留在长陵山脚下,看着这么一副毫无意境的碑画?
“我在看一副画。”
“这就只是一副很普通的画,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
“这的确只是一副很普通的画,但是只有在长陵能见到。”
“好吧......”声声慢的神情有些无奈,她蹲下身子,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明白一些,她看着石碑上隔着很近的两个物事,一只黄雀,一只螳螂,并没有多么强大的笔锋,也没有刻画地多么入神,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于是声声慢认真请教道:“为什么呢?”
她看不出来有丝毫的不普通之处。
“因为我喜欢。”柳十一的精神停留在石碑上,比起其他人,他更愿意向声声慢解释一二,“我喜欢看它,所以我就坐在这里看着它,无论这块石碑有没有意境,是在山下,还是山腰,还是山顶。”
声声慢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子,认真说道:“白鹿洞书院与剑湖宫的关系素来交好,在这里要提醒一下十一先生,长陵的时间并不多了,有很多人已经离开了,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大君子,东境西境该来的,都来了。”
柳十一轻轻嗯了一声。
声声慢忽然说道:“十一先生不仅仅是在看画吧?”
柳十一再一次轻轻嗯了一声。
他平静说道:“我在等人。”
“等谁?”
“等一个还没有来的人。”
声声慢沉默下来。
柳十一侧过头来,他的目光在石碑上流转,换了一个方向,看了如此之久,他竟然不觉得疲倦,眼眸里反而透露着一股炯炯的意味:“我不知道我在等谁,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出现,是不是真的存在,能不能被我遇见。”
声声慢揉了揉眉心,说道:“长陵已经开了好几天,正常的登山观碑,不过十二个时辰,再久一些,神魂也熬不住......王异已经离开了长陵,他似乎获得了不小的机缘,现在正在等你走出长陵。诸多人物,该登场的,都已登场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要等的那个人,恐怕不会出现了。”
柳十一闭上双眼。
他淡淡道:“再等等,等不到的话,那就算了。”
声声慢看着这个怪人,闭上双眼之后,柳十一就不再说话,看样子也不再准备说话,这时候他不在观碑,更像是在假寐。
琴君背负琴匣,收敛心神,登上长陵山路。
......
......
长陵已经开了将近十天。
按照雾气的浓郁程度来看,一整座巍峨大山,原本散得差不多的雾岚,如今再一度层层叠叠拥来,要不了多久,长陵就会闭合。“”
从长陵走出来的圣山圣子,书院大君子,都开始了闭关。
唯独小剑仙王异,还抱着长剑,等在长陵山脚下。
王异的双眼里,并没有丝毫的疲倦,他似乎在长陵里得到了相当不错的造化,以他的宗门底蕴,羌山的那位“谪仙人”师兄,的确能让他领先同辈一大截的距离。
王异在等两个人。
一个是他原本就要挑战的白鹿洞书院大君子声声慢。
另外一个,则是那个坐在山脚下的剑湖宫疯子剑修。
王异盯着那扇星火燃烧的门户。
那道雾气模糊的白衣少年影子,还坐在那块石碑前,看起来像是仙人得道,淡定从容。
“他到底在看什么?”
这个时候,王异真的想不明白。
接近十天,不吃不喝,即便是后境的修行者,至少也会显露出一丝疲态。
但是柳十一没有。
他真的对着一副没有意境的壁画,看了十天十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如果说,那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碑,王异不相信。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天前的消息。
长陵雾散。
星火初燃。
那扇门户刚刚出现的时候,柳十一就已经坐在了里面。
这是为什么?
东境莲华最先抵达的那几位修行者,把这一切的原因,归结于柳十一的修为比自己要高,但这其实并不能解释......门就在那里,柳十一却在门里。
王异有些惘然。
山上似乎下起了雨,长陵地界本就多雾,雨丝很快蔓延,席卷滂沱。
抱着剑鞘的王异,蹙着眉头。
地上摇曳的霜草,挺直了脊梁,遥遥指向了一个方向。
小剑仙王异心有所感,回头望向某个方向,在狭长的山道那一头,有个独自前来的黑袍少年,与自己的衣袍并不一样,对方的黑衫紧实,手腕袖口被麻绳扎紧。
雨丝在油纸伞上溅开。
这就是霜草摇曳,俯身倾倒的方向。
长陵的雾气已经很大。
四周的地界已经无人。
撑着油纸伞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在雨水当中燃烧星火的四方门户,星星点点的火焰在雨水当中摇曳,始终不会熄灭。
王异蹙起眉头。
隔着一段距离。
他看着这柄油纸伞,若有所思。
在那柄伞器上,他感应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凛然剑意。
还有哪位“大人物”没有来长陵?
王异在脑海里搜刮,他忽然想到了这柄油纸伞所对应的形象,那个时而无比高调时而极其收敛的人物,竟然是在长陵雾散之后,十天没有现身,而且无人想起?
(ps:说两件事:1,今天去医院看一下手腕,所以还是一更。2,好友莫问江湖的《太平客栈》上架了,希望大家可以支持一下首订,组个剑骨观光团什么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陵下的赌剑
寒风吹过,霜草摇曳,撑着油纸伞的宁奕站在了长陵山脚下。顶 点 X 23 U S
细雨在伞面弹起。
重新落下之后,有些雨珠震散,汇聚成细密的雨丝,流转在油纸伞面,徐徐被风吹成细长的长线,像是帷帘拉长的珠线。
宁奕看着背负长剑的黑衣少年,他认出了这就是东境羌山“鼎鼎有名”的小剑仙王异。
“等人?”
雾气缭绕,王异隔着一小截距离,看不太清伞下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却忽然听到了这么一道声音。
黑衣少年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那柄油纸伞上,他眯起双眼,盯着那柄质地品秩相当不凡的油纸伞,尤其是伞骨内蕴的那一抹雪白,大隋有无数剑器,能称得上好剑的便已经是极为寥寥,名剑更少,能够被如今一辈的剑道天才看上的,凤毛麟角,而宁奕手中的细雪便是一把。
“你不知道我在等谁?”
王异盯着宁奕,他语气不善,东境有“黑色莲华”,二皇子从红山归来之后,就对“黑色莲华”里的年轻人物提了一个醒,千万要小心这个来自蜀山的“小师叔”。
长陵雾散,各路天才观碑已有十天。
天都皇城早已经沸沸扬扬,四座书院的大君子进入长陵,东境的诸位来客,以及各方人马,每一次的入陵和出陵,都会掀起一场风雨。
王异根本就不相信,之前站在天都城风口浪尖处的宁奕,会不知道自己与柳十一之间的冲突。
他抱剑等在长陵,准备等到柳十一出山,与其大战一场,再去挑战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声声慢。
在王异心中,那个白衣疯子柳十一,强则强已,还没有强到琴君的地步,四座书院之中,原本有两位值得他忌惮的人物,一位是应天府的招牌门户青君莲青,另外一位就是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
他在出山之前,四座书院,一直以来,都是应天府占据鳌首,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不温不火,紧随其后,之后便是极其低调,几乎不在世人身前露面争夺造化的白鹿洞书院,东境圣山提前知道书院可能会有所斗争,若是白鹿洞书院年轻一辈的大君子不能够及时站出来,那么这座书院很可能就在这个时代被浪潮所淹没。
所以声声慢的低调,一定是为了掩盖她的真实实力,好在关键时候展露出来。
如今书院之争的结局,出乎意料,青君和琴君的地位,便戏剧性的发生了逆转,白鹿洞书院开始行走世间,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资源和声名,琴君也踏入长陵。
......
......
撑着油纸伞的宁奕蹙起眉头。
由于一层黑色伞布遮挡的缘故,王异并没有发现宁奕的这个细微动作。
宁奕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宁奕真的不知道。
这十天,宁奕一直在院子里闭关。
他根本就没有去打听,外界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宁奕根本就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
长陵雾散,诸多风雨,宁奕有诸多麻烦缠身,他不愿意首当其冲地涉身其中,最好的选择,就是避开。
宁奕和丫头一起参悟“剑藏”,宁奕的本意,也并非是等待如此之久。
但是当他第一次真正把心神浸入裴?f大人的“剑藏”意境之后......剑道一层天的瓶颈,产生了动摇,而且几乎随时可以被冲破。
于是就有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如今的第十天。
剑气二重境!
宁奕的呼吸带着一股轻松的韵律感。
王异眯起双眼,他注意到,宁奕撑开的油纸伞上,那些滑掠而出的雨丝,本不该如此律动,却诡异地像是一条条甩出去的细狭蛇身,摇曳犹如龙尾,在离开伞面之后,仍然围绕着宁奕,直至落地。
这是一种气机的暗合,也是一种剑气境界的运用。
王异的袖袍里有剑气摇曳,他感应到了宁奕呼吸之间蕴藏剑气,却没有想到,这只是宁奕刚刚破境之后的欣喜,随时想要把玩这股“剑藏”气流。
驭剑指杀法门,与呼吸韵律相互扣合,如今的宁奕,只是初得玄妙,仍然不得要领,若是放到裴?f大人的身上,一呼一吸,都暗藏剑气,无须真正律动手指,仅仅凭借一道意念,一口气机,就可以驾驭天地间的任何一样物事,作为“飞剑”,去击穿自己的敌手。
行路之间,一颠一簸,驻足之时,一呼一吸,都是领悟剑气的时机。
长陵脚下的风气掠过,稍稍停顿。
宁奕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平静。
“你继续等。”
撑着油纸伞的宁奕,第一次把目光投向整个长陵,雾气笼罩着山体,幽幽的雨丝像是锁链,细密纵横的掠下,将整座长陵都锁住,这里透露出一股威严而古老的气息,雾气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外来者隔绝开来,唯有一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亘立在雾气之中。
那里就是唯一的入口?
宁奕重新把目光收回,这一次落在挡在燃烧着星火的门户前,那个抱剑面对自己的黑衣少年。
“让一让。”
听到这句话的王异,神情有些古怪,他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
嘲笑。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听说你在红山得罪了二殿下。”王异淡然说道:“东境莲华里,你的名声不太好,人人得而诛之。”
宁奕微微沉默,然后认真说道:“想杀我的人,可以从皇宫排到天都城外面。”
“所以呢?”王异挑了挑眉,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剑器之上。
“所以......你算是第几?”宁奕揉了揉眉心,他见到这位羌山小剑仙,比起之前的态度,已经放得相当客气,甚至可以算是“彬彬有礼”,看来对方并没有把自己的客气当成一回事,他并非是忌惮王异,只是不想在如今的节骨眼里额外生枝。
“啪嗒”一声。
油纸伞收拢,细雪的伞尖被宁奕抵在地上,他的肩头,雨丝溅开细腻的水花,随着呼吸之间的韵律,开始轻微的律动。
“我对你手上的这把剑,很感兴趣,不若我们就来赌一场。”
王异微笑看着宁奕,说道:“听说你在白鹿洞书院里,得到了一场造化,那我们可以效仿两千年前的剑器近,来一场赌剑,那位大剑修年轻之时,与之赌上兵器,便可剑气相争,既可只分胜负,也可决出生死,天都城下,虽说不允许出现生死之争,但你若是有兴趣,我也可以奉陪。”
宁奕木然道:“没有兴趣。”
“怕死?”王异嗤笑道:“我背后的剑,名为‘长气’,你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
宁奕还真的听说过这柄长剑的名字,羌山在谪仙人洛长生出世之前,其实也是相当低调的一座圣山,羌山那时候还没有专门开辟出一座名为“神仙居”的小山头,惊艳人间的,就是当年羌山祖师爷留下来的四柄长剑,悬挂在羌山的四座山头,历来都是星君境界才能摘取。
黑袍少年的身后,那柄剑鞘狭长,几乎有王异一人身高的漆黑长剑,便就是“长气”。
宁奕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的目光,那柄长剑剑气不漏,丝毫不外泄,的确是一柄绝世好剑,不负盛名,羌山真的舍得下血本,让王异背负长气出行,恐怕会引起诸多眼红的目光,看来是对这位年龄颇小的弟子相当放心。
不过也是,羌山有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洛长生坐镇,后起之秀,只要不违反规定,谁敢扼杀锋芒?
上一辈,因为半神扶摇的存在,珞珈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隋第一圣山。
而因为洛长生,有很多大人物认为
东境羌山,将会成为第二个珞珈山,甚至伴随着洛长生的修行进境增长,有人认为这位谪仙人的天资,还要在当年的神道剑三人之上,羌山要不了百年,就会凌驾在大隋所有圣山的头顶。
只等洛长生成为东境圣山第一人,甚至是大隋圣山第一人。
王异要拿“长气”,来赌自己的“细雪”?
宁奕面色波澜不惊,看起来不为所动。
身子没有丝毫动静,他的心底却有一抹念头流转。
若是放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或许他真的会跟这个小剑仙赌上一把,他有预感,自己从裴?f大人那所感悟到的剑气二重境,非常之强大,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手,那么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此时,此地,不行。
宁奕抬起头来,他看着雾气当中袅袅磅礴的长陵,心中生起的,不是凡人那般高山仰止的感慨,而是忽然觉得有一些古怪。
这里只有一扇门?
宁奕注意到了那扇门里,似乎盘膝坐着一个背对自己的白衣少年。
他轻轻咦了一声,再一度撑开油纸伞,径直绕过了王异。
小剑仙的面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王异转过身子,盯着那柄油纸伞,面色狰狞,一字一句道。
“宁奕,你竟然不敢和我一战?”
话音落地。
宁奕的身子忽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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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羌山长气
宁奕顿住身子,并不是因为他被王异激怒了。www.uu234.net
相反。
而是他彻彻底底忽略了王异,融入了周遭的环境之中。
宁奕目不转睛,凝视着长陵里的雾气,山体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而后愈发鲜明,直至纤毫毕现,这个过程中,宁奕没来由的,想起了一些先前在院子里闭关时候,偶尔在脑海中会出现的细碎片段。
长陵的山上,立着大隋无数年以来,诸多宗师人物所留下来的石碑。
想要踏入长陵,就需要承担隐隐的意志压力,这些是长陵大人物经年弥久所留下来的神念,想要让石碑能够永恒流传下去,就需要篆刻足够强大的精神。
于是能够在长陵走得很远的人,都是意志力极强的人。
剑器近对自己说,在长陵几乎无人可以登顶的地方,有着一块原始碑石,那块碑石承载着初代皇帝所留下来的原始碑石,那块原始碑石,是每一位大隋皇帝登基之时,坐上真龙皇族哟不可或缺的重要物事。
那么问题便来了......
大隋的皇帝,每一位,每一任,漫长的岁月之中,都有着能够登顶山体的强大意志吗?
在大隋天下的浩瀚历史中,有着譬如初代皇帝这样的开天之光,也有着如今太宗陛下这样的不世枭雄,但是同样有着平庸至极的昏君,残暴无能的暴君,甚至是被迫“登基”的婴儿。
他们全部都能够登上长陵山顶吗?
宁奕的神念,触碰到长陵的雾气,这些雾气的确是一种阻拦,那扇门户里,燃烧着星火,如果从那扇门进去,需要承担守山人的意志洗刷......宁奕站在了那扇门前,站住了身子,却没有丝毫迈入其中的意味。
他只是顺延着自己的思路,不断的,继续向下的,探寻下去。
那些“皇帝们”能够登顶......
是因为纯正而又强大的血统吗?
不,显然不是的,两千年前的北境狮心王,就是一个反例。
宁奕看着那扇门,陷入了思索之中。
他能够看到一个很孤独的身影,坐在长陵山下,那个人背对着自己,身上积了一层叶子,似乎对着一块石碑,默默静观。
在参悟着什么?
那个人......为什么不登山呢?
“这柄长气,本来是留给柳十一,没有剑修能够拒绝赌剑之争。”王异盯着宁奕,他的声音回荡在长陵的雨雾之中,“那个疯子在长陵坐了十天,第一个来,看样子也是第一个走,很好......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这里,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说完这句话后,王异便倏忽而动。
他并没有直接拔出长气,而是整个人瞬间来到宁奕背后,手掌如刀,一掌劈下。
漫天水气,在宁奕身后汇聚而出。
撑着油纸伞的宁奕,没有回头,轻轻跺脚,地面上的水珠被震得弹跳而起。
手刀划出一道颀长的弧线。
两拨水气被劈得支离破碎,宁奕顺势先前跌去,脚底却粘滞在地面,层层落叶如龙卷一般聚拢而来,围绕着宁奕开阖,那柄油纸伞不再是撑开状态,惨白色的剑锋没有旋出,却有着沛然不可阻挡的剑气。
剑尖抵地。
宁奕微微跃起,屈膝踩住一滴水珠,借着极轻的力度,向前翻身,向一侧掠去。
那滴水珠像是被宁奕的靴尖甩出,继续前掠。
“长气”将那滴水珠一切两半,持着长剑向前俯冲的小剑仙,势如破竹,眼神阴鸷,仅仅盯着宁奕。
两人一前一后,长陵雾气若有感应,剑气所过之处,雾气支离破碎。
宁奕的心力全都放在思索问题之上,面对王异的剑气,他下意识动用了裴?f大人的剑藏。
一呼一吸,暗扣天地。
三千世界,皆为剑藏。
水滴可藏剑,飞花可藏剑,枯木可藏剑,草屑可藏剑。
宁奕身子向后掠去,脚尖不断点地,每一次点地,身子就像是一柄离弦之箭,愈来愈快,漫天的水汽雾气草屑枯木飞花,汇聚而来。
仅仅只有一柄“长气”的王异,忽然觉察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现象。
两人之争,那个收起油纸伞之时后退的蜀山小师叔,无论自己怎么进攻,都绝不还手,关键时刻,一滴水珠一片草屑,都可以挡下自己的一剑,而此消彼长,就如同棋手对弈,漫天雾汽草屑,渐成大势,自己越是攻杀,越是遂了对方的念头。
一前一后的十数个呼吸之中,王异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剑气,宁奕没有拔出细雪,那么他断然不可能全力以赴,可是现在看来,这是在拿自己磨砺剑道?!
王异抬起头来,看到了宁奕的眼神,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一条蔚为壮观的浩大龙头已经凝聚成形,以两道黑衣点睛。
小剑仙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心底猛然警醒。
“他这是要......斩大龙!”
脚尖猛然止住。
宁奕抬起一指,指向王异。
长陵逐渐变得浓郁的雾气,在这一指之下,被剑气所引动,疯狂震颤起来
“嗡”的一声。
宁奕停滞在剑气二重境中,一直若有所悟......他发现,自己的剑气二重境,似乎与他人的不太一样,单纯论杀力而言,自己一重境时,可与七境厮杀,二重境的”剑藏“手段,仍然只是懵懵懂懂,但宁奕已经有了一种错觉。
自己已经可以轻松打压八境修行者!
这就是“剑藏”手段的强大吗?宁奕还没有彻底探清这门秘法,他破开七境之后,甚至没有一次深度的去内视自己的身体。
伴随着宁奕的“驭剑指杀”法门,点落在长陵的山脚,无数剑气围绕而来,两道黑衣,瞬间脱离一道,宁奕来到了雾气长龙之外,席卷而来的草屑,枯木,都裹挟着自己一丝一缕,若有若无的剑气。
他眼神之中的明亮,不仅仅是因为他似乎悟到了“驭剑指杀”法门的一丝精髓。
宁奕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看着长陵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目光凝重,脱离雾气范围之后,不再回头,去看自己这一指的结果。
......
......
铺天盖地的水珠。
飞花与掠叶。
置身其中的小剑仙王异,犹如陷身泥沼,寸步难以前进,如自己所料,宁奕引着自己不断出剑,积攒剑气,最后屠掉“大龙”,雾气瞬间涌来,那道黑衣脱离自己的视线,瞬间就不知所踪。
王异轻轻提起一口气,他精神紧绷,随时提防在雾气之中,宁奕于自己不可知之地,递出致命的一剑。
“长气”所过之处,水珠被打碎,草屑被切断,飞花绽开,雾气清荡。
剑气有时尽。
令王异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来自西境蜀山的剑修,竟然极其正意凛然的没有出剑偷袭,屠掉大龙之后,就任由自己在剑气世界里施展剑意破开布局。
更令王异没有想到的是,他拎着“长气”,颇有三分狼狈地踏出雾气之时,整座长陵,已经是空空荡荡,没有一道人影。
王异环顾一圈,那扇雾气之中的门户,仍然燃烧着温和的星火,却没有留下宁奕的星辉痕迹......他没有从这条路走?
小剑仙有些惘然。
他抬起头,将“长气”插入地面,穹顶的雨珠越下越大,他的面容有三分阴鸷,双手按住十字剑柄,长长吐出一口气。
“羌山长气,是一柄好剑。”
王异陡然警觉,他猛地转过身子,却发现自己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一道白色长袍的“温婉”女子。
竟然连一丝声音也无?
声声慢覆着一层面纱,她的面容无悲也无喜,淡淡的雨丝与雾气,在她的面容上起了一层模糊的光晕,也不知道是在长陵里看到了什么,这位白鹿洞书院的大君子,身上的凌冽之气,隐匿起来,不再外露,而是内敛。
“王异,羌山把这柄剑给你,是希望你能够继承剑统大道,而不是让你丢人现眼。”声声慢看着小剑仙,微笑道:“羌山若是知道你拿‘长气’去赌,而且赌输了,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王异听到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了一丝清醒。
他的年龄太小,即便走出羌山,也不被诸多天才认可,于是他离开羌山,抱着长剑四处求敌,看不上境界低,又四处碰壁。
与宁奕交手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宁奕接受了那场赌剑,自己已经输了一大半。
王异冷哼一声,双手按住长剑,瓮声瓮气:“用不着你提醒我。”
站在雨汽之中的女子,温和笑道:“听说你在等我走出长陵?”
王异轻轻吸了一口气,回想到自己刚刚的那一战,似乎还有些心悸。
“羌山有‘浩然’、‘长气’、‘无字’、‘静书’四柄长剑,白鹿洞书院只有一把‘飞瀑琴’。”
背着古老琴匣的声声慢瞥了一眼稚嫩的黑衣小剑仙,淡然道:“若是你没有被宁奕吓破胆,就拿你手中的‘长气’与我赌上一场,我让你十招。”
第一百八十六章 碑上的玄妙
大隋的每一任皇帝,都能够登上长陵的山顶,无论年轻年老,无论修为高低......
与皇族血统的浓度也无关。
那么原因是什么?
淡薄的雾气。
真正站在长陵山脚下,而非是被那一层雾气所阻挡,其实这里的可见度并不低,淡淡的雾气缭绕,像是仙境,若隐若现的几丝几缕,缭绕在衣袂之间。
柳十一坐在石碑之前。
他是第一个来到长陵的人。
东境的那几位修行者,的确在长陵雾散之后,第一时间就向着此地赶来......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出现之后,柳十一就已经坐在了门内。
膝上横着一柄雪白长剑的少年,坐在石碑之前,已经十天十夜,正如他对声声慢所说的,他不仅仅是在观碑看画。
他在等一个人。
不是从门里走进来的那些人。
他已经快要放弃了,肩头的灰尘,被无形的气机吹拂而起,一圈一圈荡起涟漪,他坐在石碑前,有些惋惜,准备站起身子。
“这幅画很好看。”
远远的从雾气当中,传来了这么一道声音。
柳十一有些讶异,他在听到这句话时,雾气当中还没有人,这句话说完之后,雾气之中,就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雨汽从长陵山顶汇聚,积云极深,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了柳十一的身后,沉重的雨伞,格开了细密的雨丝。
宁奕注视着那座石碑。
石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剑气,也没有丁点意境存在的痕迹,有的,就只是一副黄雀捉虫的篆刻图像,展开翅膀的黄雀,悬停在空中,保持着即将扑来的俯冲姿态,在地上那只弱小的蟑螂,抬起了如刀的双臂,毫无惧意。
有点意思。
“你不是从那扇门进来的?”
坐在石碑前的柳十一轻声开口问道。
“你也不是。”
宁奕很笃定的开口,并没有回答柳十一的问题那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
他微笑说:“长陵从来就不是只有一条路。”
柳十一忽然抬起头,他回头看着宁奕,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那里正好有一扇门立在山前,像是在告诉我,想进来,必须要从那里走。”宁奕笑着认真说道:“这是守山人立的规矩?而我从来就不喜欢遵守规矩。所以我想找一找,‘那些人’曾经走过的路。”
那些人。
那些修为不够的,血统不浓的,或者年龄稚嫩,老迈,种种原因,本来不应该走入长陵,最终却登上山顶的人。
这条路......
其实并没有多难。
当宁奕放弃了踏入那扇门,走进长陵的雾气中,不知不觉当中,就走入了长陵的山里,似乎并没有遭遇阵法的阻拦,也没有神念的压迫。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守山人的一种放权?
想来,可能是那位不知身处何处的守山人,掌控着长陵的全局,就算有人误打误撞,如果入不了守山人的法眼,也无法入内?
“你的运气很好,韩约曾经走入长陵雾气中,然后被守山人打了一顿。”柳十一看着宁奕,他认真说道。
说话的同时,白衣少年打量着宁奕的脸庞,逐渐皱起眉头,心想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或者是在哪里听过对方的名字?他总是觉得,撑着油纸伞的那个人,身上有着一股自己所熟悉的气息。
是那柄剑?
也不仅仅是那柄剑。
忽然之间,柳十一恍然大悟。
“我叫宁奕。”撑着油纸伞的少年,缓慢蹲下身子,伞下的温暖笼罩了两个人,噼啪的雨丝溅起,滴滴哒哒打折霜草的腰身,宁奕盯着那块石碑,轻声说道:“我很喜欢这幅画。”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慢触碰着冰冷的石碑,雨水落在碑石上,流淌而下,黄雀和螳螂的简笔画,简单而又直白。
“这只是一幅画。”
柳十一坐在宁奕的身前,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很近,他能感受到宁奕的温度,那股在王异看来极为凛冽的剑意,此刻却并不刺人,将伞下的雨水荡开,他拿着余光瞥向宁奕,说道:“并没有剑气,也没有意境......你为什么会喜欢这副画?”
“我知道,这只是一幅画。”宁奕虚眯起眼,他笑着反问道:“喜欢一幅画也需要理由吗?”
柳十一顿了顿,似乎有些哑口无言。
他指了指石碑上的黄雀。
如果说,这只是一座普通的石碑,那么所刻画的画面,也不需要做出过多的解读。
黄雀飞了起来,或者说......它本来就在天上。
然后。
它即将吃掉螳螂。
“声声慢刚刚下山。”柳十一指着那只黄雀,轻声道:“她上山之前看过这幅画,看不出门道,现在看来,琴君似乎在长陵得到了很不错的造化,下山之后,她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在我身旁坐了一会。”
“她说她有些喜欢这幅画了。”
“我同她说,这真的就只是一幅简单的画,”柳十一笑了笑,道:“她对我说,修行者所走的路,是逆着命运的道路,要想得证大道,就要飞到星辰之上,成为那只主宰命运的捕食者......那只黄雀。”
宁奕点了点头。
“很有道理。”宁奕顿了顿,道:“仔细去看,这只黄雀似乎画的很传神,用了很多的笔锋。”
柳十一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你也一样?”
“不......我喜欢这个‘东西’。”宁奕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抹在石碑的角落,那只高高举起刀臂的,不起眼的螳螂。
一只卑微的虫子。
“你想说......这才是剑修的道么?”柳十一看着宁奕,眼神有些凝重,唇角微微翘起,道:“我辈剑修,生而为人,修行剑道,不为成为神?,只为了有朝一日举起手中之剑,能够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宁奕沉默了。
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缓慢而认真地吐出一句话来。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不是。”
柳十一揉了揉眉心:“有何高论?”
“这只是一幅画,我看不出逆命,也看不出剑修的道。”宁奕的声音让柳十一也沉默下来:“我喜欢简单的东西,那只黄雀画得太复杂了,但是它很简单。”
“我喜欢简单,譬如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还有一把剑就可以解决的麻烦。”
“所以我喜欢它。”宁奕耸了耸肩,道:“就是这么的......简单。”
声音落在长陵的雾气与雨汽之中。
宁奕松开了抹在那只螳螂身影上的拇指,他听到了一声压抑很低的笑声。
柳十一笑了起来。
宁奕怔了怔。
宁奕不知道柳十一为什么发笑,于是他问道:“你为什么笑?”
柳十一看着宁奕,他认真问道:“你应该知道,长陵有很多的造化。”
宁奕说道:“这个我知道。”
“你是宁奕,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是柳十一。”
宁奕微微停顿,然后点了点头。
“我已经在长陵山脚下坐了十天,做的事情很简单,就只是看这座石碑。”柳十一眼里带着一抹奇异色彩,他轻声说道:“很多人问我,我在看什么。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早点登上长陵,拿掉属于我的造化,把时间都耗在这里。他们以为,这块碑石里有很大的造化......但其实,并没有。”
“柳十曾经拿回剑湖宫一块石碑,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想证明这块石碑里有着不得了的东西,因为那是他从长陵带回来的。”
“长陵带回来的?”宁奕有些惊讶,长陵的石碑,绝不可以带出。
他立马就明白过来,微微提高声音道:“守山人送给柳十的?”
“是的。”
柳十一微笑点头。
“你把它带到了长陵?”宁奕挑了挑眉,指着那块石碑。
柳十一缓慢起身,再一次点头。
“守山人给柳十的那块碑上,什么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柳十一顿了顿,道:“没有剑气,没有意境,没有篆刻,空空如也,那样的一块石碑,又有何意义呢?”
“我的师父很想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但是他解不出答案。于是这个问题便交给了我。”柳十一看着宁奕,微笑道:“于是我来到了这里,长陵,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观碑,而是为了解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柳十会觉得这块石碑里一定有东西呢?因为送给他石碑的那个人,是长陵的守山人吗,是大隋天下最强的星君吗?所以那块石碑就一定有着说不得的秘密吗?”
柳十一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他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不仅仅是快意,而且还带着些许得意。
宁奕似乎有些明白了。
“现在你得到答案了?”
“是的,碑石上什么都没有,这一切要取决于在碑石上刻下东西的人。”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道:“所以你喜欢这块碑,是因为上面的图案是你刻画的。”
柳十一没有回答。
他忽然一脚踢翻了这块石碑。
而且动用了星辉,这一脚踢得石碑支离破碎。
“不,只有那只虫子是我画的。我师父喜欢复杂而华丽的东西,于是有了那只黄雀。”
柳十一看着宁奕,微笑道:“而我跟他不一样,我喜欢简单。”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长陵无人,唯两位剑修
那块石碑被柳十一踢得碎开,四分五裂,摔在地上。顶 点 X 23 U S
“长陵很快就要关了。”
柳十一抬起头来,看着山路,认真说道:“我要登顶去看一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衣少年的神情很凝重,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柳十一说的是登顶,而不是登山。
“我知道,皇权贵族所走的那条路,可以不那么艰难的登顶。”柳十一看着雾气中的长陵山体,微笑说道:“这并不算是一个秘密,想要在长陵中找到蕴藏意境的石碑,就要顶着神魂压力,一步一步攀登,那条皇权之路,空空荡荡,没有压力,也没有石碑。”
宁奕撑着油纸伞,有些讶异,看着柳十一。
他知道,这些话,柳十一并非是说给自己听,而是说给整座长陵听。
可是长陵一直死寂,雾气横锁。
这句话又有谁能听到?
有一个人一定能听到。
“不灭灵体来到长陵,寻找当年大成灵体的石碑,太游山双子来到长陵,要找阴神阳神的出窍法门,声声慢来到长陵,寻觅初代琴君留下来的飞瀑琴残卷。”柳十一的声音很平稳,“我并非自认高人一等,只是追求不一样,我既不想看剑湖宫历代宫主的残留,也不想看其他大剑修留下来的意境,我只想见一见长陵山顶的风景。”
宁奕眯起双眼。
这句话,就不太像是只对着守山人说了。
“长陵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出去,如果不出意料,外面会有很多人想要挑战我。”柳十一转过身子,面对宁奕,微笑说道:“但是他们都不配当我的对手,包括羌山的小剑仙王异。”
柳十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迸发出一种渴望的光彩。
他盯住宁奕,说道:“我有我的剑道,所以不方便参观长陵的石碑。当我登顶长陵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破境之时,我会在上面等到长陵雾合的那一刻,如果你愿意登顶,在那之前,我就在长陵山顶,静等一战!”
柳十一的语气之中,带着浓郁的剑气,战意,却没有敌意。
宁奕能够感觉到,柳十一是真的很想与自己交手。
参观长陵石碑,并非是他的本意,而是他的剑道不方便参悟长陵石碑......以柳十一冷冰冰的性格,能够好心说出这番话,就是为了让宁奕能够没有芥蒂的在长陵山路上走下去。
对于宁奕而言,能够看到长陵诸多大剑修的剑道,来丰盈自己的意境,其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柳十一最后的话语,意味则更简单。
从正常的道路,登顶长陵,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与修为和造化无关,而是与神念和意志力有关,柳十一在守山人的默允之下,将会走上那条皇权之路,而宁奕如果选择另外一条道路......很有可能,无法登顶。
所以柳十一说的是
若你愿意登顶,那我静等一战。
长陵的雨势逐渐变大。
宁奕却收起了油纸伞。
他看着柳十一,轻声笑道:“我很赞同你的话,在长陵山脚下,我与王异交了一次手,他的确不配当你的对手。”
收起油纸伞的宁奕,认真说道:“柳十一,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柳十一笑了。
这是柳十一今天第二次笑。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剑湖宫的同门师兄弟若是看到了,必然会十分讶异,在柳十一幼年,所有人一起在剑湖宫修行练剑的时候,他便一直很严肃,不苟言笑的学习着每一次挥剑和归鞘,脸上看不见喜怒哀乐。
“听说徐藏曾经带你来过一次剑湖宫。”
“嗯......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柳十一看着宁奕,挑眉道:“那时候我在闭关,很遗憾没有见到你......的师兄。”
柳十一顿了顿,道:“徐藏是我的偶像。”
宁奕叹了口气,道:“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很多遍,虽然我一直不敢相信,以那个‘老男人’的行事风格,竟然会收获如此多的拥簇,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大隋天下的剑修后辈,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柳十一想到了曾经为之心折的那个惊艳剑修,再想到自己与那位姓徐的剑仙终究是缘悭一面,瞳孔里的光芒有些暗淡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困惑,道:“徐藏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如此死去?”
徐藏死的那一天,大隋天下,没有人相信,这个男人,在前后登上两座圣山山顶,杀死两位星君之后,会选择如此的方式离开人间。
宁奕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可能是活得太如意了,上天也看不下去,所以要给他加一点不如意。”
柳十一沉默了很久。
他揉了揉眉心,让自己从某种黯淡的悲伤情绪当中恢复过来。
“细雪是一把很不错的剑......”
他声音略微沙哑的说道:“你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主人。外面有很多声音,那些声音很不好听,你不要去介意。”
宁奕在成为继任徐藏之后的蜀山小师叔之后,那些无关的修行者,涉身在风波之外的人物,把对徐藏的愤怒,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原先那种“敢怒不敢言”的情绪,到了宁奕身上,就变成了无端的讽刺,贬低,和排挤。
长陵雾散之后,宁奕的销声匿迹,与各路天才的崭露头角,形成了鲜明对比,让这些声音再一度甚嚣尘上。
有人已经在天都城里,拿着当年徐藏的战绩,对宁奕好生挖苦。
外面沸沸扬扬的消息,只要走出院子,不过三五步,便可以听见。
宁奕又怎会一点不知?
他笑了笑,浑不在意说道:“我从来只把那些话当成放屁,那些讽刺和挖苦我的人,只不过是躲在背地嚼舌头的软脚虾,扭曲事实,仗着大隋铁律,我奈何不了他们,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何必去与他们计较?”
柳十一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寒暄。
柳十一拎起长剑,走向长陵那条波澜不惊的皇权之路。
宁奕则是背负细雪,他没有撑伞,头顶瓢泼大雨,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长陵山下,雾气摇曳,雨汽凝合。
两条道路分岔错开。
长陵已经无人。
只剩下一黑一白,两位年轻剑修。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眠之陵
林立石碑的山路阶梯。www.uu234.net
雨滴落下,溅开。
这条路很难走,诸多大人物在这里刻碑,留下意境,透过石碑溢散而出的神念,压迫着外来者,意志不够坚毅的修行者,很难走远。
宁奕收起油纸伞。
风声吹过收拢后的伞面,发出清脆的猎猎响声,细腻的雨水在伞剑上流淌。
大隋千百年来,诸多大师生前,在此地留下碑石。
不撑伞,是对他们的尊重。
“长陵有很多碑石。”
宁奕轻声喃喃。
放眼望去,他眼前的雾气袅袅散开,这里虽然立着一块又一块的碑石,却不像是墓陵那般冷清,一道又一道鲜活的神念,就盘旋在石碑上空,雨雾之中,神念扩散开来,幻化成为一道道的人影。
双手杵剑而立的斗笠剑客。
背着古琴的窈窕女人。
披着沉重甲胄的古代大将。
背负长枪红缨的英俊男人。
雾气之中,宁奕恍惚间见到了诸多前辈,那些肃静的石碑上空,似乎幻化出了曾经来过这里的大隋英杰们,神念穿透碑石,弥散开来,在此地注视自己。
一股无形的威压,就此展开。
宁奕肩头微微一抖,并没有收到多么大的影响。
他看到这些人像,似乎只是一种错觉,丹田里的白骨平原微微震颤,这些幻象便不再复存。
入眼所见的,就是肃静如墓陵一般的石碑。
“长陵......长眠之陵。”
宁奕梦呓一般,轻轻开口。
他向着长陵深处走去,外界的威压落在肩头,让他的脚步微微停顿。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运转丹田内的白骨平原,神性在血液之中流淌,因为神念和意志压迫所带来的严寒,便缓慢化解......
他径直向前走去,略过了背负古琴的窈窕女子,走向了那位披戴着斗笠的剑客,所留下来的那座石碑。
虽然神念幻化出来的异象已经不再。
但是大道气韵仍然留存。
宁奕蹲下身子,他伸出一只手,缓慢触碰到那座石碑之上。
“嗡”
石碑上传来一道轻颤。
无形的神念波动,顷刻间冲击在宁奕的心湖之上。
宁奕闷哼一声。
他抬起头来,看到石碑之上,那道披着蓑衣的剑客影像,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并非是双手杵剑,而是单手微微向下压着斗笠边沿,宛若凝聚出了实体,漫天的雨水落在蓑草斗笠之上,顺延着边沿滚下,像是银色的水帘。
穹顶不仅仅大雨连绵。
而且有一道雷霆骤闪而过
男人的声音,在石碑之上,一字一句响起。
“吾乃大隋......浮萍星君!”
......
......
长陵的山脚下,冷清被打破。
羌山的人马,赶来长陵,与白鹿洞书院的修行者对峙而立。
声声慢和王异的对决,不仅仅挑起了羌山和白鹿洞的对峙,四座书院,整个东境,都闻讯而来,长陵雾散,大隋天下,几乎一半的年轻天才,都汇聚来到天都皇城。
长陵山下的声音,沸沸扬扬。
不仅仅是关于声声慢与王异,有人发现,那扇燃烧着星火的门户,似乎已经将要关闭,永不停歇的星辉,不再四四方方的边沿沸腾灼烧,而是有了熄灭之势......而门那边坐在雾中的白衣少年,也已经没了身影。
柳十一不在了!
有人发现了这个现象。
于是这道消息便自极小的范围内,迅速传了开来。
“柳十一去了哪里?谁看到他出来了?”
“长陵里,除了柳十一,应该已经无人,羌山小剑仙一直在等着他,你们看......王异身上似乎有轻微的伤势,这是与柳十一打过一场了?柳十一已经出山,王异没有拦住他?”
这些声音,带着不解,带着困惑,带着迷惘。
也带着一丝兴奋。
就在舆论声音即将愈演愈烈的时候。
一道雷霆劈下。
长陵寂静了那么一刹。
紧接着,在那扇星辉燃烧呈现颓态的门户之内,幽幽浮现出了一道圆润狭小的影子。
那是一颗通天珠。
这道通天珠,解答了所有人的困惑。
雷霆将大地渲染地一片惨白,雾气升腾之中,通天珠的影像波散开来。
犹如混沌初开,阴阳生两仪,珠子的影像纠缠在一起,而后如浓墨酝酿一般,徐徐散开。
拎着雪白长剑的白衣少年,面色平静而淡然,步伐稳定而缓慢,一步一步,踏着登上长陵山顶的道路。
柳十一。
珠子的阳面。
另外一面的画面,在雾气和雨丝之中缓慢凝现,有人才恍惚发现,自己一直错过了天都皇城里那个很重要的人。
珠子的阴面,墨水荡漾般浮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那个将油纸伞置放在身前,盘膝坐在石碑前,认真参悟的少年。
宁奕。
......
......
青君神情恍惚。
他看着那颗通天珠,身旁的霖君喃喃开口道:“长陵要关了,他们怎么还在里面?”
这只是一个疑问。
霖君望向自己的师兄莲青,他的心中,还有更多的疑问。
柳十一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的从容,长陵的神念压制到了哪里?
宁奕是何时来的长陵?
“这颗通天珠,意味着守山人的意志。”青君扬起眉头,平静说道:“守山人想让我们看一看长陵里面的景象。”
霖君沉默下来。
“长陵是一场造化,每个人都拿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部分。守山人看着花开花谢,据说他是一个很木然的人,极少会对某些事情,产生情绪上的波动。”青君的声音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道:“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很喜欢柳十一,也很喜欢宁奕。”
“何出此言?”元霖有些不解。
“还记得守山人不让韩约入长陵的事情吗?那不仅仅是因为大隋规矩。”青君瞥了一眼元霖,道:“只是因为守山人不喜欢。”
“如果他不喜欢,那么韩约不可以入长陵。”
“如果他不喜欢柳十一,宁奕,那么长陵也不会等到我们到来,也没有关闭......更像是刻意在等待着我们。”青君顿了顿,道:“像是,见证者?”
“见证者?”元霖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愤,他认真问道:“凭什么?就凭守山人喜欢,这么多的天才,就要沦为看众?”
青君温和笑了笑,他的脾性,在青山府邸一战之后,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莲青不以为然摆了摆手,笑道:“无所谓的......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我想,他们可能是找到了进入长陵的‘第二扇门’。”
“师兄,你若是愿意入长陵,也一定可以的。”元霖看着莲青,这几日长陵雾散,青君之前才与不灭灵体打了一场,龟趺山的修行者为陵寻画出了一副完美的登山图,应天府同样如此,但是青君却挥手拒绝了自己同门的好意。
他并没有选择入长陵。
这是一场造化,但并未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一场造化。
青君眯起眼来,仔细观看着柳十一的影像,他有些惊讶,喃喃道:“柳十一是要登顶。”
“登顶?”
元霖不敢相信,看着自己师兄。
“登顶。”
青君的声音很笃定,道:“也仅仅只是登顶。”
元霖有些惘然,身旁的一众应天府弟子,也都有些惘然。
“不观碑,不参悟......守山人动用自己的权限,为他放出了一条登顶的道路,来成全他即将突破的剑道。”青君的面色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那是历代以来,唯有皇权才能所行的登顶之路!”
霖君仍是惘然。
他似懂非懂,道:“可是,柳十一的剑道,是什么呢?”
青君摇了摇头,笑道:“若有机会,我与他交手,那时候便知。”
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君的目光望向远方,隔着一小截距离,还有淡淡的雾气,披着黑袍的东境龟趺山修行者,目光不善,盯着自己。
不灭灵体仍然戴着那张银白面具,竖起两根手指在胸前,撑开一道星辉屏障,却放任狂风吹来,长袍摇曳,猎猎作响。
陵寻的目光从青君身上挪开。
两人曾在长陵雾开之前打过一场,没有分出胜负。
青君在这一架之后,心境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陵寻显然不是这样,他登上了长陵,按照师兄弟所画的登山之图,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而归来之后,不灭灵体迫切想要再找一个机会,与莲青决战,彻底的击败这位应天府大君子!
莲青神情平静。
他不去理会龟趺山那些修行者,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通天珠。
“宁奕这是在做什么?”
元霖也注意到了那些龟趺山的修行者,他神情淡然,双手拢袖,袖袍内贴满了符?,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霖君丝毫不介意让龟趺山见识到自己的手段,王对王,将对将,对于自己大师兄与不灭灵体的对弈,他对前者报以绝对的信任。
如果应天府与龟趺山年轻一辈开战,他必将首当其冲,证明自己的苦修没有白费。
通天珠子里。
长陵的石碑,林立密集。
盘膝坐在石碑前的宁奕,只留给所有人一个孤独的背影。
大雨磅礴,气氛寂静。
在长陵山下,青君等人的眼中,并没有石碑上显化而出的意志,凝聚出来的人形。
长陵路长,山高,一路所行,几乎很少有人会停下。
找一块石碑,坐下,悟道,然后离开。
天才一些的,可以多参悟两三块石碑。
而宁奕刚刚踏入长陵,就盘膝坐下,在自己所找到的第一块剑道石碑处,开始了参悟。
青君面色凝重。
元霖似乎想到了某种很是荒唐的念头。
他喃喃道:“他这是要,一日观尽长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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