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个漫长的故事(下)
“我六岁那年,裴?f把我领回了将军府,夫人和将军待我不薄,他们养我成人,教我剑术,送我去了蜀山。m.www.uu234.net”
“将军府里,裴?f教我剑术,上了蜀山,赵蕤教我道术。”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我六岁练剑,十六岁那年入了蜀山,在山上跟随赵蕤入道修行,天上星辰数以百万,我一颗也瞧不上,蜀山道法沉积如山,我一本也不想念。所以他们说我离经叛道,不守规矩,我只当他们是在放屁,向来也懒得理睬。”
“我目中无人,更没有规矩。”徐藏声音漠然,道:“我的剑是直的,道理也是直的,行走天下,道德仁义在我头顶,星辰境界在我脚下。蜀山草庐的那些人,我看不惯,明明不懂,却说懂了,明明懂了,却装作不懂。”
“不是一路人,自然走不到一路去。我破前三境的时候,用了整整四年,有些人嘲笑我没有天资,草庐里的那帮庸才,自然不会知道,拿到心法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头顶的那片星空。没有破境的那四年,我只是在挑选一颗能看得上的星辰罢了。”
“入蜀山前,裴?f亲自送我过来,说我是继他之后的大隋剑仙,整个蜀山翘首以盼,给我最好的资源,除了赵蕤,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藏轻描淡写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看那些圣人,在书中自顾自说着天大地大礼数最大的道理。所以蜀山那些老人送来的心法,经文,我一部也没有看。我只看了《剑经》......那本书,没有裴?f写得好。”
他瞥了一眼宁奕,道:“这是一个坏习惯,不要学我。”
“后来我破开前三境,赵蕤把他的细雪送给了我。”徐藏说到这里,目光缓慢挪移,望向悬挂在自己床头的黑布长条之上。
屋子里火光摇曳,门窗紧闭,外面冷风如刀,咚咚敲打。
这是大隋边境一家普通的客栈。
“后来我把蜀山的道藏重新读了一遍。”徐藏感慨道:“我发现当年不读书的选择真是......太对了,那些书写得又烂又无趣。静下性子看了整整半年,挑出来的,唯一一本喜欢的,竟然是赵蕤写的反经。”
反经......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
徐藏也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半仰着躺在榻上,道:“后来赵蕤死了,寿终正寝,或许是得道成仙?他是个道士,跟周游差不太多,但他不喜欢杀人,他的那本反经里写的,就是他想活,最后却没活成的样子。”
徐藏眯起眼,细声道:“然后我替他活成了他想活的样子。”
“赵蕤死了以后,我就下了蜀山,去走了一趟大隋。裴?f是大隋的剑圣,但他推荐的弟子是个庸才,无能之辈,四年才破开前三境,这样的人,下山之后只会给蜀山丢人。我懒得说什么,也懒得争什么,那一年的圣子当然给了别人,名字叫什么......我没有记住,那个人最后被我一剑杀了。”
“大隋的星辰榜上把我列在了第三位,我不在乎虚名,但有人在乎。裴?f的朋友,裴?f的敌人,蜀山的朋友,蜀山的敌人......还有蜀山自己。直到入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在乎名与利两个字。”
“每天会有很多的人想要挑战我,更多的人想要杀死我。”徐藏挑了挑眉毛,无所谓道:“我握住了细雪,就握住了麻烦。”
“在蜀山和裴?f两座大山的威名之下,来挑战我的人,只能与我同境而战,毫无意外......他们都输了。至于那些输了之后恼羞成怒,想要动手杀人的,他们都死了。”
“周游说的不错,我只会杀人。”徐藏平静看着宁奕,虚弱道:“因为我从出山到现在,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杀人。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杀人两个字足以概括。”
屋子里的炉火缓慢跳动。
杀人两个字,从徐藏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喝茶饮酒,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而又随意。
从他踏入江湖,就有一拨又一拨的人,前赴后继,不是在杀他,就是走在杀他的路上。
因为徐藏好杀。
后来这些人怕了,畏惧了,发现这个容易捏的柿子,其实是一个暗藏剑胎的杀胚,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杀掉。
于是他们开始退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徐藏好杀。
徐藏说完了这些话,觉得有些疲倦,他从西岭的道庙,支撑到了现在,一度凝结星辉,重新破境,如今神魂恹恹,困意袭来。
徐藏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差不多就这样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屋子里有两张床,宁奕和裴烦老老实实坐在另外一张床榻上,听着徐藏说话。
宁奕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们其实并不关心你的故事。”
徐藏翻了个白眼,怒道:“闭嘴。”
裴烦轻轻道:“我爹呢。”
徐藏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沙哑:“死了。”
裴烦等了很久,她一直都没有打断徐藏的话,就是想要听到徐藏要说的故事里,关于自己一直等待的结局。
但是徐藏没有提到裴家。
所以裴烦问了。
问完之后,裴烦十分乖巧的嗯了一声,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动作木然的爬上床榻内侧,轻轻吹灭了烛灯。
屋子里一片黑暗。
徐藏的眸子在黑暗当中带着一丝死寂。
他继续道:“我不想说的。”
“你们这个年龄,肩膀上不应该承担仇恨,或者其他的更重的东西。”徐藏低垂眉眼,自嘲笑道:“有些东西,太重了,会把人压垮的。”
宁奕坐在床榻上,他能够感到床榻轻微的颤动。
少女缩成一团,正在无声的抽泣。
宁奕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裴家灭了,是谁干的?”
裴?f的名字响彻大隋四境,宁奕错过了裴?f的年代,但他知道,如今替大隋皇帝守卫四境长城的四大世家,四位家主,论名声和实力,恐怕都比不上十年前的“剑圣裴?f”。
裴?f早在年轻时候就已经破开第十境,坐在大隋庙堂最高处,功高盖主,剑术抵达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徐藏是裴?f唯一的弟子,单单把这位杀名远扬的蜀山小师叔拎出来,就可以窥见裴?f成就的一二。
能以雷霆之势灭掉裴家的,还能有谁?
帝王之术,杀人诛心。
徐藏平静道:“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可是你能如何?大隋皇城谁敢闯?皇帝身边的护道者,若是能被人一剑杀了,这个大隋,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男人靠在一边墙壁上,轻声道:“我能做的,就是查清楚有谁参与了这个过程,能杀的,就全都杀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穷追不舍问道:“有谁?”
徐藏说道:“很多,非常之多。西境长城的祝家老祖宗祝午就是其中的一位。”
床榻上的少女忽然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坐起身子,无声的盯着徐藏。
徐藏看着少女,缓慢说道:“裴家的灭亡,各大圣山,都有出力......导致裴家灭亡的根本原因,当然是因为裴?f的功高震主,而引起裴家灭亡的开始,是因为珞珈山的一枚长令。”
“裴?f停在了一个非常高的境界,在拜访了各大圣山之后,仍然不能突破。”徐藏蹙起眉头,回想着脑海当中的一副副画面,道:“我那时候跟在他的身后,他的境界,即便是如今的周游,也要差上许多火候。我清楚的记得,在与各大圣山山主交手的过程当中,裴?f大多只用了三招,便点到为止,而他带着我离开的时候,那些圣山山主的表情复杂又恐惧。”
徐藏笑了笑,道:“蚂蚁多了,也会咬死人的。已经有成千上万年没有出现过不朽了,那些圣山都说自己的祖师爷是上古的某位不朽存在,可谁见过真正的不朽?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大隋的平衡维持得很好,不需要某位绝世天才横空出世,所以......他们害怕裴?f踏出那一步。”
微微的停顿之后。
“所以......裴?f死了。”
徐藏看着裴烦,认真道:“皇帝给你许下了一门婚事,在珞珈山,这枚长令,其实就是一枚婚令。至于裴家的故事......裴?f抗令,圣山剿之。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
裴烦沉默了。
她默默取出了这十年来视若珍宝的珞珈山令牌,哐当一声掷在地上,然后呸了一口。
宁奕先是一怔,然后怒道:“这是什么破烂狗......这桩破烂婚事我不同意!”
徐藏看到对面的两人反应,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他缓慢挪动身子,俯身探臂,一只手捡起了那枚令牌,拿袖子擦了擦,放在眼前端详。
徐藏看着宁奕,玩味笑道:“这你也信?婚约是真的,但跟珞珈山没关系,婚令送过来的时候就被裴?f捏碎了。”
“那一夜京都风云巨变,各大圣山山主齐至。除了珞珈山主和紫山山主,其它的几乎全都到齐了。这枚珞珈长令,是裴?f为女儿定的亲传弟子令牌,裴家因裴?f而不断壮大声势,不可避免的逐渐触碰大隋皇帝的底线,所以说这枚令牌是最后的导火索......其实并无不妥。”
“大隋皇帝不能容忍裴家跟圣山再扯上关系了。”徐藏将令牌重新掷回去,“所以他们动手了。”
“我带着丫头逃命,这枚令牌算是信物,她带在身上,哪怕走丢了,她能找到珞珈山,山主弟子的身份,能保得住她一命。”
说完这些以后,徐藏发现少年似乎对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并不太感兴趣。
宁奕坐在黑夜当中,坐得笔直,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徐藏。
徐藏当然知道少年心底在想什么。
他笑眯眯道:“你要是破开第十境了,我陪你一起尝试去炸了大隋皇城又如何?你现在连第一境都不曾破开,肩膀上如何担得起重任?”
宁奕认真道:“所以我要怎么做?”
徐藏平静道:“很简单,跟着我修行,时机到了,你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宁奕又问道:“具体呢?”
徐藏轻声道:“裴?f告诉我,高调做人,低调做事,赵蕤告诉我,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我觉得他们俩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高调做人,高调做事。”
宁奕皱眉道:“所以我们明天要告诉整个大隋,徐藏回来了?”
“不......当然不是。”徐藏有些头疼,道:“后来我发现,高调做人,高调做事的那些人,除了我徐藏以外,全都死了。所以从今天以后,我们要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宁奕沉默了。
第十五章 可为与不可为
“大隋是这片大陆的主人,无论是东土灵山,还是西岭道宗,任何一座圣地、圣山,拎出来,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大隋的麾下之臣。”
“偏远地域的道宗,佛门,地远道偏,因为某种狂热的原因,不太受大隋皇朝的管辖约束,但在中州境内......其它的圣山,行事便没有那么自由。”徐藏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道:“注意,我说的是没有那么自由,大隋皇朝的律法虽然明令禁止了杀人放火,而且说了杀人偿命......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如果你的剑足够快,拳头足够硬,后山足够大,杀了人,是不需要考虑律法的。”徐藏平静说道:“这里的自由,指的不是个人的自由,而是一整个圣山的自由。道宗可以扶持西岭境内的某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轻松至极地把他推上至高无上的位置,甚至进入大隋皇朝接受洗礼的时候,与那位皇帝平级而论,只是稍低一头。”
“但是其他的圣山没有这种权力。”
一大早醒来,徐藏就收拾好了东西,除了捆好细雪之外,他还找店家买了三套崭新的黑色大袍,租了两匹马。西岭与大隋的交界口,风沙很大,平原与荒漠交接,某些地段不易骑马,三个人牵着两匹马,艰难走在大漠黄沙当中,宁奕的包裹挂在马上,一层黑布泛着油光,丫头腿脚受了些伤,趴在马背上,三个人神色疲倦当中带着亢奋......像是从事某种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行脚商。
“西岭可以信奉道宗,东土可以信奉灵山。”徐藏微笑说道:“但是中州境内,那些凡人也好,圣山也好,他们不可以有信仰。换句话说......他们只能。”
“皇帝。”宁奕略去了某个敏感的动词,他皱眉道:“皇帝不允许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出现威胁自己皇权的变数。”
“是的......因为道宗和灵山太偏了,所以他们活下来了。”徐藏轻轻感慨道:“这是一个值得琢磨的事情,我不好发表过多的言论,所以这些话说到这里,就此为止。”
宁奕相当赞同的点了点头。
“从大隋的西境长城开始算起,笔直的一条直线拉扯到东境,两位镇守边关的将军世家,中间差了三万六千里。”徐藏回过头,看着身后拉扯马屁,半个身子绷直的少年,认真说道:“大隋很大,真的很大。”
“高祖皇帝开国之时,将妖族逼到了北境倒悬海的那一头,他被认为是一位近乎与神灵同等层次的伟人,本该永垂不朽,一直统治着这个帝国。”徐藏说到古老的历史时候,眉头蹙起,道:“不知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要加固倒悬海阵法的缘故?不仅仅是高祖,很多强大的存在都陆续的死去。大隋皇室的血统非常之强,初代皇帝被怀疑是不朽层次的修行者,他留下来的强大血脉,让他们持续不断的统治着这个大陆,从后往前数,谁都数不清有多少年,从前往后数......我觉得可能没有多久了。”
“加固阵法,所以死去?”宁奕心想这样这样的借口真是在书里屡见不鲜,不仅眼熟,而且白烂,于是摇了摇头,道:“你说大隋的初代皇帝是一位不朽......不朽是什么?”
“我可从来没有说大隋的皇帝是一位抵达不朽层面的修行者,我只是想说他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的死去.......虽然那位皇帝在倒悬海的时候亲身击杀了两位不朽级别的妖族修行者,但据史书记载,初代皇帝自己说过,他不是不朽。”徐藏语气凝重了一些,道:“至于你要问的那种不朽......是一种修行境界,最高的修行境界。”
“所有的修行,是为了让人变成非人。”
“蝼蚁抬起头,看到了头顶的星空,永恒不灭的星辰,心向往之,所以他们也想成为其中的一颗。”
“所有的人都会死,然而有些人不想死,所以他们想要永远的活下去。”
“人都会死,如果极少的人,在不死的路上成功了,他们最后站在了星空上,成为某颗夺目的星辰,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他们还算是人吗?”
宁奕抿起了嘴唇,欲言又止。
他有几个问题想问,但是忍住了。
他只是沉闷的回答:“不会死的人,应该不算是人了。”
“当然不是人,是神。”徐藏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反而懒散的应付道:“喏......这就是不朽了。”
风沙阵阵,一直趴在马背上,双手撑着下巴的裴烦,听得津津有味,她直接问道。
“成为天上的星辰,难道就不会死吗?”
把宁奕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问了出来。
徐藏牵着马,没回头,“不会。”
裴烦接着问道:“那永远都不会死的不朽,是怎么被高祖皇帝杀死的呢?”
徐藏的身子僵了僵。
这就变成了一个矛与盾的故事。
永远也不会死的不朽,是如何被初代皇帝杀死的呢?
徐藏牵马走在前面,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额前乱飘的一缕灰发,将它别在自己耳后,然后发现这个问题......真的很有意思。
“或许是因为初代皇帝用的是剑的原因,用剑的修行者总是比其他的修行者要强。”徐藏胡乱敷衍道:“嗯,就是这样。这个话题也可以终止了。”
宁奕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位前辈的普及教育实在太随心所欲了。
大漠黄沙当中,三个人没了话题,只能继续沉默的前进。
宁奕牵着大黄马,只觉得阻力越来越大,他没有踏入修行路途,哪怕吞下了一颗五百年隋阳珠,还有周游给的一千颗紫玄丹,也只是感受到了一丝修行的玄妙,距离破开前三境,还不知道差了多少。
漫天飞沙,走了约莫两三个时辰,宁奕的性子很沉,但腿脚逐渐不听使唤,前面的徐藏速度始终不变的保持着,脊背挺直,黑色大袍向后猎猎翻飞,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要死的人......除了迈步的频率,宁奕觉得前面那厮的前进速度,实在快的要死。
他嗓子沙哑,裴烦好几次想让宁奕上马,换自己来牵,都被拒绝了。
苦闷于修行路途,以及跋涉路途的诸多不顺,宁奕的心底多了一丝烦躁和焦虑,他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那道黑衣,咬牙切齿拽着大黄马向前赶去。
“前辈,我该怎么样破境?”
徐藏有些讶然,看着赶上来的少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个字:“吃。”
说完之后,徐藏开始加速。
徐藏牵着的那匹大黑马受惊一般,感受着蹄足下面不断塌陷的流沙,庞大的身躯,以一种扭捏的姿态,踩踏着小碎步跟着徐藏前进。
“前辈,吃什么?”
徐藏眯起双眼,看着与自己齐头并进的少年,大黄马与大黑马两匹跳着碎步的骏马面面相觑,尴尬又不失礼节的加快了步伐。
“五百年的隋阳珠不行,那就吃一千年的。一千颗紫玄丹不够,那就吃两千颗。”
“前辈说得真好听......在哪吃?吃谁的?”
徐藏忽然停下步伐。
宁奕气喘吁吁松开牵绳的手,弓着身子,两只手扶住膝盖,掌心被缰绳磨破,细碎的沙粒混了进去,鲜血浸透出来,他重新握住绳子,借力休息,两片膝盖处带着斑斑红色。
裴烦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当然不是吃我的......我一穷二白,你把我人吃了也不能破境。”徐藏瞥了一眼猩红的血迹,淡淡道:“休息吧。”
少年咧嘴无声的笑了笑。
徐藏忽然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拼命,累了就说,想休息就休息。”
宁奕没有说话,笑着踮起脚尖,摸了摸裴烦脑袋。
“知自己不可为而不为。”徐藏看着宁奕,道:“是智也。”
宁奕摸着裴烦脑袋,笑道:“前辈说笑了......就算前辈再快一点,小跑两个时辰,我也能跟得上。”
徐藏眯起双眼,微怒道:“我当然可以,你不要命了?”
宁奕认真说道:“我只知道不能跟丢前辈,否则我没得吃,而且很容易被别人吃掉。机会只有一次,我不想错过,至于可为和不可为的事情......我没有想过,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做到和做不到。”
在西岭的庙里生活了十年,宁奕的年龄太小,去替别人做工,往往都是忙活一天,颗粒无收,清白城太乱,到了后面,没有人愿意招宁奕这样无父无母的孩童。
宁奕只能去偷。
如果偷得到东西,就有的吃。
如果偷不到,那么就只能饿肚子。
少年的认知其实很简单。
说出这番话之后,宁奕有些紧张的看着徐藏,男人的脸上阴晴不定,剑眉挑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徐藏背后的细雪开始震颤。
他想到了一些不够果断的过往,想到了周游与自己分别时候说的一些话。
徐藏最后看着宁奕,伸出一只手,悬在少年的头顶。
然后轻轻落下,揉了揉。
“你......嗯,很好。”
第十六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蜀山离西岭不远,道宗与我们向来交好,如果追溯渊源,可能是两派大人物意志的原因,据说是在很久远的时候,道宗和蜀山......就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m.www.uu234.net”
走出黄沙地之后,轻松了许多。
宁奕终于可以不用牵绳,翻身上马,因为掌心皮开肉绽的缘故,裴烦替他掌绳,小心翼翼驾驭大黄马,与徐藏齐头同行。
一路上风餐露宿,宁奕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想要以四百两,带着裴烦跨越西岭到大隋,是一种出于无知所以无畏的举动。
按照徐藏的说法,四百两银子......想要越过西境长城,便是一件难事。因为自己是西岭的游民,想要来富饶的大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是不是来捞金的,都必然要经过层层剥削,至少要花掉二百两银子去打点上下关系。
自己包裹里储备的干粮和食物,因为忽然下了一场大雨,而且没有地方避雨的缘故,在头三天就全部潮湿变质,在野外行走,住宿了六七天,几乎没有看到人烟,越是远离西岭,那些能过夜躲雨的庙寺便越少,一路绕过了几个偏远的小城。
苦。
苦尽甘来的日子,在宁奕和裴烦抵达“安乐城”的那天到来。
“蜀山的山下,有一座大城,还有数不清的小城。”徐藏骑马停在城门口,黑袍下的面容带上了三分疲倦,他轻声道:“方圆三千里,这些都属于蜀山的势力范围之内。我打不动了,就会回来,那些崽子们知道我在外面杀人不容易,会帮我稍微盯着点圣山的大人物。”
宁奕有些愕然,心想师叔你难道不是一个人一把剑走天下吗?逃命十年,怎么打不动了还有大本营可以回来休息?这与你口中那个漂泊浪荡孤苦无依的形象相差甚远啊!
徐藏幽幽道:“我跟蜀山无仇无怨,叛出蜀山......只是为了跟蜀山撇清关系,免得那些仇家牵扯不清,连祸师门。”
“那位被你一剑杀了的蜀山圣子呢?”
“私人恩怨罢了。”徐藏摆了摆手,道:“同一辈的那些人,想杀我的都被我杀光了。至于年轻一辈的蜀山子弟......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都视我为偶像。”
宁奕表情有些复杂,看着徐藏,道:“那我们现在安全了?”
“不......我们更加危险了。”
徐藏拉扯了一下背后的细长包裹,看着夜色中的古城轮廓,面色严肃道:“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到了自家势力的地盘......如果忘了在外面被撵得像是一条狗,那么很快就会被安逸和满足填满了肚子,如果甘愿沉沦享受,那么等待我们的,只有残酷的死亡啊。”
......
......
半个时辰之后。
安乐城的一家客栈,宁奕看着吃得很饱的男人,将细雪立在一旁,靠在椅背上惬意的打着饱嗝,少年起身到了前台,沉默付清了五十文钱的饭账,回头看去,桌子上七八个大碗堆叠如山,里面的面条和面汤都被徐藏吃得干干净净。
裴烦喝了小半碗面汤,吃了半饱,把面碗推给重新坐回位子的宁奕面前,看着徐藏,小声嘀咕。
“这就是被安逸和满足填饱了肚子的感觉吗?”
“唔,好吃......”宁奕接过裴烦的面碗大口吃完,边吃边感慨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怪不得周游说他快要死了啊。”
徐藏浑然不觉,拍了拍肚子,长叹一声道:“这种感觉......真不错啊。”
他手中拎着一根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看着回过神来的少年少女,淡然道:“别误会了......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二次回蜀山的势力范围,上一次是在三年前,我救了某位实在好看的娃娃,把她送到了蜀山山下。”
徐藏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自然。
宁奕想着这位剑痴提到的某个不必要的字眼,有些好奇道:“某位实在好看的......姑娘?”
想到了自己的年龄,宁奕选择了“姑娘”这个词。
徐藏嗯了一声,道:“很好看,甚至于我这三年偶尔路过这片地域的时候,忍不住想要回来看一看她。”
宁奕和裴烦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并非是我道心不稳。”徐藏挑了挑眉毛,道:“等你们见到了......自然会明白。”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宁奕坐在桌子上,觉得有些不安,他压低声音,道:“我对那位很好看的姑娘并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破境,还有......把丫头安全的送回去。”
徐藏靠在椅背上看着少年,微笑道:“破境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磨刀不误砍柴工。至于送丫头回珞珈山......裴?f的衣冠冢就在那,我当然会把她安全的送回去,但绝不是现在。”
徐藏忽然靠近,眼神凛冽又平淡。
宁奕能够看清男人鼻梁上那道横贯的剑痕,密密麻麻的血痂覆盖在那一道剑痕上,想必是结痂之后又撕开,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痛苦反复,才有了这道痕迹。
徐藏轻声道:“心如止水,暗潮流动。在你修行之前,你要努力学会去看,去听,去辨别......真与假。有时候,安静的环境,不一定就安全,我们行走在黑暗影子里,最安全的时候,是却是在置身光明之中。”
男人忽然站起身子,当着客栈所有人的面,大大咧咧吹了一个口哨,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指了指宁奕,大笑道:“这位是隔壁草谷城的李家少当家,今天在安乐城卖了一批药材,发了点财,请大家喝酒。”
小酒馆里哄的一声热闹起来,人群大笑,欢呼,掌柜的收了银子,每一桌都送上了一坛酒。
宁奕忽然觉察到那种不安的氛围一下子消失无影,他转头看去,几道本来带着怀疑的目光,就这么轻松自然的散开了,围绕他的,有一些江湖客的交好目光,有人举起酒杯与宁奕隔空碰杯。
少年有些尴尬的举起酒杯,装模作样示意了一下,狠狠道:“我可不是什么李家的少当家,露馅了怎么办?”
徐藏笑意盎然,五十两银子足够买很多酒,每一桌上完之后的剩余,被送到了宁奕的桌下,他豪气若干的拎起酒坛倒酒,以大碗饮尽,然后不紧不慢地望向宁奕,道:“谁在乎你是李家,王家,还是陈家的少东家?你愿意花五十两请他们喝酒,付了银子,那么你就是一个有钱人,这就足够了。”
“你来过这里......安乐城真的有这么一个如此富庶的,卖药材的李家?”
“有啊。”徐藏微笑看着宁奕,道:“不仅仅是安乐城,整个天下,整个大隋,都有一个卖药材的李家,只不过这个李家虽然富庶,但不仅仅卖药材......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
宁奕沉默了。
“安乐城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城,杀了人,抢了东西,活做的漂亮,是不会被发现的。”徐藏看着宁奕,道:“从你进城的时候,就有人盯住你了,知道么?”
宁奕忽然明白了那些目光的原因。
“你把那个包裹当成宝贝一样拎着,看着,目光无论怎么转,最后都会落回去。”徐藏平静道:“包裹被雨打湿了,来不及擦干,沾满了泥浆,说明你长途漫漫,跋涉而来,如此郑重的对待......那个包裹里,一定有着很值钱的东西。”
宁奕认真的说道:“那个包裹里,就是钱。”
徐藏微笑道:“那更好了,他们才不在乎你的命,他们只想要钱。”
宁奕沉默了一会,道:“我们进了酒馆,只点了面条......说明我们没有多少银子。”
“是啊......这会让他们更加的好奇了,如果是穷人,哪怕是吃面条,也舍不得吃掉这么多的。”徐藏指了指摆在自己面前的七八个大碗,道:“所以我请了所有人吃饭,告诉大家你是李家的少东家,那些带着怀疑的目光立刻就消失了,这一切就顺利应当的成立了。”
宁奕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看着徐藏,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打消怀疑,告诉他们,我们是有钱人?”
徐藏点了点头,道:“不仅有钱,而且阔绰。”
宁奕低下头,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要打劫我们?”
徐藏笑道:“可能不仅仅是打劫,更有可能是打死。”
裴烦有些恍悟,道:“他们是土匪?专挑软柿子捏,现在他们知道我们是大户人家,所以我们就少了一些麻烦了?”
徐藏拎起细雪,颠了颠重量,笑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但你可能低估了这些土匪的凶悍程度,他们懒得对小鱼小虾动手,毕竟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命都搭上去了,难不成还在乎对方的背景?”
徐藏抱着细雪,闭目养神,道:“宁奕,多吃一点,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宁奕看着徐藏,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认真问道:“你银子从哪来的?”
徐藏很诚恳的说道:“你是李家发财的阔绰少东家,你请大家吃的饭喝的酒,五十两银子......当然是你出的。”
宁奕气笑了,怒道:“前辈......您真的是一个无耻之徒!”
徐藏微笑道:“谬赞,谬赞。”
第十七章 教你杀人(一)
宁奕三个人在小酒馆里坐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夜彻底深了,才不急不缓的离开。m.www.uu234.net
果不其然,一出酒馆,就有人从小巷子里拐出,跟在自己一行人的身后,不紧不慢的吊在末端。
宁奕皱起眉头,看向徐藏。
“他们这是要摸清楚我们的落脚点,看看我们住在哪座客栈,好派人盯梢。”徐藏风轻云淡道:“这些土匪做事情很有耐心,确定了我们是他们要钓的大鱼之后,他们会等到时机成熟......你是隔壁草谷城的大户人家,这笔生意做完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城。”
宁奕疑惑道:“那我们就让他们盯着?”
“当然不是。”徐藏领着宁奕在安乐城的小巷当中行走,步伐不急不慢,他慢悠悠道:“我最烦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嗡的绕来绕去,他们盯上我们了,我们现在就出城,把事情解决了。”
大隋的边境小城,木屋有些年岁,风卷落叶,脚步声踩在碎叶上。
徐藏背着的细长布条,触碰到细碎的叶屑,发出沙哑的声音。
屋顶的黑鸦叫了一声,远远飞开。
男人面带微笑,带着宁奕和裴烦走了一条出城的小路,曲曲折折,一直走了大半炷香的功夫,到了一处荒郊野外,四周都是成捆扎在一起的苞谷堆,稻草人在风中摇晃。
后面的跟随者十分有耐心,而且很是敏锐,徐藏刻意放慢了脚步略微等待,生怕他们跟丢,为首的跟随者似乎也觉察出了宁奕这边的意图,在出城之后,便明显的不再收敛气息,而是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点起了火光,跟在宁奕的身后。
停下脚步之后,徐藏转过身子,面色平静望着对面距离自己大概十丈左右的一行人。
“十三个人。”宁奕看着徐藏,低声道:“我能搞定吗?”
徐藏若有所思,道:“你知道这一片,向来不安稳吗?”
宁奕有些疑惑,又听到徐藏说道:“土匪向来拉帮结派,一个寨子至少有七八十人,有人负责盯梢,有人负责扒窃,有人负责善后......也就是杀人和越货。”
“城里的各个酒馆,都有土匪的眼线,这帮人没想到我们出城这么快,所以来的......大多都是盯梢的,或者负责在城里扒窃的。”
宁奕点了点头,他在西岭清白城混的十年,对于这种地下帮派十分熟悉。
“他们很记仇的,你要面对的哪怕只是一个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徐藏轻轻说道:“面对各大圣山的时候也是这样,杀人就要干净利落,如果来了十个人,你杀了九个,跑了一个,下次可能会来一百个人。”
宁奕有些明白了。
“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你搞定的......不只是十三个人。”徐藏忽然喊道:“你们哪个帮派的啊?”
对面举着火光的匪首,是一个看起来就相当有分量的光头大汉,身上左边纹着青龙右边纹着白虎,浑身横肉,闻言之后,与自己身旁的几位土匪对视了一眼,冷声道:“金钱帮。”
“喏,你要搞定的是整个金钱帮。”徐藏笑意满面,道:“如果一时半会杀不光他们,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明白了......”宁奕忽然望向徐藏,道:“接下来就要开始杀人了吗?”
徐藏点了点头。
“可是我还没有破入初境。”宁奕有些微怔,道:“你也没用教我那招从天而降的剑法,我拿什么杀人?”
徐藏沉默了一个呼吸,问道:“他们也没用破入初境,他们也不会我的剑法,所以......他们拿什么杀你,你就拿什么杀他们。”
徐藏拉着裴烦开始后退。
苞谷堆的两旁,逐渐亮起火光,其余十二个人不再跟在光头大汉的身后,而是阵列开来。
宁奕面色警惕盯着眼前不断逼近的壮汉,对着身后道:“喂,喂......徐藏,徐藏,剑给我用一下啊?”
一声破空声音传来,宁奕满怀期望的回过头,双手接过一个沉重包裹,飘然后退的徐藏声音传来:“各位......钱和货,都在那个包裹里,就在这位李家少东家的手上。”
光头大汉的目光落在了包裹上,宁奕看着眼前那道不断逼近的巨大阴影,拽起包裹,扛在肩头,怒骂一声,咬牙开始向后奔跑。
身后的火光倏忽熄灭,刀光亮起。
有嘶哑的刀声划破黑夜的寂静,宁奕肩头一沉,包裹被一刀划烂,白花花的碎银和一大串铜钱倾泄而出,来不及心疼,被那股巨力带得踉跄回过身子,紧接着被人一脚踢得飞了起来,整个人倒飞而起,重重砸在苞谷堆上。
远方裴烦的声音焦急传来:“宁奕!”
少年眼前一黑,只不过这种黑......并不是头晕目眩。
这一脚踢在自己胸口,若是之前,少说也要气郁倒地,捂心不起,只是此刻,宁奕竟然丝毫不觉自己疼痛。
他想到了自己吞下去的那颗五百年隋阳珠,还有周游送给自己的一千粒紫玄丹。
这些丹药,早就够一个人破开初境。
路上的时候,徐藏对自己说过,自己的身子与其他人不同,先天不足......所以需要吃掉很多的资源,才能够顺利的破境。
自己已经吃掉了一颗隋阳珠,还有那么多的紫玄丹......即便没有破境,体魄也远远超出了常人,在大漠时候牵马能够跟上徐藏,便说明了这一点。
“这小子有点古怪,杀了。”光头大汉瞥了一眼苞谷堆,自己刚刚那一脚的力度,足以踹死一匹大马,结果那小子竟然毫发无伤,现在还坐在那摸着胸口发愣,多半是有长辈赐下来的护身器具。
刀光四起,十二位大汉蜂拥着冲向宁奕。
宁奕来不及思考,动作轻盈翻身,跳上了谷堆,一路向着徐藏的方向跑去。
自己面颊一侧,忽然有一柄透着寒光的刀锋刺穿谷堆。
宁奕瞳孔微缩,脑海当中早有预感,侧身一滞,做了一个铁板桥的下腰动作,下一刹那,三四柄刀子“嗖”的穿透谷堆,贴着肌肤游走一圈。
苞谷堆被一刀砍碎,少年灵活的身影游掠在黑夜当中,忽然熄灭了声音。
黑暗当中,有人取出火折子准备点燃,却被同伴制止。
在这里点火,很容易引起苞谷堆着火,引人耳目,安乐城的护卫若是来了,那么自己这一帮人不仅仅行动失败,而且还会招惹事端。
带头的匪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侧耳去听。
......
......
宁奕贴着一处苞谷堆,拼命压抑呼吸,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颤抖,脑海当中反而一片极静。
所有的喧嚣都已经远去。
他知道这些亡命之徒正在捕捉自己的痕迹,一旦自己发出声响,位置就会暴露。
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宁奕瞥见了一个瘦高的影子,那人正缓慢向着自己的方向探步而来。
最多再过十个呼吸,自己的藏身之处就会被发现。
宁奕深吸一口气,摸出了一颗铜钱,然后冲了出去。
杀人有很多种方法。
一个一个的杀,是莽夫的杀法。
宁奕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以把这十二个人一起杀尽。
但他知道,如果再不抓住最后的机会,等到自己被发现,就来不及了。
黑暗当中传出了一个清脆响声,瘦长影子下意识回过头,余光当中却发现一个相反方向的影子冲了出来,一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裆部。
宁奕不够高,哪怕跳起来,也很可能砸不中头颅的太阳穴,无法一击致死。
在男人痛苦的喊叫声音发出之前,宁奕拽住面前高个男人的手臂,夺刀而起,整个人踏在谷堆上,借力劈出一刀。
这是宁奕第一次挥刀。
刀锋很快,带出的风气砸在男人的肩头,那个男人半只肩膀就这么被一刀抡斩下来,整个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猩红的鲜血溅了宁奕满脸,少年喘着粗气,忍着一股剧烈的不适,余光瞥见了另外一个还在惊愕当中的土匪。
没有人相信,一个十六岁的世家少爷,会如此的杀伐果断。
又是一刀劈下,像是砍柴剁在木头上,宁奕从谷堆上跃下,双手持刀,这一刀正中头颅,头颅的盖骨很硬,沉闷的劈开声音之后,宁奕的手腕一震,握不住刀,整个人扑倒在土匪身上,他慌乱之中连忙爬起,身后已经传来了刀风声音,双手拔刀,那一刀砍得太深,一拔之下竟然没有拔出来。
背后刺啦一声,宁奕龇牙咧嘴,能感到自己后背被刀锋掀开的滋味,带着一股凉意。
他“锵”的一声拔刀而出,蹲身砍出,横切的刀锋又是轻松的切入肉中,砍到一半的时候卡在了脊梁骨处。
“我他......”宁奕努力拔刀,背后又是一凉,他这一次感到头晕目眩的滋味了,整个人面色苍白,被人重重踢了一脚,连人带刀,狠狠栽倒在谷堆之上。
第十八章 教你杀人(二)
背后伤口一阵钻心的疼。
宁奕伸手去摸,后腰那一片湿漉,带着温热,翻了个身,跌跌撞撞站起来,倚靠在谷堆上,乱草根根扎着后背,又痒又疼,低下头,发现那柄刀就插在草堆里,随时都可以拔出来。
宁奕抬起双手看了看,手掌全是猩红一片,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谷堆前头聚集了一群人。
十三个人,死了两个......还剩十一个......
刚刚踹自己的那个,力度很大,应该是那个光头......
宁奕的思绪有些杂乱,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视线有些模糊,眯起眼睛,盯着眼前不远处,锃光瓦亮的那颗脑袋逐渐聚焦,一切的画面这才缓慢清楚起来。
“老幺死了......一刀砍头,劈成两半了。”
“阿八还没死......肩膀被卸了,那个地方废了......意识模糊,应该也快死了。”
“这小子......下手真狠啊,会不会是修行者门下的弟子?”
“哎,他醒了。”
宁奕抿起嘴唇,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默默攥住插在草堆当中的那柄刀,眼神漠然的看着这帮土匪。
他已经不再去想徐藏......
裴烦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不知为何,他体内不断流失的鲜血,并没有带走身体的温度,反而让他觉得越来越热。
意识度过了模糊的时期,逐渐开始回暖。
疼痛倒是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强烈。
宁奕逐渐习惯了鼻尖的血腥味,带着一股生铁的涩味,他面色仍然苍白。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
“草谷城姓李的......你是哪个门派的?”
站在最前方的匪首看着宁奕,认真说道:“我可以放你一命,你被砍了两刀,但是杀了我两位弟兄,如果你愿意把这笔账两清,那么......钱和银子我都可以还给你。”
宁奕看到身后有人咬了咬牙,眼中带着不甘和恨意,忍住没有说话。
“我说我是蜀山的,你信吗?”宁奕虚弱的笑了笑,他也想拖延一些时间,这些土匪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殊不知......宁奕呼吸之间,伤势已经开始恢复,拖的时间越久,宁奕的状态恢复得越好。
“我不信。蜀山的人,不可能只有三百两银子。”光头大汉温和笑了笑,问道:“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
宁奕冷笑一声,心想蜀山还有比自己还穷的,譬如说一文钱没有的徐藏。
想到徐藏,宁奕豪气干云,朗声笑道:“老子无门无派,孤身一人,浪迹天涯,潇洒不潇洒?”
“好,潇洒。”光头大汉点了点头,杵刀而立,漠然对身边的人说道:“杀了他吧。”
匪徒之间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妈的白等了这么久.......提心吊胆的。”
“......原来这厮是个没有师门的,放心动手。”
“弄死老子两个弟兄,破龟玩意!”
宁奕瞪大双眼,靠在谷堆。
他万万没有想过,江湖居然如此之恶毒。
......
......
“这个憨货......怎么如此耿直?”徐藏拎着张牙舞爪的裴烦,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山头,哭笑不得:“他在西岭这十年怎么把你拉扯大的,难道就没有偷东西被发现的时候?”
裴烦不管不顾,怒道:“姓徐的!你快把宁奕救回来,他要是再受伤了,你给我等着!”
徐藏挑了挑眉,道:“不就是被砍了两刀?再砍两刀也死不了的。他如果能像我十六岁时候那样聪明睿智,才华横溢,那么现在这帮人,早就被杀光了。”
裴烦只觉得一阵语塞,刚刚想说的话全都被徐藏这一句堵回去了。
徐藏站在山头,清风徐来,衣衫不惊。
颇有一些得道高人的模样。
“宁奕体内有一座宝藏,却不自知。”
他悠悠开口道:“至于那座体内宝藏的挖掘......谁也帮不了宁奕,只有靠他自己,如果他一开始想的不是夺刀,而是动用那个骨笛,这些人已经全都死了。”
裴烦怔了怔。
“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失望的。”徐藏微笑道:“相反,他现在做的,我非常满意。骨笛是他最后的底牌,如果不挣扎不拼命,就把笛子掏出来,以后总会遇到骨笛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又该怎么办?修行者......不置之死地,如何涅??重生?”
裴烦安静下来。
她忽然想到。
徐藏十年逃命,不曾动用细雪,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朝一日,当他重新握拢细雪......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之前拦在他面前的那一座座山,要被徐藏一剑劈开?
......
......
宁奕靠在谷堆后面。
他的耳边,忽然有道轻微的声音。
“以你刚刚的出刀姿势来看,最多三刀,你就要挨刀。”
声音的主人无比熟悉,徐藏。
“先砍中间的,扑左边,捅右边。三刀能砍死三个人,少砍死一个,你要多挨一刀。”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道:“你如果失误了,也就多挨些刀子,要死的时候,我会出手把你救下来,但以你如今的体魄,能挨多少刀......自己掂量一下。”
来不及去体会其中意味。
黑暗当中的那帮人拥了上来,苞谷堆前面的场地足够空旷,袭来的热风几乎令人窒息,宁奕拎起刀子,速度极快的顺砍一刀,自上而下,鲜血瀑撒,这一次攥紧刀柄,只是浮砍,被砍中的中间那人惨嚎一声。
宁奕的刀变快了。
少年带着一股狠劲扑向左边,一刀捅进,带着左边那厮的身子转了一圈,并没有像徐藏说的那样捅死右边的那人。
他知道持刀者用力巨大劈出,臂力却又不够,会发生什么情况。
右边的悍匪一刀劈中了宁奕身前的匪伙,惨嚎声音当中,拔刀而不能。
“左四三。”
男人的声音在宁奕耳中幽幽响起。
少年没有犹豫,因为他的直觉当中也觉察到了危机,当即抽出刀锋劈砍而去,可惜力量不够强大,于是劈刀的两方都向后踉跄而去。
宁奕靠在谷堆,“右十一”的声音还没落下,他一刀掷出,将一具身体钉穿在一侧谷堆。
手中已无武器。
夺刀机会渺茫。
黑暗当中有一抹白光闪过。
宁奕袖中划出了一样锋锐的物事,那片雪白的叶子,在没有人看清的夜风中呼啸而出,贴紧藏在了宁奕的指缝当中。
少年蹬蹬踏上苞谷堆,借力反跳,在土匪的头顶翻身跃过,落在地面上,奔向了那个比自己重上两三倍的光头大汉。
擒贼先擒王。
那位持刀稳重如山的匪首,武艺明显要高强一些。
宁奕不知道自己体力还能支持多久,但他知道,一旦动用了骨笛,就必须要杀死最重要的人。
光头看着向着自己跑来的少年,一截距离,转眼便至,直到如今,他仍然怀疑这个体魄强的离谱的少年,是某位强大修行者的门徒。
事实上他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徐藏完全符合他口中某位强大修行者的身份,而这位强大修行者,正在教导着宁奕如何去杀人。
下一刹那,少年与沉重如山的大汉撞在一起。
刀锋抬起。
少年的袖口泛起白光。
宁奕摸着急速掠过指尖的刀锋,感到炙热的温度,所有的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他沉重的呼吸声音,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又滚烫。
指尖之下,那枚骨笛所过之处,刀锋寸寸崩裂,碎绽的刀片,惨淡的白光,映照出某人惊愕又骇然的目光。
最终砸坠在地的碎裂刀片,叮叮当当,沾染血迹,被沉重如山的倒地声音震得跳起,然后震颤平复。
再无动静。
一只袖子抹过大汉脖子的宁奕,越过了近乎一丈的距离,保持着摸刀抹脖子的动作。
宁奕觉得如果这个大汉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匪徒,他还有更多的力气,那么他很乐意把这个姿势保持到徐藏和裴烦来接自己。
叹了一口气。
宁奕转过身来,看着那些惊愕恐惧夹杂在一起的匪徒,认真说道:“听说过杀人狂魔、蜀山徐藏没有?”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宁奕道:“我虽然很穷,但我背后真的是蜀山。所以......你们惹上蜀山了,要不了多久,不仅仅是你们,整个金钱帮都完蛋了。”
宁奕很严肃的问道:“徐藏是我半个师父,那个杀人狂魔很快就要来了。你们还有谁想来跟我过招的?”
有人开始跑。
然后所有人全都跑了。
半晌之后。
宁奕瘫倒在苞谷堆上,他看着徐藏阴沉着脸踱步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杀人狂魔是什么狗屁称号?”
“你难道不喜欢?”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这一套?”
宁奕看着徐藏,很认真的说道:“没有人看清我是怎么杀死最后那个人的,他们会觉得我是修行者,这时候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的,就算我说你是蜀山丧心病狂的血手人屠,他们也会相信。”
“有人听过我的名字,他们知道徐藏是谁。”
“你确定你的名字,在这些没有修行的人耳中,意味着的不是杀人狂魔?不是蜀山丧心病狂的血手人屠?”
徐藏沉默了,他蹲下身子,看着宁奕道:“可是你把他们放走了。”
宁奕直视着徐藏,问道:“这些年追杀你的人,不提其它,只说应天府和小无量山的,你杀死了多少?留下了多少?”
“那些人,杀不完。”徐藏平静道:“早晚有一天我会登门拜访。”
“前辈说的好有道理啊......”宁奕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十九章 教你杀人(三)
回去以后,宁奕忍着疼痛擦拭了一遍身体,裴烦心疼地替他清理了一遍伤口,细细敷上了草药,身上裹了三圈绷带,尤其是背部和腰腹,捆得严严实实。
接着宁奕倒头便在客栈里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苞谷堆外面的那场厮杀,脱力的抬刀,劈砍,逃窜,飞奔,一幕一幕,定格卡顿,在脑海当中不断的回掠。
梦魇当中,宁奕麻木地奔跑,耳旁两侧......有人高呼,有人狂笑,他只能持刀不断劈砍,刀锋越来越快,砍人像是砍柴,咔嚓的脆响声音之后,所有的痛苦从伤口当中喷薄而出,鲜血瀑撒,染红了视线。
最后宁奕停住了脚步,抬起双手,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裹满了鲜血。
“呼,呼......”
睁开眼的一刹那,沉重的喘息响起,像是跌落万丈深渊,摔在桥索之上。
哐当一声,在梦中粉身碎骨。
醒来之后,身在现实当中。
宁奕吃痛的闷哼一声,他**着上半身,躺在床榻上,捆敷伤口的草药和绷带,都被汗液打湿,脑海一阵酸涩,恍若隔世,四肢再也没有一丝动弹的余力。
胸口有轻微的压力。
他目光瞥见了趴在自己胸膛起伏打鼾的少女脑袋,碎发披散,发丝在鼻尖轻轻骚动,温馨而又美好。
杀人的画面......只是梦啊。
宁奕没有动弹,就这么静静躺着,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他侧过头来,看着窗口撒来的斑驳阳光,心想自己竟然昏沉睡了一整天,已经到了第二天的黄昏?
丫头睡得沉,看来是累极了。
屋外传来的轻微的开门声音,宁奕努力坐起身子来,看到了一身黑袍的徐藏,背着细雪,拎着食盒,将湿漉漉的黄纸伞收起,随意立在门口一侧。
裴烦醒了,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嗅着鼻子,道:“好香啊......”
“叫花鸡,焖猪蹄,卤牛肉,老鸭汤,猪肉大包......”徐藏将四五个食盒堆在木桌上,香气扑鼻,他笑眯眯道:“宁奕,别流口水,这是给丫头吃的,你只有吃包子的份啊。”
宁奕信以为真,长长叹了口气。
裴烦立马鼓起腮帮子,怒道:“姓徐的,你要是不给宁奕吃,我就不吃。”
徐藏笑着说了一声不敢不敢,看着两道身影飞奔过来,连忙让到了一边,啧啧感叹道:“真是......猛虎扑食啊。”
“好吃!”宁奕吃了一口叫花鸡,眼神发光,扯下一个鸡腿给裴烦。
少女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两眼冒星星,道:“哇......真香。”
徐藏看着少年少女不顾仪态,围在桌子一旁风卷残云,觉得有些别样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孤家寡人,单剑天涯。
现在屁股后面跟着的西岭穷小子,似乎没那么讨厌。
某种程度上算起来,那个穷小子并不穷......至少自己还要靠他来养。
念及至此,徐藏叹了口气。
他幽幽道:“那天在苞谷堆,你喊我什么?”
宁奕头也没抬,道:“杀人狂魔啊。”
徐藏沉默,道:“不是这个。”
宁奕怔了怔。
“你说徐藏是你的半个师父?”徐藏看着宁奕,平静问道:“你觉得我是你的师父?”
宁奕停下撕扯鸡肉的动作,茫然看着披着黑袍,此时面色无悲无喜的男人,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周游要想收自己为弟子,徐藏拦下来了。
徐藏说要教自己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徐藏还说要教自己杀人。
苞谷堆那天,算不算已经开始了?
如果不算......那自己和徐藏算是什么关系?
宁奕下意识咀嚼着鸡丝肉,就着一口泛着油花的鸭汤,咕咚一声,郑重道:“您说要教我杀人的。”
徐藏说道:“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昨天你已经学会了。”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徐藏看着宁奕,道:“杀人是一件不要命的事情,你把命豁出去了,你比所有人都要狠了,你就可以镇住他们,然后杀了他们。”
宁奕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已经学会了。”
这样的话,不是宁奕听的第一遍了,他不是蠢人,知道意味着什么。
去清白城铁匠铺谋生的时候,铁匠对自己说,打铁的技巧......你已经学会了,不要在我铺子待着了。
可是宁奕只待了一天,他抡动铁锤干了一整天的活,什么都没有学到。
他是个只知道全力以赴的少年。
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打铁需要学十年功夫。
杀人需要更久。
徐藏的话只是一句敷衍。
你已经学会了,不需要我来教了......这样的话,事实上就是一种敷衍。
宁奕想说什么很多,最后什么都说出不来,只能干巴巴望着徐藏,眼里有一些奇怪的神采,灰暗下来,最后生涩道:“您的意思是......要,赶我走吗?”
徐藏皱起眉头,不太明白宁奕的意思。
在他看来,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意味吗。
背着细雪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奇怪的看着少年,中间间隔很长的说道:“当然......不是。”
宁奕有些惘然。
“杀人分为很多种。”徐藏看着宁奕,皱眉道:“人可以杀人,剑也可以杀人,蚂蚁可以杀人,狮子也可以杀人。你学会的......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市井里流氓无赖的杀人手段,拼狠斗凶,我要教你杀人,怎么会教你如此低级的手段?”
“谋士杀人,以天下为棋盘,兵不血刃,万里浮土,流血漂橹。”
“剑士杀人,三尺之内,天子布衣皆可杀之。”
“莽夫一怒,血溅五步,杀天,杀地,杀皇权,杀自己。”
“蚁多咬死象,皇权畏平民......这个世界是公平的,生与死就在天平的两端,而名为‘杀死’的动作,不仅仅是影响平衡的砝码,更是一种掀翻天平的行为。”
“活下去很难,而死很容易。”徐藏平静道:“利用规则,无视规则,这就是一切‘杀死’的原理。”
宁奕听着这番言论,愕然又惊讶,感叹又沉默,像是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对着自己缓缓打开......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杀人也有着如此多的讲究。
怪不得徐藏说自己只会杀人,而且很会杀人。
“第一次杀人,你应该想一想,自己昨天的表现,有什么不足之处。”
宁奕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望着徐藏,认真道:“我应该先把匪首杀了,无论如何不能中刀,如果他们拼命,我受了伤,拖下去,死的人一定是我......所以我应该要先示敌以弱,智取他们。”
徐藏面色毫无波澜,道:“继续。”
宁奕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没有想好......如果重来一次,我会用骨笛杀人夺刀,第一时间能杀得了那个匪首,应该还能接着打下去。”
徐藏道:“再深入一点,想一想本质的原因,你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宁奕咬了咬牙,终究想不到如何解决。
“修行者有三六九等。初三境的打不过中三境,中三境的打不过后三境,破开十境的可以碾压底下所有人,杀人的手段和兵器,只能弥补很少一部分的差距.......你之所以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本质原因是因为你太弱了。”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戏谑道:“如果我没有修行,把我放到你的位置,我也只能做到这样。”
宁奕沉默了。
裴烦忽然咕哝道:“那你昨天还说如果宁奕有你十六岁的那样,早就把他们杀光了。”
徐藏微笑道:“我六岁跟着你爹学剑,八岁就开始杀人,虽然没有开始修行,但我十岁的时候就只身一人,端了一窝马匪。”
裴烦翻了个白眼,双手捧着瓷碗,继续沉默的咕哝咕哝喝着鸭汤。
“宁奕......我教你杀人,是因为我觉得活不了太久,如果不留下一点什么,实在有些可惜。”徐藏忽然轻声道:“记住,你我并无师徒之实。”
宁奕心底一动,启唇之后,欲言又止。
他自嘲的想,看来徐藏不想与自己扯上关系。
下一秒,背着细雪的男人忽然取下长剑,搁在膝盖上,正色问道:“但你可愿意入我蜀山?”
少年怔住,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明白徐藏的意思。
“一个月内,我能保你入初境。”徐藏双手按在细雪两端,淡淡道:“道宗的紫玄心法适合前三境的修行,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会给你后面的功法。入我蜀山,蜀山不会给你什么,但我徐藏,会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亲人......赵蕤死了,我会替他倾囊传授,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这柄细雪,就留给你了。”
说到最后,男人的话语很轻。
宁奕一下子懵了。
徐藏不愿意收自己为徒弟。
替赵蕤倾囊传授......
赵蕤......赵蕤?
男人的双手按在黑布上,掌心渗出一些温热的汗。说完之后,他面色凝重,注视着宁奕,郑重问道:“你,愿不愿意?”
宁奕看着面前的男人,想说当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又转头看向裴烦,看到丫头对自己拼命点头。
少年深吸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
徐藏笑了起来,抬起一臂,缓慢从一盏烛火上掠过,两根手指捻起一缕火焰,火光摇曳,灯芯火焰在宁奕面前跳动。
昏黄壁面,影子摇晃。
有人捻火而立,站起身子,两根手指按在少年的额头上,熄灭火焰,赐下了蜀山的收徒之礼。
薪火相传,世代更替。
徐藏笑了笑,轻声喃喃道:“赵蕤啊......我替你收了个便宜徒弟。”
第二十章 砸剑
靠在门侧墙上的黄纸伞,立在角落,被人信手拎起。m.www.uu234.net
徐藏拎起黄纸伞,推开屋门,侧回身子,瞥了一眼在屋里正披带大袍的少年少女,问道:“外面雨很大,丫头......你确定也要一起出去?”
披上一身大黑袍,显得有些笨拙的裴烦,重重嗯了一声,望向徐藏幽怨道:“我担心宁奕会受很重的伤。”
徐藏笑道:“不过是杀三两个普通的马匪,没什么危险。何况他已经是我蜀山弟子,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宁奕穿戴整齐,听到这一句话有些无语......原来是上一次没有拜入蜀山,才被砍了这么多刀的?
腰腹被刀子砍中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痛苦,有的只是火焰灼烧的轻微痒感,更多的是肌肉紧绷的奇异触感,能清楚感知到绷带缠绕着皮肤,浑身上下像是一块柔韧的钢铁,宁奕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的轻盈......可能徐藏说得对,危险本身,就是刺激人不断挖掘潜能的一种途径。
“丫头......我以为你也想跟在我后面学杀人的。”徐藏看着裴烦微笑道:“你要不要也试一试,我保证你不会受伤。”
宁奕看向自己身旁,扶着墙壁把脚蹬进靴子里的黑袍少女,头也没抬,干脆利落的说了两个字。
“不要。”
裴烦咕哝道:“我爹肯定不希望我跟在你后面学杀人。”
徐藏想了想,自嘲笑道:“也对。”
少女拎起墙角的另外一柄伞,是一柄沉重的大黑伞。
徐藏从外面买了三把伞。
三袭宽大黑袍,从客栈走出,踏在泥泞的街道路面,少女的靴底踩着雨水,有些吃力的顶着大风,撑起那把大黑伞,缓慢跟上前面两个人的步伐。
宁奕看着自己头顶的伞,无数细微的雨丝从穹顶落下,越近越大,砸在伞面啪嗒一声溅开,雨很大,所以砸下来的雨滴沉重而有力。
宁奕肩头微沉,他有些不理解的问道:“前辈......为什么我的伞,跟你们的不一样?”
徐藏看着一身大黑袍的宁奕,举着那柄透明又玲珑的伞,只有伞柄是漆黑的,其它的薄如蝉翼,举伞的人手很稳,但那柄伞却在大风和骤雨当中来回震颤,摇晃不已。
“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的。”徐藏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把‘东西’很好看吗?”
宁奕沉默片刻,道:“首先.....您花的,都是我的钱。”
“其次......这把‘东西’,好看吗?”
宁奕忽然意识到字里词间的不同,他收起伞,淋着大雨前行,将手中的细长物事,拿起仔细端详,收伞之后,几乎就只剩下一个漆黑伞柄可以看见。
蝉翼收拢,只剩笔直的骨架。
这不是伞。
这是一把......剑。
三个人走过街道,穿行在小巷子里,快要走出之时,宁奕抬起头,昏黄的火光从巷子那段燃起,男人点起了一个火折子,光明从黑袍的缝隙射来。
徐藏忽然回过身子,站在巷子外面的开阔天地。
他看着宁奕,道:“蜀山最霸道的剑法,想不想学?”
宁奕屏住呼吸。
“我现在就教给你。”男人微笑道:“你很快就能用上......这是一招威力很大的,从天而降的剑法。”
大雨当中,男人掷出那团火光。
然后举起了那柄黄纸伞。
在一瞬间收拢伞面,整柄长伞“飒”的一声合在一起,被他单手拎起,砸在了那团火光之上。
轰然一声。
全然不像是一柄轻飘飘的油纸伞砸在火星上。
像是两颗星辰之间的碰撞,像是巨象飞奔砸在了墙壁之上,然后将墙壁砸得寸寸崩裂。
那柄黄纸伞并没有将火光轻松切割开来,而是彻底的将其轰散。
“嗤”的烟气在大雨当中弥散开来。
袅袅白雾,炽热的温度在大雨的打击下很快平复。
一片安静。
站在巷子口的宁奕和裴烦,安静看着这一幕,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徐藏这一剑没有动用任何的星辉,气息。
至于蛮力......看上去像是用了十二成的力,但拎伞砸下的动作又太过轻松。
裴烦挑了挑眉,掂量着自己手中的大黑伞,好奇的问道:“这叫什么?”
徐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想去蜀山的后山。”
“因为蜀山后山,有着据说全天下最霸道的剑法。”徐藏笑了:“但那一年进了后山的人只有我,十年来学会的人也只有我。”
他负手在后,轻描淡写道:“后山只有一剑......砸剑。”
宁奕神情复杂。
他看不太懂这一剑,准确的说,看不太懂这一伞......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境界太低,看不懂其中的玄妙,但他更倾向于,这一剑没有丝毫的技巧,只是普普通通的自上而下,就这么砸下去。
从天而降......
威力巨大......
这是不讲道理的一剑。
“老实说来,我其实也没有太明白这一剑的奥妙,你们看到的,跟我在后山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景象......我连十分之一的剑招魂魄都没有展示出来。”
剑道天才徐藏,人生头一次为参悟不透的剑招发出了叹息,道:“后山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层层禁制,一个金圈,画地为牢,几乎无人闯得进去。赵蕤去了一趟后山,破了一个大境界,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像是参透了生死之间的大奥秘,然后就撒手人寰了。”
“我有幸进了后山一次,看到了这一剑。”
徐藏看着宁奕,认真道:“后山的那位神秘前辈,留下了模糊的影像,我看到的这一招......用的并不是剑,但势不可挡的那一幕,印象太过深刻。我觉得他是一位真正了不起的前辈,境界深不可测,一株草,一把伞,都可以当做剑,就这么砸下去,谁都扛不住。”
宁奕挠了挠头,问道:“这一招......就叫砸剑?”
徐藏认真道:“就叫砸剑。”
宁奕走出巷子口,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伞剑,用力举起,然后砸下。
“不错。”徐藏微笑道:“你果然没有看懂。”
宁奕有些尴尬。
“实战是最快的练习方式......比起对着木桩让你毫无忧虑的练一千下,我更倾向于让你用这一招杀人,如果杀不了,就要被杀掉。”徐藏问道:“你觉得如何?”
宁奕认真道:“我可以很有忧虑的对着木桩练一万下......可不可以让我不要被杀掉?”
徐藏摇头道:“对着木桩练的剑法,只能用来砍树,你如果想要学会杀人的剑法,就该拿去杀人。”
宁奕沉默了。
“金钱帮,蜀山一直想要剿灭的匪帮。”徐藏看着宁奕,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砍了你好几刀,已经拜入蜀山的宁大侠,难道就这么看着百姓受苦受难?”
宁奕面色坚毅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有仇必报。”
“好,我欣赏你。”徐藏拍了拍宁奕肩膀,从他手中接过伞剑,甩了个剑花,道:“这把剑花了我......花了你不少银子,好好珍惜,知道怎么用吧?按住伞柄,伞骨翻转,就是剑锋。”
宁奕点了点头。
......
......
大雨当中,三个人奔掠出城。
“子时,城南十八里,会有四个金钱帮的土匪骑马而过。”徐藏语气木然道:“四个人,四匹马,从打照面到行动结束,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把他们全都杀干净。”
宁奕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有这份情报,还有......为什么你还能买到这样的伞剑?”
徐藏微笑道:“宁奕,你知道这一任大隋皇帝为什么能活那么久的吗?”
宁奕知道这一任大隋皇帝活了六百年,除了修行境界高深以外......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
“因为太宗皇帝从来不问为什么,尤其是在年幼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
宁奕面色有些害臊的微红。
徐藏挑了挑眉毛,认真说道:“不要好奇不该好奇的事情......等你站在足够的高度,你会发现,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
宁奕默默记了下来。
“行走天下,情报很重要。”徐藏低垂眉眼,道:“杀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杀,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个情报的传递,结局会变得截然不同。”
很快就到了城南十八里。
宁奕拎着伞剑,站在了路中间,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大雨磅礴。
收伞而立的少年,闭起双眼,缓慢调整呼吸。
他耳旁的雨声越来越小,马蹄声音越来越大。
子时将到未到,城南十八里的官道,有马蹄声音已到。
宁奕忽然睁开双眼。
他觉察到了浓烈的杀气。
......
......
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山头,徐藏一如之前那般的站在山上,看着杵伞而立的少年,睁眼的那一刻,迸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势。
裴烦蹙起眉头,望向官道那一旁。
四匹快马,三黑一红。
骑乘在马背上的四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身上带着与昨日苞谷堆那群人完全不一样的气势。
“他们是修行者?”丫头面色阴沉,扭头看着徐藏,一字一句开口质问。
“是修行者。”
“我要去帮他!”
“不许。”徐藏站在山头,一只手按在裴烦肩膀,淡然道:“只是初境罢了......而且是受了重伤的初境。”
“初境也是修行者,宁奕没有修行,他不知道这种差别......究竟有多大。”头顶星辉凝结的裴烦,拼命试图挣脱,最终无果,只能倔强咬牙道:“他凭什么能打赢?”
“凭胆气,凭剑气,凭运气?”徐藏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凭什么,但......只需要凭伞剑,凭砸剑,其实就足够了。”
第二十一章 秋杀之雨
官道上的马蹄声音,滚滚如雷而来。www.uu234.net
四道披头散发的血红身影,因为胯下骏马速度太快的原因,远远看去,像是前后四道紧贴大地射出的黑红箭矢。
四位踏入初境的修行者,哪怕只是刚刚踏入初境,也比那些未曾修行的江湖莽夫要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当呼吸之间可以吞吸星辉,四肢肺腑都将产生质的变化......这是由人向神的第一步,哪怕并没有产生神性,但已经与凡人不再一样。
宁奕吃下了一颗五百年的隋阳珠,周游的一千粒紫玄丹,得以在红雀背上浩浩荡荡如龙汲水的吞噬星辉,虽然未能破境,但体魄的变化......在苞谷堆砍杀马贼的时候便已经体现出来。
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韧性,已经不再与凡人同一层次。
四匹马匹当中,最先当头的就是这位三当家,一匹猩红骏马,体型巨大,壮硕精彪,步伐踏地如滚雷震颤,轰隆隆砸在地上如大鼓鼓点极其快速的敲打。
身子贴俯马背之上的瘦削男人,发丝散落,盖在面上向后掠去,他背后一柄缺口断刀,刀柄拴着铁链钢索,尽头被他死死攥住。
这是一条荒废已久的官道,多年无人,杂草横生,道途还算平坦,直来直去,只不过尽头有一个拐弯道口。
在道口拐弯过来之前,三当家就已经率先觉察到了一丝不安。
兜马而过,眼前两拨荒岭,冷风灌面,一位少年就站在磅礴大雨当中,面色冷峻的闭着双眼,没有撑伞,将伞尖轻轻杵在地上,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废弃官道的正中央。
三当家眯起双眼。
他很难明白这抹让自己不安的因素,究竟从何而来?
那个站在深夜大雨当中,明显是等着自己的少年,身旁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
他孤身一人,没有修行。
除了一把伞,什么都没有。
细微的锁链轮转声音响起,趴在马背上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的黑铁锁链,栓系在另外一端的刀柄连同刀身,开始不断震颤,大雨马蹄声音当中,身后三位同袍面无表情的同时攥刀,低下头来看似若有所思,实则准备接下来一触即发的厮杀。
行走江湖,出剑出刀之前,切忌目光碰撞,杀意藏在鞘中,也藏在眼中,藏得越久,被拔出鞘的时候,就能带出越多的鲜血。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在这当中,有着相当长的隐忍与交锋,而最后拔鞘砸出的那一下,往往是最出其不意的袭击。
二十丈距离。
原本准备隐藏杀机一掠而过,若是什么都不发生,那么便让大雨埋葬少年尸体的马贼,觉察到了天地当中一缕混乱的气机。
一直都只是微微低头,闭起双眼紧锁眉头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
大雨当中,伞剑被宁奕拎起,少年向前踩出了第一步,然后开始狂奔,急促的呼吸声音,与脚步踏碎雨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拎伞如拎剑,拖伞如拖刀。
所有人都忽略了那柄伞剑剑柄扭转的轻微声响。
宁奕左手手腕向下滑去,掌心拖住剑柄,咔嚓一声,伞骨侧转,寒冷的剑锋倒映出一抹雨光,最后一步之后,有一道身影高高跃起。
双手持伞,一剑如棍。
砸剑!
......
......
当那个羸弱的少年开始奔跑起来的时候,身躯逆风,那张倔强的面颊上满是雨水,双手持伞,拖伞之势,滚滚叠加,让三当家某个刹那,错以为这是一位练刀行家的关门弟子。
持伞之姿,拖刀之杀。
当他听到天地之中的“飒”然剑锋声音之时,他更加谨慎,心想这竟然是一位剑器大师的门徒,以伞为剑,金钱帮不知何时得罪了这样鬼斧神工的剑匠。
当双方距离不过丈余,他拔出铁索,一蓬雨水被铁锈砸碎,刀光出鞘,却发现那个少年没有停下步伐顺势递出这一剑,而是高高跃起,双手倒攥雨伞,以伞尖贯穿雨幕,坠砸而下
那柄看起来玲珑小巧,只用女人才会用的伞器,就这么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将漫天横索劈砍而碎,从天而坠的少年砸落在地,四匹快马从他身后奔掠而过,其中最为猩红惹人瞩目的那一匹大红马,在奔行过程当中轰然一声破碎开来,连同马匹上的那个男人,在肃杀的大雨当中滑行跌出,摔成一块一块的血肉雨花。
跌坠在地的少年,单膝跪地,站起身后,看着身后滑出一大块血红的大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坚毅,他的双手攥着伞剑,十指仍然无比稳定,但是身子却开始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天地之间,雨声太大,剑声太小。
马蹄声音停滞一刹。
三个红眼的马贼匪徒,目睹自己三当家暴毙,忘记了自己已经与那位少年擦身而过,只需要快马加鞭就可以掠回城寨,第一时间兜转马身,将粗刀拔出,星辉缭绕升腾,雨水迸溅,再一次开始冲锋。
江湖当中,情义当头。
宁奕深深吸气,胸膛鼓起,他拖着伞剑重新奔掠而去,这一次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并没有再一次高高跃起,去使用徐藏的砸剑。
三匹黑马,与少年擦身而过的一刹,刀气缭绕星辉,在少年的发丝眉梢掠过,宁奕并没有任何避讳的选择了硬撼,甚至没有绕侧,以十分鲁莽的姿态对着正中正前的那匹黑马,立起了自己的伞剑,单手攥住伞柄,一根手指立起,抵在剑背。
三柄长刀几乎不分先后的砸在了宁奕的伞剑之上,伞剑没有丝毫颤抖,长刀脆弱的像是纸张,没有任何悬念的被一切两半。
黑影压了过来,紧接着撞上剑锋的那匹大黑马,给宁奕带来了“轰”的一声阻钝感,少年屏住呼吸,满面狂风随那匹大黑马一同砸在面前,他微屈双膝,掠行而过,仰面下腰,双手攥住剑柄,将伞剑的剑尖对准马腹。
那柄徐藏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伞剑”,就这么无比顺畅的开膛破肚,宁奕睁大双眼,栖身在黑马肚下,无比震惊地看着沉重而又粘稠的鲜血,铺天盖地洒了自己一身,那匹起势迅猛如雷的骏马......浑然不觉疼痛,就这么把自己跑成了两半,滑掠而出,速度骤减,然后瞪大双目,左右两侧分离开来,最终轰的一声摔飞在地,尸块溅起沉重的腥红雨水。
大雨磅礴,坑坑洼洼的水坑,被砸出阵阵鲜红,袅袅的水雾,在热气当中嗤嗤作响。
穹顶之上打雷轰鸣。
地面却是一片死寂。
面色苍白的少年,下腰之后,喉咙发涩的扶地转身站起,然后心情复杂的拎起伞剑,啪嗒一声开伞,然后收伞,托住伞柄收剑,旋即开剑,如此反复两三次之后,仍然看不出这柄伞剑的端倪。
沉默凝视伞骨的宁奕,犹豫了好几个呼吸,最终放弃了拿自己手指试一试这柄伞剑锋锐程度的想法。
另外的一方,星辉仍然升腾缭绕,初境的星辉在大雨当中显得微弱而又渺茫,骑在马上的两名悍匪,手中握着两截断刀,他们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第二位死去的同伴。
那柄伞剑没有直接杀了他,但是直接撞上剑锋的不仅仅是那匹大黑马,也有当头冲锋那人跨坐在马背上的下半身,那匹黑马疾速奔驰之后分为两半,连同马背上的那个人,也顺延剑器豁口,就这么被撕裂拉扯成了两半。
两位初境修行者,面色苍白的坐在马上,一阵颠簸,坐立不稳。胯下两匹骏马暴躁不安,四足擂地,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去冲阵,几乎要把两人抖下马身。
大雨披头盖面砸下来,让两位初境修行者觉得有些发寒,甚至有些绝望。
这位手段残忍的少年......绝不像是无名之徒,至于那柄锋锐的伞剑,更是闻所未闻。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
但他知道......这片地域,方圆三千里,最大的山,叫做蜀山。
“滥杀无辜不是我的本意......”宁奕握着伞剑,走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他看着两匹高大的黑马,轻柔说道:“你们不逃,我就放你们走。”
一位初境修行者坐在马背上,他皱着眉头看着暴躁不安的黑马,用力将一截刀锋插进马身,黑马痛苦的嘶喊一声,仍然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于是面色苍白问道:“阁下是蜀山新收的弟子?”
宁奕想了一下,平静道:“不算是。”
马背上的修行者神情复杂,听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不算是”,既是肯定,也是否定。
这句话......足够说明眼前的少年,与蜀山的确有着某种联系。
他仍然不甘问道:“金钱帮可曾有过得罪?”
宁奕旋转伞剑,轻声说道:“昨天在安乐城外......金钱帮与我产生了一些不算愉快的冲突,你们砍了我两刀。”
“前辈非要赶尽杀绝?”马背上的人握着半截刀锋,星辉聚集在手部,沉闷道:“两剑还两刀,就此两消的话,我金钱帮愿意赔前辈一大笔钱。”
宁奕听到“前辈”两个字,怔了怔,他微笑道:“虽然金钱帮的名字,听上去就很有钱......但是我现在不缺钱。”
徐藏说过,杀人要杀绝,若是自己尚有余力,那么一个都不能留下。
伞剑旋转,宁奕跃起,没有犹豫的横切而过。
天地当中轻微一声,雨幕被伞切割开来,雨线重新合拢,两具尸体跌坠下马。
努力挤出一抹笑意的宁奕,拍了拍硕大马头,转身之后,抬起头来,看着穹顶不断砸下来的肃杀秋雨,长长叹了口气。
少年小心翼翼把剑锋收起,然后啪嗒一声撑开雨伞,一瘸一拐,走向了荒岭。
第二十二章 师,兄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坏事要做尽,杀人要杀绝?”
“说过的。www.uu234.net”宁奕看着徐藏,认真道:“刚刚那四个人,我全都杀干净了。”
“我都看见了,动手之前,竟然还?滤盗艘欢逊匣?.....”徐藏站在小荒山的山头,漫不经心道:“再去想想我说的是什么?四个人,四匹马,全都杀干净。”
宁奕沉默了。
他努力的去回想徐藏当初对自己说的话......然后他发现,徐藏的确说过这句话。
但他放走了两匹马。
宁奕站在小荒山的山头,回过头来,看着偏僻的荒岭,两匹大黑马在雨中狂奔,其中有一匹黑马的臀部,还插着一截断刀。
“我这就去追。”少年沉默的收起雨伞,旋转伞柄,准备动身去拦截两匹黑马。
徐藏拦住了宁奕,道:“且不说你追不追得上......如果追上了,也是很狼狈的追上。你已经是我蜀山的人了,而且辈分好歹与我平齐,怎么能如此的狼狈?”
宁奕看着徐藏,沉默了一会,道:“这是我的错。”
徐藏微笑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轻视对手,然后为此付出代价,大部分的失败都源自于此,握剑杀人的时候,别人见你狂傲不逊,见你嚣张跋扈,都无所谓,但自己见自己,需冷静,需无情......毕竟你不是我,第一次握剑杀人,很难做到完美。”
宁奕心中一阵感动,然而听到后面,又是一阵沉默。
徐藏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宁奕抿唇望向男人,道:“这样能让我修行?”
徐藏瞥了一眼少年,道:“许多人学会修行之后,却不会杀人了。当然......修行并不只是为了杀人,但若是你有一天手握重锤,却不知道如何去运用,难道不是一件笑话?”
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在前辈眼中,我要把金钱帮剿灭,应该就有踏入初境了。这算是一个考验?”
徐藏看着宁奕,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金钱帮在安乐城草谷城周围,势力范围,一共笼罩着十三个小城,你刚刚杀的是重伤之后状态十不存一的三当家。”
“这片地域有很多土匪马贼,而金钱帮能够鳌踞榜首,霸占十三座小城,压上其他马贼一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背着细雪的男人,站在大雨小山头上,看着两匹黑马最终跑出了视线,平静说道:“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即将踏入中三境的修行者。距离第四境,几乎已经半只脚踏进去了。”
“江湖当中,以力服人。其他帮派的首领,他们全都打不过金钱帮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只能避让。”徐藏问道:“你觉得你能打得过?”
宁奕有些惘然,他拎起自己手中的那柄伞,望向徐藏道:“这把剑,太锋利了......我有一种错觉,什么都能切开。”
徐藏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道:“你知道这是错觉就好。”
宁奕一阵无言,乖乖闭嘴。
“如果你拜入周游门下,道宗真的给了你一大堆资源......你就枯坐在紫霄宫,哪怕有一天真的抵达了第十境,那个时候再出来行走天下,如果遇上了我,最多只需要一剑。”徐藏瞥了一眼少年,道:“温室里的花朵,如果不经历摧残,如何成长?”
“那么......周游前辈呢?”裴烦在旁边认真问道:“道宗的规矩立在那里,听说周游前辈向来瞧不上历练,总是喜欢闭关,只在大朝会上出手过一次。”
徐藏沉默片刻,道:“这世上,有些人总是与正常人不一样。周游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但是宁奕不适合他这样的道。周游的眼界自始至终的高,他从开始修行的那一刻,就把自己的目标定在了正常人遥不可及的那一步,所以历练也好,闭关也好,甚至死亡......都只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罢了。”
“站在低处,能知道身边的草木生灵,究竟能发出怎样的声音。”徐藏挑了挑眉毛,道:“如果一开始就站得高了,在走出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身在云雾飘渺,不知该如何前去......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境界,永远也走不出来。”
宁奕认真听着,只觉得很有道理,他忽然问道:“周游前辈应该很早就破开前十境了吧?”
徐藏嗯了一声,道:“他的速度很快,大朝会之后就破开了第十境。”
“周游前辈现在呢?”宁奕小心翼翼问道:“第十境之后,又是什么?”
三个人开始下山,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破开十境,点燃命星。”徐藏顿了顿,木然道:“把自己头顶最喜欢的那颗星辰点亮,然后点第二颗,再点第三颗......最多只有三颗,周游现在已经全都点齐了。”
“那么......前辈您呢?”
“第七境,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跌下后三境了。”徐藏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冷漠道:“等跌境跌完,差不多就该死了。”
宁奕听到这里的时候,听不出来男人的口中有丝毫的喜怒哀乐,悲伤或者痛苦。
跌境的是他,要死的人也是他。
听徐藏这个口气,跌境到死......似乎倒成了这个男人一直心心念念的某件事情。
宁奕默默地想,徐藏前辈的心爱女子死了,或许他早就心存死志,跌境之事,乃是人力不可阻挡的范畴。
寿元无多,修为每一日都在下跌,听周游那一日分别之前所说,徐藏还有一剑未递,如今陪在自己身边,愿意教导自己......
念及至此,忽然听到徐藏认真说道:“宁奕,说了好几次了,以后不要喊我前辈。”
背着细雪布条,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撑着黄纸伞,身子飘摇在大雨当中。
“我替赵蕤收徒,你要喊我师兄。”
徐藏,这是把自己当成继承衣钵的人了吗?
宁奕鼻尖有些微酸。
师兄二字,砸中了向来孤独的少年心中。
如师如兄,如离如唔。
......
......
宁奕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杀死马贼之后,徐藏从尸体的腰囊那取走了一些“不义之财”,金钱帮的三当家,身上的钱财之巨......宁奕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叶子。
他终于知道在庙前的那一日,为什么天宫修行者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了。
一万两银子......又如何呢?
修行者对于钱财二字,看得太轻。
因为来得太过容易。
杀死一个初境的马贼,截取一批货物,就可以拿到如此丰厚的财富,不会挨饿,不会受冻,可以丰衣足食大半辈子。
徐藏在安乐城里租了一个小院子,买了一些药草,宁奕晚上杀完马贼,回到院子里,便会泡在药草桶里,浑身的筋骨在草药当中变酥变热,伤势好的很快,第一日被砍的刀口已经结痂,没过几日便蜕皮重生。
宁奕第一次有舒适的居住环境。
安乐城的院子很大,宁奕和裴烦可以不用挤在一张床上,院落里种满了花草,听说白天的阳光照在藤椅上......会很温暖,可惜这一个月都在下雨。
丫头把花花草草,还有那座藤椅,统统都搬进了屋里。
即便如此,屋子里的空间还是很大,足够三个人居住。
或许是大雨的缘故,街道很是安静,几乎没人喧闹,偶尔有人敲门,会送一些糕点,宁奕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亲近的邻居。
总而言之......这座安乐城,真的很安乐。
但是宁奕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一些。
他想要破境。
徐藏把赵蕤先生的《反经》教给了自己,白日里宁奕就在屋檐下面手抄经文,徐藏就躺在屋子里的藤椅上闭目养神,外面大雨连天,屋内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诵,宁奕手抄之余,不得不感慨徐藏的天赋异禀,除了赵蕤的经书,这个男人竟然能把大部分的蜀山道藏倒背如流。
不仅仅是徐藏,裴烦的记性竟然也出奇的好,听一遍便能记住......宁奕没有这种天赋,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记硬背。
徐藏会带着宁奕晚上去杀人。
那个时候,宁奕会把裴烦丫头带着一起出去,三个人,一大两小,就这么披着宽大的黑袍,撑着三把各异的雨伞,摇晃在城郊荒山。
拿了伞剑之后,宁奕几乎没有收过伤,但不断练习砸剑的缘故,手腕和膝盖的负担非常巨大,多亏于徐藏不知道从何买来的那些草药,药效极好,一夜之后,少年第二天便恢复了全部的精力,活蹦乱跳的继续杀人。
安乐城一整个月都在下雨,宁奕就在这场秋雨当中,不知疲倦地享受、并且练习着“从天而降”的剑法。
马贼是一个好对手,能打,耐打。
宁奕开始认同徐藏的观点,对着木桩练剑......远远比不上实战。
他的手不再颤抖,心不再犹豫,剑越来越快,状态也越来越好。
金钱帮明显知道了收敛,连续四五天的被反杀之后,整个帮派开始了收缩。于是宁奕开始去更远的地方,杀着其他的马贼,原本寇祸严重的几座小城,在这一个月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所有的马贼,都知道在城郊半夜处,有位撑伞的少年,喜欢去荒郊野岭散步,一旦碰上了自己这种?惴耍?突岷敛涣羟榈母暇n本黄ヂ矶疾换岱殴??/p>
一个月的大雨,忽然有一天就这么停住了。
清晨的微光,照在院落里,积水坑坑洼洼,湿了又干,踩在上面不会再有水溅出。
少年醒来之后,闭着双眼默默背了一遍赵蕤先生的心经,然后坐起身子掀开屋帘,温暖又舒适的阳光照在脸上。
“师兄......雨停了啊。”
陷入藤椅的男人没有睁眼,面对屋帘掀开的方向,感受到了眼皮外,丝丝缕缕射来光线的温热,唇角向上翘了翘。
徐藏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二十三章 暗宗
安乐城的建筑很有特点,准确的说,整个大隋,越过西境长城,即便是偏远的几座小城,规格都大抵相近。顶 点 X 23 U S
红木白墙,形体俊美,整齐而不呆板,舒展而不张扬。
街道上干净利落,摆摊的小贩推着木车,来来回回撑伞的女子,梳着螺髻,衣裙外罩着半臂,抹胭脂画黛眉,就这么踩履蹬屐地逛街挑选细碎物事。
宁奕和裴烦跟在徐藏身后,两个人来到安乐城定居三十天了,这是第一次看到这座小城的面貌,墙壁古老又平直,干净利落的像是白板,岁月呼啸而过,数百年过去,给这座小城留下来的,一如当年摇篮里的那般,并没有丝毫的伤痕。
“安乐城如此现状,是因为蜀山保护的很好。”徐藏走在前头,他平静说道:“二十年前的时候,安乐城比现在还要安宁。之所以会闹匪灾,是因为这二十年来,老一辈的蜀山弟子没有下山行走,新一辈的还在成长。”
“新一辈的那些弟子呢?”
“蜀山覆盖了三千里。新一辈的圣子悬而未决,杀死几个土匪,并不能帮助他们登上圣子的位置。”
宁奕有些明白了,他皱眉问道:“那老一辈的呢?”
徐藏挑了挑眉,道:“老一辈,那些应该下山负责维护安宁的修行者.......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活着,也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三千里太大,靠几十个强大修行者的力量,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不过......很快蜀山会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裴烦走走跳跳,忽然好奇问道:“靠你一个人杀吗?”
“杀......当然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徐藏叹了口气,道:“很多时候,杀掉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维护山下治安,让百姓安稳的生活下去,就是所谓的‘杀’,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背着细雪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他面色复杂的说道:“如果与大隋皇室结缔盟约,那么很多问题......将会迅速的得到解决。”
徐藏面前有一座庙。
宁奕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寺庙,斗拱硕大,悬挂在高挑屋檐下的鸱吻简单而又粗犷,青黑色的屋瓦如龙鳞一般起伏。
很难想象,安乐城中,还有这么一座寺庙,坐落在层层叠叠的屋阁围绕当中,红墙隔开,院落里红叶飘摇,寺内香火清净。
“招提寺。”徐藏念了一声,木然道:“大隋的皇帝不排斥佛教,也不排斥道宗。这么多年来,佛门道宗在他的掌心纠缠,彼此站在东西两方,互相制衡,彼此都有寺庙道观,尤其是在边境偏远地域,势力复杂,犬牙交错的地方,这些寺庙道观的修葺,说是方便给想要进入大隋皇城朝圣的僧侣道士,提供落脚的休息地点,其实只不过是一种监视。”
裴烦重复了最后两个字:“监视?”
宁奕明白徐藏的意思。
蜀山方圆三千里,一座圣山覆盖的面积如此之大,而大隋境内的圣山为数不少,各自为主,若是都享受着这片区域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很有可能会造成一种情况......
而那种情况,是皇帝所不容许发生的。
大隋皇帝需要把权力攥在手心。
即便在大隋境内,也有天子伸手而不可触碰的地域。
佛门和道宗,就是他用来监管圣山的一种工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徐藏轻声道:“凡人无法理解修行者的世界,但是修行者依托于凡人而活,作为统治者......总有统治者的办法。道宗和佛门的领袖,享受着狂热的追崇,然而这两位领袖的身份,只能是普通人。他们很忙,除了巩固座下的信仰,还需要在年末大雪的时候,千里迢迢赶到大隋皇城去给皇帝祝寿。”
“这也是一种监视。”宁奕认真说道。
“是的。”徐藏微笑道:“皇帝活了六百年,他可不在乎道宗和佛门的领袖是谁,只有一条铁律,两宗领袖,不可修行。以前道宗和佛门都换过领袖,而这种事情,往往发生在皇城年夜的一场大雪之后,年轻的尸体被埋葬,至于后续......敷衍民众,向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不提起,愚蠢的人们很快就会忘掉。”
宁奕默默记下。
有时候,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浑身上下锋芒内敛,却偏偏像是一根刺,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这个庞大帝国的不屑。
徐藏没有走进这座招提寺,他带着宁奕和裴烦绕了一条路,走到了安乐城的一条小巷子里。
所有的光在巷子里敛去。
“强权的光线无处不在,只有站在影子当中才能栖身。”徐藏微笑说道:“蜀山......当然不是吃素的。”
宁奕忽然想到了徐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情报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徐藏能够带着自己和裴烦,在安乐城渡过了安全无虞的第一个月,说明他至少成功的抹去了外界的情报。
而徐藏带来的伞剑,还有城外准时准点的马贼信息,说明他有着获取精准情报的某种途径。
漆黑的巷子里,男人握着细雪前行,宁奕和裴烦紧随其后,走到尽头,徐藏微微停滞,然后伸出一只手。
就这么将那面墙推得翻转起来。
是一面暗壁。
而暗壁推开,根本就不是一处小巷尽头,而是一处密室。
“蜀山的暗宗,类似于大隋的情报司。”徐藏回头看着宁奕,“波及到整个大隋,行动力肯定远远不如皇城的情报司,但在方圆三千里......这就是唯一的主人。”
宁奕有些愕然。
暗室里堆叠着昏黄的案卷,烛火摇曳,残余的油渣说明前不久还有人来过。
桌案上堆着的案卷,宁奕随手拿了一卷,名字叫《大隋太子宿醉青楼之我见》,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大隋太子竟然在皇城的宿醉场所流连了整整半个月,这篇情报通篇是对这位太子的褒奖,认为其做法荒诞却又有效,成功的让身后的两位皇子轻视自己,然而有朝一日夺权上位。
宁奕有些尴尬的将其放下,看到裴烦又拿了一本《三皇子情史》,不算情报,有些像是人物列传,故事性质,列举了三皇子一见倾心的十四位女子,把三皇子塑造成了一个无心争权,只想寻花问柳的痴情人。
徐藏瞥了一眼,道:“这些情报可能有些偏差......太子似乎的确是个荒嬉无能的废物,三皇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狠角色。”
宁奕叹了口气,道:“这些写得实在扯淡......好在与我没什么关系。”
“扯淡?”徐藏冷笑一声,“你懂个屁。至于有没有关系......要不了多久,你自然就知道了。”
男人站在暗室的一堵墙壁面前,没有回头,平静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这一次需要的情报很重要,特地约了一位蜀山弟子,应该很快就会来,你们注意一下形象。”
宁奕和裴烦特地注意地调整了一下衣冠服饰,然后面对来时的方向。
徐藏站在他们背后的墙壁面前,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
“嗖”
正面墙壁自两侧打开,宁奕和裴烦愕然回过身子,阳光照射而来,揭开墙壁的是一个年轻的胖子,同样愕然看着三个人。
胖子接到了蜀山的密令,来到安乐城送一份情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站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只在画像上看到过的男人。
活人。
“徐,徐师叔......您还活着呐?”
胖子面色呆滞,他常年在大隋境内奔波,几乎每一座城池都能看到自家师叔的画像,荣幸之余,又时常听到师叔被砍的消息,前些日子关于师叔的消息逐渐少了起来,直到近来更是销声匿迹,让他一度以为这位打不死的师叔,就这么晚节不保的遭遇了不详。
徐藏翻了个白眼,忍住一脚踹倒胖子的冲动,没好气道:“废话。三二七号,苏福,是吧?情报给我,你可以滚蛋了。”
苏福怔了怔,乐呵呵从腰囊里取出了一封卷轴,双手递奉,然后一字一句无比诚恳道:“小师叔,山上的前辈都想着您呢,三师叔没日没夜的盼着您赶紧回来,都快要疯魔了。”
徐藏接过情报,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感动,他拍了拍胖子肩膀,道:“转告你三师叔,最多再过一个月,我就上山了。”
苏福很委婉的开口:“恐怕等不了一个月了,听说您在西岭被砍了,三师叔开心的赌了一千两黄金,明儿你回不来,盘口就封了,三师叔要下山剿匪才能还钱了。”
徐藏冷笑一声,道:“他怎么不赌一万两啊,我巴不得他输光了去皇城给李家人扫茅厕。”
宁奕和裴烦尴尬的挠了挠头。
苏福眼神一亮,道:“小师叔......这是您新收的弟子?生的真好看,看起来果然是人中龙凤,一定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未来必然顺风顺水,大放光明,肯定跟您前途迥异。”
宁奕有些腼腆,心想这胖子嘴真甜,夸奖的有些过了,不太好意思。
接着胖子蹲下身子,看着丫头,笑眯眯道:“小师妹,我叫苏福,舒服的苏,酥福的福。”
宁奕腼腆的笑容僵硬挂在脸上,袖子牵着的少女一阵颤抖,明显是在憋笑。
“他叫宁奕,是赵蕤新收的弟子。”
胖子听到“赵蕤”的名字,惘然的抬起头,对上了徐藏的眼神,然后明白过来,面皮抖了三抖,呼吸都急促起来。
徐藏看着胖子,戏谑笑道:“不是她,是他,喏,看仔细了?”
苏福愕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明显小上好几岁的少年,当他看到少年手中的那柄伞骨之时,更是无比震惊的望向徐藏。
徐藏对他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示意苏福不要声张,平静说道。
“不要再喊我小师叔了......现在蜀山的小师叔,是宁奕。”
第二十四章 星燃之火
暗宗的厅堂很大,四方红木搭建,如果不是从小巷子里推壁,然后再从那座暗室出来,宁奕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真正的暗宗所在之处,竟然是如此的光明正大。m.www.uu234.net
拿到了那份卷轴,徐藏带着自己走出去的时候,少年更加的沉默了。
三个人从招提寺里走了出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藏看着宁奕,淡淡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大隋皇室集中的力量如果分散到了各大圣山,实在太小,至于想要借助佛门和道宗监察......其实只不过是个笑话。”
“没有圣山敢违抗大隋......皇帝的意志不容抗拒。”徐藏轻声道:“大隋帝国,像是铁血的草原,只要那头狮子还活着,那么在这片草原上,所有想要谋篡利益的生灵,就只能按照旧王制定的规则行事。”
宁奕跟着徐藏走出招提寺,路两旁落叶纷纷,他回头看着那座恢弘寺庙,之前他曾对于这座寺庙有过猜测,但万万没有想到,用来监察蜀山的招提寺,其实就是蜀山的暗宗所在。
宁奕感慨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帝国的背后,一定暗潮涌动。”
徐藏不温不火道:“无论什么时候,帝国的背后总是暗潮涌动,可惜的是......绝对的力量可以压制所有的计谋。”
男人回到了院落,第一时间没有急着打开那张卷轴,他把那张藤椅搬到了院落里,几盆花草也都搬了出去,晒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条斯理的摊开卷轴。
宁奕搬了张小茶几,两个木凳子,坐在一旁,看着男人的眉头舒展又蹙起,面色始终平静,但眼神当中的色彩却难以揣摩。
裴烦搬了一个小火炉,烧着一壶热茶,慢慢扇着蒲扇。
院落里的藤蔓轻轻摇晃。
院子里一时之间,除了风声,并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裴烦扇火的风声,还有院落里拂动藤蔓与花叶的风声。
直到那壶茶开,壶嘴升出袅袅的白烟,雾气轻轻推开壶盖又合上。
徐藏合上卷轴,忽然问宁奕道:“你知道该怎么破境吗?”
宁奕心想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问我这个问题?
他老老实实道:“吃。”
徐藏看着宁奕,道:“五百年的隋阳珠你也吃了,一千粒紫玄丹你也吃了,如果再给你吃一次的机会,你知道该怎么选吗?”
宁奕有些惘然。
“明天有一批货,会被送到感业寺。”徐藏将卷轴合起,之后攥拢卷轴,星辉缭绕,嗤然一声,这份卷轴就忽的燃烧起来,在数个呼吸之间,彻底的化为飞灰。
宁奕不知道徐藏为什么烧卷轴,但他知道,如果徐藏烧了,没有给自己看,那么......一定是这样的结局最好。
“在送到感业寺前,会有一批马匪来截货。”徐藏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深邃,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这些日子,金钱帮收拢力量,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你的追杀,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全力以赴的准备这次拦截。”
“护送这批货的,明面上只有一位中三境的修行者。”徐藏看着宁奕,幽幽说道:“金钱帮的大当家上官惊鸿破开了第三境,他会拖住护送货物的修行者,方便马贼行动。届时局势会很混乱,你有最多十个呼吸的时间,去把这批货当中......最珍贵的东西,找出来,然后吞掉。”
宁奕呼吸有些急促,道:“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徐藏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宁奕明白了,这一批货物,恐怕除了背后的主人,没有人知道究竟有什么。
“你就这么肯定,在那批货物里的东西......能让我破境?”宁奕有些唇干,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小口,道:“周游先生给了我一千粒紫玄丹,仍是无果。”
徐藏相当笃定的点了点头。
宁奕有些疑惑道:“送这批货的,是一位大人物?”
“是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算是一位大人物,虽然年轻,但是有权有势,还有很大的靠山。”徐藏看着宁奕,平静道:“他的这批货,足够你破开初境......甚至犹有过之。”
“是一位有钱的主啊......”宁奕感慨道:“那我要怎么做?”
徐藏看着宁奕,道:“很简单,不用担心更强的高手,在那两位第四境分出胜负之前,把东西找到,然后直接吃掉,破境。”
......
......
一日之后,城外的一批商队。
马车里一阵颠簸。
燕开不安的坐在老人的对面,他看着面容如枯槁的老人,终究没有忍住开口的冲动:“宋大人,很快就要过荒岭了。”
过了荒岭,再行不了多久,就到感业寺了。
“听说这一片的匪灾严重,经常有马贼出没。”燕开认真说道:“蜀山虽然知道大人会来,却不知道这批货物会被先行送到,如果中途出现了意外......宋大人恐怕无法向那边交差。”
老人披着一身麻袍,发丝如乱草,双手虚搭在膝前,呼吸微弱而又绵延。
他声音沙哑道:“一批匪徒,有何好惧?”
燕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宋大人,是至少第八境的御用武夫,自然瞧不起自己这位第四境的修行者,区区的土匪更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燕开他知道这批货物,究竟意味着什么。
明明可以极致安全的运送过来,那位年轻的大人却偏偏执意要先行把货物放到感业寺,不知是为何目的。
到了荒岭,商队的速度加快三分,想要尽早通过这片地域。
结果燕开刚刚准备闭目养神,前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马儿嘶鸣声音。
年轻男人睁开双眼,听到商队前方的护送人员调转马身,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掀开窗帘,那人为难说道:“大人,官道路上被人撒了铆钉,没有刹住,几匹开头马的马蹄扎坏了,其他的并无大碍,需要调换一下马匹,可能会耽误一些功夫。”
燕开皱着眉头拎刀下马。
两匹运货马车随着前方队伍的停滞,不得不停下,护送这批货物的,足足有三十个护卫,都是没有境界的修行者,原因很简单......这批货物,为了掩人耳目,只是按照普通规格的镖局运输,那位不知境界深浅的宋大人,才是压轴撑底的那张底牌。
荒郊野外,一片孤寂。
燕开下马之后,忽然听到了“嗖”的一声,他拎刀出鞘,漫天星辉随刀而出,结果连来物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刀口一道巨大力量传来,炽热温度穿透刀面,将他连人带身狠狠砸飞出去。
大事不好
燕开只有一个念头,这绝对是后三境的修行者!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荒岭那一头飞掠而来,几乎是同一刹那,车厢内的宋老人拍身而起,两道身影撞在一起,一个呼吸之间,火红色身影竟然将那位老人撞得截截后退,退至车厢之处,老人气势一坠,肩头抵在一起,单手劈砍而下,轰然一声,那道火红身影被手刀砍中,身形溃散,漫天火焰瀑散开来,整个人下坠之后穿裆而过,紧贴地面如一柄疾掠而去的箭矢,“嗖”的一声掀起车厢,狂奔而去。
那位宋老人先是一怔,接着面色阴沉,两袖互拍一下,蹬地追赶那道火红流火。
两截车厢,还剩一截车厢。
刚刚发生的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却又太过匪夷所思。
其余的所有人,均是一片茫然。
燕开捂住胸口,四肢酸麻,他的刀器品秩不低,硬抗了一下只是轻微震颤,并未破碎,此刻杵刀而立,咬牙道:“还有一节车厢,都给我守住。等宋大人回来!”
说话之间,远方已经传来了马蹄声音。
一百来号马贼,从四面八方奔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杀,金钱帮的帮主上官惊鸿刚刚破开第四境,此刻率骑而来,包围了商队。
火光缭绕,举火而立的马贼面色肃穆。
燕开无声的拔刀而起,刀尖缓慢的挪移,最终对准一个面容威仪的男人。
那个男人翻身下马,徐徐走来,冷静,沉稳,行之若浮云,不惊落木,步伐偏偏如鼓点铿锵有力,双手抱臂一般拎着双环,双环交错,金龙金凤环绕,随着双臂交错落下,激起一阵杀气。
马贼陆续扔下火把,于是火焰开始升腾。
围绕着这节车厢。
......
......
“黑吃黑啊。”
宁奕和徐藏站在一处小山头,这一次没有带上裴烦。
徐藏挑了挑眉,目光隐约落向了两道身影掠去的方向。
“送货的是位大人物,不想让货送到的也是一位大人物。”宁奕感慨道:“两截真假车厢,出动了后三境的修行者来护送......要是我运气不好,那个是假的,是不是就白忙活了?”
徐藏拍了拍宁奕肩头,道:“你时间不多,如果失败了就尽快抽身。”
远方的火红身影,似乎与那位宋老人纠缠在了一起,很快就要分出胜负。
徐藏离开山头。
宁奕抬起头。
此时是大晴天。
但他带上了伞,山下的火焰燃起,宁奕深吸了好几口气,看着火光里的诸人,那位上官帮主和护送者已经打了起来,所有人开始厮杀,乱成了一团。
少年的瞳孔里火光缭绕,仿佛看到了星河灿烂。
然后他持伞开始俯冲。
第二十五章 初境之后
火光滔天,燕开与上官惊鸿已经缠在了一起,两位中境修行者砸在一起,四周方圆数丈,地面凹陷,刀气激荡,无人可近。m.www.uu234.net
厮杀接近十个呼吸,两人已经交互了数十招,气血澎湃,燕开换息刹那,终于被上官惊鸿找到机会,一脚“砰”的踢在车厢侧部,一整节巨大车厢,就这么被踢得横飞而出。
外面的马贼数量是商队人马的三倍,凶悍异常,从一开始便以压倒之势开始屠杀,那节车厢飞出,有人狂欢,有人高呼,刹那分出好几人,以强壮肩头,硬生生抗着止住车厢掠势。
燕开双目赤红,想要抽身去救,余光寒光闪过,背部哗啦一声被撕裂开来,整个人喷出一大口鲜血,披头散发,不得不回身招架,被上官惊鸿重新缠住。
轰隆一声,车厢顿住,好几条铁链顿时困缚而上,一端拴在几匹马的马背、嚼头,这批货物已经落入了马贼手中。
燕开悲愤高声道:“你们可知,劫了这批货,意味着什么?!”
上官惊鸿面无表情,已经取得了不小的优势,冷冷道:“山高皇帝远,我们敢这么做......自然有敢这么做的理由。”
燕开硬生生憋回一口鲜血,惨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就在一片喧嚣火光当中。
有一道极快的身影,无声而又无息的闯入人群当中。
火焰倒开屏,烟尘当中,那道影子没有丝毫的停顿,闯入火焰的一刹那,“蓬”的一声撑开伞剑,顶在面前,掌心攥拢剑柄,整个人如龙贯穿,伞剑旋转,两拨血雨被刺啦一声撕裂开来。
上官惊鸿和燕开都看到了这一幕。
少年冷冽而无情的啪嗒一声收拢伞面,伞骨侧翻,抬臂掠剑
一整行鲜血涌出,连人带马,都被切成两半,那个少年的掠行脚步不曾停歇,一条直线,直奔那节车厢而去。
“是那个持伞少年!”
“草谷城的少东家......李家人!”
人群当中响起了惊呼,在这一日,金钱帮的马匪......重新回想起了持伞少年所支配的恐怖。
上官惊鸿面色忽然难看起来,他拼命挣脱燕开的刀器,转身想要离去。
然而李家人这三个字落在燕开耳中,让这个本来面色委顿的男人,眼神当中换发出了别样的光彩,一刀猛烈砍下,在上官惊鸿的背部掀开一条巨大的豁口。
此一时彼一时。
“蠢货......”回过身子,被燕开拖住的男人,神情暴怒:“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马贼的人群当中一阵暴动,牵扯车厢的锁链开始颤动,那几匹特地挑选而来的骏马,开始蹬地,准备撒足狂奔。
宁奕目光收缩,即便手持伞剑,仍然有着火光与人群的视线阻挡,他知道距离那节车厢恐怕还有一截距离,杀人速度再快,若是那几匹马跑起来了......那么自己的这次行动,就只能以撤退告终。
“该死......”
跨坐在马背上的马贼,用尽全力挥鞭而下!
宁奕听到了高亢的马蹄声音,沉重的鼻息,他掠行奔出,伞剑在他手中翻飞,两旁鲜血抛洒,少年的视线越来越开阔。
最后掠出,高高跃起。
一共四匹壮硕骏马......三匹已经开始暴动不安,然而有一匹大黑马,无论如何去抽打,都纹丝不动。
宁奕眼神一亮,那匹大黑马的臀部,有一道熟悉的刀疤......
他哐当一声砸在车厢,伞剑切纸一般挑开锁链,接着一剑掀开车厢顶端,整个人坠入车厢当中。
......
......
火光与厮杀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节车厢由精铁铸造,隔音的效果非常之好。
车厢的内部,并没有被填满,宁奕砸入之后,货物被挤散,四处掉落。
整个人就好像掉入了深海当中。
面前是......金子。银子。
宁奕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一大锭一大锭、箱箱盛满的白银黄金,被他不耐烦的略过。
他的时间很短,容不得有丝毫的浪费。
徐藏对自己说过,这批货物里有非常值钱的物事......一定能够让自己破境的物事。
宁奕的目光掠过那些占据了车厢一半位置的黄金白银,他终于明白了徐藏的意思。
一整箱的隋阳珠。
接近百颗,不知品秩如何......但这可是一整箱啊!
再一眼,又是一箱。
宁奕的呼吸急促起来,单单这两箱隋阳珠,恐怕就足够自己破境了。
这批货的主人是谁?单单一节车厢,恐怕里面的资源,足够一个宗门使用了。
宁奕转过头来,看到了紧贴车厢一壁,整整齐齐堆叠着十箱道宗的紫玄丹,脑海当中一片眩晕。
他伸出一只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怀中的骨笛忽然震颤了一下。
宁奕感觉到了这种呼唤,像是在急切的渴求什么。
少年猛的回转身子,感应着怀中骨笛的急切震颤,趴下身子,侧耳聆听,然后他再不犹豫,伞剑剑尖轻轻切开车厢的底部。
他看到了一颗灼目而又浑圆的宝珠。
如果说之前成箱成箱摆放的那些隋阳珠,各个有指盖大小,圆润散发荧光,那么这一颗......则是比之前的那些加在一起所盛放的光芒还要盛大。
宁奕当初在清白城握住的那颗隋阳珠,恐怕只有这颗的一半大小。
“千年隋阳珠!”
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掌按在阳珠之上,珠面寸寸崩碎,灼目的光芒忽然破碎,昏暗车厢被顷刻间照亮,镜面破碎,千年隋阳珠的珠心,滚烫的光线四散射开,无数星辉倒映而出,如大江大洋,倾泻在宁奕头顶。
宁奕一瞬之间,仿若置身回到了试图破境的那个夜晚,囚禁着自己脑海当中日月星辰的枷锁,在这一刻碎裂开来,那颗破碎的千年隋阳珠,被宁奕掌心吸附,破碎的纯白灰烬滚入宽大袖袍,少年跌坐在地,盘膝搭腕,冥想了无数遍的黯淡星河,就此点亮。
不过一个呼吸,宁奕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思维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外面的喧嚣声音极大,从宁奕掀车,到现在,不到十个呼吸。
已经有人要来了,宁奕并不惧怕外面的马贼,但是那两位第四境的修行者......他需要避开锋芒。
此地不可久留,他已经破境,需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忽然之间,怀中的骨笛又一次发出了震颤。
宁奕准备离开的身子僵住,他瞥了一眼车厢漆黑的底部,没有丝毫犹豫,俯身而下,掏出了一个方寸匣子,开匣之后,里是一颗极其寒冷的珠子,与炽热的隋阳珠不同,那颗极冷的珠子,不过如常见的药丸大小。
宁奕两根手指捻起珠子,忽然瞳孔缩起。
那颗珠子入手便化。
宁奕能够感到一股极其彻骨的寒意,轰然碎裂,顺延指尖传递,然后在自己体内来回冲撞,颤抖之间,那颗珠子已经化为袅袅雾气,掌心结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渣。
比隋阳珠还要庞大的能量,在珠子碎裂上空凝聚如雾,如一根箭矢般对准宁奕的眉心射出,轻微的轰然一声,少年面色苍白跌倒在车厢当中,神魂一阵眩晕,整个人嘴唇颤抖,寒意充盈浑身,瞬间便盖过了阳气。
宁奕的面色又红又白,忽地没有血色,忽地又满面通红。
他慌乱翻身,抓了一大把隋阳珠捏碎,这些不知年份的阳珠捏碎之后冲入肺腑之中,只能让宁奕稍微好受一些。
宁奕一只手攥紧伞剑,另外一只手悬在胸口骨笛位置,剑尖切割车厢,他囫囵跌出,火海缭绕,炽热温度之下,寒意稍稍退散了些许。
宁奕并不觉得自己胸中有浩瀚星海。
他只觉得自己胸中有千尺寒冰,混着无数烈焰,滚滚沸腾。
前方火焰当中,有一道雄壮身影,手中刀尖戳穿燕开的后背,沉默走到了宁奕面前,然后注视着少年,“原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持伞少年,是一个初境......你只是一个初境,凭什么敢这么嚣张?”
宁奕面无血色,嘴唇惨白,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四境的那位修行者竟然已经死了,被他挑在刀尖上举了起来。
火光盈沸。
上官惊鸿摇了摇头,看着这个少年,很是失望。
先前道上死了好几十个弟兄,草谷城的,安乐城的,被这位据说姓李的少年郎杀了不少,他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一阵沉默,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以后,金钱帮不得不收缩力量,准备今日的截货。
这是来自于东境某位大人物的意志,即便遥隔了如此之远,能够让自己去实施,已经是一种天大的荣幸。
上官本以为,这个据说有两把刷子的少年,恐怕是一个中境的修行者。
看样子,刚刚破入初境,星辉在他的呼吸之间紊乱又无规律,是一个修行路上的新人。
他环顾四周,自己的麾下已经将商队杀得干净,火焰破空燃烧,有人缓慢围拢过来。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少年靠在车厢背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然后攥紧伞剑。
尸体被上官挑起,兜转刀尖,飞砸过来。
清冽的刀光。
伴随着一道并不清冽的剑光。
上官瞪大了双眼,掷出的尸体迎面剖开成为两半,接着自己抬起的双臂,似乎有一道黑线闪过。
额头眉心,刺啦一声,犹如撕纸一般破开了一个细微的孔洞,鲜血如细雪一般喷薄而出。
杀人之后,那个少年痛苦的瞥了一眼四周,火光滔天,这样的痛苦,在眸子里倒映出来,让人心寒,觉得更像是某种狠厉的憎恶。
马贼在惊愕与愤怒之余被剑器砍翻,少年轻松至极的拎伞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一路狂奔,没有回头,在官道上,奔跑速度极快。
第二十六章 我很忙的
风很大,荒岭当中,两道身影前后追逐,扛着一小截车厢的火红身影倏忽止步,猛地转身,双肩将那截车厢震出,宋老人一只大袖拍出,五根手指按在车厢之上,大块大块的铁皮被灼烧滚烫,掌心嗤然生烟,老人面色只是微微皱眉。m.www.uu234.net
两人前后追逐了近十里路,那道火红身影主动奉还车厢,通体还包裹在火焰当中,声音带着一丝稚气,平静道:“宋穹宋无敌,你是西境祝家的座上贵宾,好歹也是停留十境三十年的修行者,怎么会给人当一条看门狗?”
宋老人眼观鼻鼻观心,温声道:“小无量山的?剑湖宫的?反正不会是蜀山的,那些圣子至少是第八境,你还差了半步,我的确不敢杀圣山的天才......但我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杀得可不少,你说我是看门狗,你又算是什么?替背后的主人放火咬人,我孤家寡人,只求破境一窥前景风光,多活一百年,受些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宋穹我百年修道,见过的天才太多了,那些圣山陨落的圣子,停步在第十境前的就数之不清,娃娃,你瞧不起我没关系,我不杀你,放你成长,这辈子能不能抵达第十境恐怕还是个问题。”
火焰缭绕的那道身影,模样并不算大,看起来年轻当中带着一丝稚气,负手而立,居高临下,闻言之后冷笑一声,道:“我有朝一日破境,必来杀你,宋无敌的称号就是一个笑话。”
宋老人微笑道:“这的确是一个笑话,你现在就可以来试试,荒郊野岭,我杀了某座圣山的小山主弟子,无人知晓真相。”
荒岭的风气当中,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沉默了一小会。
“你我追赶十里,只为这节车厢。”不知名圣山的准圣子,眯起双眼道:“这节车厢还你,你我两清。”
老人叹了口气,道:“年轻人,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两节车厢里有殿下大人非常重视的东西。”老人轻声道:“殿下人在西境之外,为了这几日的到来,特地准备了两截车厢......你的出现,已经让殿下承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就这么离开?”
他面无表情道:“我背后的圣山会查出来真相,不仅仅是你,整个祝家......都会遭殃。”
“祝家不会在乎你背后的圣山。”宋老人的双袖抬起合拢,十指在袖内指尖相抵,一圈一圈缠绕,不知在准备些什么,道袍飘摇,面容如枯槁的老人和蔼笑道:“我的背后......祝家的背后,乃是三殿下;而你的背后是二殿下,两位殿下水火不容,偏偏一位在西,一位在东......在这场斗争当中,我们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即便是某颗重要的棋子死掉,为了不影响大局,即便是殿下这样的人物,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目光已经开始搜掠四周,他声音寒冷道:“我是东境甘露先生的弟子。”
宋老人微微一怔,诚恳说道:“甘露先生心思缜密,若是我在东境杀了你,那么我一定逃不出三天,就会被抓到,然后被折磨致死。”
裹在火焰当中的年轻人沉默了,他已经预感到了不详。
“只可惜这里是西境,东西间隔三万六千里。甘露先生......又能如何?”老人准备的术法已经差不多完成,他藏在袖中的星辉,带着活了接近百年的古老气息,这一式以威力巨大而闻名,是一招袖中剑气。
老人叹息道:“清客先生对我说过,这里是蜀山。我觉得清客先生说得对,在蜀山的地域杀了人,远在西境的甘露先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的头上。”
“说得好。”
一声平淡的叫好声音,让宋老人吓了一大跳,原本耷拉着的眉毛猛的挑起。
荒郊野岭,有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背后悬挂着细长布条,步伐缓慢,走下小荒山。
宋老人瞳孔缩起。
小荒山上还蹲着另外一道身影,蹲着的那个男人头发花白,双眼蒙系着一条黑色麻布,腰间悬着一柄生了锈的三尺铁剑。
让他觉得惊诧的不是走下小荒山的男人,那个男人的气息干净又利落......只有第七境,或者第八境?
七八两境,无论哪一境界都不重要,自己想要杀死那个差了自己至少两个大境界的背剑男人,用不了多少功夫。
然而蹲在山上的瞎子,给自己一种毛骨悚然,几乎想要转身逃跑的念头。
超越了第十境......点亮了命星的存在!
“说得真好啊......这里是蜀山。”披着黑袍的背剑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与瞎子一同站在了那座小荒山上,如今一个人踱步走来,对着身后的瞎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手。
本来就目盲,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看见的瞎子,偏偏在背剑男人挥手之后,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甘露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你口中的清客我没有听过.......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背剑男人微笑走来,道:“但他们一定都听说过我。”
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有些疑惑的看着走来的背剑男人,他忽然一下明白了,眼神变得惊悚而又敬畏。
“我终于知道这些年为什么仇家越来越多了......蜀山一定替两位皇子殿下背了很多的黑锅,然后都记在了我的头上。”
蹲在荒山上的瞎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老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百来岁的老人,躬下身子,对着三十来岁的徐藏缓慢揖礼,恭敬问道:“可是那位徐前辈来了?”
徐藏挑了挑眉毛,道:“哪位徐前辈?姓徐的可太多了,你可别认错了。”
宋老人压抑住心中不适,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他反复端详着眼前的背剑男人,确定了只有七境巅峰的修为,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溢散星辉。
整个修行界都知道徐藏的名字,所有人都在传......正是这个杀胚的不断杀戮,使得大隋的修行盛世倒退了十年。
然而更多的人知道,这个男人早已经不复往昔修行盛大景象。
四座书院,三座追杀,天宫地府,各大圣山,整个大隋,整个修行界。
整整追杀了他十年之久。
宋老人听说他在跌境,每时每刻都在跌境。
今日一见......他本来不愿意相信,但是徐藏的状况看起来并不算好,身上积蓄的星辉少得可怜,只剩境界的空架子,这样的惨状,难道也能伪装?
宋穹不信。
“我的确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徐前辈,看来瞒不住你了。”背剑男人叹了一口气,扯下自己的遮面大袍,露出真容,那张带着剑疤的脸上笑了起来:“宋穹是吧,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啊......活得很久的一个废物,一百来岁了还在第十境,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全然忘了自己只是第七境。
宋穹的脸上无悲也无喜,道:“徐前辈谬赞了,活得久是一件好事。”
老人着实忌惮于那座小荒山上蹲着的瞎子,他余光不时瞥过,阵阵心悸。
宋老人不想节外生枝,诚恳道:“徐前辈,我愿放过那位准圣子,可否就此揭过?”
徐藏挑了挑眉,道:“我如果不来,那他是不是要死?”
宋老人点了点头。
徐藏微笑道:“不要在乎我,该杀就杀,但我不喜欢背黑锅的滋味。你们背后的两位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敢做不敢当,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每年年关的时候吃一桌饭,明明恨对方恨的要死,还要互相恭维不成?”
一阵沉默。
徐藏看着老人,道:“别让我动手了。你赶紧把他杀掉。”
宋老人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认真问道:“然后呢?”
“然后?”徐藏看着老人,翻了个白眼,道:“然后当然是你自己动手,难不成还要我动手。”
宋老人面色一阵青红。
那位准圣子早已经准备逃跑,只是蹲在小荒山上的那个瞎子,面带微笑“注视”着自己,无形的压力之下,竟然连动弹分毫都做不到。
宋老人无比憋屈的问道:“前辈,可否饶我不死?”
徐藏认真道:“你先挥刀把舌头割了,再把两条腿砍了,然后左手砍右手,最后左手砍左手......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这句话说完之后,一片死寂。
第十境的宋老人,面色通红,分袖抬起,漫天大风与星辉狂舞,蓄势已久的剑气被他压掌砸下。
站在狂风中心的徐藏,看着漫天剑气飞舞,挑了挑眉。
黑色布条卸开,在半空当中撕裂,旋转。
鞘中竟然无剑。
徐藏手握细长剑鞘鞘身,攥拢之后,猛地砸下。
剑鞘鞘尖砸在地上,土石崩碎,一条直线掠过。
狂风骤然撕碎。
徐藏懒得再去看那具被切成两半的宋老人尸体,转过身子,懒散问那位准圣子:“你背后是二皇子,师门是东境哪座圣山的?”
那位准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颤抖,火焰被炽烈的风气与剑气混杂在一起,撕裂刮去,露出一张清稚的面容。
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面无血色,半跪之姿变为簸坐,目光停留在徐藏握住的剑鞘上。
徐藏微笑道:“怎么,听说过细雪,没想到我背的就只是一个剑鞘?”
女子嘴唇惨白,点头又摇头,声音像是丢了魂魄,颤颤道:“我是......白鹿洞,书院的。”
徐藏挑了挑眉,道:“白鹿洞书院?”
他抬起一只手,漫天黑布刹那吸来,如一条狭小龙卷,缭绕细雪剑鞘斡旋。
徐藏一路行走,杀了大半个修行界的人,但是有几座圣山......他不会去杀。
白鹿洞书院,就是其中的一座。
男人缓慢捆缚剑鞘,平静道:“白鹿洞书院不与皇子结盟,这是规矩,你违背师命,回去以后老实闭关吧。”
半跪在地的年轻女子怔了怔,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
徐藏神情带着一丝厌烦,皱眉道:“没听明白吗?我不杀白鹿洞书院的人,回去以后趁早跟二皇子断了联系,免得给你的师门蒙羞。”
女子面色青红一片,很是羞愧。
徐藏转身就要离去。
“小师叔......”那个女子忽然开口,道:“书院有人还在等你。”
徐藏步伐停住,没有回头,道:“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我纠结的问题,让她别等了。”
女子神情哀怨,幽幽道:“水月师叔一直想问小师叔,您为什么不愿意来白鹿洞见一面?”
徐藏本来不想回头,还是停住了脚步:“首先,我已经不是蜀山小师叔了......还有,我不杀白鹿洞的人,只是念着旧日的情分,我不欠水月的,也不欠白鹿洞的,她想要见我,可以来找我,我可以请她喝茶,帮她杀人,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两件事情。”
徐藏平淡道:“至于我为什么不去白鹿洞书院......与你想的不一样,并非是我不愿见她,不想见她。”
坐在地上的女子,有一丝微惘,听出来男人语气当中的一丝委婉。
徐藏将细雪重新背回肩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以见,但没必要......天天被人追杀,我很忙的。”
坐在地上的白鹿洞书院女子面色苍白。
这句话极其伤人。
......
......
走上荒山的徐藏,拍了拍仍然蹲在原地的瞎子,没好气道:“走了,老二。”
瞎子纹丝不动,道:“别叫我老二。”
“好的。”徐藏皱眉道:“老二......你在看什么?”
“......”
瞎子默默把手按在腰间的剑上,道:“喊我二师兄。”
“二师兄......您在看什么?”
头发半白的瞎子叹了口气,道:“那个坐在地上的书院女孩子,哭得好伤心啊。”
徐藏叹了口气,道:“老......二师兄你剑心通明,悲天悯人,师弟这辈子都学不来。”
瞎子又叹了口气,道:“如果白鹿洞书院的那位仙子知道了,一定会哭得更伤心吧?”
徐藏只能沉默。
瞎子认真道:“你这么钢铁,我这么温柔,为什么就没有人喜欢我呢?”
徐藏继续沉默。
两个人走下荒山。
“你跟我说一句实话。”
“嗯哼?”
“之所以会把感业寺的那个女孩交付给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看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你看不见。”
“你知道我的意思。”
徐藏顿了顿,无奈道:“是的。她生的太好看,不应该被别人看见。”
二师兄气得咬牙切齿。
“她的病......好了些吗?”
“并没有,需要靠师姐的丹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犯,现在还没到时候。”
过了半晌,瞎子沉默道:“听说白鹿洞的水月仙子也很好看?”
徐藏认真说道:“比不了,一个只是普通的好看,另外一个,是祸国殃民的好看。”
第二十七章 祸国殃民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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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
少年奔跑起来,像是一头倔强的牛,踩着草屑与落叶,浑身的劲气已经鼓满了大袖,伞剑切开拦路的两三颗合抱大树。
只有奔跑,才能燃烧星辉。
宁奕的脑海里还有一丝意识。
他很想回到安乐城的那个小院子里,裴烦还在等着自己。
但他绝对不能回去,这个模样,能不能压抑星辉,不引起轰动的进城,还是一个问题,如果真的进了小院子,自己的意识失控......又会发生什么?
宁奕的印象已经模糊,他甚至记不得自己刚刚是如何拎剑,把那位第四境的马贼首领杀死的。
他想要宣泄。
宁奕能想到的,就是去一处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把自己跑到筋疲力竭。
少年用力的劈砍伞剑,如海的劲气贯穿两袖,巨木纷纷倒下,一阵倾塌,烟尘弥漫,根本就扛不住这柄伞剑的锋锐。
冥冥之中,骨笛似乎在轻微的颤抖。
少年红着眼奔跑。
他的思维越来越乱。
跑出了荒岭,跑到了林中。
跑出了林子,跑到了小山。
跑出小山,再跑下去,从不知疲倦,再到感到了一丝疲倦......
宁奕跑了很久,怀中骨笛的震颤越来越快速,他能感到肺腑之中的寒冷与炎热,并没有随着自己的奔跑而变得消殆。
但是他能够赶到,这里......似乎就是自己的尽头。
抬起头来,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一座幽静的寺庙。
感业寺。
......
......
木桶里的热水,还在泛着雾气。
铜镜被打翻。
屋子里大多是竹饰,青竹的澡桶,紫竹的舀子,还有墨色的竹帘,以及披在竹榻上,纯白的棉被单子。
棉被被人痛苦的揪在了一起,裹在身上,一旁的浴巾被扔到了一边。
屋子里本来很整齐,但现在很乱。
一片昏暗。
灯火早就被打翻,熄灭在水雾当中。
床榻上,伸出被子外的两只小脚,纤白如玉,还处于湿漉的状态,蹬在床单凹陷处,裹着全身的女孩,浑身潮湿,缩在床上,一只手捏着被单,另外一只手攥着棉枕。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只有经历过的人会懂。
屋子里的空气,处于一种十分稀薄的状态,无形的漩涡,压迫在女子的屋顶,有澎湃而又无形的东西溢出,作为代价的......是她急切的想要吞掉什么。
但女孩的神情却平静又舒展,牙齿倔强咬在被单上,蹙起的眉头,微泛起的泪花,像是早已经熟悉了这种痛苦。
这副神情,如果让人看到......那么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吃掉。
这个女孩,就是世上最甜美的一颗果实。
没有人可以忍住。
今日的病犯得很早,提前了好些日子,蜀山的瞎子叔叔最快也要过上两天才会来......
女孩脑海里的意识有些涣散,她忽然觉得有些绝望。
忽然一声轻微的敲门声音,传到了女孩的耳朵当中,就像是一阵天籁。
那人在门外顿了顿,然后是慌乱的敲击声音。
黑暗当中,女孩的思绪早就飘飞到了天际,听到了试探性敲门的声响,她知道是自己的“药”到了,披着被子,蹬蹬蹬跑到了门口,中间几次跌倒,愈发慌乱,不知为何,距离那扇门越近,她的心脏跳动就越剧烈。
就像是等待了许久的一种期待。
她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意味。
但打开门的那一刻,少年的声音与光一起,照破了整个世界。
“有......人吗?”
......
......
徐清焰顿在了那扇门的一面,保持着拉开竹门的动作。
外面的光线柔和又温暖,但她一整日没有见过阳光......平日就不常见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刺眼。
她面色本来就白,乍一见光,更白三分,此刻惘然的看着那个少年。
钻心的那股疼痛,似乎就这么短暂的散去,但她并未察觉。
女孩被养在深闺当中,后来又在感业寺里待了三年......见过的男人很少,见过的少年,除了自己很多年前的亲生哥哥,就只有一个。
眼前的少年,碎裂不堪的黑袍被撕开,布条差不多掉到了腰间,里面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轻衣,腰带扎紧,沾满了草屑和秋叶,面色苍白当中带着潮红,双目的瞳孔深处带着奇异的红色,然而那股红色似乎也在慢慢的消退......
女孩怔了两个呼吸,然后把目光挪向了少年的胸口,非常认真的盯着那里。
宁奕看着这个女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神当中的奇异色彩,不仅仅是因为两颗珠子的缘故......
而是震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
清白城里的日子,他见过那些大门阀大背景的女子,个个珠光宝气,满面荣华富贵,即便抛去那些,都是极好看的。
但宁奕向来瞧不上她们。
因为丫头跟在自己的旁边,裴烦生的像是一个瓷娃娃,小时候又忒乖巧动人,宁奕心底清楚......丫头一旦长大了,恐怕是一位大美人,十年过去,美人胚子已经初露端倪。
只可惜裴烦的容貌,没有办法去与眼前的女孩进行比较。
这是一种,与五官无关的美貌。
五官、年龄、骨架,皮相......世俗间的种种评判标准,都很难去形容和界定,宁奕眼前看到的这个女孩,明明年龄不大,眉目当中带着一丝痛苦神色,却唯独没有稚气,不是可怜和幼嫩,更不是成熟与老气。
是一种游离在人性外的东西。
是神性。
这个女孩,身上所具备的气质,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个独立于世上的神?。
宁奕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了。
徐藏说的话一点也不错。
那个女孩......若是被人看到,那么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两个人的动作稍稍停顿,女孩的神情惘然而又犹豫,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想要关门的意思,宁奕的骨笛不断颤抖,似乎很想推动宁奕进屋,尤其是那张此刻屋外看来略显潮湿的床。
宁奕屏住呼吸,抗拒着骨笛的推动力量,他从来没有见过某个时刻,骨笛竟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自主意识。
在短暂的安宁之后,两个人的眼神平静下来,之前的痛苦,似乎即将退去。
下一刹那,脑海当中的力量轰的一声砸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宁奕胸口。
与此同时,女孩同样面色苍白,双手扶门,几乎站立不稳。
外人很难理解,他们遭受的痛苦......是一种怎样的非人的痛苦。
忍耐,压抑,几乎快要爆炸。
宁奕面色苍白,指了指屋里的那张竹床,骨笛不断指引的方向......那里似乎有着莫大的诱惑。
他声音沙哑道:“我想进去......坐一坐,就只是坐一坐,可以吗?”
女孩犹豫了片刻,她想起了过往别人告诫的种种警告,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指了指宁奕的胸口,同样面色苍白,从鼻子里哼出了声音。
“嗯......我要你的,那样东西。”
......
......
屋子里有人压抑痛苦的吼声。
有人按捺不住欢快的呻吟......
到了最后,一片平静,已经是夜了,光线散去,屋顶的涡流也散去,少年坐在床榻一侧发呆,目光空洞而又木然,当然......他是痛苦的那一个,两颗珠子的极寒和极热都已经被他消化干净,屋顶的那些涡流,聚集了一小团发着淡淡荧光的“物质”,像是星辉,性质却迥然不同,自己能够消化两股力量,就得益于这些神秘的荧光。
女孩点起了屋里的烛火,她把骨笛还给了宁奕。
骨笛是宁奕保命的东西,身上最大的底牌。
可是宁奕把骨笛交给女孩的时候......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的怀疑。
这样的一个女孩,提出来的任何一个要求,都让人无法拒绝。
直到宁奕头顶的涡流散开之前,女孩都没有放手,骨笛在不断吞噬着她掌心溢散的光辉,整个过程当中,女孩不断从鼻尖哼出轻松而又舒适的轻音。
女孩爬上了床,宁奕规规矩矩坐在床榻上,看着女孩费力的向上推开竹窗,想要搭一把力,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眼观鼻鼻观心。
女孩只披着一件简单的素白睡裙,长发瀑撒,带着微微的潮湿,凹凸有致,窈窕动人......爬上床后,裙子下面露出了比布料还白的大腿......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推开竹窗,外面星空灿烂。
女孩皱起眉头,她转过头,声音青涩当中带着一丝沙哑。
“你是,蜀山......?”
没有等她说完,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是蜀山的修行者......我叫宁奕。”
宁奕......女孩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宁奕坐立不安,透过窗口,看着满天星辉挂在天上,心想自己白天出门杀人,晚上还没回......一点消息都没有,安乐城的院子里,恐怕都急死了吧?
“我叫徐......”
“徐姑娘,你长得真好看,我记住你了。”
宁奕面色尴尬,匆匆忙忙起身,推开门,然后一阵小跑。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俯身捡起地上镜子,低垂眉眼,端详着自己的那张脸蛋,指甲陷入掌心,又自嘲地觉得有些心酸。
第二十八章 黑夜中的一缕光(上)
裴烦绑好了腰束带,箭?里的箭镞一共有十九只,再装多就显得赘余而沉重,少女咬着发带,双手绕在脑后捆着长发,最后套上宽大的黑袍,背负猎弓,像是一个年轻的猎户,沉默的推开院子门,把开门的钥匙搁在了院墙墙头,蹲下身子端起花盆,踮起双脚,摇摇晃晃把钥匙压住。
宁奕知道自己会把钥匙放在这个地方。
如果他回来了,他自己会开门。
可是他没有。
白天出去杀人,到了傍晚还没有回来。
裴烦的心神忽然不宁起来,她确定院子门合上,一切都安好,转身沉默而又快速的越过安乐城的大街小巷,有些人留意到了这个看起来像是猎户家的女孩......麻利的一身打扮,急着出城,像是要寻找什么丢失的重要东西。
黄昏的日光拖曳出一条又一条颀长的影子,她穿梭在阴影与光暗当中,黑袍里的稚嫩面容蹙着眉毛,出了生气以外......就是焦虑。
逆风而行,出城之后,裴烦沿着小道开始奔跑,攥紧弓臂,她头顶的星辉迎风飘摇,让她的速度逐渐加快,再加快。
修行者的体魄异于常人,哪怕只是初境......在破开了星辉的交流隔阂之后,能够比常人要更加快速的奔跑,即便赶不上马匹。
裴烦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去了截货的那条废弃官道,荒郊野岭,大火烧过的痕迹,看不到有马车车厢,或者丝毫货物的停滞,那些货已经被运走了,地上还有血迹,爆发过相当激烈的战斗......那么人呢?
宁奕呢?
裴烦知道以徐藏的性格......只要宁奕不受到致死的伤势,就绝对不会出手相助,可是万一发生了意外呢,宁奕万一要是受了很重的伤,半身不遂了怎么办,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宁奕!”
裴烦双手扩音,大声喊了一声。
她期待着等到哪怕一丁点的回音,在自己视线所不能及的某个地方,那人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回应,来证明自己这一趟寻找......是正确的、及时的、有意义的。
然而少女惘然的原地转了一圈,四面八方,万籁俱寂,大风吹动秋叶,绕着自己打转,天地茫茫,一点声音也没有。
杀人放火......人已经杀完了,火也烧完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裴烦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想要把自己脑海里思绪捋清楚,她想要找到宁奕,她知道宁奕的所有的喜好,也知道宁奕没有不回院子的理由。
她知道破开初境对宁奕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无论截掉这批货物如何的困难,他都一定会做到。
少女拎着弓臂,再一次跑了起来,她沿着荒岭小道,一条一条的跑了起来,天逐渐黑了,视线模糊,裴烦凝聚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星辉,在不断的奔跑当中消耗殆尽。
生命当中会丢掉一些东西,裴烦固然是一个记性很好的女孩,但她经常弄丢发带,失手打碎西岭庙里为数不多的瓷碗,那些细碎而微小的东西......如果打碎了,丢失了,只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发带丢了可以再买,瓷碗碎了可以再换。
但是有些东西弄丢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三千六百天,生活的呼吸节奏都逐渐变得一致,十年前的菩萨庙里佛香燃尽,裴烦没有等到来接自己的人,她便明白了,真正对自己好的,只有宁奕。
于是她慢慢习惯了每天去清白城跟少年一起在江湖底层摸滚打趴的生活,她知道某人有时候嫌弃自己烦。
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喜欢宁奕,宁奕逼着自己喊他哥,但宁奕也给自己做面吃。
遇到了危险,有他在身边,哪怕看到宁奕的手也在颤抖,她也会觉得安心。
细碎的记忆涌上来,裴烦沉默的奔跑,她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弄丢了宁奕,她会一直找下去。
她不可以没有宁奕。
......
......
黑夜的风声呼啸,女孩的呼喊声音混杂在风中,“宁奕”、“宁奕”的喊声,一遍又一遍,荒郊野岭......当然不可能有人,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快,在风中听起来,像是“宁一”、最后变成了单纯的一个姓氏。
“宁”
或许是裴烦发自内心的焦灼,终于感动了上苍,天上的星辉聆听到了女孩的情绪,于是终于有人听到了裴烦的呼喊声音。
荒岭大地,黑暗当中的马蹄声音,缓慢踏地,死伤惨重的匪徒,零零散散围绕着一匹黑马,行走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官道上,面容憔悴,看起来狼狈不堪,约莫只剩下了二三十人。
唯一骑马的男人,浑身沐浴鲜血,面色看起来疲惫至极,听到了这样的喊声,皱起眉头警惕:“什么声音?”
“二当家......是个女孩的声音。”牵马而走的男人声音带着同样疲倦,道:“听起来像是在呼喊自己的同伴......”
为首的男人,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声音,似乎有那么一些的耳熟,沉默道:“去山上看看。”
翻上一座小荒丘,骑马的男人没有点起火把,他头顶的星辉在缓慢跳动,目光的深处平静如水,倒映出了那个女孩披着麻袍的身影。
“有些眼熟......是草谷城李家的那三个人?”牵马的男人眯起双眼,道:“杀了我们金钱帮几十个弟兄......那个女孩喊的是李一?”
“管他是李一还是李二。”骑在马上的男人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那个少年郎很厉害,他之前说的不错......惹上了他,我们金钱帮完了。”
牵马的男人神情带着一丝痛苦。
“这批货对于二殿下很重要,我们只差一点就抢到了。”二当家身边有人点起火把,微弱的光芒照出了男人满是血渍的面颊,他沙哑说道:“但是那批货我们没有抢到,上官帮主也被他杀了,还惹上了西境的大人物,事情弄砸了......如果不逃命,我们都得死。”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立马有人递出了一柄长弓。
在他的视线当中,奔跑在荒岭树木丛中的女孩,可能是跑了太久的缘故,星辉已经竭尽,双手扶膝,面色稍显苍白地大口喘气。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远方的小山山头,微弱的火光当中,有人捻起羽箭,遥遥对准了自己。
黑夜当中,有人低语。
“你的哥哥很厉害,他一剑杀了帮主......一切都完了。”
“我没有想过,金钱帮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二当家的神情当中,已经看不出丝毫的痛苦,但他捻箭的动作在细微的颤抖,语气当中带着憎恨与愤怒,咬牙切齿道:“一杀还一杀,一命还一命。”
弓弦颤抖,那柄箭矢对准扶膝的女孩,在释放而出的那一刻,那个女孩忽然低下了头,顺势向前扑了出去
箭矢释放!
“嗖”的一声,射破黑夜当中的百丈距离,居高临下的这一箭,在黑夜当中将射箭之人身旁两拨火光射的一片混乱摇晃,却只是擦着少女的麻袍掠过,裴烦扑倒在地,就势打滚,翻转一圈,整个人缩在一棵合抱大树的背后。
她已经抽出一根箭镞,剧烈呼吸当中,搭在了弓弦之上。
远方的那团火光,在点亮的那一刻,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裴烦为了寻找宁奕,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四周八方,在自己呼喊的声音响起之后,身后亮起的微弱光芒,让她心头更加的不安。
直到隐隐约约的压迫感传来。
宁奕曾经带着她去野外狩猎,拿着破旧的木弓试着射杀野鹿和野猪,那些在野外生活的猎物,终年面临着被猎人射杀的危险,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当箭尖对准他们的时刻,总有一种天生的危机感降临,使得它们可以及时预料危险,做出躲避。
于是裴烦不假思索的俯身扑倒,那柄箭矢擦着麻袍射过,带着高温余热,炽烈的转动,钉在了远方的一处土地上,崩出了一些碎土,羽箭的箭尾不断的摇颤,最终缓慢平静。
裴烦沉重呼吸。
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她的背后传来沉闷的“砰”的一声,那棵合抱粗的大树,被重重的射了一箭,那一箭的力度很足,裴烦头顶落下了许多叶子,少女沉默地皱起眉头,听到了沙沙的焚烧声音,落叶痛苦的扭曲,火焰在树上升腾蔓延。
那是一只点燃了火星的箭镞,钉在大树上,很可惜没有射穿大树,不然那柄箭尖的位置,正好可以穿透女孩的颅骨后半部分。
裴烦努力的屏住呼吸,让自己变得冷静起来,可到了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冷静。
徐藏带着宁奕杀了一个月的人,她就在山头看了一个月。
教人杀人的不是她,学人杀人的也不是她,她不会杀人。
可是现在徐藏不在,宁奕也不在。
她要怎么办?
女孩带着猎弓,她沉默看着自己已经搭弦的箭镞,在火焰缭绕当中,她转身而出,一瞬之间开弓松弦,初境的星辉全部加持在拉弓的那一刹那,力度之大,将整柄猎弓都直接拉满崩碎。
“轰”一声,那柄箭镞穿越火焰,激射而出。
夜幕当中,二当家同样松开长弓,为修行者特定而制的大弓,可以承担中三境强者的拉力,此刻极为轻松的拉弦松开,如喝水一般流畅而自然。
黑夜当中闪逝一条银线,两道清脆而有力的爆响声音,在两箭交撞的那一刻几乎同一时间的炸裂开来。
一人一箭之后,黑夜重归平静。
山坡上的二当家默默搭上了第四根箭,对准了那个空有箭镞,弓弦已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