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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黑夜当中的一缕光(下)

    裴烦已经摸出了第二根细长箭镞。顶 点 X 23 U S

    如果比起搭弓上箭的速度......她在危急时刻的爆发,甚至比站在山坡上不慌不忙的那位二当家,还要快上一分。

    如果这柄弓没有坏掉的话。

    黑暗当中的大树,在那柄淬火之箭的穿透之下,落叶摇晃,火海当中,把箭镞搭在弓臂上的女孩,最终放弃了射出那一箭的念头。

    细长的箭镞,漆黑的剑身,流淌着夜色的火焰,但能够拖住箭镞底部的那根长弦......崩断了。

    这只是一柄普通的猎弓。

    裴烦低估了自己处境星辉的爆发能力,在施展全力的情况下,为普通人所定做的猎弓,根本承担不了巨大的压力。

    她忽然开始奔跑。

    于是火海当中,又是一道银光闪逝奔涌而来。

    站在山坡上的二当家,这一箭并没有对准女孩的面颊,而是微微偏转了方向,眯起双眼。

    刺啦一声,向着奔跑当中的少女松弦,那柄箭镞的速度太快,在搭弦那一刻绷上了力道,拉满之后的全部余力,随着两根捻箭手指的松开,瞬间消失在黑夜当中

    一根束发带被旋转的箭镞箭身划破,少女束起的长发被射得瀑撒开来,火光卷动,奔跑的女孩,身形娇柔,如黑夜当中的流萤。

    素来藏匿在黑夜麻袍下的那张面容,被目力极好的男人捕捉到。

    那是一张稚嫩而又清纯的女孩面容,看着一丝出身卑微的倔强,身上的气质,却绝非普通人家。

    二当家搭上第五根箭镞,弓箭随目光挪动,他目视着那个女孩躲到了相邻不远处的另外一棵大树背后。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不知道在默默想些什么,他平静地注视着那棵大树,知道躲在树后的女孩,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力度,无论是杀死,还是其他......都只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

    看到女孩侧脸的时候,他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他的目光掠过女孩的全身,那个女孩匆忙当中,麻袍上下翻飞,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小蛮腰身,与此同时,腰间红绳栓系的一块令牌翻飞。

    那是一枚古怪的令牌,二当家似乎看到过,他的目光刹那就凝聚在那枚烙刻了莲花的长令之上。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自己第一次站在大地,抬起头来,看到头顶星空,并且与某颗星辰确切的产生了联系。

    那是一种震撼,也是一种惘然,是渺小的蝼蚁感到了恐惧,所不能接近的层次。

    如果他没有惹上杀身之祸,在弄清楚具体的原因之前,他会谨遵那股预感,命令自己的手下住手,然后一起撤走......离开这片不毛之地,去亡命天涯。

    但是金钱帮已经完了。

    上官帮主也完了。

    既然大家都已经完了......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能够毁灭自己的东西?

    男人恢复了冷静,他保持着搭箭的动作,对准那棵大树,语气木然而冰冷,道:“把她抓回来,不要伤了她。”

    不仅仅是二当家,几乎所有登上山头的人,都看到了女孩的模样。

    行走在荒乱地带,有时候腰缠万贯是一种危险,有时候生得漂亮......也是一种危险。

    你永远也不明白,那些把命系在腰上的亡命之徒,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无论在西岭还是大隋,劫财时候掀开了帷帽,看到那张面容然后改变主意的匪徒,绝不在少数。

    有人呼吸急促起来,有人忍住痛苦,手指按在剑柄上。

    有人似乎连浑身的伤势都忘了,一言不发的拔刀,然后开始奔跑。

    就这么在数个呼吸之间,二三十来号人,在荒岭开始奔跑,地面在震动。

    唯有二当家,两根手指捻起羽箭,抬臂从火把的火焰当中掠过,闭上一只眼,在箭尖熊熊升腾的火光当中,注视着女孩的动向,这柄箭......随时用来封住她的退路。

    黑鸦呼喊。

    天地大暗。

    靠在树上的女孩,听到了地面的一阵震动,她咬死嘴唇,五根手指默默捋起袖子,她的袖口露出,右手手腕的雪白肌肤当中,有一枚猩红如血的胎记。

    她身边没有剑,没有刀,即便有,她也不会用。

    她只有一柄并不算长的箭镞,箭尖还算锋利,攥紧中段之后,指尖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得出血,箭?里的箭镞还有十七根......如果猎弓还完好,她也不可能射杀所有人。

    裴烦靠在树上,她忽然有些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地面的震动,知道那些匪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重要的是......后背的压迫感,始终阴魂不散,那个在山头搭弓拉箭瞄准自己的男人,仍然没有放弃射杀自己的打算。

    裴烦闭上双眼。

    脑后再一次传来“砰”的沉闷声音,这一次的箭击力量极大,震得裴烦一颤,她听到火焰焚烧落叶的声音,感受到了背后的温度,然后拉开了嗓子,这一次的声音,比一路上的每一次呼喊,都要大声

    “宁!奕!”

    所有人都听清了,宁奕两个字。

    然后在第一个持刀奔来的匪徒,还没来得及踏进火焰范围的时候,眼光就瞥见了一道让他几乎魂飞魄散的身影。

    那是一道以极快速度,从远方砸来的少年,看不清双足踏地的动作,一阵烟尘轰隆隆绝骑而起,少年面颊几乎贴着地面,苍白面色在火焰当中显得蜡黄而焦急,不知道跑了多久,速度仍然在不断加快,头顶的星辉盛大而骇人,疯狂吞吸着四周八方的光芒

    黑夜当中,像是一道冲天的光。

    裴烦面色苍白,看着那个神情带着无比愤怒的少年持伞前冲。

    一人冲向二三十人的刀剑潮水当中。

    有人认清了他。

    是那个三更半夜持伞在大雨天,整整屠杀了一个月的少年!

    是那个一剑杀了自己帮主,轻松砍翻了三四十人的少年!

    那个人叫宁奕?

    那个人叫宁奕!

    看清楚之后,他们硬生生止住了退势。

    来不及停步的,退无可退,只能拔出刀来,凶猛至极的短兵相接。

    火焰倒射。

    宁奕冲出了大树,拦在了女孩的身前。

    没有丝毫停留,就这么一掠而去,所有想要越过自己的人,在伞剑掠开撑起的一刹那,便支离破碎,哗啦啦割开一篷血雨。

    转身之间,风向倾倒,宁奕开始追杀,一个没有放过,杀人如喝水,一剑一个,速度快而凶猛,绝不留情。

    他收伞之后一剑抬起落下,动作简单至极,却最为有效。

    当最后一个奔来的身影持刀砍下,刀器与伞剑交锋碎成两半,那道身影的整个身子并没有受阻,狂乱的大风当中,伞剑带着冷静的愤怒,切开了那人的咽喉与动脉,宁奕仍然在死去的尸体上倾斜怒火,剑气快如乱麻。

    那个人保持着持刀前冲的动作,宁奕站在原地不断后掠,伞剑剑尖在一瞬之间不知道点出了多少下,最后收回,撑伞,那人抵在伞面上,终于遇到了阻力,一块一块的开始下滑。

    宁奕沉默抬起头,看着山顶上骑马的那个男人。

    男人默默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收起弓箭,但不再对准躲在树后的女孩,而是对准了宁奕。

    宁奕没有去追,他知道自己哪怕燃烧星辉,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追上那个距离的骑马男人。

    宁奕面无表情说道:“你完了......我记住你了,你逃到天涯海角都得死,谁也救不了你。”

    男人咧嘴笑了笑,道:“宁奕......我也记住你了。你亲手把我送上了一条死路,但我现在要好好的感谢你,或许我可以活得更好了。”

    宁奕蹙起了眉毛,他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

    “我们......有缘再会。”

    黑夜当中,那柄淬火的长箭被男人松开捻指的底部,弓弦啪嗒一声打在潮湿的空气当中。

    百丈距离,对准裴烦的那一棵树,先前一箭,主干已经裂开。

    宁奕瞳孔缩起,掠身而出,一剑斩切递出,伞剑毫无阻碍的将跨越山头与大树之间的一道寒光切成两道。

    黑暗当中,传来马匹痛苦的嘶鸣。

    那个男人驱马扭头狂奔。

    宁奕掠上山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夜幕当中,烟尘四溅,那道身影用了全部的力气射出这一箭,只是为了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

    “追不上了......”他喃喃自语,皱起眉头。

    裴烦面色苍白走出了那棵大树,跨越了接连密布的二十多具尸体,走上山头,走到了宁奕的身旁。

    “宁奕......”

    宁奕听到声音,松了一口气,回过头。

    女孩狠狠一锤砸在了宁奕的胸口,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少年不知所措,悬着一只手在女孩头顶,最后轻轻揉了揉头发。

    ......

    ......

    黑暗之中,有人叹了口气。

    “感人至深。”瞎子转过头,指了指远方,“看”着徐藏道:“要不要我去处理一下?”

    徐藏沉默了一小会,道:“我向来信奉杀人要杀尽......但今天忽然有一种预感,在最终的那一剑递出来之前,我需要一根引线。”

    瞎子收回按在剑柄上的那只手,老实道:“杀死宋老人之后,你已经跌下后三境了。”

    “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徐藏有些自嘲的笑道:“星辉增长的速度太快,跌境不是一件容易的神情。”

    “十年跌境,已差不多了。只可惜还有一些凡尘旧事割不断,我把宁奕带上山门......过不了多久,就会闭死关了。”徐藏感慨笑道:“时间可真快啊。”

    “闭死关......如果死了呢?”

    “我是徐藏,怎么会死?”

    “......”

    “赵蕤曾经说过,大隋王朝将会被一个姓徐的人终结,黑暗当中点起火焰的那个人,会注视着王朝四分五裂。”徐藏微微一笑,煞有其事道:“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有假?所以我一定会杀死太宗皇帝,亲眼看着大隋崩裂。”

    瞎子面色微变,赵蕤的确预言过这一幕......这位蜀山细雪传人,道法高深莫测,谶言极其准确。

    大隋如今的皇帝已经活了六百年,以太宗皇帝的武力,即便是倾尽一整座蜀山,也不可能撼动皇城。

    大隋如何,瞎子并不关心......但赵蕤先生所说的大逆之语,从一开始就被蜀山死死封锁。

    姓徐的人会点燃大隋的火光,照破黑夜?

    瞎子摇了摇头。

    他想到了赵蕤先生的另外一句谶言,于是皱眉说道:“让那个叫宁奕的少年,成为蜀山小师叔,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徐藏轻声道:“全天下人都想要这个头衔,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还活着,他们就没戏......只可惜他们没有想过,蜀山还能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诞生新的‘小师叔’。”

    瞎子沉默了。

    “小师叔的头衔给了‘宁奕’。”他“凝视”着徐藏,认真说道:“三皇子会不同意。”

第三十章 白骨平原

    安乐城的院子里,星辉升腾。

    坐在木桶里的少年,轻轻吸气吐气,血水混杂在桶中,缭绕的热雾当中,晦暗的水汽周旋,架在木桶边缘的两只手臂,有些脱力的搭在桶外。

    伞剑插在木桶旁边,木桶边沿挂着半条白毛巾,宁奕背靠木桶,长长吁叹一口气,他的胸前,稍稍有些滚烫的热水,上面飘着一只纯白的叶子,他拉扯毛巾,拧干之后用力的擦拭面颊,把细密的汗珠擦干,然后将毛巾搭在肩头,一根手指探出,按在白叶中腹,把骨笛来回摆弄,如小舟游水。

    杀人是一件很消耗精气神的事情,伞剑再锋利,杀死一个人,仍然需要全神贯注,不可以又丝毫怠慢。

    与以往杀人的每一天相似,宁奕今天很累。

    但是破开了初境,他的心情更多是一种紧张,激动,脑海当中的疲惫,在热水的浸泡下缓慢释放,困意顿时消散。

    宁奕打量着自己指尖的那枚骨笛。

    周游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能够破开初境,走上修行之路,就可以往这枚骨笛里灌注星辉。

    宁奕现在能够感知到自己脑海当中的“星辉”。

    那是一种缥缈而又浩瀚的物质,每当自己聚精会神,去凝视脑海内部的时候,就如同置身在灿烂的星河当中,呼吸之间,可以吸入丝丝缕缕的“神性”,那样的感觉,让宁奕觉得自己走出了大地,踩在了虚空上,可以一步一步登上星辰。

    这就是质的变化?

    从零到一。

    宁奕享受着破开初境之后的每一次呼吸,他体内残余的星辉并不多,事实上......初境能够积攒的星辉本就不多,只是初境修行者,毕竟有了可以积蓄星辉的办法。

    宁奕默默念起了周游给自己的《紫玄心法》,随着声音的默念,脑海当中的星辰,开始缓慢旋转,越来越快,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又一个蝌蚪般的小字,徐藏也对自己说过,前三境的心决功法,以道宗的最为透彻,最好入门。

    周游赠的紫玄心法又分为三卷。

    《畅玄》、《论仙》、《对俗》。

    三卷分别对应前三境。

    宁奕开始默念《畅玄篇》。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

    “眇?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

    少年的声音在热雾当中缓慢扩散,他的身体开始放松,双手相叠交抵,大拇指相抱成一幅太极图,缓缓沉入丹田位置。

    宁奕轻声吐字,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吐出,水面激荡,那枚骨笛飘摇在木桶之上,来回摆掠,随着主人吐出的气息而不断摇晃。

    宁奕的气息原本停滞在初境的最底层,他呼吸之间,少许少许的星辉开始涌入,伴随着紫玄心法的运转,少年的面色多出了一两分红晕,星辉涌动的速度开始缓慢加快,那枚骨笛在波澜逐渐壮阔的木桶水面翻了个身子,坠入桶中,在宁奕的四周游掠。

    安乐城的院子里,庞大的星辉开始涌动,裴烦丫头感受到了不安躁动的空气,她推开屋帘,看到院子里的异象,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奕......”

    宁奕裸露在木桶外的上半身,**的疤痕,迅速通红,一道一道的结痂,然后掉落,浮在水面,他仍然闭着双眼,诵着道宗的心法,越来越快速的星辉,在向着少年的头顶掠来,方圆三尺,方圆三丈......

    那枚骨笛已经沉入桶中,对抗水汽,来到了宁奕摆放在丹田处的手中。

    宁奕下意识攥住骨笛。

    他能够感受到脑海当中越来越澎湃的星辉,星辰围绕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快若闪电,那一个又一个的小字游掠在思维外壁,几乎要砸入脑海当中。

    “光乎日月,讯乎电驰!”

    “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比其柔。”

    “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

    宁奕头顶聚拢的星辉,直奔天灵而去,毫无阻拦的灌入少年的头顶。

    十道境界,每一道大境界都有一道门槛。

    星辉的吐纳与吞吸,是日夜之功,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从来没有人可以例外。

    然而此刻在少年的身上......似乎产生了一些偏差。

    那枚骨笛在颤抖。

    于是所有的星辉灌入宁奕的头颅,并且顺延天地一条直线,不断传递,脊椎的震颤从骨骼的细密之处传来,一截接着一截,击鼓传花般沉闷的砸在骨笛上,“轰隆隆”的水声在桶子内部炸响,宁奕的骨骼开始重新拼接。

    坐在木桶当中的少年,睁开双眼。

    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

    ......

    满目疮痍的大地,昏暗的天幕,沉重的嘶吼,倒悬的海水从撕开的天角灌落,大块大块填满人间,远方有坠落的巨大阴影,即便展开足以遮天的巨大羽翼,仍然跌落而下。

    宁奕的目光一阵摇晃。

    数以亿万计的白骨,从远天飞掠而来,蜂拥而过,呼啸遮住一片天幕。

    他低下头,发觉自己难以动弹,浑身沐浴鲜血,身上插了一根长矛,滚烫的炙热纹路在长矛身上闪烁,这具身子高大又壮硕......宁奕感受不到痛苦,那根穿透他身上的长矛尖头抵在地面,使他没有倒下。

    宁奕艰涩仰起头,仰望远方天地间,一座极高的山顶,曾经见过一面的通天古树就盘踞在山顶之上,只是树叶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树干,所有的景象看起来凄惨无比,哀嚎声音游掠在耳旁,周围全是尸体,浓郁的血腥味风吹不散。

    无数的白骨瓦片飞来,宁奕鼻尖一酸,刺骨的痛苦钻心传来......

    天地之间,没有其他的人了。

    他感受到了极致的悲哀。

    “没有用的......拦不住的......”

    “白骨平原......也不行的.......”

    宁奕缓慢挪动头颅,挂在身上的冰渣哗啦啦碎裂,寒风当中,有一道身影,断了手臂,跌跌撞撞,雾气太大,声音没有传多远,便消散殆尽,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思维像是被冰冻结。

    宁奕看到了雾气当中,炽热滚烫的身影,漂浮在空中,缓慢舒展着背后的羽翼,倒灌的海水围绕着那道身影......

    雾气当中,飘掠而来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可是自己无力拔出贯穿前后心的长矛,也无力挪动丝毫。

    围绕自己的白骨瓦片不断呜咽。

    身影越来越近。

    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在天幕外响起。

    “喂......”

    “宁奕。”

    然后,模糊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醒一醒......”

    那道声音太小,于是再重复了一次。

    “醒一醒!”

    宁奕恍惚惊醒,他站起身子,木桶太小,整个人带着木桶都要跌倒,被徐藏一只手掌按回桶中,重新坐下。

    “哗啦哗啦”的碎裂声音响起。

    宁奕瞳孔缩起,水面竟然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冰渣,内部仍然留有余温......天已经蒙蒙亮了,自己睡了多久?

    宁奕心中一阵酸涩,他摸了摸自己面颊,竟然摸到了两行眼泪,此刻仍然抑制不住的向下流淌。

    “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宁奕坐在桶中,惘然抬起头来,看着黑衣徐藏。

    “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修行。”

    徐藏注视着宁奕,神情平静,眼神当中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

    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恐怕没有徐藏说得那么简单。

    “修行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徐藏眯起眼,看着宁奕道:“但你不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你是在胡吃海塞......整座院子里的星辉都被你一夜吞干净了,你动用了骨笛?”

    宁奕嘴唇干涩,声音沙哑:“我......”

    他摸了摸骨笛,欲言又止。

    坐在桶里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在骨笛当中看到的那一幕......震撼而又绝望,悲哀直通人心底部,整个世界都随着那颗古木凋落,天幕撕裂,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生灵都没了声音和气息。

    世界的尽头,有人沐浴圣光展开羽翼,向自己走来......

    脑海当中一阵撕裂,道宗的功法本身极其温和,但宁奕此刻头疼欲裂,忽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惊得快要蹦起身来。

    “我......破境了?”

    星辉凝结,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膜。

    第二境界。

    徐藏注视着惊愕无比的少年,自己在木桶边沿站了一夜,看到了宁奕身上的变化,无数星辉追随而来,这是一种完全异于常人的修行状态。

    即便是惊艳如周游的天才,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由初境入第二境。

    如果宁奕展现出了有丝毫的不适,他会立刻打断宁奕的状态。

    直到宁奕开始无缘无故的流泪,徐藏试着唤醒,无果之后,迅速以声音震醒了他。

    宁奕坐在桶里,浑然感觉不到桶里的水已凉了,他终于明白徐藏之前所说的“胡吃海塞”是什么意味......自己破开第二境,竟然没有丝毫的阻碍?

    “是骨笛的缘故?”宁奕喃喃自语。

    “白骨平原......”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骨笛。

    “白骨平原,这是你的名字吗......”

    浸泡在水中的白色叶子,在掌心轻轻摇曳,舒展,似乎真的听到了宁奕的呼唤。

第三十一章 清焰

    小院子里阳光照来,藤蔓被风吹动,摇曳,躺在摇椅上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完了《太白剑经》,少年停下悬笔的手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跳上墙头的猫咪喵呜轻叫,缩起身子,懒洋洋打哈欠。

    伞剑就立在墙角角落,与黑伞与油纸伞叠在一起,血腥味早就被洗得干净,看起来就像是大雨天时候的一柄普通伞器。

    拎伞拎剑,大雨天,出门杀人,精疲力竭。

    比起那样的日子,宁奕更喜欢安乐,丫头煮着一壶茶水,扇着蒲扇,徐藏念的字一个一个被自己抄下来,还算工整的烙刻着时间。

    日子变得平和而又温柔。

    清风吹来,炉里的火焰缓慢跳动。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天不用杀人。”

    背完一部经文的男人,躺在椅上,抱臂假寐,轻声说道:“把你昨天遇到的事情说一遍,不要有遗漏。”

    ......

    ......

    “你吃掉了两颗珠子?一颗极阴,一颗极阳。”

    徐藏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宁奕,道:“那截车厢里有一颗千年隋阳珠,至于另外一颗,是南疆鬼修修行所需的隋阴珠,你是愣头青?阴珠你也敢吃?”

    宁奕挠了挠头。

    说完之后,黑衣男人罕见的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修行,呼吸天地灵气,汲取星辉,向来只有阳珠可以消化,如果吞下阴珠,轻则承受剧痛,然后吐出,若是强行吸收,没有鬼修功法,会爆体而亡。”

    说到这里,宁奕的面色带着一丝难看:“那种感觉确实痛苦无比,吞完阳珠,我已破境......但骨笛引导我去吞下第二颗珠子......这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不断叠加,可能我只差一丝就要死了。”

    “最后呢?你把它们都吃了?”徐藏皱起眉头看着宁奕,道:“你竟然没有死?”

    茶壶壶口呜呜飞烟,蹲在一旁扇着蒲扇的裴烦,沉默灭了火,湿润棉布裹着茶壶拎起,“咚”的一声哚在徐藏面前的茶几上,没好气地瞪了徐藏一眼。

    你竟然没有死......这叫什么话?

    徐藏的语气当中,并没有期盼宁奕去死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情,违背自己的认知。

    “修行是一件由人及神的事情......资源固然需要,但如果一味的吞吃,并不会所向披靡的破境,周游有整个道宗做助力,一路走上来也用了许多年的功夫。”

    “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神性’。”

    说到这两个字,徐藏的语气变了,他望着宁奕,道:“修行者并非是星辉越多越好,而是‘神性’越多越好,神性越多,就意味着你越不像个人,距离最终的那一步就越近。”

    宁奕屏住呼吸。

    神性......感业寺的那个女孩,身上溢散满出的光辉,就是神性吗?

    “如果你真的安全无虞吞下了两颗珠子......”徐藏望着宁奕,道:“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你身上,有着常人无法比及的神性,神性可以化解一切的痛苦,把修行变成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的事情。”

    他顿了顿,道:“周游是道宗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可他仍然在修行之路上,要矮过珞珈山疯女人一头......就是因为‘神性’的缘故。”

    宁奕没有说话,他默默闭上了嘴。

    他知道,并非是自己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神性,而是因为感业寺的那个女孩......那个叫徐清焰的女孩身上,神性太多,甚至溢满散出。

    “神性是很难掩藏的......即便不曾挖掘和动用,拥有神性的人,在人群当中一眼也能看出。”徐藏蹙起眉头,看着宁奕,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损样,扔到西岭能再当十年的穷小子......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有神性的人啊。”

    “难道是那枚骨笛,能够掩藏神性?”徐藏摇了摇头,困惑道:“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骨笛保住你一条命,还让你接连打破了两个境界。”

    “如果我没有猜错,神性与你的骨笛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你修行需要如此之多的资源,也是因此缘故。”徐藏挑了挑眉,正色道:“但如果你有着足够多的资源......破境就不会再有阻拦。”

    宁奕连忙拍掌叫好道:“说得真好,修行没有瓶颈,听起来我好像变成了绝世天才......我这就去修行!”

    徐藏忽然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性二字与脑海当中的某道身影联系在了一起,进而极其轻松的想到了某座叫做“感业寺”的寺庙当中,似乎有着一位异常罕见的神性溢满的女孩。

    于是徐藏忽然明白了宁奕想要转移话题的缘故,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宁奕......老实交代,你破境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

    ......

    徐清焰沉沉醒来。

    从她记事起,每个月按时日发作的“病症”,会带动脑海当中的剧痛,如刀子一般搅动,使她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

    撑开的竹窗,吹来清凉的风。

    女孩脑海当中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痛苦残余,以往病发之后,即便服下了“药”,也只是能够压制住痛苦的蔓延,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一种煎熬。

    有人轻轻敲门。

    女孩裹着白色棉布,动作轻盈跳下了床,她一路小跑,心底甚至带着一丝期待......一想到昨天敲门的那个少年,便可以给自己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是骨笛的缘故,还是宁奕本人?徐清焰说不清楚,但她在走近那扇竹门的时候,确确实实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期盼,生命已经黑暗至此,如果能有一束光照来......那么她或许可以重新活过来。

    推开门的那一刻,女孩有些失望。

    蒙着黑布的瞎子,挡住了所有的光,将紫色的布囊递到女孩的手中,伸出一只手温柔了揉了揉女孩脑袋,道:“这是最后一次药,你十六岁了,这个月,他们会带你到皇城治病。”

    徐清焰知道瞎子叔叔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黑暗当中有人点起光火,想要带着自己走一截路,蜀山的那些修行者......徐清焰觉得他们都是好人,每个月会下山给自己送一趟药,哪怕这些药无法根治疾病,但终究可以治疗自己。

    但有些人则不一样。

    他们本身就住在黑暗之中,对于他们而言,自己只是一件物品而已,没有施舍光明的必要。

    徐清焰接过瞎子的药,她乖巧至极的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那个给自己送了三年药的蜀山长辈,就这么离开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去了皇城,就能治好自己的病吗......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们等待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天,等待了多久呢?

    徐清焰坐回床上,她怔怔看着屋子里整齐的物事,其实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会如此精心的把屋内物品摆放到如此整齐的地步,横是横,竖是竖,规规矩矩,干干净净,这么摆放的原因......莫非是想让别人看起来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比热爱生命的人?

    还有谁会来呢?

    女孩自嘲的笑了笑,这座寺庙偏远又孤僻,蜀山的子弟立了警示的碑石,几乎无人前来,这些年......除了瞎子,就只有那位少年。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怔怔出神的面容,好看而又动人,明媚与英气并发,只可惜眉心的一点点纠结,带着病弱与痛苦,纠缠着自己快要十六年。

    她知道这病生来便有,此生会追随自己,至死方休。

    徐清焰拎着紫囊,摇摇晃晃,大字型躺在床上。

    她睁开双眼,觉得人间无趣至极,闭上双眼,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如何能大梦一觉?

    掀开紫囊,里面滚出了几颗锦绣模样的丸药,她笑了笑,捻起一颗放在鼻前嗅了嗅,却发觉之前甘之若饴的药,在此刻闻来,竟只觉得索然无味。

    人都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尝过好的,便再不肯轻易尝差的。

    有些药苦,又治不了病,若是在病入膏肓的时候,尝到了甘甜的药,能医好自己的药,便会换了念头,心想自己愿是死了,也不愿再去吃苦药。

    于是女孩重新坐起身子,两旁的烛火被她点燃,徐徐清风吹过,清浊难辨的火焰跳动。

    徐清焰低垂眉眼,抬袖摆了个端坐的架子,竹窗里透过间隙的光明,在曲折来回当中,照在那张黑暗的女子脸庞上,并不足以照出全部的容貌,但单单是一双眉眼,便揉尽了所有光芒。

    一身素白衣衫。

    水袖轻轻摇晃。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

    “身轻不惮......路途遥......”

    女孩唱起了断断续续的戏腔,小时候家里很穷,哥哥会带着自己听戏,看着透过缝隙与洞口,照在墙上的光和影,人群就在墙的那一边,那个世界的喧嚣和热闹,从来都与自己无关。

    她轻轻吐着字,看着那枚镜子里,柔弱而又苍白的面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一张少年的脸孔。

    “宁......奕......”

    远方似乎有着轻微的震动,有马蹄声音传来。

    徐清焰声音戛然而止,她面色变得苍白起来,窗户缝隙看去,晦暗不清。

    是哥哥来了吗......要把自己接到皇城了吗?

    徐清焰手指掐入掌心,然后怔怔看着那边,从车厢那下来了三个人。

    看不清下车的那三人面容。

    但那道声音却再熟悉不过。

    “徐姑娘。”

    少年的声音,让黑暗当中即将熄灭的火光摇曳一二。

    整间屋室,重新亮了起来。

    (说一下更新,更新是每天两章,早上10点左右,晚上9点左右,特殊情况会请假。)

第三十二章 神性宝藏

    披着白衣素麻的女孩,从床上蹦跳下来,她一步三跳,欢欢喜喜的迅速推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三道身影。顶 点 X 23 U S

    抱着剑鞘黑布的徐藏,带着斗笠,靠在寺外柱子处,站在阴影里,面带微笑看着开门的女孩。

    阳光倾泻,照在徐清焰面颊上。

    倾国倾城,祸国殃民。

    “宁奕......你来啦?”

    女孩抿着嘴唇不住的笑,笑起来绽出两个梨涡。

    宁奕身旁的裴烦怔怔看着这个开门的女孩,丫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竟能生得如此漂亮,一时之间语塞不已。

    宁奕在路上跟她提到过感业寺里的女孩,形容过徐清焰究竟生得如何好看,反复强调的好看,听得裴烦鼓起腮帮子,心底生出没来由的复杂情绪,到了推门的那一刻,只是看了一眼,所有酸念便烟消云散。

    因为推开屋门欢喜而笑的那张面容,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确实好看。

    宁奕已经看过一次,仍然忍不住轻声道:“真好看啊。”

    丫头叹了口气,喃喃感慨道:“确实好看啊。”

    徐藏站在阴影里,目光里满是赞扬和欣赏,声音带着一丝遗憾,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好看是好看......可惜有病。”

    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丝毫的不妥。

    徐清焰那张苍白的面容,久日不见光明,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她体内的神性需要在黑暗当中藏匿,若是见了光明,见了众生,抑制不住的神性会撑坏这具完美无瑕的身躯。

    “珞珈山的扶摇,神性占了接近一半,生下来就是半神之躯,被称为最接近神的女人。”徐藏声音平淡,靠在柱子上,轻声道:“整座珞珈山,为了她的神性维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她的修为足够压制神性之前,大部分的日子都锁在阁中,见不得太阳,如果非要出行,那么珞珈山的大修行者会把她头顶的天幕遮住。想要成为‘星辰’一样永恒的神灵,就只能在黑夜当中出现。”

    “神性超过了人性,便会难以控制的不断繁衍,常人所不能求的,对你而言却是莫大的痛苦。”徐藏平静看着女孩,道:“这是一种很难得到解救的病,蜀山后山的存在或许可以救你......但三年来瞎子送来的丹药,似乎并不能根治,也只能压住你的痛苦。”

    徐清焰嘴唇有些干燥,她有些惘然的看着阴影当中,靠在石柱上的男人,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

    这句话说完,女孩的面色更加苍白,恍惚想到了这个声音在以前的某个时候似曾相识,这句台词又实在耳熟。

    宁奕有些困惑,徐藏说自己曾经救过这个叫徐清焰的女孩......他细细想了想,恐怕以徐藏的性格和身份,即便出手了,也不会以真人露面。

    的确,徐藏不是一个喜欢做好事的人,怪只怪这个女孩长得太美,徐藏救了她,难得的破例做了一件好事......但浪迹天涯的剑客,怎么会做好事还留下姓名?

    没想到只是片刻。

    女孩讶然的声音便响起:“您......您难道是?”

    宁奕愕然挑了挑眉,心想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不等女孩说完,徐藏叹了口气,道:“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啊......我就是三年前帅气逼人的孤剑客。”

    宁奕面色有些尴尬,他默默念了句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自己还是高估了徐藏的不要脸功力......

    这句话说完果然奏效,徐清焰眼前亮起,后退两步躬了躬身,柔着嗓子道谢:“多谢......孤......”

    “孤剑客。帅气逼人的孤剑客。”

    徐清焰十分为难的诚恳道:“多谢您。”

    徐藏面带微笑,尴尬而又不失礼节的点头,算是将此带过。

    宁奕表情精彩,心底感慨唏嘘,心想自己虽然不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想必是一件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身为故事的主人公,徐藏做好事留下来的名字实在太过惊艳太过响亮,被救下来的徐清焰事到如今都记在心底......只是怎么也念不出来。

    宁奕默默腹诽,要是换成自己,万分感激归万分感激,这个破烂名字实在念不出来。

    帅气逼人的孤剑客......前面的帅气两个字他不敢恭维,但是后面不好单独拎出来的那两个字神妙精髓,无比恰当的形容了徐藏本人的形象和气质。

    ......

    ......

    徐藏的冷笑话说完,感业寺的气氛的确冷了那么一下。

    “昨天宁奕来过一次了?”徐藏挑起眉毛,看到女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你的病似乎好些了?”

    徐清焰轻柔道:“是的,多亏了宁奕先生。”

    三个人进了屋。

    宁奕能够感到,自己靠近徐清焰的时候,怀中的骨笛便会情不自禁的轻轻震颤,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快低鸣,律动不已。

    骨笛喜欢吞噬星辉......而天地之间,灵气当中,比星辉品秩更高的,就是虚无缥缈的神性。

    宁奕看着坐在自己身旁,浑身上下气质柔和,完美的像是一件瓷器艺术品的女孩。

    徐清焰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星辉,却有不断向外溢散的神性。

    黑衣徐藏看出了些许端倪,他进屋以后,瞥见了散落在床上的几颗药丸,淡然道:“蜀山的药......已经食之无味了?”

    女孩红着脸点了点头,点完头后连忙道:“这些药,清焰会一直留着......日后去了皇城,兴许还能用到。”

    徐藏懒洋洋道:“你体内的神性......会一直繁衍,不会停息,蜀山的药只能帮你把神性收拢,凝聚成液滴,这样你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徐清焰听得懵懵懂懂。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孩的手腕之上,指尖的星辉顺延徐清焰的手腕蔓延,这是一种探查手段,星辉是修行者的五官延伸,六感齐聚,在些微星辉的涌入之后,宁奕能够感受到女孩的血液流淌,心脏跳动。

    一具完美的神性躯体,星辉在其中传递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丝毫污垢和杂质,宁奕很快就注意到了徐清焰体内的异状。

    神性比例超过了一半的身体,会不间断的繁衍神性,直到这具身体成为真正的“神灵”,或者就此死去。

    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神性”,如果蜂拥降临到了一人的头上,其实是一种灭顶之灾,因为单单想要依靠“神性”的繁衍成为不朽,是一件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凡人的身躯抵扣不住这种压力。

    即便是珞珈山那位半神,在修为成长起来之前,也无法抵抗身体内足足一半的神性侵蚀。

    女孩只能不间断的服用蜀山的丹药,压制自己的痛苦,将神性凝聚收拢,最终沉入丹田,昨日宁奕在屋子天花板看到的,就是溢散的神性涡流,如水汽一般的气态存在,然而丹药的药性,让溢散的神性凝聚成为了水滴。

    宁奕明白了徐藏的意思......神性会撑爆徐清焰的身体,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徐清焰就会死掉,而世上能够解决的办法不是疏散神性,只能是将其不断压缩再压缩,凝聚成为一滴一滴的液滴。

    女孩的丹田,已经密密麻麻悬了小几十滴神性水滴。

    徐清焰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一个“神性宝藏”。

    是宝藏,更是毒药。

第三十三章 我想见光明(上)

    宁奕面色凝重,他仔细探查着徐清焰体内的情况,另外一只手握着骨笛,骨叶的手感柔和而又温润,像是一块暖玉。www.uu234.net

    破开初境之后,这枚骨笛便与宁奕产生了一丝模糊的联系,宁奕的心神沉浸其中,不会再回到院子那夜的惨烈景象,反而会觉得如沐春光,一片温暖,如同被温水浸泡,精神层面的疲倦和乏力会很快消散。

    骨笛会吞噬神性,这是宁奕上一次来感业寺所发现的秘密。

    徐清焰身体里的神性宝藏同样也是一个秘密,女孩如今的情况,说是命悬一线,其实也不为过,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还能存下多少滴神性水滴,蜀山的丹药效力越来越差,会不会有一天就不起作用了?神性的繁衍速度始终平缓,会不会有一天迅速加快呢?

    一个又一个不安全的隐患,就埋藏在她身体的神性当中。

    宁奕轻声道:“你放轻松......我试着能不能帮你.......”

    少年的声音很轻,女孩缓慢点了点头,她能感受到在自己身体当中缓慢游掠的宁奕星辉,没过多久,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

    徐清焰抿起嘴唇,她眼神当中闪过了一丝讶然,哥哥的星辉进入她的身体之时,冰冷而又漠然,她觉察不到丝毫的温暖.......不仅仅是哥哥,检查过自己身体的那些人,那些修行者,他们的星辉只让自己觉得抗拒和厌恶。

    宁奕的星辉不一样,温暖而又可靠。

    女孩轻轻舒了一口气,哪怕神性水滴还密集聚拢在她的体内,宁奕的这股星辉涌入,仿佛旧疾已经压下,身子轻飘飘如置云端。

    屋子内,气氛开始变得沉重。

    徐藏站在一旁,抱着细雪剑鞘,挑了挑眉,裴烦则是感到了一股压力,似乎在缓慢的释放。

    宁奕面色越发沉重。

    骨笛觉醒后的力量,像是一股轻柔的吸力,被他巧妙的掺杂在星辉当中,这股吸力不分善恶,也不分场合,想要吞噬一切,但受控于宁奕,数次想要冲出,都被拉扯而回。

    很快,宁奕的星辉来到了女孩的丹田位置。

    三年,三十六个月。

    丹田处,每一滴神性拢和之后,圆润的像是一粒泪珠,轻轻震颤,排列悬挂,无比整齐。

    一共四十三滴神性水滴。

    宁奕又仔细数了一遍,确定是这个数目。

    听徐藏说,这个女孩来到感业寺不过三年的时间,服药也最多三十六个月,如果每个月神性的产生都无比稳定,那么只会有三十六滴神性水滴......如今的神性水滴,说明了一点,徐清焰体内的神性并不稳定,之前所提到的“神性忽然扩散”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在女孩身上发生的。

    宁奕没有急着动手去取。

    人体的构造巧妙而又精密,并非是拥有五脏肺腑就可以称之为人,这些神性水滴聚集在丹田的位置,如果宁奕鲁莽去取,不小心惊动了周遭的其他神性积蓄,很可能会导致神性碰撞,引发大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宁奕试着拿骨笛的吸力,去轻轻触动一滴“神性”。

    这是世上最纯粹的东西,宁奕从未拥有过,他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

    徐藏说过,神性不可掠夺,无论是人族修行者,还是妖族大能,在抵达了一定的境界之后,都会产生出或多或少的神性,这就是成为不朽的关键点。

    北境倒悬海战场,人族如果杀死妖族,猎取胎珠,阴珠可以供鬼修修行,阳珠则是走正途的人族修行者修行,前面的“隋”字,以示管秩,大隋如天,统御人族世界。

    然而神性却不可掠夺,即便有特殊手段可以剥夺神性,也不可能化为己用,修行所得的神性归属于个人,即便有朝一日不想要了,自行散去,也会回归天地。

    宁奕的骨笛可以吞噬神性,不仅仅可以把神性剥离开来,而且......还可以吞掉。

    至于神性在骨笛当中能够产生怎样的反应,宁奕还没有尝试探索,所以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神性是一个极其稀少罕见的东西,眼前的女孩,对于自己而言,其实就是一个天大的宝藏。

    你之毒药,我之甘饴。

    宁奕深吸一口气,骨笛的轻微吸力,被他牢牢控住,将最外沿的一滴“神性”吸住,水滴震颤,宁奕看出这滴“神性”不断震颤,极其不稳定,恐怕当初凝聚之时,已是逆天而为,这样的物质天性扩散,竟然有力量可以将其收拢?

    蜀山后山的药,究竟是什么药?

    这样的一滴“神性”,似乎是因为畏惧,害怕,而不断震颤,最终迫于压力,收拢成为一滴液体。

    那枚“神性”极其剧烈的摇晃起来,宁奕心神一沉,连忙催动骨笛吸力,将这枚神性水滴取出,四周的神性水滴都开始震颤,似乎都变得极其不稳。

    屋子内,徐清焰的神情惘然而又复杂,像是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剥离,这是一种古怪但并不痛苦的感触,轻微的吸力,将她的一滴“神性”取出,但紧接着,她面色一变。

    丹田处的其余水滴开始躁动。

    屋子里的压力陡然增大。

    裴烦紧张看着宁奕,徐藏蹙起眉头,目光透过竹窗缝隙望向屋外。

    感业寺内,垫在寺外青石板上的枯叶,开始震颤,缓慢飞起,叶尖方向对准感业寺的竹屋,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座下石台平铺裂纹,飞沙卷起,枯叶缭绕。

    庞大的吸力与庄重的神性压迫在这座寺庙当中。

    落针可闻。

    屋子内的裴烦捏紧了小拳头,屏住呼吸。

    然后是“啪嗒”一声

    宁奕抬起头来,所有的心神在一瞬之间放松,星辉带着神性水滴离开女孩的丹田,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

    少年松了口气,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缓慢抬手,捻起中指食指指尖,那里摇曳着一滴乳白色的液体,凝聚如膏。

    裴烦怔怔看着那粒膏滴,心想这就是神性?

    宁奕的心神一直高度集中,直到此刻才稍稍轻松。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他认真仔细将指尖的神性涂抹在骨笛正反两面,不到两个呼吸,再去抚摸,神性已经被消化殆尽,骨笛的表面光滑了一些。

    “感觉......如何?”

    宁奕看着女孩。

    徐清焰舒展眉间,她看着宁奕,轻轻道:“非常舒服......”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久日的苦涩消散殆尽,她感受不到自己神性的扩散,蛰潜在身体里的病端更是被宁奕取出了一小粒,如今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

    徐清焰**双脚,跳下床,试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宁奕看着女孩的长发在屋子的光线当中飞舞如流苏,一时之间怔怔出神。

    直到声音传来,把他拉扯而回。

    “宁奕......”

    宁奕连忙正襟危坐,看着女孩俯下身子,试着拿手去触摸脚踝,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说道:“哥哥从小对我说,不能见光......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宁奕怔了怔,反应过来道:“是,是的。”

    神性与光同在,常人需要沐浴阳光,但徐清焰却不可以接触,一旦与上天的光芒接触,她体内的神性便会很难压抑。

    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良好,女孩伸出一只手,竹窗洒落的光芒落在她的掌心......并不炙热,温暖而又舒适,蝴蝶的影子斑驳飞掠,剪碎阴翳。

    徐清焰轻声问道:“我......现在可以,出去看看吗?”

    宁奕低垂眉眼,摇了摇头,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

    “现在恐怕不行......但如果你的病好了,就可以推开那扇门,见到光明。”

    说到最后“见到光明”四个字的时候,宁奕的神情很认真,语气很笃定,道:“相信我。”

第三十四章 我想见光明(下)

    接连十多天,宁奕每一天都会来到感业寺,帮助徐清焰取出身体里的神性水滴。www.uu234.net

    奇怪的是,自己的骨笛吸取了如此多的神性......并没有像宁奕想象中的那样,产生一些妙不可言的变化,譬如说像是上一次破开初境之后,以迅猛的姿态,一夜破开第二境。

    宁奕的修为停滞在了第二境,他的呼吸之间,天地灵气的涌入比同等境界的修行者要大量,但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波澜。

    徐藏的解释很简单。

    想要依靠呼吸之间的积累就破境,几乎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大隋皇室,各大圣山,那么多的天才修行者,没有一人不需要依靠背后靠山的资源。

    积少成多,骨笛已经觉醒,默默积攒着神性以及星辉,宁奕只能默默等待着下一次的时机。

    徐藏试着研究宁奕的骨笛,在觉醒之后,这片白色叶子似乎没有过多的变化,但肉眼已经看不出来它的气质出格之处,这片白色骨叶,更像是一片软玉,如果宁奕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这是一件比“细雪”品秩还要高的重宝。

    “越是强大的兵器,认主之后的使用门槛便越高。灵山的镇山之宝,需要至少十位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才能催动,蜀山的燎燃剑阵,哪怕只展开一角,也需要使用者抵达星君层次。”徐藏如实说道:“单独拎出来就能用的兵器,同样如此,赵蕤的细雪是一个例外,细雪的品秩高就高在无坚不摧,赵蕤从后山弄了一块磨剑石,打磨了十年,所以使用细雪的门槛非常的低,非常的适合低境界的修行者。”

    宁奕听得很认真......杀马贼的勾当他已经不做了,安乐城方圆三十里,金钱帮已经灭门,其他的马贼都撤了窝,那柄伞剑他一直带着,哪怕不杀人不刮风不下雨,伞剑也随手拎着,徐藏说过,剑不能离身,吃饭喝水睡觉,都不可以让伞剑离开自己的视线。

    宁奕这个时候,只知道“伞剑”是徐藏花了大价钱弄来,却不知道徐藏口中的“大价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概念。

    他把伞剑当成最重要的伙伴,事实上......徐藏给他伞剑的那一刻,便嘱咐如此。

    伞剑很好用,目前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挡得住伞剑的切割。

    宁奕不是一个笨人,在日子的缓慢推移当中,他对于伞剑的来历,以及徐藏总是背着黑布条的行为.......产生了些许怀疑,并且怀疑的真相,在蛛丝马迹当中越发清晰。

    徐藏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

    他唯独念重“情”之一字。

    所以宁奕知道,细雪对于这个男人有多重要。

    他不说,他就不会问。

    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责任。

    ......

    ......

    “我的哥哥,是西境很不出名的一位谋士。”

    “他侍奉于当今大隋皇城的三皇子李白麟。”

    “他叫徐清客。”

    女孩看着宁奕,声音轻柔平缓:“听过吗?”

    宁奕摇了摇头,道:“看来他的确很不出名。”

    大隋的谋士千千万,都以侍奉皇族为毕生所求......能够为大隋皇城里的某位权贵奉献才华,即便燃烧生命,也死得其所,这帮风雨当中起势的寒士,始终让宁奕这种生活在西岭底层的混混无法理解。

    活着是一件难得可贵的事情,这个世道不让你活,你要摸滚打爬,要勾心斗角,要争强斗狠,最后好不容易活下来,只为了去死?

    很多谋士如愿拜入了皇室,有些权贵门客诸多,到不了传说中那位高祖篆养的门客三千,养上一整个僚府还是没有问题的。

    更多的谋士则是渴死饿死冻死在了关外,求学负笈,苦学多年,叩不开大隋皇城里那些贵族的门。

    这个世界很公平,如果每个人都有才华,那么就变得不公平了。

    知难而退是一件有勇气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更有勇气,往往有些人把南墙撞塌了,然后成功了,更多的人则是头破血流,死在了墙角。

    大隋的三位皇子,当然比皇城里的普通权贵要强上很多。

    太子的背后,是一国之师,袁淳先生。

    二皇子背后有甘露先生韩约,东境一整条世家圣山,被韩约栓成了长链,都压在了二皇子的背后。

    三皇子背后......什么都没有。

    宁奕这两个月读了很多的书,他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袁淳和韩约的名字......袁淳是当年陪同太宗皇帝一起征战的老人,如今已经快要抵达大限,这般程度的“老人”,大隋皇城里寥寥无几。

    而至于甘露先生韩约,宁奕想到了这个名字,就不由自主的后背一寒。

    远在东境长城,毗邻东土灵山,却让远在西岭的宁奕从小就听闻凶名。

    甘露先生成名已久,真正的起势却在这几十年之间。韩约手段暴戾残忍,东境长城无战事,便亲自赴身北境倒悬海,猎杀好几头三千年大妖,此人谋略不凡,偏偏修为极高,并未动用计策,只是从倒悬海只身归来之时,亲自去走了一趟东境的几座圣山,带着三千年大妖的头颅,与几位圣山山主进行了一些切磋。

    于是整片浩袤东境,就此拢和拧成一股长绳。

    太宗皇帝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子嗣内斗争权,太子栖居皇城,胸无大志,袁淳先生辅佐之下仍然不争不抢,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位气焰嚣张的二皇子李白鲸。

    北境的战事,皇城的政事,人族天下,这两件事情,二皇子管不了。

    除此以外,西境的圣山联袂,他要管,南疆的鬼修蛊乱,他也要管。一句话,太子和三皇子管不了的,他要管,太子和三皇子管得了的,他也要管。

    二皇子坐镇东境长城,身前有韩约手眼通天,愿意辅佐,身后有四座圣山支持,效犬马之劳,若是皇帝不阻拦,那么他便真的可以做到这一切。

    所做的这一切,所求为何?实在太简单了。

    圣眷。

    他要向整座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展露自己的才华,自己的力量,自己有资格成为下一任帝国的主人。

    而事实是,他的确做到了。

    太子素来无心争夺,待在皇城里哪也不去,于是二皇子一路走来毫无阻碍,在三皇子出生之前,天下东南西北的琐事,他就已经管了很久......甚至只差一点,就可以管到三皇子的头上,让三皇子无缘落在这个世间。

    “三皇子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他不成为‘太子’那样的人,他连十岁都活不到。”

    宁奕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蜀山暗宗当中,传得大多都是三皇子平庸无能的传闻,在二皇子如此迅猛的攻势之下,太子都选择了缩在皇城......比二皇子迟生了好几十年的李白麟,除了藏锋认拙,还能如何?

    在皇位的争权夺宠当中,无所不用其极,西境之内,铺天盖地的都是三皇子寻花问柳,消极度日的消息......所以整座大隋境内,自然都知道三皇子是一个昏庸之人。

    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

    “李白麟今年二十四岁,他的背后没有谋士,没有修行者,没有圣山。”

    一位皇子的背后,不可能没有谋士,没有修行者,没有圣山......

    这里的“没有”,意味着他隐藏的非常之好。

    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什么都有,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亮出了背后的底牌,可能拥有西境的某一座圣山,也可能是西境的每一座圣山。

    “大隋皇城内,有些王爷,讲究门客三千,此为待客之道,但是太宗皇帝给自己的子嗣定的规矩......只能拜一位谋士,是老师,也是幕僚。”徐清焰说到这里,顿了顿,“太子殿下非常聪明的选了袁淳先生,那位先生是大隋的顶梁柱,通心骨,如果袁淳先生不倒,那么谁都扳不倒太子,全天下的污水泼上去,都没有用。”

    宁奕有些明白了,太子选择了袁淳先生,二皇子选择了甘露先生韩约......

    三皇子选择的谋士是......

    宁奕瞪大双眼,原本流畅运行的星辉在女孩的体内一度紊乱,第四十三粒神性水滴,也是最后一粒神性水滴,在被取出的那一刻,由于心神分散的缘故,不再稳定,水滴当中蕴含的所有光芒在一瞬间暴绽,寺外的枯叶纷飞,石狮子座底不堪重负,碎裂开来。

    “是的。”

    徐清焰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的哥哥徐清客,年龄与李白麟差不多大,却是他的座上宾,幕僚客,更是他的......老师。”

    取出了所有神性水滴的女孩,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想到了宁奕说的话,如果取出了积淀已久的神性,那么她就可以试着推开门,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徐清焰的目光小心翼翼挪向宁奕。

    少年认真的点了点头。

    于是她来到了门前,不再是之前那般的谨慎和担心,体内的神性仍然会繁衍,但至少已经抵达了人生当中最低的低谷,如果她生命当中有一天最有资格见到光明,那么就是今天。

    徐清焰推门之前犹豫了一下。

    她怔怔出神,心想最有资格见到光明的那一天,如果不是今天......该是哪一天呢?

    肯定是有宁奕陪着的某一天。

    或许是每一天?

    女孩笑了笑,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决然的推开了门,寺外的枯叶纷飞,阳光前所未有的盛大,秋光洒进来,宁奕坐在床头,看着女孩的影子拖曳摇晃,原地半蹲身子,摊开双臂,像是一只迎向天空,即将飞起来的鸟儿。

第三十五章 两句谶言

    西岭的境内,有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从道宗的三清阁山门下缓缓驶出。m.www.uu234.net

    车厢的白帘摇晃,声音轻缓。

    “我与道宗的两位阁老谈了三天三夜,关于大隋的动荡与太平,关于大隋的未来,关于......我自己。”

    二十四岁的李白麟,看起来面色苍白,身子似乎并不太好,西境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是一位沉溺酒色的无能之徒,沉溺酒色,倦怠修行,体弱多病......这样的人,身体又如何能好?

    皇城里的太子无需藏拙,天子脚下,贵为嫡子,但他不一样。

    二皇子早就是名动一方的天才人物,师从甘露先生韩约,执掌大隋边境风云,天下半数圣山仆从跟随,据闻已经破开第十境,他再如何天才再如何惊艳,都不可能与二皇子相提比论。

    李白麟他不想病弱。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病弱。

    坐在车厢里的另外一个男人,白帘起伏,他身姿端正,青色衣衫随风摇曳,声音平淡道:“道宗决意推出新的领袖了?”

    李白麟笑了笑,说道:“是的。我说服了三清阁的阁老。”

    他的笑容,看起来柔和到了极点,并不像是一个从小生长在权谋厮杀当中的男人,带着一些孩子气的天真。

    “道宗站在了我们的背后,这一趟不虚此行。可惜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周游先生。”李白麟声音带着一丝遗憾,道:“若是周游先生能够站在我的背后,那么我们便无需惧怕东境的韩约。甘露虽强,强不过一时罢了,未来十年百年,周游先生必然会站在世上的至高点。”

    三皇子的声音带着一些惋惜。

    他过着忍辱负重的日子,已经度过了二十四年。

    但他并不觉得如何不能接受,因为二十四年都熬了过来......如今,他不在乎再多熬一些时日。

    “西境的小无量山,剑湖宫,紫山,蜀山......这些圣地,如果不能全部拧起,我们始终无法与二皇子对抗。”徐清客的声音响起:“小无量山的山主和剑湖宫的宫主,已经明确了他们的立场,紫山和蜀山向来捆在一起,西境的圣山圣地情况复杂,纠结难缠。”

    李白麟知道徐清客的意思。

    “小无量山修行阵法,剑阵刀阵,尤善群杀埋伏;剑湖宫剑法与水道通行,西境大泽当中杀力最强,据说与海外的蓬莱仙岛有联系。这两座圣山的山主大修行者,真论单挑杀伐,肯定不及东境的几位山主。”徐清客平静说道:“紫山则不一样,紫山研究生死禁术,杀力恐怖绝伦,人数极少,每一辈几乎只有一两位弟子入世,置身物外,不问世俗,与蜀山的态度相差无二,远离大隋的世俗与皇权纠纷。”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底蕴只能说是一般,目前来看,若论西境势大,他们要比低调行事的蜀山紫山强,可真要比拼底蕴,据说紫山和蜀山背后都存在不朽。”他低垂眉眼,顿了顿:“蜀山山主陆圣失踪五百年,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天下境界最高的那一批人,殿下如果能够得到蜀山的青睐......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李白麟静静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

    “紫山和蜀山的禁区,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生灵活着,这就是这两座圣山的底气。”徐清客看着二皇子,一字一句说道:“我曾以六爻卜卦,连里面的一丝影子都看不到,白白损失了一年寿命。”

    “如今天下,最为强势的圣山当之无愧是珞珈山。”

    徐清客认真说道:“韩约一直得不到珞珈山的待见,二皇子有心而无力。但殿下您不同,您有一纸婚约,系在珞珈山山主的亲传弟子身上,只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与皇室无关的身份,即便裴家的后人已经死了......也能得到珞珈山的支持。珞珈山的小山主与道宗紫霄宫周游一样,要不了多久,就是韩约打不过也惹不起的角色。”

    李白麟摇了摇头,道:“珞珈山的婚约......是一柄双刃剑,不提也罢。”

    “父皇很想抹掉这两座圣山,但是他一直没有出手。”三皇子轻轻叹了口气,掀开白帘喃喃道:“我在犹豫,这样会不会引火烧身?”

    “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引火烧身......到了如今的地步,火已经烧了起来,谁能够避免?”徐清客看着李白麟,微笑道:“殿下,可曾听过蜀山的赵蕤先生。”

    “赵蕤先生活了四百多年,最终没有突破大限。”他缓慢说着:“天底下最温和的一位道术大师,初入蜀山的时候号为‘东岩子’,持着无往不利的细雪长剑,在倒悬海以碾压之势杀过好几位妖君,后来他在蜀山结庐,不再收徒,天下寂静。”

    李白麟挑了挑眉毛,不明白徐清客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

    “赵蕤先生曾经留下过几句谶言,无一例外的都成功了。”

    “北境倒悬海那一端,出现了一位新的妖族大君。”

    “蜀山迎来了杀胚徐藏。”

    “大隋有龙种落地,天下不再太平!”

    每一句话,落在李白麟心间,都如滚石入湖,溅起一阵心湖澎湃。

    他的确听说过蜀山那位了不起的赵蕤先生,山主位置空悬之时,赵蕤一人坐镇,天下莫不敢侵,收下徐藏为徒,赐下细雪,天下莫不敢挡。

    三句谶言,句句中的!

    徐清客轻声感慨道:“我六爻卜卦的那一次,神魂溢散,入不了蜀山后山禁区,但我以阴神遨游,去了一趟赵蕤先生的遗府。我看见了烙刻在石壁上,未在世俗间揭开的另外两句谶言。”

    李白麟屏息而听。

    “第一句是,大隋将被一位徐姓之人,点起燎原之火。”徐清客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带着一丝恍惚,他并没有任何的喜色,也没有任何的得意,清瘦的儒士锁着眉头,瞳孔漆黑,当中如同倒映仿佛漫天飞来的火光。

    马车颠簸,坐在李白麟对面的男人,轻声笑道:“或许是赵蕤先生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预料到了未来。我为三殿下驱狼逐虎,前路步步艰难,但我们别无选择,但愿这句谶言......能够成真。”

    李白麟不动声色,平静看着自己面前的老师。

    “还有一句谶言呢?”

    徐清客注视着李白麟,久久没有说话。

    他仔细回想着那面石壁上的小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蜀山持细雪者,列位小师叔,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清客注视着李白麟,眼神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这个位置,应该是你的。

    心里藏着无数**,表面却风平浪静的李白麟,一阵沉默,轻声而缓慢的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徐藏是细雪的主人,他也是蜀山的小师叔。”

    “是的,但是他就要死了。”徐清客木然道:“这个位子,还有‘细雪’,都会空出来。”

第三十六章 草蛇与灰线

    火烧过后的大地,草屑成灰,风吹过后,两边小山石壁陡峭,留下了刮擦的痕迹,树干被焚烧,光秃枝丫上,挂着一条翠绿的草蛇,盘踞身子缠绕树枝,抬起扁平头颅,平静而冷漠的瞳孔,注视着道路正中央的一行人,蛇尾悬在风中摇摆,嘶嘶吐着信子。www.uu234.net

    披着大灰袍的男人们,蹲在身子,沉默凝视着地面的惨状。

    距离事发,过去了一段时间。

    血迹已经干涸,只能模糊的看到了一点点红色,像是琥珀又像是烧制冶炼的红色晶体,镶嵌在地面的凹坑当中。

    事发当时的车厢横移,在地面留下了一道一道刀刮的痕迹,像是被人以重锋抵在地面,一寸一寸推动。

    “铁链砸在地上的凹坑,有一些血迹......”有一人缓慢伸出手掌,抚摸着脚底的地面,他轻声道:“劫走三殿下那批货的人.......剑法很好,一剑劈碎了栓车的铁链,链条是铸铁的,皇室不会用这些劣质链锁,还有一批人,应该是当地的马贼,他们敢来劫这批货,背后肯定是东境的二皇子。”

    “二皇子伸过来的那只‘手’,被这把剑砍断了,铁链是最好的证据。”灰袍男人站起身子,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道:“有第三方截货,修为不高,但是剑器很锋利,马贼不是他的对手,这帮马贼去了哪里?”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为首的灰袍男人看不清神情,他转过头来,不远处,一道道流光飞掠而来,有人踩在悬剑之上,面色阴沉道:“宋老人死了。”

    “宋穹是第十境修为,二皇子为了截一批货,不惜代价跨越东西两境,让十境之上的人出手?”灰袍男人笑了笑,道:“我猜是蜀山干的。”

    踩在悬剑上的男人,面色不是很好看,他正是当初在清白城追杀徐藏的那一批人,出自小无量山。

    “三殿下很快会抵达西境,这批货丢了,二皇子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他不在乎落到谁的手上,但是我们的脸丢了。”灰袍男人平静说道:“我们站在殿下的身前身后,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剑湖宫和小无量山,以后该如何自处?”

    “苏苦,这里是蜀山地界,不易惹事。”踩在悬剑上的男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论辈分,他只比苏苦低上半头,彼此之间,均是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执法长老;可若论修为,他在第十境,苏苦点了命星,两人之间的差别如隔云泥。

    “蜀山的千手很厉害,瞎子挺厉害,赌棍还凑合。”苏苦拢了拢大灰袍,声音平淡至极,道:“除了他们三个,蜀山还有何人?”

    蜀山上,只有三位破开第十境的修行者。

    踩在悬剑上的小无量山长老,皱了皱眉,动作幅度轻微的摇了摇头,他知晓苏苦刚刚破开第十境,抵达蜀山,目中无人,出言提醒道:“苏苦,你我都是替三殿下办事,这一趟并非为了得罪蜀山,而是要拉拢合流。”

    “好一个拉拢合流,拉拢谁,蜀山?”灰袍男人身后跟着一堆拥簇,他挑了挑眉,看着踩剑男人,双手负后,问道:“你们小无量山被徐藏杀的人还不够多?你郑奇亲自去清白城,可讨要到了那颗姓徐的人头?”

    名叫郑奇的小无量山执法长老,面色涨得通红,大袖摇晃,悬剑来回震颤,身后子弟尽皆挑眉,怒目相视,个个气得不轻,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苦冷笑一声,置若罔闻。

    他沿着一整条道路,寻着气息前进,身后跟着两拨人马,隐隐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

    悬在树干上的草蛇,扭头不再去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顺延山石流淌而过,所行的痕迹,拖曳出了一条长长的灰线。

    ......

    ......

    “这里还爆发过一场打斗,比之前的还要激烈,快速。”

    两棵巨大的枯木面前,苏苦停下来,他注视着插在树干里的一截铁箭,螺旋射入树身,木屑早已经灰飞烟灭,大树的主干,大半部分被火焰烧空,他缓慢伸手,握住铁箭的中部,感受着冰凉的温度,星辉缓慢溢散,缭绕在手腕。

    苏苦闭上双眼,他似乎看到了当夜的那一幕。

    披着灰袍的男人挪动头颅,闭眼之后如若置身黑暗当中,以“目光”对准一座小山,遥遥相对。

    他能够“看到”,有人就在那座山上,捻箭而立,对峙,射下。

    在那座小山上,有诸多人马伴随着箭羽的射出,拔出刀器,潮水一般冲出,目标就是这两棵树.......不,只有一棵树,先前的那一棵已经被淬火的箭镞射穿,烧得不成模样。

    树的背后藏着一个人?

    苏苦缓慢睁开双眼,他凝视着地面逆乱的痕迹,在双眸星辉涌动的凝视之下,些许的血迹,即便经过了四十天的风干,仍然醒目仍然明显,有箭镞射来,出自那座小山,一共射出了四箭?五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苦看见了相距极远的两截箭身。

    被一剑劈开,箭身高速射出回转,仍然被剑器所切割,这样的手法,与截货的那个人如出一辙......苏苦面无表情,他轻轻挑起眉头,截货之时的那个人,所用剑姿是高高跃起然后斩下,无法判断形体,如今的这一剑是自下而上,星辉翻滚在脑海当中,起身掠来,一副挥剑劈砍箭镞的景象,在苏苦瞳孔当中缓慢浮现,凝聚成形。

    这是一个少年,是一个不会超过十六岁的少年,身高与形态,在苏苦的脑海当中旋绕浮现,当修行者突破了第十境之后,星辉的力量开始变得强大而又全面,剑湖宫的妙法可以扩展魂海,所以苏苦的魂海异常之强。

    换一句话说,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推演能力。

    苏苦站在原地,沉默的想了很久。

    山头没有血迹,射箭的那个人呢?跑了,逃了?自己还能抓得到么?

    苏苦亲自走了一趟土匪马贼的山寨,并没有动手杀人,只是展示了自己的“修为”之后,他轻松得到了这批马贼的拥簇与顺服。

    试图劫走殿下这批货物的,是方圆最大的马贼帮派金钱帮,已经全部销声匿迹......事实上苏苦隐约猜到,金钱帮恐怕已经死光了。

    最后,他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上一个月,大雨连绵的那一个月,有一位少年,持着无往不利的伞剑,在城郊大开杀戒,专杀马贼。

    有些讽刺的是,据说那个少年姓李。

    然而线索就此中断。

    剑湖宫和小无量山的人马,在蜀山的地界不方便施展力量,情报的获取变得寸步维艰,即便是苏苦亲自出手,在草谷城中搜查了一整天,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位符合条件的姓李的少年,所有的信息全都不匹配,不符合。

    在苏苦的心中,于大雨天城郊杀人的少年,和截走三皇子货物的那道身影,已经重叠合一。

    那个少年很狡猾的使用了假名和假姓。

    蜀山方圆三千里,这附近的小城有十来座,整整二十万人。

    那辆马车抵达的时间越来越近。

    苏苦卡在了最后一步。

    直至最终的来临。

    ......

    ......

    苏苦心情复杂的迎接了那位殿下,李白麟并没有下车,车厢上下来的是一位清瘦的年轻男人,两鬓有些生白,看起来稍显病态。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知道这位就是殿下的老师。

    徐清客沉默听完了苏苦的话语,大概用了小半刻,知道了事情的进展。

    “这批货......其实并不重要,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很重要。”下车的年轻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神情平淡说道:“这批货可以被任何人截掉,反正我们都会跟李白鲸算账,但是如果有人明知道这是我们的货,仍然敢截......那么他就应该死。至于他姓李或者不姓李,结局都一样。”

    李白麟的马车顺延着苏苦走过的那条道路,重新走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那座小山头与两截枯木的地域。

    李白麟闭目养神。

    徐清客下车,接过了苏苦递来的几根精铁箭镞,这些箭镞或者从地面拔出,或者从树干拔出,铁锈斑斑,还带着血迹,他只是瞥了一眼,便重新递还。

    这些是很重要的线索。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线索。

    徐清客离开了一个时辰,再一次回到车厢的时候,他的手上抓着一截羽箭,普通的木质羽箭,能够归纳到箭?里,是猎人常用的箭器。

    被精铁箭镞射得几乎崩碎。

    他看着三皇子,摊开掌心,平静说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要发生了,那么就是发生了,总有办法可以找到线索。”

    李白麟注视着那截羽箭,轻声道:“线索是什么?”

    “线索就是......这截羽箭。质地,材质,地域,铭篆,这些足够我们找到货源,而货源意味着地域,意味着更近一步的真相。”徐清客微笑开口:“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李白麟声音温和道:“我们还有正事。”

    “那真是可惜了。”徐清客笑了笑,从窗口伸出半边身子,准备将羽箭掷出,望着外边开始不断后退的树木,他在心底喃喃道:“算你好运。”

    然后他看到了在灌木丛中缓缓站起的,无比狼狈的一个男人。

    目光交错的时间,只有那么一个短暂的呼吸。

    那个男人手中拎着一根红绳,拴着一枚铜钱,浑身血迹斑斑,凄惨而又坚毅,目光注视着自己,像是早就猜到了三皇子的马车会从这里经过。

    金钱帮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

    在这四十天,金钱帮的二当家深刻体会到了远在东境的那位大人物的意志究竟有多可怕,截货失败之后,江湖帮派,各方势力,风雨飘摇,追杀着自己这个最后的余孽,他已经无路可走。

    男人一只手拎绳悬着铜钱,另外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自己喉咙处,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便是决定自己命运的重要时刻,于是望着马车,声音沙哑地用力大喊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活下来,我知道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只求三殿下,给我一个机会!”

第三十七章 你可知,我是谁?

    车厢颠簸。m.www.uu234.net

    气氛微妙。

    习惯了颠簸和在路上的李白麟闭起双眼,轻声问道:“那个人叫什么?”

    徐清客道:“那个人叫公孙......以前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会换一个名字,我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然后把他送到皇城。”

    “皇城?”

    “是的,他会活着抵达皇城,然后在皇城一直生活......直到我们下一次需要他的时候。”

    李白麟从西岭返回,到如今西境,路途漫长,车马劳顿,他心底早已生出丝丝疲倦,闭上双眼之后,脑海当中便自行翻覆了一遍路途上所见所闻的模糊景象,对于徐清客的处置,他看在眼中,并不多言。

    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向来寡言。

    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主见。

    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一切的未来,铺展开来,一步一步,徐清客说得没错,驱狼逐虎,前路步步艰难,但自己没得选择。

    想要在权势滔天的二哥手底下活命,自己就要积蓄力量,得到最高的那人的恩宠,西境是自己施展抱负的地方......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此刻就跟在自己的身后,车厢两旁,他们代表着一小半的西境。

    二皇子早就拢和了东境的所有圣山,韩约是个猛人,各方圣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唯有把西境扯过来披在身上,才能在回皇城的时候......多一些对抗的筹码。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坐在二皇子的对面。

    自始至今,桌子上坐着的就只有太子和二皇子,没有他的一席之位。

    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他上不了桌子,还能如何?

    李白麟面色平静,想着自己那位身体抱恙、每况愈下的伟大父皇,他眼里闪逝着很多复杂的色彩,大隋皇城的一砖一瓦,那个椅子座上雕刻的一鳞一角,再到最后......是这座天下的寸土与寸金。

    **掩盖在漆黑的瞳孔当中,有些人向来不忌惮将其展露,有些人则是温和的笑笑,像是只无害的小动物,看起来天真而又无邪。

    李白麟知道自己要走的每一步,现在抵达了蜀山的地界,蜀山的山上毫无动静......可能是因为自己带着两拨人马的缘故,小无量山和剑湖宫可以拢和,但蜀山与他们之间有着十年的积怨,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但如果自己拿到了那柄细雪,成为了蜀山的小师叔......那么一切都将不再成为问题。

    三皇子唇角微翘,他忽然觉得赵蕤的谶言说得实在是太对了,蜀山的小师叔是一个绝妙的位置,很多看似不可能解决的矛盾,只需要一个人的死去,就都可以得到完美的化解,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徐藏如果死去,那么自己将成为手持细雪的新任小师叔。

    而坐上这个位子之后,所有的矛盾都将解开,剩下的,就是波澜不惊的等待,等到一条又一条埋下的线索揭起来,苦心积虑,忍辱负重,二十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活下去了。

    这是一件大不易的事情,现在机会就摆在自己的眼前。

    李白麟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握住。他只需要得到徐藏的青睐,帮他化解两座圣山的怨气,那么徐藏死后,所有的遗泽都是自己的。

    在他心目中,这一切......都成了尘埃落定的事情。

    他开始去想闲暇的琐事,想到了截货这件并不愉快的事情,心情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变坏。

    他查清了所有的起因,截货的少年,住在安乐城的哪座院子,从什么时候杀的第一个人,每日的习惯......

    让李白麟觉得有些意思的是,截走自己这批货物的少年.......就在感业寺中。

    那个叫宁奕的少年郎,让他生出了想要见一见的念头。

    他看对方如蝼蚁,如草芥,胆大包天,细细想来,却觉得整个事件,其实颇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少年杀人越货的行为,做得堪称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那个活下来的马贼,自己很有可能查不出来真相。

    那个叫宁奕的人,截走自己的货,没有逃,没有跑,留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查到他的头上?

    是自负还是愚蠢?

    二皇子揉了揉眉心,平静地想,自己向来是个“懦弱”的人,哪怕展现出更深一层的面目,也应该儒雅而温和。

    那么,当自己面带笑容站在罪魁祸首的面前之时,那个少年知道自己触犯了什么样的存在,会不会痛哭流涕,跪下来求自己饶过一命?

    李白麟不一定非要杀死他。

    因为这只是一个蝼蚁而已,可杀可不杀,无论是选择哪一种处理方式,都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的影响。

    他有些好奇少年的来历......感业寺被蜀山封锁,这个少年最近固定时间出入寺中,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位蜀山的弟子。

    而自己则是蜀山未来的师叔。

    在手握细雪之前,自己需要对蜀山展现出足够友好的态度。

    ......

    ......

    马车徐徐停下,李白麟掀开车帘,他眯起双眼,望着映入眼中的景象,感业寺的枯叶在风中打旋。

    寺庙没有翻新修葺过,红墙龟裂,带着一股子寂静还有冷清的气息。

    徐清客顺着帘子掀开的方向,注视着寺里的景观,只觉得有些不合乎常理,深秋之时,草木焕发新生的蓬勃气息,非但没有破败,反而多了一些生机。

    这其实是一种矛盾的景象。

    小无量山的人没有踩剑而行,跟在三皇子身后之时,他们便卸下御剑,罩上麻袍,将剑器收入匣中,与常人无异。

    剑湖宫的苏苦皱着眉头,他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古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是罕见,他在剑湖宫地底圣地的时候,曾经有过些许的冲动,血液当中流淌着的星辉,有些不受控制的涌动。

    两拨人马,三四十人,一节车厢,就这么停在了感业寺的门口。

    夕阳的光芒带着一些凉意,将影子拖曳很长,狮子张牙舞爪的石像,在地上糊成一团碎影,随风飞起贴地落下的片叶,分不出是影子还是枯叶。

    ......

    ......

    宁奕正在替女孩取出神性。

    他每日都会来。

    即便取出了四十三滴神性水滴,徐清焰的身体状况有了康复,他仍然习惯了,每日在下午的时候,从安乐城的院子出发,拎着伞剑,来感业寺一趟,取出徐清焰身体当中新诞生的神性。

    神性是一个极其稀有的物质,徐清焰的身体像是一个母胎,每天都会孕育出崭新的神性,在凝结成为水滴之前,先是雾状,絮一般缠绕纠结,蜀山的丹药药性霸道,强行凝聚成为水滴,在女孩的身体当中,处处都有着神性的残余,那些残余还来不及凝结,或许只依靠服药,永远无法凝结。

    宁奕依靠骨笛,一点一点的汲取。

    徐清焰说过,自己留在寺里的时间不会太长,宁奕知道她背后究竟藏着怎么样的巨大势力,哪怕是如今在西境堪称落魄的三皇子,背后也是小半座大隋皇室。

    他并不纠缠进入皇室的权争当中。

    很快女孩会被送入皇城。

    但宁奕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与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

    他皱起眉头,隐约的直觉告诉自己,寺外抵达的那拨人马,似乎带着一股不善的气息。

    “是我哥。”女孩呼出一口气,她没有去看窗外,面上已经带了一些遗憾,声音温柔道:“谢谢你......宁奕,他们来找我了,我恐怕要走了。”

    宁奕心底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看着女孩那张完美的脸颊,然后站起身子,透过竹窗的缝隙,看到了寺外的影影绰绰。

    那些人......是来找自己的。

    徐清焰也觉察到了一些古怪之处,停在寺外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披着大灰袍的那些明显是修行者,他们的气势磅礴而又凝固。

    不是来找自己的吗?

    徐清焰惘然看向宁奕。

    宁奕无声的笑了笑,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回过身子的时候,看到了她焦急的眼神,认真说道:“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伞剑就靠在他的身边。

    宁奕拎起伞剑,沉默的回想着自己杀人截货时候的细节.......上官惊鸿死了,拦路的人死了,当时见到这一幕的人,应该全都死了。

    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座小山上,骑马捻箭的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宁奕,我记住你了。”

    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

    徐藏说的没错,杀人就应该干净利落,自己如果把所有人全都杀光,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宁奕站在屋内,他伸出一只手,停在推门的那一刹。

    女孩轻声道:“宁奕。”

    宁奕顿了顿。

    女孩犹豫道:“小心一点。”

    宁奕笑了笑。

    拎着伞,推开门,屋外的阳光落在红叶上,层层叠叠,他站在寺内,隔着一道笆篱,一共三十七件灰色大袍,除了落日时候的草木气息,还有一股......在西岭时候曾经闻到过的熟悉气息。

    宁奕扫视一圈,看到了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无量山众人。

    郑奇皱着眉头,觉得这个少年似曾相识,一时之间没有想起在哪见过。

    当时太过混乱,烟尘四溅,停驻的时间又太过短暂。

    宁奕的气质变了很多,头发削短,干净利落,整个人换了新袍,踏入修行之路后,他每日与徐清焰一同相处,身上带上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神性。

    宁奕连忙转移视线,他拎着伞剑,剑尖杵在地面,注视着众人拥簇的那截车厢。

    车厢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可知,我是谁?”

第三十八章 救命之恩,如何相报

    这个声音出来之后,感业寺骤然安静下来。

    宁奕注视着那截车厢,他在思考如何开口,听起来,对方的话语并不带着如何羞辱的意味,似乎只是好奇.......自己是否真的知晓,此刻在车厢里坐着的那位,是什么样的身份。

    不用动脑,哪怕是用脚趾头去想,能够被两座圣山的大人物围拥着的,在整座西境内,还能有谁?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此发问,哪怕不带着羞辱,也有些徐藏明知故问的无耻风范了。

    于是宁奕老老实实认真回答。

    他很是惜字如金的说了三个字。

    “三殿下。”

    车厢内的那个人语调木然的开口。

    “宁奕。你劫了本殿的货。”

    宁奕并不惊奇于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二皇子远在东境,能够叫来一批马贼实行杀人越货,更不用说这位就在自己大本营的三殿下了。

    宁奕只是皱了皱眉,如果说他劫走这批货......的确没有错,他把一整节车厢当中最贵重的物品都找了出来,为了破开初境,他吞下了车厢底两颗品秩不凡的阴珠阳珠。

    但是剩下的车厢究竟去哪了,宁奕知道这批货要送到感业寺,但他在这里待了如此之久,连个车影子都没见到,鬼知道被谁截走了?

    宁奕欲言又止,他杵着伞剑站在寺门,头上顶着一团黑线,终于明白了徐藏背黑锅的感觉......

    车厢里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失去了兴趣,幽幽道:“你敢截我的货,这是死罪。”

    这句话说完,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那两拨人马,便不再是恹恹无力,而是抖擞大袍,气势压下,感业寺内枯叶纷飞,渊?s岳峙。

    ......

    ......

    坐在车厢里的李白麟,说完之后,便懒得再看,他先前瞥了一眼,这个少年也并不如何的出众,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打劫大隋皇室的货物,本身就是一桩死罪。

    如果那个叫宁奕的少年,不能给出一个他愿意接受的答案,那么他会把这个犯了天下之大不讳的少年,绳之以法,亲自交给蜀山处理。

    李白麟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徐清客,神情不太对劲,面容带着一些困惑和微惘,他很少见过老师会有如此的神情。

    徐清客微微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或者在感知着什么。

    这座寺庙里的灵性不太正常,枯叶很干,但色泽艳丽,秋风很冷,但吹过帘子吹到肌肤的时候,带着一股暖意。

    他与蜀山约定过,将会在徐清焰十六岁的那年把她接走,定下来的地点,就是感业寺。

    对于自己的妹妹,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那是一座神性宝藏,也是一个致命的毒药。

    这是一种无解的病症,他只求她能够活到十六岁那年入皇城。

    蜀山后山的丹药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些年,蜀山把自己妹妹保护的很好,徐清客阴神遨游蜀山的时候,一度没有找到蜀山藏匿自己妹妹的地点......如今到了感业寺,看到寺庙院子里花开花谢,轮回生锈,这样的一番景象,毫无疑问,与神性的变动密不可分。

    外面传来了轻微的推门声音。

    宁奕有些困惑的看着推门而出的固执女孩,夕阳的光芒落在那张雪白无瑕的少女面颊上,紧接着所有的目光都落了上去。

    车厢里能够听到外面的哗然声音。

    在两座圣山能够修行的人物,都是心性坚毅之辈,即便如此,当他们见到那个推门而出的女孩之时,仍然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感慨。

    李白麟皱着眉头,探出了头。

    只是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外界曾传,西境的三皇子李白麟,是个多情的情种,但真正了解这位三皇子的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笑话......李白麟不近女色,传出的所有负面的消息,都只是为了把自己涂抹污浊,素日里在西境殿内休息的时候,身边围绕着莺莺燕燕,总是想到自己因晚生一些时日,不得已而沦落至如此地步,于是越看越厌,越看越恨。

    情种......是假的。

    李白麟怔怔看着那个推开门的女孩,那张稚嫩柔媚的脸蛋,五官带着英气,与自己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

    他听徐清客说过,徐家有女初长成,难得一见的佳人美色,只不过有疾在身,要等到十六岁那年,送入皇城,送给陛下做一份天大的寿礼。

    坐在李白麟对面的清瘦男人,看到殿下如此失态模样,无声的摇了摇头,轻轻敲了两下车厢内壁,待到李白麟恍惚回过神来,才轻声在车厢里开口。

    ......

    ......

    宁奕轻声道:“你可以不用来的,我可以解决这一切。”

    宁奕的解决方法向来很简单,打......打不过就跑,他从推门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思考,如果待会发生了冲突,如何从这帮圣山修行者的手中跑掉。

    这里是蜀山的地界,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不敢猖狂。

    女孩的出现,改变了如今的格局。

    徐清焰舒展眉头,拿着旁人不可听闻的声音细碎道:“我不放心......其实我哥并不是一个坏人,你救了我,所以你不该死。”

    宁奕沉默看着女孩,心底默默盘算着其他的事情。

    徐清焰上前一步,目光缓慢扫过所有人,认真对着那截车厢说道:“宁奕先生,救了我一条命。”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并不了解这个女孩与车厢有什么关系,但剑拔弩张的气氛,从她出场之后,就烟消云散。

    大部分人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刚刚共处一室的少年少女,各种各样的臆想都传了开来......然而没有过多久,车厢内清脆的敲打声音响起,徐清客收手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噤声。

    “宁奕先生......我替殿下收回之前的话。”

    有人走下了车厢,徐清客看着三年未见一面的妹妹,沐浴在阳光当中的女孩的确惊为天人,而那个站在徐清焰身旁的少年,显得平凡如草芥。

    “你压制了她体内的神性?”徐清客蹙起眉头,道:“你是蜀山的?”

    宁奕嗯了一声。

    “你应该知道的,她的身体里有病。”徐清客轻声开口:“蜀山的药治不好。”

    宁奕点了点头。

    徐清焰体内的这些神性,蜀山的丹药只能压制,不能疏散。

    “我会把她送到皇城,大隋的皇城,有全天下最高超的药师丹圣,妙手回春,他们能让她活得更久。”徐清客注视着宁奕,忽然问道:“你觉得她很好看?”

    宁奕再一次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希望她的身体,没有出现其他的变故,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徐清客微笑说道:“在阔别三年之后,重新见到我的妹妹,发觉她的身体并没有恶化,看起来还能活上一些时候,这是一件好事。也让我对蜀山的印象变好了。”

    这些话听起来荒谬而又自负。

    但是宁奕没有笑。

    眼前的瘦弱男人,看起来并没有修行,却给宁奕带来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

    也是一种暗流汹涌的危险感。

    宁奕抿起嘴唇,没有搭话。

    “你如何治好她的?”徐清客挑了挑眉。

    宁奕摇了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一阵寂静。

    徐清客认真打量着少年,他轻声而温柔的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能够让她多活几年,是你们两个人的福气。”

    宁奕皱起眉头。

    徐清焰木然看着自己的哥哥。

    “殿下愿意不治你的罪。”徐清客微笑说道:“你不仅可以不用死......”

    “还可以被殿下带回皇城,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少年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欣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徐清客面色如常,站在他身旁的苏苦,看着少年如此态度,忍不住皱起眉头。

    其余的两座圣山,修行者交换眼神,有些疑惑于这个少年,为何与之前的那位马贼二当家在听到了同样的消息之后,展现出来的反应截然不同。

    在他们看来,能够被带回皇城,是一件天大的恩赐之事。

    苏苦忽然上前一步,他先是看着徐清客,还有车厢里的三皇子李白麟,语气诚恳道:“在剑湖宫,我等修行之辈,行走在剑尖之上,闯荡天下也好,出门历练也罢,经常受伤,轻重不一,每年都会有人死去......若是能够被救活,那么便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小无量山的郑奇长老,听着这番话,有些迷糊,不太明白苏苦想要说什么。

    车厢里一阵沉默。

    苏苦继续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命之恩,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了。”

    宁奕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心想这群修行者当中,总算出了一位正常些的人了。

    他刚刚想开口说,自己不需要任何的银两,也不需要任何的封赏......劫货的事情能够一笔两销,他才不想被带到皇城,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安享晚年,这说的算是什么鬼话?

    让宁奕窒息的是,没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苏苦便转过头来,背负双手,居高临下,面色却无比诚恳,苦口婆心道:“宁奕,三皇子救了你一命,这般天大的恩情......你为什么还不谢恩呢?”

第三十九章 小师叔

    谢恩两个字落在宁奕的耳中,让少年好一阵沉默。www.uu234.net

    宁奕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恩?

    谢恩......谢什么恩?

    宁奕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看着那节车厢,自始至终,那位三皇子都没有下车,只是探出头颅欣赏徐清焰美貌的时候,怔了那么小半刻。

    从看到李白麟的第一眼起,宁奕就不喜欢这位大隋皇室名门正统的三皇子殿下。

    李白麟眼中有很多东西,宁奕能够看得出来。

    这个世界上,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掩盖永远只能是掩盖,无法掩饰内在,宁奕最不喜欢的一类人,就是虚伪的人。

    三皇子眼中有很多东西,唯独没有诚恳。

    他说的话很少,目的却很明显。

    恩威并施,打压自己,然后放过自己,好让自己心怀感激,感恩戴德。

    宁奕叹了口气,心想大隋皇室的这一套,应该是在方圆三万六千里都屡试不爽?

    自己算是替最后截货的那人背了黑锅,这个恩情不谢也得谢。

    他看着三皇子,认真说了两个字。

    “谢谢。”

    事情当然没有结束。

    这并不应该是一个草民对待大隋皇子的态度,宁奕没有敬畏之心,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已经准备拔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但是车厢里的三皇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些礼数。

    李白麟敲了敲车厢,轻微的声响,让小无量山的人按捺住了拔剑的冲动。

    “把徐姑娘带上来......”

    宁奕看着披着大灰袍的苏苦缓步上前,他低下头,看着徐清焰清澈的目光,笑着拍了拍女孩肩膀,轻声道:“去吧。”

    徐清焰轻轻的嗯了一声......

    在最后的时候,女孩低不可闻的开口:“保重。”

    宁奕温和笑了笑。

    苏苦把徐清焰领上了另外一节车厢,女孩登上车厢之后,宁奕皱起眉头,他看见这位剑湖宫的大修行者,在车厢旁边站立许久,手指掐诀,似乎布下了什么阵法。

    应该是隔音阵法?

    这节车厢的马车车夫拎起缰绳,准备出发。

    三皇子明显也失去了兴趣,他轻声道:“走吧......给他留一个教训。”

    侍在一边的小无量山执法长老郑奇,点了点头,明白了三殿下的意思,他眼神扫过身后弟子,立马有一位刚刚踏入中境的内门执法弟子对视目光,点了点头。

    两辆马车开始先后启程,三皇子缓慢掀开车帘,准备看一看那个叫“宁奕”的少年,会被教训成什么样子。

    李白麟不会出手,宁奕说了自己是蜀山弟子,自己这位未来的蜀山师叔总不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而出手惩罚......而更直白的一点,两个人的世界天差地别,李白麟贵为大隋皇室,宁奕只是一条草民贱命,如若不出意外,今日之后,便再无见面之时。

    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病弱的李白麟,其实是藏匿修行境界已久的修行者,大隋皇室的血统一直传承极好,他的境界相当的高。一个想要去握住细雪的人物,怎可能没有配得上蜀山小师叔的修为?

    只不过李白麟向来示弱,蜀山的暗宗,各大圣山包括皇室的记录当中,他都没有出手的战绩。

    他早就看出了宁奕只不过是个第二境的初阶修行者,论魂海论星湖,都只不过是个草包。自己这一行人,小无量山的,跟在郑奇身后的,最少也是个第四境的中境修行者,只需要一剑,轻则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断去三四根肋骨,重则废了修为,再无修行念头。

    就当是......僭越之罚,不敬之惩。

    然而他却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画面。

    ......

    ......

    与郑奇只是一个眼神交错,便拔剑而出的小无量山弟子,已经第四境修为,他抬臂拍向自己肩头,一柄灰蒙蒙的长剑倏忽破袍而出,身子前掠,剑器随之俯冲。

    小无量山弟子单手攥住剑柄,毫无预兆开始奔跑,目标就是站在感业寺寺门口的那个少年。

    宁奕面无表情,在他想象当中,这才应该是正确的招呼画面,对着那位疾冲而来的小无量山弟子点了点头,宁奕脚尖踢踏一下伞剑的伞尖,身子向后仰去,灰色长剑横切而过,贴着少年面颊,将两颗石狮子拦腰切开。

    碎石崩裂,小无量山弟子的眼神凝聚在自己身下,那个反应速度极快的少年,竟然躲开了自己的一剑?

    星辉暴动,他双足踏地,马步站立,一剑立斩!

    宁奕已经闭上双眼,聆听空气当中炽烈的风声。

    他并没有急着动用伞剑,因为徐藏交给自己的剑势,招招都是杀人手段。三皇子想要教训自己,恐怕只是想要打断自己两根骨头,如果自己此刻杀了这位小无量山弟子,真正惹上了大隋皇室,麻烦就不会那么简单。

    伞剑并没有转出剑锋,宁奕身如泥鳅,卧地如龙,第二境的星辉数量虽然稀少,却比这位第四境的小无量山弟子要灵活许多,附着在脚底,整个身子如蜻蜓点水,向前掠行,从那位弟子身下掠过,剑气纷飞,感业寺的门槛被一剑砍成两半。

    近乎与地面平行,只有脚底粘粘在地面的宁奕,瞬间挺直身子,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弟子,而是目光越过人群,与那位三皇子的车厢对视。

    如此大的声响,徐清焰没有探头......看来那个灰袍男人,的确布置了一个隔音阵法。

    宁奕轻微不可见的拉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这样的安排......真是有心了。

    转过身的小无量山弟子,面色青红,他双手持剑,高高跃起。

    身后传来剑气破空声音。

    宁奕旋出剑锋,没有回头,伞剑在空中缭绕翻飞的轨迹璀璨如星火,无数寒光爆射而出,那个高高跃起的小无量山弟子被震得跌飞砸入感业寺中。

    一道道爆射而出的寒光,是被伞剑砍得爆开的灰剑剑片,溅射开来,力度巨大,钉在感业寺的红墙白瓦之上,崩出一团又一团的烟尘。

    宁奕就站在四面八方滚滚而下的尘土当中,跌坐在地面的那个小无量山弟子显得很是狼狈,而且震惊。

    但是宁奕没有,他轻轻旋回了伞剑的剑锋,撑开小伞,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烟尘砸在伞面,汇聚而下,碎石粒嘀嗒嘀嗒砸落在地。

    三皇子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停住了脚步,他们沉默看着感业寺里的那一幕。

    剑湖宫的苏苦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他看到小无量山执法长老的面色带着难堪,眉头紧锁,注视着感业寺里灰尘弥散的那一副场景,似乎在想些什么。

    郑奇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辆载着徐清焰的马车越走越远。

    宁奕看着那个女孩的马车,与太阳一起缓慢消失在了地平线与视线当中,少年在心底默默地想,徐清焰去了皇城......应该很快就能把病治好了。

    这样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他轻轻念了一句保重,然后收起伞剑,缓慢走出烟尘弥漫的感业寺。

    李白麟已经下了车,他凝视着宁奕。

    准确的说,凝视着宁奕的那把伞。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但是能够跨越一整个大境界对敌的......一定是个天才,无论放到哪座圣山,都是天才。

    然而刚刚发生的战斗,简单的有些离谱。因为自始至终,宁奕只出了一剑,一剑就砍爆了小无量山诸多加持的第四境法剑。

    所有人都留意到,宁奕的剑不是凡品。

    三皇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下了马车,站在暮色当中,眼里藏着深邃的星空,注视着宁奕。

    宁奕忽然觉得三皇子一定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那双眸子里藏着星河灿烂,即便不展露修为,气势也压过了场间的其他所有人。

    “之前他们说的话......有些过了,做的那些事情,也有些过了。”

    李白麟看着宁奕,面容很是诚恳地说道:“事情过去了,就不要计较了。”

    宁奕看着三皇子,心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劝人大度?息事宁人?他轻轻嗯了一声,不明白这位大菩萨为什么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三皇子看着宁奕,他柔声问道:“你刚刚拜入蜀山,踏入修行之路?”

    宁奕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的那批货,送到感业寺内,本就是要送给蜀山山上的弟子。”李白麟又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天才,这些资源送给你也无妨。”

    宁奕明白这位三皇子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了......

    他想要结好蜀山。

    李白麟微笑道:“你是哪位门下的弟子?我会亲自去拜访。”

    宁奕认真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

    “那真是可惜了......”李白麟看着宁奕,认真道:“既然你是蜀山的天才,那么所有的规矩都可以为你让开一条道路,劫了我的货,打伤小无量山弟子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当他没有发生过。”

    郑奇长老的神情有些僵硬,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小无量山弟子,面色通红,捡了捡地上的剑器碎片,一瘸一拐从宁奕身边经过返回。

    宁奕故作惘然,道:“为什么呢?”

    李白麟说道:“因为我很欣赏你。”

    宁奕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李白麟微笑道:“你可以喊我一声小师叔。”

    宁奕注视着那个白袍病瘦的皇子,笑着问道:“三殿下什么时候成了蜀山的小师叔?”

    “很快就会是了。”李白麟看着少年,道:“你可以随我一起上蜀山,见证这一幕。”

    宁奕心生感慨,心想......自己到现在,竟是连一次蜀山都没有上过。

    他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在一旁一直皱眉凝视宁奕的小无量山长老,越看少年越觉得眼熟,脑海当中的那根弦,终于把眼前的宁奕,与西岭的少年,联系在了一起

    “殿下请后退!”郑奇面色忽然一变,扭头寒声道:“小无量山弟子听令!结剑阵!”

第四十章 三尺锈剑,万里河山

    感业寺大风炸开,轰隆隆剑气卷席。顶 点 X 23 U S

    郑奇背后的小无量山,以阵法出名,刀阵剑阵,尤善群杀。小无量山弟子出行,大多结伴,三五人可结小剑阵,中境可以跨越一个小境界对敌,人数越多,越是强悍,小无量山的山门镇山剑阵,集九十九座小剑阵护山,山上近千弟子,齐心合力,即便是超越了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前来攻打,也难以轻松攻破。

    感业寺内,藩篱全都被剑气掀开,土石飞溅,寺庙牢固的墙面被巨大的掀力撼动,一寸一寸的雪白漆红被剐蹭掠起,草根倒飞,连头带根地拔地而出,站在风暴中心的郑奇,面色如临大敌,他离地三尺,踩在剑尖之上,整个人躬身弯腰,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年,大袖飘摇,手中掐诀不断。

    “天枢。”

    “天璇。”

    “天玑。”

    伴随着郑奇的声音落下,他身后的剑气风暴愈发膨胀,方圆十丈距离之内,倏忽扩散的剑气笼罩天地,一片黑暗,每一道声音砸下犹如敕令,伴随着踩剑男人的并拢两指落下,天地之间劈开一道缝隙,光芒四溢,幽幽火焰嗤然沸腾,围绕小无量山执法长老的周身开始旋转。

    七道敕令,在黑暗天地当中开出七道光明,宛若七颗星辰,只不过天地昏暗,十丈之内犹有外面的丝丝缕缕光明照入,七颗星辰并不是真正的命星,任何一颗拎出来,论光芒论大小都相差极远,即便是七颗合在一起,也难以争辉。

    三皇子静静看着这一幕。

    剑湖宫的苏苦挑起眉头,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他环抱双臂,面带笑意,飘然后掠一步,来到了剑气龙卷外沿。

    “殿下,小无量山的修行者,睚眦必报,记仇的很......”他轻声笑道:“这个叫宁奕的少年,恐怕是之前得罪过他们。”

    李白麟点了点头。

    他既没有出言阻拦,更没有丝毫动作,他轻轻从鼻尖嗯了一声,瞥了一眼剑气冲霄的小无量山众人,目光重新落在了宁奕的身上。

    他的心底忽然觉得有一丝疑惑,一丝不安。

    心神不宁。

    而让李白麟觉得心底无法安稳的原因......他努力寻找,最后落在了宁奕的身上,这个少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让自己觉得无法舒适的气息。

    李白麟细细咀嚼。

    他再一次望向了宁奕的伞剑。

    这一次,他想明白了。

    李白麟神情变得木然冷漠,眼神里的色彩缓慢褪去,只剩下一片漆黑......他想到了天都皇城某位大儒告诫自己的一句话。

    只要事情有变坏的可能性......那么它就一定会变坏。

    三皇子双袖垂下,静静看着剑气天地当中的那个少年。

    李白麟终于知道那位大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应该早一点杀了宁奕的。

    少年缓慢攥紧伞剑。

    剑锋出鞘。

    ......

    ......

    天地昏暗,宁奕握剑而立,伞剑的剑锋被他轻轻旋出。

    天地当中,郑奇的剑气充斥而下。

    对付自己一个第二境的修行者,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第四境的那个小无量山弟子,小觑自己在先,又吃了剑器上的亏。

    若是再换一个同境界的弟子,无须硬撼,只做斡旋缠斗,不做剑器交锋,耗到自己星辉和体力都殆尽......那么教训自己一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宁奕知道自己恐怕是被小无量山的那个踩剑男人认出来了,他攥紧伞剑,表面平静无比,似乎准备坦然接受这一击,脚底早已经蹬在了地面之上,踩出了两个凹坑。

    感业寺的方圆十丈空间被剑气挤压,缩得很死......宁奕这才知道原来第十境的修行者,有如此强大的威势,自己想要逃跑,恐怕是无稽之谈,吃下那一剑,硬撼的话,伞剑能不能扛得住还是一说,就算抗住了,自己能逃得过这个踩剑男人吗?

    郑奇脚底剑身铮然,光芒砸在剑身边沿,被砸得如流火般四处飞溅。

    宁奕挑了挑眉。

    显然没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

    看这架势,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教训了,这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的目光落在剑气天地之外,骨笛在怀中波澜不惊,荡漾出来的丝丝缕缕神性,让宁奕能够看清剑气天地外的一些光明,大日落下,长夜将至,站在地平线的白袍三皇子,双袖垂下,冷漠注视着自己。

    就在昏暗的剑气天地当中,宁奕忽然想到了西岭庙外的那些火光,想到了这些日子耳旁一直响着的徐藏的话。

    “跟在我身后,想活命不是一件易事。”

    踩着剑的长老,是追杀徐藏的小无量山中人。

    自己手中的伞剑,迎来了三皇子炽热的目光。

    宁奕这些日子过得太平静,太安稳......每日读书念经,在感业寺里体悟神性。

    他甚至忘记了徐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忘记了从西岭一路走来,真正的厮杀与生死,就只在那大雨磅礴的一个月。

    猎人在成长成为猎人之前......行走在荒原之上,只是一个猎物。

    宁奕双手攥拢伞剑,剑锋在地面轻轻的旋起,烟尘弥散,气势不断鼓荡。

    第二境的修为,在十境修行者领衔的北斗剑阵下,显得脆弱而荒唐,可笑又可怜。

    在宁奕鼓起胸膛郁气,准备递出那一剑的前一刻,郑奇便肃然点指,所有剑气,轰然大作,缠绕凝聚在指尖,倏忽迸射而出

    目标却不是宁奕。

    而是宁奕背后的那片黑暗。

    北斗剑阵凝结而出的所有剑气,汇聚在一指之上,如疾射而出的利箭,刹那射入宁奕身后的黑暗当中。

    这道剑气本该大放光明,在射入之后,却似泥牛入海。

    黑暗当中,有着微弱的“咔嚓”一声。

    清脆而又响亮,像是生了锈的器物,被轻轻掰断。

    宁奕的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黑暗当中,撕开了一线光明。

    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剑尖,劈散了疾射而来的所有剑气,以一点为开始,缓慢撕开这片剑气天地,剑柄的那一端,是一个置身天地之外的男人。

    宁奕悚然回过头,感应到身后那座感业寺的石壁,轻轻摇晃,有人站在黑暗当中,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还看不见那个人的容貌,但并不觉得抗拒,即便入眼是黑暗,也觉得有丝丝温暖,那个人伸出了一只手,手势与动作,都与徐藏的无比相似。

    却并不相同。

    他轻轻拍了拍宁奕的肩膀,意思就像是.......

    “我一直都在。”

    这是一种足以让人安心的感觉。

    宁奕握着伞剑,怔怔看着黑暗当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少年紧攥剑柄的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

    走出感业寺黑暗,来到剑气天地当中的,是一个双眼系了一条黑巾的男人。

    男人的头发灰白,两鬓随剑气飘摇,面容看起来并不显老,挑起的两截眉毛,就像是刀锋斜飞,要砍破天地。

    他单手握着生锈铁剑,以剑尖撕破小无量山的北斗剑阵,轻声问道:“小无量山......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界吗?”

    在目盲男人走出黑暗的那一刻,三皇子的面色,彻底木然,再没有丝毫波动,他身后的空间阵阵扭曲。

    一旁恭立的苏苦,声音寒冷道:“蜀山的瞎子......他会为这个少年出头?”

    踩在剑尖上的郑奇再一度抬袖,另外一只手并拢两根手指,指腹压在袖上,抬袖掌心对准挡在宁奕身前的那道身影,指尖抵住袖袍之后寸寸挤压前推,整座北斗剑阵的气势被他推得轰然作响,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音在天地四方响起。

    七颗星辰光芒大作,几乎都要骤然爆开

    就在这一刻,瞎子动了。

    宁奕几乎没有看清瞎子的动作,只听到了轰然如雷鸣一般的风声,未见其人,先见其剑。

    一柄铁剑劈砍在了郑奇身后的星辰之上,天地大变,夜幕撕裂,有了一线炽烈的光明

    七颗星辰,在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的被瞎子砍得爆碎开来,踩在剑尖上的小无量山长老,面色骤变,喷出一大口鲜血,连同身后十四位小无量山弟子,抛飞出去,身形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感业寺的外沿院墙,响起一连串的墙瓦倒塌声音。

    瞎子已经重新站回了宁奕的身前。

    他望向苏苦,轻声道:“听说你觉得蜀山只有三个人?”

    苏苦面色变化,他声音微寒道:“瞎子......你跟踪我?”

    瞎子微微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苏苦瞥了眼倒在感业寺地面上的小无量山众人,神情复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我身旁的这位,是大隋皇室的三皇子。”

    瞎子平静说道:“我知道。”

    苏苦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瞎子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

    苏苦沉默了片刻,道:“你确定还要保他?”

    瞎子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苏苦没有再说话。

    李白麟看着拦在宁奕身前的高大身影,他的目光穿过瞎子,望向身后的宁奕,眼神当中不再带有任何的欣赏,有的只是冷漠至极的平静。

    宁奕有些局促不安,他抿唇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瞎子齐锈。

    三皇子轻声问道:“为什么?”

    齐锈拍了拍宁奕的肩膀,笑着说道:“因为他叫宁奕。”

    宁奕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砰砰的跳动。

    “因为他手中的那柄剑,叫做细雪。”

    整片天地的寂静,被齐锈话语打破。

    黑暗当中,声音如光。

    “因为手持细雪者。”

    “是赵蕤先生钦定的传人和希望......”

    齐锈“注视”着三皇子,语气带着一丝遗憾,还有嘲讽。

    “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

第四十一章 皇族血脉

    “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

    齐锈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尖挑得快要飞了起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张扬,而是真正的为此感到自豪和骄傲。

    哪怕站在自己身后的,所谓未来天下大势为之辟易的蜀山小师叔,如今只是一个第二境的少年。

    他仍然相信。

    而且是无比的相信,赵蕤先生留在洞府里的那句谶言。

    宁奕的神情带着一丝恍惚,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动得如此剧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蜀山上的修行者。

    少年在接过徐藏包袱的那一刻,并不觉得如何沉重,他只觉得背上了一些东西,却不知道背上的是什么。

    宁奕在那一刻,心中隐约有了一些预感,未来的路,自己要替徐藏分担一些重量。

    但直到瞎子齐锈开口,他才知道......原来徐藏口中轻描淡写的小师叔三个字,在蜀山的心目当中,究竟蕴含了多么大的分量和责任。

    他低下头来,仔细凝视自己手中的那柄伞剑,剑锋被他旋出,此刻重新合盖回去,变回了一柄普通的伞。

    徐藏说,这柄剑花了自己很多银子,很贵重。

    如今,宁奕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的鼻尖有些酸......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大风当中站直了脊梁,望着对面的一行人。

    ......

    ......

    李白麟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本来面色就十分苍白,显得病弱而憔悴。

    三皇子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只因为他逆来顺受,最大的敌人二皇子身在东境,即便手眼滔天,能够干扰西境的实在太小,只不过是一些琐碎细事,不误大碍。

    李白麟的面色阴沉如水,他从小无量山和剑湖宫行走一遍,几乎没有遇到阻拦,即便是去了西岭的道宗,三清阁的那几位大人物也以礼相待。

    整个西境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大隋皇帝是他的老子,留给他的皇位,需要他一步一步去抢,但西境是留给他的地盘,时候到了,他亲临之地,西境几座圣山谁敢不低头,西境之内,他要什么会没有?!

    “请三殿下回吧,一切损失......蜀山事后会赔给殿下。”

    李白麟手指攥在袖内,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轰然的星辉在体内翻滚,这个看似羸弱的年轻男人,一只手轻轻抬起,贴附在车厢一侧,整截沉重车厢都在颤抖。

    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心中极度的怒火。

    车厢里的清瘦男人,并没有下车,他平静看着几乎快要失态的三皇子,轻声道:“殿下,如何抉择?”

    瞎子拦在宁奕的身前,神情凝重。

    宁奕有些不太明白,这位修为明显要高出场间所有人一大头的瞎子前辈,为何换了一副神情,之前轻松写意至极,此刻却如临大敌。

    三皇子的指节攥得发白发青,他愤怒盯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的某种情绪被不断挑起,持续发酵,沉积酝酿。

    如果说这个叫做宁奕的小子,就是蜀山的小师叔,得到了赵蕤的垂青,那么自己之前的高高在上,又算是什么?

    自己的宽恕与仁义,又算是什么?

    自己的颜面丢到了哪里?

    李白麟只觉得自己先前说的一句又一句话,到了此刻,在宁奕平静的注视下,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裸煽在自己的脸上。

    那个少年一直都知道,那柄伞剑就是细雪。

    那个少年早就继承了蜀山的衣钵,他说自己的师父已经逝世......那个人就是赵蕤!

    李白麟苍白的面色,涌起了一抹红晕,从脖根泛起,蔓延,青筋浮现。

    车厢那一端,徐清客的声音带着清净之意。

    “制怒。”

    李白麟用力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奕......你真的,很不错。”

    宁奕看着三皇子因为愤怒而铁青的面容,保持沉默。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触碰到了对方的哪一根弦,为什么眼前的男人,情绪竟然如此激动。

    他只是平静注视着对方。

    李白麟的声音一字一句挤了出来,咬牙切齿,竟然笑了出来:“你成功戏耍了本殿。”

    短短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制怒两个字在李白麟脑海当中翻滚了不下百次。

    三皇子青筋暂退,涌起的红晕缓慢荡开。

    一只手扶在车厢外壁的三皇子,恢复平静之后,身上那股风轻云淡的气息如常,他左右拍了拍两边袖口的灰尘。

    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坐在车厢里的徐清客重新闭上双眼。

    苏苦在心底叹了口气。

    站在原地的大隋三皇子,低垂眉眼。

    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注视宁奕,捏碎了自己手中的一块玉佩。

    李白麟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大隋容不下你。”

    天地之间,星辰摇曳。

    陆地起伏,龙蛇长啸。

    躺在倾塌墙壁砖瓦当中的小无量山众人,面色惊恐看着身下的一砖一瓦,全都被磅礴的力量捏碎,轰然升空,方圆一里,树木拔地而起。

    整座感业寺。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整座感业寺,都被恢弘之力抓取,犹如一只巨大的神手,从地面破土而出。

    瞎子皱起眉头,双手握紧铁剑,向着地面插下。

    大隋皇室有着极其诸多而且繁琐的禁忌手段,单单是居住在天都以及分布四地的大隋王爷,每一个都是战力卓越的修行天才,更不用说三皇子这种太宗嫡系血脉。

    皇室之内,每一位皇子,都有皇城里的强大护道者保驾护航。

    李白麟捏碎的那块玉佩,恐怕就是连接了皇城里某位大人物的意志。

    瞎子面色不动,侧过头颅,心想李白麟特地动用了境界极高的护道者......只是为了杀死宁奕?

    剑器插在土地之上,勉强保住了三尺范围的安宁,瞎子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这位大修行者的实力恐怕超越了命星境界,自己第二重境界只能护一个三尺地的太平。

    这份太平并不长久。

    等到那位大修行者的真身前来,自己拦不住,抹杀宁奕,就只是一个呼吸罢了。

    天摇地晃,宁奕脑海一阵眩晕,他双手攥紧伞剑剑柄,半蹲身子,死死盯着那位病态而冷静的三皇子。

    李白麟居高临下,神情镇定而自若,与宁奕对视的漆黑瞳仁当中,带着一丝癫狂意味。

    那袭白色大袍,在炽烈的风中翻飞,三皇子的修为轰然展开,他的声音在风中扩散。

    “各大圣山的圣子,如今境界尚在第八境。”

    “我李白麟,已是第九境巅峰,随时可以踏入第十境,道宗低头,圣山归服!”

    瘦弱的三皇子,凝视着杵剑面色凝重的瞎子,声音冷冽道:“齐锈,你蜀山后山有多大的背景?能打得过我父皇的大隋?!”

    瞎子沉默攥着生锈铁剑,艰难维系着自己的剑域不被地心那股巨大的抓力直接抓碎。

    “你蜀山不肯低头,我就打得你们蜀山低头!”

    李白麟一只手按在车厢外壁,瘦弱的身躯站在大风当中,犹如天神下凡,他的瞳孔变成了璀璨的金色,皇族的血脉施展开来,无论是苏苦还是齐锈,都感应到了那股巨大的压力。

    这是统御人族无数岁月的血脉传承。

    地心的那股抓力越发磅礴,随着李白麟血统的外泄,整座感业寺飞掠的枯叶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三皇子平静注视着宁奕。

    他说道:“跪下。”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修行者,三十七位普通弟子,在声音开口的那一刻,忍受不住巨大的血脉压力,以及三皇子本身修为的压制,噗通跪倒在地,骨骼颤抖。

    在两个呼吸之后,超过李白麟一整个大境界、已经抵达第十境的小无量山长老,面色通红,身体拼命抵触,最终抵抗不住心灵降落的巨大压力,跪在了地上。

    叩见皇帝。

    即便是超出了第十境,点亮了命星的苏苦和瞎子齐锈,也感到了这股皇族血脉的压力。

    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世界昏暗,星火渺茫。

    十境之下,天地跪拜,唯有一个例外。

    一个只有第二境的少年,捏着拳头,缓慢站了起来。

    幽幽的火光,在胸口的骨笛处散发而出,似是神性,又是澎湃的星焰,缭绕着少年,映照宁奕宛若神灵下凡,发丝都散发荧光。

    宁奕没有说话,他注视着三皇子。

    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脖颈爬出无数赤金纹路,如龙之逆鳞,迅速蔓延,到了面颊之处,李白麟的气息仍然在节节攀升,他的瞳孔彻底沦为灿金之色,摄人心魂。

    宁奕的瞳孔是普通的黑色,平凡到了极点。

    李白麟的背后,有一道巨大的金色影子升腾溢散,最终凝聚出了极其磅礴的巨人景象。那位从天都皇城,施展不可思议手段,赶到蜀山地界的护道者,身子包裹在赤金色的光焰当中,高高跃起,双手攥拢在脑后,浑厚的金色光芒被他抡动。

    一柄开天裂地的巨大斧头。

    瞎子蒙上了黑布,看不到漫天溢出的金色光芒,忽然咧嘴笑了笑。

    宁奕的身后,一道姗姗来迟的黑衣身影,懒散踱步而来,然而只是一步,就来到了宁奕的身旁,很是随意的抬手接过了宁奕的那柄伞剑。

    接着便是自下而上的一剑。

    细雪剑锋旋出,斩切而过。

第四十二章 以剑杀规矩

    皇室护道者的修为有多高?

    在瞎子看来,能够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每一个都是无比惊艳的天才,能够把三颗命星全都点燃的,就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的那一类。m.www.uu234.net

    想要成为天都皇室的护道者,至少要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那一类。

    或许他们的年龄已经苍老,当年立下过不可饶恕的罪孽,为了赎罪,甘愿入大隋皇室,替皇帝的子嗣护道。

    或许他们当年就是大隋皇族的一员,天赋异禀,为了突破境界,在人世间尽可能的活满五百年大限,甘愿进入护道者一脉,换取无忧无虑的修行资源,代价是终日不见光明。

    遥隔万里,千山万水,仅仅凭借血脉之间的联系,就能把自己牢牢困在这里.......瞎子知道这位护道者的修为,恐怕在三皇子所拥有的资源当中,也是最顶尖的那一层次。

    放眼天下,在踏出生死涅??那一步之前的修行者当中,都是绝对的强者。

    紧接着

    那柄巨大的金色砍斧,被切成了两道璀璨的金光。

    连同着整个炽热燃烧金光的金甲巨人,连人带甲,拦腰被徐藏的一剑切开

    高高跃起的护道者,仍然在空中,停滞一瞬,下一刹那,剑光收缩,猩红的血液突破护体金光的禁锢,轰然涌出,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开。

    在李白麟愕然的目光当中,在上一秒还所向披靡的那道金光,就这么骤然爆开。

    剑尖抬起再落下,整个过程无比自然,徐藏面无表情,抽回那柄不大的伞剑,旋回剑锋,“蓬”的一声撑开伞面。

    金色的血雨落下。

    伞面啪嗒啪嗒砸了好几滴如墨豆大的血滴。

    徐藏站在宁奕身旁,握拢伞柄,轻轻旋转,几滴血滴飞掠开来,砸在地上,极具腐蚀性的溅出几个凹坑,不断向下蔓延,血雨淅淅沥沥,一具沉重的尸体轰然砸在地面上,人形凹坑当中,溅起一大滩烟尘,嗤然的滚烫温度缓慢升腾,一片雾气。

    “听说大隋的皇室血统......很厉害?”

    男人注视着砸在地上的,呈现大字型的人形凹坑,目光带着戏谑与不屑,抬起头来,望着三皇子李白麟,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宁奕注意到,徐藏的修为在不断的倒退,随着气势的外溢,跌退的速度时快时慢......而递出那一剑后,只有第五境了。

    是实实在在的第五境,并非是掩盖修为,扮猪吃虎的第五境。

    徐藏这句话音落下,剑尖抵在地面,刚刚递出的那一剑似乎撕碎了什么,让整片夜幕都凝滞下来,皇族血统无与伦比的压制力被细雪剑气撕开一道口子,瞬息破碎开来。

    李白麟的那双瞳孔迅速褪色,皇族的血脉,在不受控制的逆流退散。

    除了在皇城见到了父亲施展血脉力量的那个时刻,三皇子头一次在别人的身上,感到了恐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土之内,莫非规矩。

    在规矩的限制当中,各大圣山,道宗佛门,四座书院,见了自己,都要客客气气,即便是自己的二哥,明里暗里想方设法的试图抹杀自己,真正在皇城里碰面的时刻,仍然要面带笑容,不敢有丝毫的杀意倾泻。

    自己的父亲,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

    但是徐藏的手中有一把剑。

    那把剑无比锋利,据说可以砍断世间的一切物事,包括规矩在内。

    而如今持剑的那个人,专杀规矩。

    宁奕看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血雾,心中唯有震撼,他看着徐藏,只觉得那道黑袍前所未有的高大和可靠。

    “真可惜啊......你要是多叫几个护道者,把皇城里那些半步涅??境界的老鬼叫过来,我也能一剑杀了。”

    徐藏的唇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道:“姓李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这十年来在做什么......”

    “不要试图拿以下犯上罪可当诛的那一套来恐吓我......你的老子杀了我的师父,我可不是奔着杀几个外沿皇族喽??哪康娜ジ闯鸬摹!毙觳匦a诵Γ?溃骸澳憧梢运滴蚁胍?本??蛘呤酝嫉吒泊笏澹?液芾忠饨邮苣茄?脑廾馈!?/p>

    宁奕听到徐藏开口,就知道徐藏还是那个徐藏。

    徐藏在任何境地都能够处之淡然。

    原因很简单。

    只要你的剑足够的锋利,只要你的人足够的强大。

    三皇子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地上的那具尸体。

    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因为李白麟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悲哀而又痛苦,皇族血脉里牵扯着奇怪的精神,大隋皇室的血统之所以能够传承的如此完善,是因为每一代的核心族人都非常稀少。

    同类稀少,修行不易,彼此之间的地位都无比崇高。

    吾等统领着这片大地上的万千生灵......这句话从出生开始,就深深烙刻在李白麟脑海当中。

    每一位皇族的嫡系子民,都是无比珍贵的存在。

    在这位护道者死亡的时刻,整片大地上,通过皇族血脉连接的所有皇族,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份痛苦。

    谋逆之罪。

    车厢里的徐清客叹了一口气。

    李白麟缓慢抬起头,他望向徐藏的眼神当中,没有愤怒,只有平静,还有深入血脉当中的痛苦。

    徐藏杀死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

    这是大地上最高等的僭越和谋逆之罪,不可饶恕,不可原谅。

    这样的一桩罪,足以把徐藏钉死在这片大地的任何一处,无处可逃,除非逃到北境倒悬海之外的妖族领地......接下来徐藏要面对的遭遇,比起之前被追杀的十年,要残酷残忍数十倍数百倍上千倍。

    因为这是大隋的土地。

    这就是无人胆敢得罪核心皇族的原因。

    李白麟扶着车厢,面色看起来虚弱而又苍白,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平静至极的捏碎了第二块玉佩。

    炽热的滚烫火焰倒卷而来,轰隆隆以三皇子为中心,带着他和那一节车厢,在虚无的燃烧当中,化作了一片虚无。

    宁奕怔怔看着那片焚烧之后,愈合成为虚无的地域。

    “捏碎传送玉佩,回皇城了。”徐藏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我本以为,痛失族人的血裔愤怒,会冲昏他的头脑,接着把境界更高的护道者呼唤过来。”

    宁奕亲眼看着火焰把三皇子和车厢包裹,他没有想过,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竟然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

    “这只是阵法的一种。”徐藏瞥了一眼宁奕,不屑道:“低劣的阵法只不过障眼法,小道尔。”

    说到了阵法,徐藏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缓慢扫过大地,掠过此刻匍匐在地的小无量山众人。

    阵法两个字,砸在郑奇的心中,让他一阵哆嗦,小无量山就以阵法出名......

    当初在西岭地界的时候,这位执法长老就在追杀徐藏的那批势力当中。

    郑奇低下头颅,浑身颤抖,直冒冷汗,不敢直视那个黑衣男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不断跌境的过程当中,这个男人竟然杀力越来越强悍?

    这是什么道理?

    不断跌境,跌到第五境修为,仍然一剑杀了大隋皇室的星君级别护道者?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天才修行者?

    那个男人真的杀了大隋皇室的人,郑奇以为这个男人欺软怕硬,被一群不到命星境界的晚辈追着杀,是因为修为跌得厉害。

    谁知道他连大隋皇族的人都敢杀?

    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谋逆之罪!

    徐藏瞥了一眼小无量山的人,轻声道:“你们自己动手吧。”

    郑奇怔住,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望着徐藏。

    徐藏木然道:“要是让我动手,砍断你们的手脚,再挑断你们的经脉,把你们悬在宗门山顶,挂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丢到湖底喂鱼。”

    小无量山的弟子面色惨白,通红。

    瞎子听着这一番话,面无表情。

    宁奕心底并没有生出丝毫的同情。

    那位执法长老惨笑一声,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个个面容绝望,郑奇最后怨毒望向徐藏,道:“你不得好死。”

    凄惨的剑光闪过,先是抹去了惘然陷入绝望的那些弟子,然后自尽。

    鲜血迸溅。

    徐藏懒得去看那些喽?吠?沤:??乃湛啵?迕嫉溃骸澳闼坪趺挥凶飞惫?遥俊?/p>

    浑身哆嗦的苏苦,面色苍白,看着徐藏,点了点头。

    剑湖宫曾经追杀过徐藏,他对于徐藏的态度向来是不屑和轻蔑并存。

    苏苦知道徐藏的杀胚性格,弑杀皇族的逆道者,此刻不可能放过自己。

    他一直在剑湖宫湖底闭关苦修,听闻过徐藏这十年来的动荡遭遇,只道是个废物,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如此逆天的猛人?

    他破开命星,自诩天下强者排名列次,也有苏苦一席之地,直到今日,才见识到了自己的短浅和可笑。

    苏苦声音苦涩道:“徐藏......你修的是什么道。”

    黑衣男人挑了挑眉毛,平淡道:“剑道。”

    “裴?f的剑,赵蕤的道。”

    苏苦听说过裴?f和赵蕤,知道徐藏的这两位师父,都是在大隋天下真正跻身顶尖之流的圣人。

    于是他认命一般闭上双眼,轻声道:“剑湖宫与你有仇,你动手吧,我不抵抗......能死在你的剑下,并不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徐藏皱眉,并没有急着动手。

    他语气不快道:“我徐藏杀人,不杀无辜之人,剑湖宫与我有仇,是因为你们派人追杀我......但是你没有。”

    苏苦有些惘然,睁开双眼。

    “首先,我如果要杀你,你抵抗不抵抗,结局都是一样的。”

    “其次......你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最后,我要杀你的原因,跟剑湖宫没有关系......”徐藏皱起眉头,道:“你之前说,蜀山就只有三个人,那么你把我放到了哪里?”

    苏苦瞪大双眼。

    “不仅仅是你们,你们背后的剑湖宫,小无量山......我今日就会亲自拜访,把账算清。”徐藏面带微笑,道:“更远的那些,没时间去了......算他们好运,就当我饶了他们一条狗命。”

    说完这句话后,徐藏以伞剑剑尖轻戳地面,原本砸入地底的护道者血液,漫天逆流而回,顺延举起的伞身汇聚,接着震散开来,漫天血珠,大雨磅礴,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苏苦和剑湖宫弟子身上。

    连惨叫也无。

    血雾散开......一片死寂。

    “宁奕。”

    徐藏啪嗒一声收起伞剑。

    “走。”他平静说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杀人。”

第四十三章 带你去杀人

    星辰漫天。m.www.uu234.net

    剑湖宫洪来城。

    这是一座湖中城,西境圣山剑湖宫坐落在此,一整座巨大圣山,巍峨入云,山体被无数玄妙的细碎阵法托起,悬浮在洪来大湖的上空,剑湖宫的核心弟子,在圣山山上修行,一整座洪来湖灵气氤氲,弟子的静室被阵法隔开,手握令牌,随时可以抵达湖底开辟的悬空洞府。

    灯笼悬挂,夜风拂过,微光飘摇。

    山底下的洪来城子民,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

    整座圣山都摇晃一下。

    “久闻剑湖宫大名,蜀山徐藏前来拜访!”

    声音朗若洪钟,伴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模糊的身影狠狠摔出,砸在夜色山门之上,那人被徐藏一脚一脚踢着上山,最后毫不客气拎起后领砸在青铜殿门,将两扇重门砸得粉碎,整个人生死不知。

    正在闭关的剑湖宫宫主皱起眉头,魂湖第一时间波荡开来,看到了夜幕当中,此刻站在自己山门外的两道身影。

    蜀山的徐藏。

    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岁模样的少年。

    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已经破关而出,第一时间落在了山门门前。

    “徐藏......你要怎样?”一位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盯着徐藏,冷声道:“当年杀了剑湖宫十一条人命,如今打上山门,这是要把蜀山和剑湖宫的脸皮全都撕破?”

    “剑湖宫还有脸皮可言?”

    徐藏笑了笑,漫不经心问道:“赵蕤死了以后,你们派了多少人杀我?天都皇城的那一夜,你们又是如何围攻裴?f的?”

    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面色难看,他一字一句道:“这是十年前的旧账,你非要现在来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徐藏叹了口气,摇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当然......过了十年也没关系,我可不是君子,我要报仇,不会在乎过了多少年。”

    “这十年来,你们剑湖宫,从西境追着我到东境,一拨又一拨。不算赵蕤和裴?f,单单是我头上的账,你们准备如何来还?”

    男人笑了笑,他轻声调侃道:“要不把你们剑湖宫的老宫主喊出来,让我瞧瞧那条老狗当初被裴?f打成什么模样了,还能不能与我过上两招?”

    “放肆!”

    “无礼!”

    两道流光飞掠而来,徐藏面色平静,并没有动用细雪,只是一左一右抵肩,两道以迅猛之姿冲来的大修行者身影,先后不一的撞上徐藏肩头,在下一刹那以更快的速度砸回山门。

    “轰”“轰”两道闷响。

    宁奕看得面色发白,心想原来徐藏凶残起来,哪怕不用剑器,也是个体魄极其变态的人形暴龙。

    宁奕看到烟尘当中,那两个做了数次深呼吸,硬是嵌在石壁当中无法动弹的命星大修行者,同情的摇了摇头,心底默哀一遍,再一次感慨。

    这也太强了些......

    宁奕总觉得这厮今天生猛的有些匪夷所思。

    徐藏的修为,在一剑劈碎金甲巨人之后,此刻再一次缓慢的下跌,这一次他没有动剑,修为缓缓跌下第五境,跌到了第四境的巅峰,星辉溢散,本该消逝在烟石与尘埃当中的那些星辉,在肉眼不可见的挪动当中,纷纷涌向了宁奕胸口的骨笛。

    陆陆续续有弟子赶到了山门,看到了两位师叔被徐藏打得嵌入石壁,一副凄惨模样,惊讶到不敢置信。

    没过多久,便有一道湛蓝光芒,比起先前的几道光芒的气势,加在一起还要磅礴,这股气势并不肃杀,反而带着一股温和,坠在山门之处,道袍男人竖起两根手指,一圈蓝色符?缭绕周身,幽幽燃起,犹如一圈扩散鬼火,将靠得近的弟子温柔排开。

    剑湖宫的山门,以湛蓝色道袍男人为中心,让出了一大块空阔的场地。

    “先师已经逝世......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尘埃落定,参与天都围杀裴?f前辈的,剑湖宫只有先师一人,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道袍男人面色诚恳,望着徐藏,道:“在下是现任剑湖宫宫主柳十,当年您血洗圣山之时,剑湖宫自问没有阻拦,更没有得罪,这十年来遭遇的伏杀......我并不知情,定是有人作祟。”

    徐藏木然注视着眼前的道袍男人。

    他说道:“苏苦死了,我杀的,他承认了剑湖宫的所作所为。”

    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胸膛起伏,他们并不关注徐藏后面的那些内容,他们只知道苏苦是剑湖宫新晋的大修行者,执法殿未来的希望,如此便死了?

    “我懂了。”

    剑湖宫宫主语气真挚说道:“我来替剑湖宫把这笔账还清。”

    他转过身子,挑起眉头,一根手指点在虚空当中,顿时荡开一道巨大的蓝色法印,整座剑湖宫的禁制尽皆收在眼底。

    模糊的影像在剑湖宫宫主的眼底缭绕,他平静掠过一道又一道场景,将苏苦静室内的禁制抽离而出,进进出出的修行者,来来往往的交易与话语,仇恨的蔓延,愤怒的起因......一切的经过,尽收眼底,了然无比。

    柳十面无表情一挥大袖,法印骤然散开,他神情漠然地走到一位执法殿大修行者面前,看着后者惊恐的目光,一指点下,落在眉心。

    一具瘫软的尸体就此倒地。

    剑湖宫宫主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他走到了嵌在石壁里的一位大修行者面前,手掌覆面,轻轻抹过,原本瞪大的瞳孔,在手掌挪开之后,便失去了生机。

    “如何?”

    剑湖宫宫主柳十重新走到了徐藏的面前,他的声音仍然温和,语调平静道:“我剑湖宫比不上小无量山家大业大,一共就只有九位大修行者,苏苦死了,当年追杀你的两个主使者也我抹除了。”

    “小无量山?”徐藏笑了笑,道:“你放心,它只会比你更惨。”

    剑湖宫宫主沉默了,他认真问道:“这样还不够?”

    徐藏摇了摇头,道:“当然不够。”

    柳十注视着黑袍男人,想到了传闻当中这个蜀山杀胚的性子......他叹了口气,道:“众生如芥子,没有人能把所有参与的谋划者都揪出来。更何况,当初那些想要杀你的,都已经被你杀掉了。”

    徐藏微笑不语。

    剑湖宫宫主看到了徐藏刻意带来的少年,如今只是第二境的修为,徐藏的目光当中,毫不掩盖着自己需要资源的意味。

    他斟酌说道:“十颗千年隋阳珠。”

    听到这句话的宁奕瞪大双眼。

    十颗?

    自己拼了命劫掉三皇子的一批货,里面最贵重的物品就只是一颗千年隋阳珠,徐藏只是带着自己上山来讨要公道,就轻轻松松要到了十颗千年隋阳珠?

    宁奕望着徐藏,有些口干舌燥。

    徐藏却摇了摇头,道:“不够。”

    剑湖宫宫主面色难看:“一颗千年隋阳珠,足够破中境了,十颗能够送他到第十境了,这还不够?”

    徐藏沉默地拔出了细雪,旋出剑锋,以剑尖抵在地面,目光环顾一圈。

    剑湖宫宫主咬牙道:“再加上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我剑湖宫已经送上了一份足够点燃命星的资源。”

    徐藏这才旋回细雪的剑锋,他忽然问道:“听说剑湖宫有能够安魂养神的蓬莱神丹?”

    向来好脾气的剑湖宫宫主听到蓬莱神丹四个字,轻轻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姓徐的,不要得寸进尺。”

    “你们与我的账,刚刚的那些已经可以算清了,现在算的是苏苦和宁奕的账。”徐藏挑了挑眉,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我知道苏苦一定有蓬莱神丹,把苏苦在剑湖宫的积蓄全都给他,这笔账就此两清。”

    剑湖宫宫主盯着宁奕,道:“宁奕......是你的徒弟?”

    “当然......不是。他是赵蕤的徒弟,接过我小师叔位置的人。”徐藏笑道:“我要是收了徒弟,怎么会狠心带着他来剑湖宫这种地方打劫,等我死了,他岂不是要被你们追到天涯海角,千刀万剐?”

    宁奕原本乐呵呵在心底盘算苏苦这个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究竟有多少积蓄,听到徐藏的这番话,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开始变化。

    宁奕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男人清了清嗓子,有些追悔莫及的想要跳起来捂住那张破嘴。

    但是已经晚了......

    徐藏环顾一圈,冷笑一声,对着剑湖宫的弟子大声道:“你们听好了”

    “为什么我徐藏十年前可以打上剑湖宫,打得你们抱头鼠窜,十年后仍然可以?”

    “为什么今天你们剑湖宫的脸被我打的啪啪响?”

    “因为老子徐藏,以前是蜀山小师叔!”

    他顿了顿,一只手掌“啪”地按在宁奕脑袋上,声音洪钟道。

    “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

    “今天我就是要让你们记住这个名字”

    “宁奕!”

    “他就是蜀山现在的小师叔!”

    “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这句霸道无比的话,由徐藏说出口,就这么砸在剑湖宫圣山的山门门前,再加上两具躺在地上的大修行者尸体,无比应景。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宁奕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扑来实质性的杀气,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宁奕觉得自己一定在那些剑湖宫弟子杀死自己之前,就已经把徐藏千刀万剐。

    他在心底痛骂了徐藏一万遍狗日的。

    宁奕表面上坦然平静,心底其实慌得不行,环视一圈,面对着一道一道敬畏和愤怒尽皆有之的目光,挺直脊梁,报以高深莫测的笑容。

    徐藏的境界只有第五境,照样能砍死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他的境界只有第二境又如何?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感到了一道深邃的目光。

    少年有些心虚的抬起头来,注意到了剑湖宫的宫主正在凝视自己。

    “宁奕......蜀山新一任的小师叔,很好,我记住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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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