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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他有一剑

    “这是道宗古天尊的大手印……”

    悬浮在空中的扶摇,心头咯噔一声。

    在周游抬起手掌的那一刻,她的心头便浮现一股强烈的不祥。

    道宗九位古天尊,各自留下一道印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太乙救苦天尊留下的“外狮子印”,对应九道印法之中的“斗”字。

    果然。

    下一刹那。

    炽烈的罡风擦着面颊席卷而来,扶摇的瞳孔狠狠收缩,外人看不见,但她的面前,有一头雪白毛发的狮子抖擞头颅,昂首奋爪扑来!

    头顶的那位巍峨神灵,拔地而起,化为一道长虹,与周游按下的那枚手印相碰撞!

    双臂抬起护在面前的漆黑神?,只来得及微微抬头,整具身子瞬间便被手印打散,那只雪白猛虎脱印而出,下山之姿,震在扶摇的肩头。

    白袍女子的肩头衣袍破碎开来,化为片片飞舞的碎片,而后燃烧成烬。

    猩红的鲜血彪射而出。

    无数神性化为流光,涌向扶摇的肩头,却无法抑制住伤口的伤势。

    “天尊禁术!”

    台下。

    三圣山山主的神情陡然变了。

    他们彼此对望,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不仅仅是道宗,每座圣山都有着诸如此类的杀伐之术,但这等禁术的施展,需要耗费极大的代价。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猛地惊醒,周游和扶摇……这是要死战?

    那枚大手印将莲花道场按得破碎。

    周游神情平静,缓慢收回按下的那只手掌,袖袍飞舞之间,指缝里流淌出猩红的血液,坠落的瞬间便焚化成雾。

    他动用了道宗的古天尊禁术。

    对他而言,参悟禁术……并不算难,其他人需要耗费十年二十年才能领悟的杀伐之术,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可以记住,闭关数天之后,他便可以施展而出。

    但有一点,他与所有人都无异。

    施展禁术的时候,即便他是千年一觅的道胎,也不能免于沉重的代价……比如,付出自己的一些寿命。

    与拔罪一样。

    古天尊的禁术,同样需要燃烧生命。

    他的背后,猎猎作响的白发长发,如瀑布一般还在生长,他燃尽了自己的所有,这些白发就是最好的证明……从涅??道火点燃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代价都与他无关了。

    他从不惜命。

    不求千年长生,只求一朝问道。

    施展道宗古天尊的禁术,打出刚刚的那一枚手印……并没有让他觉得痛苦,不适,相反的,胸口积压已久的那股郁气,在刚刚那一掌的击出之后,得到了释放。

    他太久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周游看着下方,道:“让我看一看……神藏的模样。”

    罡风的中心,白袍飘摇撕裂的女人,肩头的鲜血迸溅而出,凝固成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珠,她一只手捂住肩头,这是多少年了,上一次流血是什么时候?

    好像也是周游……

    她低垂眉眼,无声地攥拢手臂,眯成一线的眼神里,神性光芒不断溢涨。

    “嗖”的一声。

    扶摇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白发道士冷笑一声,身子陡然向着一个方向射去,就在自己刚刚的悬浮之处,被白袍女人一击掌风刮过,拍得虚空震出雷纹。

    巨大的莲花道场,两道雪白身影不断追逐闪烁,神藏一层一层揭开,扶摇的速度越来越快,周游拉开的距离也越缩越短。

    终于,周游不再躲避,而是以肩头狠狠震向前方,下一刹那,白袍女子的身影果然出现,只不过早有预知,左手覆右肩右手覆左肩,最终以手臂交叠之处,硬生生接下了周游的这一击攻势,接着双手翻转如爪,十字形拉扯。

    周游单手按住扶摇额头,掌心劲气迸发。

    “轰”的一声。

    扶摇来不及撕开白袍道士胸口的衣袍,就被震得倒飞而出,再次咳出一大口鲜血。

    她的眼神有了一丝疯狂,喉咙一甜,咽下一口即将溢出喉咙的鲜血,再度冲杀而来。

    周游眼神平静,长喝道:“杀!”

    左右两手,演化太极。

    又是一门道宗古天尊禁术!

    磅礴的星辉,在白发道士的两袖之间穿梭如游鱼,此刻化为一座八卦阵法。

    周游的思绪一直很是平静,在北境对抗扶摇之时,他见识过对方神藏大开的状态,越是战到最后,这个疯女人越强大。

    扶摇的意识越模糊,神藏占据的主导越大,杀力就越强。

    十年不见,这个女人似乎掌握了压制神性的办法,只可惜压制了神性,原始的杀戮气息也被压制下来……扶摇身上,反而少了自己当初心悸的那股气势。

    四两拨千斤。

    八卦阵法横在周游身前,两道身影撞在一起的刹那,扶摇和周游同时双手按在阵法之上,两人隔着太极阴阳鱼发力对拼。

    “砰”的一声。

    周游的身子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向后沉沉掠去,而扶摇则是再一次抛飞而出,重重砸在袁淳先生的阵法之上,砸得阵法凸出一个尖锐的细点。

    接着反作用力,再一度疾射而出。

    周游神情仍然平静,再一度将扶摇弹飞。

    如此反复数十次,整座莲花道场,那座升空而起的巨大阵法,此刻仍然韧性极好,没有破裂,但不断有尖锐小点向外刺出,抵达极限的下一刹那再奔着周游冲去。

    神性源源不断。

    扶摇似乎守住了一个底线,她并没有把所有的神藏都释放出来。

    而原本巍然不动,稳坐钓鱼台的周游,气息有了一丝停滞。

    论气机之争。

    即便他燃烧了涅??道火,也不可能是扶摇的对手。

    他动用古天尊的阴阳鱼禁术,演化道宗最强大的防御阵法,本来只是想化解扶摇的那一波攻势……但没有想到,被对方如此敏锐地捕捉到了意图,逼着他不断动用阴阳鱼。

    周游双手互错,散开那片黑白太极,不再去演化阵法,而是攥拢双拳。

    双拳对双拳。

    一男一女撞在一起,这一次不再是以柔克刚,两人都没有花哨,以体魄对撞体魄,然后同时倒飞而出。

    扶摇双脚踩在地上,踩出了一道十丈左右的沟壑,然后止住脚步,风轻云淡拍了拍自己衣袖,瞬间从狂躁的状态之中跳出。

    周游明显比扶摇要惨很多,他口鼻之间顿时溢出一大片鲜血,脊背着地,后背的石块不断溅出,堆成了一个土坡,最终砸在阵法边缘,才堪堪止住。

    扶摇原本滚烫的神性,短短一个呼吸便重新安定下来。

    由极动入极静。

    她早已经与十年前的自己不同,哪怕揭开神藏到最后一线,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心神澄澈,宛若雪水。

    她一直保持着理智。

    而现在看来,那个不理智的人,似乎不是自己,而是周游。

    白袍女子笑了笑,道:“如果你足够冷静……就不会像刚刚那样……”

    松开太极鱼,与自己做出对拼的举动。

    跌落在莲花道场边缘的周游,笑了笑,道:“啊……是这样吗……”

    他揉了揉眉心。

    白发道士的眉心,因为道火的点燃,燃烧出了一枚竖瞳。

    这枚竖瞳,其实也是道宗的一门禁术……时时刻刻的燃烧,可以让周游看清楚四周的一切异变,使他的感应能力强行拔高了一层楼。

    无论扶摇的速度多快,他都可以“看见”。

    而且可以挡住。

    而他放弃了以“太极鱼”四两拨千斤……并不是因为他失去了理智,也不是因为扶摇的无数次攻势,让他丧失了冷静。

    周游从来要做的,就不是占据上风。

    他要赢。

    他能赢的唯一一种方法……不是打出眼花缭乱的道宗禁术压制扶摇。

    换做另外一个人,周游可以拿着禁术,硬生生将其打死。

    但换做扶摇,这个方法,不行。

    他有一剑。

    也只有一剑。

    那把剑可以一剑灭杀雪魔君,一剑劈散韩约的灯火,可以斩断因果,切开业障。

    那把剑如果斩中了。

    那么他就赢了。

    所以,从一开始,周游燃烧道火的那一刻,他就只有一个想法……让那把剑,斩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他只有一次机会。

    就是现在。

    ……

    ……

    周游抬起头来。

    他目光望向莲花道场的最上方。

    这个抬头,让扶摇唇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白袍女子也随着周游抬起头来。

    在抬起头来的那一刹,扶摇脑海里闪回了无数个画面,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座阵法之上,以至于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一直悬在周游手边的那柄剑……不见了。

    扶摇在莲花道场之上,看到了一朵巨大的星辉莲花缓慢盛开。

    那位道宗古天尊,双手握着某个颀长而又凌厉的物事,衣袍四散纷飞,压“剑”而下!

    扶摇抬起双手,挡在自己天灵,无数神性纷掠而出。

    那位道宗古天尊的法相,降临而下,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般势不可挡。

    因为太乙天尊双手所持的……根本就不是那把道宗千年最强古剑。

    出鞘之后,一直展露锋芒,带给她巨大压力的那把古剑,在遇到神性屏障的刹那,支离破碎。

    那把剑……一直没有真正斩中过自己。

    扶摇神情有些恍惚。

    竟然……是假的么?

    下一刹那,她的胸口如遭雷击。

    白发道士起身之势犹如一道雷霆,袖中翻滚波浪,递出一缕剑气。

    这缕剑气鱼跃而出,瞬间击碎扶摇的胸口神性,刺入血肉之中。

    扶摇神情惘然。

    而周游的眼神平静到了极点。

    他的眼里,就只有那柄入肉三分的“拔罪”。

    从宁奕手上拿回拔罪,他花了一日时间,找了一柄剑鞘……然后在莲花道场,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让拔罪出鞘。

    他斩杀了雪魔君,没有人会怀疑……鞘中那柄剑的真实性。

    (今晚还有)

第八十八章 白发成烬

    莲花道场的空气都凝若实质。

    那座裹挟着磅礴气势坠砸而下的天尊法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以至于许多人都没有看见,白发道士站起来的那一幕画面。

    女子古天尊手中的“拔罪”大放光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担心扶摇能不能正面接下这一剑。

    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周游已经掠了出来。

    这一剑,他是跟徐藏学的。

    藏剑之术。

    为人处世,世俗道理,那个学剑的男人在不露痕迹间教了自己许多……一个人可以高调,但他的锋芒必须内敛,要藏到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出鞘的刹那,不讲究多么盛大的光芒。

    讲究一击必杀的快,准,狠。

    于是周游把“拔罪”藏在了袖子里。

    这一剑的递出,看起来不像是堂堂正正的对决,反而像是精心谋划的一场刺杀……

    但站在莲花道台高处的宁奕知道,周游的袖中一剑,绝不是卑鄙无耻的偷袭,更不是下三滥的袭击,扶摇的感知能力之强,想要瞒过她,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周游一直按剑不动。

    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剑的威力之大,无法阻挡。

    所以剑出锋芒的那一刻,扶摇一定会避开。

    于是周游营造了一个避无可避的瞬间。

    扶摇选择硬接头顶天尊递剑。

    然后她彻底被“拔罪”刺中。

    这一剑的见血,经过了缜密的算计,对捉厮杀的博弈,有天时、地利、人和……等等诸多因素加持在一起。

    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运气,以及狡诈。

    宁奕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在周游递出这一剑的身形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如果换成徐藏,应该也会这么做吧?把最锋锐的那一剑,藏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击致命。

    ……

    ……

    “这一剑好狠。”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看到了这一幕,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好。”

    墨守只是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

    执法司大司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认真说道:“换做是我,可能会死。”

    拔罪是可以斩断业力的先天灵宝。

    只要持剑之人支付得起代价,没有什么不可斩开……这把剑从一登场就吸引了墨守的注意,他记得在阳平洞天被自己亲手镇压的那位将军府胤君,执法司曾尝试了诸多手段,都无法杀死胤柔。

    即便是墨守亲自出阵,也只能做到镇压。

    若是他能拿到“拔罪”,像阳平洞天的胤柔,应该无法抵抗这种杀力。

    道宗的千年古剑,连“不可斩杀之物”都可斩杀。

    墨守盯着周游的“拔罪”看了许久,剑身上的无形威压极其逼真,看得他坐在台下,神情满是凝重……可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他也没有看出,古天尊手上所持的拔罪乃是一个幌子。

    他更没有发现,周游的袖中竟然藏了如此一缕锋芒。

    而让墨守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实打实中了这一剑的“扶摇”,似乎并没有被剑气切开肉身。

    换做是他,他已死了。

    可扶摇毕竟不是他。

    ……

    ……

    莲花道场上,古天尊的法相支离破碎。

    漫天飘落的神性,呼啸落下。

    一片片神性,像是落花,枯叶,落在周游和扶摇两个人的肩头。

    拔罪的剑尖,刺穿了扶摇的左边胸口,从后背之处穿透而出。

    那里是一个人心脏的位置。

    如果一把剑,从左边胸口刺入,从后背传出……那么这样的一剑,已足以杀死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因为剑气会刺穿心脏。

    刺穿心脏,人一定会死。

    但扶摇不是“人”。

    从被捡到的那一刻起,珞珈山就认定……她跟凡人不同。

    她是半神。

    扶摇的面色一片苍白,她的眉尖痛苦地拧起,大红色的嘴唇紧紧抿住。

    胸口的血肉,被剑气搅碎,经脉破损。

    这一剑穿透了她的胸口,后背被剑气打出了一片猩红的薄雾。

    但可惜的是……仅仅只是穿透了她的胸口。

    周游的神情有些微妙,他递出了这一剑,本该如释重负地收下胜利的成果……但他的眼神却更加凝重,神念与剑气一同掠出,他到了此刻,看清楚了扶摇身体里的构造。

    白发道士喃喃道:“怪物……”

    扶摇体内的血液,承载的不是星辉,而是神性,因此她的经脉,是寻常人的数倍宽阔。

    然而如此宽阔的经脉,也只能堪堪供神性流淌,无法飞湍激射,扶摇的每一次血液运转,都会带给她比常人强大数十倍的活力。

    如果不出意外,就算扶摇不去修行……她也能活到两百年以上。

    凡人会有生老病死,而她不会,她的血液可以抵御严寒,抵御酷暑,与神性糅合,永远保持着恒温。

    凡人的心脏会衰竭,会老死。

    她也不会。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心脏。

    左边胸口的位置,空空如也,被血肉填满。

    周游的神念与剑气一同递送过去,看到的只是一片猩红。

    剑气刺穿了她的胸口,却无法终结她的性命。

    她是一个无心之人。

    扶摇的面色一片煞白,而她缓慢睁开了双眼,眼神里一片漆黑,无悲也无喜。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周游的拔罪剑柄,两个人像是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到像是恩爱的道侣,于是周游的必杀一剑,刺得更深,剑尖一穿到底,带出一蓬鲜血,残破的白袍早已是一片大红。

    扶摇搂紧了周游。

    她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神藏的最后一层被揭开了。

    白发道士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被迫与“扶摇”相拥,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入他的体内,就连口鼻也不例外。

    神性如潮水一般将他吞没。

    周游眯起双眼,他攥拢拳头,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自己就像是陷入大海深处的溺水者,无法摆脱这磅礴的神性深渊。

    自己的金刚体魄,发出了咔嚓声音。

    隔着一层道袍,肌肤的表面,一条一条的绽开碎裂纹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拔罪剑的剑气继续催动。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最终还是陷入了气机之争。

    他要在扶摇杀死自己之前,杀死扶摇。

    ……

    ……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画面安静而又纯粹。

    莲花道场外的观战者,看到这一幕,就像是看到了两个俊美而又好看的男女,久别重逢,道侣一般拥抱……谁也不愿意撒手。

    七十二诸峰,一些弟子看着通天珠的画面,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珞珈山的女弟子,看着周游苍白俊美的容貌,自己的面庞隐约有些发红,发烫。

    有些人脑海里闪过了奇怪的念头,如果当今天下有人配得上珞珈山的扶摇山主……那么还有谁呢?好像还真的只有周游先生了?

    丫头和宁奕站在一起,看着这一幕,他们的眼神里只有悲哀。

    莲花道场,飘落的神性,星辉,交相辉映。

    落花层层。

    落在周游和扶摇身上。

    扶摇揭开最后一层神藏,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拥抱”周游。

    白发道士的身上,那缕点燃的道火,由兴旺之势逐渐下跌……他不断催动拔罪古剑,不断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剑气来回穿梭,在扶摇身体的四处游掠,那片完全释放的“神藏”,不断以神性纠缠。

    拔罪被死死钳制在血肉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无法拔出。

    周游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他能够感受到面前那个女人的体温,变得炽热,那不仅仅是神性的温度……也有自己剑气的缘故。

    角力……角力……

    白发道士闭上双眼。

    拔罪燃烧着他的生命,一寸又一寸白发生长而出,垂落而下。

    十年又十年。

    他神情不再痛苦,反而变得安详,平静。

    呼吸的频率变得缓慢,像是暗合了一种无形的道法……周游的神念,像是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来回波折。

    扶摇的神性,切入肌肤,沉入丹田。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

    当暴雨停下……胜负分出。

    周游的白色长发不再生长,垂落了一地。

    微风吹过,发丝飘摇。

    他仍然保持着一剑刺穿扶摇胸口的姿态,只不过手臂的动作有些僵硬。

    扶摇缓慢退出了最后一层的“神藏”,剧烈的痛苦把她的意识拉回现实,她紧紧抱着周游,但此刻双手不再是拉,而是推动,沉沉按着对方的肩头,一点一点把“拔罪”从自己体内拔出。

    剑气缭绕,化散如烟。

    扶摇睁开双眼,眼前的世界有些恍惚。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流了太多的血,刺骨的痛苦还在胸口纠缠。

    片刻之后。

    黑暗逐渐退散,扶摇的眼前,那个白发道士的俊美容颜不断重叠,最终变得清楚起来。

    临死之前,周游唇角带着一丝自嘲,还有遗憾。

    这一战落下了帷幕。

    拔罪的主人,寿元殆尽,神魂归于虚无之中。

    长风吹过。

    道宗最年轻的紫霄宫宫主,白发如雪如瀑,整具身子如燃尽的灯灰。

    一吹就散。

    扶摇眼神模糊,看着自己多年的敌人……在此刻,说是“挚友”更加合适。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周游的眉心。

    漫天飞灰,飘散成烬。

第八十九章 大朝,罪人

    当“拔罪”不再用力搅动自己的血肉,脸颊旁边均匀的呼吸声音逐渐消弭。她低下头来……那个白发道士的力气一点一点退散,于是她把周游一点一点从自己怀中推了出来。

    “拔罪”啷当落地。

    ……

    ……

    周游的道袍,寸寸破碎,整个身子,都化为了飞灰。

    与自己争了这么多年的那个道士……终于还是死了。

    扶摇的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她之所以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一路上除了自己的修行,还有对手的砥砺。

    如果她从年少出山的那一刻起,就横扫无敌……没有遇到周游,也没有遇到徐藏, 那么她能成为如此年轻的星君吗?

    扶摇闭上了双眼。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来,人生的数十年里……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般疲惫过。

    白色的珞珈袍,随风飞摇。

    女子的两袖,在星辉和神性的燃烧之下,化为了寸寸灰烬,露出了两条雪白如莲的手臂,做了一个抬手虚握的动作之后,缓慢垂落,最终垂放在身体两侧。

    扶摇抬起头来。

    一朵又一朵的道火,燃烧成莲花,倒映在她的眼眸里。

    莲花道场,漫天的火焰,越烧越小。

    像是风絮一般。

    白发成灰,灰飞烟灭。

    这一战给自己带来了诸多裨益……隐约之间,她似乎看见了所谓的禁忌领域,还有涅??一线的光景。

    她只需要回去之后闭关修行,那么便可以摸到“涅??”境界的门槛。

    至于何时能够成为真正的“涅??”,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已是极逆天的修行速度了。

    扶摇无心去想其他,这一战的细节,所得,收获,此刻都被她抛在脑后。

    这位新历任珞珈山主的白袍女子,目光扫过莲花道台的所有人,道宗的坐席上,所有人的神情一片凝重,有些人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惘然……他们看着道场上飞舞的白发,火焰,灰烬。

    紫霄宫的周游,就这么焚化燃尽了?

    这算是什么?

    苏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件事情的开头如此的突兀,而结局又是如此的荒谬。

    陈懿一只手轻轻搭在苏牧的肩头,示意太清阁的掌事者,此刻千万要冷静下来……道宗的麻袍道者是不讲感情的“戒律者”,如果此刻道宗表现出明确的敌意,哪怕只有丝毫,麻袍道者便会行动起来,届时,道宗会与珞珈山引起巨大的矛盾,冲突。

    陈懿只是启声说了一句话。

    “这是周游的选择。”

    “可是……”

    苏牧眼神里带着焦急,连忙开口。

    话音未落。

    陈懿便淡淡道:“坐回去。”

    少年教宗的语气不容反抗,说话之间,他掌心轻轻下压。

    苏牧屁股抬起一线,重新坐了回去,这位太清阁的掌事人,修为已至命星,竟然就这么被陈懿一只手掌重新压得坐了回去。

    此刻眼神黯然,双手攥拢成拳,搁在膝盖之上,如坐针毡。

    紫霄宫宫主战死在珞珈山。

    西岭那边怎么交代?

    陈懿平静道:“一切有我。”

    ……

    ……

    扶摇知道“杀死周游”这件事情,这四个字,意味着何等的风波。

    如今的场上,已是一片死寂。

    所以她的目光,放在了道宗最前方。

    陈懿按住了苏牧,也按住了整个道宗。

    这是一个比她预想中要好很多的结果……没有爆发冲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会好处理很多。

    现在的她,只需要把流程走完。

    那么这些事情就该结束了。

    她已经太累了,莲?山来了太多的权贵,整个天都的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扶摇闭起双眼,大朝会的启幕,一般会邀请场上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珞珈山主,与大隋皇族,一同昭告天下……大朝启幕!

    她睁开双眼,声音沙哑道:“三殿下。”

    坐在莲花道台最前方的白袍年轻男人,原本一直闭目养神,此刻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李白麟站起身子,一只手拉扯了自己的衣袍,轻轻道:“山主辛苦了……”

    三皇子抬起头来,他看着莲?山上空悬浮的无数通天珠。

    他清楚的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有数千双数万双眼睛盯着在看。

    不仅仅是珞珈山在看。

    也不仅仅是天都在看。

    有多少人在看,不是那么重要。

    对他而言,真正在看的,只不过是宫里的那一双眼睛。

    李白麟缓慢登上莲花道台,他裹着一身白袍,秋末萧瑟寒意,西境三皇子的神情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时至如今……已经没有人相信,他是一个羸弱无力的庶出皇子。

    在东西两境的角力之下,原本逆风落入下乘的西境,逐渐发力,而后一点一点压制住东境。

    二皇子李白鲸离开天都之后,整座皇城,几乎就是他李白麟的一言堂,执法司和情报司两大司署握入手中,大量的血液交替,东境栽培多年的心血被替换,皇城在短短的数个日夜之间就迎来了一场大洗牌……诸多势力犬牙交错,利益合纵连横,但李白麟拔起的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匪夷所思。

    这位三皇子的“才能”,让整个天都的明眼人都刮目相看。

    当初陛下让三位皇子,各自挑选一位老师……太子选择了袁淳先生,二皇子选择了甘露韩约。

    李白麟选择了一个出身草庐的“徐清客”,没有人知道那位姓徐的谋士,是何出身,有何来历。

    但西境能有今日之显赫风光,李白麟能有如此扬眉吐气之时节,与他背后的那位老师,关系密切。

    ……

    ……

    站在扶摇身旁的李白麟,双手交叠,仪态拘谨而又谦逊。

    他站在莲花道台上,站在了全天下人的面前。

    李白麟先是笑了笑,对着身旁的扶摇轻轻开口道:“扶摇山主若是累了,乏了,大可退下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白麟便可。”

    扶摇揉了揉眉心,轻柔道:“无碍。”

    “既然如此,那便辛苦山主了。”

    李白麟也不多言,周游与扶摇决战的时候,他一直闭目养神,为的就是让自己的精气神不要有所消耗,能够以一个最好的状态登台……接下来的事情,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一点也不能有错。

    他现在要做的,是代替自己的父皇……宣布大朝会的启幕。

    每一届的大朝会,都是如此,按理来说,皇帝应该亲临道场,宣布大隋之圣会启幕,亲手拉开四境之风云,但这个规矩,已经被弃用很久了,这二十年的大朝会,都是由自己的二兄李白鲸替父皇去宣布……东境的力量,在天都城内雄踞鳌首,一直都没有出现挑战者。

    太子默默退让。

    而今日不同了。

    李白麟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象征性揖了一礼,脸上是浅淡的笑容。

    今日,他终于站在了这里,由他来行使这份权力……这本该是自己父皇的权力。

    很美妙的感觉。

    李白麟看着满座权贵,看着莲?山外的风云流淌,就像是看到了此刻仰视着自己的大隋子民……一整座天都城!

    “自我大隋,始皇帝击溃北妖,修筑高台,百万铁骑,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

    “彼时四境仍不太平。”

    “南下十万诸山,西起三千里荒岭,东临九万钧厚土,大隋世代,奋十世之余烈,平定南疆,西岭,东土,北海……至此,大隋天下,天都号令,莫敢不从。”

    他语调平静而又缓慢,一字一句,白袍飞掠,猎猎作响。

    李白麟的目光从莲湖道台上的每个人脸上掠过,天都的权贵们,神情庄严,先祖打下这座天下,每一场战役都记载在古册上,大隋的天都城能有今日的地位,是由前人的血和肉打拼而出……而李白麟重新提到这些历史,这些权贵们的体内,那些浅淡的皇血,此刻不再安宁。

    大隋的皇族,体内有着独特的鲜血。

    高祖留下来的血脉,一代一代稀释,当有着能够坐上真龙皇座的继承者出现,他的血液将会压制住其他的皇族……皇帝只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

    李白麟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瞳孔颜色变了。

    不再是浅淡的黑色。

    而是变成了逐渐炽热的金色。

    大隋皇族的血液,在他体内燃烧……三皇子冷静的语气,不受控制的,带上了一丝狂热。

    “泱泱数千年,无数人杰,英豪,鬼才,应运而生,生我大隋,入我天都。北境厮杀白骨连天,高原之下留有碑位……千百年来,道胎,圣佛,剑仙,大道承运,坐落诸山。”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望向各大圣山。

    李白麟抬起一只手来,缓慢握拢拳头。

    “大隋二字,是为大朝!”

    他语气陡然轻了起来,道。

    “万望诸位,薪火不断,壮大隋千年,万年,万万年。”

    大朝之会,启幕之时。

    扶摇怔怔看着自己身旁的白袍三皇子。

    莲花道台,先是寂静了刹那。

    然后便是响彻整座莲花道台的掌声,呐喊声音。

    雷鸣一般。

    然而在这一片雷鸣的喧嚣之中,李白麟的神情变得逐渐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他要说的话,可不止这些。

    比起拉开大朝会的序幕。

    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当他再一次抬起手来,所有的喧嚣,吵闹,重新安静下来。

    李白麟轻声道:“今日大朝会开启……本殿。”

    声音停顿。

    三皇子的目光缓慢上移。

    他望着道宗的莲花花瓣,目光一点一点,最终与抱着油纸伞的黑衫少年对视。

    “本殿要捉拿一位大隋的……罪人。”

    (还有一章放在明天早上)

第九十章 骤变(第一更)

    “本殿,要捉拿一位大隋的……罪人。”

    李白麟的声音,在莲花道台上响起,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听见。

    通天珠将这一幕影像传了出去……所有关注珞珈山大朝会启幕的修行者,都听到了这一句话。

    十六片花瓣,连接着莲?山的十六个出口,执法司和情报司的修行者早已经等候在外,在李白麟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黑色和白色的麻袍掠入道口。

    而三皇子的目光,遥遥望向道宗的方向。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站在道台中心的李白麟,轻轻抬起一只手,木然道:“动手。”

    哗啦啦一声。

    莲?山骚动起来,天都城的权贵们有些惘然,他们还不明白三皇子口中所说的“罪人”究竟是谁……到底是什么事情,至于让三皇子在大朝会启幕之时突起发难?

    十大圣山,大部分的弟子,修行者,处于震惊的状态之中。

    三司已经涌入了道场。

    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扫荡,回掠,然后顺着三皇子的目光,遥遥落向了道宗的最后方。

    宁奕眯起双眼,他的耳旁,忽然传来了一道破空之音。

    从入席之后,就一直神情不善的小无量山圣子,踩踏道阶而来,一袭黑袍犹如孔雀开屏,气势沉凝而又磅礴,原本横在膝盖上的三柄刀剑,此刻被他气机牵引而之,刀罡剑气犹如龙汲水般席卷而至。

    当头一条长虹,跨过人群,递斩而下。

    宁奕冷哼一声,并没有动用细雪,而是屈指抬起,以金刚体魄的指尖,叩击那道破碎长空的刀罡,小无量山圣子的第一把刀,罡气瞬间破开,紧接着一整柄短刀支离破碎,被宁奕一个叩指敲得崩裂开来。

    小无量山圣子瞳孔收缩。

    身在空中,他的左右肩头掠来两道长虹,在圣山之中养剑多年,徐藏登山之时,他错过了与宁奕一见的机会……但他知道,那个时候,宁奕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初学者,即便在天都有所历练,也绝不可能与自己相比。

    万万没有想到,短短的几年,对方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么?

    小无量山在西境,一直是李白麟的心腹。

    他在赴会之前,就得到了部分消息……三皇子要动手镇压宁奕,今日的莲湖道台,不仅仅有两位大司首,还有诸多圣山的山主,宁奕再是本领逆天,也不可能在星君的眼下逃走。

    唯一的变数,就是之前护着宁奕的道宗紫霄宫宫主周游。

    所以当周游死在莲花道台上的时候,他甚至笑出了声音……周游若是不死,以那个白发道士的修行境界,恐怕圣山山主出手也无法奈何宁奕。

    一战成灰。

    再无悬念。

    “给我镇压!”

    小无量山圣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赶在三司之前出手,一是为了证明自己,二是借此机会,了结自己跟宁奕的私人恩怨。

    三柄刀剑,由古法秘制而成,由短到长,两刀一剑,品秩递增,威能依次增涨。

    只不过是一个照面,他的第一把短刀便被宁奕折断,可见对方体魄之强悍。

    他再也不收手,左右两道长虹鱼贯而下。

    金刚体魄?

    金刚体魄也要给我碎开!

    站在莲花道台之上的宁奕,皱起眉头,他一只手抬起,拦住即将出手的裴丫头,另外一只手不动声色按在了自己腰间的油纸伞上。

    ……

    ……

    “这是要做什么?”

    从李白麟说出“罪人”两个字的声音,声声慢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挑起眉头,刹那就明白了三皇子要针对的到底是谁。

    宁奕和西境有过节。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为何要赶在大朝会之时动手?

    三司竟然已经封锁了莲花道台的出入口,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西境早就设好了天罗地网?

    当琴君准备站起身子的时候,白鹿洞书院的席位之上,燃烧星辉,瞬间出现了一袭黑衫,苏幕遮的模糊影像凝聚而出,这位新晋的涅??境界大修行者,神情凝重,一只手按在自己弟子的肩头,将其死死按在席位之上。

    “师尊?”江眠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仅仅是琴君怔住了,四座书院如今隐约有合并之势,青君的一只手已经按在剑柄之上,随时准备掠出,此刻同样被一股无形压力按住,不能动弹。

    整座书院,因为苏幕遮的出现,顿时安静下来。

    白鹿洞书院的女子院长,一缕法相出现,压制住了书院的所有人。

    苏幕遮低垂眉眼,摇了摇头。

    “书院不可插手此事。”

    ……

    ……

    不仅仅是书院。

    羌山的小剑仙王异皱起眉头,他归属东境,来参加大朝会,三圣山与二皇子如今处在一个很是微妙的阶段……为了利益,双方还在谈判,元气大伤的琉璃山,已经没有镇压三圣山的力量。

    李白鲸没有参加这次大朝会,便可以看出东境的“经营惨淡”。

    三皇子不久前对三圣山抛出过橄榄枝……在某场勾心斗角的争斗之中,最终的获胜者,可不只是拥有某一座边境……如果他获胜了,那么他便是整座天下的共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在李白麟挥手的时候,鱼贯而入的三司执法者,并没有让三圣山的山主面色出现丝毫的变化……更让王异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的山主释放了一道神念,压住了一整片莲华花瓣。

    东境的几位大人物,都是如此。

    隐约有着镇压整座道场的意思。

    这是防止宁奕跑掉?

    这一幕的发生,令人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反应。

    小无量山圣子的横空一刀,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球。

    ……

    ……

    三圣山的圣主,面容隐约笼罩在星辉之下,他们看起来风雨不惊,早就知道了此事会发生……于是坐在这里,双手按在膝盖之上的姿态,就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看客。

    他们的确是看客。

    一直以来都是。

    李白麟前不久对他们说了几句很有意思的话……正是因为那几句话,他们才会决定在这里看戏。

    释放星辉和神念来镇压自己宗门内的弟子,是为了让莲花道台不要产生无谓的动荡……因为李白麟要做的事情,只是针对某一个人而已。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发表意见,态度。

    他们要做的,就是看戏。

    羌山的山主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望向莲?山的空中,那一颗颗漂浮的通天珠。

    准确的说,他们要做的,是陪宫里的那位,看下去。

    ……

    ……

    “飒”的一声。

    蛰藏在鞘内的细雪,刹那被宁奕拔出,这一抹剑气的凌厉,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山字卷在剑鞘中凝聚了一抹风雷。

    于是拔剑之时,一缕风雷擦着剑身刮过。

    小无量山圣子高高跃起,双手抬刀剑而斩的影子,定格在空中。

    两两相撞。

    细雪与两柄刀剑撞在一起,宁奕沉闷低哼一声,双脚向后微退一步。

    小无量山圣子的两柄刀剑先后砍在细雪的剑身之上,他瞳孔里倒映出这柄锋锐无双的蜀山古剑……交手刹那,让他觉得讶异的是,细雪的锋芒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势不可挡。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急速掠过。

    直到他看到了光滑的剑身之上,崩出的那个缺口,他似乎明白了原因……原来蜀山最锋锐的那柄剑,竟然也会破损么?

    小无量山圣子冷笑一声。

    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凝固起来。

    倒退一步的宁奕,单手攥拢细雪,那柄纤细的长剑,顷刻之间化为一片激射而出的光雨。

    肉眼看不清。

    神念也根本捕捉不到。

    小无量山圣子的两柄刀剑,瞬间像是被漫天大雨砸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落之势,于是持刀剑递斩而下的姿态,迎上了宁奕轰然射出的一整片剑气。

    肩头,胸口,腰腹,大腿,浑身无数窍穴,迸发出细密而又连绵的剑气敲击之音。

    短刀长剑瞬间便被摧毁。

    他的身上被击出一团又一团的血雾,只不过是刹那之间,这些痛苦还没有来得及袭入脑海……宁奕的细雪便重新归鞘。

    油纸伞被宁奕重重插入地面。

    收伞的黑袍年轻人,一只手掌印在小无量山圣子的胸膛,掌心发力,空气爆破的声音在对方的胸口之处响起,骨骼在这一刻齐齐破碎裂开,持刀剑斩落而下的小无量山圣子,整个人像是一具麻袋般倒射而出

    小无量山的弟子们接过了圣子,黑布麻袍被剑气砍得破碎翻飞,身躯里的血肉被击得破碎,经脉都被剑气打得破损……他们轰隆隆站起身子,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如一,神情阴沉可怕。

    整座莲花道场一片死寂。

    令人震惊的,不仅仅是李白麟的那句话……还有宁奕此刻展露而出的修为。

    小无量山圣子的此次出山,被视作这座圣山重振旗鼓的希望,然而在宁奕的手上,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有走过?

    以他的伤势来看。

    很有可能修为全废,更差的结果……可能是就此长眠不醒。

    宁奕的剑太快了,快到在场的所有圣子,所有十境的修行者,都没有看清。

    集千万目光于一身的那个黑袍年轻人,单手按着油纸伞,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一只手揽着丫头,身子站在前方。

    无数道目光都在望向自己。

    而他巍然不惧。

    宁奕只是盯着莲花道台之上的三皇子李白麟。

第九十一章 有罪之人(第二更)

    莲花道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牧挑起眉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西境这是要做什么?三司的执法者怎么就涌进来了?

    他身为天都太清阁的掌事者,同时也是执法司的少司首,今日是大朝会启幕之时……万事都讲究和气,西境和宁奕先生之间的恩怨,难道就不能等到落幕之后……

    宁奕先生再怎么说,都是道宗的座上宾客。

    等一等。

    麻袍道者……为什么没有一人有所行动?

    苏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微怔。

    果然。

    按在他肩头的那一只手,并没有松开。

    陈懿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那般平静,他没有开口,那些麻袍道者自然不会有所行动,他选择了沉默,于是整个道宗……都要跟着他一起沉默。

    苏牧这一次不再平静,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最低,焦急道:“教宗大人……三殿下说宁奕先生是罪人……”

    少年教宗眼观鼻,鼻观心,轻声道:“苏牧。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么?”

    苏牧有些惘然。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对立而坐的东境三圣山,看到了在三位圣山山主席位之后,一片安静的东境修行者。

    再环顾四周。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杀气满盈。

    书院的同僚们一片肃穆。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大家都在“看戏”,比起“看戏”,更准确的来说。

    是在“观察”。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懿没有回头,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此刻宁奕的神情是什么样的……

    “李白麟说宁奕有罪……那么宁奕到底有没有罪……在今日,在这里,不是他说的算……”陈懿抬起头来,目光上挑,看着那颗通天珠,平静道:“而是他说的算。”

    他。

    苏牧看着悬浮在莲?山上空的通天珠,一下子陷入了绝对的沉默当中。

    皇宫里的那位。

    “西境提前告知了所有圣山,今日发生的一切……千万不要插手。”陈懿木然道:“与私人的交情无关,这里是天都,这里最大的不是天,而是陛下。不管这是不是宫里的授意,现在宫里的那位……一定正在看着这一幕。”

    苏牧瞬间就清醒过来。

    宁奕的确得罪了诸多势力。

    但他同时也跟书院和道宗交好……然而如今道宗和书院选择了沉默,是因为西境提前搬出了一张无可抗拒的底牌。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宫里那位的态度。

    ……

    ……

    细雪入鞘。

    宁奕攥着油纸伞。

    他一言不发,沉默盯着莲花道台上的白袍三皇子。

    三司的执法者鱼贯涌入莲花道场,封禁星辉的阵法布置而下,在场的星君大修行者沉默地选择了配合,无法超脱十境的修行者,体内的星辉迅速衰竭……最终被死死地封锁在经脉之中。

    只可惜星辉封禁之法,对宁奕和丫头的意义都不大。

    宁奕有“白骨平原”,他完全可以像扶摇一样,以神性出战。

    而且他的山字卷……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星辉封禁的克星,这座阵法无法切断山字卷的运转,宁奕仍然可以源源不断地汲取星辉之力。

    他眼神冰冷,并没有选择再一度出剑。

    因为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墨袍身影。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眼神平静至极,他抬起两只手,分别按在了宁奕和丫头的肩头。

    墨守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不要试图反抗……否则,我会出手。”

    这位执法司大司首的星辉,从掌心递出,瞬间在宁奕和丫头的体内结了一个小型的阵法……这座阵法像是一座枷锁,在原本封禁整座莲花道场的前提之下,把宁奕和丫头体内的星辉运转也给切断。

    宁奕放弃了抵抗。

    以他的感知之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墨守的来临,说明这位大司首的实力,高出了自己太多。

    与自己师姐一个级别的人物么?

    竟然如此……抵抗也是徒劳了。

    在阳平洞天便可以看出,这位执法司大司首其实是一个精通阵法的人物,但可惜的是,他此刻亲手在宁奕体内布置下的阵法……并不能阻隔宁奕的神性流淌。

    心湖之内。

    一尊雕像不断震颤。

    宁奕的神性,丝丝缕缕汇聚向沉睡已久的“剑器近”。

    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肩头有石屑抖落。

    ……

    ……

    大司首墨守的出手,直接镇压了宁奕和丫头。

    李白麟看到了这个结果,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向着自己入场时候的方向看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等候已久的“那个男人”,掀帘下车。

    这个时候。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李白麟。”

    直呼其名。

    三皇子皱起眉头,他顺着声音看去……莲花道台最前方的方向,那个一开始聚集了所有人目光的黑纱女孩,到了此刻,缓慢站了起来。

    时隔多日,竟然敢对自己如此不敬了么?

    是因为找到了更大的靠山么?

    李白麟的面容并没有变化,他看着站起来的黑纱女孩,语调极其缓慢,一字一句说道。

    “徐清焰,谨、言、慎、行。”

    在今日之前,他提醒了所有的圣山,书院,到场的权贵。

    但他却忘了提醒这个姓徐的女子。

    李白麟知道,就算自己如今提醒了,警告了……徐清焰也一定会站出来。

    果然。

    把三皇子所说之话,当耳旁风一吹即过的那个黑纱女孩,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站在了李白麟的面前。

    徐清焰看着满座寂静的莲花道场,随时准备扣押宁奕和裴姑娘的三司执法者。

    她沉默片刻。

    然后冷冷开口道:“你说要捉拿罪人……”

    “宁奕先生,何罪之有?”

    这个声音落在莲花道场,让一些人陷入了思考。

    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但也不难。

    西境的一些权贵,站在李白麟的角度上,想了几个答案……但可惜的是,一个都不对。

    李白麟平静道:“宁奕……没有罪。”

    五个断断续续的字。

    让莲花道场的权贵们都有些惘然。

    三圣山的山主也皱起眉头。

    被墨守一只手按在肩头的宁奕,神情有些怔怔出神,紧接着他瞳孔收缩,脑海里闪过一道晴天霹雳……宁奕嘴唇干枯,不敢置信望向了道场上的白袍年轻人。

    “本殿说了要捉拿罪人……”

    他笑了笑,道:“但本殿要捉拿的,不是宁奕。”

    三皇子抬起一只手来,指向宁奕身旁的青衫丫头。

    “有罪的……是这位裴姑娘。”

    道场中心的声音,远远飘来。

    此时此刻,从李白麟口中说的每个字,都砸在宁奕的心头。

    宁奕缓慢扭转头颅,看到了身旁丫头的苍白面容。

    “北境将军府余孽,裴灵素。”

    死寂。

    真正的死寂。

    当“北境将军府”这五个字从三皇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一小部分人的脸上,闪过惘然,大部分人则是浮现出久违的心悸。

    但凡是经历过那一夜的人,此刻的神情,都带着凝重,严肃。

    谁也不会忘掉……十多年前的天都血夜,那个姓裴的男人,孤身一人,给天都城造成了多大的威胁,破坏。

    那一夜之后,将军府被满门抄斩。

    没有留下活口。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徐藏负剑登圣山,替师父裴?f寻仇的后续……蜀山小师叔叛出蜀山,在大隋四境历经追杀,所有的天都权贵,都巴不得徐藏赶紧死掉。

    他们绝不容许还有将军府的旧人活着……一个也不允许。

    更不用说,裴?f的女儿。

    也正是在这一刻,几位按捺性子的圣山山主,明白了李白麟先前提醒的意思。

    如果说,宫里的那位,一直有着某道红线不可逾越。

    那么天都血夜,便是这一道红线。

    坐镇书院的苏幕遮,神情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来望着那个青衫丫头。

    裴?f的女儿……原来如此……

    书院的力量,在陛下的面前,显得有些渺小了。

    已身为涅??境界大能的苏幕遮,默默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她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

    ……

    李白麟的话,让莲花道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谁都没有想到,跟宁奕一同来到天都的那个小丫头……会是北境将军府的生还者,那位大将军的女儿……在这一点通彻之后,他们望向丫头的神情便截然不同了,无论是年龄,还是气质,似乎都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宁奕和丫头的沉默,似乎也昭示了这件事情的真相……真的像李白麟说的那样。

    整座莲花道场,只有一个人倔强地提出了异议。

    “证据呢?”

    站在李白麟身前的徐清焰,一字一句,咬着牙齿开口。

    李白麟神情平静。

    对他而言。

    徐清焰只是替那个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而他要解释的对象,也只有那一个人。

    莲花花瓣的入口之处,马车下来了一个压着笠帽的男人,那个男人的脸上戴着一张纱布,他从入口之处走来,一边前行,一边摘掉笠帽,扯掉面纱。

    露出了一张丑陋而又狰狞的面容。

第九十二章 余孽

    从莲花道场入口走进来的那个男人,身形有些略微的臃肿。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但是没有办法,有些时候,为了生活下去,人总是要放弃一些东西……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面容,彻底的换了一副模样。

    他早已习惯了鄙视和厌恶的目光。

    所以他坦然地走入莲花道场。

    这个丑陋的男人,在这个时候,比起徐清焰……更吸引目光。

    珞珈山的小山主叶红拂皱起眉头,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厌恶,如果这里不是大朝会,如果这里没有这么多的权贵,那么她一定会让这个碍眼的“男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仅仅是叶红拂皱起了眉头。

    所有看清这个男人丑陋面容的修行者,都皱起了眉头。

    他的脸上,几道疤痕交错纵横,像是被刀器刮擦,拧在了一起,五官都有些模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狰狞的怪物。

    但他此刻在笑。

    他的心情很好……他的目光一直放在道宗方向,与那个黑袍年轻人对视,他看到了宁奕眼中的惘然,也看到了青衫丫头困惑的眼神。

    ……

    ……

    宁奕在通天珠上,见过他一面。

    那个在珞珈山墓陵里,蹲守了半年的男人。

    他先前有种预感……这个男人是为了“裴?f”而来……为了裴?f而来,那么其实就是为了自己和丫头而来。

    当他发现衣冠冢没有异样的时候,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放松了警惕。

    裴?f的衣冠冢完好如初。

    到了此刻,宁奕的一边肩头被墨守按住,他死死盯着那个从场外走进来的丑陋男人,揭开了遮掩容貌的面纱之后,他仍然识别不出对方的身份……

    只不过有一刹那的对视。

    宁奕有些惘然。

    他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零零碎碎的画面。

    思维拼命的运转……他努力地去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把这张脸去掉……

    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

    ……

    这个丑陋的男人,最终登上了莲花道台,然后站在了李白麟的身旁。

    他的腰间,有一枚显眼的令牌,向着所有人,昭示了自己的身份。

    那是执法司的少司首令牌……令牌很新,因为他站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本来就很短。

    执法司大司首的眼神很是平静,三司之内的一些官员,看着这个丑陋男人……事实上,只要在三司内有一定的地位,稍稍打听过一些消息,那么对这个叫“公孙越”的男人,绝不会陌生。

    公孙越是天都,这几年来,晋升最快的人,没有之一。

    从偏远地区调入天都,一来就坐上了持令使者的位子,接着在小雨巷事件之后,顺利被西境扶持上位,接替了应天府“布儒”的座椅,填补了少司首的一个空缺……从此之后,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比起这一路风调雨顺的官路仕途,更重要的是,这个叫公孙越的家伙,丑的惊人,也神秘的惊人。

    执法司内,有人调查过他。

    查到了他的背后是西境。

    再往后查,便查不到具体的人物,细节,脉络。

    从来没有人想到……他的背后是西境,不是西境的某一点,而是一整个西境。

    公孙越的背后,不是某一座圣山,不是某一个王爷,谋士。

    而是三皇子。

    没有人知道,他在执法司内奉命而来,是做什么……天都执法司空缺的少司首位置被填补了,任务量却加大了,原本属于“布儒”的司署任务,被均匀分摊到了其他少司首的身上。

    这个叫公孙越的男人,坐在了执法司的位子上,获得了极高的权限之后……便彻底在这个机构内销声匿迹。

    天都兴起过一段“调查宁奕”的风波。

    最终不了了之。

    在各方势力的运作之下,一份“完美”的答卷交到了宫内。

    然而……有一个人并没有就此打住, 他还在追着“真相”紧咬不放,从天都……到珞珈山。

    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今天。

    莲花道场外,跟公孙越一起下了马车的,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顾谦并没有随公孙越一起入场……他默默靠在道场旁边的石壁处,亲眼见证执法司和情报司的同僚,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

    一年多,顾谦的模样变了很多。

    他的头发变长了,之前匀称的身材,如今算得上十分瘦削……身形单薄到,有些风吹即倒的感觉。

    顾谦舒展修长的十指,在风中抖开密卷。

    他跟在公孙越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有过不镇静的时候……然而就在刚刚,公孙越在车厢内,拿着这份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密卷,重新摊开,一字一句去默念默读。

    那个男人,不仅仅是手指在发抖,连眼皮,眉心,都在颤抖。

    是紧张还是激动?

    顾谦摊开密卷,一字一句看去,神情平静。

    这里是公孙越搜肠刮肚一年多的结果……下了马车之后,可能是太过匆忙的缘故,那个男人把古卷落在了车厢里。

    于是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份成果。

    跟在公孙越身旁一年多,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顾谦本以为自己不会讶异……但古卷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和笔迹,还是让他陷入了沉默。

    ……

    ……

    当徐清焰说出“证据”两个字的时候。

    公孙越下了马车,走入了莲花道场,在话音刚刚落地的时候,他踩着声音走到了所有人的眼前。

    这就像是三皇子的回应。

    他就是西境的证据。

    公孙越站在徐清焰的身前,他看着莲花道场的无数人影,同时也有无数道目光望向他,困惑的,不解的,惘然的……这些都不重要。

    站在了这个道台上,他只需要说好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很平淡。

    公孙越的声音,在莲花道场上响起。

    “我在天都任职的时候……听说天都城来了一位出身蜀山的少年……”

    “出于好奇……我查了他的身世。”

    “我联系了西境的祝芝将军,查了这十年来的入境批文。”公孙越笑了笑,道:“这个出身西岭的家伙,似乎并没有通过西境长城将军府入境……他和他的妹妹,都是通过某个不合律法的途径踏入大隋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公孙越的神情十分淡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常琐事。

    但,单单是这句“查了这十年的入境批文”,就足以让莲花道场上的大部分权贵,感到脊背升起一阵寒气。

    这是什么仇怨?

    越过将军府入境,违背大隋律法,但其实算是大家心底皆知的一个事情……十年的入境批文,到底有多少个名字需要核对?这需要多少个日夜核查?

    这个叫公孙越的男人,做这件事情……仅仅是因为“出于好奇”?

    这简单是一个荒诞到了极点的理由。

    墨守大司首眯起双眼,他的手掌下,宁奕盯着道台上的丑陋男人,眼神冷到了极点。

    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像疯狗一样咬着自己。

    公孙越顿了顿。

    他望着宁奕,似乎很满意对方此刻的神情。

    于是他继续笑着说道:“还是因为好奇……宁小侯爷在天都名声大震的时候,我去查了蜀山与他的关联……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蜀山会把细雪交给这么一个出身无名的少年……”

    这个问题的答案,所有人都清楚。

    当然是因为徐藏。

    但为什么……徐藏偏偏会看中宁奕,一个漂泊多年的亡命之徒,又是从哪里找到的继承者?

    “从东土到天都,再越过漓江,到西境边界,最后出长城,抵达西境的清白城……”公孙越的声音不疾不徐,他报出了一长串的地址,连点成线之后笑了笑,道:“我追查了徐藏,他的踪迹到这里截止,最后在一座荒芜的菩萨庙前下了杀手,杀死了天宫地府书院灵山的诸多修行者……”

    说到这里,几大势力的修行者神情不善。

    他们当然记得……追杀徐藏的最后一拨势力,自己的同门,杳无音信死在了西岭荒郊野外。

    这笔账还没有来得及算,徐藏就身死道消了。

    公孙越顿了顿。

    “但事实上……死在那座菩萨庙里的修行者,不全是追杀徐藏的人,两个盗了清白城墓陵的孤儿,偷走了价值不菲的隋阳珠,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轰动。”

    他淡淡道:“于是在清白城城主府的通天珠里,我查到了那座菩萨庙里居住的两个孤儿……大家应该能看出来,这是谁吧?”

    公孙越从袖口里取出了一枚古旧的珠子。

    他抬起手掌,那枚“通天珠”缓慢浮起。

    清白城的城主府通天珠,捕捉了模糊至极的影像,一个破烂布衫的少年,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女。

    但这两张面孔……所有人都能认得出来。

    宁奕和裴烦。

    “十三年前的天都血夜里,徐藏放弃了自己的道侣,从天都逃离……一路逃到西岭。”公孙越语气木然,“将军府小丫头的尸身找到了,但是面容全毁,无法确定身份。如果裴?f的女儿还活着,徐藏没有理由如此的愤怒,没有理由不带着那个女孩一起逃命……通过这样的判定,三司写下了将军府满门尽死的结案词,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公孙越摇头道:“但这根本就不是真相……真相是,她还活着,她还活得很好,她在西岭的荒庙里被另外一个人救走了,那个人的名字,叫宁奕。”

    “这十年来,从将军府侥幸逃生的裴家千金,跟着姓宁的穷小子在西岭清白城求生……这两个人躲在无人知晓的菩萨庙里,直到遇见徐藏。”

    “宁奕被徐藏收为了弟子。”

    “两个人越过西境长城,来到了大隋境内……于是,就有了今天。”

    莲花道场上,徐清焰的面色一阵苍白。

    “至于徐姑娘,你要证据?”

    公孙越笑道:“我在珞珈山待了半年,把珞珈山所有的案卷,史册,都翻了一遍……如果我没有记错,北境大将军的女儿,曾经是珞珈山老山主的弟子,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入山。”

    “据说裴?f的衣冠冢就埋在墓陵里,只可惜我并没有找到……”他有些遗憾地补充。

    声音微微停顿。

    “不过我在老山主的碑位上,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公孙越轻轻道:“传承薪火的珞珈长令,上面烙刻着专属珞珈的莲花……就算令牌的模样改变了,里面蕴藏的星辉并不会改变。”

    说到这里,丫头的神情一片惨白。

    那枚令牌,她一直贴身带着,到了天都之后,尤其谨慎,抹去了令牌上的纹路,看起来与一块寻常的腰牌并无区别。

    那是自己最重要的贴身物件之一。

    说到这里,公孙越不再去看徐清焰。

    他与黑纱女孩擦肩而过,走下莲花道台,走过道宗和书院,走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之中。

    走到了宁奕和裴烦的面前。

    执法司大司首掌心的力量始终稳固,死死压住了两个年轻人。

    公孙越无视了宁奕。

    他的目光,望向面容苍白的青衫丫头。

    “逝者已矣,如果裴姑娘还是否认的话……我们就只能打扰老山主的安宁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到了这里,就在等待着丫头的回答。

    漫长的等待。

    时间如落针一般细密而又绵长。

    宁奕看着丫头。

    丫头缓缓低下了头,沙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传递而出。

    “我……是。”

    肩头的青衫,轻轻震颤一下。

    裴烦低垂眉眼,她似乎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我是,裴?f的女儿。”

    这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连站在李白麟面前的黑纱女孩,也没有再开口。

    徐清焰回过身子,怔怔看着这一幕,一个字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尽了。

    尘埃落定。

    宁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眼里只有这个丑陋的男人……这个人,他在哪里见过……

    他此刻只有一个问题。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大风吹过。

    公孙越听到了裴烦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缓慢靠在宁奕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宁奕,你亲手把我送上了一条死路,但我现在要好好的感谢你,我真的活得更好了。”

    宁奕瞳孔收缩。

    他记得这句话。

    他听到过。

    他想起来了。

    黑夜里的箭镞……安乐城曾经被自己杀死的马匪……那个搭弓射箭的二当家……

    是金钱帮的余孽!

    宁奕猛地抬起头来,他死死盯着这个容貌尽毁的男人,那一夜太黑,两个人隔着一座山头有过匆匆一瞥……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姓名,身世,面容。

    为了复仇,公孙越狠下心毁掉了自己的一切,连这张脸也毁了。

    宁奕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整个人坠入深渊。

    头晕目眩。

    完成了一切之后,容貌全毁的丑陋男人,在袖子里取出黑巾,重新系在了面颊上。

    他笑了笑,问道:

    “徐藏难道就没有告诉你,杀人的时候,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第九十三章 权杀

    “徐藏难道就没有告诉你……杀人的时候,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公孙越的话,像是一柄锤子,狠狠砸在宁奕心湖里。

    宁奕神情苍白,抬起头来。

    他盯着这个毁去容貌的男人。

    是的……徐藏告诉过他,面对敌人的时候,起了杀心,就千万不要留活口。

    因果,因果。

    若是知道会有今日,那么他一定会杀了这个金钱帮的二当家,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

    然而如今,一切都悔之晚矣。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手掌更加用力,将宁奕按得低下身子。

    裴烦的那句话,还在莲花道场的角落里回荡。

    那一句。

    “我是……裴?f的女儿。”

    她承认了。

    被压在无数案卷下的真相……在今日揭开了谜底。

    这个声音,不仅仅是莲花道台的人听见了,珞珈山,天都城的观看者,都听见了。

    ……

    ……

    书院方向,声声慢的神情有些苍白,她眼神复杂望着宁奕和丫头被大司首羁押的方向。

    到了此刻,她仍然心存侥幸,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师尊。

    苏幕遮只是摇了摇头。

    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

    书院还能做什么呢?

    不仅仅是声声慢,应天府大君子莲青的神情也有些发白,他皱起眉头,事情发展到这里,已不是他能够插手的程度……就算他成为了应天府府主,在此刻也要乖乖保持沉默。

    三皇子李白麟已经证明了他想要证明的。

    接下来,就要看宫里的态度了。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道场里的部分修行者,还有那些大人物,目光若有若无的向上挑起,望着莲?山上空的通天珠。

    公孙越说的话,已经传递到了天都城的四处。

    这里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到了,听到了。

    三皇子李白麟,掸去肩头的灰尘,然后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自己的白色衣袍,神情平静而又淡然……不得不说,这件事情,自始至终他都处理的极为漂亮。

    从提出疑点到盖棺定论,没有丝毫的拖沓,一刀斩在了宁奕的痛楚,没有给这个抢走自己细雪的家伙,留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

    姓裴的那个女的已经承认了。

    李白麟其实生出过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在北境将军府一家独大的时候,他那时候还小,年轻尚轻,模糊记得有那么一纸婚约,似乎就是与北境大将军的独女结缔。

    他此刻看着那个青衫单薄的女孩,眉宇之间的确有着裴?f当年的剑气,只不过神情苍白而又无助,看起来像是一只可怜至极的猫儿……造成这一切的,正是自己。

    李白麟面无表情,漠视着那位好看的青衫姑娘。

    他的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怜悯,愧疚。

    相反的。

    恨屋及乌。

    在这世上,他最讨厌的人……就是宁奕。

    所以宁奕的一切,他都无比厌恶:那柄细雪,那座坐落西境的蜀山,还有这个宁奕口头上的“妹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他看着丫头那张俏丽的脸蛋,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宁裴二人逐渐长大的画面。

    他笑了笑。

    宁奕越在乎的,他越痛恨。

    宁奕的一切,他会慢慢毁掉。

    先从这个姓裴的女孩开始吧……她已经招了,北境将军府的余孽。

    李白麟轻轻吸了一口气。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自己父皇的态度。

    就像是青山府邸的那一日一样,所有人都在等待……

    龟趺山的圣子陵寻,站起身子,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他重新坐了回去,目光盯着远方的那个青衫女子,神情焦急而又不安。

    龟趺山山主的神念压住了自己。

    他很想站出来,为那位裴姑娘说一两句话……

    但是他做不到。

    道宗的苏牧,终于明白了教宗大人为什么先前要按住自己,到了此刻,这件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道宗必须要跟宁奕撇开关系。

    在陛下的态度出来之前,谁都不敢为宁奕说话。

    ……

    ……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为大隋最强大的星君之一,坐镇天都城执法司,实力之强毋庸置疑,压制两位十境修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是心头竟然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竟然在宁奕和裴灵素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潜在的威胁。

    这位大司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他的神念扫掠而过……想要弄清楚这股威胁到底是来自于谁的身上……是裴家独女么?

    北境大将军的女儿,裴?f一定留给她许多保命手段吧。

    墨守神情凝重。

    他忽略了另外一边的宁奕。

    发丝垂落。

    一滴汗珠滚下。

    宁奕的面颊被发丝遮掩,看不清真正的面容,他的吐气声音都变得模糊,缓慢,轻柔。

    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心湖里。

    那尊剑器近的雕塑之上。

    刀凿斧刻的石塑,从死寂……逐渐变得鲜活,剑器近雕塑上的凹坑里,神性流淌而过,这位两千年前的白鹿洞书院老祖宗,双眼眼皮缓慢震颤。

    就在这时。

    莲花道台的最前方。

    跟随徐清焰一起来到道场的海公公,一直闭目养神,此刻忽然挑起眉尖,蓝褂包裹的怀中,有一样物事缓慢跳动……幅度越来越大,转瞬之间,犹如沸水。

    海公公连忙站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了那样不断震颤的物事,那是一张空白的卷轴,摊开之后,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海公公的两只手掌间,淡淡的金光溢散而出。

    强大的威压瞬间在纸张上弥散开来。

    一行金光璀璨的字体浮现而上。

    海公公不敢置信望着莲花道台上的宁奕和裴烦,他喉咙滚动,发音有些艰难,沙哑而又大声。

    “押宁奕和裴灵素入天都!”

    押宁奕和裴灵素入天都

    这就是宫里那位的态度。

    话音落地。

    声声慢和青君猛地站起身子。

    龟趺山的陵寻失魂落魄,重重跌坐回席位。

    叶红拂站在师尊扶摇的身旁,一言不发的沉默,看得出来,她的神情也很阴沉。

    整座道场,哗然一片。

    站在场上的三皇子李白麟,听到这句话后,唇角微微上挑……他望向那个狼狈不堪的黑袍年轻人,眼神里满是胜利的宣誓。

    很显然。

    他赢了。

    接下来要迎接宁奕和裴烦的,就是大隋执法司的地牢,而律法判定的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唯死之一字。

    李白麟看着宁奕,那个发丝垂落的黑衫年轻人,同时缓慢抬起头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在宁奕的眼中,李白麟没有看到类似于愤怒,绝望,憎恨的情绪。

    三皇子皱起眉头。

    他看到了一片漆黑的大海。

    平静至极的冷静。

    “嗖”的一声。

    莲花道场,道宗方向,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的肩头,忽然炸开了一道血口。

    墨守瞳孔收缩,他的身子被这一击凿得向后飞去,双脚离地,贯穿他肩头的,是一柄通体血红的古老飞剑,瞬间凿穿他的金刚体魄,带着他的身子向外飞起。

    这一剑从哪里来的?

    墨守的脑海里一瞬就得到了答案……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裴灵素的身上。

    而真正的威胁,不是裴灵素。

    而是宁奕。

    赤红色飞剑在空中飞掠而过,嗡鸣声音极快极狠。

    被神性唤醒的“剑器近”,复苏之后,宁奕的黑衫被劲风吹起,他像是回到了在青山府邸那一战的巅峰状态。

    “龙藻”、“龟纹”、“白虹”三柄飞剑,化作三道长虹,鱼贯而出,化作三道纠缠不清的长线。

    大司首墨守抬起双臂,格挡在面前,两只手掌擦着剑气,他试图去攥拢飞剑,刹那即过的长线闪逝之后,他掌心空空如也,接下来飚出两大抹殷红鲜血。

    “轰”的一声。

    剑气压着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砸在莲花道场之上,袁淳先生的阵法直接被轰得破开。

    道场的一角,轰然倒塌,破开一个巨大口子。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如此异变。

    “走!”

    宁奕拉着丫头,冷冷开口。

    还没有来得及迈出第一步。

    神情阴沉的情报司大司首云洵,瞬间来到了宁奕面前。

    “滚开!”

    宁奕抬起一只手,那柄稚子轰鸣之间暴斩而下,仿若将天地都要斩开一线。

    云洵瞳孔收缩,他双手抬起,如承载开天辟地的重量一般,膝盖弯曲,整个人刹那就被剑气砸入地面。

    这是什么力量?

    这是涅??境界的神力?!

    宁奕是从哪借来的?

    情报司大司首忽然想到了青山府邸那一日的卷宗……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剑器近,“借尸还魂”,借了宁奕的身躯,在青山上全面复苏,击溃了应天府涅??境界的朝天子和圣乐王。

    这是剑器近重临?

    以他一位星君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剑器近的复苏,这位书院老祖宗,单单是一抹意念,就可以轻松压制自己!

    “挡我者死!”

    宁奕面色狰狞,狠狠开口!

    声音在莲花道场上如滚雷般响起。

    三圣山山主的神情发生了剧变,有人想要出手,但站起身子的那一刻,就有三道长虹绞杀而来,将其震得狠狠飞出。

    下一刹那。

    一袭黑袍,拎着青衫丫头,一脚踩在石阶之上,瞬间从莲花道场的最上方疾射而出。

    ……

    ……

    天都的穹顶,下起了小雨。

    皇宫的红亭里还算安静。

    坐在帘纱内的“皇帝”,神情平静,他看着那颗圆润如意的通天珠,自始至终,神情都没有太多的变化。

    直到宁奕以神性复苏剑器近,在莲花道场开出一条血路。

    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动。

    唇角微微上挑。

    皇帝无声的笑了笑。

    他抬起头来,头顶是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汇聚在红亭屋檐,而后一滴一滴砸入红亭外的池中。

    再上面。

    是大隋的铁律。

    是天都城的规矩。

    披着皇袍的男人,缓慢伸出一只手来,那枚悬浮在皇城上空的铁律法令,此刻震颤一二。

    仿佛是受到了他的感应。

    天都城外的长陵,真龙皇座所在的方向,掠来一条狭小蛟龙,瞬间便钻入皇袍之中,化为一条盘踞身躯,怒目圆瞪的威严真龙。

    两座天下,所有修士,若是单挑,他排在第二,没有人敢排在第一。

    而在天都城内,他甚至可以做到以一杀二,以一杀三。

    因为他有大隋的铁律,还有那件最高品秩的先天灵宝……真龙皇座。

    两缕气息,一黑一白,交融相错,在男人的掌心翻滚打转,犹如两颗黑白分明的珠子,来回滚动,互不相容。

    一滴雨水坠入太宗手掌。

    他猛地攥拢拳头。

    莲花道场外,飞掠而出,身子还悬停在空中的宁奕,瞳孔忽然收缩。

    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体内,传来了“咚”的一声。

    神池池水震颤飞离。

    像是有人握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座重新复苏,还没来得及大放光彩的剑器近石像,瞬间就被捏得爆碎四溅。

第九十四章 剑与箭

    穹顶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滴,穿过破碎的莲花法阵,落在莲?山的道场里,大部分处于震惊之中的修行者,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袁淳先生的法阵碎了。

    这座莲花阵法,可以抵挡星君境界的杀伐之术,先前扶摇与周游生死之战,道胎和神女两人倾尽全力,也没有打碎这座屏障……足以看出,袁淳先生的阵法之坚固。

    有人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景象。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直接被震得飞出。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被一剑砸得嵌入地底。

    莲花道场破开了一个口子,烟尘四溅,雨滴打下。

    三皇子李白麟的神情一片阴沉,他想过宁奕可能会反抗……但他却是没有料到,宁奕的体内竟然还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竟然直接震飞了墨守和云洵?

    打碎袁淳先生的阵法……这已是涅??境界的杀力了。

    可是,这又能如何呢?

    李白麟面无表情,快步向着道场的高台走去。

    父皇的意志已经下来了……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能够飞出天都的掌心吗?

    ……

    ……

    这一幕的发生极快。

    三司的应对也是极快。

    原本封锁道场出入口的执法司修行者,转身之间,飞掠而出。

    麻袍在雨中飞舞。

    莲花道场内,情报司的弓弩手连忙登上道场的高台,当他们张弓搭箭,准备瞄准空中那道疾飞的影子之时。

    “轰”的一声。

    整座道台,都传来清楚的一声轰击之音。

    李白麟抬起头来,他瞳孔收缩,心湖像是被一柄千钧之锤砸中!

    这是一种从血液深处迸发而出的震撼感。

    他想到了上一次入宫觐见父皇的场景……那个坐在红亭里乘凉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子,对自己睁开双眼。

    生死大权,握于一人之手!

    这是皇权的威压!

    父皇出手了。

    空中飞掠而出的宁奕,身子像是被重锤抡中,犹如一根断线的风筝,急转直下,砸入泥坑之中。

    飞奔而来的执法司执法者,脚尖飞踏,身子前倾,隔着数十丈距离,就取出了腰囊里的箭镞,箭尾的末端连接着纤细的铁索,虽然铁索并不粗壮,但看起来极其坚固,在雨水之中倒映寒光。

    “嗖”的声音,整齐而又密集!

    劲弩撞击声音之中,七八道利箭疾射而出。

    翻身而起的宁奕,单手拎剑,递斩而出。

    一蓬倒射而出的剑气弧光,与两柄利箭交撞。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结下来的阵法,原本无法压制宁奕体内的星辉和神性……但皇宫里的“那一握”之后,剑器近的石塑直接炸碎,所有的劲气似乎都被捏散了。

    “稚子”被先后两箭射得震颤,带着余劲的剑身,重重砸在宁奕胸口。

    宁奕面色苍白,脚步踉跄,强行以剑气震飞两柄箭镞。

    其他的几道箭镞,狠狠刺入大地,那几位执法者单手攥住连接的锁链,绷紧之后的箭镞锁链,连带着一整块地面沉闷震颤,土地凹陷下去。

    宁奕身子一沉。

    他另外一只手攥拢油纸伞,一道完整的圆弧,围绕周身浮现而出。

    锁链哗啦啦碎开

    ……

    ……

    短暂的死寂。

    那些拽紧锁链的执法者,在锁链断开的那一刹有些失控地向后跌去,立马以双手按住大地,借力继续前冲而来。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穹顶雨势忽然大了起来。

    狂乱的雨丝砸在两人面颊之上。

    大司首墨守的阵法,对宁奕无效,可却彻底封死了丫头体内的星辉。

    裴烦丫头的声音,气若游丝,极为痛苦。

    “哥……”

    她双眼通红,声音哽咽,说不出第二个字。

    宁奕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他语气轻柔道:“别怕……有我在呢。”

    这个时候,宁奕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但冷冷的几个字说出来,立即就被雨丝拍去。

    他的声音混杂着血丝。

    听起来有些沙哑。

    宁奕此刻的模样极其狼狈,雨水打湿了他的面颊,发丝垂落散乱,遮掩面容……心跳无比炽烈。

    但他的眼神却冷静到了极点。

    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丫头的身份暴露了,必须要逃走。

    可是这里是珞珈山。

    是天都。

    能逃到哪里?

    宁奕的神念提升到了极点。

    远方的天地一片昏暗,掠行而来的黑色麻袍执法者,数量大约在三十个左右,修行境界只不过是中境而已……可是如今的自己,境界大跌,能如何应付?

    那座莲花道场里,还有好几位星君,两位大司首坐镇……

    宁奕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剑器近的石塑被捏得四溅破碎,神池池水一片大哀。

    他曾答应过剑器近,要以神性不断蕴养对方,直到剑器近有朝一日彻底复苏……

    宁奕睁开双眼,眼眶有些湿润。

    “剑老……”

    他回过头望向天都的方向。

    宁奕知道,是皇宫里的那个人出手了……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还有谁在天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更多的思维,汹涌而来。

    可惜已来不及凝聚。

    电光火石之间,划破虚空的箭镞声音再一次袭来。

    倏忽的破空声音,势若奔雷,四周浪气被这一枚箭镞掀开。

    宁奕的黑袍翻滚。

    他双手拔出双剑,稚子和细雪呼啸而出,两道精悍剑光切斩而下,那柄直奔面门而来的箭镞,被他以剑气从中切斩而开。

    山字卷的力量轰然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几位执法者,体内的气息不受控制的一颤。

    宁奕眼神冰冷,脚尖兜转,身子前倾,肩头瞬间撞过两道执法者身影,剑影闪逝,两颗头颅被剑气兜绕一圈,狠狠飞了出去。

    执法司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宁奕护着丫头,他的肩头挨了一刀,金刚体魄被执法司古法淬炼的刀器斩中,裂开了一道口子,这一刀让他的剑法出现了一丝破绽,于是就有了第二刀

    在第二道刀风扑面而来之时。

    宁奕的细雪已经自下而上的挑起。

    即便星辉被封禁,即便神性不能动用,即便他失去了自己拥有的所有……他还有徐藏留下来的“细雪”,叶长风留下来的“稚子”。

    他还有经历无数厮杀,烙刻在内心最深处的战斗经验。

    切砍挑斩撩。

    一瞬之间,无数道剑气被宁奕以自身的腕力抖了出去。

    罡风被剑气斩碎,打出

    十多位急速扑过来的执法者,瞬间便如同麻袋一般,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出。

    剑气戳碎了他们的额头,面门,肩头,胸膛,腹部,每一剑都不再保留那颗杀心……宁奕的眸子里一片猩红。

    正是因为自己在安乐城时候的一时心软……才留下了如此大的祸患。

    徐藏说的没有错。

    杀人必须要杀尽……决不能留下隐患。

    第一时间飞掠出莲花道场的执法者,在七八个呼吸之间,已经被宁奕杀戮殆尽,执法司的一个小队撞入宁奕的剑气之中,残肢断臂倒飞而出

    这一副凄惨鲜红的画面,在情报司弓弩手的眼中,犹如地狱花开。

    那柄油纸伞的每一次递斩,都会掀开一颗头颅,切碎一蓬血肉。

    有一道身影缓慢登台。

    在一片死寂之中,登上莲花道场高台的李白麟,挥手制止了自己身后两位大司首准备出手的举动。

    他一只手拽着衣襟,缓慢脱下自己的白袍,露出了贴身的雪白鳞甲。

    李白麟抬起那一只手后,莲花道场里的所有人,那些命星,星君,便重新坐了下去。

    刚刚皇宫内传来了一道恐怖的威严。

    这些大修行者立马就明白了……能够对抗两位大司首的宁奕,体内那股强悍的力量,恐怕已经被陛下出手打散了。

    要对付一个十境修士。

    哪里需要星君?

    李白麟站在莲花道场的最高处,他俯瞰而下,隔着数十丈距离,遥遥望着浑身泥泞的黑袍年轻人。

    他的目光平静而又冷漠。

    就像是看着松山猎场的猎物。

    三皇子面无表情,缓慢道:“诸位,看好。”

    李白麟的声音在莲花道场内响彻!

    他要亲自狩猎宁奕!

    说话之间,他一只手向脑后伸去,紧接着两根手指从自己耳后牵扯,像是拈花一般拈出虚无的长箭。

    虚空之中燃烧起炽烈的光火……这一刹那,三皇子的瞳孔化为了璀璨的金色。

    李白麟的另外一只手掌,掌心烧起炽热的烈焰,炽热的虚无之火,缓缓燃烧成为一柄长弓,捻起火焰箭镞的两根手指,将弓弦拉满。

    弓如满月!

    大隋皇族的威压气息降临而下

    他居高临下,看着形单影只的黑袍宁奕。

    像是回到了感业寺的那一日。

    “呼……”

    李白麟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他的瞳孔纯粹化为一片赤金。

    三皇子注视着宁奕,注视着那柄细雪,注视着这个黑袍年轻人身旁的青衫女孩。

    这些东西,都该是自己的。

    他的指尖,沉重的巨力不断震颤积淀,用力太深的缘故,虚无的弓弦隐约有了破裂的痕迹。

    所有的愤怒,隐忍,痛苦……都在这一箭之中,狠狠射了出去!

    (今晚只有一章,明天中午12点会有双倍月票……届时会放出第二章)

第九十五章 向死而生

    莲花道场高台,到宁奕所站的那片泥泞之地。

    大约五十丈的距离。

    一条璀璨的金色长线,贯穿了两者之间的虚无,掀起刺破耳膜的轰鸣。

    那缕金光,在宁奕眼里越放越大。

    宁奕将两柄长剑插入地面,双手猛地合十!

    山字卷在神池里轰然卷出,珞珈山的星辉汹涌而来

    宁奕的面前,一只由星辉凝聚的巨大手掌拔地而出,五根手指“缓慢”握拢。

    那条金线一穿即过。

    由山字卷凝聚而出的星辉手掌,掌心被金线直接穿透。

    山字卷没有挡住这一箭。

    炽烈的光华穿透一点,如瀑布一般爆射开来

    只有咫尺距离,宁奕甚至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他反手拔起稚子和细雪。

    失去了星辉,神性。

    他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两柄剑。

    剑气与皇族的炽焰撞击在一起,一线金光升腾而起。

    莲花道场,轰然震颤。

    ……

    ……

    当一切恢复平静。

    李白麟的眸色变得淡然而又冷静,他从身旁侍从的手中接过自己褪下的长袍,重新披在肩头。

    白袍飘忽飞出。

    他落在莲花道场外,脚底溅出一滩泥水。

    缓慢向着远方走去。

    烟雾被雨滴拍打,逐渐散尽……

    黑衫破碎的年轻人,双手按着剑柄,挡在裴烦丫头的面前。

    四面八方,涌来了潮水一般的执法司执法者。

    对这一切,宁奕已经无动于衷。

    像是雕塑一般死寂。

    李白麟抬起一只手来,这是进攻的示意。

    围绕着一男一女在数十丈外涡旋的执法者,默默搭弩上箭,对准宁奕倏忽射出。

    “噗嗤”一声。

    宁奕的身子猛地震颤一二,他的肩头绽开两朵血花,两柄锋锐的弩箭隔着黑袍,刺入肌肤,深深扎入血肉之中。

    箭镞带着倒刺,末端连接着淬银的锁链,钉入宁奕肩头之后,两位执法者对视一眼,同时用力。

    两根锁链瞬间绷直。

    就如同之前拉扯地面,两位执法司执法者不再是围绕宁奕涡旋,而是向外斗射。

    “铛”的两声,锁链拽着宁奕,黑袍年轻人的身子向前倾去,他两只手按住剑柄,剑身插入地面,于是身子只是微微倾斜,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接着便又是两柄弩箭。

    钉在脊背之处。

    “嗖嗖嗖”的疾射声音。

    宁奕的神情看不清楚,他似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

    怀中的青衫丫头顿时哭出了声音。

    “哥!”

    “哥……”

    丫头的双眼一片通红。

    密密麻麻的箭镞,射入宁奕的后背,看起来像是甲胄上钉满尖刺的刺猬……他缓慢松开了两柄插在地面的古剑,到了此刻,细雪和稚子的剑身不再摇晃。

    大雨之中,宁奕的呼吸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抱紧了裴烦。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披着白袍的李白麟,终于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三皇子面无表情。

    他的那一箭,射散了宁奕的剑气,现在被执法司的“封魔弩”射入体内……这个出身蜀山的家伙,就算体魄再如何强大,都不可能从这里逃离了。

    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出手。

    他自己便可以解决骚乱。

    李白麟笑了笑。

    他放下那只示意进攻的手,在所有执法司执法者的目光之中,轻声开口。

    “把他们……押回去。”

    ……

    ……

    “宁奕和裴烦,被关押在天都执法司地牢里。”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就要……”

    说到这里,三二七号的神情一片黯淡,出于避讳,他没有说出那个字。

    死。

    这个消息的扩散并没有这么快,他从中州一路快马加鞭,把情报送到蜀山,身上的衣袍已经破烂,还沾染着血迹,手掌裂开了龟裂的血痕……嘴唇干枯的苏福,看着风雷山的小不点谷小雨,整座蜀山如今处在一片死寂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师尊……二师叔,三师叔……都不在。”

    谷小雨看着苏福,他的神情一片焦急,得知宁奕先生在天都出了事情……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断霜”拎着就奔赴中州。

    可是涉及天都格局。

    他真的年龄太小,修为太浅。

    “千手大人不在?”苏福的嘴唇一片苍白,他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了,口干舌燥,他看着风雷山,只觉得头晕目眩。

    “在几日之前,师尊和两位师叔就不知去向……”

    谷小雨急得要哭出声音来。

    他狠狠一锤擂在桌上,砸得凉石桌面四分五裂。

    风雷山不太平,两个人对坐怅然的时候,有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千手大人”

    谷小雨和苏福有些惘然,目光望向风雷山外。

    声音来自于隐宗的一位长老。

    蜀山的诸多山门,禁地重地,都有隐宗负责看管……那位隐宗长老焦急而来,身形化作一道长虹,撞入风雷山上,人未至而声先至。

    “小霜山上的那口棺……不见了!”

    ……

    ……

    天都城这几日,接连有雨。

    雨势瓢泼,落雷汇聚向天都城的皇宫之中。

    这一幕浩瀚瑰丽的景象,隔着数里地都能看见。

    因为大雨的缘故,行路艰难,行人往往在路上便会被大雨淋湿。

    天都的周遭,坐落着诸多城池,破旧古镇,还有荒芜山头……四面八方的星辉,都奔着皇宫而去,蕴养着都城内的修行者,于是天都的周遭,便显得灵气破败而又枯蔫。

    穹顶的落雷,似乎是有人要渡劫。

    若是有大修行者睁开“天眼”,看清楚天都的方圆灵气……便会发现,落雷之时,所有的星辉都被雷光所汲取,落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的确是在渡劫。

    而一座荒芜的山头,在数日之前,这里本来没有丝毫的灵气和星辉。

    此刻竟然长出了雪白的霜草,焕发了生机。

    天都皇宫内,太宗不断吐纳呼吸,从上天抢过来的“星辉”,每一次都会被捋下来一些……积少成多,汇聚到这座荒芜的小山头内。

    这些星辉……本来不足以让山上的枯草重声。

    生死枯荣,这是逆天之法。

    此刻,天地漆黑,荒芜的山头上,站着四位看不清容貌的修行者。

    两男两女。

    雷光闪逝。

    双目浑浊的瞎子。

    头戴紫金冠的道士。

    黑白大氅的年轻女子。

    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大红袍女童。

    四道身影的面容,在这一瞬间被雷光点亮,接下来重新黯淡下去。

    四个人,站在荒芜山头的四个角落。

    他们的中心……是一口漆黑的,厚实的棺木。

    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珠砸在红色油纸伞上,砸出一声又一声的沉闷声响。

    披着红袍的稚嫩女童,眼神里是万年融化不开的坚冰,她盯住那口黑色棺材,在她的感应之中……从太宗那里窃来的“星辉”,是逆转一切的关键。

    太宗皇帝要成为不朽。

    这并不是一个笑话,那个男人真的只差最后一步……这些日子,在天都皇宫内闭关,皇帝的每一次吐出,都是浑浊的死气,每一次吸入,都是磅礴的生机。

    皇帝身上的旧伤逐渐愈合……最重的那一道伤势,在十三年前天都血夜由裴?f留下来的那道伤势,如果成功愈合……那么他便可以真正迈入“不朽”。

    荒芜的山头,从山脚,到山顶。

    似乎燃烧起了细碎的火焰。

    大雨虽大,却浇不灭这股燃烧在虚无之中的火焰……破旧的山头,火焰燃烧,蔓延,向着山顶“缓慢”掠行而上,一路上,干枯的山体重新生长出了草叶。

    草尖顶破山体的缝隙。

    雪白的霜草,坚韧而又顽强地冒出了头。

    整座荒山,有了第一线生机。

    当火焰燃烧到山顶,燃烧到那口漆黑的棺木之时……站在山顶的四位大修行者,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

    天地一片大寂。

    棺材上覆盖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坚冰……徐藏踏入紫山之后,天地间下了一场大雪,那口棺材被大雪冰封,带着浓郁的寒意。

    火焰触碰坚冰。

    并没有炽热的烟雾升起。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圆”。

    由生而死。

    向死而生。

    赤红色的道火,在棺材内燃烧而起,整口黑棺,在短短的十个呼吸之内,便化为炽烈的大红之色。

    涅??道火。

    大隋天下,曾有个天才,想要跳过点燃命星的那一步……直接跨入涅??之境。

    于是碾碎自己的命星,燃烧自己的生命。

    不断跌境,再跌境。

    “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强大而又坚定的心跳声音。

    有些人的一生,不追求长生和永久。

    只追求刹那的芳华。

    徐藏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在乎死去,却绝不会轻易的死去……所有杀不死他的,只能让他更加强大。

    从天都血夜之后,他活下来的意义……就只剩下了复仇。

    徐藏要杀的,绝不是一个大隋前十的覆海星君,也绝不是一个小无量山的山主。

    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个坐在皇位上的,杀死自己师父的人。

    这个心愿还没有完成……他怎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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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野火(一)

    脑袋昏昏沉沉的。

    像是灌了铅……很久没有这么痛苦了,意识陷入深渊的沉沦之中。

    疼痛感在后背密集而又连绵的响起。

    宁奕喉咙微微动弹,缓慢睁开双眼,他的双手被镣铐栓起,脚尖沾着一点地面,整个人的脊背拉紧绷直,几根巨大的锁链,将他大字型拉扯开来。

    射入体内的箭镞,被拔了出来,背部一片血肉模糊,破碎的黑衫还罩在体表。

    星辉和神性被锁得死死的……

    他的伤口愈合程度很慢,如果掀开黑袍去看,会发现后背留了很多的疤痕,像是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血肉之花。

    意识还在混沌之中。

    几个模糊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过了多久……

    现在在哪里……

    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并没有困扰宁奕太久,当他意识苏醒,大约过了数十个呼吸,远方就射来了一束劲光。

    骤光照破黑暗。

    宁奕想要伸出一只手遮住面颊,这个念头升起,他才意识到双手早已被锁链拷住,微微牵扯,便是一阵哗啦作响。

    肌肤撕裂的痛苦再一度袭来。

    伴随着石门推开的声音,门外的那束强光,完整照在他的脸上。

    宁奕在强光的照射下,闭上双眼,神情苍白。

    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此刻接了上来。

    逃离莲花道场失败。

    自己此刻,应该是被押入了执法司大牢里。

    门开之后,外面便有肃杀而又密集的脚步声音响起。

    宁奕的双眼眯了起来,那束强光并不是专门针对他的某种刑罚……执法司大门外是白昼,而他则是处在一片漆黑之中。

    自己昏迷了多久……尚不可知。

    石门到这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三四位执法司持令使者踩踏地面,快步前来,他们沉默地取出腰间令牌,划开栓系在石壁四周的锁链……然后将宁奕重新拷住。

    这是要做什么……

    卸下镣铐之后,背后有一位执法司的持令使者,伸出一只手,狠狠推了一把。

    宁奕向前踉跄倒去。

    两位持令使者夹住了他,向着石门外踉跄前行……昏迷的时辰里,宁奕的身体在沉寂之中,还不觉得如何痛苦,如今恢复行动,瞬间痛苦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莲花道场外的那场大雨。

    无数疾射而来的箭镞。

    宁奕神情苍白,他把断续的记忆全都补齐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星辉和神性被锁死了。

    细雪和稚子也不见了。

    他失去了所有。

    所有的所有。

    把一个关押深牢之中的犯人押送出来……往往意味着,那个人要死了。

    宁奕适应了强光,他被一路推着前行,最终被押送到了一辆铁质的刑车,手脚重新被拴住,说是刑车……更像是一个铁笼,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颓然坐在囚笼之中。

    宁奕被推出牢狱的时候,伤口破裂,鲜血还在不住的流淌,此刻簸坐在铁笼车上,披头散发,看起来像是一个乞丐。

    这是……要去哪里?

    丫头呢?

    裴丫头呢?

    宁奕的目光有些焦急起来,执法司牢狱的门前,那扇白银大门缓慢敞开,他被推了出去……

    外面是人山人海。

    天都城的人潮,安静而又肃穆,立在街道两旁。

    宁奕有些恍惚。

    今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执法司门开,三皇子李白麟坐在白马之上,他俯视着牢车铁笼里的宁奕,缓缓开口,道:

    “你在西岭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副模样?”

    当然没有回答。

    宁奕的目光扫过李白麟,直接无视了对方,继续去寻找丫头,他的神性和星辉都被锁死了,就连那份敏锐的感应之力也无法施展。

    目光一个一个扫过。

    在人潮之中,他看到了另外一辆牢车。

    牢车里有一片染血的青衫衣袂。

    李白麟的声音再一度在他耳边响起。

    “裴灵素就要上路了……你会陪着她吧?”

    三皇子笑了笑,他的腰间拴着两柄古剑,一柄是“稚子”,另外一柄是“细雪”,看着铁笼里狼狈不堪的宁奕,他缓慢伸出一只手来,卸下“细雪”,那柄收拢伞带之后修长纤细的油纸伞,穿过铁笼的柱体,轻轻拍打着宁奕的面庞。

    “怎么不说话?怕了?”

    任凭三皇子如何开口,宁奕都没有出声,他抬起头来看着李白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三皇子居高临下,慢条斯理从铁牢缝隙之中抽回细雪,放至面前慢慢端详。

    他眯起双眼,看着细雪完美的弧线,纹路。

    他喃喃道:“这把剑一直都是我的,一直都是……”

    这柄完美的剑,剑锋之上竟然有一丝缺口。

    这个缺口,让细雪不再完美。

    李白麟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竟然把本殿的‘细雪’弄成这副模样,你真是罪该万死啊。”

    他忽然又笑了。

    “不过……能看到你这副模样,也算是解了我心头之恨。”

    三皇子收回细雪,抬起一只手。

    执法司得到了授意。

    铁笼车缓缓前行。

    人潮分开,无数道古怪的目光照在铁笼里的那个黑袍年轻人。

    靠在铁笼一侧的宁奕,低垂眉眼,神情淡然。

    其实三皇子一开始的嘲讽之语……说得并没有错。

    很久以前,宁奕在西岭的时候,就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狼狈而又落魄。

    鄙夷的,憎恶的,漠视的目光……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

    而现在,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从西岭,换到了天都。

    人潮注视着他。

    他也注视着人潮。

    执法司的铁笼,向着皇宫的方向缓缓前行,李白麟特地选了一个曲折的路线,这两辆笼车,便近似于拉街游行一般,一前一后。

    大隋的罪名下来了,叛国,忤逆,按照那条铁律……十年前北境将军府的后裔自然要死。

    当声名显赫的剑行侯府小侯爷,被打上了“叛国”的罪名。

    人潮的最前头,执法司的执法者,高声悬念着一条一条的罪状。

    群众之中开始了骚乱,谁能想到,那个先前看起来衣冠楚楚的黑袍年轻人,竟然是恶贯满盈的“叛国罪人”?

    无论在什么时候,能够保持理智的总是少部分人。

    群众只看得到眼前的“真相”,也只需要看到眼前的“真相”,毕竟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只需要跟着大部分人前行,便不会犯错。

    “法不责众”,是流传数千年的“道理”。

    大家谩骂,你也一起谩骂,大家唾弃,你也一起唾弃……这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齐心协力”,“推倒一面高墙”。

    当骚乱开始蔓延,传递,而后到了顶点。

    人群之中,有一个青年汉子,拿起了一块石头,砸向了宁奕。

    石块砸到了铁笼上,劲气震荡,碎裂开来。

    宁奕的面颊被碎裂的石粒刮擦而过。

    他木然望向投掷石块的那个方向。

    这个举动,就像是吹起大火的那一阵野风。

    人潮的情绪变得沸腾,有人拿起了第二块石块,有人从竹篮里取出了鸡蛋、白菜。

    李白麟挑了挑眉,他也没有想到……天都城子民的愤怒竟然会如此强烈。

    谩骂声音在城巷里响起。

    谩骂宁奕的声音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为侯不仁”、“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些声音,根本就没有让宁奕在意。

    不痛不痒的辱骂,他早已经习惯了。

    可是让宁奕心恸的,是更多的诋毁,侮辱,流言蜚语,都砸在了前方的那辆铁笼车内。

    “出身北境将军府的裴灵素……就是她爹,害得天都城十年前不得安宁!”

    “好看的女人果然都是祸害,这个恶人,必须要严惩啊”

    “我见过她的,她就是一个妖女……”

    一字一句,直入耳底。

    宁奕有些恍惚,他看着街道旁边的那一张张陌生面孔,愤怒和憎恨在那些人的脸上扭曲……

    这些人口中逐字逐字,饱含鲜血,蘸满仇恨的话语,让宁奕有些失神。

    他们难道忘了,是谁镇住北境长城的安宁?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天都血夜发生了什么……

    两辆笼车的距离越贴越近。

    宁奕看到了靠在铁笼里的青衫丫头。

    身形憔悴,面容苍白。

    丫头的眉心正中央,像是烙了一枚大红枣,不断有人向着她用力地?g掷杂物,她把身子缩成一团。

    铁笼噼里啪啦的碎响声音不断。

    宁奕用力握紧双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笼车向着皇城深处前行,有执法者负责拦开追行笼车的群众,平民。

    于是那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越甩越远。

    终于。

    宁奕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皇宫的外沿,站着麻袍道者,三司侍卫……书院的几位大君子,神情复杂,被拦在笼车的长线外。

    青君,声声慢,还有一些宁奕见过几面,还算熟悉的面孔,像白鹿洞书院的傅凛,此刻都来到了宫外,他们的身后,是书院的子弟。

    所有人都看着那两个大大的铁笼。

    宁奕自嘲的笑了笑。

    海公公站在宫门口,他低垂眉眼,弯腰躬身,蓝布大褂垂落,长发及地,一根手指捻起一缕,轻轻笑道。

    “三殿下,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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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野火(二)

    承龙殿。

    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阶。

    采用金龙和玺彩画,屋顶仙人走兽,屋内雕梁画栋,道宗和佛门的彩绘立于偏殿两侧,栩栩如生,整座大殿气势磅礴,镇压一整座天都皇宫。

    承龙殿是皇宫内最大的木构架建筑,在城内建筑对称的天都,有一道中轴线,承龙殿就坐落在这条线上,最中央的位置……这座宫殿,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三司大人物,书院圣山修行者,在天都远近闻名的权贵世家,此刻都汇聚到一起,站在殿前,神情凝重,抬起头来,看着那块太宗亲手御笔已留存五百年之久的巨大牌匾。

    阳光斗射,在刻有“建极绥猷”四字的牌匾上流转。

    沉重的马蹄声音响起

    人潮让开一条道路。

    海公公在前,一袭白袍在后。

    三皇子的腰间拴着两柄古剑,分别是“细雪”和“稚子”。

    他跨坐在白马马背之上,白袍随风轻轻摇曳,神情自若,看起来心情一片大好,抵达承龙殿后,李白麟翻身下马,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踏入殿中。

    大殿内的气氛则是要安静许多。

    道宗和灵山的高层,安静站在大殿两侧,陈懿和崤山居士对立在一左一右。

    大殿的最上方,站着一个黑纱女孩。

    徐清焰戴上了帷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场合……黑纱下的目光有些焦急,但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皇座上坐了一个“巍峨”的身影。

    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话也不需要说……他只需要坐在那,就给人巨大的压迫。

    如山一般。

    皇帝简单披着一件黄袍,此刻坐在承龙殿的最上方,他的面容模糊不清,被淡淡的云气和雾气遮住……这是星辉丰盈到了极点的体现,整个人被一层神性笼罩。

    “父皇……这是蜀山的‘细雪’和西海的‘稚子’。”

    踏入大殿之后,李白麟换了一副面孔,他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弭殆尽,神态谦卑到了极点……踏入大殿前,翻身下马之时,他已从腰间取出了“细雪”和“稚子”,两柄当世最名贵的古剑,此刻被他恭恭敬敬端起,捧在手掌。

    三皇子的白袍在大殿地面摇曳。

    他低下头颅,神情收敛而又平静。

    捧剑而行。

    让徐清焰瞳孔收缩的……是三皇子的身后。

    那两个被执法者,推到大殿门前的笼车。

    ……

    ……

    宁奕的镣铐,被执法者从笼外粗暴地打开,他的衣袍不仅仅破了,此刻还沾染了异样的气味……从天都大街游行而过,那些愚民粗暴的行为,并没有让他的伤势更严重,但却让他变得更加狼狈。

    远远看出,这个黑衫年轻人,没有半点“剑行侯”的气势和模样。

    完完全全的阶下之囚。

    “走快点!”

    呵斥声音响起。

    锁链哗啦啦拉直,卸下镣铐的执法者,大力地扯着宁奕前行,一拉之下,对方竟然纹丝不动。

    执法者眼里闪过一丝愤怒。

    “嗖”的一声,一道鞭影闪过。

    宁奕的肩头破开了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然而……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在那位执法者的眼中,黑袍年轻人只是木然地踉跄一二,眼里没有丝毫的温度……直到他看到前方笼车里,那个同样沾染了血污的青衫身影。

    执法者眯起双眼。

    他把锁链移交给另外一人,从腰间卸下了长鞭,准备向着丫头所在的那辆笼车前行。

    “喂……”

    刚刚踏出一步,宁奕的声音便在他的脑后响起。

    这位执法者皱起眉头,他回过头来,眼神恍惚。

    他看到了一双杀气凛冽的眸子。

    两人对视一刹

    从被押上牢车,宁奕就在拼命凝聚自己的神念,在抵达皇宫之前,好不容易凝聚出了一缕。

    这一缕神念,在山穷水尽的时刻,是唯一的底牌。

    可能会救下宁奕一命。

    但此时此刻,宁奕与这位执法者对视的一刹那,这一缕艰难凝聚而出的意念,瞬间向着对方的神海里钻去。

    “噗嗤”一声。

    这位执法者面色苍白,脑海里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鼻孔喷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他一只手捂住鼻腔,另外一只手紧紧攥拢的长鞭,啷当落地。

    这一举动,引发了巨大的骚动。

    皇殿前的执法者顿时警惕起来,他们死死盯着宁奕,如临大敌,攥着铁链的两位执法者,瞬间欺身而入,掌心压住了宁奕的左右两只肩头,压得宁奕弯下了腰……有人连忙去扶起那位踉跄倒地的执法者,然后面色苍白地伸出一只手,在鼻前亮了亮鼻息。

    扶住执法者的那人,抬起头来,眼神里的惊恐,已经说明了一切。

    死了。

    皇殿外,响起了宁奕低沉的笑声。

    莲花道场外,宁奕屠杀执法者的那一幕,给三司的持令使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后他们才知道,掠出莲花道场的宁奕,所有的力量都被陛下打散……他能够击杀一整个持令使者的小队,依靠的全都是体术。

    正准备卸下裴烦丫头镣铐的那位执法者,心头一颤。

    他回头望向宁奕的方向。

    那个被死死压住的黑袍年轻人,抬起头来,眼神平静而又木然。

    “你怎么对我,无所谓。但你如果弄伤了她,我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凄惨。”

    ……

    ……

    空旷的大殿。

    但气氛压抑地吓人。

    李白麟的两柄古剑被奉了上来,皇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便命人将其放在大殿一侧。

    三皇子从踏入皇殿的那一刻起,便低头沉默,眼观鼻鼻观心,他的掌心藏在袖内,送出古剑之后,袖口便悄无声息滑落一枚香囊,被其轻轻握拢。

    并无其他大用,唯静心之用。

    每次见到父皇,他的心境总是会乱,若是平时……倒无大碍。

    但今日不可。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白麟的身后,那两个“罪人”被带了上来……这是天都最近沸腾轰动的“罪魁祸首”。

    皇帝坐在大殿上,他看着被押送上来的宁奕,裴烦,雾气笼罩的面颊里,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变化。

    只是按在座椅把手上的手指,不再有规律的叩击着椅背,他的目光说不清是凝聚在宁奕身上,还是裴灵素身上……亦或是两者尽皆有之,此刻的沉默,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某件严肃的事情。

    站在他身旁的徐清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殿前的陈懿,崤山居士,对望一眼,眼神里波澜不惊。

    李白麟低下头来。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个声音。

    召见“宁奕”和“裴灵素”,是陛下的意思。

    海公公进入大殿之后,弯腰躬身,踩着小碎步,来到了皇座一旁,与徐清焰一左一右,刚刚站稳没多久,皇帝的声音便在殿前响起。

    “你们退下吧。”

    这是宁奕第一次听到那个男人开口……天都最强大的人,最神秘的人,最近百年来,从来只在宫里修行,从不外出,从不见人。

    在红山,他其实已经见过一面……只不过那个时候,他陷入了昏迷,于是对高原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印象。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皇座上的那个身影。

    他没有想到,皇帝说话的声音并不威严。

    也不苍老。

    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活了三四十岁的男人。

    声音听起来很慢,但是其中的果决和凌厉,容不得其他人拒绝。

    陈懿和崤山居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宗和灵山缓缓退出大殿。

    三皇子同样领命而退。

    一条长队,依次离开。

    他们都知道,陛下是想要与这两个人独处……关于当年天都血夜的事情,即便是三皇子这样级别的皇族核心人物,也无法得知最终的真相。

    十大圣山也好,书院也好,经历过那一夜的人,看到的都只是“真相”的一角,而真正经历过完整事件,看到了完整一切的……就只有两个人。

    裴?f已死。

    只剩陛下。

    殿外等待的这些人物,无一不是天都皇城里的弄潮儿,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陛下已经多久没有上殿了?除了天都血夜,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来承龙殿?

    ……

    ……

    闲杂人等退出之后……大殿上变得冷冷清清。

    躬身而立的海公公,听到了皇座上的声音。

    “你也退下。”

    他轻轻应了一声,双手搭在腹部,仪态平静,踩着小碎步离开皇座。

    另外一边,戴着帷帽的黑纱女孩,极为识相的准备离开大殿。

    徐清焰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从寝宫离开之后,海公公一直跟着自己,寸步不离,说是保护……更像是一种监察,她被囚压在这座天下最大的鸟笼里,从寝宫到莲花道场,再到如今的承龙殿。

    如今海公公离开了这里,自己想必也要跟着离开。

    但离开之时。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缓慢按住了她的肩头。

    徐清焰瞳孔收缩。

    皇帝的手掌温润而又有力,轻轻搭在她的肩头,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凌厉,反而变得有些柔和。

    “你……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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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野火(三)

    “你……留下来。”

    皇帝的声音在徐清焰耳边响起。

    虽然柔和,但同样不可抗拒……这道声音落下之后,徐清焰便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

    她的身体……不属于她了。

    她站在原地,想要迈出一只脚,却发现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黑纱女孩,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其实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玩物”罢了。

    皇帝的那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雾气之下的那张面颊,似乎笑了一声。

    太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就是这样。”

    男人从皇座上站了起来,他轻轻揽着女孩的肩头,带着她站在承龙殿的最高处,两个人的姿态既亲密,又疏离。

    太宗拿着只有他和徐清焰两个人可以听闻的声音,轻声道:

    “站在承龙殿的最高处,可以看见很多东西。”

    徐清焰瞳孔收缩。

    她的肩头被太宗轻轻揽住,视线与那个男人一同望去……

    承龙殿一片空旷,从这里可以看见一阶一阶蔓延而下的白玉,殿外的人影,还有远天的白云。

    或许是身高不够的原因。

    她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

    皇帝微笑道:

    “你看到多少,决定于你到底站得有多高。我看到了一整座天都城,还有大隋的四万里疆土……他们都在等着一个打破北疆铁律的人物出现。”

    千百年来。

    两座天下纠缠不休。

    大隋天都城走出的涅??大能,的确能与妖族最顶级的妖圣相抗衡……但归根结底,没有一位压倒性的人物出现。

    如果出现了某位压倒性的人物,可以以一己之力,击碎横亘在两方穹顶的海洋铁律,率领人族的大军攻打入内。

    那么两座天下……终将变为一座。

    在初代皇帝开辟倒悬海后,就再也无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而如今,有一个男人,就要做到了。

    太宗与徐清焰并肩而立,他轻轻揽着这个好看到极点的黑纱姑娘,心境却一片平静,丝毫涟漪也没有生起……修行到他的境界,人间的红颜再是好看,入眼看去,都不过是一具白骨。

    他揽着徐清焰,像是揽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座天下需要我……而我,需要你。”

    他笑了笑,拍了拍黑纱女孩的肩头,不再开口,缓步走下皇座台阶。

    ……

    ……

    整座承龙殿,早已被威压所笼罩。

    涅??境界的大能,举手投足,便可以轻松镇压一方天地。

    至于站在大隋天下至高点的太宗……更不用说。

    那股威压,罩在宁奕的心头,他连抬起头来都做不到。

    实力差得太远。

    他就像是一只蚍蜉,而缓慢向他走来的皇帝,则是执剑者古卷里那株燃烧无数星火的永恒古木。

    “宁奕。”

    皇帝念了他的名字。

    然后便是不带感情的字句。

    “细雪的承剑人。”

    “徐藏钦定的蜀山小师叔。”

    “西海叶长风的关门弟子。”

    “以及……朕亲自封赐的天都剑行侯。”

    太宗看着宁奕,他说出了宁奕的每一个身份,然后转了目光,望向裴烦丫头,笑着问道:

    “朕当初赏赐给裴?f的那把剑呢?”

    丫头怔怔看着皇帝。

    宁奕嘴唇干枯,抬起头来,喃喃道。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剑行侯敕封的来历。

    关于自己和丫头的身世来历,那个男人……早就知道了。

    或许,莲花道场发生的一切,三皇子布局深久,最终斩钉截铁的那一场“揭露”,在他的眼里看来,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话?

    从很久之前,天都便流传着一句话:

    这里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瞒住皇帝。

    或许从宁奕和丫头踏入天都的那一刻起,坐在宫内的男人就知晓了一切,于是后续入宫的卷文,案底,都成了无用的东西……影响最终结果的东西只有一样。

    就是他的态度。

    或者说,他的心情。

    当一个人站得足够高,那么即便是敌人……他也不会在乎,历代的大隋皇帝都是极具气魄的雄主,而太宗则是最高傲的那一个,他活过了五百年的大限,成为了两座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

    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算得了什么?

    这座大隋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敬仰他……同样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死他。

    他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皇帝轻声道:“宁奕,朕给过你足够大的舞台,给过你成长的空间,给过你宽容和饶恕……也给了你离开的机会。”

    他笑道:“如果徐藏死了,朕希望你能成为下一个徐藏。”

    在他漫长的岁月里,遇到过许多惊艳的天才,也跟无数的强者交过手。

    但真正得到他欣赏的,就只有那么寥寥的几个。

    年轻时候,与他齐名的那几位……蜀山陆圣,北海泉客,南疆余青水,散修叶长风,他们都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鬼才,太宗在那个时代与这几个人交手,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

    要论修行资质……他可能比不上陆圣。

    要论生下来的天赋……泉客是最强大的那个,没有之一。

    要论谋略和鬼道,还有对自己和敌人的狠毒……出身南疆的余青水远胜其他四人。

    要论剑心的纯粹,下山的叶长风当属第一。

    但他活到了最后。

    当年的对手,都死在了大江浪潮里。

    坐上天都皇座之后,他目睹了一代又一代的兴起,没落,再也没有一个时代……能像自己当时所经历的那样。

    直到“神道剑”的出现。

    他开始欣赏一个新生代的年轻人。

    在裴?f死后,他其实给过徐藏很多次机会……天都的大门绝不会向着徐藏闭合。

    如果徐藏有勇气握住手中的剑,踏入天都。

    那么他很乐意接受这个年轻人的复仇。

    但可惜的是……自己五百年来最欣赏的年轻人,就这么死在了大雪里,正如宁奕所见,蜀山开山举办葬礼的那一日,大隋的皇室也抵达了蜀山,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那口棺木里,鲜活皇血的烙印都消散殆尽。

    这证明,徐藏的道……确实陨落了。

    太宗等待了许久的那场刺杀,也就此熄灭。

    皇帝想到这里,眼神里有了一些遗憾。

    他抬起一只手来,大殿一旁,被三皇子奉上的古剑,此刻嗡然而至,掠入他的掌中。

    油纸伞被他反手插在宁奕的面前。

    皇帝单手杵剑,平静问道:“你知道,想要逼迫一个人不断前进,最大的动力是什么吗?”

    没有等宁奕开口。

    他自己便回答了这个问题。

    “仇恨。”

    他看着宁奕,问道:“是因为徐藏没有死在我手上,还是因为你没有亲身经历天都血夜?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到刻骨的仇恨。这几年,我一直在等待着那么一个人的出现,就像当年的裴?f那样……狠狠刺我一剑。”

    皇帝笑了笑。

    “但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他就要踏出那一步,生与死的厮杀,能够让自身变得更加强大……但他在红山发现了一只举世罕见的金丝雀,似乎可以帮助他轻松越过那一步。

    从涅??踏入不朽,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路。

    如果不能在生死厮杀之间,抵达“见神”的境界。

    那么便只有一个办法……把自身的凡胎蜕变,如果能够扔去凡人的躯壳,那么自然就成为了不死不灭的神灵。

    而这一步,需要巨大的神性。

    大衍之数,总是缺一。

    无数人倒在了最终的一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苦苦求索,却求而不得的,那个遁去的“一”,如今被他找到了。

    成为不朽所需要的……取之不竭的神性。

    那个叫徐清焰的女孩。

    ……

    ……

    皇殿之上。

    那柄油纸伞被插在了宁奕的面前。

    皇帝看着宁奕,道:“你没有成为徐藏,让朕很失望。”

    然而。

    短暂的沉默之后。

    发丝垂落的黑衫年轻人,声音沙哑,道:“我不想成为下一个徐藏……也不会成为下一个徐藏。我就是我自己,不会是其他人。”

    “是么?”

    皇帝笑了一声。

    “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

    下一刹那。

    裴烦的眉心,有一抹大红之色闪逝,瞬间迸发出极其强大的威压。

    紧接着。

    “咔嚓”一声的碎裂声音。

    “剑藏”在危机时刻喷薄的剑气,还没有迸发,就被太宗尽数击碎。

    五根手指掐在了裴烦丫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皇帝扼住了丫头的喉咙,五根手指缓慢合拢。

    他的眼神里一片平静。

    裴家有女初长成,只可惜这副好看的容貌,不长久了。

    “裴?f还给你留了一把剑……你在珞珈山拿到了‘它’。”

    皇帝语气冰冷,道:“那把剑,在哪里?”

    裴烦的神情一片痛苦,她闭上双眼,身体里的力量被太宗一寸一寸捏碎,呼吸被完全扼住……她艰难运转着自己仅存的一口气机。

    眉心的红晕越来越深。

    双脚被拎得离开地面。

    她陡然睁开双眼。

    一缕风雷,从眉心钻出。

    煌煌大殿,白日之下,一道雷霆闪过。

    咫尺之间,瞬息便至。

    由裴烦的眉心,刺入皇帝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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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野火(四)

    裴?f给自己女儿留了两份礼物。

    第一份,是数之不清的古剑,品秩由低到高,如果丫头选择了一个平淡平凡的人生,这一半的“剑藏”,已经足够保佑她一辈子的平安。

    第二份,则是埋在珞珈山衣冠冢里的“那把剑”。

    如果有一天,丫头选择了与平凡截然相反的那条路……那么这把剑,便会成为她的“护道之剑”。

    ……

    ……

    大殿之上,一缕风雷闪逝而过。

    这是一柄赤红色的古朴小剑,从丫头的眉心掠出,化为一道疾影。

    这道剑影,瞬间刺入皇帝的眉心。

    剑气破空的声音,掀起大殿的气浪,殿柱的石屑瞬间被震碎。

    掐在丫头脖颈上的五根手指,并没有丝毫的松动……仍然像是铁钳一般。

    那缕赤红色的剑气,起势浩大无比,瞬间刺入皇帝眉心的雾气之中。

    然而……就像是一枚石子,沉入大海。

    连一朵水花都没有溅出。

    皇帝面孔上,由神性和星辉交杂混合的雾气,只是轻轻泛动了一些涟漪,而后重新恢复平静。

    那缕赤红色的剑气,像是被夹在坚冰之中的炽热,红雾升腾,逐渐显露出古朴的“真面目”。

    那是一柄有些生锈的古剑,约莫两根手指粗细,巴掌长短。

    弧线流利而又锋锐。

    是世间一等一的“飞剑”。

    裴?f擅长“驭剑指杀”之术,三千剑藏数目庞大,极其考验使用者的心神庞大程度,若是心力不够,很有可能会被剑海反噬。

    而这道赤红色的古剑,则是品秩盖压了其他所有剑藏的“剑首”。

    太宗的眉心,雾气缓慢散开……那柄古剑刺在肌肤表层,像是刺在了坚不可摧的金铁之上,剑气仍然在不断向内钻凿,只可惜不断碰撞出清脆的爆响,不能寸进。

    遮掩面容的雾气散去了一丝。

    露出了皇帝的双眼。

    那是一双漆黑如深夜的眼瞳。

    瞳孔最深处,倒映着丝丝缕缕的红色。

    古朴生锈的细狭飞剑,锈迹斑斑如火一般,只可惜不像是正在燃烧的大火……更像是熄灭的火堆,或者零零碎碎即将燃起的火星。

    这把剑,在十三年前,搅动了天都城的血与火之夜。

    这把剑的名字……本来就叫“野火”。

    野火,燎原的野火。

    只可惜,一柄剑的强弱,与剑器本身的品秩固然有关,更重要的乃是持剑之人的修为……剑气修为足够,一把普通的铁剑,也能够开山倒海,劈开黑夜。

    太宗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如此近的距离……如果是换做裴?f,对准自己的眉心,递出“野火”。

    甚至不需要换做裴?f,如果裴灵素有着当年裴?f一半的剑气修为……在此刻递出这一剑。

    结局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自己虽然不会死……但可以预见的是,天都城,真的会因为这一剑,掀起燎原的火势。

    此时此刻。

    “野火”死寂。

    火星没有燃起。

    剑修最惊艳的一剑,就是出鞘的一剑。

    出鞘的第一剑,携带着鞘内的风雷,强大的剑修往往都只出一剑……因为第一剑最强,最狠,最刁钻。

    但“野火”的第一剑,就这么熄灭了。

    “铛”的一声脆响,两根手指敲打在野火剑身之上,瞬息之间那柄飞剑便被敲得横飞而出,接连撞碎七八根殿柱,不知去向,断去了与裴烦的联系。

    紧接着。

    皇帝掐着裴灵素,单手用力,将其缓慢拎起,他的面颊上,雾气重新合拢。

    那双眼瞳在雾气合拢之前,望向了宁奕。

    一切的发生,都是安静且肃杀的。

    他手上的力度在不断加大,痛苦的咳嗽声音从青衫女孩的喉咙里响起,滚落的泪珠溢出眼眶,划过面颊,坠落在地,升腾如烟。

    站在承龙殿上空的黑纱女孩,咬紧牙关,看着这一幕……她想要迈出脚步,想要说一些话,但她无法行动也无法开口……

    这是要彻底杀死北境将军府的“余孽”吗?

    皇帝拎着裴烦,目光望着宁奕。

    先前说的一字一句,变得清楚而又通彻。

    “你之所以不想成为徐藏……是因为你还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

    宁奕的两只眸子,一片猩红。

    白骨平原被他不断召唤,不断震颤……那股强大的威压盖在浑身四处,血液轰鸣,骨子里的愤怒像是一团火焰,在胸膛点起。

    山字卷无法使用。

    星辉被封禁。

    神性被锁死……他就像是一个废人。

    但是,那座压在心头的大山,正在缓慢抬离。

    宁奕盯着太宗皇帝,那个披着皇袍的男人,一只手攥着丫头,正在漠然注视着自己。

    他一点一点,解开了对自己的压制……

    而“细雪”,就插在自己的手边。

    皇权的枷锁一点一点抬起,最后一丝压制消失的刹那,宁奕恢复了行动的力量。

    那团愤怒的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将宁奕整个人都吞没。

    细雪瞬间拔出。

    山字卷的力量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点。

    磅礴的神性,从神池里掀起,狮心王的神性结晶震颤一二,掀起滔天神性潮水。

    宁奕的神念一掠而过,把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全都调集而来。

    这一剑的刺出,快得看不见影子。

    宁奕身子前倾,与皇帝之间的距离一晃即逝,他双手攥剑,油纸伞携带着磅礴的神性,向着那个男人刺了过去。

    大殿的气息被剑气猛地扫荡破开,噼里啪啦的殿石被冲刷飞溅

    这是宁奕倾尽所有的一剑。

    然而……可惜的是。

    这一剑,根本就没有刺入太宗的怀里。

    油纸伞的伞尖,抵在了太宗的手掌上,刺出了一个浅淡的白点,神性如雷霆跳跃,掀动的风气,让太宗的大袖不断飘摇,反复弹跳的雷光掠入袖袍之中,融入皇帝的肌肤内。

    普天之下的神性,星辉……在他的面前,都只不过是“养料”。

    油纸伞的伞面,被外力撑得破碎,最主心的那根伞骨还在,其余的纸面全都破碎,截截断开,一条一条破布悬在风气里摇曳。

    宁奕神情苍白,他盯着抬起一只手掌的皇帝。

    一颗心,坠入海底。

    自己倾尽所有的一剑,连破开肌肤都做不到……那个男人,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太宗缓慢抬起攥着丫头的手臂,两个不断拍打的纤细小手,缓慢垂落,丫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果然……你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

    他看着宁奕,道:“你如果知道‘仇恨’这种东西,该怎么运用……那么这一剑,就足够伤到我。”

    大殿上的声音安静了一下。

    太宗微笑道:“宁奕,你让我实在有些失望。”

    这句话说完,他掌心的劲气微微迸发,拿捏在了一个极其合适的境地,将宁奕震得飞了出去,却又不至于太狼狈。

    宁奕重重撞在了一根殿柱之上。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睚呲欲裂的场景……皇帝把丫头拎到了自己的面前,一只手缓慢抚摸着那张雪白的面颊,向上挪移,最终挪到了那枚大红枣上。

    裴烦陷入了昏迷。

    眉心的那枚红枣,是整座大隋独一无二的“剑气宝藏”,也是父亲裴?f留给她的遗物……当年天都血夜那一战后,皇帝曾下令寻找北境将军府的“剑藏”,不仅仅三司出动,就算天宫地府也因此出行,可惜的是,多方势力苦苦找寻未果。

    这是裴?f的“剑气成果”。

    皇帝笑了笑,他一直对裴?f的剑气很感兴趣……如果把这枚“剑藏”摘下来,那么应该会有不小的成果。

    他的手指按在了丫头的眉心之处。

    那枚大红枣,被他两根手指按得向下凹陷,溢出鲜血……

    昏睡之中的裴烦,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

    ……

    这一幕似乎变得很缓慢。

    皇帝按在青衫丫头眉心上的两根手指,微微停滞。

    站在承龙殿最高处的黑纱姑娘,眼神怔然。

    宁奕瞪大了双眼。

    大殿之上。

    黑衫年轻人拔剑而行。

    细雪在空中的递斩,“缓慢”而又笔直。

    对于这一剑,皇帝仍然选择抬起一只手臂,以掌心去硬接。

    这一剑没有神性,也没有星辉。

    普普通通的一剑。

    就是这么一剑。

    刺入了太宗的掌心,刺破了他的血肉,剑尖入内,接着便是整截剑身,三尺长剑像是一条毒蛇,钻入了太宗的手臂之中……下一瞬间,剑尖穿透黄袍的肩头,震出了一大蓬鲜血。

    裴烦的身子坠落在地。

    宁奕保持着递剑的姿态,僵持在大殿之上,他瞪大双眼,只不过看的不是面前的皇帝。

    宁奕的目光向着身后微微挪移。

    他望向自己的身后……

    那个披着黑袍的男人,就静静站在自己的背后,面容清癯而又俊秀,他不曾衰老过,凌厉的像是一把剑。

    不知何时,握住了宁奕的手,替宁奕递出了这完整的一剑。

    宁奕看清这张面孔的刹那,鼻尖酸涩,眼眶通红。

    徐藏笑了笑。

    他接过“细雪”,半个身子微微前倾,理所应当站在了宁奕的身前。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在宁奕耳边轻语:“许久不见。”

    (今晚只有一章)

第一百章 野火(五)

    黑袍摇曳落定。

    徐藏站在了宁奕的身前。

    他的身子虽然瘦削,却像是一座大山。

    宁奕的鼻尖一酸,这些年来……他总是会想起草谷城安乐城练剑时候的场景,当自己陷入浴血奋战,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会准时出现。

    安稳而又可靠。

    风声呼啸,涌入大殿。

    这个时候,宁奕才发现,徐藏的肩头,燃烧着虚无的道火。

    这是涅??境界的道火。

    “你说的很对。”

    黑袍男人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徐藏轻声道:“如果知道‘仇恨’的滋味,那么这一剑……就足够伤到你。”

    “‘仇恨’的滋味,我已经尝过太多。”

    徐藏微笑道:“你好像一直盼着我来天都……现在你等到了。”

    十年来的跌境与游历,不断忍受着圣山的追杀, 逃窜……他从惊艳天下的天才剑修,沦为人人喊打的修行界耻辱,经受过嘲讽,谩骂,质疑,侮辱。

    他途径辗转,不知路过多少次中州。

    却从未踏足过皇城。

    一次也没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十年来的隐忍是为了什么,这十年来的跌境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今日,能够站在这里。

    面对那个大隋天下最强大的男人,说上一句。

    “我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的神情一片轻松,他站在这片大殿上,站在宁奕的面前,站在呼啸而来的狂风里。

    也站在皇帝的面前。

    太宗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

    有惊讶,也有困惑。

    还有一抹隐藏极深的笑意。

    他的一整只手臂,都被细雪洞穿,徐藏的剑气不断注入这条手臂之中……如果不出意外,皇帝手臂内的血肉和经脉,会迅速被剑气侵蚀,而后凋零。

    但他并没有抽开那只手。

    甚至看他的面容,似乎没有觉察到多大的痛苦。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徐藏,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在自在湖刻字的那个年轻人,时间在徐藏的面颊上刻下了一道疤痕,但他一如既往的自信,自负……自在。

    太宗笑着问道:“你没有死?”

    徐藏笑着反问道:“死人会说话么?”

    说完这一句话后,他攥了攥手中的细雪剑柄,继续问道:“死人……能够伤到你吗?”

    太宗低垂眉眼。

    他似乎顺着徐藏的话,认真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

    他又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徐藏挑了挑眉。

    对面的声音再一次问道。

    “怎么做到……重新活过来的?”

    “想知道啊?”徐藏笑了笑,道:“我教你啊。”

    他攥拢细雪,剑锋风雷震颤,这一剑刺穿了太宗的手臂,在此刻拧转起来。

    徐藏冷冷道:“在这之前……你需要先死一次!”

    皇帝的喉咙里传出了一声闷哼。

    徐藏双手握剑,浑身劲气压在一点,身子前倾,黑袍翻飞。

    两人之间,地面寸寸掀起,承龙殿殿柱隐约承受不住威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响声音。

    宁奕被这道劲气直接掀翻,轰得倒飞而出,他咬紧牙关,“皇权”的枷锁已经荡然无存,星辉和神性都恢复了流淌。

    他掌心发力,青衫丫头的身子被神性汲取过来,两个人前后叠在一起,被气浪掀得飞出,重重砸在一根殿柱之上。

    而这一切的中心。

    黑袍与皇袍纠缠的方圆十丈,地面炸开一道又一道蛛网,无形暗雷在空中炸响。

    剑气在虚空之中游掠。

    漫天剑气如深海游鱼,凝聚如实体,顷刻之间尽数向着皇帝刺去。

    一道苍黄色的屏障在皇帝体外升起,不是神性也不是星辉,更像是某种血脉之间的威压。

    徐藏神情依旧平淡,但他的眼神却一片凝重。

    这世上,任何一位涅??大能,在面对大隋皇帝的时候,都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他曾见过这缕气息……在感业寺,三皇子李白麟召起红拂河护道者之时,那位大隋的星君就曾动用过这等术法,这是皇族之间的秘术,初代光明皇帝留下来的血液,有着破开黑暗和业障的宏伟力量,每一位血脉强大的皇族修行者都有着初代的传承。

    这些血液,会在体内丹田之处,坐落凝结,形成一张阵图。

    这门秘术便叫做“皇图”,血脉越强大,修行境界越高,这张“皇图”笼罩的范围就越大,自身的坚固程度就越强。

    不仅仅可以抵御外界的剑气,星辉,神性……就连神魂的攻击都可以抵扣。

    这是皇族修行者最强大的倚仗之一,一般而言,生而具有大隋皇族的天才,修行路上只要不起邪念,不走岔路,绝不会走火入魔。

    这张“皇图”此刻从太宗丹田之中旋转而出,整座大殿响起一声龙鸣!

    漫天的剑气骤雨一般倾泻,紧接着尽数弹回。

    徐藏的出鞘剑,胜在快如雷霆,防不可防。

    踏入涅??境界之后,更是无人可以比肩。

    承龙殿大殿,如今刺入太宗肩头的那柄“细雪”,便足以证明徐藏的剑有多快。

    快到皇帝都没有反应过来。

    快到连“皇图”都没有防住。

    ……

    ……

    徐藏的眉尖挑起了一个弧度。

    他仍然攥着细雪,但是剑锋上蕴含的力量,已经让他生出一丝想要松手的念头。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披着皇袍巍峨不动的男人,心想……这是什么怪物?

    细雪的剑气何等凌厉?

    刺入手臂之中,硬生生被太宗用血肉钳住,这个活过了五百年大限的老不死怪胎,对身体的掌控力度,抵达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徐藏丝毫不怀疑,每一寸肌肤,每一缕血肉,甚至连每一块骨骼……太宗皇帝都可以轻松自如的控制。

    自己的剑,竟然被夹住了?

    而且有着一丝一丝,被挤压退出的趋势!

    顶着细雪的剑气,皇帝的伤势正在疯狂修补,滋养,这种痊愈的速度……就像是一个不死不灭的神灵,他用手臂内的骨骼和血肉,擦着细雪的剑锋,将其一点一点,逼退而出。

    徐藏的双脚抵在地面,脚后跟垒起了一个细小的土坡。

    他瞳孔收缩,惊骇的回头,发现自己连人带剑,被一点一点逼得向后退去。

    太宗的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

    “那三个人里,你是最先参透生死的……也是最先成为涅??的。”

    皇帝看着那张清癯俊秀的面孔,看着徐藏由灰生黑的鬓发。

    他轻声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句话说出,细雪已经被完全逼出了手臂……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流露,他的掌心攥着细雪的剑尖,拉动这柄古剑。

    徐藏瞳孔陡然缩放,剑尖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迫使他要放弃“细雪”。

    而作为一名剑修。

    要他弃剑。

    除非他死。

    于是徐藏整个人被太宗拉了过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几乎是面贴面的靠在了一起。

    太宗一拳狠狠打出。

    这一拳……毫不夸张的说,可以把一整座承龙殿打得崩塌。

    这一拳奔着徐藏的腹部而去。

    如果打中。

    那么即便徐藏已经踏入涅??境界,也绝不可能存活下来……他会被直接打成一团血雾,他只是一位剑修,没有与境界相匹配的强大的金刚体魄。

    妖身法相强大如红山上的那只九头狮子,面对皇帝,也只是轻飘飘一掌, 就被拍碎了额头。

    而下一刹那。

    皇帝愤怒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他的拳头并没有打中徐藏。

    只差那么毫厘……他的拳头对上了一个极致坚硬极致滚烫的东西。

    那是一缕赤红色的影子,只有两根手指长短。

    一闪即逝。

    徐藏的神情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他抬袖的动作有些“浮夸”,那柄赤红色的剑影从他黑袍背面射入,穿透衣袍射出

    一剑射入皇帝的拳头之中!

    与细雪入体不同

    这一柄飞剑,将皇帝的拳头射得爆碎开来,血肉和骨骼都四散溅开。

    紧接着,金光璀璨的皇图,被这一剑直接射穿。

    “嗖”的一声!

    “野火”穿透了皇帝的腹部,射塌了承龙殿的皇座。

    太宗万年巍峨不动的身影,被这一剑射得向后跌去,踉跄两步。

    “裴?f!”

    他愤怒的声音在这大殿之上响起,他下意识想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场血夜,那个男人神出鬼没的飞剑之术。

    防不可防。

    挡不可挡。

    野火重现人间。

    这一缕剑影先前便曾“暗算过”他……可惜的是,当时动用这一剑的,只不过是十境的裴烦丫头。

    如今,是踏入涅??的徐藏。

    ……

    ……

    烟尘滚滚。

    那缕赤红色的剑影,缭绕在大殿之中,速度快得不可捕捉,最终围绕着一道漆黑的长袍。

    那道长袍站在承龙殿上。

    徐藏平静看着太宗皇帝。

    他缓缓开口,道:“教我道术的赵蕤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赵蕤先生的那句话,深藏在小霜山内,无人得知。

    是一句谶言。

    野火缭绕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悬停在徐藏的面前。

    单指轻轻触碰火红飞剑的男人,笑了笑,道:

    “大隋将被一位徐姓之人,点起燎原之火。”

    ……

    ……

    (今晚也只有一章,原因也没什么可说的,经历过毕业的人都懂……最近双倍,所以还是要求月票。我保证每一章的质量,大家沉下心看,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21号23号会有爆发,欠大家的都会补上。)

第一百零一章 燎原(一)

    燎原之火!

    太宗皇帝神情阴沉……他从未听说过这句话。

    荒唐。

    大隋将会被一个徐姓之人燃起燎原之火……这句话在他心头震了一二,而后他望向烟尘里安静站立的那道黑袍身影。

    徐姓……

    徐姓……

    徐藏的指尖逗弄着那柄火红色的“野火”。

    裴?f留下来的那柄飞剑,原本剑身生锈一片漆黑,此刻在徐藏的剑意之下全面苏醒,一道道炽热神霞在剑身上流淌,被其指尖叩击地一下一下倒飞而出,剑身摇晃之间溢散溅出零零散散的滚烫火星。

    巨大的疼痛,从断去的手掌之处袭来。

    太宗一只手死死按住断掌之处……他的这副体魄,这些年来,除了北境裴?f的那柄飞剑,再也没有第二样物事可以伤到他了。

    如果说,道宗的“拔罪古剑”,乃是杀力最强的剑器先天灵宝。

    手持拔罪之人,可以斩断罪孽,切碎因果。

    那么裴?f的“野火”,应当是飞剑类最强大的“先天灵宝”……这件灵宝,在十三年就击碎了自己的“皇图”,给自己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势。

    大殿之中,无数的金光拔地而起。

    承龙殿。

    承龙二字,可见其承载气运之沉重……整座天都城的气运都压在这一点,当年修葺天都城的阵法师,在天都复杂而又庞大的龙脉之中,一条一条梳理,把“皇气”都汇聚至此。

    此刻,这些金光汹涌澎湃如海潮一般,涌向后退的皇帝。

    皇帝的那只断手,在无数金光的包裹之下,发出了清脆的爆响声音。

    被飞剑“野火”击得粉碎的骨骼,在金光覆盖之下,重新一点一点生长而出,接着便是指骨,这些“皇气”,是一种无法探知的物质,与星辉和神性不同……这一切都来自于大隋的初代皇帝,无论是皇血还是这些气息……那位象征着光明的初代皇帝,虽然不是不朽,却在那个时代压过了不朽。

    光明长存,永恒不死。

    初代皇帝的血液,有着强大的复苏之力。

    片刻之后。

    皇帝试着握了握自己的手掌。

    断手重生。

    这等近乎于逆天的“手段”,在光明皇帝留下来的秘术之中……并不难达到。

    ……

    ……

    漫天金光之中。

    徐藏再一度迈步而出。

    他一根手指轻轻敲击“野火”,裴?f留下来的飞剑倏忽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颀长的火红痕迹。

    虚空燃烧成火。

    一条直线闪逝

    皇帝的肩头炸开一条血线,气机稳固的“皇图”,在这柄飞剑的穿凿之下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原本的圆满之姿被直接炸开!

    这缕剑气太过狂暴,如果以刚撼刚,就连太宗的体魄也无法与之对抗。

    如果说,拔罪意味着一种法则上的大同。

    那么“野火”,就是纯粹野蛮到骨子里的“钻”意。

    站在烟尘之中的黑袍徐藏,手指叩击着火红色的赤影,那缕剑气不断疾射而出,于一瞬之间射穿皇帝的一角血肉,衣袍翻飞破碎,鲜血淋漓四溅,做完这些,“野火”在下个瞬间便会重新回到徐藏的面前。

    徐藏不断弹指。

    一道又一道赤红色的剑影在空中肆虐,平铺。

    大红色的“野火”残烬,在空中没有消散。

    大殿内的热浪一片紊乱,剑气一缕又一缕,射出收回的速度太快,这一条又一条的火线如蛇一般,在空中掠出诡异莫测的轨迹

    剑气破空声音之中。

    太宗的肩头,腹部,脊背,被“野火”不断刺破,点射,溅出灿烂的金色血液。

    血液越是金灿……意味着越是接近初代皇帝。

    拔地而起的“皇道气运”,向着太宗奔涌而来,他抬起双手,覆住了自己的面颊,无数缕剑气的凿击,并非每一次都能直接敲碎他的体魄。

    在承龙殿地砖被掀翻之后,“皇道气运”在他周身拔地升腾而起,在那张巨大“皇图”之上,重新覆盖了一层金色……野火的剑气仍然所向披靡,但敲碎“皇图”之后,剑气发生了不可逆的偏转,时常擦着大殿中心那个男人的身躯掠过。

    就这样,一条又一条的火烬,在空中平铺。

    ……

    ……

    大殿的温度逐渐升高。

    承龙殿的四面,都是破碎的石壁,摇摇欲坠的殿柱。

    而所有人忽视的一个角落,那张坍塌皇座的一旁。

    戴着帷帽的黑色纱裙女孩,仍然像是一个控线玩偶一般……气浪掀起了她的皂纱,推着她跌坐在地。

    但徐清焰的目光,却从未挪开过。

    她看着那个神情自若,一次又一次弹指击飞“野火”的黑袍男人。

    徐藏的面色一片平静。

    他的每一次叩指,都会在承龙殿大殿之中,留下一道火热的滚烫痕迹……然后重重撞击在皇帝的身躯上,带出一蓬血肉。

    这些剑气的肆虐程度还在上升。

    他叩指的速度越来越快。

    而肉眼可见的,他的鬓角,原本由灰入黑的鬓发,一点一点发白,从发梢开始,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意。

    徐清焰抿紧嘴唇,她看到那一缕白色霜意的时候,心头咯噔一声。

    她不是傻子。

    在莲花道场上,她完整看完了扶摇和周游的一战……类似的场景,也曾经上演。

    有些禁忌术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徐藏每叩击一次“野火”,他的鬓发便白上一丝,那个男人的神情仍然平稳,并不因为自己流逝的生命而感到悲哀或者不舍。

    踏入涅??之后,徐藏拥有了接近五百年的寿命……以他的天才程度,如果活到那一日,想必也可以成为打破大限的禁忌人物。

    然而他并不在乎。

    人生百年,不若一朝剑气外放。

    从踏入天都的那一刻起……

    他便不求生,只求死!

    要用这一柄“野火”,掀起燎原之势,然后请太宗赴死!

    承龙殿的地底,藏着数百年来积攒下来的“皇道气运”,此刻成为了太宗“皇图”上最坚不可破的壁垒。

    野火一缕一缕燃烧,这些金色的光芒,被不断敲击,不断破碎。

    徐藏不断叩指,不断以野火平铺,蓄势。

    他耐心等待着“皇图”彻底碎开的那一刻。

    叩指之间,徐藏低下头来,眯起双眼,注视着自己另外一只手紧紧攥着的“细雪”……阔别多日之后,这柄剑似乎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刚刚的那一剑递地太仓促,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细雪”。

    细雪……似乎变重了。

    徐藏皱起眉头,对他而言,这把剑再熟悉不过,每一寸的密度分布,重量大小,都了若指掌。

    的确重了。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剑骨,附着其中。

    更锋锐了。

    但他看到了一个缺口。

    一个肉眼可见的,被磕破的剑锋缺口。

    徐藏沉默下来。

    ……

    ……

    漫天剑气疯狂围剿着太宗皇帝。

    场面上看上去……这位大隋天下的第一人,如今似乎过得极其艰难,即便皇道气运加身,还是被徐藏一个人完成了压制。

    然而,徐藏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对上了皇座旁边那个精致的黑纱裙女孩。

    徐清焰想要对着徐藏拼命摇头。

    但她做不到。

    她想要以眼神示意什么……但是热浪重新滚过,非常“不合时宜”地掀落她的皂纱,让她的双眼被黑纱所遮掩。

    于是她什么也做不到。

    如果说,太宗是天都城里最神秘的人,他从来不出皇宫,所有的指令都是由海公公代为传达……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谜。

    没有人知道他在涅??路上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没有人知道他有着何等的杀伐手法。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这些谜题,其中的一部分答案,有人是知道的。

    被提前邀请踏入寝宫的“徐清焰”,就是那个知情者。

    她见过九天落雷的浩瀚场面,这是萌生于天地之间的自然混沌之力……太宗皇帝就连落雷,也可以生生吞入腹中。

    这是何等的逆天?

    太宗真正强大而又不可战胜的地方……是他身在天都。

    头顶有一张镇压天都皇城的“大隋律法”。

    长陵山上,还坐落着见证历代皇帝登基的“真龙皇座”。

    大隋铁律,真龙皇座……这两股力量,才是太宗强大的来源!

    而战至如今,太宗一直没有动用“铁律”和“皇座”……这才是让徐清焰心头忐忑的原因。

    舍弃了这两样东西的太宗皇帝,是要纯粹以自身的体魄,去硬撼徐藏的“剑”。

    一个人,就算拥有再强大的体魄,又如何能与“先天灵宝”去硬撼?

    除非……他即将挣脱“凡人”的枷锁,成为真正的“神灵”。

    徐清焰的嘴唇一片干枯,她一个字也喊不出,念不出,皇帝在徐藏的剑气攻击之下,一直分出了一缕心神,死死压住了自己。

    如果说……徐藏是一个十分自信,自信到有些病态自负的人。

    那么,太宗是一个比徐藏更加自负的人。

    他之所以能够握着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不是因为刀、剑、铁律、皇座……不是因为一样外物。

    而是因为他自己。

    (好吧……我食言了,这是今晚的第二更。求月票。另外,明天可能真的只有一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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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