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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铁律与皇座(四)

    徐清客死死盯着皇座上的那道身影……

    气机荡漾而至。

    青衫被卷地飞掠。

    他盯着的不仅仅是太宗,还有自己的妹妹。

    黑纱裙女孩的肌肤,像是雪花一般细腻而又白嫩,皇帝的手掌压在徐清客的身体上,他把女孩的身子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俯下头来,在脖颈上咬出了一个猩红的血口。一口又一口,静静品尝着这份人世间极致的“美味”。

    他人之毒药。

    我之甘饴。

    他在涅??这条路上,走到了顶端,所欠缺的,就是“神性”。

    只可惜神性不能赠予,这是世人所公知的事情……即便神性可以赠予,也没有人,能提供一位“涅??”晋升“不朽”所需要的巨额神性。

    眼前的女孩,是一个例外。

    皇帝用力攥着徐清焰的胳膊,他没有动用自己的修为,对于这个女孩,他像是捧着一朵莲花,小心翼翼,生怕就这么碎了……他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跨越涅??,抵达不朽的这一步,需要一万倍的谨慎,一万倍的认真。

    而此刻,他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强行把一只脚迈了出去。

    ……

    ……

    徐清客的眼神深处,一片肃杀。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努力克制着自己冲上去的念头,如今的局面……其实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把太宗逼到真正的绝境,逼得他踏碎涅??的门槛,再没有回头路。

    白发谋士的瞳孔闪过一丝痛苦。

    他与徐清焰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的交触,他看到了自己妹妹眼神深处的悲伤,自小忍受着神性的折磨,**上的痛苦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徐清焰感到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被抽走,自己身体上的温度也一点一点被抽走,她此刻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在徐清客的眼中也看到了痛苦。

    徐清客咬紧牙齿,双手攥拢。

    女孩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的脑海里闪逝了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这些年来……分别,争吵,爆发,不可忍让。

    直至最后的彻底决裂。

    徐清客在悄无声息的做一件事:把两个人的关系,无情的“割裂”开来。

    那个人成功做到了,被坐上被送往红山高原的马车之后,对于这个哥哥,徐清焰再也没有“爱”。

    儿时童年曾经残留的那一丝温暖,都烟消云散。

    留下来的,只有恨。

    在红山上,她逾越了三皇子的笼牢……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进入皇宫。

    这也是他的布局吗……

    天都的大小琐事,崤山居士的入宫,自己似乎在一个还算宽阔的天地里,得到了“自由”……如果说,那位灵山大知一开始就是他的棋子。

    那么自己在棋盘上,始终被他小心翼翼保护着,呵守着。

    徐清焰的鼻尖有些酸涩。

    那个从小就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哥哥,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来”。

    徐清焰更愿意相信这个真相。

    她缓缓合拢双眼。

    快要死了吗……

    鲜血不知道流了多少。

    自己体内的神性,也都逐渐变得稀薄。

    坐在皇座上的那个男人,气息变得强大而又炽烈,就像是一**日重现人间,光芒令人难以直视。

    皇宫的草木被炽热光芒照射。

    寒气被扫荡开来

    如果太宗今日踏破了那一层境界,而且稳住了自己的气息,那么他的确将成为这两座天下的“太阳,唯一的光明。

    但是他受了伤。

    徐藏的伤,拔罪的伤。

    那颗本该完美无缺的心脏,便有了缺口。

    站在圣光之下的徐清客,死死攥着自己的五指。

    如他所料的那样,此刻的太宗,汲取了徐清焰一部分的“神性”,他没有涸泽而渔,而是等待着最后一步的圆满,再把这个女孩彻底吞掉。

    太宗身上的气息,强盛到了一个不可匹敌的程度,自己三人恐怕难以入内,此刻若是再战,已经不是涅??境界的秘术可以左右战局的了……先天灵宝是可以打破僵局的东西。

    但可惜的是,那把“拔罪”似乎对太宗的效力不大。

    由“人”蜕变,成为“神灵”。

    把皮囊下的凡血燃烧殆尽,让神性全部取代星辉。

    抛弃了所有的体魄,太宗整个人像是虚无缥缈的“光”。

    此刻的太宗,强大而又脆弱,一把剑,一柄刀,理论上都能伤害到他,但毋庸置疑,即便是拔罪,此刻也不可能进入他的身前三尺。

    但如果有一样东西,它的威能比拔罪还要强盛,携带的“制裁”与“审判”,比徐藏的死气还要盛大,能够一刹那洞穿“皇帝”此刻的心脏。

    那么这个杀不死的皇帝,便会在最强大的时刻,就此凋零。

    枯萎。

    徐清客的额首渗出汗水,他攥着那枚金光璀璨的竹简,焦急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果这一刻发生了,那么便是一场“奇迹”。

    但徐清客从来就不相信“奇迹”,正如他不相信“偶然”。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固。

    ……

    ……

    莲花阁的深处,有一座藏。

    这座藏,其实已经算是独立于莲花阁府邸之外,小山连绵,藏在山影之中,雾气合拢之后,即便是三司之中感知力极其敏锐的那几位大修行者,也无法探知此处的所见。

    这是袁淳先生的藏。

    而袁淳先生,则是天都最强大的阵法师。

    藏的四周,有三层阵法,这三层阵法,把一整座小山头都藏了起来,这一点倒是与长陵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袁淳先生的阵法造诣,即便是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来了莲花阁,也被这座阵法给蒙骗过去……并没有发现这座藏的所见,而此时此刻,莲花阁外汇聚了不少执法司的金甲卫士,此地被围堵地水泄不通,整座皇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宫内发生的事情,城里尚不得知。

    执法司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把天都皇城清空……城门处一片拥挤,漆黑,人潮汹涌。

    一缕雾气缓慢弥散,龙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走在街道之上,这一缕雾气傍身,身旁零零碎碎擦肩而过的那些人,竟然就如同目盲一般,视若无睹。

    这一路不用赶行。

    走得还算顺畅。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位师弟,为什么能够继任情报司大司首……老师教给他的潜行之法,想必修行到最高处,也没有这等妙用。

    云洵在一旁轻轻揽着龙凰肩头,黑裙女子的身高实在有些高了,雾气笼罩的范围有限,于是两人只能搂在一起,像是一对亲昵的情侣。

    云雾之间的前行速度并不算很快,但因为太过顺利的原因,两人一路穿行,所走都是大道,用时极短,就抵达了目的地。

    府邸外的那些金甲侍卫,一个也没有发现异样。

    两人就这么踏入莲花府邸。

    当龙凰带着云洵走到藏所在的位置之时,这位情报司的大司首眼神微微有些讶异。

    情报司是天都内风吹草动第一个知晓的组织,关于这座都城内的每一个建筑,即便是天都皇宫内的一些隐蔽构造,都了若指掌。

    但云洵还是头一次知道,老师在莲花府邸的后山,藏了一座藏。

    龙凰的脑海里,有着这三层阵法的破解之术。

    她带着云洵,缓慢踏步在雾气之中。

    云洵的声音轻柔传来。

    “师姐,待会你打算怎么办?”

    龙凰捋了捋发丝,声音虚弱:“三层大阵之后,你我便可踏入藏,你在外面替我护法……我要去里面,开启‘铁律’大阵。”

    她顿了顿,道:

    “老师的莲花枯萎在了徐清客的手上,那个男人如此做的目的,就是让铁律大阵停滞。”

    龙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雾气,眼神坚定,道:

    “你我一路走来,天都现在如何风雨飘摇,想必你也看到了……徐清客手里握着一整个执法司,现在的宫里估计是一片惨淡,承龙殿那边恐怕上演着一场大逆不道的刺杀。”

    女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剑气封锁着伤势,此刻有些紧绷过头,血液开始渗透布条,一点一点把黑布染红。

    “我担心,阵法破开时候的异样,会被墨守察觉。”

    “云师弟,你替我守住藏。”

    云洵默默点了点头。

    三层雾气,一层一层破开。

    两个人来到了藏前。

    “到了。”

    龙凰的心头,那块巨石终于放下。

    她喃喃道:“陛下需要这条铁律……”

    她向着藏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这一日来经历的事情太多,而此刻,就要画上句号。

    铁律重启。

    陛下镇压诸敌。

    然而,一截剑尖穿透了她的胸口,并没有直刺心脏,而是绕开了要害。

    或许是念在有那么一些情面的份上?

    云洵的神情一片平静,他没有去看龙凰惘然的眼神,仍然一只手轻轻揽着高挑女子,让其缓慢靠在藏的门前。

    云洵看着自己的师姐,语气诚恳,道:“陛下的确需要这条铁律……”

    “来制裁他。”

    情报司大司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感情。

    龙凰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老师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

    老师说,不要相信其他任何人……她奉为圭臬。

    然而小巷里,苦策死的时候,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有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

    老师似乎说得不对,有些人,是可以相信的。

    但有些人,真的不可以信任。

    龙凰给了云师弟一份不该给的信任。

    云洵的双手在她身上摸索,礼貌而又克制,片刻之后,从胸口拽出了那枚斜月形的“铁律”钥匙。

    云洵平静道:“待在这里不要动,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替你疗伤。”

    云洵起身之后,缓步踏入藏。

    ……

    ……

    “轰”的一声。

    天都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望向莲花阁方向。

    一缕浩瀚天光,从莲花阁府邸掠出,直冲云霄。

    那张古旧至极的“铁律符?”,在这缕气机的冲击之下,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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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铁律与皇座(五)

    一缕浩瀚天光,从莲花阁的藏激荡而起。

    龙凰靠在藏的石壁之上,她微微合拢双眼,血液变得冰凉,四肢的温度都要散去……女子缓慢伸出一只手来,握住那道穿透自己胸口刺出的剑尖,五指被剑锋割开。

    剑气和星辉封锁的伤势,在此刻无法压制,释放开来。

    龙凰咳出一口鲜血,她的五指攥住了剑尖。

    平妖司女子大司首,靠在藏门前,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落下。

    铁律大阵重启。

    她终究是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老师死了,苦策也死了……

    她没有理由继续活着。

    手指发力。

    剑气缓慢向着胸口蔓延。

    ……

    ……

    天地之间震撼的波动声音响彻

    这道浩荡风雷,惊动了所有人。

    镇守在莲花阁阁楼外的执法司金甲侍卫,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等异常,他们封锁莲花阁,搜寻了一夜,也没有发现异样……袁淳先生的阵法之术的确了得,执法司的诸多手段都无法探寻到“藏”这等秘地。

    数个呼吸之后。

    天都皇城的上空,掠过一道金虹。

    瞬息便至。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坠砸在莲花阁前,身上黑袍气机荡散。

    墨守面无表情,拍了拍衣袍灰尘,向着莲花阁腹地,那座暴露而出的“藏”走去。

    行路之间,这位执法司大司首步步缓慢,低头审视着地底阵法纹痕的沟壑,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微妙,袁淳布下来的三层雾气大阵,即便是钻研阵法数十年的他,先前数次经过,都没有发现。

    就这么被“瞒”了过去?

    的确神妙。

    墨守踏入莲花阁藏,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靠在门口气息逐渐微弱的女子。

    这位执法司大司首的身形瞬间消失。

    墨守一只手掌,“轻柔”按在了龙凰的额首之处。

    这一掌并没有发力。

    因为根本没有带上丝毫的杀念。

    插在龙凰胸口的剑器“铛”的一声,发出脆响,剑身上流淌汇聚的杀意瞬间破碎,原本要自尽的剑气,在经脉之中指向心脏,此刻都被墨守的掌力逼出。

    龙凰神情惨白,胸口剑器穿透而过,伤势立即被墨守的符?封锁,一层又一层柔光将这位平妖司大司首锁住。

    墨守蹲下身子,攥住那把破碎的剑器,“刺啦”一声从石壁之中拔出,古剑截截破碎,被他以符?包裹,这位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袖口飞掠出片片雪花符?,将黑裙女子裹住,这些符?里蕴含着自己的星辉,不仅可以止住龙凰此刻的伤势,还可以彻底封锁这位北境大司首的行动。

    他平静道:“有些人,死了比较好,比如苦策,比如袁淳。有些人,还是活着比较好……比如你。”

    这次行动结束,他要把龙凰带回执法司。

    至于后续的情况和处理,要与二殿下和清客先生一起商议。

    ……

    ……

    长陵山雾,徐徐扩散。

    白马呼啸,西风奔涌。

    白色的麒麟袍,在风中被吹得像是一朵大花,绽放的璀璨而又绚烂。

    麒麟袍下的年轻男人,眼神平静而又坚定,但他拽着缰绳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从天都皇城一路狂奔而来,他没有带一位随从和侍卫,值得信任的下属都被留在了天都皇城,至于先前栽培的谋士,都被“徐清客”斩于西境府内。

    李白麟的面皮被风吹得有些发青,他咬着牙齿,俯身压在一匹性子暴躁的白马上,在通向长陵的山道上一路狂奔,烈风灌入耳中,让他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晰……

    这一切都开始了。

    从徐清客夜访莲花阁的那一刻起。

    自己就没有回头路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更何况……这一箭,射得乃是自己的父亲。

    徐清客跟自己说过通篇的谋略,这的确是一个详尽的,完美的“布局”,数年来的精心运营,西境把东境赶走之后,占据了天都皇城的大部分势力,阴谋和阳谋齐头并进,除了莲花阁以外……所有的势力都被徐清客收付。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

    这意味着……如果“这一箭”成功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那么他将直接登基,坐上皇位,成为大隋的新代皇帝,天都内将不会有任何的阻力。

    莲花阁最令人畏惧的那个老人,昨夜已经被徐清客“抹杀”了。

    布局已成。

    李白麟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为了确保他绝对的“权力”,在天都哗变之中,他需要只身一人,奔赴“长陵”。

    守山人清开了山雾,靠着“守山者”的权限,短暂压住了破开封印的“真龙皇座”。

    如今“铁律”和“皇座”都被封锁,自己的父皇失去了最大的两道助力。

    徐清客保证,他一定会拿到“铁律”的钥匙。

    而李白麟要做的,就是在守山人压制“皇座”的时间内,登上这条山道,最终坐上“真龙皇座”,完成“登基”。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在红山高原。

    他曾经距离那尊皇座……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坐上去。

    当时甬道破碎……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郎,抱着自己的笼中雀,就这么跌坐在了“真龙皇座”之上。

    虽然那张皇座,就只是一个赝品。

    但那个人……那个叫宁奕的西岭孤儿,凭什么敢坐在那里?

    李白麟沉沉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既有愤恨,也有畅快,他亲眼目睹了宁奕从执法司大牢里被羁押出来的惨淡景象,见到了游行一路上无数人对他的谩骂,诋毁。

    声名狼狈,满是厌恶。

    三皇子不仅摧垮了宁奕所有的一切,他还从宁奕那里,亲手拿回了本该是自己的东西。

    比如那个姓裴的小丫头。

    再比如……蜀山的细雪。

    那个姓徐的漂亮女孩,未来也是自己的。

    整座大隋……都将被他收为麾下。

    真龙皇座是这座天下,乃至两座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掌握了皇座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缕,他便可以在天都城内肆意扫荡诸敌。

    雾气在他面前荡开。

    李白麟的眼神一片专注,远方那座长陵山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双手按在烈马的马背之上,鬃毛飞扬,秋风如刀。

    长陵越来越近。

    李白麟回过头来,他听到了一声洪亮如敲钟的磅礴声音,这道声音在天都皇城响起……在青山府邸的时候,他便听过这道“敲钟之音”。

    铁律大阵开启!

    那道风雷在空中汇聚,萦绕。

    三皇子的神情一片平静,他双手满是汗水,但脑海里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徐清客那边成功了……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总而言之,现在取到了重置铁律所需要的“钥匙”。

    他要抓紧时间,登上长陵山道。

    一袭大白袍,从马背之上掠出,双脚踩在虚空之中,震出朵朵涟漪,李白麟的修行气息不再掩藏,背负大隋皇族核心血脉的人物都是天才,他也不例外。

    莲花道场的那一战,宁奕一剑几乎瞬杀了小无量山的圣子,逃命之时切瓜砍菜一般杀倒了一片执法司的执法者。

    却在最后关头被李白麟一箭射倒。

    三皇子的修行境界相当不俗,在西境藏拙,忍辱负重的十几年来,他几乎从不服用丹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修行星辉的同时淬炼体魄。

    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命星之境。

    十境大圆满。

    而此刻,三皇子飞掠而出,脚尖点在长陵山道的那一刻起,他额首就燃起了簌簌的火光,微渺的火焰在他额首升起,一颗星辰的雏形缓慢凝聚而出。

    破境。

    白袍翻飞,李白麟登山路的速度奇快无比,这条山路上本是大隋无数大修行者安眠的场所,古来圣贤,老去之后,枯骨埋在长陵,世世代代默默注视大隋。

    这是一条皇族之路。

    是一条登上长陵皇座的必经之路……而登山之人,必须要具备大隋皇族的“血脉”。

    而且自身的血脉,还要足够的强。

    三皇子双手抬起,袖袍猎猎而鸣,十根手指在命星火焰的燃烧之下,流淌出浅淡的鲜血……灿烂如金的皇族血液,嘀嗒嘀嗒落在地上,随着他速度的加快,在空中飞掠成一小串血珠

    李白麟开始狂奔。

    长陵山道的碑石,发出了清冽的震响。

    最开始的山路,几乎没有阻力可言。

    雾气破碎。

    白袍年轻男人的速度越来越慢,但仍然快得像是一头猎豹,他的身后,灿烂的金色血珠飘坠而下,在山道上洒出斑驳的金痕。

    这是一条通向“真龙皇座”的至高之路。

    所有通向伟大的道路,背后必有鲜血流淌。

    由狂奔,到疾跑,再到大步前行。

    再到此刻的缓慢,艰难,每一步的踏出,骨骼都会轰鸣。

    李白麟指尖的金色鲜血,飘坠了一路,到了此刻,挤出来的血液,金色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袍男人的面色愈发苍白,他来到了半山腰,而且逐渐接近山顶,到了这里,已经可以看见山顶的轮廓,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守山人宽大黑袍,敞开狂颤,巨大的风气在山顶汇聚。

    那是空荡荡的真龙皇座。

    是大隋皇帝的宝座。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求一下月票,不熬夜的同学别等啦。以及28号会有爆发。)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雀笼

    破碎坍塌的承龙殿。

    方圆半里。

    所有的石块悬浮而起,被磅礴的威压碾过,轰隆隆化为齑粉。

    坐在破碎皇座上的那个男人,怀中搂着黑色纱裙女孩,他的背后,炽热的大日缓慢升腾,四散的圣光汇聚而来。

    这是超脱了涅??的境界。

    陈懿和崤山居士的面色一片沉重,两个人的眼神里均是阴沉,那道圣光不断汇聚……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太宗皇帝,修行境界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白发徐清客,双手攥拳,指节骨被他按得噼啪作响。

    他在心底焦急的数着时刻。

    呼吸都变得凝滞,缓慢起来

    不应该的。

    他看到的那角未来,是那道铁律大阵升起,刺穿皇帝的胸膛。

    这是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一步。

    运筹帷幄的白发谋士,此刻有些按耐不住,他看着被皇帝攥在手中的那个女孩,数百年来古井不波的心境,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再这样拖下去。

    恐怕会有意外。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刹那。

    徐清客的背后,层层坐落的天都城诸多建筑,街道,风声汹涌而来,轰隆隆的震撼声音,犹如一线圆潮扩散开来

    铁律重启!

    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皱起眉头,他凝视着那道从莲花阁直冲云霄的浩瀚光柱。

    铁律大阵被“钥匙”开启。

    初代皇帝所留下来的“符纸”,瞬间便接受到了感应。

    太宗猛地站起身子。

    他瞳孔收缩。

    站到一半的姿态忽然凝滞。

    悬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张“符纸”,经历了数千年的狂风骤雨,从未有过一丝动摇,此刻剧烈摇曳起来,汲取了天都地脉无数年的气运,大势,星辉,神性,在此刻化为了不可言说的恐怖力量。

    铁律!

    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律法

    漆黑的风雷,像是一柄不断蜕变不断扭曲的长矛,瞬间从符?之上投掷而出,这道长线真正贯穿了天地,天都城方圆接近百里的生灵,抬起头来,都能看到这道从高空疾射而下的长线!

    一瞬便至。

    这道“律法”,不再庇护当今的皇帝。

    站起身子的太宗,胸口瞬间便被“铁律”击碎,他引以为傲的“金刚体魄”,在铁律面前像是一张白纸……只要他体内还留着光明皇帝的皇血,那么这张铁律,便永远对他有着压制之力。

    皇帝面容上的圣光,身旁的星辉和神性,瞬间就被击得破碎

    他怔怔看着自己胸前,那道贯穿天地的长线,巨大的命运就像是丝线一般搅动,每个人都逃不脱掌控,这道铁律是贯穿棋盘的“道理”,而自己……现在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铁律凿碎了棋盘。

    也贯穿了自己。

    太宗的面容来不及浮现痛苦之色,一左一右,陈懿和崤山居士便逆着灼目的圣光袭来,两人按住自己肩头,将自己推得重新坐回皇座之上。

    白发徐清客面无表情,俯身而至,他的掌心,命字卷汇聚成为金光熠熠的一柄短刀,手起刀落,一蓬赤红色的鲜血溅在面前,皇帝死死攥着徐清焰的那只手被他切斩而下。

    黑纱裙女孩陷入了昏迷之中,失血过多的原因,本就雪白的面容,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徐清客伸出一只手,掌心抚摸而过,替女孩压住脖颈上的伤口……他转头望着皇帝,那个并不高大的身躯,胸口被铁律黑线力大势沉地捅穿,此刻被两位涅??大能死死压制在皇座之上,一只手连着手腕被自己斩断。

    即便是如此惨痛的伤势。

    徐清客仍然没有放弃丝毫警惕,他目睹了徐藏刺杀皇帝的全部画面……即便徐藏以剑气斩掉了皇帝的一只手,对方仍然有着“重生”的机会。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凡人”的禁锢。

    如果拿“人”的标准去看待皇帝,那么自己将会尝到惨痛的失败。

    徐清客抱着自己的妹妹,稍稍后退了一些,他转过头来,看着此刻破碎的承龙殿,大殿倾塌,此地已成了一片废墟,但是有一个地方的殿柱,仍然挺拔地立在地表,没有倒塌。

    宁奕艰难撑起了一片屏障,以他的修为,只能做到在这“神仙打架”的承龙殿中,勉强保身。

    徐清客看着这个年轻人。

    他想到了自己在阁楼里卦算的那一幕景象……

    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遗憾了。

    白发谋士抱着徐清焰,向着宁奕缓缓走来。

    丫头还在昏迷,宁奕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那个危险的男人,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好在那人面容无悲也无喜,似乎并没有敌意。

    徐清客抱着黑纱裙女孩,缓慢蹲下身子。

    他平静说道:“宁奕,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宁奕怔怔出神。

    徐清客笑了笑,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指了指身后的皇帝,那个男人被铁律和两位涅??大能压在皇座之上。

    徐清客平静道:“我只差一点就可以杀死他了,跟徐藏一样……只差一点,一点‘运气’。”

    运气……

    宁奕抿起嘴唇。

    徐藏的失败,是在于细雪的断裂。

    “皇帝的身躯已经脱离凡胎,神性取代了星辉。想要杀死他,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这世上还有谁,能在外部摧毁这样的一具无垢之躯?”

    徐清客压低声音,道:

    “如果接下来,铁律的贯穿伤势一直稳定……那么这一切,就将迎来终结。”

    他吐出一口气,笑着低垂眉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徐清焰。

    “其实,还有一种稳稳杀死他的办法。”

    徐清焰是皇帝通向不朽道路的必需物。

    此刻的皇帝,被徐清客逼得踏上了最后一步,由涅??跨入不朽,这一步本该精心准备,极尽一切,以求万无一失……到了如今,显得狼狈而又捉襟见肘。

    这是“余青水”所搭建的绝杀。

    徐清客只需要把自己的妹妹杀死……那么皇帝将失去后续的所有神性来源……突破不朽失败。

    自然就只有死亡。

    白发谋士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捋着女孩的发丝。

    西境的那些幕僚,都说他,为了成事,不择手段……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然而这最后“稳杀”的那一步,他却做不出来。

    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初衷,永远记得……自己所做的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不仅仅是为了让皇帝付出代价。

    徐清客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脸。

    也是为了这张可爱的笑脸……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徐清焰笑过了……隐忍,漠视,反目成仇,这些都是为了让妹妹能够活下来。

    人生的路实在太孤独。

    能够有她陪伴走过最难熬的岁月,他已经知足。

    宁奕沙哑道:“你做的这些,她知道吗?”

    徐清客淡淡道:“不需要她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对立的,有黑,有白,有干净,有肮脏……我去做肮脏的那个人就好了。”

    宁奕低下头来,他笑了笑。

    “所以活的像是一张白纸……是一件好事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白发谋士,声音虚弱道:“如果早些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止是白的,还有黑色,不止是干净的,还有脏的……那么又何必到今天这样?”

    徐清客沉默片刻,道:“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一定会知道这些。”

    宁奕笑了笑,道:

    “因为我已经替你告诉她了。”

    白发谋士皱起眉头。

    “你们所有人,不仅仅是你这个‘伟大的’哥哥,还有三皇子,太子,皇帝,都把她当初牢笼里的金丝雀,只有宠物才不需要知道这些……”宁奕看着徐清客惘然的脸庞,他带着嘲讽的意思,缓慢笑道:“但是她见过了阳光,见到了笼子外的东西,她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所以……不是我告诉她,而是她自己会看见。”

    宁奕看着白发男人,问道:“她知道一切,一直都是如此。”

    这句话说完。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徐清客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他握着“命字卷”,遇到的所有问题,几乎没有一个,能像如今这样,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困扰。

    白发男人缓慢起身,他看着自己的妹妹,问了宁奕一个问题。

    “活的像是一张白纸,真的不好吗?”

    他这一生,在捡到“命字卷”后,就彻底的改变了,“余青水”的灵魂与他糅合在了一起,他在那一夜后,就变得苍老而又暮霭,像是看遍了这座天下的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坎坷崎岖,渡过漫长的黑夜。

    他太清楚人世间的“艰难”二字怎么写了。

    他只想让自己的妹妹,活的简单一点……像是一张白纸,不要去体验那么多的痛苦。

    此刻,徐清客默默地想。

    或许宁奕说的没有错。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己的妹妹,当上笼中雀的那一天,并不是从送给三皇子的那天开始……而是在他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开始。

    余青水的灵魂,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那份过于亲密的“爱”,成为了徐清焰无法挣脱的雀笼。

第一百二十章 宁奕,执剑者

    徐清客站在宁奕的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对他而言,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余青水也好,徐清客也好,他们的命运纠缠到了一起,真正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个“妹妹”。

    五百年前的余青水,就只有一个执念。

    复仇。

    颠覆大隋。

    而握住“命字卷”的徐清客,只想护妹妹一个周全。

    白发谋士的眼神有些复杂,他重新去想宁奕的那句话……发现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一些事情。

    但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徐清客站起身子,挡在宁奕三人的面前,他抬起一只手来,“命字卷”在他掌心悬浮,一缕一缕的璀璨金光,犹如丝线一般汇聚而来,在他面前沉浮。

    灿烂的金光,以徐清客为圆心,荡散开来,化为无数道疾射而出的利刃,直奔那个被钉死在皇座之上的宏伟身影。

    太宗皇帝的胸口,被那条铁律贯穿。

    “铁律”是初代皇帝对历任皇族最大的约束……当年的狮心王,就是死在了铁律的制裁之下,这座大阵,笼罩了天都城方圆数十里的星辉,兜揽了所有的气运。

    只要“铁律”大阵还在,那么皇帝就无法起身。

    崤山居士和陈懿,两个人死死压住皇座上的男人,命字卷的金光利刃撕破空间,刺入肌肤和血肉之中,在四肢百骸里滚动。

    太宗额首的青筋鼓起,袖袍被气机撑满鼓荡,双拳攥拢,崤山居士和陈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两个人险些被气劲震得直接飞出。

    灵山和道宗的两位大能,咬紧牙关,口鼻被磅礴的威压挤压出血,两个人的神情一片惨淡,双脚死死踩在大地之上,按住皇帝,不让其起身。

    太宗的双臂仅仅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便重新被两位大能按住,将其缓缓压回皇座扶手之上。

    三人抵死在一起。

    铁律撕扯着皇帝的胸口。

    太宗的神情仍然坚定,但面容上的雾气寸寸破开,露出那张惨白的面孔,这六百年来,他从未如此凄惨过。

    原本固若金汤的神魂,在命字卷的疯狂袭击之下,不断传来刺痛。

    每一阵刺痛,都让他生出“放弃”抵抗的念头。

    那枚炽热跳动如大日的“心脏”,被漆黑铁律凿穿,此刻依靠着源源不断的神性才得以重塑……如果他放弃了。

    那么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皇帝的目光,盯着徐清客,那个白发谋士也不轻松,命字卷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

    从徐藏踏入承龙殿来。

    所有人。

    所有想要自己死的人。

    都是拿生命做代价……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徐藏是如此,徐清客也是如此,崤山居士,陈懿……亦是如此。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忍受着铁律穿心的剧烈痛苦,放弃了体魄上的挣扎,固守着自己的神魂。

    血肉破碎,还可以重生。

    以他的境界,断臂,断肢,除非是断头……否则天大的伤势,都可以以神性重新汇聚身躯,如果他完成了最后一步“由人至神”的蜕变,那么他将成为大隋天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不朽皇帝”。

    初代的光明皇帝都无法做到这一步。

    显然,那个时候,铁律便无法约束他,抛却肉身之后,他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光”,一念之间,无所不至。

    太宗闭上双眼。

    他忍受着漫长的折磨。

    等待着一线转机,就像是徐藏的“剑断”那样……

    然而,一个轻微的声响,在漫天风刃的呼啸声音之中,有些刺耳。

    衣袍撕扯,碎裂的声音。

    太宗皱起眉头,他睁开双眼,看到了殿柱那里,缓慢站起了一个少年。

    宁奕扯下了自己的黑袍,双手撕扯布条,将其在殿柱上栓系一圈,然后把丫头和徐清焰捆缚在一起,确保两人不会被狂风卷动。

    宁奕的胸口,带着斑驳的痕迹,结痂的伤口,肌肤像是小麦一样,此刻泛着淡淡的金光。

    皇帝皱起了眉头。

    崤山居士和陈懿也皱起了眉头。

    徐清客看着艰难起身,修行境界不过只有十境的那个少年,冷冷道:“宁奕……你要做什么?”

    宁奕并没有立即回答他。

    整座大殿坍塌之后,遍地都是碎石,在太宗踏出涅??通向不朽的那一步后,所有的碎石都悬在空中,他伸出一只手,把拦在自己面前的石块拍碎,步伐缓慢而又稳定。

    宁奕向着徐藏身死的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徐藏身死道消的地方。

    也是细雪剑断的地方。

    承龙殿的破碎之地,四位大修行者都僵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平衡……只需要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

    皇帝的面容变得愈发苍白,他努力抬臂,两位大修行者将其重新压下。

    宁奕一步一步,向着破碎大殿的尽头走去,他眼神冰冷,登上坍塌的石阶,然后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攥住碎石之中的那把剑柄。

    “细雪……给我出来。”

    “锵”的一声!

    少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狠狠拔出了那把剑。

    那是一柄……只剩下剑柄,还有小半截支离破碎剑身的剑器。

    宁奕的眼神有些悲伤。

    他攥着半截碎裂的长剑,剑身上还有徐藏残留的死气,霜杀的寒意。

    剑碎了,没有关系……

    剑骨还在。

    剑骨长存。

    他攥着“细雪”,手臂缓慢下垂,与地面形成一个斜切的弧度,体内的白骨平原呼啸蜂鸣,神池之内的池水不断膨胀。

    在那柄断裂的剑器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汇聚……雪白色的游光,像是霜雪一样冰冷而凄美,在断面上重新凝聚。

    宁奕默默以另外一只手搭在眉心。

    “山字卷启!”

    徐清客的神情有些变幻,他能够明显感到,在此地相互角力,僵持不下的星辉涡旋,竟然隐约向着那个拔出断剑的少年移动。

    这是什么神通?

    命字卷的算力在占卜“宁奕”的时候,一直隔着一层雾。

    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始终是一层谜。

    在蜀山小师叔的身份之下。

    在西岭孤儿的身份之下。

    还有一个更深的,更关键的身份。

    白发谋士的眼神变了,他看着拔剑而出的那个少年,声音有些沙哑,喃喃道:

    “他是……执剑者。”

    “执剑者”这三个字,在承龙殿的上空响起。

    崤山居士和陈懿听到了这句话。

    太宗也听到了这句话。

    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但对于涅??境界的那些大能来说,这又不算是秘密。

    专门斩杀不可杀之物的“神秘传承”,谁也不知道执剑者的传承如何延续,谁也不知道执剑者的香火如何连绵……但这一脉的杀力,却让所有见识过的人物心有余悸。

    世上没有“执剑者”不可杀之物。

    徐清客的眼神里有一抹恍然,一抹释然。

    怪不得。

    怪不得蜀山的赵蕤先生会留下细雪那句谶言……持细雪者,为蜀山小师叔,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无物不能斩开。

    怪不得西海的叶长风会破例收宁奕为弟子。

    怪不得自己每一次以“命字卷”占卜宁奕之时,总是一无所得……因为这一卷古卷的真正归属者,本就不是自己,而是执剑者。

    宁奕拔出“细雪”。

    白骨平原的剑气堆叠而出。

    他握着那把神性高涨的古剑,浑身带着霜雪和浓浓寒意,虚无的剑锋在地面拖曳出火星,承龙殿内,既下雪,又燃火。

    宁奕一步一步登上皇座石阶,来到了太宗皇帝的面前。

    走到这里,已用了他太多的力气,这座大殿里布满了涅??境界的气劲,以他如今九境巅峰的修为,寸步难行,若不是大毅力……连一步也走不动。

    皇帝看着宁奕,声音沙哑道:

    “执剑者?”

    宁奕面色无悲也无喜,只是默默看着太宗。

    他点了点头,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平静道:

    “执剑者。”

    他攥着细雪。

    这一剑,只是杀力比肩十境的一剑。

    这一剑在太宗的面前,就像是浩瀚的大日之下,一根脆弱的霜草。

    这把剑还是断裂的细雪。

    但剑骨仍在。

    这根剑骨,是“执剑者”的剑骨,是斩开世上一切黑暗的纯粹光明。

    这一剑是新生。

    也是毁灭。

    宁奕递出一剑。

    剑气没有惊起多大的恢弘场面,甚至连皇座旁边的碎石都没有溅起。

    剑气如光。

    压着铁律,刺入皇帝的胸口,一缕鲜血被剑气击得溅出,炽热而又璀璨,在空中化为光雨。

    那缕“执剑者”的毁灭与斩杀意境,在皇帝的胸口扩散开来。

    太宗的唇角溢出鲜血。

    平衡被打破。

    坐在皇座上的太宗,抬起头来,仰视着宁奕,眼神逐渐变得溃散。

    宁奕俯视着皇帝,这个坐在皇座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只要他还有一个呼吸……那么他便不会掉以轻心。

    那把细雪被宁奕留在了皇帝的体内。

    与铁律一起。

    “砰砰,砰砰,砰。”

    “砰……”

    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减缓。

    宁奕屏住呼吸,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滞,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要见证历史的诞生了。

    ……

    ……

    (或许是熬夜过度的原因,今天眼睛特别酸涩,今晚应该只有一章?待我休养一夜,明天28号,是一个好日子,明天会有令大家满意的爆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境沉渊君(第一更)

    宁奕屏住呼吸,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滞,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要见证历史的诞生了。

    然而。

    下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天都皇城的符?。

    那座铁律大阵发生了震颤。

    贯穿皇帝胸口的“长线”,瞬间碎裂,扩散。

    铁律大阵的黑光瞬间从太宗的胸口撤离。

    悬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张符纸,剧烈震颤,似乎有某道力量将其剥离……整座铁律大阵,瞬间归于平寂。

    灵山和道宗的两位涅??境界大能,面色变得苍白,在他们的感知之下,那个先前被死死按在皇座之上的男人,体内涌起了不可阻挡的磅礴力量。

    两条手臂缓慢抬起,压也压不住。

    瞳孔里溃散的神识,一瞬之间,便重新凝聚回来。

    徐清客的面色陡然变了。

    命字卷的神魂攻击,在此刻被皇帝尽数弹了回来,漫天的风刃呼啸涌来,将他的青衫割得支离破碎。

    白发谋士抬起一只手,遮在自己面前,掌心被风刃割出数十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瞬息之间,那件完好的青衫,就被磅礴的威压撵过,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之音。

    这是……发生了什么?

    徐清客余光望向莲花阁的方向。

    铁律被人打断了?

    ……

    ……

    莲花阁藏。

    铁律大阵的发起点。

    那座圆筒形修葺而成的藏,被阵法所围绕,即便阵法被解开,方圆数十丈内,仍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然而此刻……雾气全都破散。

    靠坐在藏门口的龙凰,神情苍白,面颊一侧火辣辣的刺痛,她缓慢扭过头来,看着擦拭面颊递斩而过的那一道磅礴刀气。

    将整座藏,都砍成了两半。

    雾气被刀罡斩碎。

    地面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莲花阁的阁楼外,躺着横七竖八的执法司执法者,那个收刀而立的野蛮男人,站在藏外的三十丈外,雾气的尽头,面容隐藏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起的大氅,在烈风之中摇曳。

    被他披在肩头。

    男人的额首栓系着一条紫色貂尾,赤脚踩在沟壑的尽头,将古刀收入鞘中,连着刀鞘一起抵在地面。

    龙凰喃喃道:“北境……沉渊君。”

    ……

    ……

    这一刀……劈开了莲花阁的藏。

    准确的说。

    这一刀,劈开了藏的楼阁,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那个时刻,斩开了虚无,斩在了嵌入大阵阵心之内的那把“钥匙”之上,牢不可破的铁律并没有收到丝毫撼动,然而那枚钥匙,则是被剧烈的罡风卷动,坠落下来。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双脚悬空,原本悬在顶层,刚刚将“钥匙”安上,重置铁律,紧接着就被这道刀气砸中,向着藏的另外一边狠狠砸出,将藏凿穿之后,身子在空中滑掠,速度逐渐降低,借着停滞刹那,重新掠回楼阁,一把攥住下坠空中的“钥匙”。

    云洵神情难看至极,他擦拭唇角,看着眼前裂开一线洞天的。

    这一刀……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递刀的那人是谁?

    他眯起双眼,看到那个披着毛皮大氅的男人之后,神情满是凝重。

    北境长城当今的镇守者。

    沉渊君。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的神情同样难看,这位实力逼近极限星君的大修行者,抬起双袖,漫天符?从袖口掠出,铺天盖地在藏的楼侧内游掠,探查着这一刀带来的损伤。

    符?掠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墨守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里是莲花阁袁淳的藏书之地,大隋五百年来的国师,底蕴之丰厚,饱含三司诸多秘闻,以及高层的地底运营,这些对他而言,乃是珍贵的财富和宝藏……然而在刚刚的那一刀下,至少摧残了两成。

    站在沟壑尽头,披着毛皮大氅的男人,身后躺着无数的执法司执法者,他本没有在天都城大开杀戒,但踏入莲花阁后,也本没有隐匿身形,执法司的修行者想要阻拦。

    一击弹指敲在刀鞘,震出一缕刀气,便这些人全都击倒。

    在北境驻守长城,终年到头,便是与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争斗,与手段狠厉的北境妖君厮杀,他的身上,全是杀人术。

    男人递出那一刀后,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调整体内的气息。

    他看清了藏里的情况,确认了“钥匙”在那位天都情报司大司首的身上,也确认了自己此次的对手……是两位天都的大司首。

    沉渊君的脸上,似乎本没有什么凝重之情。

    他看着靠坐在藏前的“龙凰”,这也是一位大司首,先前在北境似乎有过数面之缘,这女子跟随袁淳先生修行,乃是北境平妖司的大司首,是北境漫长战役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大战力。

    若是他的直觉没有错,那么先前在春风茶舍府邸,听到的那缕异常,便是来自于龙凰。

    她听到了自己与太子的谈话……

    应该只听到了一部分。

    袁淳托孤,把钥匙交给了一位弟子,应该就是这个女子了。

    沉渊君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先前如此谨慎地逃离,显然是害怕自己会出手从她的身上抢夺钥匙。

    如今开启铁律的并不是她。

    而是袁淳收下的最小的那位弟子。

    情报司云洵。

    沉渊君笑了笑。

    他拔出古刀,缓慢前行,在路过龙凰的身旁之时,手腕轻轻扭动,一缕刀气无声无息蔓延,震碎了女子体内的符?束缚。

    龙凰神情惘然,听到貂尾男人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被骗了?”

    似乎有嘲笑的意味。

    女子咬了咬牙,并不说话。

    沉渊君淡淡道:“如果你拿着‘钥匙’,就不要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人。”

    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靠在石壁上没有说话。

    她到现在,都弄不明白,沉渊君的立场……

    与太子密谋要夺回钥匙。

    这个男人难道不是要造反?

    沉渊君踏入莲花阁藏,在龙凰耳边留了最后一句传音。

    “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可以考虑来我的北境将军府。”

    ……

    ……

    符?翻飞,掠成一个巨大的圆弧。

    藏内的古籍,一阵翻飞,执法司大司首的符?贴着书架飞掠,将古籍一本本安抚,归为原处。

    袁淳的藏书极其重要,此事了结之后,执法司可以通过藏里的卷宗,了解莲花阁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还有整座莲花阁藏在地底的潜在脉络。

    所以这些古籍,要好好保管,不能有失。

    缓慢的脚步声音,在藏外的一线天响起。

    一道身影缓慢撞破雾气,来到之内。

    悬在空中的云洵神情凝重,看着那个额首覆貂尾的高大男人,对于北境的大修行者,他一直抱着忌惮的心态……那里是与妖族日日生死厮杀的修罗场,能走出来的修行者,对于“杀人”这件事情,十分在行。

    沉渊君,是其中的佼佼者。

    墨守看着持刀缓步而来的沉渊君,他的神情倒是平静。

    要论一对一的生死厮杀,星君之中,他并不畏惧任何人。

    墨守木然道:“在阳平城,我曾邀请你入天都这场乱局……你当时说要考虑一二,再给出答复。现在看来,是考虑好了?”

    胤柔在阳平城的封印出现了变故。

    考虑两人曾经在将军府有旧,墨守特意邀请了沉渊君来到中州,去了一趟阳平洞天,顺便隐约提到了接下来皇城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北境是一大助力。

    若有,则是锦上添花。

    若无,影响也不大。

    只要确保这一方,不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么便可以接受。

    然而可惜的是,今日的局面看起来并不友好……出现了最差的那种情况。

    藏内。

    沉渊君笑着举起古刀,道:“这就是我的答复。”

    “我实在没有想到,天都还有所谓的保皇派。”

    墨守冷冷道:“太子殿下难道希望看到他的父皇永生不朽?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沉渊君选择了沉默。

    “承龙殿那边的战斗即将结束。如果你不出手,让铁律重新压下……在大隋新皇登基之后,北境会变得更稳固,你的地位也会变得更高。”云洵飘落在地,与墨守并肩而立,他看着眼前这个棘手的家伙,试图游说对方。

    沉渊君听到某两个可笑荒唐的字眼之后,摇了摇头,问道:“新皇?李白麟?”

    “你们两位,好歹也是坐镇天都城执掌一方风云的三司大司首,该不会认为……”沉渊君的笑意带着一些戏谑,他眯起凤眸,问道:“你们该不会认为,李白麟真的能够登上长陵的真龙皇座吧?”

    墨守皱起眉头。

    云洵的心头也隐约有了一些不祥。

    “三皇子李白麟,躲在西境万里之外,素日里一片装聋作哑,藏锋做拙。”沉渊君幽幽道:“实际上,李白麟狼子野心,暗地里,修行境界日日攀升,背负皇族血脉的缘故,他的资质相当不俗……如果放任他踏入长陵,一路攀登,那么他或许还真的有机会,去坐上那座皇座。”

    沉渊君攥拢古刀。

    “但可惜,有人比他忍得更久,藏得更深。”

    (第一更,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陵风声(第二更)

    大风乍起,吹散浓雾。

    巍峨立在天地最中央的那座古山,碑石发出簌簌的声响,细碎的尘粒被风卷起。

    长陵的山道上,一件白袍被风吹起,飘摇的姿态,如一滴荡散的墨水。

    褪去白袍的年轻男人,面容坚毅,双手抬起,身子骨在猎猎的狂风之中不动也不摇,顶着整个世界的压力,向着山顶攀去。

    一步又一步。

    越接近山顶,这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就越庞大。

    山道两旁的草叶,被“真龙皇座”的威压,压得抬不起头。

    空气紧绷。

    这是大隋皇帝的宝座……数百年数千年来,初代皇帝第一个坐上皇座,此后的每一任登基者,掌握皇座的威能之后,都掌握了横扫四境的磅礴力量。

    若是把这座天下的所有宝器排一个名。

    那几件极其稀少,天地自然孕育的先天灵宝,绝对碾压之势,一骑绝尘。

    而真龙皇座,则是先天灵宝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件,而且是唯一的,攻守兼备的宝器。

    只可惜,催动真龙皇座的代价太大。

    ……

    ……

    山顶。

    守山人的双手虚空向下按去,按在皇座两端,她以自己的“身份”,勉强隔绝了皇座与外界的感应。

    她在等待一个人。

    那个登上山道的人。

    那个登上山道……而且能够坐上皇座,完成登基的人。

    她的目光向着山下看去。

    雾气扩散。

    一个瘦削而又坚毅的身影,顶着漫天狂风,一步一步跋涉而来。

    守山人的面具下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的目光越过李白麟,继续向着山道之下掠去,风气卷过那件白袍,挂在长陵的古木之上,大风骤烈,将白袍扯为几片,向着山下扫去。

    一柄刀鞘拍开挑起白袍。

    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头发被发髻束起如一个丸子,他仪态平静,举刀之手无比平稳,挑起李白麟掷落长陵山下的那件白袍,缓慢翻转手腕,持刀在空中翻了一个刀花,然后轻轻向下掷刀,刀尖裹着一团白袍,倏忽插入地面。

    他的腰间挂着一枚锃亮的白色令牌,狭长的弧形像是一枚蛟龙的额首,令牌上雕纹着狰狞的盘踞之龙,白色的鳞片一枚一枚凹陷凸出,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如流水一般。

    白龙令。

    从天都皇城的春风茶舍府邸赶来,他并不像李白麟那样焦灼,相反,他的面容一片平静,甚至毫无波澜……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风险,也不需要担心……失败之后,会带来什么样不可接受的代价。

    太子的华袍被风吹地掀起,他的背后背着一条被黑布包裹的弧形长物,腰间则是挎着一袋狭长箭?。

    李白蛟缓慢从肩头卸下肩带,让箭?滑落至身旁一侧,像是先前掷刀一般,轻轻将其插入地面。

    然后他双手把那条由黑布包裹着的弧形长物端至面前,缓慢解开布囊,露出一把修长而又狰狞的白色长弓。

    就像是腰间的那枚令牌一般。

    弓身弯曲成一个遒劲有力的弧度,极富力量感,像是一条出海的老蛟,黑布滑落,太子一只手握住长弓的箭台,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弓臂,手指指尖轻轻触碰之下,上下弓臂和弓背,徐徐燃起了苍白的虚无火焰。

    太子的目光缓慢上掠,望向长陵山顶,“艰难”登山的那道身影。

    自己的弟弟,置身于皇座四面八方的煊赫威压之中,对于山下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有些可笑。

    但其实一直都是这样,这个出身西境,不断隐忍,不断退让的三弟,哪怕在前不久终于“熬出了头”,哪怕他即将登上皇座。

    他一直不知情。

    局中的棋子,又怎么会知道,整个天都背后的棋局,是什么样子的?

    太子捋过弓背的那只手,顺势来到了自己的发髻之处,他两根手指轻轻捻动,微茫的光线闪逝之间,一条细长而又连绵的黑色光线被他从发髻的窄骨里拽了出来。

    蛟龙筋。

    他默默搭弦,将其一点一点上紧。

    时间还有很多。

    自己的弟弟,此刻才刚刚登上半山腰,不用着急动手……他要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这个时机,要足够的精妙,足够的完美。

    一个人被皇座的威压耗磨了全部的精神。

    然后他成功登上了山顶。

    于是彻底放松了警惕。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瞬间。

    太子把弓弦上紧,他抬起手来,插在地上的箭?内,倏忽掠出一道长线,被他攥住中段。

    弧线狭长的箭镞。

    搭弓。

    上箭。

    瞄准。

    太子眯起一只眼,他默默注视着山顶那个缓慢登山的身影。

    这条山路很难走,他曾经丈量过,走过,也放弃过。

    他知道走到山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

    对于李白麟而言,登山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他的每一步,踏向皇座,都无比艰难。

    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却无比炽热。

    距离皇座越来越近。

    直至登顶。

    他迈出了最后的一步,磅礴的威压在山道尽头便消失殆尽,压在自己肩头宛若一个世界那般沉重的重量陡然放轻,让他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

    登顶了。

    终于……登顶了。

    他的眼前就是那尊皇座。

    是长陵的山顶。

    是大隋天下的山顶。

    李白麟吐出了自己沉郁已久的那一口气,为了这一刻,他在山路上几乎流尽了自己的鲜血,带在身上的宝器都被真龙皇座的威压碾地破碎,一路上的山道,弥漫着淡淡的金光,草叶沾染了皇血,低下头来不敢挺直脊梁。

    而等候在山脚下的太子,极有耐心的等待,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到来。

    长陵的风变得小了起来。

    这是一件好事,箭镞可以更快,更利的射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最后的刹那。

    太子在心底,默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在此刻,以这种方式杀死自己的弟弟。

    接下来的后半生,他会因此心怀愧疚,沾染上惴惴不安,痛苦悔恨诸如此类的这种负面情绪吗?

    这个问题,在李白蛟的心里,一瞬之间就得到了答案。

    不会。

    “嗖”的一声。

    太子松开了搭箭的那一只手。

    这道“嗖”的声音并不轻松,相反,带着沉重的破风之音,沉沉掀动风雷,像是有人推出了能够撞破城墙的巨木。

    一瞬之间,箭矢贴靠着长陵的山道掠出。

    草叶隔着数十丈,被磅礴的劲气卷开,破碎

    距离近的碑石,直接被箭气震得裂开。

    天地之间,一线而逝。

    ……

    ……

    登上长陵山顶的李白麟,瞳孔陡然收缩。

    他的胸膛,一道拳头大小的血口豁然破碎,滚滚风雷从后背凿入,击碎他的心脏,开膛剖腹的穿出,然后射向长陵的天外,最终消逝在天际的卷云之中。

    赤金色的鲜血从胸口滚出。

    箭线的一条长线,残存着浅淡的金色血气。

    李白麟的瞳孔,色彩缓慢消逝,生机极快的溃散。

    他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尊皇座。

    真龙皇座。

    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位子。

    守山人的面孔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骷髅面具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又漠然。

    守山人等的不是自己吗……

    哪一环出了问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徐清客算错了吗?

    李白麟的目光模糊起来,他惨然笑了笑,努力想要以自己最后的残念,驱使身子,向着那皇座再迈近一些……

    他跌倒在血泊之中,意识仍在,皇族的血脉给了他极其强大的生命力,但贯穿胸膛的伤势,除非他能做到像他父亲那样,以神性压制伤口,忍受非人能够忍受的剧烈痛苦,然后不断治愈……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李白麟的耳旁,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风声。

    草叶摇曳声。

    袍泽飞舞声。

    但有一个声音缓慢响起,踩着长陵的山阶,缓步登上了山顶。

    “你错就错在,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那人蹲下身子,在他耳旁轻轻开口。

    太子伸出一只手,替自己的弟弟合上双眼,喃喃道:“父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你们这样杀死?”

    他轻声道:“西境谋反,带着执法司和情报司两位大司首,给天都送上了一份大礼。老三,都说你胆小如鼠,但数百年来,整个大隋天下,有胆子做这件事情,而且真正做出来的……就只有你了啊。”

    太子披着华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沉渊君此刻应该在莲花阁出手了,只要他出手,无论能不能拿到“钥匙”,铁律大阵一定会被中止。

    那么承龙殿的战斗将会结束……这场狂潮,终于来到了“落幕”的时候。

    他看着真龙皇座,目光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的心动,正如他在天都城内做了数十年的事情一样……修行,但不杀人,藏锋,但不露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情。

    如果父皇不是“老死”的,没有真正的死去,那么这尊皇座,谁也夺不走,谁也坐不上。

    如果父皇成就了不朽……

    那么所有动过心思的人,都要死。

    一个也逃不了。

    (对不起,因为一些私事,耽误了下午的更新,答应大家的爆发不会少。所以今晚还有,我会写到很晚,不熬夜的童鞋就不要等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局倾塌(第三更)

    铁律大阵消失的刹那

    那道黑光从太宗胸口破碎,插入心脏的“细雪”,便剧烈震颤了起来。

    两位涅??大能的神情陡然变化,一左一右压制的那两条手臂,此刻涌来的力量,近乎是刚才的十倍。瞬息之间,陈懿和崤山居士的长袍便被汹涌的神性充斥,两个人双脚仍然死死踩在皇座前的石阶上,但神情变得惨烈而痛苦。

    若是没有铁律。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厮杀。

    踏出涅??的半步不朽者,若是不受天地间的压制,只需要一拳,就可以把眼前这两位涅??捶地爆碎。

    徐清客抬起一只手,隔空攥住宁奕的后颈,将其向后扯去

    下一刹那。

    皇座上迸发出轰轰烈烈的气浪。

    两位涅??境界的大能,被这股气浪轰得倒飞而出。

    被徐清客掷出的宁奕,身子向后坠砸,撞在那根殿柱之上,刚刚想要起身,就被磅礴的力量压制,白发谋士指尖弹出一张符?,重重磕在宁奕的胸口,砸得他重新跌坐在地上。

    “找死么?”

    徐清客冷冷瞪了一眼宁奕,他寒声道:“没有铁律,你以为凭借你的剑气……能杀死他?”

    宁奕咬紧牙齿,盯着皇座的方向。

    雾气升腾。

    那个男人缓慢站起身子,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的绝杀……皇帝仍然站了起来,如果说不朽之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那么现在的他,显然已经踏入了那个领域。

    徐藏杀也不死。

    徐清客杀也不死。

    如果没有铁律,两位涅??境界的大能,显然不够看。

    三司隔绝了天都皇城,整座皇城内不会再有其他的修行者入内……事实上,即便再来几位涅??,对如今承龙殿的局势,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想要杀死皇帝,这些筹码刚刚好。

    若是中间的时机出现了纰漏,差错,那么再加上一倍……也没有用。

    徐清客的神情仍然平静,他站在宁奕徐清焰丫头的面前,命字卷的神魂化为一道屏障,不断抵御着迸溅开来的烈浪。

    他平静注视着如今的局面,也默默品尝着自己的“失败”。

    最后的关头,铁律出现了波动。

    如果不出现波动……那么杀死皇帝的是什么?是心脏被凿碎之后的神性消弭,还是执剑者剑气的“斩杀”意境?

    徐清客掌控着一切,亲手布下这盘棋局的是他,成功把“太宗”变成棋盘上棋子的也是他,但他却无法钉死棋局的每一个角。

    事在人为。

    但天意弄人。

    他看到的每一个未来都上演了。

    复活之人的递剑。

    莲花阁莲花的枯萎。

    白袍登长陵。

    以及天都“钥匙”的夺回,还有铁律大阵的开启。

    但还有他没看见的未来片段。

    譬如沉渊君在莲花阁劈开藏的那一刀。

    再或者太子赶赴长陵射出的那一箭。

    怀中“李白麟”的命牌破碎,那块玉佩的温度逐渐降低。

    徐清客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真龙皇座那边的声音也停歇了。

    消寂了。

    自己看到的每一个画面……似乎都应验了,命字卷的占卜从来没有出过错误。

    白发谋士低下头来。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咬牙切齿的沙哑声音。

    “姓徐的……还有办法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切转,不断闪逝,不断回溯,然后定格到了一个还未上演的画面。

    东境不老山异变之时。

    自己在府邸里占卜看到的那一幕。

    他缓慢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浑身沾染血污的宁姓小子。

    ……

    ……

    皇座的方圆十丈,一片炽热。

    赤石悬空,震为碎屑。

    两位先前被气浪震飞的涅??大能,身形微顿,重新飞掠而回,在极小的空间之内展开杀伐!

    太宗皇帝的身上,还残留着诸多伤势,他们必须要趁着伤势仍在,没有被神性修补,发动最后的猛攻。

    漫天的道火化为锁链,涅??境界的大道化为幻影。

    陈懿的背后,五位道宗古天尊重新演化而出。

    “道宗古天尊?”

    皇帝的声音一片漠然,他看着那五位重叠在一起的天尊虚影,此刻即便是那位太乙救苦天尊,也没有让他的道心产生丝毫的荡漾。

    由涅??踏入不朽,抛却的不仅仅是**凡胎,还有诸多的条条框框,大道束缚。

    凡人之间的情感,爱恨,诸如此类,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此身已无血肉。

    更无喜怒哀乐。

    没有悲伤痛苦,也没有感同身受。

    五位道宗古天尊的法相,撑破这十丈空间,此刻蜂拥而至。

    太宗皇帝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只是平淡无奇的递出一拳,这一拳声势不大,举重若轻,但风雷呼啸之间,隔着数步,直接捶得五尊法相同一时间炸开。

    “就算是真正的道宗古天尊来了,又能如何?”

    太宗冷冷道:“你大可以把这九尊天尊全都召来,看看有几尊能从这天都城中逃出去?”

    少年陈懿的神情惨白如纸,他双手不断掐诀,浩瀚的道火围绕蓝色道袍旋转,这位少年教宗的神情里一片岁月沧桑,由第三种长生术凝聚而出的真正的那个“少年郎”,还停滞在沉睡之中。

    皇帝平静看着这个不断结印的“陈抟转世”,去年大雪,他没有看出陈懿的真正底细……其实不是他眼拙,而是这手段的确高明,“陈懿”就是一个没有修为,没有烟火气的,纯粹的干净的教宗。

    但陈懿同时也是西岭花费大代价推举而上的新人,躲在幕后的徐清客,以及西境,恐怕在这场腥风血雨之中,扮演了推动者的身份,有天都的皇权做支持,那么陈懿坐上教宗的位置,的确是一个悬念不大的事情。

    只不过这个过程要死很多人。

    因为……他不仅仅是教宗,也是第三种长生术的转世之人。

    徐清客通过“命字卷”找到陈懿,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就决不允许这个消息的泄露,所以所有的知情者都要抹去。

    直到天都逆变的这一日。

    “陈懿”睡去。

    “陈抟”醒来。

    蓝色道袍在火焰的焚烧之下,变得炽热澎湃。

    陈懿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被锤碎的五尊古天尊法相,化为丝丝缕缕星辉,游掠在这承龙殿的空气之中,此地星辉如汪洋一般肆意。

    崤山居士默默来到陈懿背后,他以双手抵住少年的肩头,递送着自己的涅??道火之力。

    “这是要合力……来杀朕?”

    皇帝木然看着这一幕。

    空气之中跳动着湛蓝色的雷霆。

    焦躁的噼啪声音不断弹响。

    蓝色的弧线闪逝而过。

    太宗抬起头来,他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出手直接锤杀这两位涅??修士……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杀死这两人的意思,在他看来,“陈懿”仍是一个好苗子,只需要抹去他体内的灵魂,还有陈抟的记忆,重新放回三清阁,那么整个西岭,会变得更加服帖。

    灵山的那位大知同样如此。

    如今的他,已经迈出了踏碎涅??的那一步,接下来的宏图伟业即将开展……他要完成初代皇帝都无法完成的事情,打碎两座天下的屏障,把两座天下合为一座天下。

    即便踏碎涅??,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项壮举。

    他需要很多人……涅??境界的大修行者,凤毛麟角,最好一个也不要少。

    这座天下都是他的。

    他看一草一木,跟看这些修士,生灵,是一样的。

    太宗的思绪微微闪逝。

    他抬起头来。

    穹顶凝聚了一大片阴云。

    道宗的五雷咒,是可以改变气候的符?,召唤雷霆,劈散妖邪。

    而陈懿此刻所施展的……乃是道宗最顶级的禁术,“神霄劫”,天地之间的修行者,业力追随,劫力等候,若是逆天而为,便要收到上苍的劫罚。

    “神霄劫”这门禁术,便把业力和劫力一同召来……提前清算。

    破开肉身,成就不朽。

    乃是最大的“逆天”之举。

    而这项“逆天”之举,所要收到的责罚,已经不可以拿常理揣度。

    太宗皱起眉头,他看着天都城方圆数十里的云层都汇聚而来,压得极低。

    黑云之中,翻滚雷霆。

    陈懿的唇角已经溢出鲜血,“神霄劫”是一门两败俱伤的禁术……劫力的落下,不分敌我,处在雷劫之中,便要一起承受痛苦,甚至死亡。

    空气之中已经传来了火焰焚烧的焦躁气息。

    噼啪作响的电光,在太宗的袖口缭绕。

    劫力对准了皇帝。

    而皇帝则是信手拔出了地面上的“拔罪”,向着空中掷出。

    这一剑,逆着大风,破开阴云。

    “撕啦”

    斩开了什么。

    天地之间,一线轰隆隆的剧烈响声。

    陈懿面色苍白,看着昏暗天地之中,被一线光明笼罩的皇袍男人。

    劫力被斩得破开。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头顶的那缕剑气,惊动风雷,黑云扩散,光明重至。

    他瞬间便来到了“陈懿”的面前,拿着可悲的目光,看着想要与自己在劫雷之中“同归于尽”的两位涅??大能。

    “想要与朕一同赴死,把天劫都召来了。很好的想法,但……没有用。”

    太宗漠然道:“踏出涅??,不在五行中,不受业力劫力捆缚,就算雷罚降临,死的也只是你们。”

    “之所以劈散这道雷劫。”

    他顿了顿,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陈懿的额首之上。

    “是因为……你们的命是朕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烈潮

    所有的嘈杂声音。

    都被屏蔽在外。

    两位涅??大能拿“生命”拖住了太宗皇帝,哪怕只有短短的数十个呼吸。

    但是为徐清客和宁奕,创造出了一个绝对的安静的环境。

    两个人,一个靠坐在殿柱之上,另外一个,缓慢蹲下身子。

    徐清客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先是在两个女孩的身上扫了一眼,道:“我谋划的这些,所做的这些,想必你也清楚,全都是为了杀死皇帝。”

    他顿了顿,道:“杀死那个人,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清焰。你可以说我自私自大……但我把她带到了这里,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平安的结局。”

    宁奕沉默片刻,他看着白发谋士,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定。

    徐清客继续道:“你同样不希望她死……对吧?”

    徐清客的目光望向裴烦丫头,声音加快,“我已经无力去展开命字卷,去进行更多的推演了,承龙殿的每一件事情,都与皇帝扯上了‘因果’,超脱涅??境界的半步不朽,即便是命字卷,也无法付出推演带来的代价。”

    如果他强行展开命字卷,恐怕自身会直接被命运的洪流吞没。

    什么也看不见。

    徐清客从袖子里取出那枚金灿的竹简,他没有回头,但是身后的巨浪一波一波汹涌而来,承龙殿那边的战斗持续不了多久,即便是陈懿和崤山居士拼尽性命,也不可能对此刻的皇帝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了。

    他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

    “青山府邸,朝天子和圣乐王被‘剑器近’击碎,那一战,所有人都认为是白鹿洞书院墓陵里的老祖宗耗尽了生前的积蓄,击杀大敌之后重归死寂。”

    “莲花道场,你击退墨守和云洵,靠的就是剑器近的力量……那位白鹿洞两千年前的顶级大剑修,根本就没有死。”

    宁奕心头一怔。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徐清客怎么知道的?

    “神性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星辉洋溢在血肉之中,正常的修行者,有血有肉有骨有星辉……但却没有神性。”白发谋士盯着宁奕,深深道:“如果想要从涅??跨入不朽,褪去凡胎,那么就必须把这些全都舍弃……神性,就是‘神’的魂魄,成就不朽,就没有肉身可言,没有肉身,当然就不会腐朽,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

    数千年来,无数惊艳的修行者,走在“长生”的这条大道之上,未有一人成功,极少数的人走到了“涅??”,而成就涅??之中,走到最后一步的,更是凤毛麟角。

    譬如,西海的叶长风老先生。

    宁奕盯着徐清客,眼神里既震惊,又迷惑。

    “我是怎么知道的?”

    徐清客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冷冷道:“当然是猜的。”

    “数百年来,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不朽出现……如今的太宗已是最接近不朽的那个人。”徐清客的声音没有感情,他木然道:“如果当年的‘余青水’没有死,那么到了现在,或许不朽的秘密已经被我堪破了。但事到如今,我只能去猜测,由涅??到不朽的突破……是抛却凡胎,凝聚神性的过程。”

    “两千年前的剑器近,死因不明,其实是死在了书院大能的围攻之下,最终他斩杀诸敌,把所有的神性都封锁在一起,为了活下去……选择抛却肉身,这条路,恰似是成就不朽的那一步。”徐清客的声音缓慢压低,他看着宁奕,道:“你在青山府邸墓陵下面,发现了他的‘尸体’?”

    从徐清客说到“剑器近”,宁奕的鸡皮疙瘩就开始冒了出来,这个白发谋士的猜测几乎全对,没有一丁点猜错……而恐怖的是,剑器近的身躯封存了两千年之久,真的就在青山府邸的地下,小洞天内,如果不是自己的白骨平原,不知何时能够重见天日。

    宁奕点了点头。

    徐清客眼里闪过“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喃喃道:“那么,每个涅??,似乎都可以成为不朽……”

    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抿起嘴唇,刚刚想要发问。

    徐清客道:“但如果失败了,神性没有完全转化……他们就会化为肉身干枯的‘雕塑’,像剑器近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少,误打误撞,撞入了通向不朽的那一步,舍弃一切求生。”

    “但他的神性太少了……所以,他失败了。”

    白发谋士自嘲地笑了笑。

    他看着宁奕,道:“你真的很幸运,如果你不是执剑者,没有转化神性的能力……那么或许你在青山府邸的墓陵下面就已经死了。”

    宁奕沉默下来。

    他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想的是。

    如果没有白骨平原,或许自己在清白城的墓陵下面就死了?

    “你也想让她们……活下来的。对吧?”

    徐清客看着宁奕,他想要从宁奕的眼神中看出什么,说话之间,特地用上了“她们”,而不是“她”。

    他指的不只是丫头。

    还有自己的妹妹,徐清焰。

    宁奕没有否认,他平静看着白发谋士,道:“我可以死,但她们一定要活下来。”

    徐清客笑道:“你可以死?”

    宁奕再次点了点头。

    “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点。”徐清客低垂眉眼,道:“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更何况,我的妹妹那么喜欢你。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怕她会难过。”

    徐清客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宁奕,这位从来都是智珠在握的“南疆鬼才”,此刻神情变得有些落寞,他认真问了一个问题,道:“你难道不喜欢清焰么?”

    生死之际。

    宁奕呼吸有些紊乱。

    他没有回答徐清客的问题,就像是当时跟徐清焰走在一起,回东厢府邸的时候。

    有些问题,不去回答,不去解决,就永远是问题。

    宁奕当时的回答是,自己一心登顶剑道。

    这当然是一个敷衍的回答……他的本意是不希望徐清焰伤心和难过,但事实上,如果他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避而不答,那才是会让徐清焰觉得伤心和难过。

    徐清客看着宁奕,像是一定要逼出一个回答。

    宁奕只是沉默,宝贵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像是很缓慢,但其实只有两个呼吸的时间。

    “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谁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他轻轻叹了口气。

    徐清客笑了,他真正的笑了,看着宁奕,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我妹妹的付出……变得没有意义和价值。如果我是她,我绝不会对一个负心人付出那么多。”

    宁奕皱起眉头,他隐约摸捉到了徐清客语气之中隐含的某些情绪。

    与“泉客”有关的第三种长生术。

    以余青水当年的声名,显然是与蜀山陆圣,北海泉客等诸多惊艳人物都有相识……至于他语气之中的这股怨念,应是与五百年前的旧事有关。

    “命字卷交给你,这里蕴含着我五百年的道藏和心血。而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合适的时机,把所有的神性都引爆。”

    宁奕注意到,徐清客的衣摆,隐约开始化为零零碎碎的飞雨。

    他开始羽化,身躯变得模糊。

    徐清客平静交待着即将发生的后事,“长陵的山顶,真龙皇座的皇座下面……埋藏有一枚‘奇点’,奇点连接着大隋的皇陵。他一定会通过那枚奇点,踏入皇陵,进行最后的闭关。”

    “想要成为不朽,有一个不可缺少的物事。”

    徐清客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缓缓道:“她一定为你输送了很多的神性吧……你是执剑者,神池里有着大量的神性,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们俩会被带入皇陵。”

    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已经明白了徐清客的意思。

    在徐清客的原先计划之中,杀死“徐清焰”,是最保险的那一步,如果皇帝在突破不朽的那一步中,出现了任何的问题,都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他成为了替换“徐清焰”的那颗棋子。

    “你真的会死。”

    徐清客看着宁奕,认真道:“不后悔么?”

    宁奕只是问道:“真的能杀死么?”

    “一定能。没有任何的转机,生机,神性的枯萎,是自内而外的‘死去’,是不可逆的过程。没有任何外界的因果,可以改变这一切。神仙来了也不行。”徐清客自嘲笑道:“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可以失手。”

    “皇帝会封锁你的经脉……但是不用担心,他是一个足够自负的人,而你又太过弱小,所以引不起他的注意。咦……你的体内似乎已经有一卷天书了?”徐清客眯起双眼,恍然道:“东境不老山……山字卷……怪不得。”

    东境大泽的异常,此刻找到了因果。

    他只是讶异了刹那,旋即恢复了平静,平静道:“命字卷和山字卷,应该都会被他以神性封锁……所以,他会把你压制到无法‘引爆神性’,然后开始闭关。”

    说话的时候,徐清客的衣袍已经化为了片片虚无的光点。

    “在动用命字卷进行全力一击之后,我会留下最后的一缕神念。”

    白发谋士把那枚竹简取出,按在宁奕的眉心,命字卷化为无数道金光丝线,揉入宁奕的额首,宁奕自嘲笑了笑,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的得到第二卷天书。

    更好笑的是,得到了天书,却再也没有机会炼化了。

    白发谋士笑着问道:“你似乎很紧张?”

    宁奕反问道:“要死了?你不紧张?”

    徐清客满面的平静和木然,似乎并不在意死亡。

    宁奕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他这才想起来,“余青水”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死亡……才是新的开始么?

    徐清客抖了抖身上的青衫,他的身上已无灰尘,因为大部分已经化为虚无,整个人像是站在光中,又像是化身为光,命字卷在宁奕的额首,但炼化之人仍然是他,大量的命运丝线围绕着他旋转,这一卷天书的杀伐之力实在有限,与山字卷一样,并非是主“杀伐”的利器,占卜吉凶,推演未来,同时淬炼神魂。

    他的神魂像是飞絮一般散开,此刻被“命字卷”拧合,在空中缭绕纠缠。

    承龙殿的远方,崤山居士和陈懿的两道身影,在太宗的掌力之下,被压得坐入地面数丈,土石纷飞,两道涅??大能的神魂直接被皇帝打得寂灭粉碎,留下了两具完整的躯壳。

    “陈抟”死了,陈懿还在。

    “居士”死了,金身保留。

    徐清客面无表情,摊开双臂,在命字卷中留下了“引爆神性”的那一枚种子之后,他毫无保留地奉献了自己修行五百年的神念,那万千缭绕在他头顶的金光,此刻拧转数百圈,化为一道颀长的狰狞的长矛,疾射而出。

    “轰隆隆”的虚空坍塌之音。

    迈过两位“涅??大能”头顶的皇帝,面不改色,缓步前行,迎着那道璀璨夺目的金光。

    “嗡”

    这杆命字卷凝聚而出的神念长矛,速度原本极快,然而在太宗面前三尺之处,速度陡然降低,如陷泥沼,然后寸寸崩塌,连同着徐清客的身躯,一同崩碎

    一阵哗然的光雨。

    徐清客的身躯化为一团爆碎的光芒,被太宗直接撞碎。

    那个伟岸而又磅礴的身影,横扫诸敌之后,一步就来到了宁奕的面前,什么教宗,什么居士,什么徐清客,都没有让他多看一眼。

    他站在殿柱之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身前这个年轻而又渺小的“少年”,跟六百岁的他比起来,这真的就只是一个刚刚在修行路上迈出第一步的少年。

    能够让他看重的身份,此刻就只有一个。

    执剑者。

    太宗抬起一只手来,攥起宁奕的衣领,他神念一转即逝,在宁奕体内游掠一圈。

    “果然……有很多的神性。”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

    太宗皇帝的两根手指并拢,点落在宁奕的额首,指尖的威能,点压的宁奕体内血脉都要炸裂,他痛苦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双手抬起掰住皇帝的虎口,却发现这只是徒劳,那个男人的气劲如汪洋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一瞬之间,所有的经脉都被封死。

    皇帝的神念来到了神池所在……两卷天书的位置。

    宁奕的心脏狂跳不止。

    徐清客在那里留了一缕极其隐蔽的神念。

    山字卷,命字卷也黯淡下去。

    皇帝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去检查什么。

    他封死了宁奕所有“自爆”的途径,并不是担心宁奕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而是他不想损失这些神性。

    就像是他没有杀死崤山居士和陈懿一样……他已经不需要杀死那些人,来解除威胁。

    对于宁奕,也是一样。

    太宗低下眼帘,他平静注视着靠在殿柱上的两个女子,裴家的遗女,徐清客送到自己身边的那颗棋子。

    裴?f和徐清客,都是险些杀死自己的人。

    皇帝轻声道:“看来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你与她们走得如此之近,如果朕今天要当着你的面,杀死一个,你会留下谁?”

    宁奕被高高拎起,他闭起双眼,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我替你做一个选择好了。”

    皇帝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来,昏迷的裴烦丫头,身子上浮,被他攥在掌中,粉白的脖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甚至没怎么用力。

    宁奕听到了“咔”的一声。

    他怔怔看着面前,那个脖颈断裂的女孩,被太宗攥在掌心,头颅软绵无力地侧倒下来,皇帝松开手掌,掌心那个女孩的身子形成了一个不合理的下坠弧度,就这么坠落在地。

    一滩烟尘升起。

    宁奕的道心也裂出了“咔”的一声。

    丫头的呼吸还有微弱的一丝。

    太宗捏碎了她的脖颈,但却没有彻底了却她的性命……十境修行者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但要不了多久,承龙殿这里会被皇宫的卫道者重新封锁,接下来的结局……

    皇帝平静道:“她当年活了下来,抓住了一线生机。可是现在呢?还会有第二个徐藏来救她吗?”

    杀死一个人,对皇帝而言,实在是一个太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生”与“死”,他更在乎自己那颗纯粹的道心。

    宁奕被太宗的神性捆缚,悬在空中,徐清焰同样被皇帝拎了起来。

    他怔怔看着渐行渐远的,坠在地上的丫头……

    金光包裹着皇帝,他结束战斗的那一刹,皇城内的一切暴动就结束了。

    他没有去杀任何一人,藏的两位大司首,他只需要一缕神念便可以直接击杀,但他全都无视了。

    还有什么,比近在眼前的“不朽”更重要?

    踏出涅??,燃烧星辉,转化神性……这一步,他已经拖了很久。

    成为不朽,刻不容缓。

    一步迈出,整座皇城震颤一二,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一道金光拔地而起,瞬间来到了长陵山顶。

    ……

    ……

    长陵的山道,四周的碑石,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巨大威压。

    那道金光从皇城内拔地而起的刹那,磅礴的神性毫无预兆,直接落在了“守山人”的头顶。

    这位镇压真龙皇座的“罪徒”,是他首次出手抹杀的敌人。

    漆黑如长夜的大袍,直接被金光撕碎。

    守山人的骷髅面具消融在圣光之中,她连一字一句都没有开口,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做出,整个人瞬间便被圣光打散,这位星君之境可以媲美涅??,超越了“极限星君”的大能,就此湮灭。

    事实上……在三皇子被射杀,而太子放弃坐上真龙皇座的那一刻,她就放弃了“生”的念头,身躯内的魂念燃烧,准备与那道金光殊死一搏。

    铁律消散,说明徐清客的谋划出了纰漏。

    一步错,步步错。

    这场异变,有太多人站错了队。

    而唯独有一个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太子恭恭敬敬站在皇座之前,他割下了三皇子的头颅,他低垂眉眼,仪态平静而又自若,等待着自己父皇的“凯旋”。

    守山人被金光直接撕碎,化为灰烬,他看也没有看,心底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没有升起。

    李白蛟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柔躬身。

    “恭贺父皇。”

    那道金光带着磅礴的威压落在长陵山顶,太子的华服被卷地飞掠不止,他低下头来,余光瞥见了那个男人的身旁,被神性裹挟着的宁奕……还有一个身影。

    那个陷入了昏睡之中,但没有戴帷帽,也没有戴面纱的女孩。

    太子仅仅是余光瞥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他曾数次拜访东厢,想要一睹芳容,对那个姓徐的姑娘,原本是好奇大过于欣赏,后来越是接触,越是喜欢这位女子身上的气息……只要稍稍接触,便可以安抚自己心中的焦灼和烦躁。

    但他从未,从未见过徐清焰的模样。

    此刻他见到了。

    太子一阵头晕目眩。

    他连忙低下头来,以极高的定力稳住自己的心念,与所有见到徐清焰的人一样,初次相见,眼里便满是惊艳。

    这是天人落入凡间,不容亵渎。

    李白蛟默默攥拢双拳,十指嵌入掌心,他不敢去看自己的父皇,连咬紧牙齿这等细微的动作都不敢去做,只能悲哀而又卑微的站在皇座一旁。

    太宗无视了他。

    神性蜂拥而来,皇座的“奇点”被点燃,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化为星火,在太宗皇帝的身前勾勒而出。

    太子又连忙沙哑问道:“父皇要闭关?可需要儿臣把执法司和情报司的事情先行处理?”

    太宗一步迈入“奇点”之中。

    门户的星火消弭,化为点点光火飞掠散开。

    太子李白蛟的神情无比难看,他保持着低声下气的姿态,目光里满是说不出的屈辱……从落在长陵山顶,到离开长陵,自己的父皇,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提。

    天都的叛变,自己起了何等重要的作用?!

    那尊“真龙皇座”,此刻就**裸放在自己的面前,他只需要坐上去,双手搭在扶手上……就可以试着去开启皇座。

    太子闭上双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多年来的隐忍,或许不是隐忍……李白麟好歹爆发了,而他却永远没有爆发的勇气。

    或许在父皇的眼中,他们三人,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真的是一个懦弱的人?

    太子站在皇座面前,面色难看,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坐下去。

    ……

    ……

    天都皇城外,荒山上。

    四位披着黑袍的修行者,站在山顶,三人保持耐心,盘膝而坐。

    另外一人,不耐烦地踱步,攥拳,眼眸通红。

    “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个子最娇小,但气势最巍峨的“羊角辫女童”,声音沙哑,道:“若是等不及了,大可以自己进皇城,看看你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楚绡前辈……您是涅??境界的大能。”温韬几乎要跪在这位前辈的面前,他指尖掐入血肉之中,蜀山的瞎子和千手神情同样焦灼,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能够感到,徐师弟的气息消失了……小师弟,还有丫头……真的等不了了。”

    楚绡低垂眉眼,没有说话,她回想着登上长陵那一日,崤山居士,守山人,还有背后那个谋略一切的人,对自己的承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刻天都皇城内的情况,诸多势力被铁律大阵的反复所惊动,这场掀动西境的狂潮,余波未散,所有的一切,都栓系在皇帝的身上。

    徐清客作为谋略一切的布局者,在天都城内布下这场棋局,每一颗棋子,在理论上,都影响着因果。

    “徐藏”向死而生的这件事情,作为棋局的开头,已是一件超脱因果的事情,若是与这桩因果有关的她们四人,此刻贸然踏入皇城。

    棋局变动。

    未来的结局,很有可能会因她们而改变。

    楚绡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着穹顶,阴云笼罩在天都城,接下来究竟是天晴,还是下一场大雨,谁也预测不了。

    紫山山主艰难开口道:“最后……再等一个时辰。”

    ……

    ……
    奇点破碎。

    虚空崩塌。

    超脱涅??之后的力量,裹挟着宁奕和徐清焰,来到了真龙皇座所连接的“皇陵”空间。

    悬浮的巨石,盘踞的阵法长蛇。

    宁奕在青山府邸之下,曾经窥见过一角类似的痕迹。

    据说天都皇城的地底,有着诸多龙脉的汇聚之地……皇陵乃是历代皇帝的安眠场所,除了“狮心王”这种死因不详的“短命帝皇”,其他皇帝的墓陵都汇聚在一起,这里是大隋皇室最隐蔽最神秘的空间。

    温韬曾经对宁奕说过,这世上最危险的墓陵,就是皇陵。

    按道理来说,皇陵应该就蛰伏在天都皇城的地底,但是以寻龙经探测,整座天都城,方圆百里,都无法找到皇陵的入口……温韬曾经花费了数年,踏遍中州的每一个角落,连皇陵的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所以三师兄推测,皇陵由无数个奇点所串联。

    到底通向哪里,埋在哪块地底……谁也不知。

    宁奕感应到了红山上的那种失重感,连绵不断的奇点不断破开,太宗的身躯,自然轻松承担着威压,此刻分出一小部分力量,护住了徐清焰和宁奕,但即便如此,空间不断崩塌的失真感,让宁奕的神海一阵紊乱,胸口发闷。

    最终奇点破碎之后。

    宁奕看到了一片蔚蓝。

    每一座皇陵,都是独立的空间,类似于“小洞天”这般的存在。

    与狮心王所在的大草原不同,太宗选择的“皇陵”之地,乃是一片无垠大海。

    宁奕重重摔入海水之中,四肢失去力量,被一颗硕大的水珠包裹着,缓慢浮出海面。

    与他一起浮出海面的还有一颗巨大水泡,徐清焰就被囚禁在其中。

    女孩姣好的容颜,带着三分痛苦,缓慢蹙起眉头。

    太宗皇帝未发一言,来到皇陵之后,他直接开始了修行。

    男人盘膝坐在海水之上,潮起潮落,四面八方涌来淡淡的水汽,在他身下冻结凝聚,缓慢拼凑,一块一块,像是冰冻的大地一般。

    被裹在水泡之中的宁奕,盯着皇帝的胸口,断裂的细雪还残留在他的体内……那个男人竟然没有选择拔出细雪?

    下一刹那,皇帝的面色变得苍白,他深深吐出一大口鲜血。

    徐藏的死气,徐清客发动的铁律完杀,诸多的伤势,在他体内爆发而出。

    宁奕胸口的那把“细雪”,被他反手拔出,剩下半截碎裂的剑身,直接插入冰冻的雪地之上。

    太宗冷冷看着宁奕,在这些伤势之中,只有“执剑者”留下来的最浅,但偏偏最入骨。

    宁奕的修为太低。

    如果换了大成的执剑者,那么自己……恐怕已在那一剑下寂灭了。

    他抬起双手,两颗水珠缓慢靠拢。

    “最后一步……”

    皇帝轻声喃喃,这里是最安静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他处在闭关,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到这里。

    宁奕的神池内,神性开始翻涌。

    剧烈的痛苦涌了上来。

    这种“神性”被抽离的感觉,简直比凌迟还要痛苦,这是宁奕第一次尝试,他看着身旁的那个女孩,徐清焰面色苍白,身子蜷缩,显然是习惯了这一切的痛苦。

    这些年来,这种痛苦,她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

    “宁奕……”

    女孩轻轻念着一个名字,她的黑纱裙早就支离破碎,只能遮掩住一部分身子,此刻她双手环臂,整个人缩在一起,神性被抽走的感觉她太熟悉了……这些年来,因为有宁奕的存在,所以痛苦缓解了很多。

    她的双手,轻轻捏着那半片骨笛叶子。

    两个人之间,似乎生出了某种心灵感应。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徐清焰,那个女孩缓慢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现在的处境……只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悲伤,或者痛苦,反而十分释然。

    宁奕的神性,与徐清焰的神性,一起向着太宗掠出。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徐清焰闭上了双眼,她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宁奕也闭上了双眼,他在等待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时机。

    盘膝坐在冰川大地上的皇帝,彻底放松了所有的警惕,他鲸吞海吸着庞大的“神性”,这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东西,踏入不朽,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纯粹,像是化为了纯粹的光,凝而不散,星辉被排斥。

    这是“神”的身躯。

    两股神性,化为江流,涌向了他的身躯之中。

    这是世上最纯粹,最极致的力量。

    宁奕的呼吸变得缓慢起来。

    机会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命字卷的深处,那一缕潜藏的徐清客魂魄,点燃了宁奕体内的“神性”,这是一缕微弱的火苗,然而瞬间就被磅礴的江流卷去,滚入皇帝的身躯之中。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又焦灼的等待。

    一缕火焰,可以燎原。

    那一缕微妙的火星,实在太小,太宗体内的神性,又实在太过庞大,于是火势卷入皇帝体内的刹那,似乎瞬间就被扑灭……连一丝一毫的燃烧都没有感觉到。

    但太宗皱起了眉头。

    他敏锐的觉察出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不仅仅是太宗。

    徐清焰似乎也觉察到了异常……她惘然看着那个盘膝坐在大海冰川之上的皇袍男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神性停止了输送。

    宁奕睁开双眼,平静与太宗对视。

    那一缕野火,在他的体内燃烧,神池沸腾,被第一缕自燃的火焰带动,所有的神性都化为了烈潮。

    想太宗应也如是。

    宁奕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石化的趋势,他平静看着太宗皇帝,皇袍吹拂,那个坐在冰川高原上的皇袍男人,并没有选择站起身子……因为这些神性的燃烧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果想要压制,必须要投入全部的心神。

    宁奕的额首之处,溢散出了那一缕白发谋士的魂魄。

    徐清客的残魂,点燃了那一抹神性之后,便浮现而出,他站在宁奕的背后,注视着冰川上的那位帝皇,眼神平静而又淡然,嘴唇微微开阖,像是在说。

    “一起死吧。”

    这是一个很讽刺的话。

    尤其是对一个即将获得“永生”的人来说。

    皇帝的面色沉静如水,那缕野火在他体内点燃,他没有丝毫的慌张……直到他使出了所有的手段,都无法熄灭这一缕火苗,然后火势越燃越大,直至在他体内汹涌澎湃,化为不可阻挡的烈潮。

    太宗的神情有些精彩,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白发谋士,看到了对方临死之前露出的那个笑容。

    徐清客的残魂飞散。

    同时,太宗的皇袍之下,不朽的肌肤纹理逐渐失去了光泽,化为冰冷的石雕,冰川的寒气紧接着覆盖而上。

    宁奕同样如此,他从水泡之中坠出,跌坐在地,就坐在皇帝的对面,两个人对立而坐,视线平齐……到了生命的尽头,大家都是平等的,再也不分高和低。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有些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宁奕的额首,那一缕淡淡的金光飞出。

    这卷命字卷,是徐清客送给自己的“礼物”。

    然而宁奕根本就没有打算收下。

    那卷古卷,被宁奕催动着最后的心力,从额首飞出,化为一缕金光,隔断了禁锢女孩的那个水泡和太宗之间的联系。

    竹简倏忽一声,掠入了徐清焰的眉心之处。

    他把承龙殿发生的一切,徐清客对自己所说的话,都记录在其中。

    这是他留给徐清焰的“礼物”。

    徐清客前前后后奔赴了那么多的地方,布下了这一场局……作为他的妹妹,有理由知道,他的哥哥不是一个坏人。

    紧接着,命字卷的微弱力量,推动着那枚水泡。

    一半的骨笛叶子,在徐清焰的脖颈前挂着,摇曳的执剑者剑气,可以斩碎这世上所有的“奇点”,把她从原路送回。

    女孩拼命敲打着水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大力喊着什么,目光死死盯着冰川高原上的那道背影。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

    做出这一切后,宁奕闭上了双眼。

    因为分心的缘故,他的身躯加快了石化,胸膛以下,神性燃烧成烬,血肉化为石块,寒气覆盖之下,像是一尊冰雕。

    他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而又缥缈。

    然而讽刺的是,什么都没有做,把所有的心力都留在对抗“烈潮”的太宗,此刻身上的石化程度,比宁奕更为严重,因为神性太多的缘故,烈潮燃烧的速度更快更汹涌。

    宁奕目睹了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在自己面前三尺之处,化为了一座失去生命气息的石雕。

    他笑了笑。

    笑容凝固。

    皇陵的深处,回荡着海水拍打冰川的声音。

    冰川高原上,坐落着两个面容凝固的石雕。

    一张泛黄的古画,在冰川的上空飘摇掠去,画纸在寒气之中覆上了一层冰霜,曲折,扭转,但即便如此,仍然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

    古画上。

    男孩的肩头扛着女孩,默默坐在墙壁的一边看戏。

    墙壁的另外一边,是喧嚣的看台,人头攒动,波浪般的曲线如海水潮声。

    画纸飞起又落下,最终坠入不可知的深渊……

    这个世界很热闹,也很孤独。

    长陵奇点外,跌坐在山顶的那个黑纱裙女孩,捧着自己胸口的骨笛叶子,嚎啕大哭。

    天都皇城,四个披着黑袍的修行者在皇宫之内大开杀戒,无人可挡,最终带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裴家遗女。

    某位徐姓之人的野火,点燃了六百年来不曾动摇的大隋朝野。

    刀剑,火雨,飞掠的箭镞,斩落在地的头颅,掠行在大街小巷的黑袍执法者,倾巢出动的春风茶舍暗探,在天都皇城延续着未完的“烈潮”。

    而另外一边的世界,则是死寂一般的安宁。

    冰雪飘摇。

    天地大寂。

    ……

    ……

    (至此,野火燎原卷结束。30号请假一天,构思新一卷的剧情。另外,今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天,大家有剩的月票都投了呀,感觉排名不是很稳。希望能稳在前五。)

第一章 头场雪

    屋子里炉火跳动。

    轻柔的声音响起。

    “先生,外面又下雪了。”

    千手坐在炉火前,她徐徐伸出一只手,掀起窗帘,向外看去。

    鹅毛大雪飘落在小霜山的山顶。

    每一年大雪天,她都会来到这里,来祭拜对自己有过大恩的“赵蕤先生”。

    此刻她的面前,就挂着赵蕤先生的画像,还有当年先生留下来的古旧符纸,在那两句逆天谶言都成真之后,符纸上的字迹就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是谶言成真之后,符纸就再无意义。

    又或许……是岁月磨去了符纸的字迹。

    “三年了……”

    这三年来,每一年头场雪,都是这般。

    瞎子齐锈,道士温韬,此刻也都坐在屋子里。

    三人围着小霜楼内的炉火,袅袅热气在屋内缭绕,升腾,叶长风前辈的“稚子”从天都被他们带了回来,就放在小霜楼的剑龛里,好生供奉着,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剑器,在那一日后,神性都像是被抹去,再也没了灵气,安安静静,好似死物,躺在剑龛之中,再也没有动弹过。

    小霜楼,已经无人居住。

    但还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谷小雨会定期来小霜楼擦拭打扫,不仅仅是他,其他诸峰,乃至隐宗的弟子,无须长辈发话,都会自觉来到这里执勤。

    此时此刻。屋子内的气氛安静地有些僵硬。

    三个人围着炉火,看着那块碎裂的命牌,那块命牌的内部,碎成了蛛网,但偏偏外面还算完好……这是宁奕的命牌。

    天都那一日,命牌碎裂开来之后,宁奕陨落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这块碎了一半的命牌,就被千手瞎子温韬三个人当成了宝贝,时不时便会来到小霜楼,来看看命牌是否完好,有没有继续开裂。

    命牌裂开,其实就等于是“死去”。

    从没有一块命牌,裂到一半,然后凝固,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屋外大雪纷飞。

    一身宽大黑袍的谷小雨,身子骨的骨架已经发育起来,年幼时候先天不足的缘故,仍然有些面黄肌瘦,但整个人的眼眸之中蕴满灵性,若是收敛笑容,浑身上下便会散露出淡淡的剑意。

    他背后背着那把“断霜”,默默站在小霜楼前,师尊三人在楼内,他便安静守在楼外。

    “宁先生……三年过去了。”

    谷小雨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黯然。

    在他最困难的那一年,也是这般的大雪,西岭冰天雪地里,是宁先生救了自己。

    自己入蜀山,得宁小师叔提携。

    而如今,自己长大了,宁小师叔却不在了。

    “蜀山很温暖,我很喜欢这里。这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宁师叔下山前的那句话,还烙刻在谷小雨脑海里。

    他盘膝坐在大雪里,把断霜插在雪地之中,双手按在膝盖上,发丝染上了一层白,咬了咬牙,喃喃道:“小师叔,你真的还活着吗?”

    ……

    ……

    “相信我,活着,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情。”

    天都执法司的火光微微跳跃。

    映照出一张狰狞的面容。

    公孙越平静看着被拷在十字架上的罪人,他披着大红色的少司首麻袍,双手负后,看着那十字木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形”,轻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年前,你与李白麟是什么关系?”

    西境的势力在天都政变之中垮台,烈潮汹涌澎湃地袭来,把那些曾经与三皇子关系密切的“旧人”,烧的形神俱灭。

    这场烈潮把天都点燃。

    然而……只烧去了皮,骨骼犹存。

    公孙越从来没有想到,在那场烈潮之下,自己不仅仅没有收到波及,反而过得……比以前更好了,三皇子死了,他背后最大的靠山倒台了。

    然而新的那位靠山并没有下令直接杀死自己,反而给了自己真正握有实权的位子。

    公孙越曾经想过原因。

    这一切,恐怕要归功于他在莲花道场上的那场“表演”。

    太子殿下,似乎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的“欣赏”。

    这三年来,他缉令逮捕着与西境有过合作的旧人,他为西境效力的年月里,撰写的卷宗之中,动用了李白麟大部分的权限,他能够轻易揪出西境的势力网……自己找到了许多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的“老朋友”。

    恐吓,虐待,许诺放生……然后杀死他们,已经成了公孙越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乐趣。

    他抬起一只手,身旁的侍从立即心领神会,递上一枚炙热通红的烙铁,他轻轻举着烙铁,在那十字架上的罪人额首上缓慢推进,直至穿透颅骨,烙铁的火红色缓慢消散,冷却,鲜血凝固。

    公孙越身上并没有溅上一滴血。

    但他衣袖之间浓郁的血腥气却化散不开,执法司这三年来成为了一个令人“闻风色变”的禁地,有人说这是天都琉璃山,还有人说自己是跟南疆韩约一般狠厉的人物。

    公孙越走出执法司暗道,他看着空地,片片飞雪落在衣袍上,有些微微发冷。

    面容狰狞的男人皱起眉头,扯了扯身上的衣袍,在西境毁去容貌加入三皇子阵营之后,他不是没有试过修行……有了足够多的资源,但他的资质真的有限,再如何修行,都只能到中境,如今太子愿意重用他,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立了不知道多少仇家,时时刻刻要提防着刺客的暗杀。

    公孙越一走出暗道,就立马有执法司的持令使者从暗影之中走了出来。

    这些是太子赠给自己的人物。

    公孙越面无表情走出执法司,在空地上木然站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人生。

    片刻之后,他抬起袖子,轻轻嗅了嗅,然后缓步来到府邸门外的马车上。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也不去看那些太子的“赠物”,任由其站在阴影里,大家各自保持着一个平稳的距离。

    这些人既是礼物,又是毒物,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一言一行,都会被他们记录在眼中。

    或许哪一日太子不需要自己了,这些人便是最快,最直接的剑。

    赐自己生,自然可以赐自己死。

    这三年来,看起来……他活的大胆而又肆意,杀人,凌迟,曝尸,继续杀人。

    但事实上,如履薄冰。

    除了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年轻男人,他谁也信不过。

    顾谦坐在马车里,看着公孙越上车,鼻尖嗅到了那股浓郁的死人味,三年来,他仍然没有习惯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受不了死人的场面,更看不惯执法司对待“同僚”的手段,所以他绝不会与公孙越一起进入执法司。

    “特意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公孙越木然开口,算是解释,道:“第三十一号线人死了,这条线索可以划掉,三天后我们再去一趟西岭。”

    顾谦点了点头,他膝盖上摊着公簿,默默记下之后,道:“按照规矩……这些要交到宫里,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地方。”

    “换了一个地方?”

    公孙越皱起眉头。

    这三年来,自己在执法司内的每一次操作,都会送到宫内……由太子亲自去审查。

    “东厢。那位徐姑娘住的地方。”

    “徐清焰?”公孙越的神情并不好看,他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执法司的暗部案卷,要交到一个外人手上……李白蛟在想什么?况且,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姓徐的女人,如今并不住在东厢。”

    顾谦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公孙越沉默片刻之后问道:“是徐清焰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尚不可知。”顾谦言简意赅道:“但据说……徐姑娘从长陵回来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上一次你我不在天都城的时候,执法司杀了一批西境旧吏,她主动要求去看的。”

    顾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惨白。

    扪心自问,他自己做不到,并非是慈悲心泛滥,他顾谦不是见不得死人,只不过执法司暗部的手段实在太过于残忍,杀人烹尸这种只能算是小儿科,跟公孙越这种天性凉薄的人截然不同,他能接受行刑现场鲜血四溅的血腥,却接受不了那些人临死之前,悲鸣呼喊,却天地不应的绝望。

    暗部杀的每一个人,都死不瞑目。

    而这正是暗部存在的意义。

    让所有的大隋官员都感到害怕。

    年轻男人坐在车厢内,他缓慢攥拢指尖,指骨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音,他不太能想象……那个纯白如纸的女子,为何要主动去看暗部行刑?

    天色暗了。

    马车临近东厢。

    公孙越看着东厢楼阁在黑夜里亮起的火光,皱起眉头,道:“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事后,她去了珞珈山,并且在山上待了两年多,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每月都要离开一次天都,专程前赴珞珈,借着烧香探陵的名头……”

    声音戛然而至。

    公孙越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太子殿下很喜欢她。”顾谦意味深长道:“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太子都不会拒绝。”

    车厢内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公孙越指尖轻轻敲打着车厢窗台。

    他缓缓问道:

    “你说,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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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烛火柔光盼君归

    那个人?

    哪个人?

    皇帝……还是。

    顾谦脸上的神情有些滞住,他的脑海陷入短暂的放空。

    关于长陵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是知情者,包括太子,除了那位“徐姑娘”,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机会得知真相,哪怕只是零星的一点半点。

    但可以确认的是。

    陛下最后带着宁奕和徐清焰去了长陵。

    然后徐清焰被送了出来,对里面发生的事情缄口不提,再之后……就是皇宫和蜀山的那两块命牌,一起碎了。

    一个荒唐的事情。

    顾谦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轻声道:“无论是哪个人,都回不来了。”

    公孙越低垂眉眼,他的大部分面容都隐在面纱之下,布满刀器割划的伤痕,唯独露出没有伤疤的双眼,蒙上面纱,至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人。

    此刻,他的眼里,除了三年来习惯性流露在外的狠厉,还有一些不由自主流淌出的惘然……他实在想不明白,长陵的那一端,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算了。

    过程很重要。

    但结果更重要。

    三年来,他逐渐从惊骇变得平静,再到现在的木然……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秘术,如果真的有,凭什么会是“宁奕”活过来,而不是陛下?

    太子至今不肯坐上真龙皇座,小心翼翼握住了天都命脉之后,仍然谨慎到了这等地步,想必是真的害怕有一天醒来,陛下便从长陵破关归来、

    公孙越一样。

    他花费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力,把宁奕推下深渊……如果有一天宁奕回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东厢院外站了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

    公孙越默默看着这张还算俏丽的面庞,他记得西境里犬牙交错的复杂脉络里,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曾经在天都城的小雨巷别院里,跟在徐清焰的身旁,当一个贴身婢女。

    名字叫……

    “小昭姑娘。”

    车厢停靠在东厢院门门口,顾谦掀起车帘,看着那道站在夜色之中的窈窕女子身影,他从怀中取出了案卷,缓慢交待道:“这宗案卷,太子吩咐要交到你家小主手上,里面记载的东西可能会引起不适……如果她不看,或者不喜欢看,大可以重新密封,按照惯例,三日之后我会来府上取。”

    小昭。

    是的,是这个名字。

    公孙越懒洋洋以手肘撑着马车车厢窗口,他没有露面,目光越过车厢内部空间,与那位婢女隐约碰撞了一下,这个婢女被徐清焰讨要了回来,西境垮台之下,要找到一个婢女并不算难,看着那个面容娇嫩的小婢女,公孙越自嘲地想,只要还能找到,只要太子手里有,只要姓徐的开口了,那么西境留下来的任何一件东西……想必太子都会心甘情愿送给她吧?

    “我家小主今晚就会看完。”

    小昭接过案卷,声音极轻,她平静道:“无须两位再来府上,明日一早,案卷便会送抵执法司。”

    顾谦挑了挑眉,道:“但愿如此。”

    ……

    ……

    目送马车离开。

    婢女小昭站在偌大东厢的院门门口,她平静注视着院外那一道道影子的离散,最终合上院门。

    东厢的烛火摇曳。

    屋阁里无人在旁。

    案卷摊开,摆在木桌上,徐清焰一字一字平静阅读,她看着记载极其详尽的暗部卷宗……这卷宗的确记载的十分详细,暗部杀了哪些人,如何杀的,动了多少刀,割了多少肉,每一刀割在哪里,罪人有何等的言语,神情,都记录在案。

    在“暗部”看来,这是不可减少的重要资料。

    并非只是“虐待”那么简单,而是不同的修行者,不同的官员,有着不同的“痛点”,有些人并不急着处死,烙刑或许可以轻易击碎他的心理防线,拔掉十指的指甲盖,可能会让对方直接全盘托出。

    对于暗部而言,这些卷宗可以大大减少他们行刑的时间。

    提高审问的效率。

    天都“烈潮”的那一天后,权力的斗争迎来了“收官”,执法司暗部所收到的罪人却越来越多,西境被清算,大部分的势力被扫荡,太子全盘接手……明面上春风和睦,但地底采取的手段,自然不可能那么温和。

    徐清焰静静看着卷宗,每一个字读来,都有些揪心,但逐渐变得麻木。

    “命字卷”在她的脑海里,宁奕把承龙殿发生的事情,都化为了命字卷中的影像,她看到了自己哥哥跟宁奕的那一番对话……正如宁奕所说的那样,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但她却不知道,黑究竟可以有多么的黑,白又能有多么的白。

    当她看完,已是夜深。

    徐清焰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些微的声响,惊动了屋外守夜的婢女小昭。

    门外立即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小姐,明日我们还得起早,去珞珈山修行。”

    徐清焰轻轻嗯了一声,她合上卷宗,交给小昭,道:“不会忘的,你可以先休息……无须在外面守夜。”

    小昭笑着接过卷宗,没有说话……她本就只是西境最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跟着小姐在小雨巷安居的日子,是唯一安定,唯一被她不断记起的时光,在小雨巷那一次异变之后,她就被西境彻底的“放逐”。

    此后,她经受了棋子所应该经受的一切……被当做货物一样交易,换了好几个主人,或是蹂躏,或是欺辱。

    生活在黑暗之中,直到被那一缕光照亮。

    那缕光,就是徐清焰。

    门重新被合上,小昭双手搂着卷宗,后背轻轻靠在石壁上,努力深吸着气,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她珍惜现在的每一天,珍惜崭新的生活。

    也珍惜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小主”。

    门内的烛火并没有熄灭。

    徐清焰坐回桌案,桌案两旁堆满了古籍,这是宁奕在临行之前留给自己的……原本在剑行侯府的那些古书。

    这三年来,她一本一本去看,看了好些,大部分都是一些符?阵法之道,怪不得裴姑娘的阵法造诣如此之高,只可惜术业有专攻,她在这一方面的资质并不算多高,只能勉强提起兴趣,慢慢咀嚼着去看。

    这好像是宁奕“唯一”留给自己的外物了……

    徐清焰笑了笑。

    这些古籍是外物。

    睹物思人,她翻书的时候,会想到宁奕还在剑行侯府的那些日子……只不过,宁奕还给她留了一个“贴身之物”。

    徐清焰轻轻舒展双臂,推开桌案上的左右两摞书。

    空出了一片清净的桌面。

    她摘下自己脖前的红绳,那片白色的骨笛叶子,在空中轻轻摇曳,舒展。

    松开手后,骨笛叶子便悬浮在空中。

    徐清焰双手托腮,凝视着那片叶子,轻声喃喃道:“好几日没有找你说话了……委实是这几日太忙。”

    “前几天,去了一趟暗部,目睹了他们杀人的全过程……我应该不会去看第二次。”徐清焰语气轻柔,但斩钉截铁道:“哥哥以前对我说,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作用,我只是粗浅知道这个道理,现在我亲自去看了……他说的对,这世上的确有着许多我无法想象的人,做着我无法认同的事情。但如果说‘暗部’这种东西必须存在,那我希望它能永远存在于黑暗里,永远也不要见光。”

    顿了顿。

    徐清焰的语气变得柔和。

    “今儿我回了东厢,找来了执法司的暗部卷宗。”

    “明天应该会回到珞珈山,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修行。”女孩看着那片骨笛叶子,她轻轻道:“扶摇先生对我说,神性有诸多妙用……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修行地厉害一些,或许我就可以到那个地方去找你了……”

    徐清焰笑了笑。

    她鼻尖一酸,沙哑道:“宁奕,有些想你了。”

    那片骨笛叶子舒展摇曳,像是在回应她的声音。

    这两年多,除了试着去看清这世界的“黑白”,跟随珞珈山扶摇修行……她一直在坚持一件事情。

    一个微不足道,但是早已成为习惯的事情。

    把自己的神性,送到那片骨笛叶子里。

    白骨平原像是一座桥。

    她在桥这端。

    他在桥那端。

    红山上就是这样……神性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心有灵犀”,即便隔着千里万里,依然可以流通。

    这一缕又一缕的神性,真的被她送走,不知去了哪里。

    ……

    ……

    桥的那一端。

    是冰天雪地。

    寒风彻骨。

    冰川上凝聚着两个干枯的石雕,对坐而立,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霜雪在石雕表面覆盖,蔓延,坚冰被刺骨的冷风吹得自内而外的裂开。

    然而两具石雕,其中的某一具,似乎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轻微的“咔嚓”一声。

    有一片冰屑从雕塑的肩头掉落。

    年轻男人的眼皮轻轻在霜雪层下跳动,他保持着这个姿态,由生入死……这是来路。

    一卷泛黄的古页,不知在这里翻滚了多久,飘飞了多远,似乎坠入过深海,又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浮上了冰原,被寒风吹掉冻结的碎渣,然后轻轻向前掠行,飞起又落下。

    最后搭在了少年的肩头。

    咔嚓咔嚓绵密的碎裂声音,在冰原上响起。

    就像是那位白发谋士所说的……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万里之外,烛火柔光,女子轻声喃喃。

    冰川雪原,有人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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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燃

    我是谁?

    我在哪?

    第一缕神念,像是微弱的光芒,在脑海里游掠……然后缓慢放大。

    冰川高原上盘坐的年轻男人,眼皮缓慢睁开,抖落一层冰屑,伴随着眼皮睁开的动作,他的肩头,身上,四处,冻成坚冰的雪层,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宁奕缓慢站起身子,身上的冰屑层层抖落,露出冻得有些发白的肌肤,三年过去,他的体魄在皇陵的雪风之中非但没有破碎……反而更加强大。

    这一切,都是因为“白骨平原”。

    或者说,遥隔千里之前的那一点“神性”。

    当年的剑器近能够苏醒,就是因为宁奕给他注入了大量的神性,石雕破碎,崭露真身。

    “神性枯萎”,即便在大能看来,也是必死之局。

    要想复苏一具枯萎的修行者身躯,需要的神性太过庞大。

    而三年来,徐清焰从未间断过对“宁奕”的神性供给,于是积少成多,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便有了今日。

    破碎的冰屑被大风吹走。

    宁奕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嘴唇已没有血色,看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盘坐的那个皇袍男人

    脑海里的记忆汹涌而来。

    皇城的野火。

    横飞的血肉。

    冰封的大雪。

    熄灭的火焰。

    宁奕一只手捂住额头,一个又一个名字跳入脑海之中,狠狠搅动……裴烦,徐藏,徐清客……这些人的面容,与时空一同交错,坍塌的承龙殿,掠过耳边的碎石,这些在耳旁轰隆隆滚过。

    一切重归寂静。

    断片了三年的记忆,重新燃烧起来。

    宁奕抿了抿嘴唇,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这种虚弱,倒不是**上的虚弱,而是精神上的空虚,像是精气神被抽了干净,肉眼所见,是一片雪白的莽莽冰原。

    “我没有死……是因为‘神性’的原因么……”

    脑子里传来剧烈的疼痛。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一步一步,艰难来到了皇帝的面前,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居高临下站在对方的面前,俯瞰这个在大隋天下至高无上的男人。

    烈潮熄灭。

    两个人化为了枯萎的神性灰烬。

    然而宁奕这一点灰烬……此刻重燃了。

    宁奕一个字也没有说,默默在地上拔出了断裂的“细雪”,这柄世间极致锋锐的古剑,如今只留下一个剑柄。

    铸造剑身的霜纹钢在承龙殿的那一战中被皇帝打碎。

    那等珍稀材质……只有妖族天下才有。

    “可惜了。”

    宁奕拔出细雪,轻轻说了三个字,也不知道说的是细雪,还是坐在地上的那尊冰雕。

    紧接着,他举起细雪,朴实无华的砸了下去。

    噼啪的破裂声音,在太宗皇帝的头顶响起,冰雕咔嚓一声碎裂,宁奕狠狠一脚踹在皇帝的胸膛,将这座冰雕踢成一滩碎裂的雪雨。

    皇帝大块大块的身躯,在地上滑掠。

    死的不能再死。

    宁奕喘着粗气,杵剑而立,他的体魄似乎变得更强了……但刚刚的那一剑。

    自己的星辉……竟然一点也没有了?

    这里是星辉封禁之地么?

    宁奕皱起眉头,他的神念仍然敏锐,方圆数里,除了大雪,寒潮,什么也没有,皇帝临终前的突破,把所有的星辉都转化成了神性。

    然而所有的神性……都在那场烈潮之中,化为了虚无。

    没有星辉,没有神性,一个独立开辟的空间。

    当然是星辉封禁之地。

    然而片刻之后,宁奕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情……就算此地不是星辉封禁之地,他也无法动用星辉。

    此身,空空如也。

    自己的神性积蓄,还有星辉,全都燃烧殆尽。

    只留下了一点点的重燃火芯,能够活过来,已经是不幸之中万幸……

    修行境界重新跌回了原点。

    不过有山字卷在身,想要重修回来,问题并不大,宁奕已经不会再有境界上的瓶颈,这一路上破境便如吃饭喝水。

    原地转了一圈。

    宁奕看着这片浩瀚看不到尽头的皇陵冰川,以他如今的体魄,要跋涉到皇陵的尽头,其实也不算难。

    他回过头来,看着那片入口之处的奇点,为了防止意外……当时他引燃神性的时候,把“奇点”也一并毁去了。

    宁奕的神情有些古怪。

    如今看来,这是堵死了自己回去的路。

    宁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腰囊……那个大阳之物还在,一些细碎的琐物。

    他取出了裴烦丫头的命牌,心里那颗沉重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在承龙殿,自己看到了太宗拧断丫头的脖颈……但此刻命牌无恙。

    说明丫头还活着好好的。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宁奕眼神柔和,看着那枚命牌,但紧接着,他发现了一个事情……

    自己的腰囊里,少了一样东西。

    宁奕挑起眉尖,他抬起头来,寒风呼啸,掀动着磅礴的热潮,远方一道赤红色的巨大雀影,施展双翼,向着自己掠来。

    ……

    ……

    小霜山上。

    谷小雨的身上落满了一层霜雪,他整个人席地而坐,呼吸声音压得极低,整个人的气息不断变得微弱。

    微弱之后再微弱。

    这是一种“寂灭”的呼吸法,由师尊亲自传授给他,这门呼吸法似乎是徐藏师叔所创,若是经常修行,到了后期,可以体会到“死亡”的感觉,修行者的诸多大道,“生死大道”的杀力之高,一骑绝尘,即便无法修成徐藏师叔一样的“生死之道”,多多体悟,也是大有裨益。

    沉浸在“寂灭”之中。

    谷小雨忽然被一阵喧嚣吵醒。

    他陡然睁开双眼,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小霜楼内的灯火摇曳,如果自己没有听错……刚刚是师尊和两位师叔,发出了一声惊叹?

    是惊叹。

    发生了什么?

    谷小雨脑海里,隐约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屋阁内的场面有些滑稽。

    那块玉佩发生异变之后,温韬吓得一抖手,险些摔在地上,真的摔碎,此刻被千手隔空托住。

    气机吹拂。

    炉火险些把赵蕤先生的画卷点燃。

    温韬摘了紫金冠,掷在地上,他双手揉了揉眼眶,努力把双眼瞪大,盯着那块被师姐掌心星辉托起来的“宁奕”命牌。

    三师兄满面愕然,嘴唇干枯喃喃道:“他娘的,见鬼了??”

    瞎子齐锈,虽然目盲,但是晋升星君境界之后,剑心通明,方圆半里的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

    就在刚刚,他双手按在椅背之上,发力之下,直接按得木屑爆碎。

    他也站起身子。

    因为

    宁奕的那块命牌里……燃起了一缕火焰!

    原本寂灭的命牌,此刻生机复苏。

    这一幕的发生,就连万年淡然的蜀山小山主千手,也不淡定了。千手师姐眼神惘然,看着那块内部破碎的玉牌,竟然在连绵的“咔嚓”声音之中,自我修补,而后徐徐恢复如初。

    “这是……活过来了?”

    齐锈的声音有些困惑,借着便是抑扬顿挫的激动,他猛地站起身子,高声道:“小师弟在哪?我去找他!”

    “他娘的,老子也一起去!”温韬也猛地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千手,认真道:“师姐,如果小师弟在皇陵……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带回来。我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痛苦和憋屈,大隋皇室拦路又如何?”

    说完之后,屋子内一片沉默。

    齐锈抿起嘴唇,似乎在等待着千手的回应。

    黑白大氅在炉火前摇曳。

    千手平静道:“是。小师弟如果在皇陵,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出手,把他带回蜀山。大隋皇室又算得了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上挑,木然道:

    “但你们知道……皇陵在哪么?”

    一盆冷水。

    温韬的神情顿时凝固起来,他下意识道:“我用寻龙……”

    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中州游历了如此多年。

    各大圣山的墓陵,都被他走了一遍。

    唯独大隋皇室的皇陵,一无所获,就连初始的“奇点”都找不到。

    千手看着自己的三师弟,问道:“你能找到宁奕么?能么?”

    温韬欲言又止。

    “相信不仅仅是蜀山……天都那边,东境那边,所有还在留意‘烈潮’的人物,都会得知这个消息。”

    千手眯起双眼,道:“小师弟没有死。”

    齐锈明白了师姐的意思。

    他脑海里自然而然有了下一步的推演……

    整座天下都知道宁奕没有死。

    小无量山,剑湖宫,蜀山,紫山,道宗,书院,灵山,珞珈山,琉璃山……都会试着找出“宁奕”。

    宁奕的身上,牵扯了太多势力纠纷。

    有人想要杀他。

    有人想要保他。

    然而,最想找出“宁奕”的,是大隋的太子。

    李白蛟执掌天都以来,已经三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拼命想要知道“长陵”的真相,想要知道自己的父皇有没有死去,想要知道……自己能不能坐上真龙皇座。

    所以他得知宁奕没有死之后……一定会比所有人都着急,要最先找到宁奕。

    大隋皇族的力量会倾巢出动。

    “让暗宗出动……不要试着去找宁奕,大海捞针。”千手站起身来,她冷静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其他圣山,还有大隋皇室的消息。然后跟他们一起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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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崭新河山(求月票)

    宁奕没有死。

    宁奕还活着。

    或者说……宁奕,重新活过来了。

    无论是哪种说法,传达的意思都大抵相同,每一座圣山,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都被狠狠震惊了一把,紧接着派遣出最优秀的探子,试图在第一时间找到“宁奕”的下落。

    在这短短的数天之中,可以看到一个古怪而又和谐的场面,东境琉璃山的鬼修奔波在大隋四境,不杀人不放火,只找一线天机……不仅仅是那些鬼修,几乎所有的圣山都倾巢出动了。

    大隋天都城的情报司几乎被清空。

    太子迫切想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宁奕的身上若是沾染了自己父皇的鲜血,那么便会被大隋的铁律追查到。

    情报司的持令使者倾巢而出,拿着罗盘游掠穿行在整座大隋的山河遗迹之中。

    太子无法打开长陵皇陵,在他坐上真龙皇座之前,大隋最深处的秘密,始终对他保留着最后一层的面纱。

    皇陵的那一端,究竟连接着哪里?

    然而数天过去了。

    没有消息。

    一点也没有。

    太子焦急的等待,情报司的探子几乎把四境都?了一遍,毫无收获。

    有人甚至怀疑,宁奕没有死,这本身就是一个荒唐的假消息。

    如果没有死,那么宁奕去了哪里?

    所有的圣山,所有的大势力,找遍了大隋天下,都没有收获……这是一场轰轰烈烈,却注定徒劳无功的行动。

    因为皇陵的那一端……连接着的,从来就不是大隋。

    ……

    ……

    太宗皇帝为自己找的皇陵……除了海水,剩下的,就只是海水。

    或许是为了祭奠某个在生命中对自己有着重要意义的人。

    皇帝选择了这片大海作为自己“死去”之后的安眠之地。

    然而嘲讽的是。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片大海上会得以永生。

    然而……他真的死在了自己为自己所找的墓陵之中。

    漫天的寒风飞旋,只有一团火光,散发着余热。

    红雀的鸟背上,坐着一个黑发散乱的年轻男人,一人一鸟,向着穹顶高处掠去,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样。

    只不过那时候,红雀的背上,是一位白发道士。

    红雀只差一步就可以修成人形,开口说话,当年周游开玩笑说的那句话,此刻看来颇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红雀眼神悲凉,徐藏身死道消的那一日,它的心情并无丝毫欢愉,满是沉重。而如今,自己的先生如今也一同仙逝了。

    仙家道胎,偏偏不惜命。

    它从宁奕的腰囊里苏醒,挣脱腰囊而出,被困在这片皇陵之中无法逃脱,但好在这片海水之中蕴养了许多灵鱼,不至于饿死,但天地灵气贫瘠到了极点,这三年来,若不是本命火焰的燃烧和觉醒……它可能会被冻死。

    与那根“毫毛”待在一起,似乎触发了它潜在的血脉。

    宁奕坐在红雀背上,思绪万千,温热的火光从雀羽上传来,像是坐在大日之上,并不炽热,暖洋洋的,随着身体温度的上升,思维重新变得舒畅起来。

    三年来,神池受到了徐清焰传递而来的神性……不仅仅如此,还有一千多日夜的思念,一字一句,没有缺漏的,传递到了宁奕的神池之中。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对他而言,能够确认承龙殿自己身旁的那两人,没有受到伤害,还好好的活着,这便是最大的幸运。

    徐清焰的那些话,被他珍藏起来。

    他现在要离开皇陵。

    红雀拔地而起,身躯与海面形成了一个垂直的角度,而且还在不断拔高,它似乎在尝试着冲上穹顶,皇陵的海面上日月交迭,但这片天幕……却只是一个阵法。

    宁奕曾经在狮心王的墓陵里见过一片大草原。

    他要找到墓陵的尽头。

    然后破开尽头。

    离开这里。

    他坐在红雀背上,取出了那根猴子毫毛,一只手将其轻轻握在掌心。

    大阳之物。

    这根毫毛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的热量,此刻顺延着宁奕的手臂,传递到红雀的四肢百骸之中。

    “轰”

    红雀长啸一声,抖擞毛发,根根雀翎直立,几乎要炸开,它继续向上攀升,数十个呼吸之后,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阻力,速度减缓,最终拍打双翼,悬停在穹顶的位置。

    到了。

    这片皇陵的尽头。

    宁奕眯起双眼,他一只手攥拢“大阳之物”,另外一只手探出两根手指,并拢合一,对准穹顶,缓慢刺入。

    穹顶的光华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屏障,在宁奕的两根指节之下,被刺得向内凹陷。

    抵达临界点。

    然后破开

    ……

    ……

    “嗖”的一声。

    就像是箭镞飞过,掠过黑夜,一闪而逝。

    在黑暗之中逃窜的女子,肩头被这条黑线划过,一行鲜血彪射而出,整个人身子一矮,被沉重的穿射力度带地踉跄跌去。

    那不是一柄箭镞。

    而是一片尖锐的翎羽,擦着空气,掀起爆破的气流声音,以极快的速度,钉入一桩古木之中。

    女子的神情带着三分痛苦,以手撑地,掌心发力,继续向前掠去,她的速度很快,但比起身后追击的“东西”……实在有些不够看。

    一道道黑影,穿行飞掠在古木丛林之中,数目并不多,大约只有四五个。

    漆黑的翎羽毫无章法的射出,时而擦着女人的面颊,时而穿透空荡的袍泽缝隙,这些飞掠的黑影,刻意没有去瞄准……毕竟,在这趟“漫长”的追行之中,不断折磨那个女子,在对方精疲力尽,陷入绝望之后,再将她带回,这是“主人”的要求。

    女子披着宽大的黑袍,袍面上都是褶皱和血迹,赤着双脚,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的身上,面上的血迹,还有黑袍的缺口,碎洞,都是因此而来。

    她在黑暗之中奔跑。

    向着光明跑去。

    ……

    ……

    急促的呼吸声音穿过黑暗,惨白月光照拂而下。

    光明瞬至。

    披着黑袍的女子跑出了长林。

    身后的那些黑影,也显露出了真身,舒展身子之后有数丈大小,灰面尖喙。

    巨大的漆黑的猛禽。

    这些黑鹰,目光狠厉而又通灵,拍击长空之时,一枚枚翎羽便会疾射而出

    此刻,其中最为壮硕的那头黑鹰,在银色月光下抖擞毛发,陡然加快速度,瞬间来到了女子的身后,隼爪收拢,准备抓取她的一角衣袍,将其带回。

    这女人,竭尽全力跑出了十里。

    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一切……到此为止了。

    然而,下一刻。

    女子的头顶,空间隐约震颤起来,一声洪亮的雀鸣在空中响起,这声雀鸣响彻的一刹,追掠在女子背后的五只黑鹰,身躯不受控制的震颤。

    这是血脉上的压制。

    空间破开了一个点

    先是两根并拢的手指探出,接着便是不属于这片空间的冷冽寒风,狂乱的倒灌倾泻。

    最后便是一人一雀,撞飞而出。

    宁奕的身躯还在空中,便看清了此地发生的一切。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抬起双臂,面前传来极其狠戾的嘶鸣,一道黑影扑了过来,虽然模糊不清,但也能看清是鹰隼这类的生物。

    宁奕根本就没有动手,任由那只黑鹰撞在自己面前三尺。

    “砰”的一声!

    一蓬血雨当场溅开,被炽热的红雀火焰燃烧成虚无。

    宁奕匆匆回头,目光瞥过,看到了自己身后那个跌倒在地的女子,后领已经被一只妖禽攥住,鹰翼扑打,带着她双脚离地。

    妖孽伤人!

    看样子,修行境界不过百年,也就是刚刚登场入室的初境修行者罢了,竟然敢在这里露头,欺压凡人?

    宁奕屈起一根手指,隔着数丈距离,中指指尖与拇指指腹剧烈摩擦,弹出了一道炽热的气流,像是一枚炮弹般疾射而出。

    又是一蓬血雨溅开,那女子应声落地。

    宁奕的星辉虽然跌境跌到了底,但单单凭借肉身,完全可以硬捶**百年的大妖,哪里是这些妖物可以抵抗的?

    红雀在空中滑掠,身子骤小,最终化为了一道赤红色拳头大小的影子,在空中闪逝而过,犹如雷霆一般接连撞过那三头看样子气势磅礴的大鹰,撞出了三道纷纷扬扬的血雾之后,场上再也没了戾鸣之声。

    宁奕双脚落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离开皇陵了。

    不用再见到数之不清的悬浮在海面上的冰块了。

    那女子重重跌在地上,宁奕随意扫过一眼,伤势不轻,身上有数十道伤口,看样子都是被刚刚的畜生伤的。

    年轻女子不顾疼痛,跌在地上之后,极其警惕地翻身,死死盯着那只慢悠悠飞回宁奕肩头的“红雀”。

    一张很清稚的面容。

    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

    单单是五官,有些像是太子身边的那位红露姑娘,只不过眉目之间的妩媚之意一丝也无,尽是惘然和清纯。

    黑袍下面,遮掩了一具玲珑起伏的窈窕身躯。

    这点倒是让宁奕有些惊讶,如此年轻,又如此好看,怎么落到这等境地?

    女子咬紧牙关,问了一个让宁奕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是人?”

    宁奕挑了挑眉,反问道:“我不像人?”

    女子的神情更加迷茫起来。

    宁奕的心头忽然一滞。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的有些不真实的圆月,皱起眉头。

    “这里是哪里?”

    双手环抱膝盖的女子,声音艰涩道:“北妖域……朱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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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妖血

    大月高悬。

    穿林打叶声音飒飒而过

    帐营的火光摇曳,有人急匆匆掀开布帘,入营之后头也不敢抬。

    “巫九大人,红奴逃了。”

    帐营的内部,摆着一张惨白的桌案,桌案的那端坐着一个极其魁梧的“壮汉”,额头生出两根弯曲犄角,手臂粗壮如牛,青筋毕露,披着巨大兽皮织制的大氅,若不看身形,身上透露的蛮荒气息,与镇守北境长城的“沉渊君”,极为相似。

    蛮荒之人。

    那张惨白“玉案”,由白骨拼凑,打磨,此刻桌上躺着一个身材年龄俱是上佳的年轻女子,凤眸微合,面色潮红,身上的衣袍还算完好,但如果入营者再晚上片刻……就说不好了。

    听到“红奴”两个字,巫九皱起眉头,缓慢起身。

    那单膝跪在地上的入营者,抬起手掌,掌心一枚碎裂的翎羽缓慢升起,倒映出“黑鹰”临死之前的画面,一道炽热的红影闪逝而过,几乎是刹那之间,整个世界都炸裂开来。

    这段生前的影响,几乎没有有用的讯息。

    “这妖气……是朱雀域的强者。”

    虽然只有一个瞬间,但巫九仍然捕捉到了这段影像中的重点。

    他缓慢走出营帐,篝火旁边,是蹲在一起的人族女子,数量大约在二三十个左右,面容凄苦,大部分年轻貌美,但额首都烙着赤红的奴印。

    “这些女人,是北妖域上等的‘货色’,朱雀域新晋的赤吾妖君,洞府初辟,放出话来,正好需要上乘资质的人类女子做炉鼎。”巫九握住那片翎羽,平静道:“或许他们认为,我应该老老实实把这些女子都献到赤吾妖君的洞府内……”

    在偌大妖族天下,势力交错,在北妖域想要有说话的资格和底气,若背后无人,至少也要是千年修为这种大妖。

    巫九的修行境界快了……只差一步,但毕竟仍然不足千年。

    千年境界,也就相当于人族修行者里的“命星”,一千年对应一颗命星星辰。

    三千年后,突破大劫,成就妖君之境。

    大隋天下四万里,看起来足够浩袤,但跟妖族天下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妖族天下的版图更加宽阔,东南西北四大妖域,因为血脉传承的各种缘故,内里还分为诸多派系。

    星君修行者,在大隋天下,至少是圣山的客卿,行走天下,被四境任何一方势力都奉为座上贵宾的大人物。

    赤吾妖君,的确是有资格在朱雀域放出话来,挑选最优秀的人族女子炉鼎。

    巫九的神情变得漠然起来,他冷冷道:“但可惜的是,赤吾妖君,和灞都的那位比起来……差的太多。”

    巫九身旁的那位随从,身子一震。

    灞都?

    他跟在巫九身旁做事,烙刻“巫”字的白骨旗在朱雀域也有不小的名声,篆养人类女子,贩卖给大人物当宠物,炉鼎。

    每次行事,基本上都会有一些风声,要送给北妖域的哪位大人物,哪位小王爷,然而这一批货物的“品质”如此之高,却无人知道要送到哪里……竟然是灞都?

    “灞都的姜麟大人破开千年门槛,各方祝贺,灞都的某位大人物特意从我这里要来了这些女子。”巫九瞥了一眼侍从,道:“跟那位灞都老人的弟子比起来,赤吾妖君又算是什么东西?”

    侍从低下头来,眼神里一阵惶恐。

    灞都的那位老人,是整个妖族天下屈指可数的真正“大人物”。

    活的年岁之久,已经难以追溯清楚,灞都城内收下的弟子,如今也多是大修行者,妖君就有好几位……而姜麟,如今正是老人最小的那个弟子。

    灞都城的小师弟。

    身上流淌着纯正的麒麟皇血。

    这些女子,要被送往灞都城!

    巫九自然不惧怕朱雀域的“赤吾妖君”拦截,他甚至等着朱雀域的修行者找上门来……只要他把背后的靠山亮出来,那么赤吾妖君,也只有赔礼道歉,就此低头。

    巫九淡然道:

    “她的身上被我种下了妖血……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身旁的这批货物,姿色都是上乘,其中“品相”最好的,就是那一头红发的女子。

    那女子的身上,带着一股妖族最喜欢的芬芳气息,有些妖修美其名曰“大道韵味”,若是拿去当炉鼎,那么便是最上等的玩物。

    巫九花了极大的代价,在北妖域集齐了这批人类女子……如今临近交货,这里距离灞都也不算远,南下十日左右便到了,那女子挣脱笼牢,他派出五只鹰隼追击,本意是让她跑得远一些,折磨地狠厉一些,再将其带回来,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但没有想到……竟然是被朱雀域的修行者劫了。

    巫九取出一枚玉牌,妖气串联之后,那一端浮现出了模糊的影像。

    他犹豫一二,还是道:“古王爷,出现了一些意外……”

    “古王爷”皱起眉头。

    巫九看着这位灞都城的大人物,要论修行境界,这位向自己订货的“古王爷”,丝毫不输赤吾妖君,要论地位,更是高出一截。

    一五一十,全都说完。

    “应当是朱雀域的修行者,我在影像中看到了朱雀族的妖修出手,境界接近十境。”巫九把那抹模糊的影像拎了出来,以神念传递而出,恭恭敬敬道:“麻烦王爷找一下朱雀域的赤吾妖君,把此事说清楚。那女子身上有我种下的妖血,踏入方圆一里,我便可感应到。”

    古王爷点了点头,他冷冷道:“此事我会与赤吾说清楚。”

    灞都的货,四大妖域谁人敢截?

    他送给小师弟的礼物,若是赤吾妖君愿意交还,那便算了,临近喜庆日子,不必多生是非,若是朱雀域不愿,那么便容不得他不客气了。

    ……

    ……

    怔了好一会。

    宁奕才确认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这里的确不是大隋。

    头顶的那轮月亮……大的有些离谱,妖族天下不是被大隋压在海底,都说妖族抬头,天上月不是天上月,隔着一层倒悬海面,穹顶湛蓝一碧如洗,都只不过是那层海水的倒影。

    然而让宁奕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妖修的修行之路与大隋修行者截然不同,这里的星辉丰盈到了“暴殄天物”的地步,几乎无人汲取星辉。

    宁奕按捺住了以“山字卷”鲸吞牛饮的冲动。

    宁奕这才注意到,自己救下来的女子,蓄着一头红发,先前笼罩在黑袍内,此刻她扯下黑袍多余的部分,蜷缩起来。

    他轻轻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并没有回答宁奕。

    宁奕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四散的黑鹰躯干,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以及焦糊味道。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下随时可能摇身变换姿态的“红雀”,然后靠近了那黑袍女子,微微蹲身,在一声惊呼之中,将其抗在肩头,开始奔跑。

    这里一切情况不明,红雀最好不要施展真身。

    以免招惹祸事。

    刚刚杀完人,虽说在大隋,火烧尸体,已经算是“毁尸灭迹”,但这里毕竟是妖族天下,谁也不知道那些蛮荒妖修,有着什么样的手段……或许靠着狗鼻子,真能觉察出一丝异常来。

    宁奕索性一口气跑出了数十里地。

    他找到了一座小山头,弹指之间破开山石,山腹内自成空间,腰囊里还留着丫头的赠符……而且数量相当庞大,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钻入山腹,宁奕就把那年轻女子放下,他动作既不轻柔也不粗暴,救下这个人,只是自己的一时好心。

    他可不是什么滥好人。

    宁奕取出一块“太平符”镇守在山腹之中,然后点起篝火。

    “已经远离刚刚的地方了……你大可不必担心,你背后的那个‘人’,会追过来。”

    宁奕颇有玩味色彩的重读了“人”这个字。

    “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宁奕挑了挑眉。

    仍然没有回应。

    那个红发女子,神情惘然,她看着宁奕,面容焦急而又无助,想要开口,似乎又在纠结。

    不是哑巴。

    先前说过话了。

    应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奕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他本来是想了解一下妖族天下的情况,至少把北妖域的局势摸索清楚,现在看来,这女子并不能帮到自己。

    于是他在篝火堆旁找了个空旷的地方,靠着石壁坐下:

    “你自由了。天亮之后我就会走,你好自为之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

    披着黑袍的红发女子,一只手用力敲打着石壁,发出钝击声音。

    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神情抑扬顿挫,以唇语道:

    “这里有他的术,我不敢说话。”

    宁奕留意到,她的额心,有着淡淡的红色痕迹,与裴烦丫头的“剑藏”有些类似,但隐约跳动间,并没有仙气,反而是充斥着阴暗混乱的负面情绪。

    剑行侯府的时候,他读过不少古籍。

    大隋天下,会篆养妖族,当坐骑,当战宠……

    妖族天下,同样会篆养人类,在两座天下之中,仇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妖族有意控制着自己麾下奴隶的繁衍,人族同样如此,在战争之中未能发泄的情绪……便宣泄到了生错天下的“生灵”身上。

    像红雀这样,能遇到“周游”这种主人的,在大隋天下,本就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多的妖兽,会被种上奴印。

    这就是平妖司存在的意义。

    而此刻,这女子的额头之处,应该就是一枚奴印。

    她是一个奴隶。

    (今晚就只有一章,第二章在明天早上)

第六章 红樱

    宁奕仔细探查了她眉心的那枚“奴印”。

    “不是什么大手段。”

    他淡然道:“大可不必担心,你背后的主人没那么厉害,隔着数十里地还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但那人种下来的妖血融入你的体内,很难彻清,应该有某些感应手段……只要不要距离太近,就不会有变数。”

    听到宁奕说的这句话,红发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不懂修行。

    对“巫九”而言,她只是诸多“货物”之中的一个,只不过生得好看一些罢了。

    对她而言,“巫九”就是至高无上的主人,种下奴印之后,一念之间便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死。

    从“巫九”的手中逃出来,这是一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阴差阳错竟然成真了,全部都因为那个从空中跌出来的年轻男人。

    于是确认“奴印”无碍之后,红发女子便松了一口气,她谨慎向后靠去,后背贴靠在石壁的那边,凝视着宁奕,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声音沙哑率先发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奕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给自己带来“大隋天下熟悉感”的那个女子,笑道:“我姓宁……从那边过来的。”

    他没有隐瞒什么。

    宁奕的手指,指向南方。

    红发女子怔了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宁奕平静道:“很南边的地方……你可以理解成,我们的故乡。”

    “我们的……故乡?”

    火堆旁边的那个女子,眼神惘然。

    她根本就没有“故乡”的概念,生在妖族天下,经历烧杀、抢掠,如果说大隋是混乱的动荡,那么这里爆发的斗争,还要剧烈数倍更甚。

    她似乎听到过一些关于“极南”的传闻,横跨北妖域,再往南去,地势逐渐抬高,最后跨越天神高原,就可以来到那片大海与陆地的交接口。

    妖族的穹顶,连接的那片土壤。

    “大隋?”

    女子从口中艰难吐出这两个字。

    宁奕有些意外,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叫‘红樱’。”红发女子的声音很柔软,像是含了沙子,软软糯糯,“‘巫九’有时候会喊我红奴。”

    “巫九?”

    这应该就是她的主人了。

    红樱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是一只很厉害的大妖,道行接近千年。”

    关于妖族天下,宁奕了解的不多。

    七百年修为及以上,就可以唤一声大妖,相当于大隋这边的后境修行者。

    千年之后,破开门槛,其实就相当于大隋的命星境界,妖族这边的土地浩袤,修行千年的妖族,相较于人类这边的圣山,已经可以决定一小方天地的生死……在大隋天下,大概只需要后境,就可以在东境找个小山头开门立派,而如果是命星,放在圣山也是上层的重要战力。

    妖族天下同样如此,在朱雀域的几座重要城池,城主至少也是千年修为的大妖。

    而这座天下,跨越涅??的大能,大多分局在各地,妖圣级别的人物,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方巨擘。

    接近千年修为的“巫九”……宁奕的神情并没有多大波动,一个大约在十境巅峰左右的妖修,对于记忆还停留在天都政变,亲眼见证了好几位涅??大人物轮番登场的宁奕而言,实在没有什么震撼力可言。

    宁奕看着这女子,若她的背后只是巫九,救下也无妨。

    只怕惹上更多的麻烦。

    宁奕问道:“他还养了其他像你这样的人?”

    红发女子点了点头,道:“很多……很多。”

    宁奕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人口贩子啊。他背后有哪些大人物,你可清楚?”

    女子摇了摇头。

    这偌大妖族天下,救下她不是难事,难在,救了之后,又当如何?

    难不成还要送到大隋?

    宁奕从腰囊里取出两件宽大黑袍,一件自己披上,另外一件掷给了红发女子。

    让他没有想象到的事情发生了。

    女子接过黑袍之后,缓慢伸出双手,把自己原先的衣袍就这么掀起,褪去,露出了满是鲜血和细小伤痕的身躯,她抿着嘴唇,撕下了一小块干净黑布,擦拭着自己的腰腹。

    宁奕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对于宁奕的这个举措,女子似乎有些不解。

    她沉默擦拭着自己的血迹,熟稔的处理伤口,昨晚这些之后,不紧不慢把黑袍穿在身上。

    “这样不好。”

    宁奕顿了顿,道“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子。”

    火焰摇曳。

    红发女子听到了一些有悖于自己认知的话,她忽然想到,这或许是“大隋”那边的习俗……她消除了戒心,眉眼变得舒缓起来,点了点头,轻柔嗯了一声,乖巧道:“我知道了,主人。”

    主人?

    宁奕的眉头皱的更深。

    他看着这个“打蛇随上棍”的女子,巫九调教人族女子很有一套,额首那枚掌控生死的“奴印”只不过是一种威慑,真正让她们不敢抬头的,是烙刻在心底的惧怕……于是这些女子,在面对强权者之时,展露而出的柔弱和服从,会更大程度的激发妖修内心的**。

    巫九在朱雀域小有名气,便是因为他手底下的“货物”,是各种意义上最好的。

    宁奕摇头道:“不要喊我主人。”

    这一次,红发女子是真的惘然了。

    宁奕从巫九手里救了她。

    却不让她喊主人?

    她满脸委屈,哑哑道:“是巫九教我的……如果遇到那些厉害的‘大人’,就喊他们主人……这样他们就不会杀我,会好好待我。”

    宁奕的神情有些无奈,他摇头道:“你先跟在我身边,你我之间,并非主仆关系,所以你千万不要喊我主人。”

    宁奕顿了顿,看着这个泫然欲泣的女子,他恍惚之间,像是看了在东境大泽遇到的那个孤苦女子。

    人世的遭逢和际遇,有些时候,并不能选择。

    这个红发女子,跟“傅清风”其实很像……她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而在兰若寺,或者北妖域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们的命运是一场悲剧。

    宁奕动了恻隐之心。

    他低垂眉眼,缓缓道:

    “你可以喊我……宁公子。”

    “宁公子?”

    红樱怔了怔,认真记下这个称呼,然后眉开眼笑,道:“宁公子。”

    “我听闻妖族会在奴隶身上种下‘奴印’,根据妖血的血脉强大,奴印程度也会不同。”宁奕淡然道:“大隋也有这种手段,无非就是神魂种魔,鬼修夺舍。”

    宁奕看着红樱,伸出一根手指,神念掠出。

    红发女子肩头一颤,闭起双眼,额首的那枚红色印记亮了起来。

    宁奕以神念围绕这枚“奴印”探测一圈。

    按他的猜测,种下这枚“奴印”的主人巫九,修行境界大概千年,那么不出意料的话,神魂境界应该不如自己。

    果然,巫九的神魂境界距离自己相差很大。

    这枚奴印,宁奕可以轻松抹去。

    然而宁奕却没有动手……在他的神念感知之中,有一缕极其浅淡的,但还要更加强大的神魂气息。

    巫九背后的大人物。

    如果强行抹除“奴印”,那么便会触动禁制,恐怕那位大人物就知道了自己的所在。

    宁奕收手。

    他心中隐约猜到了这个事件的真相……巫九要把红樱送到那位“大人物”那,双方应该隐约签订了什么神魂间的协议,于是便有了这缕强大气息的附着。

    “这抹神念,有些熟悉……”

    “我在哪见过?”

    宁奕忽然拧起眉头,他的神念感知能力极强,对于交过手的修行者,大概的派系,脑海之中都有印象。

    然而这是在妖域。

    妖域强者……为数不多的妖域强者……

    “姜麟。”

    宁奕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不……姜麟没那么高的境界,这至少是妖君级别的人物了。”宁奕喃喃道:“而且绝不是新晋的妖君,这是灞都城的妖君,姜麟的师兄?”

    灞都城的那位老人,是妖族天下的活化石,麾下的弟子,基本上都是极其强大的妖君。

    超然物外的妖族大势力。

    宁奕深深看了一眼“红樱”,对方缓慢睁开双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的惘然。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送去“灞都城”的礼物。

    宁奕的背后缓慢渗出冷汗。

    但他的思维还算冷静。

    “我之前出手的时候,把那些妖物全都打杀干净了……但难免巫九还有一些妖术。”宁奕心底默默推演:“牵扯到灞都城这种庞然大物,背后又是一位妖君,按理来说,我逃不过今晚,是他们哪里出了差错?”

    宁奕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以山字卷汇聚神念,把那枚“奴印”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起来……想要剥离这枚奴印,还她自由之身,倒不是没可能,那位妖君附着的神念极浅淡,但宁奕还不了解妖族的神魂术法。

    做完这些,靠在石壁上的红发女子,已经沉沉睡去。

    宁奕的神念强大,但她的神魂脆弱。

    两缕神念在她脑海里纠缠,极其伤神。

    再加上一路奔波,劳累。

    睡得香甜。

    宁奕以星辉续火,他走到山洞出口,外面夜风猎猎,大月仍然明澈。

    要救这个女子,虽然希望渺茫,但并非不可能……可她毕竟牵扯到了灞都城,妖君,若是这些妖族大人物追查下来,便会引火烧身。

    现在,他大可以一走了之。

    宁奕看着山外的妖族天下。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是救是走?

第七章 拔除奴印

    北妖域,朱雀域,一个叫“森罗城”的小城。

    妖族天下并不像大隋,有绝对的皇权集中,无数妖修彼此之间的分布,更像是大型的修行宗门,以血脉和传承分割疆域。

    这里的“强者崇拜”,比起大隋,要强烈许多。

    大隋的中州,江南,东西左右两境,文人儒士,喝茶赏花,以莲花阁袁淳先生为首的国师遗脉,大多是正气风骨,被嘲讽为“釜鱼甑尘”的穷酸儒士。

    越向北,这类人便越少。

    莲花阁的儒士在天都可以讲道理,在中州可以讲道理,但在北境长城,没有道理。

    在妖族天下,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

    叶先生在年轻时候曾经一人一剑,横跨妖域,靠的就是“天下无敌”的拳头。

    妖族的城池,与大隋的修筑风格也是截然不同,妖族真身的体积极其庞大,四座大妖域都有着“不可展露真身”的规定,但彼此之间的争斗太多,一般城池都修筑地极高,城墙粗糙,这座天下有着许多珍惜的物资。

    像铸造“细雪”的“霜纹钢”,就只有妖族天下有。

    ……

    ……

    两袭黑袍,在森罗城里低调前行。

    一男一女,都是压低头顶袍沿。

    红樱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是她第一次“自由”的出行。

    她一只手紧紧攥住“宁公子”的衣袖。

    宁奕神情还算淡然,他眯起双眼,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形”,城内禁止展露真身,街道上来往走动着各色各样的妖修,这些妖修的身躯有些极高,有些极宽,有些则是像是侏儒,几乎一眼就可以从化形之后的模样,大差不差的推断出真身是何妖物。

    “化形”是妖族天赋的一种体现。

    两座天下都认为,以人形修行,是最好的载体。

    血脉强弱,天赋高低,修为上下,也就决定了“化形”是否完美。

    宁奕在红山山见到的“姜麟”,化形之后的身躯,带着极强大的威压,顶级血脉的妖族,与这些寻常妖灵,的确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从山洞离开,到这里,只花费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

    宁奕动用了一门极强的驭剑之术。

    叶老先生年轻时候在北荒,见到了那个“大东西”,机缘巧合下悟出来的驭剑之术。

    一剑掠行三万里。

    逍遥游。

    当初在东境出手之后,叶长风住在蜀山,饮茶打盹了一段时间,这门剑术便被他当做茶水钱,教给了宁奕和丫头。

    “逍遥游”的门槛不高,但是消耗极其巨大,除非是抵达了叶老先生这样的通天境界,否则就以宁奕之前的境界来施展,几乎是一门奢望,驭剑三四个呼吸,掠不出多远,身上的星辉就会被抽干剥尽。

    如今的宁奕……星辉只有微薄的些许。

    但宁奕有山字卷。

    妖族天下的星辉丰盈程度,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自己身怀山字卷这种执剑者禁忌宝物,几乎不用担心自身的星辉衰竭……当然,前提是宁奕能够负担起这般磅礴的星辉输出。

    如果说,宁奕此刻的星辉境界,就像是一个水池。

    池子里目前没有水。

    但是这个池子……在皇陵里冰封三年之后,变得极深。

    宁奕隐约估计,自己恐怕破开了九境的那道门槛,若是全力修行,可以一路直升十境巅峰?

    能够驭使逍遥游这种剑术,说明自己如今的星辉境界已经不低。

    ……

    ……

    红樱抬起头来,看着面容平淡的年轻男人,她轻轻嗅了嗅鼻子。

    与那些妖修不同,宁奕身上并没有浓郁的血腥气息。

    是好闻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宁奕带着红樱,步伐缓慢,在森罗城里穿行,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宁奕在找“客栈”。

    妖族城池里也有类似大隋“客栈”这样的地方,专门给妖修提供住宿之处。

    他在森罗城城郊出了一次手,并没有杀人,而是以神念震晕了两位弱小妖修,把对方身上的“财物”洗劫一空,顺带拿走了其中一人身上的“朱雀域”的地图古卷。

    朱雀域就像是大隋四境之中的圣山地界。

    这里是朱雀血脉的发源之地,朱雀一族就是类似于“大隋圣山”这样的存在,在这里,朱雀一族享有着最大的话语权。

    最大最强盛的城池是“朱雀主城”。

    这一脉的最强者大雀妖君,就住在朱雀主城。

    在红樱的“奴印”拔除之前,宁奕不敢去朱雀域的大城,那里的高手太多,自己的修为还没有恢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妖族的小城池,鱼龙混杂,视线混淆难明。

    宁奕早年时候在西岭摸滚打趴,很清楚妖族这种蛮荒之地该怎么生存。

    找了一个住处,交了一些“钱财”,妖族的古币像是以某种珍惜古物的角质铸造,个头有些大,具体是什么体系,宁奕懒得去研究,他在那两人身上搜到了一些,至少够这几日居住……这些不是他担心的问题。

    如果不够,再去打劫就好了。

    跟在徐藏后面修行的时候,这位潇洒的“孤剑客”兜里空空的时候,就会挑个三更半夜的时候,在西境草谷城附近逛荡一圈,专等黑吃黑,一圈下来,囊中饱满。

    妖族天下的北妖域,一片蛮荒。

    既然“恶人”这么多,那么希望他们兜里的“东西”也多一些。

    ……

    ……

    妖族的“客栈”,与宁奕想象中不一样的地方是……付钱之后,并非是得了一个狭窄的楼阁房间,而是得了一个相当宽敞的院子。

    大部分的妖族维系“化形”,是要付出代价的,血脉缓慢燃烧,就像是人族修行者驭剑而行,这是一门术法……而修行境界不够,化形是很累的。

    除非是猛犸,巨牛这种庞大妖灵,一般妖修付钱之后,得到的居住场所,大小都足够自己展露妖身,舒服休息。

    宁奕看着眼前这个相当于自己半个剑行侯府的别院,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可没有“真身”要施展。

    他取出符?,把院子的四方布置一二,隔音符?和屏息符?悬在院子四方。

    院子的八角桌上,摆着妖族天下的灵果,付钱入住之后就可以直接食用,这些灵果内也蕴溢着星辉……只可惜妖修的修行,与血脉有关,所以这些灵果对妖修的价值并不高。

    宁奕拿起灵果,啃了一口,神情有些微妙,灵果入口,味道不错,里面还有星辉……怪不得那些凝结阳珠的妖修,体内丰盈的星辉,能够为人类带来巨大的修行裨益。

    没有想到,这里还是个洞天福地。

    宁奕踏入别院,布置符?的同时。

    红樱擦拭了床榻,她把别院里的物事整理整齐,然后来到宁奕身边,小心翼翼问道:

    “宁公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这是第一次出行。

    宁奕看着红发女子,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掌,贴在红樱的额首。

    他的神念,一缕一缕传递而出……就像是裴?f留下剑藏的手段,神念蕴藏着并不庞大的信息,一点一点在红樱脑海里回荡。

    “这些,是我读过的一些书。”

    宁奕看着红樱,认真道:“在大隋,读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几日,你在院子里读书即可,里面有些关于修行的书籍,若是愿意,也可以试着修行。”

    读书?

    红樱抿起嘴唇,宁公子的神念很温和,她轻轻触碰,能够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文字。

    是故乡那边的东西……她听到了春风般淳淳而过的声音,大隋的礼仪,常识,道理,都在宁奕送过来的神念之中。

    生在蛮荒之地,她根本就无从接触大隋的“文化”。

    红樱闭上双眼,她很快就沉浸其中。

    宁奕凝视着红樱,送出这一缕神念,是一个很有必要的事情。

    在昨夜,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向觉得自己杀伐还算果断的宁奕,当了一回“好人”。

    他实在做不出扔下这女子转头就走的举动。

    相聚是缘。

    那么好聚好散,自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是救是走?

    最终的决定是……救走。

    要想救一个人,绝不仅仅是救走她的**,若灵魂和认知还停留在蛮荒的程度上,再怎么去救,都只是白搭。

    他不奢望红樱能一夜之间,由懵懂无知,变得八面玲珑。

    但是至少需要一个过程。

    而且这几日……他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宁奕盘膝而坐,坐在红樱的面前,他认真注视着红樱的额首,自己的神念缓慢掠出,在红发女子额心之处斡旋。

    这是一场试探,也是一场争锋。

    在森罗城荒郊之处,他掠夺了两位妖修,而且从他们的神念之中,截取了神魂修行的术法。

    周游先生在珞珈山上,传授给自己一门大道。

    逆行推演。

    万物由一而生。

    道胎是可以后天领悟而出的。

    宁奕静下心来,他把那缕妖修的神魂术法放入自己的脑海之中,开始去推演无数个可能……命字卷被他送给了徐清焰,但冥冥之中,似乎仍有感应。

    那卷古卷未被自己所炼化,但此刻宁奕明显能够感到,自己推演术法,并非那么困难。

    他要逆行推演妖族的神魂修行之术。

    然后彻底拔除这枚“奴印”。

    (还有一章在明天中午12点这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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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