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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赎罪

    穹顶之下,白袍老人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什么。

    拥抱切割肌肤的寒冷霜雪。

    风雪原的雪屑,片片如刀,就连他的金刚体魄也难以支撑,原先只是丝丝缕缕的红意渗透肌肤,但紧接着便是咔嚓咔嚓的软绵声音响起,衣袍被冻得渗出了水,然后结出冰渣……一位涅境界的妖圣,除非是力量燃烧透支到了极点,否则自身的生命体征,会被“星辉”或“妖力”一直维系。

    但老人的眉眼低垂,呼吸绵长,而且羸弱。

    他的体温很低,以至于风雪原落在其身上的雪屑,还没有来得及消融,便立即重新生出一层冰屑,因为他体表的温度,甚至比这些紫山堆积数百年的霜雪还要寒冷。

    即便没有风雪原的雪落下,只有罡风刮过,极冷的空气,遇到肌肤,也会直接凝结。

    于是白袍老人的眉须,在数个呼吸的功夫内,都挂上了一层下坠的冰雪长帘,风吹即散,断断续续,碎了又凝。

    他在拥抱霜雪,在拥抱寒冷……也在拥抱死亡。

    白长灯的不远处,撑开大红伞的红衣女童,小脸蛋儿紧绷,她的衣袂也挂上了些许霜雪寒意,但令她神情阴沉的,是四周“天海楼”领域的扩散,这股领域之力辐射开来,逐渐由十里开始扩张,十五里,二十里,二十五里……这座天海楼坐镇东妖域芥子山,按理来说,动用妖力去撑开领域,能够达到方圆百里尽在掌控的效果,这白袍老人是疯了?

    拼命燃烧寿元,就为了撑开天海楼的领域?

    他想做什么……拖住自己,然后破开东妖域虚空,让那些大鹏鸟来吞下北境的铁骑?

    不……绝不可能,事已至此,龙皇殿撤手之后,东妖域便已经不可能拧转局面,高层战力完全不能与大隋媲美,接下来的战争,已经不可能迎来转机。

    除非……

    楚绡瞳孔忽然收缩。

    她望向那座古楼,神情变得极其难看,原先唇角悬挂的笑意,此刻陡然消失,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剩余。

    那座如天上白玉京的“天海楼”,楼阁漆黑,一片死寂。

    但此刻,却有一盏烛火,隔着“窗户纸”,缓缓燃烧而起,点亮了其中一个漆黑至暗的屋阁,紧接着,这缕光火复燃,光明的燃烧只需要刹那,光明的传播连刹那都不需要,几乎是在这个念头从楚绡脑海里迸出的那一刻,漆黑的天海楼便彻底的燃烧起来,轰轰烈烈的虚无之火,将四面八方的沸扬霜雪全都点燃,一束束的惨白光芒照破虚妄,来回拧转。

    这缕光明不是日光,也不像是月光。

    雪白,惨白,带着人间极致的寒冷……比风雪原大雪还要寒冷的寒冷。

    这正是白长灯所拥抱的东西。

    “大人……”

    白袍老人的神情有些扭曲,他近乎于梦呓一般的轻声低语,像是痛苦的哀鸣,又像是欢愉的呼唤。

    张开双臂,被无数的光明所穿过。

    拥抱着寒冷的同时,寒冷也抱住了他老人的身上顿时结出了层层冰渣,妖圣的力量在虚无之中燃烧,此刻就连这涅之火似乎都被冻结。

    他彻底的失败了,白帝大人给了他好几次机会,在西妖域棋盘的“生灭两卷”失窃之后,关于东妖域白帝的猜疑便越来越多,越闹越大,最终这个事情的处理,在

    向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直奔……

    所有人都在猜测。

    白帝……已经遭遇不幸。

    若非如此,在白早休郡主失踪之时,为何不展化魂念。

    在凤鸣山破之时,在天神高原东妖域受挫之时,在小衍山界展露之时……这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对于东妖域而言既是机会,又是试探。

    白帝是否还活着。

    这就是龙皇殿的浮图妖圣,一直想要探究的问题。

    答案……在天海楼点燃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昭然。

    有人提前预感到了这一切。

    譬如灞都城的火凤,这头凤凰不知道是自己的预感,还是师门中人的“卦算”,放弃了与沉渊君的对决,也放弃了纠缠这位北境新主的念头,直接离开灰界。

    而不仅仅是火凤……龙皇殿的浮图,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直接放弃眼下的战斗,即便有所损失,也决不恋战。

    为此,浮图观世塔内第一层的所有飞剑,被酒泉子击毁,而且离开之时,浮图妖圣和紫凰妖圣二人,似乎还受了不轻的伤势。

    即便如此,也要果断离开。

    因为“天海楼”的领域一旦真正铺散开来,那么……将无人能够离开。

    这便是最严重的的后果,所有的试探,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这些试探者的心中,那个他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远远要大于这个严重后果……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替他们尝试过了,数次在东妖域头上动土。

    那位白帝,就算没有死……恐怕也无法离开芥子山了。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不仅仅是火凤,浮图,灞都城,龙皇殿……还有大隋的一些大能,关于“白帝”的传闻和猜疑表面上波澜不起,但暗地里已经席卷了两座天下。

    ……

    ……

    白长灯原本漆黑的瞳孔,在燃烧涅之火后,逐渐变得金灿,像是一盏炽热燃烧的长明灯,但天海楼亮起之后,他眼中的金灿光芒便被更大的白光所盖过……紧接着,森寒的雪霜拥抱了他,他眼眸之中的金灿意味一点一点消弭,不是熄灭,而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燃烧。

    由金色……变成白色。

    惨白的霜雪颜色。

    不……准确的说,比霜雪还要白。

    这是一种纯粹的,没有温度的白色。

    楚绡神情阴沉向前俯冲,但刚刚起步,额头就撞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壁”上,她转身回掠,狠狠以伞尖戳去,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空气爆碎之音,伞面扭曲,伞骨发出痛苦的尖啸,她抬起双手猛地向左右两边撑起,然而头顶脚底,像是被无形的石壁卡死。

    楚绡尖声长啸,以意念驭使那柄红伞。

    陆圣留给她的红伞,内里蕴含着大量的符,此刻轰隆隆如洪水一般倾斜而出,金灿的符撞击在雪白的虚无壁面之上,金灿符如熔岩,却无法消融这件凭空出现的逼仄楼阁……楚绡的身子骨极小,像是一个四五岁的稚嫩女童,若是换了一个成年人,此刻恐怕已经被硬生生压得胸膛炸开,整个人化为一枚压缩的肉饼,饶是如此,这片楼阁不断收缩,仍然将楚绡挤压出骨骼的裂响声音。

    白长灯垂落双眼,神情既有温馨,也有森然。

    他怀中搂抱的虚无,只有一个四五岁女童的大小……天海楼内万千楼阁光火生焰,但唯独一间楼阁没有点亮,那件楼阁……也只有他怀抱的这个大小。

    这片领域所笼罩的地界,一个也逃不掉。

    白长灯轻轻吸气,他的胸膛已经干瘪到向内凹陷,此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然连骨骼都随着吸气声音破碎开裂, 他硬生生将怀中的虚无又“搂紧”了三分。

    他不需要杀死楚绡,也无法杀死楚绡。

    但他……只需要困住这位紫山山主,就足够了。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人,只是少数……龙皇殿的那两位修行者逃得够快,有些可惜,不然被天海楼领域罩住的话,应该也逃不掉了,那枚名为“老龙钟”的先天灵宝,是一件价值极其珍贵的宝器。

    不过……大人在闭关结束之后,应该也不需要这样的灵宝了吧?

    白长灯自嘲的笑了笑。

    他的魂念在极度的低温之下,就连思考都有些困难,闪逝的思维零零散散,像是坠入冰海里的白蛇,挣扎着身子不被冻僵,最终只剩下闪电般的几个回忆片段。

    为白帝大人捧剑。

    与白帝一同登山。

    俯瞰芥子山下万千生灵。

    世人都会衰老,妖修也免不过,逃不掉……但他太了解自己侍奉的这位大人,修行天赋之高,即便放到荒古,也是一等一的大妖,绝不会逊色于荒古的那些怪物们,在荒古年代之前有妖修成就不朽,那么白帝大人也可以。

    大鹏鸟始祖做不成的事情。

    白帝来做。

    在最后的一次闭关之前,白帝大人将芥子山,还有两位子女,都托付给了自己。

    他当初信誓旦旦,要让白如来成为妖域的第一人,绝不会让白早休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但如今看来,他食言了,曾经许诺的那些诺言,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没有做到。

    不仅仅没有照顾好郡主,也没有护好少主。

    而西妖域棋盘的“谋划”也被打断……那两卷古书,一直为芥子山闭关的白帝大人,输送着源源不断的“愿力”,维系着巨大消耗的生机,而在那天之后,诸多流言席卷,他也动过请“白帝”出关的念头。

    芥子山静室,死关门前,石壁封死。

    生机还在,浑然如意,大道气运极尽溢出……这是一种即将功成圆满的大气象。

    那一日,白长灯立了决心,决不可让白帝为身外之物操心。

    他以涅之身出手杀一介命星小辈,但在天神高原受挫,身受重伤。

    接着便是凤鸣山破,白海妖圣身死道消,他再度被沉渊君打伤。

    此后背水一战,搬来天海楼……白帝残留的那缕意志没有阻止他。

    他便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那位大人,是想看到自己,去将功赎过的。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少主输给宁奕,东妖域输给大隋,这一切他已经无法挽回……只剩下最坏的那个结果。

    让那位大人出关。

    老人闭上双眼,苍老干枯的面颊,有两行湿润滑过。

    他轻声喃喃。

    “大人,我要……赎罪。”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色皇帝(上)

    “大人……我要,赎罪。”

    衰老的声音,从胸膛里挤出,像是挤压出了老人的最后一口气。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整座天海楼的光芒陡然炸开,在穹顶上方如一场掀翻的骤烈雪暴,平铺着与风雪原撞击在一起

    楚绡瞳孔收缩。

    ……

    ……

    小衍山界。

    春风缭绕,山水瀑布一线洞开。

    这世间的万物,春暖花开,如归三月,草长莺飞有雀鸣。

    宁奕轻轻张开双臂,他站在山界门口,看着面前的一片枯山败水被剑意荡开,藤蔓摇曳,山水瀑布的那一边,一道披着紫衫的娇俏身影,从万物复苏之中醒来,向着自己跑来。

    在这一刻,时间都变得很慢。

    宁奕笑着眯起了眼,笑着抱住了丫头,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额首抵着额首,身后是无数迎接他归乡的同袍,剑修,耳旁还有铺天盖地的呼喊声音,天海楼的领域就要被大隋铁骑攻破,这一程千里山水,行路迢迢,千难万难……也总算走到了“终点”。

    修成正果。

    在这短暂的刹那,天海楼的那道骤光还没有炸开。

    北境尖锐的战鼓嘶鸣还没有彻响。

    一切都是美好,温暖的。

    像是梦境一般。

    抱住丫头的那一刻,宁奕的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一口气,指尖是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

    ……

    ……

    “轰”的一声。

    天海楼地界的一道窄口被攻破。

    披着黑白大氅的千手,施展出数十丈如小山般的菩萨法相,直接将极意妖君钉在一座小山山壁之上,大鹏鸟血液流淌,几近干涸,极限与极限之间的战斗,本来不该如此之快的分出胜负,但是这场原本二对二的厮杀,却以龙皇殿“白骨城主”的临阵脱逃而画上句号,东妖域遭遇了龙皇殿的巨大背叛,而极意妖君在两位极限的实力碾压之下,根本无法镇守住天海楼地界最重要的那个入口,败下阵来。

    楚江王周身缭绕在一团黑雾之中,他悬在山壁之前,一刀插入极意妖君的肩头,他的背后悬着十二柄飞刀,这位地府极其神秘的二殿阎王,不言不语,将飞刀一柄一柄插在极意妖君的身躯之中,同时动用秘术,封闭四周的空间,以防凄惨凌厉的妖嚎传出。

    大鹏鸟的妖身被他逼出,地府杀手的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行事风格向来肆无忌惮,只看结果……如今楚江王并没有直接了却极意妖君的“性命”,一是他知道,这头大鹏鸟有一缕魂魄留在芥子山,即便杀了也是白杀……第二点,就是受人嘱托,要让东妖域的妖修,好好吃一点苦头。

    楚江王神情平静,从腰囊里取出一枚细针,两根手指将其轻轻捻住,黑雾摇曳,那根银亮细针闪逝着刺目光芒,悬在极意妖君的额首,随着他手指的轻盈动作,缓慢旋下,刺入极意妖君的眉骨之中。

    戾鸣几乎要撕裂楚江王的耳膜。

    他神情仍然平静,将银针一按到底,然后注视着这位极限妖君

    的怨憎目光。

    沙哑的声音从极意的胸膛里传出。

    “我记住你了……人类。”

    “砰”的一声,他面前的那具强悍妖躯,就此炸开,化为一蓬金灿血雾,铺天盖地的雾气之中,楚江王神情平静的挥了挥手,将这蓬血雨驱逐。

    这位地府极限星君,转过头来。

    他望向天海楼的核心区域,一只手轻轻擦拭嘴唇,细细回味大鹏鸟的妖血。

    北境的战鼓声音,好像熄灭了。

    天海楼的寒光越铺越远。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

    ……

    “师弟!”

    温韬的喊声,在远方惊喜的响起,道士一身法袍邋遢,乱七八糟,头上的紫金冠也东倒西歪,他被千手师姐拎着,一路从北境长城飞掠而来,过五关斩六将,最终以寻龙经叩定宁奕方向,现在终于如愿以偿,看见了小衍山界的那两道相拥身影。

    黑白大氅随风飘摇。

    千手的身上沾染了诸多灰尘,面颊肌肤还带着些许伤势,她轻笑着一只手按在温韬的肩头,示意不要过去……让那两人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独处。

    温韬怔了怔,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他笑着挠了挠头,立即安静下来……那片山雾摇曳,小山头上,两道身影相拥在一起,虽然看不太真切,但这一幕实在令人觉得温暖。

    裴丫头……是一个好姑娘。

    温韬的胸膛里生出了诸多感慨,他看着宁奕,又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位师弟,这一幕画面在很久之前见过,这些年来,蜀山的生活一直有些无趣,直至徐藏带回了宁师弟。

    他还记得叶长风前辈来蜀山的那段日子。

    丫头的笋肉焖锅。

    大家一起喝酒,一起划拳,比划剑道,跟宁师弟谈论墓陵风水。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这一幕的上演。

    大家都说……宁师弟死了,命珠破碎,消失在长陵的奇点之后,他温韬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寻龙点穴,推演之术举世无双,这三年来,他不知踏遍了多少圣山禁地,甚至去天都试探皇族禁忌,只为了找到自己失踪的小师弟。

    温韬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艰涩道:“师弟还活着……太好了。”

    肩头被千手狠狠拍了一巴掌。

    千手师姐笑骂道:“这叫什么话?”

    她的眼神也有些湿润。

    又有两道身影破开天海楼的入口,瞎子齐锈和徐来两人,倏忽落在千手和温韬所在山头,两人望向小衍山界的那片摇曳雾气,面面相觑,然后看见了温韬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的神情。

    瞎子虽然看不见,但仍然做出了“望”的动作……他的浑浊眼珠里闪过复杂意味,神情复杂的笑了笑,心底的那些不开心,担忧,怀疑,全都被欣喜所掩盖。

    “师弟还在……丫头也在。”

    他轻声感慨道:“这三年来的等待,是值得的。”

    徐来环抱双臂,他轻轻向后靠去,后背倚靠在千机术凝聚的那盏灯笼上,这位剑湖宫如今的话事人,神情有些复

    杂,他回想着天下大雪的那一幕,笑道:“这小子抱得美人归,也不枉老子奋力杀敌至此……之前有些困惑一直想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将军府倾尽全力要保他。”

    天海楼地界的入口,一个一个都被突破,大隋的星君战力,赢得了这场攻防战的全面胜利,而随着地界入口的破碎,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落在小衍山界前,看起来“漫长”,但事实上这些界口的破碎都发生在几乎同一个时刻。

    参与到这场突破站的大修行者,都是与宁奕有过交集的人物,看见这一幕,神情既温暖,又感慨。

    曹燃拍手叫好,脚底的那条火龙缓慢化为燃烧火星,整个人徐徐落地,神情精彩,对着叶红拂挤眉弄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位珞珈山的小山主,无视了曹燃的目光,身上红纱缓缓落定,飘身来到了师尊身旁,看着宁奕和裴灵素相拥,面无表情,默默将出鞘染血的古剑重新插回剑鞘中。

    声声慢在水月师叔身旁,率领白鹿洞书院的剑修,破开天海楼的一处界叩,她望向那相拥的璧人,眼里诸多情绪闪逝,但终究唇角还是微微翘起,发自内心的,替宁先生的归来而感到开心。

    柳十一拽着谷小雨,来到小山头前。

    挥舞着大剑的少年郎,将断霜插在山头,喘着粗气,一只手手背擦拭着额首的汗渍,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他看着那道朦胧模糊的影子,叹气道:“裴姐姐也太好看了吧。”

    心底暗暗道。

    小师叔也太有福气了吧?

    白衣剑痴的眼里有些许的复杂,他想了想自己习剑的这一二三四……十几年来,似乎没有与什么女子说过话,而离开剑湖宫下山游历的这几年来,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姑娘找自己搭讪,却通通被他拒绝,三句话也说不到。

    他本觉得孤身一人,心无旁骛,直指大道便可。

    “我心中只有剑道,没有其他。”

    这句话当时是宁奕跟自己说的……彼时柳十一细细回味,只觉得宁奕道心无比坚稳,这句话听起来相当有道理,于是自己记下来,但不曾想,如今这个姓宁的家伙摇身一变,就把什么大道,什么剑心,都抛在了脑后。

    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柳十一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他默默咀嚼,回味,这些问题实在还是让人想不明白……只不过如今宁奕身上的气息,明显变得更强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剑痴低垂眉眼,他一心追求剑道,追求变强……但卡在瓶颈之后,便再难突破,如今竟然隐约有所感悟,这世上的凡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也躲不过爱憎别离,若是一味的修行,连自身的心境都感受不到,又如何能够修成正果?

    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谷小雨满脸小心翼翼,轻声问道:“柳先生,我家宁师叔和裴姐姐,是不是还蛮配的?”

    柳十一沉默片刻。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得到了这个回应,小不点笑意盎然,心境轻盈,果然果然,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这么看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白色皇帝(中)

    小衍山界前,各大圣山的大修行者踏破天海楼界口。

    山雾之外,有如隔海。

    战鼓煌煌,有如潮水。

    然而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陆续三四位大修行者踏入天海楼地界的时候,千手的神情便有些变了,她蹙起眉头,望向四周……这天海楼乃是东妖域最强大的宝器,此刻降临灰之地界,哪怕大隋气势再盛,攻破这界口,也绝不可能都赶在这么一个时刻。

    镇守天海楼的东妖域妖修,哪里会这么巧合的……同时败给大隋?

    东妖域的那些妖修,在芥子山受令于大长老白长灯,白帝生死未卜之际,那位大长老,如今正在天海楼上空,与紫山山主交战。

    而此刻,天海楼的骤光猛地扩散开来

    “不好!”

    千手的神情陡然阴沉下来,她以一道神念扩散开来。

    “走!”

    远天战鼓煌煌,飞沙走石,千觞君在北境城头捶下的尖锐轰鸣之音传递至小衍山界,这道饱含警惕之意的神念汹涌翻滚。

    在小衍山界山头,攻破天海楼地界的众人,只觉得神情恍惚。

    下一刹那,山雾倾开。

    天地之间,多了一道身影。

    一道惨白的身影。

    ……

    ……

    一柄尖锐的,狭长的,如剑一般锋锐的物事。

    刺破了自己的胸膛,极其轻松的挤入了自己的肌肤之中,然后从后背穿透而出。

    宁奕的神情有些惘然。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喜悦之中,怀里的那袭紫衫是那么的温热,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毫无保留……然而这柄如刀刃一样锋锐的“物事”穿透宁奕后背之后,陡然拉扯,血肉破碎的声音便在魂魄深处响起。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神池破碎了?

    好像是的……自己那颗千难万难凝聚的“神池”,在这一刻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声音,低下头来,宁奕这才看清楚,刺穿自己血肉的是什么。

    是一只惨白的尾翼,有些像是成年男人的粗壮手臂,雪白尾翼的椎骨截截立起,包裹着浅浅的肉膜,上面层层叠叠布满了鳞片,看起来枯瘦如柴,偏偏灿若金刚,闪烁着银亮的光泽。

    这一瞥,让宁奕的心都破碎了。

    穿透自己血肉的伤势……带来的痛苦很是有限。

    这只不过是**上的痛苦。

    而他眼中看到的景象。

    却让他的道心,几乎崩溃。

    丫头的胸口,被这只锐利的“尖爪”穿透,呼啸的风声伴随着利爪的抽出,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极轻的一声闷哼,一条狭长的白尾抽出,带出一连串的血珠。

    两个人相拥着重重倒下,磅礴的鲜血喷薄而出。

    宁奕的大脑一片空白。

    沉重的呼吸声音在大雪地上翻滚。

    在这一刻,他连痛苦都觉察不到了……他的神念根本就没有捕捉到这道身影的来临,倒下的刹那,他的余光才看清,在小衍山界的山门前,到底站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浑身包裹在燃烧的雪火之中,尾翼摇曳竖起,如响尾蛇一般嘶嘶作响,尖锥之处,一滴滴的鲜血

    汇聚,这就是刚刚刺穿自己和丫头的“武器”。

    一张惨白的面容展现在面前,那怪物幽幽吐着冷气,五官狰狞,四肢纤细而狭长,通过些许零散的翎羽,还能捕捉到些许大鹏鸟的特征……但更多的,是趋向于真龙血脉的显化。

    宁奕痛苦的攥紧十指。

    这位闭关在芥子山的东妖域帝皇,根本就没有死。

    只不过……确实出了一些问题。

    世人都说他老了,年岁快要接近大限,事实的确如此,但比起衰老来的更可怕的,是修行境界的阻顿。

    没有人会甘心面对死亡,尤其是像白帝这样的雄主,他能够接受一切的失败,唯独不能接受自己没有重来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最后一次的闭关。

    破开大限,迎来新生。

    此刻的“白帝”,看起来似乎成功破开了那道寿元上的大限,他的浑身燃烧着数之不清的生机,滚滚涅火焰沸腾,这样的新生,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的灵智像是回到了混沌之中,此刻不知还保留了多少分的清醒。

    好在这并不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

    妖修从未开灵智到慢慢通明,需要的只是时间,但很显然,此刻的白帝并没有展化出太多的“智慧”。

    他刚刚破开芥子山。

    指引他来到这里的,就是本能。

    指引他做出这一切的……也是本能。

    白帝的神情一片漠然,他闻嗅着天地寒气间缓缓弥散开来的血腥气息,两个人类的血液闻起来都异常香甜,他追寻着自己的“生字卷”而来,但意外之喜是,那女子的气息,带着一股久远的熟悉味道。

    当初有一位人类,大肆屠杀他麾下东妖域的妖族子民,甚至还斩落了大鹏鸟一族的妖圣。

    白帝缓缓挪移头颅,望向那个前胸后背都被凿穿的紫衫女子,他的口中极其沙哑的吐出两个字来。

    “裴……?”

    他还记得那个男人……那个在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让自己觉得忌惮,心中生出了“避战”念头的年轻剑仙,但好在这样惊艳的人物没有活太久,很快就死在了尘土黄沙之中。

    今日,白帝见到了裴的女儿。

    他感受到了血脉的延续,那股剑仙鲜血的传承……不曾断绝。

    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头顶的“小衍山界”,这片领域内充斥着裴的剑意,这是那位年轻剑仙留给自己子嗣的礼物,要将这片传承一直延续下去的宝物。

    已经被炼化了。

    丫头就是小衍山界的主人。

    他落在小衍山界之后,漫天的剑意便如雷霆一般奔涌而来,之前那一道剑意便可震飞紫凰的杀念,此刻噼里啪啦尽数砸落在白帝的肩头,溅起了一阵惨白的雪雾。

    他面无表情,承受着“剑念”的击打。

    若是裴还活着……他不介意与那位剑仙走上两招,但如今人都死了,单单凭借剑念,怎么可能撼动自己?可惜他的女儿修行境界太浅,连涅之火都没有点燃……即便炼化小衍山界,也不够看。

    白帝的唇角,浮现出惨白的笑容,他幽幽望向那倒下的一男一女,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他没有再出手,而是木然观看着这一幕。

    …

    ……

    雪雾尘埃翻飞,宁奕的手指万分颤抖。

    他的胸膛被剖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生字卷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却被他拒绝。

    宁奕翻身在丫头的身前,一只手撑着地面,他看着那张娇俏而又绝美的面孔,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指尖的金光不断挤出,“生字卷”的力量汹涌澎湃,向着裴灵素的身上灌注。

    “醒……醒醒……”

    喉咙像是被刀狠狠割开了一口子。

    宁奕说话之时,万千寒风倒灌,话音艰涩,泣血一般。

    原本无往不利的生字卷生机,在此刻竟然变得无力,这些金光落在丫头的胸口,轻轻摇曳,只是徘徊,却不能入内,最终化为飘摇的烛火,重新回到宁奕的胸膛。

    为什么……

    为什么?

    宁奕的眼神怔住了,他头一次变得慌乱,低下头来,眼前的紫衫姑娘,胸口生出了层层寒冰,鲜血也不再喷涌,这些冰渣的覆盖速度之快,超过了鲜血的溢出,紫衫破碎的胸口,像是绽放了一朵猩红色的冰花。

    宁奕的体内,因为沸腾燃烧的神性……即便神池破碎,仍然保留着无比顽强的生机。

    他是一根霜草。

    霜草绝不会被冻死……白帝的那一击,就像是从生命层次传递出“湮灭”的训令,于是即便是执剑者的神池,也无法在命星境界去抵抗这道训令。

    神池瓦解。

    池水汹涌炸开。

    而“湮灭”的训令继续传递,却被宁奕血液内,如野火一般的神性所阻拦。

    极寒与极炽,是一种相悖的力量。

    宁奕的嘴唇变得苍白,他的体内燃烧着滚滚野火,这股火焰永不熄灭,即便是白帝的“湮灭”,也无法将其冻结。

    他抬起一只手来,那柄细雪呼啸而来,被宁奕单手握住,“撕啦”一声,在手腕上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宁奕的面色更加苍白,但更多的是麻木,是焦灼。

    他摇摇晃晃,将手腕的豁口对准丫头,用神念汇聚自己的鲜血,对准丫头的嘴唇。

    猩红的血液落在枯白的嘴唇上。

    化开。

    消融。

    女孩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偏偏嘴唇殷红,像是含了胭脂,明媚动人,楚楚可怜

    只是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丫头……”

    宁奕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量的鲜血倾泻而出。

    不再动用生字卷修补伤势,但体魄的自我修补功能还是极其强大,手腕上的豁口在几个呼吸之后就有了止血的趋势,于是宁奕再度狠狠挥剑,再一度剖开肌肤。

    他俯倒在丫头的身前。

    一道微弱的声音,在风雪之中响起。

    “哥……”

    有人轻轻呼唤着宁奕。

    一只苍白的,冰冷的手,搂在宁奕的后脑。

    宁奕怔住。

    嘴唇温热,鲜红。

    映入眼帘的,是裴灵素泪流满面的笑脸。

    “哥。”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色皇帝(下)

    骤烈的霜雪在小衍山界外席卷。

    “白帝”降临的那一刻,磅礴的威压倾荡开来,涅境界之下的修行者,直接被这股威压,自血脉层次上碾压,翻滚的气浪将千手所在的小山头直接打得支离破碎,一干修行者被这股气浪掀得东倒西歪,因为距离“稍远”的缘故,也因为白帝的杀念根本就没有向那个方向倾注,各大圣山和书院的星君修行者,驭使护体罡气,笼罩住身后的师门众人,不至于受到伤害,一枚枚巨大的罡气气球升腾而起,将诸人包裹起来。

    霜雪翻飞。

    温韬的修行境界虽然不高,但他的探查能力却是极强……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小衍山界的血腥气息,那道霜雪散开之后,大地上多了一道“盘踞”的大妖身形,而之前相互依偎的一男一女,此刻已然躺在血泊之中。

    温韬顿时怒吼一声,双目赤红,怒发冲冠,想要飞掠而出,却被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掌拽住,千手狠狠拽住自己的三师弟,将他一把掷在地上,然后声音低沉,无比痛苦道:“走。”

    温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走?

    他望向师姐。

    千手的掌心血肉已经被自己攥得一片模糊。

    她死死盯着宁奕的方向,但吸引所有眼神的并不是自己的宁师弟……而是那道傲立在天地之间的,雪白的身影。

    白帝。

    制霸东妖域的白帝。

    山雾破碎,霜雪倒开,宁奕和裴灵素两人相拥的画面,被雪白的杀念撕碎,就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上一刹那,大家还沉浸在战鼓煌煌的胜利之中,下一刹那,那位白色皇帝降临,铺天盖地的杀念席卷而来。

    千手终于明白。

    为什么头顶的天海楼,要如此拼命的铺展领域了。

    为什么这片地界的各处界口,会在同一时刻,如此巧合的被攻破了。

    这是东妖域的釜底抽薪之计。

    天海楼领域铺展之处,便是白帝的绝对领域,领域之内,绝不会有人是白帝的对手……若是北境的将军府不及时下令,大隋的铁骑将在一瞬间被拉入领域之内,任人宰割。

    这场看似大隋稳胜的战

    争……东妖域还有最后一枚筹码。

    就是那位白帝。

    一枚足够改变败局,逆转乾坤的砝码……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东妖域的主人,所有的宝器,所有的性命,都归他只手执掌。

    只要他出现,那么东妖域低迷的士气便不算什么。

    只要他出现,那么大隋牌面上的这几位涅……也不算什么。

    天海楼的降临,绝不是白长灯的“莽撞”之策,相反,是经过这位大长老生死熟虑之后的“艰难选择”……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扩散天海楼所需要的那股磅礴妖力。

    天海楼上空,一袭白袍,正在疯狂燃烧自己的命元。

    这便是代价。

    这便是……白长灯的选择。

    ……

    ……

    那道惨白身影出现的刹那,突破天海楼地界的其他大隋修行者,毫不犹豫,立即开始了撤退,一道道流光以疯狂的速度向着天海楼地界外掠去……宗门内的大修行者,在隔着数里地看到那道雪白皇帝身影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恐惧。

    他们的庆幸就是,那位白帝的力量,只笼罩在区区一片狭窄地界。

    只笼罩在……那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温韬冷静的速度极快,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千手师姐的抉择是万分正确的……因为如今的蜀山没有任何资本,没有任何力量,没有任何胜算,可以去迎战白帝。

    他如果真的冲出去了,连一刹那都无法坚持,恐怕会瞬间被消融,在白帝的杀念洪流中化为齑粉。

    千手面无表情,催动星辉,带着几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谷小雨怔怔回头,他惘然看着那片大雪起起落落。

    盖在宁师叔和裴姐姐的身上。

    小不点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他问道:“宁师叔怎么办。”

    千手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沙哑道。

    “大隋有涅,这不是我们的战场。”

    谷小雨的目光没有转移。

    那两道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

    远。

    他看到了宁师叔捧着裴姐姐嚎啕大哭的模糊影子。

    心底一恸。

    谷小雨傻傻问道。

    “那些涅,他们……会把宁师叔带回来吗?”

    他不是真的傻子,那道惨白的身影,是谷小雨见过的气息最强大的修行者……千手师父就像是一轮皓月,在师父面前,大隋所有涅以下的修行者,都黯然失色,而师父在那头风雪席卷的魁梧大妖面前,却像是一枚渺小的星辰。

    差距就是这么的大。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

    ……

    白帝平静地端详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他没有去截杀那些四散逃离的人类,在他眼中看来……星君和初境一样,都是蝼蚁,被囚压在天海楼地界,无从逃离,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去“屠杀”。

    他更愿意去观看如今近在咫尺的这一出好戏。

    不出他所意料的,人类的喜怒哀乐,万般情绪,总是比妖族来的强烈,这些年来,他闭关修行,慢慢接近那一步,却也慢慢丧失了一些东西……他逐渐品尝不到喜悦,也品尝不到痛苦,这人世间的情绪,一点一点离他而去。

    但此刻的“观看”,却让他生出一些恍惚。

    因为眼前的黑袍年轻人,实在哭得太伤心。

    大悲无声。

    宁奕的喉咙里已经挤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胸膛干瘪震颤,血洞流淌,几近枯萎,身躯的气态萎靡到了极点……但他浑然不在乎,所有的意念都汇聚到双手。

    宁奕的双手捧着一张易碎的娇俏的面孔,就像是捧着一团风絮,生怕风一吹就散了。

    丫头就像是一团风絮。

    风吹,会散。

    雨落,会化。

    紫衫上开满了雪白如冰的花朵,冰花结晶内封存着鲜红的血丝……还有白帝的怨念。

    当年裴杀东妖域妖圣。

    如今他杀裴子嗣。

    一报还一报,一杀还一杀……这是因果,是报应,是轮回。

    是将军府和东妖域永世也不可能化解的仇怨。

第一百八十五章 梦碎

    宁奕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红雀的背上,上下四方,皆是莽莽,无垠的星空,璀璨的星河。

    怀里搂着丫头。

    丫头没有去看漫天的星河和云流,只是把头埋在胸膛里,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

    “宁奕……”

    这声音听起来柔和而又悲伤。

    带着一丝丝的哭腔。

    那场梦其实很美好,因为一切的景象都太美了,不仅仅是头顶的穹云,身旁的灿星,还是怀中的丫头,美得让人忘了呼吸,也不想醒来。

    在那场梦里,宁奕搂着小丫头,裴灵素说了很多的话,但出口便化作风中的流云,一个字也听不清。

    天下大雪。

    身前身后四万里。

    一片茫茫。

    ……

    ……

    梦碎了。

    梦醒了。

    宁奕捧着女孩的面颊,看着那具身躯里的火焰,一点一点在消弭……丫头的生机被极致的严寒所冻结,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通过鲜血的喂服,生字卷的力量艰难渗入丫头的身体里,勉强保住了最核心的那一缕魂念。

    就像是风中随时可能破碎的飘絮。

    宁奕勾着脊背,卧在风沙霜雪之中,他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刻……能够仔仔细细,去看一遍丫头的眉眼,小时候他总嫌丫头烦,到了后来,丫头跟他去蜀山,去天都,在剑行侯府看书研习,再也不吵人不闹人,变得安安静静。

    他又有些不习惯了。

    人总是会变的……丫头的五官长开了,眉眼却依然清稚,粉白的面颊上还有些许的婴儿肥,嘴唇殷红,轻轻开阖,就像是那场孤独梦境里的画面。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

    宁奕努力去听,却捕捉不到。

    他不断的“嗯嗯”,不断的点头,其实他什么都听不见,他一只手用力按住丫头的胸口,那道贯穿伤势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霜雪,这是比流血更可怕的事情……白帝的大道意境之中带着无从忤逆的“湮灭”,或许是西妖域棋盘那卷“灭字卷”的缘故,身负生字卷的宁奕能够抵抗

    ,但丫头的鲜血被霜雪冻结之后,浑身散发出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宁奕在徐藏身上见到过。

    死气。

    她在不可逆转的,走向死亡。

    这些霜雪驱除不掉,那么这“湮灭”意境便会不断扩散……不断蔓延,直至将她所有的魂火都熄灭。

    宁奕能够做到的,就是以那唯一渗透进去的“生之力”,守住丫头的一点灵识。

    两个人,血液相通。

    宁奕能够感到,丫头的身体里,那些汹涌澎湃的剑气,这些剑气的数量之多,存在之密集,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他本以为,丫头在紫山风雪原闭关的这三年,修行境界再强,跨越再多,也很难比得上自己,但如今看来,这些剑气根基之扎实,能够确保丫头一路直通大道,若是不出意外,只需要按部就班修行,就可破开星君门槛,就连点燃涅之火,也要不了太久。

    但……一物降一物。

    剑气可杀人,不可救人。

    在这“湮灭”意境之下,这经脉之中蛰藏的剑气,已然预兆到了危险,沸腾乱窜,却无法击碎这无形蔓延的“死亡”……直到宁奕的生之力揉入血液。

    它们没有抗拒。

    “湮灭”意境的扩散,不断冻结着丫头身上的肌肤。

    她的手指,小臂,都结出了一层冰渣,这缕冰霜不断蔓延。

    丫头一只手轻轻揉着宁奕的面颊,她的嘴唇血色一点一点消散,还在轻声念着什么言语……宁奕忽然一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丫头。

    丫头体内的那些剑气,本是桀骜不驯,杀念陡然,之所以会温顺……是因为主人要它们温顺。

    而这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并非是生死消弭之间的柔情蜜语,而是声音极小的秘术印决,两人之间的血液相通之后,宁奕像是看到了一座更大的世界……一座恢弘的剑气世界,山水洞开,瀑布飞掠,剑气萦绕,规则秩然,而万千虚无丝线从两人之间相搭而起,整座世界的掌控权,都随着丫头的话语,不断向着宁奕这里“挪移”。

    白帝皱起眉头。

    他木然回头,看着身

    后的那片“山水”,虚无的世界之力,压在自己身上,裴的“剑气”不断交撞,这座小世界的主人修行境界不够,无法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现在似乎有些变了……他竟然能够感到自己肩头的压力在变重?

    白帝漠然注视着那一男一女。

    他很清楚。

    裴的女儿……被自己的“湮灭”道境侵入身躯,摧毁心肺,只是时间问题。

    除非真的有不朽降临,否则谁也不可能保住她的性命,而那个叫“宁奕”的小子,在西妖域棋盘取走了自己的“生字卷”,湮灭之力对其伤害不大,那些道境,不算什么大碍。

    裴的女儿,死到临头,想要把这“小衍山界”送给那小子?

    白帝面无表情。

    人类的悲喜,他无法感受,只不过觉得这一对男女实在太蠢……在临死之前,还要做一些所谓的“为别人好”的事情,他们互相付出,互相依靠,难道就能改变什么?

    人类总是以为,会有一个人,能让自己所向披靡,成为自己的信念,成为自己无坚不摧的“盔甲”。

    的确是这样。

    爱一个人,能让你不再畏惧痛苦,不再害怕失败,不再退缩,不再放弃……

    但更致命的,这是一个不攻自破的弱点,是盔甲,也是最脆弱的“软肋”。

    白帝平静看着那一男一女。

    他经历过人生的所有阶段。

    经历过年轻时期的意气风发,爱过,被爱过,痛苦过,到了最后慢慢变得麻木,在涅的最后一步,他审视自己的道心,看过往的自己,是一片一片破碎的镜面,得出了一个答案。

    无欲无求,是大道。

    尾翼摇曳,霜火收敛,他身上的鳞片,那龙化的妖族特征,一点一点褪去,霜雪在他的身上汇聚,化为一件铺天盖地的大袍。

    白帝就这么看着,平静看着。

    一言不发。

    他很想知道,一位道心坚毅的修行者,在信仰,梦境,所有的一切坍塌之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是,执剑者

    一位道心坚毅的修行者,在失去一切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有“活着”的理由。

    有修行的原因。

    而活了漫长岁月如白帝这样的老怪物,只需要一眼就能够洞穿人心,他轻松地看出了,这个夺走自己“生字卷”的年轻男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白帝是一个很“公平”的人。

    既然修行无上大道,那么自身也就代表着某种规则,秩序。

    宁奕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会夺走宁奕最重要的东西。

    风雪之中。

    那个披着黑袍的年轻男人,摇摇晃晃,缓缓站起身子。

    白帝挑了挑眉,从芥子山离开,抵达天海楼,他的那一点灵智,缓缓荡漾开来,此刻他逐渐由妖化状态,成长为化形人类,而五官舒展之后,显化出一片覆盖霜雪的惨白面容,看起来非男非女,既有阳刚也有阴柔……这张难辨雌雄的面容之上,诸多大道气息流淌,已经失去了“人”或者“妖”最直观的体征。

    他的确走到了涅的最后一步。

    只不过与太宗走的路不太一样。

    又殊归同流。

    他已经不再像是此间的“生灵”,而更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到了他这个境界,要做的就是把凡人身上的累赘都脱去,他有着最坚韧的体魄,最无情的道心,丢弃了爱与恨,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确确实实是在“宣泄情绪”,也可以说服自己的道心,说这是大道所归,因果使然。

    宁奕,裴灵素是因。

    而他是果。

    那颗本来波澜不惊的道心,在宁奕转过身后,忽然震颤起来。

    披着巨大风雪白袍的白帝,皱起眉头,注视着那位黑袍人族剑修,抬起一只手掌,剑气洞天轻轻开合,一只袖珍的,沉睡的金灿大鹏鸟,就蜷缩在那片剑气洞天的禁制之中。

    白早休在长眠之中。

    她的妖力已经无法支撑化形,山字卷日日夜夜抽取她身上的妖力,让她保持着最原始的妖身,而此刻剑气震颤,这具妖身身躯的影像浮现而出。

    白帝面无表情。

    但实际上……在真正踏出那一步前,他不可能真的无所牵挂。

    他心底,还是在乎一些事情的……譬如血脉,譬如芥子山的香火,譬如东妖域的壮大,大鹏族的未来。

    像他这样的人物,想要诞生后代,是一件极难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他一共就一对儿女,而且在妖胎孕育之时,他就动用了极大的力量,将这两尊妖胎寄存在天地灵气丰盈之处。

    白如来在芥子山山腹之中,日夜汲取“天海楼”之力,顺便消融初代始祖留下来的鲜血,日后修行必定一帆风顺,横扫同阶无敌。

    而白早休,则是被他放在麒麟古皇的古代洞天之中,与那头幼年麒麟一起成长开化灵智,未来也是一片光明。

    白帝是一个通天人物。

    他在很久之前……就卦算过未来的妖族天下。

    自己的儿子白如来,会成为妖族最耀眼的那颗新星,而唯一能够与其子争辉的,正是那位麒麟古皇幼子,于是他将自己的女儿放在麒麟古冢内,伴随古皇子长大,东妖域牵桥搭线。

    自己的一对子女,占卜命运之

    时,似乎不顺,命中有一杀劫隐约浮现。

    白帝这么做,是为了避开那一线杀机,于是两枚妖胎在山中,古冢中,缓慢孕育,直至一个“安全”的时刻才觉醒灵智。

    来到了这个时代。

    但现在看来……命中因果,越是想逃,越是逃不掉。

    之前小衍山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感知到了,这个年轻的人族剑修,在拿了自己的“生字卷”后,实力突飞猛涨,已经抵达了荒古层次的顶级战力。

    荒古时代的那些大妖,因为周遭环境灵气丰盈,血脉传承尚未衰落,自身的天赋和杀力都难以复制……在后续的时代里,只有寥寥数人可以重现当年光辉。

    毫无疑问,他执掌东妖域之时,也是横扫无敌,被认为可以媲美先祖。

    但……宁奕竟然正面击溃了大鹏鸟始祖。

    单凭这一点,他便不可能“留”下这条命。

    沙哑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来。

    “这是你亲生的子嗣……”

    黑袍在风沙之中乱舞。

    宁奕摇摇晃晃,一只手按住细雪,将剑身插入大地,缓缓稳住了身形。

    一声长叹。

    “涅境界的大妖,想要再生出子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尤其是荒古纯血种。”

    白帝神情阴沉。

    那一缕摇曳的画面,只是剑气展露的景象。

    “你恨不得出手杀了我……但你也知道杀了我的后果。”宁奕行尸走肉一般,幽幽道:“我把‘白早休’囚压在剑气洞天的虚空里,以符连接着一处奇点,我知道芥子山有着续魂的灯盏,如果我杀了她,她可以再生……你一定盼着我出手杀死她吧?”

    白帝寒声道:“凭我的手段,杀了你,那座剑气洞天拦得住我?”

    宁奕沉沉笑了,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直逼白帝。

    “你可以试一试……如果你觉得有把握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吧?”

    宁奕抬起一只手。

    白早休的身上,亮起了一团又一团的金光,剑气洞天内符飘摇,数量如汪洋大海一般肆意,围绕着她掠荡。

    “你如果出手杀了我,那些符将瞬间触发,直接将她送走,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你真的成就不朽,也绝对找不到奇点背后连接的那座天地。”

    那头在剑气洞天内沉浮的大鹏鸟。

    已经失去了意识。

    就像是一件器物。

    白帝没有开口,没有说话,他冷冷凝视着宁奕。

    “你在跟我谈判?你想要什么?”

    浑厚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传递而出。

    这更多的是一种大道之音,直接作用在宁奕的神魂之上,黑袍肩头落下的一层厚厚积雪,都被这声音直接掸开,宁奕闷哼一声,神情苍白地摇晃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悲哀地看着白帝,一言不发。

    白帝继续道:“你想活命,还是想要她活命,如果你肯跪下来求我的话……那么一切都有可能。甚至你的同袍,也能活下来。”

    宁奕只是笑了笑。

    他眼中的悲哀,更多的是一种嘲讽。

    是一种蔑视。

    他沙哑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跟你谈判?”

    帝蹙起眉头。

    他有些不明白眼前人类的想法了,把自己女儿的妖身影像展露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增添一枚筹码?

    他看着宁奕,像是看着一团迷雾。

    他不知道宁奕下一步要做什么。

    那个年轻剑修的身上,洞穿的孔洞,被无数的生机填补,那些都是自己“往生地”积攒多年的香火,本该是自己冲击最后一道门槛时候的造化……但此刻都被宁奕掠走。

    那道饱含“湮灭”意境的杀念,已经在宁奕的身体里,被缓慢消融。

    不想开条件?

    不想谈判?

    那他……

    “咔嚓”一声。

    白帝的瞳孔顿时收缩,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东妖域帝皇,眼神极其冰冷,注视着宁奕,那被剑气投射而出的影像之中,蜷缩着的大鹏鸟,一点一点裂开,金色的剑气纹路顺延羽翎蔓延。

    在短短数个呼吸之内,白早休的妖身,就此裂开。

    白帝怔了怔。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笑容。

    宁奕的声音幽幽飘来:“你大可看一看,芥子山里的那盏火,还在不在?”

    白帝的神情顿时僵硬。

    他的感应之中,芥子山的那盏灯火里,保留的那缕白早休魂念,竟然并没有重新凝聚,而是幽幽飘散。

    “不仅仅是白早休……”宁奕笑了起来,他看着白帝,一字一句地问道:“还有之前被我以剑气打爆的白如来,你那得意的独子。”

    白帝的眼神第一次变了。

    白如来的那盏灯火,已然熄了,就连灯盏都一同破碎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自己的这一对子女,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够触动他内心的东西。

    “我之前一直不敢动手……因为没有把握,但似乎就在之前的那一战,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宁奕握着长剑,拦在白帝面前。

    他看着白帝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宁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带着讥讽,冷漠,还有厌恶,笑着说道:“只可惜我和那些人不一样,只要我足够强大,那么被我‘杀’死的人,就绝不会再复活……连同魂念一起,都会消散天地间。”

    宁奕看着白帝,平静道:“因为我是‘执剑者’。”

    白帝双袖垂落。

    他出关至此,原本还有一些捋不清的事情,如今全都捋清了。

    为什么宁奕能从西妖域取走自己的生字卷。

    为什么他能战胜滴血重燃的大鹏鸟始祖。

    为什么……他的杀力如此强盛。

    因为他是“执剑者”。

    白帝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他漫长岁月中,遇到过一位独自行走妖域的黑袍剑修,彼时西海叶长风已经涅,成为让妖族大能十分头疼的剑仙存在,而那位不知名讳的黑袍剑修,与叶长风一样,被列入高危名单之中……唯一庆幸的是,“他”并没有任何的倾向性,既不倒下大隋,也不倒向妖族,从来都是这么孤独的一个人行走。

    白帝与执剑者交过手,那人手里的剑……不讲道理的, 可以灭杀世间万物,但凡有灵,便可抹除。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金雷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闪逝。

    执剑者……

    黑袍……

    剑气……

    “嗖”的一声。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璀璨的金色雷霆。

    白帝的面前,多出了一柄洞穿虚空的长刀,这把长刀来得毫无预兆,速度极快,刀身缭绕滚滚风雷,刹那刺破虚空,直奔他的眉心而来。

    这位白色皇帝,面无表情,猛地挥袖,一整柄长刀在他面前寸寸扭曲,化为废铁,连同一道金色大氅身影,都被无形的巨力击打出去。

    沉渊君倒飞而出,但姿态并不狼狈,他的双脚踩在大地之上,深深犁出一道数十丈的沟壑。

    他落在宁奕的身前。

    从北境长城掷出千觞之后,火速赶赴小衍山界的沉渊君,没有回头。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他是第一时间意识到那位白帝可能会降临的修行者,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降临天海楼的白帝,没有选择去打压大隋的那几位涅,而是直接来到两位小辈的面前。

    须知,在这场战争之中,真正能够决定天平倾斜的,其实是那几位踏足涅境界的大能。

    如果白帝能够凭借登场袭杀的良机,直接击杀一位大隋的涅……那么之前刚刚扭转的局势,将会重新逆转回来。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白帝第一时间来“袭杀”宁奕和裴丫头……这其实是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

    沉渊君站在狂风之中。

    他身后的那人,喉咙里传来了痛苦的响声。

    他轻声道:“不怪你。”

    宁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攥拢双拳。

    “拿你的‘神性’,护好丫头的魂魄……带她回大隋,中途,切不可再出任何问题。”沉渊君微微抬手,躺在血泊之中的“野火”倏忽飞掠而来,他从腰间拔出第二把长刀,然后“破壁垒”和“野火”交撞在一起,盘旋在男人的头顶。

    沉渊君缓缓道:“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宁奕一怔。

    他听出了这句话里极其隐约的意思。

    拿生字卷……护好丫头的魂魄,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的嘴唇有些干枯,他连忙回身搂抱住那具极其脆弱的身躯,丫头的四肢无力垂落,整个人像是一团风絮,随时可能消散,那具被白帝杀念冰封的娇躯,在胸口之处,开出了一朵妖艳猩红的花儿。

    但……这些杀念,在神海之处,却无法入内。

    生字卷的神性,包裹在神海之外,形成一层薄薄的膜层,圆融如意,这些杀念在神海之外结了冰,但神海却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侵蚀。

    而免受于“白帝杀念”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字卷,还有一层浅淡的流光,如华盖一般,覆盖在神海四周……丫头的面色愈发苍白,而眉心的那一抹剑藏便愈发鲜红。

    这是?

    宁奕的手指立马颤抖起来,他望向沉渊君,一道平稳的声音在风沙之中响起。

    “还不快走?”

    细雪拔地而出,瞬间挤入宁奕脚掌底,四周狂风大作,罡气呼啸,一柄飞剑推动两人向前飞掠,这一道流光速度之

    快,甚至突破了命星所能抵达的极限,虚空破碎,天海楼地界的上空,无数璀璨白光落下,如一道道彗星,覆盖整片灰界大地。

    金翅大鹏鸟在天海楼的加持之下,妖血燃烧。

    撤退的北境铁骑,还有剑修,遭遇了极大的阻力。

    而那位白色皇帝,则是屹立在大地之上,平静注视着自己子民带来的“屠杀”,这场战争之间的天平,从他登场的那一刻,便回到了平衡的位置。

    一个人无法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是因为那个人不够强。

    如果强大到了白帝,龙皇,太宗,裴这种地步。

    那么他一个人,就是一片战场。

    ……

    ……

    耳旁狂风呼啸,雷霆炸响。

    宁奕的耳边,却是一片空白,他什么也听不见,也不想听见,他的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念头。

    他望向前方沙尘之中,若隐若现的那座巨大城池。

    北境长城。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送丫头回大隋。

    漫天狂杀之中,一道金灿的身影俯冲下来,那是一头气血饱满的大鹏族妖修,驾驭十二把飞刀,流光四溅,从天海楼撑开的穹幕之上,陡然袭来。

    这头大鹏族妖修来的极快,而且借助“天海楼”的领域,将身子全都隐藏在虚空之中,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宁奕连抬头都没有抬头。

    他怀中抱着那道脆弱如飘絮的身躯,脚底细雪切割风沙,如一座飞舟。

    陡然之间。

    一缕剑气撕裂虚空,从宁奕的衣袖之中振出,化为一道连绵长光,瞬间远掠而去,前方数十丈外,一蓬金色血雾炸开,那具精气神极其饱满的大鹏族妖修,刹那便被这缕剑气切割开来,直接炸开

    “砰”的一声。

    宁奕面无表情,朱雀虚炎轰隆隆席卷,烧开血腥,一柄飞剑须臾之间便穿梭而过,他根本就没有把心力放在这来袭的敌手身上,他抬起头来,感知力中,天海楼垂落茫茫天光,如大雪飘摇,而那座琼楼玉宇之下,无数金灿之点奔逝如雷,全都向着自己汇聚。

    宁奕抬起一只手,大道长河,剑气呼啸。

    黑袍年轻男人扫视一圈,两根手指并拢,在虚空之中落点成线,勾画出一个饱满的圆弧,紧接着这一抹圆弧便结出道果,化为一座悬浮的剑气洞天,漫天的飞剑剑气喷薄掠出。

    裴的不传之秘。

    驭剑指杀!

    一人屠一城,只要星辉足够,那么便是绝对无敌的以一敌多之术。

    大杀法!

    驭剑指杀唯一的缺陷,就是汲取剑主太多的元力,一旦施展,身躯都会陷入强大的负荷之中,以人族的体魄,星辉,还有积累厚度,根本无法承载这门术法带来的巨大代价……所以即便在剑修法门之中,有人推演出了类似裴“驭剑指杀”这样的飞剑术,也不敢轻易施展,在各大圣山之中,这等杀人术一直被列为禁术。

    施展之后,自己会被抽干,而且此术太过血腥,实在有悖天道。

    但此刻,“驭剑指杀”法门,被宁奕毫无保留的施展开来,一缕缕剑气如游鱼

    一般,他的周身半里,顷刻间炸开数十道金灿血雾,这些鲜血如烟火一般璀璨,东妖域的妖修仍然悍不畏死的蜂拥而来,这片天海楼地界的上空,虚空之门大开,根本数之不清的金灿鸟兽不断加入战场……大隋的铁骑陷入了苦战,圣山的剑修也大多染血。

    战争是残酷的。

    东妖域的反扑,让这片大地升起一片血雾,而血雾之中,一缕雪白剑光冲杀而出,就像是一头被钓线捆缚的“巨鲸”,鲜血的气息,吸引了无数尾行的鱼虾,哪怕没有致命之伤,没有生死之敌,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

    一头大鹏鸟,已然近身到了宁奕的背后,他化形成一尊九尺身材的金灿“神灵”,手持三叉戟,狠狠向着宁奕后背戳去。

    踩在细雪之上的宁奕,猛地回头,抬起一臂,五指并拢化为手刀,“噗嗤”一声,这尊金灿神灵的头颅便被切斩开来,头颅狠狠跳起,带出一抹灼目滚烫的热血。

    宁奕拽着这枚头颅,猛地掷而出,清出一条空荡过道。

    飞剑剑气化为一片连绵海洋,无数大鹏鸟疯了一般追赶,不惧生死,朱雀虚炎的焚烧速度极快,可即便如此,都赶不上这些妖鸟死亡和奔涌的速度……方圆半里一片金灿海洋降临,剑气疯狂杀戮。

    一袭黑衫踩在飞剑上,神情无悲也无喜。

    看起来平静到了极点。

    宁奕的怀中,丫头的呼吸逐渐羸弱。

    他低下头来,飞剑浮沉。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袖口之中自行掠出两张符,不是什么杀力巨大的符,只是最简单的“静音”和“屏气”符,用以屏蔽三尺空间的外界干扰。

    在两张符飘掠而出之后,丝丝缕缕的神性光辉闪烁。

    漫天的喧嚣和血腥气,就此远去。

    宁奕抱着丫头,脑海里回想着的,是天神高原,那袭紫衣,落在母河之畔的场面。

    宁奕轻声笑道。

    “丫头……我带你回家。”

    他抬起头来,万千金灿汇聚如海,仙之人兮列如麻。

    在这一刻,宁奕体内的剑气,神性,道法,境界不断攀升,破碎的神池内,那颗本就濒临崩溃的命星,再一度迸发出轰烈的光芒。

    强行催动修为,会带来巨大的后遗症……而这颗神性尘埃,在白帝的重袭之下,几乎快被打散,当务之急是不要动用太多神性术法。

    狮心王的面具发出了悲鸣。

    白骨平原也悲恸长啸,宛若婴儿哭泣。

    但这其中的情绪……在悲伤之后,更多的是,一种如野火般燃烧的愤怒。

    黑衣踩踏飞剑,望向悬浮在面前的金色海洋,他轻声开口。

    “拦我者,死。”

    破境。

    穹顶之上,一道金灿雷霆,怒吼咆哮,蛰浅在云层之中,上苍的“意志”都注意到了这个太过耀眼的人族剑修。

    荒古年间,逆天之人,一旦突破,必要遭受雷罚。

    宁奕的身上,丝丝缕缕血气溢出,这些都是他在灰界造下的杀孽。

    因果轮回,必有报应。

    随着他此刻境界的破开,那一缕圆满天机,终于倾泻而出。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伐妖

    骤烈的风雪,在天海楼的穹顶上炸开。

    白长灯的身躯,像是一块破碎的旧布,大袍里倾泄倒出如江河般肆意的粗壮长流,一位妖圣修行数百年的毕生妖力,在此刻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随着这漫天妖力的扩散,天海楼地界的扩张,已经抵达了方圆百里之广,在灰之地界的上空看去,天海楼撑开的雪白屏障,就像是一把巨大的白伞。

    而那座古楼之前。

    一把猩红的“小伞”,徐徐撑开。

    楚绡的唇角溢出鲜血,她还是那副玲珑身躯,但扎着羊角辫的发绳断裂开来,一头秀发顺延长风浩荡铺展,如一小座瀑布,随着发丝的垂落增长,她体内的气机也随之水涨船高,那柄“红雨”被她撑开。

    蜀山有两把伞器,举世无双。

    一把细雪,一把红雨。

    这是陆圣和赵蕤师兄弟的佩剑……在陆圣远游之前,把这柄“红雨”,交给了紫山山主楚绡。

    其中心意,已不必再多说。

    “红雨”之中,寄存着陆圣当年刻画下来的多重符,而即便时隔数百年,已然威力绝伦,此刻绽放开来,在咫尺之间,风雪呼啸,一片片金灿剑意凛冽地喷薄而出,像是暴雨梨花一般,瞬间将天海楼囚压的禁制炸碎,同时将那位白袍老人射成了“筛子”。

    白长灯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的一身白袍,早就被内里渗出的鲜血染红,此刻血迹斑斑,披着大麻袍,悬在空中,像是燃烧到尽头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老人的眼神里,一片灰暗。

    他笑了笑,“白帝大人来了……你们都得死。”

    楚绡的神念,在打破天海楼禁制之后,终于得以释放。

    她神情难看,往着身下匆匆一瞥,然后看到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场面……紫山山主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闭上双眼,想到了收下上一位弟子时候的情景。

    白长灯的胸口,忽然涨大,化为一个滚圆的大球,他的肌肤表面生出雪白的毛发,大鹏鸟的金灿杀念,还有同阶无敌的那股精气神,在此刻都被消磨殆尽……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划散不开的死气。

    这股死气诞生之后,便不可化解的蔓延开来。

    楚绡神情阴沉,盯着那袭不断胀大的“红袍”老人,她毫无顾忌,狠狠一剑戳了过去,红雨的伞尖,直接戳碎白长灯的胸口,那袭染满鲜血的红袍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

    磅礴死气在天海楼上空铺展。

    首当其冲的,便是紫山山主。

    羊角辫脱落,一头秀发铺展的楚绡,面容异常平静,她竖起两根手指并拢,立在胸前唇边,轻声念了一个“破”字,诸天死气如洪流,但她是那座开天的利剑,死气撞在楚绡的“红雨”伞尖之前,自行分开,化为两片沉浮的红海。

    这世间三千道法。

    紫山只修行生死禁术。

    白长灯死前准备自爆,以浑身死气,拖着楚绡共赴黄泉,他的算盘打得好,若是换了大隋其他的哪位涅,倒还真

    的有可能中招……但不幸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紫山的山主。

    楚绡轻抖红雨,这些“威力极大”的死气,非但没有被她震散,反而是如河流般汇聚而来,随着楚绡另外一只玉手的抬起,虚空化开,洞天吞吸,将这位东妖域大长老临死前的死气都“收纳”起来,妥善保管。

    她做完这些,没有犹豫,立即沉身,化为一道红色长虹,奔向身下的“小衍山界”。

    ……

    ……

    “轰隆隆”的震雷声音。

    白帝和沉渊君“对峙”,这位白色皇帝,孤独地站在大地之上,他双袖垂落,大袍飘摇,看起来颇有些“风雨飘零”的孤寂意味,但他的神情却端的是万般平静。

    漠然注视着这人间。

    大白袍,卷风雪。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皆是一片风雪般的雪白,看起来有些惨然,有些触目惊心,当白帝缓缓闭上双眼,他的面容也变得一片凄白,唯独嘴唇的血色相当浓郁。

    他的眉心,镶嵌了一枚雪白的鳞片……一枚不知质地,不知来历,甚至不仔细去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的“鳞片”。

    大鹏鸟,是不会有鳞的。

    沉渊君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握着长刀,两把飞剑环绕围掠,发出“嗡嗡”之音,这道声音听起来极其凌冽,像是杀念饱满,随时可能迸发……但作为剑主,沉渊君很清楚,这是一种极其警惕的声音。

    飞剑如临大敌。

    这位不动不摇,如山屹立的妖域雄主,还没动手,就几乎在气势上,要把这两把飞剑压倒。

    沉渊君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穹顶之上,有震雷声音。

    不曾停。

    且那道震雷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帝仍然是闭着双眼的姿态,他的大袍忽然飘掠起来,脚底的土地陡然裂开一张巨大蛛网。

    沉渊君瞳孔收缩。

    在他面前,一道大红色的身影,手持红色伞剑,猛地俯冲下来,速度之快,掀动雷霆,之前的震雷声音便是由此传来……下一刹那,白帝的头顶,便有一层涟漪气浪炸开,楚绡抱剑而下,伞尖刺碎虚空,溅起四周磅礴的大雪,方圆十丈,二十丈,百丈,所有的土石,都在这一剑的穿凿之下破碎震起

    这是几乎避无可避的一剑。

    几乎。

    “轰!”

    雷声喧嚣,剑气一穿到底,并没有开膛剖腹的鲜血炸开,也没有楚绡刺破白长灯那样的干净利落,这杀机饱满至极的一剑,最终将大地的百丈地面犁了一边,也只是将大地犁了一遍。

    红雨狠狠插入地面,只留下一把伞柄在外。

    楚绡面无表情,单手攥拢红雨伞柄,将其狠狠拔出,然后望向这片剑气蛛网的远方……层层叠叠的碎石铺展,而一道高大的雪白身影,大袍翻飞,脚尖轻轻踮起,缓缓落下,不偏不倚地就站在这张蛛网消逝的一条线上。

    白帝仍然闭着双眼,但唇角却微微勾起。

    “缩地成寸。”

    楚绡拔出红雨,她平静看着那位“许久不见”的老熟人,都是那个年代的涅人物,她虽然不是白帝的对手……但对于这位东妖域皇帝的手段,还是十分清楚的。

    当时人族的几位天才,各自展露头角的时候,白帝也在东妖域立足了脚跟。

    叶长风在大成之后,与白帝交手过一次,胜负未分,那一架据说打得相当激烈,彼时在妖族游历的叶长风,意气风发,北荒悟化“逍遥游”之术,本以为纵横两界无人可挡,但在东妖域……叶长风险些吃大亏,甚至差一点陨落在白帝的手上。

    这世上的“极速”,本就是用来不断被打破的。

    总会有更快的人出现。

    而在天海楼,芥子山,不会有人比白帝更快。

    叶长风在那一战后,给大隋天下的高层送来了一份极其重要的情报……他在这一战内,记录了东妖域白帝的大部分杀伐手段,其中最值得忌惮的,就是白帝的“缩地成寸”,叶长风认为这是白帝在芥子山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凭借。

    没有人能够在东妖域杀死白帝。

    曾经的大隋,在太宗皇帝抵达最强战力的那段岁月,有过一个极其大胆的“备战”计划……人族的战力储备抵达了极限,而各方圣山,势力之间的平衡,也近乎于圆满,没有内战和消耗,于是那个计划便应运而生。

    当大隋随着太宗走上至高点的时候。

    皇帝看到的就不再只是掌中的这一片天下。

    他会觊觎更大的那片天下。

    如果倒悬海枯……光明皇帝的禁制失效,那么对于大隋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在抵达巅峰之后,将最大的敌手摧垮,从而完成前辈数十代数百代都没有完成的壮举。

    征服妖族天下。

    这就是“伐妖”计划,至今还安静地躺在莲花阁的最深处……只有寥寥的那几位大人物才知晓。

    那位太宗在年轻时候,气吞万里如虎,其胸膛内沸腾的野心,滚烫到几乎要把整片穹顶都点燃,而叶长风从妖族归来,送入皇宫的这份情报,则是给大隋的高层头顶,泼了一盆大大的冷水。

    龙皇殿和东妖域大鹏鸟,也抵达了巅峰。

    那位不死龙皇的实力,不容小觑。

    而白帝的“缩地成寸”,根本就没有克制的办法……白帝如果不死,那么东妖域主场作战便是无敌。

    而“伐妖”计划想要施展,这个庞大计划之中的每一环,都注定是精细,缜密,不可出差错的……在越来越多的情报堆叠之下,三司的成员找到了这个计划之中存在的诸多漏洞。

    天时,地利,人和……大隋对于妖族版图的掌控,还远远没有到能够发动这场战争的时候。

    即便倒悬海的光明禁制失效……贸然发动战争,也只会给自己的子民带来痛苦。

    于是……被太宗亲手写下“伐妖”两个字的策划书,便安静躺在莲花阁内。

    随着岁月蒙尘。

    再也无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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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人之力

    白帝闭着双眼,他的周身,缭绕着呼啸的雪气。

    楚绡收剑而立,她没有去想其他的事情……她的眼前,就只有一个人。

    只有白帝。

    面对这位妖域最强大的修行者,没有人能够分心。

    一旦分心。

    下一刹,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之前自己的那一剑,几乎完美到天衣无缝,突袭的时间,力度,还有杀机的倾泻,都没有丝毫的漏洞可言……在剑锋刺破虚空的刹那,那位白帝都没有察觉,可是在即将触碰到肌肤的时候。

    他动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个画面。

    灞都城的火凤突破涅境,收复“天凰翼”,被灞都城主认为是两座天下速度最快的那个人……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自大,即便在灰界,面对沉渊君的时候,火凤吃了亏。

    但其实这个说法并没有错。

    在“天凰翼”的加持之下,火凤的速度抵达了极高的那一线层次,如果不出意外,两座天下所有的修行者进行一场比试,从北荒南下再北行,用时最短的……一定是火凤。

    天凰翼带来的不仅仅是短暂时间内的爆发。

    更多的还是一种持久,高速度的持久。

    沉渊君的“世间极速”,则更多的是一种“跟随”属性,他相当依赖“破壁垒”的剑气,有剑气标记之地,他会直接打破两地的虚空,如果距离太长,那么剑气会失去感应……这一点特性就决定了,他的“世间极速”是有范围的。

    同样有“范围”的,还有白帝。

    白帝的范围,就在天海楼领域之中。

    那座初代始祖留下来的圣物,在白帝数百年来的炼化之下,已经圆融如意,几乎与他融为一体。

    一念之间。

    天海楼光辉可以辐射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白帝的领土。

    而在这片土地上,作为至高无上的“王”,白帝自然拥有一切话语权,他可以做到近乎媲美“不朽”的神迹……而最令人瞩目的,就是缩地成寸。

    叶长风悟出大成的“逍遥游”,才让他在觉察到不对之时,险而又险地逃出东妖域。

    如果换做当年人族的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没有这个可能……如果战败,那么便是埋葬在芥子山下,化为一黄土。

    而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

    人族有沉渊君。

    楚绡望向自己身旁,那位披着金色大氅的年轻男人,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之前与火凤之间的那场拦截战,沉渊君打得十分漂亮,为大隋的涅大大减少了压力……也正是因为裴的这位大弟子,这场北境战争才能迎来如今的局面。

    把白帝逼出关。

    一度要吞下东妖域的天海楼。

    沉渊君注意到了楚绡的神念,他的身上燃烧着野性的神火,但此刻却温润如一块璞玉。

    沉渊君轻柔道:“多谢前辈照顾……舍妹。”

    将军府内,他的辈分最高,往下去看,千觞,胤柔,徐藏,还有丫头……都是他的晚辈。

    丫头就像是他的亲妹妹。

    这些年来的蛰浅,隐忍,不断提醒沉渊君,他必须要沉住气,在时机未到之前,决不能去“看望”裴灵素,但不见面,并不代表他不在乎。

    事实上,他早就留意到了紫山山主,这位山主是相当靠谱的人物,如果没有楚绡的照拂……那

    么将军府也不可能隐忍到如今这个时候。

    他的谋划,等待,还有藏了十年多的锋芒,可能在之前,就被逼得先出鞘了。

    如今见面,沉渊君心怀感激。

    他揖了一礼。

    “丫头是不是受伤了?”楚绡的面色有些苍白,她握着红雨,与沉渊君并肩而立,望向远方大袍飘摇的那道身影,“我刚刚在上面,虽然神念被屏蔽,但……还是感受到了。”

    “是东妖域和将军府的旧怨导致。”

    沉渊君低垂眉眼,他吐出一口浊气来,“不管如何……先把她送回大隋,有您在,想必也有转机。”

    楚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的神情猛地沉了下来。

    白帝袭杀宁奕裴灵素。

    这位东妖域皇帝的选择……十分不理智,但不得不说,这是对大隋而言最好的结局。

    如果他选择袭杀涅……而且成功得手,那么这场战争,将完全失去悬念。

    “北境的铁骑在撤退,只要突破天海楼领域,那么……这场战争就结束了。”沉渊君站在风沙之中,他平静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与妖族正面冲突,踏破凤鸣山也好,直入妖域领地也好,都只不过是佯攻……倒悬海枯之前,北境铁骑永远不可能真正踏足妖族的领土。”

    顿了顿。

    沉渊君木然道:“但不意味着,我没有杀心……如果我的有生之年,能够迎来那一日,那么妖族一定会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闭着双眼的白帝,笑了笑。

    他缓缓睁眼,望向那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道:“这些话,听了太多次,后来那些人都死了……我已经忘了上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多少年前。”

    两座天下之间的仇恨,已经不需要用愤怒来表达。

    沉渊君的语气平静至极。

    白帝同样如此。

    人族有着“伐妖”北上的谋划……妖族同样有着南下征服大隋的想法,而在天都看来几乎无法攻克的“东妖域芥子山”,其实就等同于,妖族眼中的“天都皇城”,大隋铁律和真龙皇座的加持之下,人族的皇帝拥有着至高无上的伟岸力量。

    在天都内,谁都不可能将皇帝掀翻。

    妖族并不知道……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被人精细谋划,而且完美无缺地上演了,一环一环的杀机倾泻下来,最终收官,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只要筹码加得足够的多,只要谋划的那个人,足够的有耐心。

    白帝望向沉渊君,幽幽道:“所以你的目的,就是逼我出关?”

    ……

    ……

    这场战争,不可能真的打响。

    北境战争打得再热烈,死的人再多,终究也不能代表什么……正如所有人的认知那样,那座倒悬海,横亘在两座天下之间,光明皇帝的禁制永存不朽。

    在时间面前……战争只是儿戏。

    沉渊君看着白帝,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他不是妖域中人,但关于白帝的猜测,也有所耳闻。

    事实上,北境的平妖司,对于妖族情报的把控能力相当强大。

    这么多年,哪怕有倒悬海阻隔,妖族和大隋,还是不遗余力的尝试去渗透对方……而哪怕妖族的集权力量再强大,血脉制度再森严,也无法阻拦人族的耳目入内。

    同样,大隋一样如此。

    “很多年前,我的师父踏

    足妖土,他杀了好几位妖圣……但其实他的目标并不是那些妖圣。”沉渊君低垂眉眼,笑道:“他想要斩杀龙皇殿的那位龙皇,或者东妖域的白帝,只要杀死两位皇帝其中的一位,那么大隋的‘伐妖’计划,便可以尝试去施展……想必‘伐妖’计划在芥子山看来,不是一个秘密,你们一定也谋划着对大隋的侵略。”

    白帝面色无悲也无喜。

    这样的计划,在漫长岁月里一直存在……没有人会忘却对面那座天下的大敌,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之间尚有内斗,更不用说完全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类。

    虽有念头,但想实施,却是千难万难,哪怕妖域的雄主一代代展现,但整座天下的实力,却一直没有到足够施展谋划的地步……即便是两千年前的东皇,险些一统妖族,也没有走到那一步。

    东皇倒在了从草原开辟疆野的第一步,他想打穿两座天下之间的某些隔阂,将中立的势力也都吞并……事实上这个想法也没有错,但实行起来的难度却异常的高。

    因为“元”的存在。

    草原的意义,不再是半妖的群聚地。

    而是“元”的休息场所。

    “元”如果死去,或者离开,那么这片草原其实就是一块无主的,令人虎视眈眈的肥肉,大隋和妖族都会在这里投入力量,这里将成为两座天下最重要的棋盘……但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唯独没有如果。

    东妖域上一次的“试探”,已经付出了代价。

    “我的师父,曾经是‘伐妖’的坚定拥簇者。”沉渊君笑道:“但后来他奔赴妖族,来回一趟,便慢慢产生了改变……他不认为战争是一件好事情。”

    白帝平静道:“裴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是。”

    沉渊君淡淡道:“师父从不心慈手软,他反对战争……但不意味着,他反对杀戮。”

    白帝皱起眉头。

    沉渊君的肩头,一左一右,悬着“破壁垒”和“野火”,他缓缓道:“我师父认为,他只需要杀死妖族的皇帝……那么妖族将失去最大的倚靠……而当新的皇帝出现,再杀之,慢慢的,这座天下的精气神就会流失,整座妖族都会陷入颓靡之中。”

    这样的一句话,不仅仅是白帝的神情变了。

    连楚绡的面色也变了。

    只身奔赴妖域,刺杀妖族皇帝?

    这是多么疯狂的想法?

    “师父他不是开玩笑的……而且他从妖族回来之后,他确认了,自己有这个实力。”

    沉渊君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的悲伤,他笑道:“于是师父把这个念头告诉了太宗,他需要天都的一部分助力,去完成这个计划。”

    “后面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沉渊君收敛了笑容,“一个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刺杀妖族的皇帝……颠覆一座天下,那么反过来,他也可以让大隋陷入动荡之中。”

    “如果师父杀死了妖族的皇帝,那么他将获得这世间最滔天的声望……在两千年前,有这么一个人物出现,那个人叫狮心王。”

    狮心王!

    北境斩杀东皇,回天都直接加冕为王……这样的陈年旧案,已经给大隋皇族一个深刻的教训。

    裴杀死妖族皇帝之后,谁还能制约他?

    于是……天都血夜,就这么发生了。

第一百九十章 命劫

    天都血夜,对两座天下的顶级强者而言,不算秘密。

    虽然其中具体的细节,至今都无人知晓……但这件事情直接导致了北境将军府的破灭,还有剑仙裴的死亡。

    对妖族而言,这是一件大好的消息,在裴的压力下,妖族凤鸣山一度喘不过气来,在太宗亲自终结裴性命之后,妖族终于迎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

    但对于人族而言,这个消息很不好……裴的死去,大大加重了北境长城的压力,妖族强者如云,而大隋这边虽然从不逊色,但少了那位一人镇压妖域的至强者,便开始“由盛转衰”,裴死后,将军府的旧部一蹶不振,在沉渊君的重整之下,这十年来才慢慢走出阴影,解开心结。

    虽然裴死在太宗手上……但无人可以质疑那位皇座上的掌权者。

    因为,“纵容”裴活着,到底是不是一个更好的结局,谁也不知道。

    站在最高处的那些人,决定着这座天下的生死,他们站的够高,看的够远,这也是天都血夜十大圣山齐出的原因。

    功与过,两相提,太宗陛下执意要杀死北境剑仙……若不这么做,那么将来裴击杀妖族皇帝之后,颠覆了大隋的统治,带来的未来,可能就是十大圣山的清洗,整个大时代的浪潮都会卷起。

    于是就有了这个决定。

    ……

    ……

    沉渊君平静看着白帝。

    白帝站在“红雨”剑气的边缘,大地龟裂,而他巍然不动。

    白帝的背后,那座小衍山界,已经被丫头炼化,但可惜的是,山界的主人受到重创,这座裴留下来的小天地,并没有来得及被带走……宁奕此刻带着丫头奔向北境长城,根本无暇收回“小衍山界”。

    沉渊君,白帝,小衍山界。

    三点一线。

    披着金色大氅的年轻男人,平静道:“师父当初要踏破凤鸣山,我做到了。”

    “师父还想斩下你的头颅。”

    沉渊君看着白帝,认真说道:“我想试一试。”

    白帝看着眼前的男人,确认沉渊君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位新晋的

    大隋涅,是认真的。

    他睁开双眼之后,整张惨白的面颊都有了血色……因为那双瞳孔如猩红的深渊,看不出喜怒哀乐,却令人直堕地心。

    他幽幽道:“你既然如此认真……总不会觉得,凭借两位涅,就能办到这件事情吧。”

    白帝叹了口气。

    他望向远方,之前小衍山界,还有两位涅,那应该是大隋如今掌权者的那一方,在龙皇殿脱离之后,这两位涅,并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白帝笑道:“如果再加上他们,或许还有一点机会。”

    沉渊君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酒泉子,苏幕遮……书院的两位涅,在北境战争之中,拦截了龙皇殿的两位妖圣,那两位龙皇殿妖圣,本是奉令袭杀自己,如果不是这两位的拦截,那么被火凤拖住之后,他将在灰界遭遇一场极大的杀劫。

    但事实上,这件事情的本质。

    沉渊君十分清楚……书院与将军府从来没有交集,苏幕遮个人与宁奕有所交集。

    这一次,书院的出手,虽然帮自己拦截了伏杀,但实际上只是巧合,那两位龙皇殿的妖圣临时起意,想入小衍山界击杀宁奕裴丫头,所以才会引出书院的那两位涅。

    书院。

    是太子的书院。

    沉渊君是将军府的沉渊君。

    而如今的这一战……书院的两位涅即便加入,对于战局的影响也有限,而那两位大能的选择也相当正确,他们直接离开了这片战场,去冲击天海楼地界的领域,这片领域笼罩了许多圣山的剑修,还有北境的铁骑,这些是不应该牺牲的无辜者。

    北境是沉渊君的,也是太子的。

    沉渊君笑了笑。

    书院奉太子之令行事,而那位站在天都最高处的年轻殿下,平静注视着灰之地界风起云涌的战局……太子心中最好的结局,应该就是自己死在小衍山界吧?

    ……

    ……

    金雷滚滚,一线天光。

    宁奕傲立在金色海洋之中,他眉宇之间的气息愈发凝结,愈发沉郁。

    在两张符的温和力度之下,裴丫头在宁奕的怀

    中,睡得很香,她安静闭上了双眼,胸口的坚冰还在不断地扩散,而胸口那朵血红的花瓣,愈发妖艳,凄美。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宁奕看着无边杀念,这些大鹏鸟在“驭剑指杀”法门之下,仍然不惧死亡,他是不知疲倦,而这蜂拥而来的金色海洋,亦是不知畏惧。

    生死之间的恐惧,都被他们抛却。

    在白帝的意志之下,天海楼地界的所有妖兽都狂热起来,沸盈的吼声,嘶鸣,击碎剑气刀罡,血雾和尸骸齐飞。

    宁奕抬起了头。

    他感应着自己破碎神池内,那颗微小星辰的旋转。

    “古来多有劫……”

    他喃喃自语,望向那道凝聚的金色雷霆。

    “这是我的劫,躲不开,逃不过。”

    逆天而修,顺天而为,只在一念之间。

    叶老前辈曾经告诫他,一步一个脚印,不要贪高望远,一个十境无敌的洛长生,不如一个逍遥涅的叶长风……这个道理,宁奕懂。

    但他等不了了。

    他凝聚命星,横扫妖族诸多敌手,斩杀东皇,击败姜麟黑槿,打碎白如来的五行道境,与大鹏鸟的初代始祖公平一战,然后将那一滴不可化灭的鲜血,硬生生打到湮灭。

    即便放到妖孽辈出的荒古时代。

    此刻的宁奕,也是在同阶之中,横扫无敌的存在。

    可与纯血皇种媲美,不落下风,甚至犹胜一筹!

    而这样逆天的修行者,修行到涅境界,那么便真的有望“不朽”,抵达那不被天道包容的“长生”之境。

    这是世界规则不允许的境界。

    天罚,自然要将其抹除。

    大鹏鸟的妖潮之中,传来了一片哗然,这些妖修已开了灵智,此刻耳旁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觉察诡异,抬起头来,发现金色雷霆如潮水一般,在天海楼的上空浮现,连绵如大海。

    神威浩荡,巍巍如山。

    这是一场雷罚之劫,亦是一场命运之劫。

    不可避免。

    唯有硬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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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牢笼

    剑气如海,大鹏鸟如海,穹顶的金色雷霆,亦是如海。

    在层层叠叠海潮之中的宁奕,神情平静,几近麻木。

    而那些将他包围的妖修,却不这么想……它们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恐惧”这种东西。

    芥子山的灯盏,在白帝大人的炼化之下,可以容纳极多的神魂,这就是它们悍不畏死的原因,战死之后犹有重生之机,东妖域向来对于妖修奖罚分明,即便被那个剑修杀了,它们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事实上……在被宁奕剑气抹杀之前,这些境界极低的妖修都不知道,它们在东妖域的眼中看来只不过是送死的炮灰。

    这一场战争结束之后……白帝是否愿意花费巨大力量,为它们重塑身躯,还要打上一个问号。

    但被宁奕剑气所斩杀。

    那么一切都不会再有悬念。

    执剑者剑气杀死的生灵,将不会再有重生的机会。

    这是斩杀不可杀的极致之剑!

    这些妖修自然不会明白……它们死去的那些同袍,已然化为了天地间的齑粉,在规则之力的碾压之下,彻底湮灭。

    但它们知道一点。

    这穹顶凝聚的金灿雷霆,是天劫。

    它们见过天劫……在白帝大人闭关之时,芥子山上空便时常有雷劫浮现,被雷劫触及的生灵,无法抵抗劫力,便会被直接消融,打碎。

    绝不会有再生的机会。

    这就是它们“惊恐”的原因……在皇血的驱使之下,它们冲向宁奕,而此刻的雷劫,却让它们生出了退缩的意念。

    一旦被雷劫劈中,那么它们就直接灰飞烟灭。

    活在人间谁不惜命?

    而在这些妖修的眼中看来,那个抱着女子的年轻剑修,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因为穹顶这场雷劫的浩大,即便是在芥子山的大鹏鸟看来,都匪夷所思,白帝大人的境界之高,也就只是偶尔落下一两道雷霆,被天海楼硬抗,化解。

    此刻的穹顶,纷纷扬扬的金雷,凝而不落,竟真如一片汪洋大海。

    这是老天要他死啊!

    就在刹那之间,宁奕动了。

    他猛地踩踏飞剑,细雪轰鸣,直接撞入一片大鹏鸟的妖潮之中,与此同时,穹霄的雷罚轰然落下,将此地化为一片雷池!

    炽热的妖血,在炸裂的那一刹,便被金雷消融。

    整片大地,方圆数里,彻底沦陷。

    宁奕抱着丫头,穿行在雷海之中,他面无表情,肩头血肉炸开,生字卷的生机疯狂倾泻而出,却没有向着他的身上流淌,而是一层又一层,将丫头护住。

    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凭借自己的身躯去硬抗。

    神池已经破碎。

    白骨平原的紫霞在鲜血白骨之中飞出,化为一大片古老符,将宁奕罩住,然而那道金色雷劫,杀力实在太强,就连紫霞也无法抵抗,仅仅支撑了数个呼吸,就被劈得溅开,宁奕的肩头血肉彻底炸开,露出冉冉白骨,极其可怖。

    而他的神情却丝毫未变。

    平静。

    极致的平静。

    如一块冰山。

    宁奕眼神冰冷,扫视着那些四处逃窜的大鹏鸟,这些妖灵,之前悍不畏死,追着自己来截杀,此刻终于知道了害怕……可惜太晚了。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

    放过这些东妖域的妖修。

    细雪驭剑速度奇快无比。

    叶老先生的“逍遥游”,被宁奕催发到了极致,山字卷的吞吸之力,将整片大地的妖力和星辉都汲取过来,在这一刻,宁奕的速度甚至超越了穹霄坠落的雷劫。

    他所过之处,身后一道一道的光柱炸开,小山崩塌,古道破碎,湖泊蒸发,而这些雷霆追击飞剑,逐渐汇聚成一条昂首奋爪的金色雷龙。

    宁奕从大鹏鸟的妖潮之中穿行而过,他收回了“驭剑指杀”的所有剑气,再也不以自身的杀伐手段,来击杀这些妖灵,而是引动雷霆。

    他所过之处,雷劫一路扫荡。

    凄惨的嚎叫声音,连发出的机会都没有,一大片澎湃雷洋便直接降低,将方圆数十丈的大鹏鸟妖修直接湮灭

    再无重生的机会!

    宁奕踩踏飞剑,兜转出一个极大的圆,而在这短短的刹那,这些大鹏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这位人族剑修渡劫之方式跟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怎么会有人,在渡劫的时候,能够甩开雷霆?

    这是什么速度?!

    他在带着雷霆扫荡妖潮。

    一声戾鸣,一头大鹏鸟再也不顾皇血之令,转身就逃,生死危机之刻,谁也不愿意招惹那尊杀气腾腾的人族大魔头。

    “他被雷劫盯上了,他已经必死了!”

    一尊十境大妖长啸一声,他的修为在芥子山中已经相当显眼,在这场截杀战中,他负责率领千妖,来阻拦宁奕,此刻他的面色也变了,转身就跑,同时传出了这道意念,指挥妖潮不要再围攻宁奕。

    “嗖”的一声。

    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黑衫身影。

    传出神念的刹那,他的身形便被宁奕捕捉到,这些妖潮的背后一定有操纵者,宁奕一直在找……如今终于找到。

    “你”

    这尊十境大妖刚刚开口,还来不及施展妖术,眼前便被一枚金灿拳头占据。

    宁奕一拳打出,直接将他的头颅打得爆碎开来,金血四溅,而他只是在原地停留一刹,便立即闪现离开,那头十境大妖之前的所站之处,立即有一道雷霆劈落,将整具妖身都劈得炸开湮灭。

    妖潮的神念肆意传递开来。

    宁奕面无表情,他在此刻真正化身成了一尊大魔头,蜀山的感知法门铺满了方圆十里,所有后境以上的大妖,一旦传递神念,便会立即被他捕捉到,然后直接一拳打爆!

    妖潮四散,在此刻彻底崩溃。

    这些大鹏鸟本以为自己包围了宁奕,但万万没有想到,反倒是它们自己,如今被雷劫包围,想要撤离,都变得千难万难。

    在短短数十个呼吸之中,前后有好几尊大妖,被这位人族剑修直接打爆。

    与当初的裴完全不一样。

    裴用剑杀人。

    境界低的不杀。

    而如今的这个人族剑修,根本就是一尊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他不忌惮任何的出力成本,也不计较敌手的强大与弱小。

    只要是东妖域的。

    那么便要死。

    他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杀光这些妖修!

    ……

    ……

    铁骑长鸣,一线潮水,与黎明曙光竞跑,却跑不过天

    海楼的白光。

    在北境长城的那一边,传来震天的战鼓声后,这些铁骑便意识到了不对……他们开始极快的撤离,但即便如此,还有着接近一半的兄弟,被那扩散极快的天海楼光芒所笼罩。

    被那道光笼罩,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但绝不会是一件好事。

    在此刻,唯一庆幸的是,被笼罩的不是“极少数”,否则北境长城很有可能会直接抛弃这些“不幸者”,来换取相对完整的撤离。

    圣山的大部分剑修。

    还有进攻天海楼核心地界的大修行者,此刻都在那道圣光的笼罩之中。

    谷小雨神情惨白,他被千手师姐拽领着后衣领,那袭黑白大氅的速度极快,穿行在所有修行者的前方,一左一右,拎着谷小雨和温韬……千手没有回头。

    他们追上了驰骋的铁骑,也抵达了天海楼地界的长光边缘。

    千手神情冷冽下来,她的背后,星辉汇聚,一双巨大如玉的手掌凝聚而出,狠狠拍击那片光幕,然后发出了一道极其沉闷的“轰”然爆鸣之音。

    谷小雨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道声音所震碎。

    天海楼垂落的白光,插入大地,一缕缕汇聚成屏障,从上方看来,灰之地界的战场,被白帝的这件宝器直接笼罩……就像是一座牢笼。

    自己,圣山的剑修,还有这些残余的铁骑,就被困在笼牢之中。

    外界的铁骑,“侥幸”离开天海楼地界的,回过头来,不敢置信望向身后的同袍,有人奋力拔出长剑,狠狠插向那片光幕……然而。

    在刺耳的撞击声音消弭之后。

    灰尘散开。

    那片天海楼垂落的光幕,在重创之中,绽放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纹”,看起来有了些许破碎的迹象,然后在下一刹那,这些裂纹便呼吸一般,恢复了太平之貌。

    一切安然无虞。

    谷小雨悬着的那颗心,猛地坠沉下来……他怔怔看着自己的面前,那袭黑白大氅轰击出的屏障,竟然只是微微凹陷,破裂的纹路,在白光摇曳之间便重新恢复。

    师尊都无法打破的禁制?

    谷小雨被轻轻放下。

    温韬则是一屁股跌坐在地,像是见鬼一样看着这道笼牢“栏杆”,在他看来,千手师姐的杀力,已经足以在大隋排上名次,除了那些涅的老怪物,谁还敢说能稳胜师姐?

    这么一巴掌,没有拍碎这道天海楼禁制?

    温韬骂骂咧咧,他纵横天下,踏遍古墓,从来都是来去如风。

    还有禁制能拦得住自己?

    他捋起袖子,施展宁奕所念的寻龙经,然后眼神熠熠生辉,取出一张符,念念有声,然后贴在额头。

    谷小雨眼神讶异,他看着自己的三师叔,难道温韬师叔真的有办法过去?

    温韬神情凝重,深吸一口气。

    加速,一头撞向那座天地笼牢。

    “奇点”的光华,在额首亮起,璀璨的光芒绽放,让谷小雨都睁不开眼。

    千手则是微微蹙起眉头。

    “过去了……”

    光芒消散。

    尘埃落尽。

    谷小雨挠了挠脑袋,看着额首肿起大包的温韬师叔,喃喃道:“晕过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大魔头

    千手蹙起眉头,她叹了口气,自己这师弟,把这座牢笼想得有些太天真了。

    她回头望向天海楼悬停的那片空间。

    虚无之中,散发着无形波动。

    那座空间之中,一座雪白琼楼圣洁无暇,但千手却在其中感应到了一股浓郁的死寂之气……那位妖族的大长老已经身死道消了。

    需要一位涅妖圣,以生命代价来推动的巨大领域,怎么可能会轻易被突破?

    她刚刚那一掌,看似击打在一点,但打中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了,这一掌像是打在整片浑厚山界的屏障之上。

    天海楼,浑然如一,是一个整体。

    想要击破一点,就要击破一整个楼阁。

    这绝不是一位星君能够做到的……而那位白帝此刻施展领域,要做什么?难道就这么自信,觉得凭借那些大鹏鸟,可以将北境铁骑全部湮灭?

    不……

    千手抿起嘴唇。

    她皱起眉头,感应着自己身体里如潮汐一般缓缓升起的“不祥”,时起时落,而身躯之中的血液,竟然隐约震颤,共鸣起来。

    这是?

    天海楼领域在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被困在牢笼里的生灵,似乎就像是困兽,无法挣脱,那么便只能顺从。

    千手还没有弄清楚,这缕力量的真实意图,她的注意力,就被远天的雷霆轰鸣所吸引。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雷霆所吸引……因为,实在太过耀眼。

    宁奕抱着丫头,在金色海洋之中穿梭,脚踩细雪,稚子如一尾游鱼,披挂飞掠,硬生生对抗着那道金灿雷劫,在妖潮之中大开大合,七进七出。

    宛若天神下凡。

    更像是……魔头降临。

    千手望向自己的师弟,在人海之中,她敏锐地感知到了师弟身上气机的变动……还有丫头的“枯萎”迹象。

    她的心头咯噔一声。

    站在千手身旁的谷小雨,童真无暇,怔怔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师叔身上的气息变了,好像一个陌生人?”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痛楚。

    千手低垂眉眼。

    齐锈的神情有些落寞,他虽目盲,可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也不知道……当初天都血夜,聂红绫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徐藏师弟身上的气息,也曾一度变了。

    变得偏执,疯狂,而且极端。

    在其后的很多年里,徐藏一直逃命,在亡命的逃窜之行中,不断打磨自己的剑,也打磨自己的这颗剑心,最终将这一切都吞入了咽喉里,消化在皮囊内……但事实上,他从未改变,那股偏执,疯狂,还有极端,被刻在了骨子里,只不过埋得更深。

    所以每次见面,徐藏笑得越开心,齐锈便越难过。

    “宁师叔在渡劫吗?”

    谷小雨环顾一圈,他轻轻问道。

    “那些大鹏鸟,都不怕死的……但现在他们在畏惧宁师叔。”

    为什么?

    一路奔掠,这些东妖域的妖修,手段残暴,而且悍不畏死。

    谷小雨想不明白,连死亡都不怕,还有什么可让它们害怕的?

    只不过……如今的宁师叔,的确可怕。

    谷小雨看着那道在穹霄大开杀戒的黑衫身影,已看不到当初的温润,平易,只能看到无边的杀意。

    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见过东境鬼修,但那些鬼修身上的“杀意”,连此刻宁师叔身上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就像是天与地之间的差别。

    差的太远。

    是因为裴姐姐的原因吗……是因为,裴姐姐要死了吗?

    小不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他咬着牙,看着宁奕怀中的裴灵素,就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他忽然明白了宁师叔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了。

    谷小雨再也不说话了。

    齐锈艰涩开口道:“师姐……”

    他只念了师姐两个字。

    但其实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多说。

    齐锈的语气,带着犹豫,痛苦,还有质疑。

    他想到了徐藏。

    千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道:“很像……但,不是。”

    她看着宁奕,眼神里有些恍惚。

    那个少年郎拜入蜀山的时候,欢声笑语,言笑晏晏,与裴丫头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完全能够理解,宁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世上的修行者,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宁奕最“在乎”的,就是丫头。

    从西岭,到天都,十多年来,人生同渡,已经活成了一双影子,这世上没什么可将他们分开的。

    除了生死。

    白帝所做的事情……就是摧毁了宁奕的“信念”。

    让一个人失去挚爱。

    那么他当然会疯狂。

    当初的徐藏疯了,现在的宁奕也“疯”了。

    徐藏杀上各大圣山,向诸多宗门讨教剑法,大开杀戒,把那些境界不如自己的剑修通通斩于细雪剑下,一路自暴自弃的跌境,在痛苦之中行走……事实上,徐藏的一生,都被困在了复仇的仇恨之中。

    直到他做出改变。

    徐藏把“细雪”尘封,锁在剑匣里,在途径西岭道宗的时候,将这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剑器,交给周游保管……他不再依靠自己的那把剑去杀人,不再去主动杀戮,而是在漫漫红尘中砥砺道心。

    他被人追着撵着,如一条丧家之犬。

    他丢失所有,丧尽一切。

    然后他重新站出来。

    这是徐藏的一生……他经历过不可逃避的痛苦,经历过以杀止杀的愤怒,也经历过思考,沉默,还有行动。

    宁奕和徐藏,两个人,就像是两道影子,此刻在千手的眼中交叠,重合。

    这位蜀山小山主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她或许是想到了曾经的那些误会,曾经的一些痛苦……师弟所经受的折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而这样的悲剧,似乎又上演了一次,自己与当时一样。

    无能为力。

    但她还是坚定的开口,说出了那句。

    “像,但不是。”

    宁奕是宁奕,徐藏是徐藏。

    他们……不是一个人。

    徐藏在收宁奕回蜀山的时候,曾经写了一封信,递交到蜀山宗门内。

    那封信里,徐藏对千手说,他看到了一个活得很像自

    己的少年,忍不住将他从周游的手上夺了下来,收回蜀山。

    千手看信之时,曾经好奇,能够得到师弟赞誉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模样的?到底有多么惊艳?

    徐藏还说,他很羡慕这个少年……他在那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不曾具备的一些品质。

    千手看着那封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看到宁奕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失望的,眼前的草衫小家伙,就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穷苦少年郎,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与自己的徐师弟相比,差得实在太多。

    徐藏十二岁便名满天都,剑惊天下。

    这个少年,才堪堪点燃星火,修行资质也只不过是一般。

    直到她接宁奕回到小霜山。

    一年的时间。

    她才慢慢明白,徐藏那封信内的意思。

    那个少年郎,活着就像是一株草,永远也不着急,永远也不炫耀,就这么“缓慢”的,按照自己步调的前进,绝不会后退,也绝不会停歇。

    就像是剑修的剑,一往无前。

    没有徐藏那么锋锐,却有着徐藏都羡慕的……那股坚韧。

    如果一个人,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一夜之间跌落谷底,那么他很难重新站起来,哪怕真的能够走出过往,也会心性大变。

    譬如将军府灭之后的徐藏。

    失去了待自己如亲子的恩师,也失去了自己的挚爱道侣,失去了剑道修为,失去了继续修行下去的动力……他走脱这一切,只能依靠“复仇”。

    在天都的那一战,太宗欣赏徐藏,就是因为他的杀意足够强大。

    信念越强,力量越强。

    这是支撑徐藏的所有了……他在走到最后一步之前,绝不会死。

    这也是千手不希望在宁奕身上看到的。

    白帝的所作所为,在宁奕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这枚种子会生根发芽,仇恨会不断长大……影响到道心。

    宁奕可以走向杀戮之路,可以剑入魔道,可以不断培养这股“杀念”。

    那么他就走上了徐藏的老路。

    这条路没有好与坏,对与错,只不过他以后的人生,就在仇恨之中度过,所有的一切欢声笑语都只不过是虚假的幻象……像宁奕这样坚韧的修行者,绝不会在完成复仇之前倒下,但是他要奔赴的,就不是天都皇城,而是东妖域的芥子山。

    千手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抿起嘴唇。

    这就是白帝没有阻拦宁奕离开的原因吗……那位东妖域皇帝,笃信宁奕在离开之后,总有一天会回到芥子山,所以他“大方”的放任宁奕离开。

    白帝与太宗是一类人。

    他在宁奕心底种下了一颗魔种,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那么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带着宿主一同前来……在东妖域芥子山,这位白帝是无敌的存在,宁奕取走的“生字卷”,在修行之时不断壮大,但最终会便宜自己。

    雷劫浩荡。

    在妖兽之中不断杀戮的宁奕,距离北境铁骑的那道一线潮水越来越近,他平静望向身下的人潮,眼神一片冰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好好活着

    “宁奕……是宁奕!”

    天海楼地界的边缘,铁骑和圣山的修行者,都注意到了那道恐怖的雷劫威压。

    一袭黑衫,沐浴在炽烈雷光之中,凭借一人之力,将大鹏鸟妖潮冲刷的一片溃败!

    而大隋的铁骑,那些披着甲胄的将卒,则是预感到了一丝……不祥,那穹顶的雷劫之力浩荡席卷,凝聚如龙卷一般。

    那渡劫之人……在往这里移动。

    谷小雨的神情有些苍白,他喃喃道:“师叔这是……”

    宁奕的眼神一直很平静。

    他从杀戮大鹏鸟的那一刻起,神情就没有变化过,极致的平静,极致的冰冷……妖潮破碎,金雷浩荡。

    他望向人海,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的身后,是一片金色雷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妖灵被雷劫劈得破碎,直接湮灭。

    而此刻,他的面前就是北境铁骑。

    有人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轰”的一声。

    雷霆宣泄,落在那袭黑衫的头顶,与此同时,宁奕抬起一只袖袍,满袖剑气炸开,脚底的细雪顺势掠出,与稚子一左一右交接飞起,化为两道纠缠的长虹,迎上那道雷霆

    璀璨的金光在空中一线爆碎。

    宁奕没有再前进。

    他神情木然,抱着丫头,悬浮在天地之间,缓缓弯曲膝盖,结跏趺坐。

    飞剑掠阵,神池飘摇。

    渡劫。

    就在此地渡劫。

    “他是在为我们阻拦妖潮!”

    有人恍然明白了“宁奕”此举的深意,铁骑抵达天海楼边境,无法再前进,被逼至死路,而身后就是那些东妖域的妖修!

    宁奕悬在这里,就像是一道天堑。

    金雷滚滚,化为天海,在这片地界之上,没有什么比天地间的法则更加强大……即便是那位初代始祖炼化的“天海楼”,也无法阻抗天雷。

    这道天雷,汹涌澎湃,向着宁奕头顶而去。

    天地规则,容不下宁奕这等逆天之人。

    要抹杀,彻底的抹杀。

    ……

    ……

    在宁奕坐下之后,谷小雨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了心,并没有如释重负,相反,一颗心在此刻提到了嗓子眼里。

    齐锈神情凝重道:“这等天劫……小师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招惹如此大的劫力?”

    千手没有说话。

    她平静回想着,在天都的小山头上,徐藏复活的那一日。

    同样是雷劫浩荡。

    生死规则,是世间最极致最不可忤逆的道理,修行者可以长生,但不可永生。

    这个道理,是不可违背的。

    人死如灯灭。

    但……有人偏偏要逆天而行。

    吹灭一口灯,然后再将其点燃,这就是逆天二字。

    徐藏这么做了,他从那口棺木醒来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成功欺骗了天地规则,也成功的“向死而生”,脱胎换骨。

    若是没有被规则发现,自然是一片天平。

    而若是被发现了。

    那么雷劫便要将其抹去。

    “小师弟的身上,有杀孽,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温韬悠悠醒转,一只手扶了扶自己额首的紫金冠,痛苦地从地上坐起,然后怔怔看着那片金色雷海,喃喃道:“宁奕是盗了光明皇帝老子的墓陵吗,这么大的仗势……这是想要他死啊。”

    不仅仅是蜀山。

    此刻被天海楼屏障困住的修行者,都看见了这一幕“蔚为壮观”的场面。

    珞珈山主扶摇眯起双眼,她从未见过如此浩荡的劫力,作为“生而赋神”的神种,自从踏上修行之路,她便一路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丝毫的瓶颈,阻拦,而神性加身,大道垂怜,破境之时,更不用说雷劫,就算是她杀了人,积攒的业力也少得可怜。

    按理来说……不应该的。

    扶摇在宁奕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东西”,宁奕在十境之前就修行出了神性,按理来说,是被上苍垂青之人,怎会招惹如此大劫?

    她的身旁,叶红拂忽然开口道:“师尊……宁奕现在,是不是远远超过了我的境界?”

    扶摇一怔。

    她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神有些复杂。

    作为自己最疼爱的人,小叶子一直在追逐着年轻一辈第一人的位置,追逐着至强的剑道,也追逐着自己的本心,在宝珠山之前,她所追逐的是谪仙人洛长生。

    宝珠山,东皇胜出的那一刻,对叶红拂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因为这意味着,她心中那个不可被战胜的谪仙,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

    有人可以做到战胜谪仙,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做到?

    没有最强,只有更强……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但真正明白,而且想通的人,实在太少。

    扶摇沉默片刻,道:“你不用想得太多。”

    叶红拂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很不容易,得到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扶摇一怔。

    她望向自己的弟子。

    小叶子的神情,很罕见的不是一片冰山,她的眼神里有些许悲伤的情绪流淌。

    “在珞珈山莲花道场之前……我打开通天珠,让宁奕和裴灵素踏入墓陵。”叶红拂声音极轻,道:“其实我隐约猜到了……将军府和她的关系,在天都见面之前,我就查阅了宁奕的身世资料。”

    扶摇抿起嘴唇,道:“是因为徐藏的原因?”

    叶红拂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她追逐的,不是别人,不是洛长生,不是年轻一辈第一人的虚名……而是幼年时候,那个拦在自己面前一剑劈开神魔妖鬼的男人。

    追逐的,是徐藏留给自己的那句话。

    “好好活着。”

    什么叫好好活着……这就是叶红拂一直在思考的,追逐的,然后去做的事情。

    她在珞珈山岭帮了宁奕一个忙,原因很简单。

    徐藏收了宁奕为弟子。

    于是这位珞珈小山主,很是好奇地调查了宁奕的资料……在那之后,她逐渐明白了徐藏当年那句话的意思。

    好好活着。

    就像这个西岭穷苦少年一样。

    叶红拂看着宁奕,她轻声道:“但他活得太苦了,老天不应该这样对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城内城外

    万千金雷垂如海,剑气游鱼倒开天。

    一袭黑衫悬坐天地间,神情不变,搂抱着怀中的丫头,丝丝缕缕的生字卷,将裴灵素包裹起来,然后宁奕缓缓站起身子。

    他轻声道:“等我片刻。”

    大袖飘摇,黑衫起伏,宁奕轻轻弹指,袖袍内蛰浅的剑气一二三四如游鱼一般掠出,迎风而涨,化为一条条粗壮蛟龙,迎撞雷劫。

    细雪和稚子,在雷光的照耀之下显得苍白且坚硬。

    宁奕抬起左右两只手,两柄长剑瞬间掠回,细雪踩在脚下,稚子握在掌心,一人一剑冲天而起。

    迎战天劫。

    ……

    ……

    “太子答应过我的……要让宁奕活下来。”

    北境城头,铁骑轰鸣,尘土飞扬。

    所有人都看到了天海楼迅速扩张的那座领域,也看见了边界之处不可打破的牢笼。

    还有那沸腾的金色雷海。

    徐清焰神情阴沉,隔着一层帷帽面纱,盯住她面前的大红袍男人,昔日应天府的府主朱候,此刻身形瘦削如一盏摇曳烛火,站在风中,红衫飘摇。

    朱候的声音也像是一团风中飘零的火焰。

    “太子殿下只答应了你……愿意遣动圣山,还有红拂河的大能。”朱候的面色像是一团白雪,他轻柔而又耐心的解释道:“这世上没有人谁能够保证另外一个人的生死……即便是太子也无法做到。徐姑娘,你要清楚,天都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徐清焰沉默下来。

    “如果不是酒泉子和苏幕遮两位涅的出手,宁奕已经死在小衍山界里了。”朱候看着徐清焰,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位女子身上多停留,而是望向其身后的那场壮观雷劫,轻声感叹道:“而这般浩瀚的天劫,人力又怎可阻挡?”

    就像是青山府邸的那场大雨。

    逆天之人,必有逆天之劫。

    朱候柔声道:“就算是涅出手,也无法保住他……因果之中,自有结局,何必操心?”

    短暂的沉默之中。

    徐清焰只是斩钉截铁说了四个字。

    “我要他活。”

    朱候叹了口气,道:“太子最多只能帮你打碎天海楼的禁制……临行之前,太子嘱托过我,但凡你有想要的,那么便一定要答应下来,但这件事情太子做不到,我不可应承。”

    “打碎天海楼的禁制……”

    徐清焰有些嘲讽地笑道:“这是在帮我吗?太子不把北境铁骑当人命?不想把长城握在自己的手掌心?”

    这句话的嘲讽,朱候没有去接,只是微笑望着这位帷帽女子。

    徐清焰平静道:“天都的那两位涅……根本就没有迎战白帝的意思,沉渊君是将军府的沉渊君,铁骑是北境的铁骑,但太子只想要北境,不想要将军府。”

    朱候仍然只是微笑,不予回答。

    徐清焰冷笑一声。

    她也不再开口,而是默默攥拢双拳,将其搁在城墙之上。

    搭桥相见,距离越来越近。

    她连宁奕的情绪都能感受得到

    愤怒,悲伤,痛苦……她不知道在灰之地界发生了什么,也看不清远方的雷海里是什么样的景象,她只希望宁奕能够平安归来。

    闭上双眼。

    放空思绪。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太子帮不到我,那么就请你回去吧,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我自然会回到天都,把我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朱候笑了笑,没有说话。

    城头有风掠过,吹动红衫摇曳。

    朱候眯起双眼,他站在徐清焰身旁,没有离开,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远远将目光投向天海楼,望着那道璀璨的金色雷海,黑衫持剑迎战雷劫,而无数柔和生机裹挟着一道孤苦伶仃的紫衣身影,那道身影的气机已经竭尽干枯……看起来像是一朵随时都会凋谢的鲜花。

    朱候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这件事情做不到……但总归还有其他的事情,是太子能做到的。”

    “既然你不希望见到我……那么我便先离开。”他望向徐清焰,轻声道:“希望宁奕能活着回来,想必那个时候,你还是会需要太子的。”

    朱候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城头,转身离开之时,一枚令牌被他轻轻按在城墙头上。

    那是一枚镶嵌着雪白鳞龙的长令。

    白龙令。

    徐清焰神情复杂,她凝视着那枚令牌,最终将其收下。

    ……

    ……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雷劫了。”

    天海楼地界,雷劫之外,几乎没有生灵敢靠近。

    但唯独两人是例外。

    酒泉子背着那尊巨大酒壶,在与浮图妖圣一战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收敛这尊法器,而是仍然保持着这副巨大化的姿态,而且不断汲取周遭的星辉,黑白色的浊气在酒壶虎口流淌,其内洞天拧转如瀑布。

    苏幕遮望向那金色雷海,神情感慨,“宁奕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家伙。”

    酒泉子望向苏幕遮,他轻声笑道:“是啊……他很不错,在我那个时代,是没有这样敢与天道争辉的年轻人的。”

    “修行一路,没有止境,但寿命会走到尽头。”酒泉子轻声呢喃道:“大家修行都是为了‘不朽’,但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我要走的是一条逆天的路,哪里能够处处顺着天意而行?走到最后,终究失败,连一线希望都看不见。”

    苏幕遮神情古怪,看着书院的这位老祖宗。

    平庸之辈?

    酒泉子前辈说自己是平庸之辈……那么这世上,还有谁配得上“惊艳”?

    “他的师兄是徐藏吧……”酒泉子忽然有些恍惚,他虽长眠红拂河,但对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那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一度引起了这位老祖宗的注意。

    酒泉子喃喃道:“一脉相承,难怪如此……徐藏是一个很惊艳的年轻人,可惜死的太早。”

    苏幕遮嘴唇动了动。

    这位老祖宗,在天都政变之时,恰好陷入了深眠之期,所以并不知道……徐藏在蜀山阖目之后,又重新醒来,而且刺出了惊

    艳天下的那一剑。

    “陛下做了很多错事,他错杀了很多惊艳的晚辈。”酒泉子望向苏幕遮,看到后者惊愕的神情之后,笑着解释道:“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陛下年轻的时候,强的有些离谱,而他在巅峰时期又处得太久,见过陛下的人,最终都无一例外的,走不长远。”

    苏幕遮有些恍然。

    她明白酒泉子的意思了。

    “很久之前,陛下来过一次红拂河,与我聊过‘徐藏’。”酒泉子轻声道:“陛下说他很欣赏徐藏,很希望能够看到这位剑修功成圆满的样子……所以天都给了徐藏很多‘照拂’,而陛下却未在公众场合表露出这些意味,他认为徐藏是一个可塑之才,是一个值得大隋花费时间精力去培养的人物。”

    “而这样的一个人,需要天都为他提供‘造化’,敌手,造化,道侣,或者仇恨……”说到这里的时候,酒泉子望向苏幕遮,他的面容虽然“年轻”,并不苍老,但眼里却像是一片活了千年的大海,什么情绪都有。

    苏幕遮的神情有些困惑。

    紧接着她的嘴唇有些干枯。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像陛下那样,自身成就无敌的境界,然后手握大隋所有的权力,那么他一定会很孤独。”酒泉子低垂眉眼,笑道:“渴望对手,也渴望失败。所以在那件事情之后,他亲手塑造了一个环境,来让徐藏‘成长’……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陛下做得到。”

    酒泉子说的这些话,彻底击溃了苏幕遮的认知。

    她根本不能相信。

    徐藏的成长……竟然是太宗在背后推助,为了什么?

    为了培养出一个足够强大的剑修,刺向自己?

    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孤独吗?

    酒泉子只是平静的阐述,并不带任何的个人情绪。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陛下就是这么做了。”

    顿了顿。

    “就像是当初的‘天都血夜’。”

    四个字。

    苏幕遮神情一凛。

    酒泉子缓缓道:“你应该是知道‘天都血夜’的真正原因的……陛下容不下裴。”

    苏幕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天都皇城,十多年前的那件旧事,是一件禁忌之事,向来不允许被人讨论……而作为白鹿洞书院院长的苏幕遮,更是三缄其口,绝不会提。

    事实上,关于真相……世人所知道的,少得可怜。

    酒泉子望向苏幕遮,他淡淡道:“裴要只身去北境袭杀白帝。”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了……那么事情的后果,很有可能是白帝直接陨落,最差的情况,也是白帝城主重伤,东妖域一蹶不振。”

    “但事实……并非如此。”

    酒泉子皱起眉头,颇有些琢磨的开口,“血海深仇?个人恩怨?还是……一些更单纯的东西?我猜不透陛下,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陛下一直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渡劫

    太宗是一个令人无法捉摸透的人。

    因为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一个住在皇宫内,没有第二个说话之人……或许在以前有,但是漫长的岁月里,这些人死得都差不多了,除了莲花阁的袁淳先生。

    在皇帝晚年的时候,才考虑到“诞子”这件事情,曾经的太宗意气风发,甚至考虑要平定北方的妖族天下,成就自身不朽的传说境界,那样一个气吞万里如虎的男人,怎可能想过“晚年”如风烛,偌大王朝的继承问题……所以到了大限将至之时,太宗开始纳妃。

    入宫女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这个男人的心中,始终有一面棋盘,棋盘上的棋子随着岁月老去,但他的对手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只要他要活得足够的久。

    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

    ……

    雷海之外,两位涅结束了关于“天都血夜”和“太宗皇帝”的对话。

    有些问题,在人死之后,将永远得不到答案。

    探寻太宗是什么样的人……在太宗“死”后,其实已没了意义。

    对与错,功与过,都不可再修正,亦无法再弥补。

    酒泉子微微凝神,他望向远方金色雷海。

    “如果我不出手……看他的样子,是想引动雷劫之力,打破‘天海楼’地界的屏障。”书院老祖宗的神情有些精彩,他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

    苏幕遮看着沐浴雷海的那道身影。

    “既然如此……不妨就让他试一试。”酒泉子轻声喃喃道:“天海楼地界的始祖规则再大,难道还能大得过天?我很好奇……宁奕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回头望向小衍山界的方向。

    “老祖宗……这样不好吧?”苏幕遮有些担忧,她顺着酒泉子的视线望去,在小衍山界,紫山山主和沉渊君正在与白帝厮杀,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酒泉子平静道:“记住……书院也好,北境也好,都依附于皇权之下……

    那位太子让我们尽力救下宁奕,保住铁骑,只要我们完成这件事情,其他的结局就不重要。”

    老人的神情有些惋惜,但还是开口道:“将军府势大,终究不能让太子安心,那位殿下的意思你应该也清楚。”

    苏幕遮沉默下来。

    太子的意思……是保住北境铁骑。

    但无须去保沉渊君。

    酒泉子平静道:“你放心,我不会拿北境铁骑开玩笑……只要宁奕的第一道雷劫没有轰开天海楼屏障,我就会出手。”

    他的背后,那尊酒壶不断汲取四周灵气,内里的杀力时刻汇聚,只等绽放。

    ……

    ……

    金色雷海之中,一袭黑衫,驭剑而行。

    剑仙气象,在此刻已然巍然大成,宁奕踩踏细雪,双手不断结印,剑气洞天倾开,大道长河之中的丝丝缕缕剑气,在此刻被他展化而出,长陵石碑内的那些剑道意境,化为一条又一条的洪流,围绕着这一人一剑。

    神池破碎,但剑心还在。

    宁奕的肩头,紫霞横飞,原先破碎的骨肉,在此刻极快的“修补”起来。

    “轰”的一声。

    一道金灿雷霆落下,这一次宁奕没有躲闪,硬生生迎接而上,稚子长啸,剑尖对撞雷霆,针尖对麦芒,刹那绽放出一蓬金灿光火,整柄稚子剑身都被炽烈金光所淹没,发出“叮叮当当”的淬炼声音,在雷劫洗劫之后,这把飞剑非但没有丝毫折损,反而变得更加坚固,更加不可摧毁。

    宁奕飞身而起,细雪从脚底掠出,迎接第二道雷霆。

    雷光呼啸连绵成海。

    将这袭黑衫吞没。

    雷光之中,宁奕放出所有的飞剑,将山字卷的神念,寄托在每一把飞剑之上,让其能够自行汲取雷劫之力,那些品秩不够的飞剑,在接触雷劫的第一个刹那,就支离破碎,直接被劫力打得破碎,剑身炸开。

    养剑如养人。

    在生字卷和山字卷两卷天书的庇护之下,极少数的飞剑“存活”下来,它们在第一波雷劫之下被“洗髓伐骨”,剑身金光熠熠,

    蕴含雷霆之威,而这次洗礼,直接让这些飞剑的品秩拔高了一个层次。

    除了细雪和稚子。

    这两把剑,本就是当代最强级别剑修的佩剑。

    细雪是蜀山历代大剑修的传承之物,在宁奕之前的上一位主人是徐藏,再上一位则是东岩子赵蕤先生。

    而稚子的主人,则是名震两座天下的西海老剑仙叶长风。

    雷劫固然强大,但想要摧毁这两把飞剑,几乎不可能。

    稚子发出了锵然的震颤声音,对于这道雷劫,剑灵甚至展露出了兴奋……看样子,在跟随老剑仙的日子里,他可没少经历这些雷劫的洗礼,然而真正遇到金雷之时,剑身还是发出了痛苦的铮鸣。

    劈向宁奕的雷劫,实在太逆天了。

    或许叶老前辈所经历的雷劫,杀力更大,但单单要论天道规则的杀念……叶老前辈这种想要突破极限的逆天者,和宁奕这种“死而复生”的逆天者,显然是后者更招惹仇恨。

    而细雪则不一样,细雪经历过“折断”,与宁奕一样,是死而复生之物。

    天道并不在意一件器物的“死活”。

    但细雪与宁奕,有着比稚子更密切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它与宁奕形影不离,执剑者的神性也好,宁奕的剑气也好,都浸入剑髓之中。

    细雪迎战雷劫,剑身自内而外,都绽放出炽目的光芒。

    它在怒嚎。

    在宣战。

    与那个悬停在空中的黑袍男人一样。

    宁奕抬起头来,他注视着九天雷霆的汇聚之处,那片穹顶的最高点,规则的起源地。

    他长啸一声,抬起双手,细雪和稚子双双掠入掌中。

    “杀!”

    啸声搅动风云,宁奕不退反进,直接向着穹顶杀去。

    你以雷劫渡我?

    我以剑气渡你!

    穹顶雷海,被一道剑气刺穿,雷霆翻滚,粗壮如蛇的雷光,被大江大河一般的剑气劈卦破碎,紧接着被宁奕攥住“三寸”,狠狠挥舞一圈,向着人间掷而出,化作一条大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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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