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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弑神

    “轰隆”一声。

    金色雷霆被宁奕死死攥住,挥舞一圈,化为一条炽烈大鞭,向着天海楼边界的屏障贯穿砸去!

    无数铁骑的凝视之下,一道黑衫,跨步而出,如天神一般,在渡劫雷光之中屹立不倒,而且抓住雷劫

    “师叔这是想打碎天海楼屏障?!”

    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连谷小雨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也太疯狂了吧?

    在明白了宁奕的真实意图之后,诸多圣山的剑修,眼神震撼。

    这是要以规则硬撼规则?

    “砰”的一声,天海楼的屏障,发出剧烈的震颤之音,这条金色雷劫所化的大鞭,狠狠击打在白色屏障之下,打得天海楼牢笼“皮开肉绽”,而挥出大鞭的那个人,宁奕,此刻也正遭受着层层雷劫的洗礼。

    黑色的衣衫,几乎是刹那之间,就被雷霆劈碎。

    无数剑器在雷海之中遨游,围绕着宁奕旋转。

    天海楼地界,在天道规则的压迫之下,隐约震颤,快要裂开。

    宁奕高喝着再度伸出一只手,如法炮制,“捏”住第二道金色雷劫。

    他很清楚,白帝施展“天海楼”是要做什么……他的血液之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压迫感,而这股压迫感极其熟悉,曾在西妖域棋盘,宁奕感同身受的体验过一回被压制在“笼牢”内的感受。

    往生之地。

    无数朝圣者。

    就是这么诞生的……被白帝以“生死规则”禁锢,然后奉献血肉,精神,还有不朽的信仰。

    白帝想要硬生生炼化这片地界内的生灵,开辟出一片史无前例的“朝圣地”。

    规则已经降临。

    此刻的北境铁骑,座下骏马,大多暴躁起来,不断以四蹄擂地,但是抬起头来,猩红眸子里望向天海楼的边界,却带着一丝恐惧……他们想要挣脱这座“笼牢”,却又畏惧白帝血脉的压制,这便是西妖域棋盘山脉里如出一辙的景象。

    而将军府的这些将士们,虽然觉察到了异常,但却没有觉察到异常来自于哪里……他们其实都是极其敏锐的人,游走在生死边缘,对于危险的感知极其敏感,但这些日子,驰骋在“灰之地界”,无处不是危机。

    白帝生死规则的降临,来的并不强烈。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

    所以牢笼里的铁骑,圣山的剑修,感应到这股危机的只是少数。

    千手当然是其中之一,她神情担忧望向不远处,目光与扶摇,徐来,等境界破开命星的那些大修行者一一对撞,都发现了对方眼神之中的那股“焦躁”。

    牢笼不破,便无法逃出规则。

    如今是“温水煮青蛙”,但火候掌握在白帝手上。

    如今的局势……其实与远方小衍山界的那场战斗有关。

    白帝,紫山山主,沉渊君。

    如果这一战的胜负分出,想必那位东妖域的妖族皇帝,并不会吝啬规则之力,要炼化天海楼如今辐射的地界,可能也要不了多久。

    ……

    ……

    “所以你觉得……你凭什么能杀死我?”

    幽幽的声音,在大雪里回荡。

    白帝睁开那双猩红的眸子之后,轻轻舔了舔嘴唇,他眉心的那片白麟,似乎有了呼吸,缓缓开阖,像是鱼鳍一般,在轻柔开阖摇曳之后,这片如海藻一般的“鳞片”,便缓缓变了颜色……不再是惨白如霜的雪色,一抹猩红荡漾开来,紧接着便化为一片柔软的,浸染鲜血的红鳞。

    更像是一只眼。

    他睁开了眼,整片小衍山界的光芒便陡然变了。

    像是一轮落日。

    带着温暖的红色。

    要将这片大地,拉入黑暗之中。

    白帝向前俯冲。

    紫山山主撑开“红烛”,踩踏大雪前行,与此同时,沉渊君也在雪地之中拔刀,刀罡卷起一蓬雪屑,整个人的大氅燃烧金光,一左一右,一道红光,一抹金光,迎面撞向那道雪白身影。

    白帝面无表情,抬起两只手,一左一右伸出手臂,几乎是刹那之间,两道沉闷的撞击声音,便在其左右响起,东妖域皇帝的左手五指勾起,攥拢成拳,狠狠在“红烛”伞面之上击打而下,右手则是化掌猛地攥下,逆着刀气抓住沉渊君的涅之刀。

    楚绡的神情陡然变了,她的面前,“红烛”坚韧细腻的伞面,像是迎接了一场从九万里高空坠下的冰雹,拳头大小的“冰雹”迎面撞击伞面,自外而内的,瞬息凹陷出数百道拳印,骤烈的气机,被伞面硬生生抗住,接着从“红烛”的伞边倾泻而出,撞入周身三尺之内,连同一身护体的紫山罡气,全都打得支离破碎。

    楚绡神情苍白,胸膛起伏,撑着那柄红伞,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飘荡在万丈海面的一只小舟,白帝的攻势越来越快,而红烛的伞面已经发出了“撕啦”的破碎声音,金色的杀念如流水瀑布一般,从伞面旋转掠开,大雪纷飞,一抹猩红血珠抛飞而出

    另外一边,沉渊君的长刀,在递斩而出的那一刻,刀罡恢弘如大日,紧接着便被一只无情铁手“钳”住,这只手掌像是万年不化的寒铁,将所有的炽热,所有的温度,全都熄灭。

    长刀刀身狂颤,被紧贴而上的手掌按压。

    沉渊君狂吼一声。

    长刀的震颤频率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愈发强烈,只是在白帝的掌心按压之下,频率越来越高,但振度却越来越小。

    一整柄长刀,递出之时,势如破竹,长虹贯日,刀身上还燃烧着璀璨的金色光火,如那件金色大氅一般,象征着北境不熄野火的战意,在白帝的压制之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的熄灭。

    这其实是一个短暂的过程。

    但却让人绝望。

    沉渊君注视着自己的刀身,野火熄灭,一层霜雪覆盖,紧接着这层霜雪层层蔓延,从刀尖到刀身,到刀柄,到自己的手掌。

    在数个呼吸之后,他的金色大氅变成了银色,火焰仍在,但不断燃烧拂动的焰火表面,笼罩了一层浅淡的寒意,如毫毛一般摇曳晃动,笼而不散。

    眉须同样如此。

    那双剑眉冻结出一片霜雪白色。

    紫貂尾的抹额,生出冰冻霜痕,然后变得质地干脆,咔嚓一声生出蛛网,接着支离破碎,风化成烬。

    紫貂尾破碎的那一刹。

    沉渊君怒吼咆哮如狮子,双手持刀,体内的狂血燃烧而起,他不再抑制那股禁忌之力,沸腾的血液被心脏狠狠挤压,然后送到浑身四处,这具被霜雪逐渐冻结的身子,如同生锈的水泵,在此刻尘尽光生,释放出涅本该有的生机。

    “去你 妈的!”

    一句肮脏而愤怒的咆哮从沉渊君口中怒吼而出,狂血爆发之后的男人,像是一头雄狮,那件大氅上的火焰震碎银白霜雾,像是狮子抖擞寒冬的鬃毛,他注视着眼前的白帝,手起刀落,长刀狠狠在白帝的掌心划过一抹弧线,一路火花带闪电,这只手掌根本就不是修行者的手掌……白帝的肉身,也根本就不是修行者能够修出的肉身。

    沉渊君的体魄之术已然大成。

    以人族之身,抵达媲美妖族最强者的那一层次。

    他很清楚,在这世间,人类和妖族的修行者,天赋决定了下限,努力决定了上限,而无论是谁都有一个极限……如今的白帝,就突破了这个极限。

    在三年前,一刀斩碎莲花阁禁制,释放出大隋铁律的沉渊君,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到“刺杀太宗皇帝”的计划之中,但他算是半个目睹者,他知道超越极限的“修行者”到底有多么恐怖。

    道宗和灵山压上了所有,进行的这场博弈,最终以失败告终。

    在涅境界超越极限的那些人。

    已经不能说是人。

    他们只需要施展出自己的“力量”,那么便会在人世间收复一大批的“信徒”,因为对人而言,这就是神迹本身。

    太宗断臂能重生,被细雪洞穿心脏依然可以复苏。

    如今的白帝,与当初的太宗,究竟孰强孰弱,无法比较……但这两者必然是一个层次的修行者,超越了“人”的范畴。

    半步不朽?

    这个说法很不恰当,但沉渊君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因为同为涅的自己,和太宗,白帝,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即便燃烧“狂血”,可以把这个距离拉近。

    也永远无法做到“抹平”。

    沉渊君凝视着白帝,他脑海里回荡着的都是那枚被太子送到北境将军府的“通天珠”,在莲花阁劈出那一刀后,太子兑现了他的承诺,那位天都新主是一个极其信守承诺的人物,说到做到,他答应沉渊君,送给北境将军府自己所有的一样东西。

    随意挑选。

    哪怕自己索要的是“天都政变”的机密文件,太子也没有拒绝。

    于是沉渊君便拿到了那副徐藏剑杀太宗的画面。

    在承龙殿的那一战,画面实在模糊,因为方圆数里的土地都被摧毁,而皇都周遭的通天珠也在那一战中,损坏的七七八八。

    但仍然有“幸存”之物。

    沉渊君要的不是细节,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师弟徐藏,是怎么做到的?

    险些杀死太宗。

    一个刚刚破境的涅,凭什么杀死一位超脱极限的“神”?

    (经读者提醒,前文提到,紫山山主楚绡的“伞”,应叫“红烛”,而不是“红雨”,多谢指正,已经修改。)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通往不朽的战争

    沉渊君拿到了那颗“通天珠”,然后他仔细观摩了那枚珠子内承载的内容。

    从徐藏师弟拔剑,到递剑,再到剑碎,即便画面模糊……仍然能够看出满溢的剑意。

    他试图弄清楚那个问题。

    一个刚刚破境的涅,凭什么杀死一位超脱极限的“神”?

    这个问题本来是无解的。

    直到他看了这段画面……他知道了答案。

    这世上总有人能做到“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就是天才存在的意义。

    徐藏的剑意,他现在学不来,以后也永远学不回……这位将军府年龄最小的师弟,身上满溢着通天的剑道天赋。

    那一剑饱含了太多的隐忍,愤怒,还有仇恨。

    徐藏牺牲了一切,才凝练出那一剑。

    他做不到。

    从兼修刀剑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做成了。

    这就是太子放心把通天珠给他的原因,哪怕有人看了徐藏“弑帝”的那一段画面,也绝不可能效仿出来……这世上只有一个徐藏,如今灰飞烟灭,自人间消弭尔。

    但沉渊君看到了“另外一种方法”。

    徐藏的这一剑,不仅仅是一剑。

    是天时,地利,人和,处心积虑,阴谋阳谋,叠合在一起的一记杀招。

    这一剑,不仅仅是“剑”……也可以是一刀,一拳,一掌,只要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啊,那么便可以完成“杀死”的目的。

    这就是沉渊君所看到的“办法”。

    ……

    ……

    白帝的手掌与长刀划过。

    狂血在沉渊君的身体里沸腾。

    第一刀斩落之时,第二道连绵的刀影便悬浮抬起,汹涌澎湃地落下,化为一道炽烈的长虹,雷光四溅,第二刀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犹如一道幻影,在虚空之中斩落,斩落之处与第一刀如出一辙。

    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以至于两道炽烈的刀光像是在同一时间拔出递砍而下!

    白帝的掌心,一抹金灿的血线抛飞而出。

    沉渊君狂吼着砍出第三刀。

    刀罡呼啸,被巨大的重压挤地破碎,在第三刀砍下之时,这把长刀的刀身已然碎裂,在空中炸开。

    与古刀一起炸开的,还有白帝的那只手掌。

    血雾轰鸣。

    雪白大袍飘扬。

    白帝抽回那只“手掌”,后背撞破血雾,他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袖口,神情阴沉而又平静,眼神的最深处还夹杂着一抹不可思议……这个叫“沉渊”的人族涅,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这等品秩的宝器,就算炸开,也不可能伤及自己。

    竟然斩了自己一只手?

    令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位妖族皇帝,神情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痛苦,落在数十丈外,大袍在风雪之中飞掠狂舞,落定之后,他木然看着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袖口,狂舞的风雪蜂拥而上,鲜血都被冻结,所有的伤势在“死寂”之中归零……就像是“朱雀虚炎”可以焚烧万物一样,极致的寒冷则是可以冻结一切。

    他失去的“那只手”,并没有像天都皇城的太宗一样,直

    接以极其磅礴的生机,硬生生重塑而出,而是被风雪覆盖之后,冻结成一片雪白,然后冰屑破碎,从中剥离出一只纯粹如白玉的“手掌”,这只手掌比之前要足足大了三四倍,更像是某种大妖的利爪。

    沉渊君眯起双眼,嘴唇干枯,双手攥着一柄空荡荡的刀柄,刀身已经在风雪之中支离破碎吹散而去。

    他盯着白帝的那只大袖。

    那只“利爪”,像是……真龙?

    这位东妖域皇帝的闭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烛”在骤烈的海潮之中飘摇。

    楚绡的身形,一度被白帝压至地面,她艰难撑着红伞,伞边旋转飞快,不断卸力,终于在白帝撤力的那一刹,攻守异位,爆发出来,紫山山主收拢伞尖,将其重重戳出。

    数十丈外,一道黑白剑气闪逝而过,迸发出“尖锐”的炸响。

    侧过面颊的白帝,细眯起眸子。

    那道剑气掠过后颅,一路撞向远方,最终在一座小山头引爆,直接将山头夷为平地。

    缓缓回过头来。

    他的面颊有一道狭长口子缓缓裂开,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

    “紫山生死术……不过尔尔。”他轻声笑了笑,“这些年,你似乎没什么长进。”

    楚绡神情阴冷。

    白帝望向沉渊君,轻声道:“你也不错,只可惜这辈子没希望抵达裴的境界了。”

    沉渊君无动于衷。

    白帝淡淡道:“如果只有这些术法的话……那么就请二位,随北境铁骑,一同死在天海楼内吧。”

    他神情漠然,望向远方。

    但悬在头顶的那座雪白琼楼,不再太平,轻微的震颤之后,一盏又一盏的光火,在天海楼内密密麻麻的阁楼单间里响起,这些光火从四面八方汇聚,掠出楼阁“窗台”,然后凝而不撒的来到白帝面前,化为一盏幽幽光火。

    白帝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轻轻拎起“灯火”。

    他吹了一口气。

    于是那凝聚的天海楼之光,便倏忽掠开

    一盏灯火熄灭。

    千里生机消弭。

    这座天地间的光芒,就此消散。

    楚绡瞳孔收缩,她能够感到自己体内,生死之气的平衡,在那盏灯火熄灭之后,开始了“倾泻”,头顶之上,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铺展开来

    沉渊君同样神情阴沉。

    “这是……”他抬起手掌,掌心野火燃烧的纹路,在此刻黯淡下来,光火仍在,但生机开始消弭。

    天海楼上是穹霄。

    天海楼下是笼牢。

    “他要炼化这座‘熔炉’里的生灵?”楚绡眼皮一跳,她猛地意识到了,对面那个男人要做的事情……天海楼力量的扩散,还有笼罩北境铁骑的“自大之举”。

    这场战争,根本就不是东妖域与北境铁骑的战争。

    白帝从容的放走“宁奕”,平静的面对自己两人……甚至不在意另外的那两位涅,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看清楚,这场战争的本质。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是他……走向不朽的战争。

    ……

    ……

    大道长河

    ,金雷呼啸。

    云顶之上,持剑独行。

    细雪与稚子,一左一右,宁奕的周身,缭绕着炽烈的雷光,剑气荡开雷劫,仍然有粗壮如蛇的雷光砸落在身,一身黑衫破烂的不成样子,但宁奕浑不在乎。

    没有痛苦。

    也没有悲伤。

    雷光之中,他独自一人走向云端,雷云积淀的穹顶,四周金雷如梯,云雾破碎,这条金光大道,步步是劫,神池破碎,每走一步,都是喋血。

    宁奕的发丝散乱。

    唇角的鲜血早已干涸,即便是生字卷,在对抗这等天劫之下,也有了“枯竭”的迹象……没有人是永生的,这世上有天道轮回,有报应循环,有劫力轮转,数之不清的金雷,还在不断积蓄,抗下了第一道,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直至一切的结束。

    这是送宁奕通向终焉的雷劫。

    送他去往他本该去的地方……在皇陵冰川,他就该死去。

    如今……天道来渡他。

    站在那团金色雷云面前。

    宁奕笑了笑。

    这是他能在天海楼领域,所升到的最高的位置。

    他握着长剑,道:“想渡老子?”

    一道粗壮雷龙咆哮而来,瞬间从宁奕面前被惨白的细雪剑光一切为二,化为两段抛飞消弭的白色霆光炸开。

    身后轰隆隆的炸响,淹没在云潮之中。

    宁奕面无表情,讥讽道:“上一个要渡的人,还记得吗?他叫徐藏,他是我师兄。”

    如果这团雷云有意识,那么此刻的表情,一定异常愤怒。

    宁奕缓缓举起一只手,那把剑的剑尖,无数神性缭绕,举剑的动作极其缓慢,又极其显眼……在这偌大的天地之间,除却那座雪白琼楼,就只剩下宁奕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衣衫。

    他举起剑,像是挑衅。

    而那团超脱一切的金色雷云,明显更加暴躁,愈来愈多的雷光在天海楼领域的上空汇聚,这是最极致的天地之力。

    天海楼这座笼牢,拦得住这世上的所有生灵,却拦不住劫力。

    这道劫,要落在宁奕头顶。

    天海楼拦不住,白帝也拦不住……这是天威,而天威不可抵抗。

    宁奕高声喝道:“来啊”

    绚烂的,夺目的金色雷海,在“缓慢”下压,它轻而易举的挤破了天海楼最上方的禁制,万千雷蛇呼啸,奔涌,压抑,等待着最终的爆发,那座雪白琼楼“竭力”抵抗着这片雷海,却根本无法阻拦片刻,哪怕一丝一毫。

    宁奕举起长剑,他盯着那片雷海,眸子里一片金灿。

    除了雷,什么都看不见。

    他再度长笑道:“来啊!!!”

    决绝而又嘲讽的长笑,回荡在整片天海楼地界!

    北境铁骑怔怔抬头,那团夺目的金光从遥远的高空坠落

    一直面无表情的宁奕,笑出了癫狂,愤怒,悲伤,痛苦,还有不甘!

    他举起长剑,向着苍穹刺了出去。

    像是一只不羁的烈鸟,一根不屈的霜草。

    若前路,有死无生。

    那便,有死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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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桀骜之气

    灯盏破碎之后,生死法则在天海楼地界铺展开来

    穹顶云层坍塌。

    本来如一线潮水,即将抵达天海楼的曙光,在此刻也坍塌下来,一片圆弧地“避开”这片地界,化为层层浪潮。

    天黑了。

    如往生之地的长夜降临。

    白帝拎着那盏飘摇破碎的古老灯笼,他的神情悲苦而又凛然,轻声道:“所以你看……结局都是一样的。”

    无论他放谁走,让谁留。

    结局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寂灭”。

    沉渊君背对天海楼,他没有回头,一只手擦拭唇角鲜血。

    他看不见背后发生了什么。

    但他问白帝。

    “是这样么?”

    以红烛伞尖撑地的楚绡,袖袍在风雪之中摇曳,攥拢伞柄的手指藏在袖内,不住颤抖,她忽然开了开口,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眉尖先是挑起一抹困惑之意,接着便舒展开来……浮现了一抹释然。

    白帝蹙起眉头。

    他站在两位人族涅的面前,随着狂风的席卷,风雪漫过大袍,也吹碎这盏“功德圆满”的灯笼,流光飘向远方。

    远方金雷呼啸。

    天海楼“坚不可摧”的禁制,在这一刻,被凿打出了一个“缺口”,更加强大的规则压了下来,漫天雷劫追随着一道年轻的黑衫身影,劈向天海楼牢笼的边界。

    古老的天神,曾经以一把生锈斧头,劈开淹没世界的大海。

    宁奕在此刻就像是那个扑向大海的“天神”。

    只不过他更像是一头义无反顾的孤鹫。

    他没有开天辟地的斧子。

    他只有自己。

    以肉身开辟那片神海。

    “轰隆隆”

    金色雷霆从那片悬浮的规则之海中抽离,一道接一道,像是空中首尾衔接的飞箭,撞击之后擦出火光,合二为一,更加气势磅礴的汇聚。

    这些金色雷霆,汇聚之后,更像是劈开神海的那把斧头。

    在宁奕的牵引之下。

    一道足以震颤方圆百里的,骤烈的声音,撞击在天海楼的牢笼之上。

    ……

    ……

    北境铁骑,战马长啸。

    圣山剑修,佩剑铮鸣。

    谷小雨抬起头来,竭尽全力睁大双眼,“凝视”着那片璀璨苍穹,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脑海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磅礴的气浪瞬间便碾压而下。

    少年怒吼着从背后拔出断霜,狠狠插在地上,双脚踩下,鬓发在气浪翻滚之中肆意飞扬,一身古朴衣衫如浪潮层层叠叠。

    他怒目圆瞪,直视着看不见的穹顶。

    面颊被两行眼泪浸满。

    谷小雨此刻脑海里并没有愤怒,悲伤,诸如此类的情绪,强光太过于刺眼,即便是修行者也不可能去直视雷劫……那是上苍的愤怒,是天意的惩罚。

    凡人,不可直视。

    所以没有人抬头。

    连千手也没有,蜀山的小山主神情平静,低垂眉眼,避开了肉眼与雷光的对撞,但面容阴沉,伸出两只手,左手拽住谷小雨的衣袍。

    她望向自己的弟子。

    在这浩荡雷光之中,这黄

    毛小不点竟然还敢直视天劫?

    “眼睛不要了?”千手沉声怒吼。

    雷光之中。

    谷小雨的声音,瞬间就被嘈杂淹没。

    “我要看小师叔……递出那一剑!”

    千手怔了怔。

    递出……那一剑。

    那个看起来像是“飞蛾”一般,扑向天海楼地界的年轻人,在之前发出那般不甘,愤怒的狂吼。

    他绝不是赴死的。

    他要活。

    那么便要递出那一剑。

    但是此刻……千手已经没有丝毫犹豫的时机,她攥着谷小雨衣领,磅礴星辉卷动小不点周身三尺的所有物事,连同那柄深深插入大地的“断霜”,也拔地而出,锵然凛冽的剑气被星辉压缩,谷小雨的身子像是地里的“萝卜”一般瞬间被拔出。

    千手再度怒吼道:“走!”

    这句话是对齐锈说的。

    也是对周围的圣山剑修,还有身后的北境铁骑说的。

    话音咆哮出口的那一刹,千手的右手已经攥住了温韬后衣领,这油滑道士“自作聪明”地在雷劫降落之时,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张符,平日里盗墓走陵,沾染阴气,“恶贯满盈”,最怕的就是上天开眼,收了自己,下地府与那些圣山大人物见面相聚,此刻雷劫降临,温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遭了报应,于是赶忙贴了这张“死人符”,结果贴上之后整个人顿时滑倒在地,像是一条死鱼,浑然没了意识,化为半具活尸。

    千手左手拎起谷小雨,右手攥住温韬,脚尖点地,将大地踩出一个极深的凹坑,瞬间疾射而出。

    “没了意识”的温韬,忽然打了个冷机灵,天劫自然不会与死人计较,但就在千手刚刚起步之时,之前的落脚点,一道金灿雷霆从“战斧”之中分散,劈落而下,轰然将大地打了一个焦透……由此可见,这张死人符的充其量只能是骗骗自己,骗不了老天。

    一瞬之间。

    千手已经冲击到了天海楼的牢笼之处。

    她猛地撞了过去。

    这一次……与之前的尝试不一样。

    那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底部看似安然无虞,但实际上,被黑衫身影撞击的那一片区域,已经龟裂开来,大块大块的妖力根柱迸溅炸开,这片地界的共性便是这样……要么一起碎裂炸开,要么便坚如泰山。

    那柄巍峨的金雷战斧劈砍在天海楼牢笼边界。

    千手,齐锈,徐来,扶摇……圣山的剑修飞剑,还有莽莽的北境铁骑,在这一刻,全都冲撞而出。

    远天战鼓长鸣。

    牢笼破碎。

    即便被师尊拎攥在手上,仍然瞪大双眼,死死盯着穹顶的谷小雨,看清楚了此刻天幕上的那一道决绝身影。

    那道身影高举长剑,向着天地间的秩序,规则。

    狠狠地砸了下去。

    ……

    ……

    什么是规矩?

    规矩是拦住你前进的东西,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座山,一片海……

    所以天海楼是规矩。

    穹顶的那些金色雷霆,也是规矩。

    在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夜,徐藏背着那把包裹黑布的长剑,带着宁奕穿梭在安乐城的大街小巷,即将奔赴杀人战场

    之时,向宁奕演示过一击朴实无华的剑招。

    宁奕闭上双眼。

    回想着那一剑的景象……这就是他学会“砸剑”的那一刻。

    徐藏说这是蜀山最霸道的剑法。

    事实上,有些差错。

    因为不仅仅是蜀山。

    “砸剑”是整座天下,包括妖族在内……最霸道的剑法。

    它没有章法,也没有什么技巧,有些人可以一瞬之间领悟,有些人则是一辈子都学不到精髓,徐藏演示这一剑的时候,裴丫头也在场,以丫头高超绝伦的剑道天赋,即便是现在,仍然无法使出“砸剑”。

    但宁奕只看了一眼。

    因为他的胸中有那口气。

    可以说是“怨气”,也可以说是“剑气”。

    但其实,是那股蔑视规矩的,与徐藏一样的,桀骜之气。

    砸剑没什么道理。

    它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所以不讲道理。

    它是杀人剑,也不只是杀人剑……徐藏用“砸剑”来杀人,是因为那些人拦在徐藏面前,这一剑,是用来“杀规矩”的。

    小无量山的覆海星君,是规矩。

    天都城的太宗皇帝也是。

    拦在徐藏前面,束缚他,折磨他,使他不得开心颜,不得舒展眉,不得自由身,不得压抑胸膛痛苦,满藏骨内桀骜的,都是“规矩”。

    现在换到宁奕。

    一样。

    砸剑是用来杀规矩的,天劫要收他性命,白帝要夺他魂魄,那座古楼封他去路……这些是拦在眼前的规矩。

    这些……

    “给老子砸开!”

    怒吼着,狂喊着,声音在雷霆之中传递,在疾风骤雨之中扩散。

    一道剑光劈砍而下。

    天海楼的牢笼,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千手神情错愕,她看着自己面前,一线光潮涌现入内,浩荡的铁骑冲出牢笼,北境的战鼓高响震颤天际,无数飞剑在牢笼外掠行,锁住长夜的囚笼就此裂开一道“狭小”的口子,但已经足够这些铁骑突破,轰隆隆的人潮奔袭而出。

    谷小雨仍然死死盯住那片金色雷海,泪流满面。

    酒泉子和苏幕遮两个人,在铁骑和剑修的最后,两个人站在撤退人潮的末端压阵,神情复杂而恍惚。

    书院老祖宗喃喃道:“我低估了他……也高估了我自己。”

    他身旁的那只酒壶,裂开了一道口子,在他的面前,那道天海楼禁制的屏障,被轰砸出了一个极大的凹口,但可惜的是……并没有轰开这件圣物。

    在宁奕引动雷劫之前,生死规则降临的第一时间,酒泉子就已经出手。

    以……失败告终。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大隋有涅在战场,这是一计定心针,而白帝的天海楼地界到底能不能扛得住涅的全力一击……其实在那些圣山的剑修,还有千手的心中,是有明确的答案的。

    所以他们在等待。

    等待涅的出手。

    酒泉子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天海楼破碎的牢笼。

    他神情复杂望着远方雷海之中的宁奕,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这一战的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之已死,其念犹存

    苏幕遮有些失神,她嘴唇干枯,道:“白帝是一个自大到有些自负的人,我本以为,设下天海楼是他的狂妄之举……但现在看来,他的自负并不是空穴来风。”

    妖族的这位皇帝,实力之强,远远超过了她的预计。

    酒泉子竟然无法破开“天海楼”?

    这是她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酒泉子尝试失败的时候,苏幕遮脑海空白,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这位书院前辈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一定也做不到。

    那么谁能做到?

    宁奕。

    涅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利用了“规则”的力量。

    用天道之力,劈开了天海楼之力。

    ……

    ……

    白帝有些失神。

    他猜过几种结局,最好的结局,就是这些天海牢笼内的人族,全都被生死规则炼化,最终成就自己。

    最坏的结局……就是这个过程,产生诸多不顺,以至于结果有了些许偏差。

    譬如沉渊君的“杀招”真的重创了自己。

    或者紫山山主拼尽一切,拖住自己。

    这些“不可控”因素,会让自己生死规则降临之后的炼化成果出现不同的差异……但他从未想过,会像现在这样。

    在芥子山,很久没有人挑战他的威严了。

    天海楼结界的强度,他很清楚……大隋抵达边界的那两位涅,并不具备“普度众生”的力量。

    所以他留下了紫山山主和沉渊君。

    这是两个,在这场战争之中,可以创造“奇迹”的人物。

    但他唯独漏了第三个……可以创造奇迹之人。

    哪怕只有命星境界。

    但他拥有着那两位涅所不具备的……天道的仇恨。

    就连白帝也奇怪,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他望向远方的雷海,轻声笑了笑。

    人族的铁骑,已经突破天海楼的边界……由这个结果来看,白长灯真的死得很不值得。

    只不过白帝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多么痛苦,或者愤怒的异样。

    沉渊君看着这位东妖域皇帝,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芥子山的那些妖修,因为这场战争,死伤太多,而这个家伙居然还在笑?

    “我最疼爱的子女,都死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沉渊君的目光,白帝幽幽开口。

    “他们死在宁奕的手上。”

    “但事实上……这就是‘因果’。就像是裴的女儿一样,前人的因,落在后人的果上,因果轮回是不会停歇的,一段结束之时就是新的一段的开始。”白帝平静望向远方的雷海,他抬起一只手,整座天地之间的生灭规则重新回拢,化为一只灯笼凝聚。

    覆水难收。

    但这只灯笼却丝毫不差的重聚了。

    白帝将其轻轻掷向空中,飘摇的火星四溅,整座漆黑的天地重新被点燃,那盏灯笼在空中跌跌撞撞,碰在天海楼楼阁之处,化为一滩烟花,漆黑的楼阁,顷刻之间有无数光火传递。

    死灰复燃。

    天海楼的禁制不再蔓延,而是“缓慢

    ”收拢。

    无数大鹏鸟的呼啸声音在空中传荡,金铁破碎一般,这场战争之中,无论是大隋还是东妖域,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漫天的血气肆虐, 这些妖鸟之鸣叫,此刻带着极度的怨憎,泣血一般,飞向天心开启的那座古楼虚空之中。

    “我并不‘怨恨’宁奕,他结束了一段前因,但他的身上却留下了‘后果’。”白帝看着沉渊君,平静道:“他心底有魔,想要除去,就只能来找我。”

    沉渊君杵着长刀,死死盯住白帝。

    “我会在东妖域等他。他一定会来。”白帝微笑道:“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说话之间,他已经向后退去,天海楼禁制破碎,已经没有再战下去的意义,他并没有在此地浪费“生灭规则”的想法。

    所剩无几的时间,和残余不多的力量,是白帝如今仅存的仰仗。

    他或许可以在这里杀死沉渊君和紫山山主……但又有什么用?对他而言,人族的大能死去多少,活着多少,都与自己无关,那道倒悬海的禁制不曾枯竭,大隋始终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理想乡”。

    妖族的旗帜不可能插在那片土地。

    他不想浪费力量。

    这一次的“战争”结束了,但更加浩荡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有的是耐心。

    然而,一道低沉的,愤怒的声音,在沉渊君的胸膛深处响起。

    “你所期待的?”

    同时一道璀璨的剑光,在白帝眼前炸开。

    白帝面无表情,看着那道剑光破开风气,层层壁垒,最终在眉心之处悬停。

    他两根手指,将“破壁垒”截住。

    气机滚滚翻腾。

    后背之处,衣衫破碎,一柄燃烧着赤红烈焰的“野火”,戳碎了白帝的护体罡气,还有那件品秩极高的法袍,却无法突破贴身的那缕寒气……

    “这就是你所谓的‘杀招’?”

    白帝摇了摇头。

    “我说过,你不可能成为裴那样的人。”他幽幽开口道:“如果名字没有记错的话……大隋那个叫徐藏的剑修应该可以做到,但你不行。”

    沉渊君盯住那道惨白的身影。

    他笑了笑,露出灿烂的牙齿,道:“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但我想要试一试。”

    白帝忽然皱起眉头。

    这两把“杀意凛然”的飞剑,在他看来,貌似是沉渊君最后的手段了……刀剑成圣,这个消息他不是不知道,整座妖族天下都传疯了,在沉渊君第一次展露杀力之时,白海妖圣因为毫无防备,被飞剑斩落头颅直接殒命。

    这个新任的北境领袖,曾经是将军府的大弟子,除却极强的刀法之外,还藏了一手裴的绝学,咫尺飞剑。

    但在绝对的实力之下,所有的手段,都显得可笑,荒唐。

    飞剑连他的体魄都斩不开。

    那么……还有什么可打的?

    白帝是这么想的。

    当初天都皇城的太宗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远方拔出破碎古刀的沉渊君,对着白帝轻声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已经重复了很多遍。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

    ……

    在这道声音落地之时,白帝的背后,那座枯山败水,产生了一些异变。

    瀑布洞天,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摇曳,在“小衍山界”认主之后,这座小天地的剑气便收敛起来,以至于整座小世界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极点。

    白帝甚至忘记了,自己站在裴的剑界之前。

    他的面前是那把“破壁垒”。

    背后则是“野火”。

    野火是连接“小衍山界”的钥匙,这片世界不仅仅需要钥匙,也需要认主……裴残留的意志,在山界之内游荡,即便是有人“抢夺”到了钥匙,也不可能获得山界的认可。

    这座山界,不会留给外人。

    沉渊君不是外人。

    这两把飞剑,根本就不是用来“击杀”白帝的……沉渊君很清楚,哪怕他在当前的涅境界,再突破一层,也不可能以自身的力量,赢下这场对决。

    刀剑双修之时,就决定了,他的杀力无法与徐藏这种纯粹剑修走到底的人物相比。

    他很强,但有极限。

    无法像徐藏那样,以杀意凛然的剑气,强行突破那层天人之隔阂,去尝试杀死“白帝”这种级别的禁忌人物。

    但他有一种另外一种办法。

    ……

    ……

    白帝瞳孔收缩,他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炽烈”的意志。

    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拥抱感”了。

    潮水一般。

    四面八方的风雪,在向着他汇聚,也向着他溶解。

    这股感觉很“熟悉”……很久之前,有一位剑修,杀到妖族天下。

    他选择在芥子山闭关,不去交战,但却以一缕神念观战。

    这正是他所信奉的“因果”的开源,想要奉行“伐妖”计划的裴,没有得见白帝和龙皇本尊,只能“遗憾”的在妖族击杀了三位涅妖圣。

    这是将军府和东妖域恩怨的起始。

    东妖域那位涅死的时候,精魄破碎,闭关的白帝,便收纳了裴的一缕剑意……很温暖,很炽烈。

    是一缕野火,一缕永不熄灭的北境野火。

    ……

    ……

    白帝的背后,丝丝缕缕的剑气,从山水洞天之中掠来,最终汇聚成为一道飘摇的红衫。

    人之已死,其念犹存。

    那位已死之人的剑念,在这座山界之中显化,他握住“野火”,其内蕴含着沉渊君满溢而出的“涅之力”,红衫剑仙望向自己当初收入麾下的第一位弟子,眼神之中满是赞许。

    他的面前,有一样物事在震颤。

    那柄野火在震颤,在燃烧……最终有一只虚无的,又凝若实态的手指,搭在剑柄之上,像是握着钥匙,要打开某扇大门。

    于是轻轻旋转

    “噗嗤”一声。

    毫无阻碍。

    直接洞穿了白帝的大袍,刺穿了白帝的后背,从小腹之中穿透而出。

    这样的一股“温暖”感,白帝想起来了……他的眼神不再惘然,而是慢慢有些恍惚,他笑了笑,颤抖着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裴……?”

第一章 大梦

    风铃啷当摇曳。

    被人一把抓下,在掌心摇出一连串的晃荡乱响。

    那张映入眼帘的笑靥如花。

    漫天草屑飞拂,宁奕双手枕在脑后,睁开双眼,看着那张俯低身子压过来的好看脸蛋儿,白里透红,像是一枚熟透了的蜜桃。

    他的面色有些泛红。

    裴丫头俯低身子,在宁奕耳旁摇晃着那枚清脆的风铃。

    “哥……”

    她一只手攥着风铃,轻轻压在地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抚摸着宁奕的面颊,手指指尖轻轻缭绕,拽起一缕发丝打结,纠缠。

    笑意盎然。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

    是梦吗……如此真实。

    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揽在丫头的后脑,轻轻揉了揉,然后发力。

    两个人的距离陡然拉近。

    毫不讲理的,宁奕吻在了那两瓣温软,湿润的嘴唇上。

    裴丫头的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甘甜的像是四月的温泉,来回推拒,欲拒还迎,女孩儿的手指愈发无力,最终一点一点挪移,来到了宁奕的胸膛之处,手指颤抖的准备解开这件黑衫。

    就在此刻。

    “乌尔勒”

    遥远的呐喊,还有马蹄的嘶鸣,踏破了这片草地的宁静。

    裴丫头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眼中的迷乱顿时清醒,手忙脚乱开始整理自己乱糟糟的衣衫,双手捋过发丝,然后揉了揉自己滚烫的面颊,她望向宁奕,眼里既有羞愤又有遗憾,那位手脚不老实的登徒子,险些扯烂撕碎自己的衣裙下摆,她一只手“不动声色”把紫裙向下拽了拽,遮住自己春光乍泄的某些白皙肌肤。

    宁奕则是尴尬的咳嗽一声,两个人原本一上一下贴合在一起,然后急忙站起身子,宁奕很是自然的伸出一只手,搭在丫头的纤细腰身上,然后顺势滑落。

    远方草原一匹骏马奔腾而来

    田谕长啸着勒马。

    裴灵素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宁奕一眼,压低声音道:“有外人在呢!”

    宁奕面色自若,手掌用力捏了一把,轻描淡写道:“你怕啊?”

    “我……我怕什么?”丫头先是一滞,语气堵塞,然后还是努力压低声音,挑眉道:“哥……别这样嘛,田谕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宁奕恍若隔世。

    真的不是梦吗……丫头服软了。

    丫头破天荒喊了自己一声哥,声音既羞愤又无奈,宁奕望向那张绯红绝美的面颊,一瞬之间有些惘然。

    四目相对。

    丫头的眼神也有些惘然。

    两个人站在莽莽草原之上,背后立着一件草屋,檐角还挂着另外一只孤零零的风铃,随风摇曳。

    安静而亘久。

    直到马蹄声音刺破平静

    田谕翻身下马,恭声道:“乌尔勒,裴姑娘,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二位准备什么时候莅临小元山?”

    宁奕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他看着裴丫头,像是过了一万年,那张羞红的面颊,细眯起眼,笑出了花儿,却不说话。

    裴丫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示意他说话。

    宁奕轻轻“啊”了一声,从怔神的状态之中醒来,他像是睡迷糊了一半,呆呆看着田谕,道:“外面很多人等

    着……什么时候去小元山?”

    他只是下意识重复着田谕的话。

    外面……什么外面?

    很多人等着,在等自己吗?

    去小元山做什么?

    脑海里窜出了一连串的疑惑,问题,在这一刻挤在一起,让宁奕说不出话,他努力组织着思绪。

    田谕笑眯眯道:“乌尔勒,这次来的人可多了,八大王帐的草原王都来了,大隋的蜀山,你那边的师门长辈,亲朋好友,西岭道宗,天都书院,还有皇城的使者……”

    宁奕仍然是一片惘然的状态。

    他喃喃道:“他们来,做什么?”

    田谕一怔,挠了挠头,古怪道:“当然是给你贺喜啊……大婚之喜。”

    贺喜。

    大婚之喜。

    宁奕的心头“砰”的一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实人,田谕从不会说谎,他连忙转头望向裴灵素,丫头的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像是弯弯的月牙儿。

    这真的不是梦吗?

    宁奕握住丫头的手掌,触感一片温热,不是冰凉如雪的寒冷……他用力攥着手掌,像是要证明这一切的“真实”,颤声道:“丫头……我们要成婚了,这是真的吗?”

    丫头怔了怔。

    感受着男人那浑厚的力量,她踮起一只脚,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宁奕的后背,柔声道:“当然呀……我们要成婚啦。”

    所以,不是梦吗?

    宁奕只觉得这道声音的柔腻,温暖,令人心旷神怡。

    那些雷劫是假的。

    穿透前胸后背的冰锥也是假的。

    在天海楼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不断拍着宁奕后背的裴灵素,眼神悲伤而又喜悦,她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刚刚躺在草地上,究竟是梦到了什么……醒来之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颤抖的声音,在宁奕口中响起。

    裴灵素拍打宁奕后背的那只手,有些停顿。

    宁奕哽咽道:“梦见……我失去了你。”

    裴灵素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安静地听着宁奕的话语。

    像是一只安静的猫。

    田谕也怔怔站在马儿旁边,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从未见过乌尔勒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更没有见过天神一般的那家伙,竟然还会流泪……宁奕的面颊有些湿润,他艰涩笑道:“现在看来,那些都是梦……梦醒了,你还在。”

    丫头声音极轻道:“我一直都在的。”

    她喃喃道:“以后也会的。”

    怀里的女孩抱得很用力,把脸蛋埋进胸口,像是在天都城离开前的那一日,宁奕闭上双眼,两个人依偎在风声之中。

    风声之中。

    田谕面带笑容,望向那对璧人,他轻轻戴上帽子,压低帽檐,无声的向后退去,不愿打扰这份宁静。

    “嘶”

    慢慢的。

    田谕的身影被野草吹得拉扯,飘忽。

    整片草原像是一团飞絮,摇曳碎开。

    ……

    ……

    梦醒了。

    回归现实。

    宁奕怔怔睁开双眼。

    他平静看着床榻上的帷帘,帷帘上雕刻着细密的碎花,轻柔

    的穿堂风拂动四周的帷帘,空空荡荡,也一片安静。

    原来这就是美梦破碎的感觉。

    梦境太真实,让人怀疑现在所处的现实……因为现实实在是太苦了。

    宁奕尝试着坐起身子,但他浑身的骨骼似乎全都碎了,意念艰难地抵达指尖,却连动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了。

    他只能躺在这里。

    但终归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没有死,仍然能够清楚的感知痛苦,那场雷劫的影像,直至此刻,还在眼膜之前回荡,一道道狂舞如金蛇的雷霆,犹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与甘甜的梦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强行攥拢十指,以极强大的意志力,压盖过了痛苦。

    床单被捏起。

    宁奕喉咙里发出一道艰涩的闷哼声音。

    他闭上双眼,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黑衫早已经在雷劫之中碎的不成样子。

    有人细心的为他换了一身干燥衣服,肩头,到腰部,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甚至还打了一盆热水,替他细心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便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宁先生,你醒了?”

    有人推开屋门,捧着一方托盘,玉瓷托盘上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但端入房内,便是一股苦涩之味。

    很苦。

    宁奕皱起了眉头。

    是药……很苦的药材,仔细去闻才发现,屋子里一直萦绕着这股药材的苦味,而之所以点燃龛堂的檀香,便是要遮掩这股味道。

    端着托盘的那位女子,虽然有些陌生……许久未见了,但宁奕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

    小昭。

    徐清焰曾经的贴身婢女。

    小昭端着那枚托盘,缓缓行至床榻前,她神情平静,将托盘放在床头的红木柜上,望向被宁奕双手十指攥得发折起皱的床单,认真道:“医师嘱托过,不可发力,这些日子须得好好休养……以免旧伤复发,宁先生体内虽然有‘神力’庇护,但最好不要逞强。”

    宁奕皱起眉头。

    他看着小昭,没有说话,后者顿了顿,幽幽道:“你若是再昏过去,可又要有人日夜操心,不能安眠。”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神海,此刻一片搅动,满是痛苦,想要回忆一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从那片金色雷海之后,到现在,竟是一片空白。

    倒是那场甘甜悠长的梦境,每一个细节,都记忆如新。

    宁奕看着小昭,沙哑问道。

    “我……睡了多久。”

    放下托盘,端起药盏,试着“喂服”宁奕的小昭,神情平静,看着后者说话之后便紧紧闭嘴的态度,她缓缓将茶盏放下,道:“十五天。”

    宁奕痛苦地闭上双眼。

    十五天……

    “小昭姑娘不必喂我……我自己会吃。”宁奕的额首,渗出了一些紧密的汗珠,在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很重要,而开口询问的过程便变得异常艰难。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

    ……

    (1,第五卷卷名《涅》,是很重要的一卷,目前很多细纲还在整理,不敢冒进,所以今天就只有一章。2,求一下月票~)

第二章 旧陵

    穿堂风无意掠过,拨弄轻纱。

    站在床榻前的那位女子,神情隔着一层轻纱,看不真切。

    宁奕躺在榻上,脑海里无数问题争先恐后迸了出来,他艰难开口道。

    “丫头……”

    还没有等他说完。

    小昭便轻轻道:“裴姑娘被将军府的铁骑带了回来,这里是北境将军府邸,静气山……至于她伤势如何,还不清楚,紫山山主设下了禁制,其他闲杂人等杜绝靠近,所以我等也无从得知。”

    紫山山主……宁奕抿起嘴唇,山主回到了北境长城,这就意味着与白帝的那一战?

    “沉渊君受了很重的伤。”

    “北境长城的阵法已经收拢,铁骑撤回边境,凤鸣山一片狼藉,战事告落,如今整座长城上下一片沸忙,所有人都在忙着处理战后琐事。”小昭木然道:“能够被将军府信得过,且有空闲来照顾宁先生的,只有少数闲人了。”

    宁奕吃力道:“丫头在哪,我要去见她。”

    小昭笑了笑,“之前不是说了……宁先生最好不要逞强。”

    宁奕用行动打断了小昭的话语,他看着这个言语之间带着些许“厌恶”意味的女子,他不知道这股“厌恶”从何而来,床榻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他“艰难”撑起手臂,坐直身子靠起,然后拽起床头的一件白衣套在身上。

    小昭看着宁奕,眼神古怪,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前不久,宫内派来的医师,认真诊断了宁奕的“伤势”,浑身大小骨骼,几乎全被雷劫打碎,但是血液之中却流淌着一股无形之力,不断修补身躯。

    这等伤势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足以致命……但在这个人类身上,却只需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便可以无碍。

    医师唯一的忠告便是,不要轻易发力,否则旧伤复发,后患无穷。

    宁奕的手指有些发麻,即便以意志力压迫肉身行动,骨骼与骨骼之间的交接处,还是有些酸涩,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小昭冷冷道:“药。”

    宁奕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苦。

    很苦。

    非常苦。

    苦到宁奕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轻轻唔了一声。

    “这是苦灵参。”

    小昭冷冷道:“我家小姐熬夜煮的,这十五日来,小姐操碎了心……讨要了不知多少药材,守着府邸不让外人入内,你睡得香甜,醒来之后,连一句却也不曾过问。”

    宁奕默默看着空了的茶盏。

    清焰也来了北境。

    果然,怪不得小昭语气之中带着幽怨,她之前口中那个“操碎了心”的人,就是徐清焰。

    自己的这身衣服……应该也是清焰换的了……

    宁奕沉闷咳嗽,沙哑问道:“徐姑娘现在在哪。”

    小昭一下沉默了。

    宁奕坐起身子,找到那柄悬挂在龛堂处的“细雪”,还有脱鞘之后被奉在通风处的“稚子”,卸下一条黑布,将稚子细细捆缚起来,一左一右挂在腰侧,艰难前行,迈步离开大堂前,身子微微一顿。

    他背对小昭,柔声道:“宁某有事出

    去一趟,烦请你告知清焰,片刻后宁某便回……”

    小昭看着宁奕离开的背影。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她看着那盏被喝空了的苦药,怔怔出神。

    她还想说,小姐已经很久没有为其他人笑过了,但铁骑回归之时,小姐破天荒的笑了。

    小姐也很久没有哭过了。

    这几日,小姐照顾宁奕,红着眼眶,时常黯然。

    她想对着宁奕大喊。

    你还回来做什么?

    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最终整片厅堂,一片死寂。

    ……

    ……

    北境战事告终,整座北境长城“乱成一锅粥”,但其实并不是毫无秩序的沸乱,这乱锅里的“粥粒”井然有序,陷入一种极度压抑的忙碌之中,上至将军府首领将骑谋士,下至北境长城庇护的北境平民,都在竭力去弥补战后的伤损,伤员被送往阳雪府,那里驻扎着四境派遣而来的最好的医师,靠着城墙的南方,安置死者的白甲坡,在这一场战役之后多立了一片墓陵,牺牲的将士的衣袍,尸骸,都埋在白甲坡朝阳的那一面,这些日子,白甲坡比之前要“热闹”许多,因为住在北境比较近的一些人家沉默地携家带口,离开原来的城池,前来这里看望自家死在战场上的男人,一片肃穆和沉寂在这片长城周围弥漫……与妖族毗邻的日子,这样的时刻并不少见,每一次北境发生冲突和摩擦,总会有人死去,有人抛头颅洒热血,有人离开这个世间。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北境将军府永不遗忘。

    这些死去的甲士,每一个人的姓名都雕刻在石碑之上,密密麻麻立在这片白甲坡。

    在抵达这片长城的时候。

    所有人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一片肃杀和哀伤,在初春之中弥漫。

    事实上,这是一场大胜。

    自裴之后,北境已经很久没有取得这样盛大的“战果”,妖族的两位涅,折损在此次战役之中,沉渊君跨越凤鸣山时斩杀的“白海妖圣”,还有引爆自身,试图扩散天海楼的东妖域大长老白长灯,这两位妖族天下顶级战力的陨落,是极大的胜利。

    逾越凤鸣山的铁骑,在涡旋一周,触底回掠之后,仍然保留了九成左右的战力,折损地极少……虽然依然是一笔大数目,但是作为对手的妖族,则是元气大伤,凤鸣山破,妖圣身死,在灰之地界部署的战力完全被北境铁骑打碎。

    整座妖族天下都将迎来一次洗牌。

    但这般大胜,却没有让将军府的众人开心起来,因为带领北境打出这场“胜仗”的沉渊君,在此战之后便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将军府传出的消息是,沉渊君在与白帝对决之时,受了很重的伤势,也给予了那位“白帝”重创。

    天海楼地界破碎之后。

    东妖域的大鹏鸟不再进攻,没有去尝试冲击北境长城的阵法。

    由此来看,不难推断……在白帝和沉渊君之间的对决中,东妖域吃了很大的亏。

    但北境的子民关切的,并不是白帝受了多重的伤。

    而是沉渊君是否安好。

    在裴大将军之后,北境需要一个新的英雄站出来,成为整座长城最高处的旗帜……在凤鸣山破之后,沉渊君成为了那面旗帜。

    他们不想看到旗帜这么快的倒塌。

    所以沉渊君一日不露面,这份沉重,便一日不会消解。

    静气山的府邸之前,两位甲士神情凝重,立在府邸左右两侧,他们知道这座府邸内“居住”的是谁……也知道那人对于这场北境战争的意义。

    已经十五日了。

    静气山从山脚到山顶,都被“重兵把守”,许多圣山的“大人物”前来,都被道宗和将军府的人马拦下,要论话语权,在北境自然是将军府最大,而教宗大人也派遣了西岭的麻袍道者,为那位宁先生保驾护航。

    极少数能够得到允许入内的,就是宁先生的师门中人,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天都皇城的徐清焰姑娘。

    “铛啷”一声,门环轻轻摇晃。

    两位甲士立在府邸左右,中间的那扇大门被人轻轻拉开,披着单薄白衣的宁奕,一边踏出府门,一边双手束着乱发,同时轻声道:“辛苦二位了。”

    这道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两位甲士瞳孔收缩。

    他们望向宁奕,连忙躬身,颤道:“宁先生……”

    “不必多礼。”宁奕平静开口,站在静气山顶,看着山下蔓延而去的茂林修竹,北境将军府邸内,一片安静太平,这里曾是裴静修的诸多小山头之一,灵气丰盈,养人养魄,只不过如今显得有些萧条,因为整座静气山府邸就只有自己一人居住。

    树叶沙沙作响。

    宁奕眯起双眼,从山顶俯瞰,整片将军府地势尽入眼底,起伏如卧龙,这里曾是裴的“点兵之地”,寻龙经在瞳孔里流转,如今看来,这数十座山头各自连绵,有阵法之势,而且呈现阴阳斗转。

    当初的裴,也曾研究过生死之术?

    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处生门,怪不得要把自己放到“静气山”……想必自己当时的模样极其凄惨,半死不活,将军府的谋士便连忙安排了此处。

    宁奕有些恍惚。

    远方一座山头,风雪缭绕,寒气隐约,一眼望去,极其显眼。

    那里也是一处生门……但此刻,死寂之气缭绕,裴当初布下的“生门”之力似乎已经在某种抗争之下,逐渐透支,就要消散。

    一声轻呼,把他的思绪拉扯回现实。

    “宁先生……”

    宁奕望向那位呼喊自己的甲士,后者神情诚恳道:“宁先生的身体确实好了么?”

    宁奕点了点头。

    两位甲士面面相觑,那人犹豫片刻,道:“裴姑娘在‘旧陵’……这是将军府的图卷。”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副古老的羊皮卷。

    宁奕并没有拒绝,但接过羊皮卷后,却没有摊开,而是轻轻将其塞入怀中,柔声说了一句谢谢,而后缓慢向着山下徒步前行。

    他低垂眉眼,以细雪当做拄拐,步伐缓慢而稳定。

    旧陵……那座小山头,就叫“旧陵”吗?

第三章 女孩在笑

    旧陵的风雪很大,寻常人根本无法入内。

    就如同在西境的紫山……风雪覆盖,山路艰难,在涅境界的意志之下,这里的规则甚至都发生了改变,忤逆了四季的变换更迭。

    楚绡在旧陵山下布置了阵法,小衍山界一战之后,“风雪原”虽然没有被天海楼直接打碎,却仍然受损,大战落幕,被带回大隋的风雪原顺势在“旧陵”铺展开来。

    这座紫山传承已久的“领域”,有着锁住生机的力量。

    这里,又恰是裴布置的“生门”所在。

    一口黯淡的,由风雪汇聚而成的“古棺”,悬浮在旧陵风雪原的空中,离地三尺左右,一根根粗壮的锁链,在虚空之中蔓延,风霜攀延,结成冰屑,将这口古棺拉扯,牵引,固定。

    古棺轻颤。

    坐在风雪原草地上的红衣女童,头发花白了一半,她的容貌已经有了些许衰老,但面色仍然红润,仍然可以用“鹤发童颜”来形容,只不过衣衫之间已经有了凋零的气息……在天海楼的那一战,她与沉渊君联手对决白帝,此战的细节不为世人所知,但是白帝受了重伤,其他二人,一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楚绡盘膝而坐,神情“悠扬”,她看着那口摇曳的古棺,神情无悲也无喜,这五百年来,她走过了世间最漫长的长路,看过了人世太多的聚散离合,所以即便心底再是绞痛,她的面色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枯白的发丝,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柄红伞,插在楚绡的身旁,伞身插入霜雪大地,猩红的伞布,在与白帝的那一战,被那位东妖域皇帝撕碎,此刻像是一面大旗,旗面浸透风雪与寒意,凛冽的舒展,不断抛飞,作为整座“风雪原”的核心,“红烛”的伞尖插入大地,连接了那口古棺,还有楚绡本身……幽幽的光火在楚绡身旁摇曳。

    红烛……红烛……

    她就是那根燃烧着的红烛。

    瀑散的发丝垂落及地,这位紫山山主本就不多的生机正在不断流逝,行至此间山水尽头,本就要渡过大限之日,每一个呼吸的时间对于楚绡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这关系到她能不能成功渡过那场大限之劫。

    但此刻,她已经抛却了一切。

    或许那场劫难的结局,她已经知晓了。

    她不想当下再留有遗憾……那口冰雪棺内,躺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孩,紫衣不再摇曳,鬓发也不再飞扬,躺在棺里睡着了,一个人安静如春光,唇角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只不过胸口的霜雪凝聚成一朵凋零之花,蔓延出猩红的悲伤。

    丫头的时间不多了。

    白帝留下来的杀意,似乎是浸入骨髓里的……这不仅仅是杀意,还有一些复杂的大道意境,楚绡研究生死禁术,她很清楚,像白帝这种层次的修行者,想要杀死一个人,那么就没有人能够将其从阴间拉回来。

    白帝不想直接杀死裴丫头。

    他想“折磨”她,让她饱受痛苦,让将军府也饱受痛苦,做出无数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然后看着这条性命的凋谢。

    “剑藏”和一股无形

    的生机,护住了丫头的神海。

    这就是楚绡现在还在尝试注入生机的原因……肉身的活性在不断的降低,神海内的思维仍然活跃,自己心疼的丫头,还能思考,还能感应,但却不能开口说话,也无法操纵这具身躯里的任何一个部位。

    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白帝的道境像是密密麻麻的刀片,堵塞了这具年轻身躯内的鲜血……根本就没有办法彻底清除,这些道境开始结冰,如果丫头的身躯被“冻死”了,那么大罗金仙来了,也无计可施。

    这就是现在,“生机”对裴丫头的重要性。

    风雪之中,有另外一把伞,撑了起来。

    一把白伞,像是一朵小白花。

    撑伞的那个人,没有穿黑,一身轻薄的白衫,面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与风雪原的霜雪很是相搭,这是宁奕第二次来风雪原。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送走了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徐藏。

    第二次来,那口风雪馆内,躺着丫头。

    他不想再送走丫头了。

    他不能失去裴灵素。

    “前辈……我来得晚了。”

    宁奕将细雪“啪嗒”一声收起,插在红烛旁边,然后站在楚绡身旁,他轻轻抬起一根手指,点落在自己的眉心,黯淡的金光丝丝缕缕从眉心的“生字卷”中剥离而出,替代了楚绡的力量,缭绕在那口古棺之前。

    像是风雪中的萤火虫,缭绕飞拂,若隐若现。

    楚绡看着宁奕,距离那一场战争,已经过去了十五日,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奕突破了天海楼地界的笼牢,带着北境铁骑“赢下”这场战役。

    “你来的不晚……如果有人死了,那么才是晚了。”

    楚绡低垂眉眼,站起身子,她的骨骼发出苍老的拉扯声音,生机顺着红烛顶端掠出的火光原路返回,丝丝缕缕融入这具娇小身躯之中,紫山山主的衰老痕迹,便在短短数个呼吸之间,消磨的一干二净。

    她伸出双手,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像是抹平皱纹一般,轻描淡写将岁月的痕迹就此抹除……这五百年来,她重复这个动作已不知多少次,每次她都会回归十来岁的清稚模样,只不过这一次,她的面容虽然回归,但发丝的枯白却是没有倒退。

    半头霜白,昭示着山主的老去……是不可逆转的。

    “我不想再失去了……”宁奕站在山主身旁,他看着那口风雪古棺,怅然若失,拿着故作轻松的语调,笑道:“上一次徐藏骗了我,他后来从棺材里跳了出来,希望这一次丫头也一样。”

    楚绡轻柔道:“她快死了。”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楚绡望向宁奕,平静道:“你身上有很多生机,但没有用,即便把我的生机搭上,也没有用,她跟徐藏不一样……徐藏走的是一条疯魔的剑道,燃烧所有寿元之前,给自己留了一条道路,徐藏是自愿上路的,她是被逼的。”

    楚绡把丫头身体的现状,跟宁奕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宁奕原本脸上挂着的

    笑容,在听完之后,便僵住不动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再度浮现艰难的笑容。

    “神海被‘剑藏’和‘生机’护住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楚绡面无表情,平静看着宁奕。

    宁奕继续道。

    “至少还有希望……对不对?”

    “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丫头可能还有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但至少,不是现在,对不对?”

    他的嘴唇本来就干枯,现在挤出了艰涩笑容,更加没有血色,显得整个人很是枯槁,在风雪原的大雪吹拂下,肩头衣衫落满苍雪,像是一根摇曳的霜草。

    “你心底清楚的,何必问我。”

    楚绡看着宁奕。

    她不是一个会拐弯抹角的人,也不是一个会编制谎言的人。

    所以她说了这句话。

    宁奕的面色更加苍白,他缓缓来到了那口古棺之前,看着棺内那张覆了一层薄雪的女子面孔,丫头还在对着自己傻傻的笑。

    神海被冻结。

    所以还有思绪的……她看不到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吗?

    宁奕轻轻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丫头的手掌上,整具身躯都凉凉的,像是一块冰,手掌也是,没有丝毫温度,宁奕用力地握住那只白皙小手。

    像是在梦境里一样。

    他再一次开口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顿了顿。

    宁奕笑道:“你也答应过我的,你不会离开,所以……给我一点时间。”

    不知道能不能听得到。

    但是这些话,一定要说,不管能不能听见。

    说完之后,宁奕就陷入了沉默。

    他站在那口棺木前,握着那只冰凉手掌,试图让它变得拥有温度,一团又一团的柔光,像蜀山平顶山的流火萤光,将两人摇曳包围。

    宁奕轻声问道:“等你醒来,我们去成亲,好不好?”

    楚绡怔了怔。

    她看着这道白衣身影,忽然有些心酸,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好像听过熟悉的话。

    插在风雪原的红伞轻轻晃荡,布面飘摇。

    一道醇厚的声音,在楚绡脑海里荡漾。

    “等我回来,我们去成亲,好不好……”

    已经很多年了。

    她等在紫山很多年了。

    楚绡失神地看着宁奕,那个白衣年轻人,紧紧握着丫头的手掌,似乎想要得到某些回应……但神海冰封,他能够等来的,就只有一片沉寂。

    风雪呜咽。

    那个女孩在笑。

    宁奕轻轻俯下身子,这一次,唇瓣接触的不再是温软,而是一片冰冷,他颤抖着手指,捏了捏丫头的脸蛋儿,笑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有机会说给你听啊。”

    没有回应,一点也没有。

    宁奕的身后,传来了一道恍惚的声音。

    楚绡一字一顿,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第四章 白龙令

    “所以……你终究还是来找我了。”

    茶雾缭绕。

    披着大红袍的朱候,坐在茶室之内,天都的人马抵达北境之后,各行其事,并没有急着离开,作为“护送者”的朱候,在北境长城与徐清焰分别之后更是如此,他履行着“红拂河”的意志,但出行在外,并不意味着皇族限制了他所有的自由。

    所以这些日子,朱候与应天府书院的门生见了一面,也与自己最欣赏的弟子青君莲青对座喝茶,一同论道。

    茶室内还残留着前面那位的瓷器。

    青君刚刚离开。

    “莲青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他很清楚他想要什么,为此需要付出什么……”朱候看着拉开茶室侧门,还站在黑暗之中的身影,缓缓开口道:“比我当年要强很多,在我年轻的时候,只知道享受当下的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早就被命运提前标注了价格……于是我付出了代价。”

    徐清焰缓缓走出黑暗,来到朱候的面前。

    她坐在朱候对面,仍然戴着帷帽,但目光却一刻没有离开过这位前任府主的眼睛。

    与人对视,可以知心念,通晓谎言。

    朱候一直在笑,他被罚进入红拂河后,身上便很少再出现“愤怒”,“不甘”这样的情绪,直到这些年的岁月磨砺,他已经像是一块圆润的石头,没有棱角,却也没有漏洞,他的双眼笑起来像是两片银月,根本看不出眼瞳深处的意味。

    当初在北境城头。

    徐清焰说的话很是笃定,她单方面切斩了与朱候的联系。

    而现在主动找回来……朱候眼中的笑意,似乎有着对此事的隐约嘲讽。

    但仔细去看,绝不只是嘲讽,戏谑的意味只占了极少数,更多的是同情,还有感叹。

    “在红拂河的日子,你难道只学会了讲述禅理?”徐清焰坐在朱候对面,她平静道:“我不想听你教我怎么做人。”

    朱候双手捧着茶盏向后靠去,面容隐在雾气之中,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吹着茶气,轻轻道:“因为这些道理你都懂……但终归还是有你不懂的,这就是你要来找我的原因。”

    徐清焰皱起眉头,把那枚白龙令取出,按在桌案之上,缓缓推了过去,同时说了三个字:“裴灵素。”

    朱候咧嘴笑了。

    这抹笑容与之前的不一样。

    他由衷地笑了,感慨道:“喏喏喏,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还是需要天都的。”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人。”徐清焰直视着朱候的眼睛,“青山府邸事变之前,你视自己利益为最高之处,眼中固然有皇族,但却绝不是为太子鞍前马后的奴仆,但你现在变了……红拂河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你乖乖静修几年,然后这么死心塌地的,把‘自己’和‘天都’画上等同关系?”

    朱候啧啧感叹道:“我本以为对于我一开始所说的,你是完全明白的……但现在看来,你似乎并没有理解。我早年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我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至于红拂河里有什么……我只能说,在那里,我看清了命运标注的代价,于是我努力去握住自己的‘命运’。”

    徐清焰心底咯噔一声。

    这句话里的一些字词……在那一夜东厢的对话之中,她也曾听太子提到过。

    是太子改变了朱候么?

    这位应天府的前府主,笑着以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白龙令,并没有顺势将其收回,而是再一次将令牌推到徐清焰的面前,“在一切的谈判开始之前……我希望徐姑娘你明白,不仅仅是一件事,是所有事,你都可以相信天都,相信太子……所以这枚令牌,你好好收下,今日之后,还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不会了。”

    徐清焰再一次开口,她平静看着朱候,道:“我只用这一次。”

    “那么这一次你是为了宁奕……”

    “下一次呢?”

    朱候吹散茶雾,缓缓前倾身子,将面容撞破雾气,面带微笑看着隐在帷帽皂纱之后的那张绝美面孔,很是轻描淡写地问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更何况,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对不对?”

    “徐姑娘,或者我该喊您一声‘徐大人’?”朱候戏谑嘲讽道:“凡事……不要说的太绝对。”

    那枚白龙令,安安静静躺在桌案上。

    徐清焰没有伸手去拿。

    她摘下帷帽,不再戴着那层黑纱,而是直接以真面容示人,徐清焰注视着朱候的眼瞳,亲眼目睹真容后,府主的双眼眯地更加用力。

    她冷笑一声。

    开门见山。

    “我要她活。”

    桌案上一片沉默。

    朱候看着徐清焰,看着这位太子嘱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其心愿的女子,他的眉尖挑起,不解困惑地望向徐清焰。

    “当初在北境城头,我是不是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证另外一人绝对的生死。”朱候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压抑,“即便是太子也不能。”

    在他看来。

    徐清焰是一个非常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人。

    太任性。

    太子那枚白龙令,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而徐清焰总是提出一些让太子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本以为你来这里,会提出一些别的要求,比如修补宁奕身上的伤势,帮助他重新凝聚神池……”朱候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你希望裴灵素活,为什么?”

    徐清焰看着朱候的眼睛。

    “没有为什么。”

    “我就是想要她活,她不该死。”

    “这世上不该死的人多了!”朱候双手按在桌案上,他高声道:“路边冻死的乞丐,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这些人都不该死,但裴灵素是将军府遗孤,旧案未翻是因为太宗怜悯,按大隋律法,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早些时候。

    朱候经历过许多的打压,其中就有“裴”的打压。

    那位北境大将军,来天都一趟,把应天府的前辈,打杀的干干净净,朱候的师父也在其中,他巴不得将军府的旧人全都死绝,以偿还当初的血夜之仇恨。

    在宣泄情绪一般的发言之后,朱候的额首,忽然溢散出一圈极其金灿的光芒,像是一圈金箍,浮现刹那,便自外

    而内压缩,瞬间勒出一道猩红血痕,周遭的发丝都燃烧出干焦的痕迹

    他痛苦地低喝一声,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攥住那圈金箍,然而只是徒劳,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瞬间便被抽走了精气神,站起的身子陡然跪下,双膝砸在地面,砸出一张蛛网。

    朱候不断以额首叩砸地面。

    一时之间。

    静室之内,土石飞溅。

    徐清焰胆战心惊看着这一幕,连忙伸出一只手拎起帷帽,护在胸前,向后退去。

    她有些担心,这位无端暴躁的大修行者,会出手伤人。

    但事实上……那圈金箍的效用十分强大,在金光勒紧的过程之中,修行境界几乎臻至化境的朱候,与一个废人无异,他痛苦地怒吼,声音却愈发低迷,越是抵抗,这股压迫便越是强大,红色衣衫都被气劲炸开,最终朱候颓然靠在石壁上,一圈金箍将额首勒的快要炸开,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

    放弃了抵抗。

    也放弃了痛苦的呼喊。

    进气声。

    吐气声。

    还有低沉的,极其嘲讽的笑声。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圈金箍消散,其实只不过是数十个呼吸之后的事情,但朱候仿若经过了数十年的煎熬,他眼神里一片灰白,没了丝毫色彩,恍恍惚惚,抬起头来,木然注视着徐清焰。

    像是一个死人。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捂住自己的面颊,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你之前问……红拂河里有什么……”

    朱候的眼瞳,通过一只手掌的缝隙,注视着女孩苍白的面颊,他的笑声变得痛苦而又扭曲,另外一只手攥着额首的发丝,颤抖道:“看到了吗?这是什么……奖赏,惩罚,这就是红拂河里的‘东西’。”

    朱候的两只手掌,像是洗脸一般,狠狠擦拭了一把面颊。

    他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消失了。

    这样的动作,在过往的几年里,他不知做了多少遍。

    收敛神情。

    收敛情绪。

    朱候眼里的灰色也随之消散。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不发怒,是因为不可动怒。但凡生出丝毫怨憎之气……便会出现之前的景象。”

    朱候看着那个绝美女子,他声音之中的颤抖,不是害怕,不仅仅是害怕,还有一些疯狂,他轻声道:“所以你大可放心……即便我个人再恨裴,再恨将军府,也不会误事。”

    他舒展蜷缩的身子,大红袍扫过地上的茶盏,之前那般痛苦的挣扎,那盏瓷器坐落在木板地面的凹坑上,“运气极好”的逃过一劫,此刻被他抬袖掠起,仰面饮尽,然后“砰”的捏碎。

    朱候的额首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情绪缓缓平复。

    他看着徐清焰,道:“其实我有一句话是说错了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决定一个人绝对的生死……其实是有的。”

    “在大隋境内,天都可以帮你杀死任何一个人。”朱候笑道:“太子能够决定一个人绝对的死……但是‘生’这一点,谁都做不到。”

第五章 渡苦海

    “神海被冰封……并不是没有办法。”

    朱候柔柔笑了起来,“南疆十万里大山,什么奇药,灵物都有,其中有一灵药,名为‘渡苦海’,灵山的修行者,一般重视体魄,忽略神魂,所以修行到后面,一些‘大师’往往神魂羸弱,时常头疼,于是灵山花费了巨大力气,在南疆大山里寻找能够安固神海的灵物。”

    徐清焰神情凝重起来。

    “寻常的灵物,能够解乏,延梦,但是‘渡苦海’不同,只需要服用一株,甚至可以将神魂裂开的濒死之人救活。”朱候轻描淡写道:“这是南疆最难寻觅的宝物,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世上了……十万里大山,你也知道的,那里都是一些山野鬼修,大隋放之养之,没有人会深入南疆,在执法司统辖之下,这些鬼修成立的宗门山头,每年缴纳定额足够的药材,南疆宝物,也算是代替四境其他子民的一种‘赋税’,即便太子要求去寻找‘渡苦海’,也不一定能够找到。”

    徐清焰皱起眉头,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事情很简单……就算宁奕有天大的本事,想在南疆找‘渡苦海’,也是一件千难万难之事。”朱候幽幽道:“那个姓裴的女子,活不了多久,如果想救活她,需要现成的药。”

    徐清焰沉默下来。

    她平静问道:“太子手上有?”

    朱候轻轻笑了笑,图穷匕见道:“当然。这世上出现过的珍稀宝物,如果只有一份,那么一定在天都,一定在太子的手上……就算是‘渡苦海’,也不例外。”

    他注视着徐清焰的眼睛,问道:“只要你开口,太子就会给。”

    徐清焰陷入了纠结之中。

    朱候的话,让她怔怔出神。

    “丑话说在前面……‘渡苦海’能够解放裴灵素的神魂,但再这之后,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病症,我不敢保证。”朱候正襟危坐,一字一句自嘲道:“应天府精通济世救人之术,但终究不是神仙,那女孩命格破碎,在我看来,渡苦海救活之后,未必就能活多久。”

    徐清焰盯着那枚雪白鳞甲的白龙令,然后伸出一只手,将其攥住,朱候说的不错,自己还是需要太子的。

    她猛地起身。

    “不过……人总是要死的。”朱候揉着自己的额首,发苦地喃喃道:“早死晚死,都一样……对不对?”

    徐清焰拉开茶室的门,她回头看着朱候那张纠结和恍惚的枯瘦面颊,道:“宁赴死毋苟活。”

    朱候听懂了这句嘲讽。

    他浑不在意,道:“以前觉得死了没什么,直到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不想死了,我还想多活一会,苟活的人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朱候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救她。”

    他补充道:“救活了她,你难道真的会开心?”

    徐清焰快步离开,根本就没有回答朱候的问题。

    她在黑暗之中戴上帷帽,帽檐的黑纱脱落,在风中坠跌。

    胸口的半片骨笛叶子,在黑暗之中如流火一般,抛飞出莹亮的光火。

    没有回头。

    越走越远

    其实徐清焰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理由,也没什么原因。

    她很喜欢宁奕,便见不得宁奕不开心。

    宁奕不开心,她便不开心。

    更何况……在静气山照顾了宁奕十五日,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她听着他呢喃了无数句,嘶哑了无数句,都是追悔,都是痛苦。

    徐清焰吸了吸鼻子。

    狭窄的茶室走廊里,一串晶莹的泪珠洒落,无人看见。

    ……

    ……

    “渡苦海。”

    宁奕默默念着这三个字。

    他从楚绡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希望渺茫的办法。

    动身离开前,他把生字卷留在旧陵风雪原,蕴养着那口古棺……事已至此,宁奕已不好意思再让楚前辈再耗费寿元,这件事情,他正好有余力,而且不费力。

    生字卷里的生机不知道还有多少,在北境城头的那一场雷劫,他能活下来,全靠生字卷,如今不再去想用完了该怎么办,至少护住丫头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他转身回到静气山,很巧,在山底之时,看到了一位背影恍惚的黑衣登山女子。

    宁奕三步并作两步,步伐极轻地来到了徐清焰身旁,帷帽摇曳,徐清焰似乎在怔怔出神。

    宁奕主动开口,“在想什么?”

    徐清焰吓了一跳,她看着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自己身旁的白衫年轻男人,先是惊地跳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在胸口拍了拍,松了一大口气。

    “你醒了?”

    在离开静气山之前,她还在照顾宁奕,煨着的“苦灵参”快要完工,于是嘱托小昭再等候片刻,拿给宁奕喂了喝了,下山去找朱候,但万万没有想到,一来一回,宁奕就醒了。

    不仅醒了,看起来精神还算饱满。

    徐清焰关切道:“怎么样,身体好些没?小昭没把药送来吗?她没跟你说,医师叮嘱过……”

    她说了一大串,然后忽然停住了口,意识到这有些不妥。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但此刻堵在了一起。

    “苦灵参很苦,但是很有用……”宁奕笑了笑,他站在徐清焰身旁。

    离开静气山的时候,脚步虚浮,需要以细雪当做拐杖,如今不说健步如飞,至少丹田能够沉下来,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

    “所以我下了一趟山。”

    宁奕轻声道:“我去找丫头了。”

    “裴姑娘在旧陵。”徐清焰低声道:“之前我去探望了一下,情况似乎不太妙……现在呢,裴姑娘好些了吗?”

    宁奕摇了摇头。

    “神海冰封,肉身寂灭。”他低垂眉眼,把自己所见的景象,稍稍描述了一下。

    有些人,是值得宁奕去信赖的。

    徐清焰一定是其中一个。

    宁奕对于徐清焰的情感,有着诸多的纠结,诸多的难舍,因为“神性”的原因,二人就像是阴阳鱼的两面,在“神性”层面上,谁也离不开谁。

    宁奕一口气说完,苦笑道:“但幸运的……终归有一个办法。”

    “渡苦海。”

    这三个字,从徐清焰口中说了出来。

    宁奕眼神有些讶异。

    “渡苦海……解救神海之灵药,世所罕见,极难寻觅。”带着帷帽的女子,在山阶上站定身子,她望向身旁一同前行的宁奕,柔声道:“宁先生在为‘渡苦海’发愁么?无需担心……清焰能拿到。”

    宁奕沉默下来。

    楚绡前辈,告诉自己,想要拿到“渡苦海”,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就是去南疆的十万里大山找,这个办法并非不可,但是概率太小,即便有生字卷庇护,丫头神魂能够支持多久,也不可知,如果宁奕没有找到“渡苦海”,或者找到的时机晚了,那么一切都是白费。

    第二个办法,就是找到现成的……大隋有一个地方,什么都有。

    天都皇城。

    拥有这一切的人,是太子。

    两个人不再一同登山,而是各自侧转身子,对望凝视……宁奕发现,这三年,徐清焰变了很多,原本就纤瘦的身子,此刻更瘦了,但身上多了一些凛冽的果决之气,虽然跟自己说话之时,还是柔柔弱弱,但这三年来一定经历过不少曲折。

    徐清焰的身上,多出了一些,她本不该有的气质。

    跟自己有些相似?

    执着,坚毅……像是一株草。

    宁奕开口道:“好久不见。”

    徐清焰笑着嗯了一声,哪怕强颜欢笑,也仍然压抑不住低落,黯然道:“风雪原的那一次,若是我再尽力一些……或许结果不会像如今这样。”

    风雪原的失败,导致裴姑娘,拎着一把剑跨越灰界,直接去了天神高原。

    而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她没有办法去做到更多……但是现在不一样,渡苦海,药材,资源,还有太子的力量,只需要她开口,就可以要来。

    ……

    ……

    徐清焰欲言又止。

    其实她不需要说,这三年经历了什么,宁奕也能够猜到。

    宁奕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灰之地界,那么多的圣山剑修……是你找太子求来的?”

    徐清焰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

    宁奕笑道:“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了解太子,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天都如今最大的赢家,是有原因的。他是一个分得清‘得到’与‘失去’的人。”

    “太子虽然不愿意付出那么多北境铁骑的性命,但也绝不愿意看到沉渊君活下来,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外力的干预……那么圣山的剑修,是绝不会被容许抵达北境长城,干预战事的。”

    徐清焰心头一颤。

    “所以这场战争的结局,是沉渊君一定会死。”宁奕洒脱一笑,道:“至于我,活不活,无所谓。”

    徐清焰低下头来。

    说的一点也不错。

    太子就是这么想的。

    “辛苦你万里迢迢至此,我送你回天都。”宁奕平静道:“至于‘渡苦海’,你不用开口,我会找太子要,这是我与太子之间的私事,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背负什么。”

第六章 取药

    天都的云气稀薄。

    春光在云层之上跃动,垂落洒下,如鱼鳞一般,在皇城的屋檐楼瓦上掠过,清风吹拂,噼里啪啦的清脆瓦片声音响起。

    骏马踏地,护卫开道。

    一行车队从天都的正北门入内,不算风尘仆仆,但速度很快,自始至终都没有减速的意思,直抵皇宫。

    披着大红袍的府主朱候在车队的最前方。

    他神情平静,近乎漠然,没有回头,驾马开辟道路……能够让这么一位星君开道的,整座天都,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

    ……

    鸟雀清鸣。

    罕见的清闲日子,太子推掉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务,独自一人坐在天都的自在湖旁,长亭风声缭绕,一只青雀在他肩头跳窜,李白蛟的面色比前些日子要好看许多,苍白里带着些许红润……看起来心情不错。

    太子一只手揽住青雀,另外一只手捋动青色毛发,那只原本活泼的雀鸟,入了太子手掌,便不再弹跳,而是乖乖低下头颅,任其玩弄,若仔细去看,可以看见翎羽之间的轻微抖动,频率极高,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太子轻轻学着青雀的叫声,咕咕咕地逗弄着这枚玩物。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音。

    他挑了挑眉,身后的侍卫上前,小声禀告了一些事情,太子的眉尖逐渐舒展,抬起手来,放那只青雀离开,小雀儿奋力张开双翼,扑腾两下,却坠入自在湖中,泛起一圈圈涟漪,最终消弭归于平寂。

    一件熟悉的,陌生的,久别重逢的黑衫,出现在自在湖畔的长亭那一边。

    太子笑着伸出一只手,示意宁奕过来坐。

    李白蛟笑意盈盈望向宁奕。

    一别三年,宁奕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容貌,五官,衣着,各个方面……除了身上某些气质,当初还没有展露,如今却已像是一把剑,不可掩盖的凸显出来。

    锋锐。

    坚韧。

    不可摧毁。

    可以想象,这三年,宁奕到底经历了哪些“历练”,成长至此。

    “宁先生……好久不见。”

    太子相当感慨地开口,他看着宁奕,由衷道:“你似乎变得更强大了。”

    宁奕神情平静,望着太子,这句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会显得有些做作,但是在太子的口中,宁奕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尊重。

    这世上存在着两种对立的人。

    真小人。

    伪君子。

    太子到底是哪一种?宁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恍惚觉得,太子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君子”,只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排除,能够在天都安然无虞生活数十年的人物,绝不可能是一个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他一定要有隐藏的手段,以及足够令人忌惮的“阴暗面”。

    真小人,绝不担心自己以最丑陋的一面示人。

    伪君子,则是一定要把自己标榜的清清白白。

    太子……也不是这两种人。

    他感慨看着宁奕。

    认真称赞宁奕。

    其中并没有调侃,戏谑,嘲讽……没有因为他的强大,而“揶揄”如今的宁奕。

    太子如今是天都之主。

    是真正的大隋主人。

    宁奕来到自在湖的长亭,他的面前,那张红木桌上,摆着一方漆黑木盒,盒子由金色秘纹漆烫,气机浑然不外露,

    就这么摆在这里……太子在来到自在湖前,就已经准备了这枚盒子,等待宁奕的到来。

    “我知道宁先生要的东西。”

    太子开门见山,伸出一只手,将那枚木盒推向宁奕,他笑了笑,并没有拐弯抹角,道:“打开它。”

    宁奕皱起眉头,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秘纹边缘轻轻刮擦,然后“锵”的一声,剑气与秘纹碰撞,这枚木盒发出了轻微的颤抖声音。

    “可要小心一些……毕竟整座天都,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份存货,这是十五年前南疆执法司上供之物,机缘巧合,没有用掉。”太子挑了挑眉,调侃道:“‘渡苦海’不难找,但即便我遣派人力去寻,极尽所有……至少也要十天,才能在南疆寻到。”

    黑盒倾泻露出一缕光芒。

    宁奕眯起双眼。

    他凝视着这枚黑盒,秘纹破碎之后,里面躺着一株安静如“雏龙”的药材,须发摇曳,丝丝缕缕的秘纹将它封存,在古籍上记载,“渡苦海”的形态与年份有关,一开始便是最寻常的药材,形似萝卜,年份越大,便越显“化龙”之姿。

    这的确是“渡苦海”。

    而且还是最顶级的那一种。

    大隋皇族,什么宝物都有……太子如今执掌天都,极尽天下宝库,但宁奕没有想过,自己此行竟然会如此“顺利”?

    太子就这么把“渡苦海”给自己了?

    “宁先生请收好。拿去救治裴灵素。”太子笑了笑,他看到了宁奕眼神之中的疑惑,不缓不慢道:“渡苦海已经拿到,想必宁先生再忙,也不至于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

    ……

    ……

    茶雾缭绕。

    自在湖长亭,两个人保持着沉默,已有一段时间。

    宁奕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想知道那一日,长陵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

    而他的对面,太子仍然不慌不忙喝着茶,看起来并不着急,听到宁奕的话语之后,他摇了摇头,道:“想……但现在,又没有那么想。”

    宁奕皱眉端起茶盏,轻轻吹着雾气。

    太子微笑道:“‘渡苦海’虽然难找,可不及宁先生,我遣人在大隋四境之内,找了整整三年,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不能安眠……彼时我最想得到的答案,就是‘长陵’里发生了什么,‘父皇’是否还……”

    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其中意味却不用多说。

    太子顿了顿,自嘲道:“宁先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的答案,对我影响已经不大了。”

    宁奕轻轻抿了一口茶,他缓缓道:“你想拢和北境,而且已经付诸行动。”

    太子嗯哼了一声。

    李白蛟浑不在意道:“我只是在做,我这个位子一定会做的事情……你不用在乎过往发生的那些,在我看来,普天之下,都是棋子,我也不例外,大家都在努力活的更好,并没有错。”

    太子口中的……过往发生的那些。

    宁奕知道指的是什么。

    太子想要在大隋内找到自己,那个时候,他疯狂地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

    而后面他不在乎了。

    他便连同自己的性命,一同都不在乎了。

    “我与宁先生,从来都不是敌人。”太子微笑看着宁奕,道:“仔细回想一下……你我并无

    仇怨,而你现在活着,享受着人世的风,光,这里有大隋那些圣山剑修的努力,还有北境铁骑的努力,以及,我做的一点点努力。”

    宁奕淡淡道:“你的那一份,我算在徐姑娘的头上。”

    太子哑然失笑,摇头道:“说的不错,这样也可。”

    太子忽然又道:“‘徐姑娘’这三个字,是不是喊的有些生分了?”

    宁奕沉默下来,“作为‘救我’这件事情的代价……你要求清焰做什么。”

    太子眯起双眼,他的神情并没有敌意,也没有警惕,更没有刻意伪装的痕迹。

    他喃喃道:“我要求她做什么……你恐怕理解错了,我什么都没有要求她,她要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不会强求,更不会干预,从前是这样,往后也是这样。”

    太子笑道:“想必……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宁奕皱起眉头,道:“她还住在宫里……你是想要?”

    太子的笑意忽然凝固了。

    他低下头来,平静到几乎漠然,缓缓道:“宁先生,你可真是让人看不透呢,你既然急切的拿着‘渡苦海’,想要救回裴灵素的性命,为何又表达出对徐清焰‘越界’的关注……我本以为,你像徐藏一样,心中只有一把剑,只有紫山一个人,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呢。”

    太子木然看着宁奕。

    “那么,你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本殿有些好奇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想说什么,就请直接说出来,何必藏着掖着?”

    宁奕沉默不语。

    审视内心,这是他最痛苦的……一个事情。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太子的问题。

    “你在犹豫什么?”

    “在纠结什么?”

    “在逃避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宁奕根本就无法开口,更无法思索。

    直到气氛一片死寂,陷入极致的冰点。

    对面的那个人忽然笑了。

    太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脸上严肃意味,顿时消散,化作了一片纯挚的笑容。

    之前的咄咄逼人,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宁奕怔怔出神。

    这位登顶天都的年轻殿下,像是多年没见的老友一样,拍了拍宁奕的肩头。

    太子沙哑开口,一字一句俯身道:“这世上,没有谁规定,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所以宁先生如果还喜欢谁,没什么可顾虑的,以你的身份地位和权力,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

    宁奕皱起眉头。

    太子幽幽道:“不用担心还有别人会跟你抢,他们抢不过你,也不敢跟你抢……至于本殿,在红露死后,心便死了。只有失去一个人,才会知道,‘得到’是一个多么可贵的事情。”

    宁奕有些恍惚。

    太子轻声道:“我送你‘渡苦海’,是不想看见你那么苦……我的确需要你为我做一些事情,作为等价交换,我从不强迫任何人,总有一天你还会回到天都来见我。那个时候,我会和你好好的谈一谈。”

    “但不是现在。”

    太子意味深长瞥了宁奕一眼。

    他转身离开,没有停留。

    ……

    ……

    (今天只有一章,因为有事要外出,所以周六,周日,应该都是一章。回来之后会补上。)

第七章 我还是很喜欢你

    早晨还是春光明媚。

    傍晚便是雷雨滂沱。

    穹顶风雷呼啸,一袭黑衫,踩踏飞剑,跌跌撞撞,极其狼狈。

    宁奕没有撑伞,他一身衣衫都被淋湿。

    从未如此“凄惨过”。

    这一路的抵达,和离开,都太过的顺利。

    也太快。

    宁奕像是逃避一般,绕开了过往相识的故人,书院,珞珈山,他都远远绕开,从北境返程的路上,他送徐清焰回到天都,像是完成一个“目标”。

    然后默默离开。

    他根本就没有面对清焰姑娘的勇气……就像是太子说的那样,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逃避什么。

    或许他是一剑劈开天海楼的那道光。

    或许他现在是蜀山小师叔,无数大隋年轻人心中的向往。

    或许他现在是剑修敬仰的“精神信仰”。

    但……在内心的深处,他更像是一个迷惘的,痛苦的,不知方向的跋涉者。

    一个懦夫。

    这场雷雨夜,谁都看不到这个狼狈的身影。

    但有人看透了他。

    太子。

    在自在湖,那一番对话,连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太子把“渡苦海”给了自己,宁奕原先准备了很多……他准备谈判,准备取出等价交换的物事,准备说服太子,但他现在发现,这一切与自己的预期根本就不一样。

    他“杀气腾腾”的去。

    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太子道破了他最脆弱的地方,也根本没有与他做交换,直接把“渡苦海”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宁奕无法拒绝。

    宁奕不可能拒绝。

    他确实在逃避……他甚至不想再回到天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徐清焰,在风雪原,在北境长城,徐清焰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哪怕她没有开口。

    宁奕都是知道的。

    ……

    ……

    东厢院门。

    大雨滂沱。

    小昭下了马车,撑开雨伞,她的神情有些疲倦,这几日的车马劳顿,包括北境城头诸多事务,都让主仆二人有些心神过劳,她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小姐……

    戴着帷帽的徐清焰,走下马车,头顶的雨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音,这场骤雨来得毫无预兆,而且势头凶猛,雨势太大,她拎着裙子一路水回到院子里,合上屋门,点燃蜡烛,摘下帷帽,怔怔出神,想着一些琐碎心事。

    远方有人一路小跑,冒着大雨,声嘶力竭喊着什么,最终在准备合门的小昭面前猛地停住,神情凝重,大声的交流。

    小昭全程没有说话,随着对方的话语,她的神情愈发难看,愈发愤怒。

    她沉默地听完了那位小太监的话语,然后用力合上东厢的门,来到小姐的面前。

    “宁奕回去了。”

    连敬词都没有用。

    可见小昭有多么生气。

    徐清焰很是疲乏的“嗯”了一声,拎了拎湿透的裙摆,挤出水滴来。

    看样子并不意外。

    小昭再一次提高声音,重复道:“宁奕在找太子要到‘渡苦海’之后,就直接离开天都了。”

    她似乎想要提醒自家小姐,她刚刚说的这件事情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但徐清焰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小昭不用再说了。

    小昭怔怔出神。

    她喉咙动了动,忽然鼻子酸涩,带着哭腔,道:“小姐,你这三年来,每个月都给那个姓宁的写信,每个月都念念不忘,日日夜夜睡不安稳,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怎么能够这样对你?他难道不知道……”

    “他都知道的。”

    温和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徐清焰无奈望向小昭,笑道:“你要理解宁先生,他很累了,我也很累了,大家都需要休息……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我们要去珞珈山修行。”

    小昭哭了起来,满脸泪水,道:“小姐,姓宁的有什么好?”

    没有回应。

    徐清焰轻轻道:“我累啦,早些休息……”

    小昭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知道自己失态,然后抽泣着离开屋门,替小姐把房门关上,然后后背靠着石壁,缓慢跌坐下来,看着屋檐的骤雨连绵成线,长夜被雷光劈开。

    屋内一片宁静。

    徐清焰没有熄灯。

    她是很累了,但她睡不着。

    她需要安静……像是很久之前的那样,每次到深夜难眠的时候,她就会取出抽屉里的笔墨,信纸,写上一些什么。

    这一次同样。

    徐清焰在桌案前,摊开雪白信纸,缓缓写道。

    “宁奕先生,许久没有见面,很多话想说,但缘悭一面,路上你送我时,飞剑悬空,你我没有机会开口,离别之时又太匆匆。”

    “清焰知道,你并非不愿与我开口,只是如今……如今不方便。”

    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去,写写删删,划了横线,缓缓写道:“你与裴姑娘,都过得太苦,如今成功取了‘渡苦海’,惟愿以后万事安好,太平,幸福,美满。”

    她又划去。

    将整面纸都揉碎。

    重写,已经有晶莹的泪珠落下,点在信纸上,晕开一团墨。

    徐清焰咬着牙齿,颤抖着肩头,一笔一笔,用力极深,歪歪扭扭写道:“宁先生,我还是很喜欢你。”

    ……

    ……

    今夜是雷雨夜,天都有许多人彻夜不眠。

    数十人提心吊胆,等候在那座小楼的门外,这一整座小楼,在那位女子死去之后,便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进来过……除了如今天都最尊贵的殿下。

    太子拎着一壶酒,去了莲花楼。

    其他的随行者,只能等楼外。

    下着极大的暴雨,但他们不敢躲闪,更不敢回家避雨,权贵者还能缩在车厢内,微微闭目养神,而更多的仆从,便是双脚踩在积水里,一双靴子浸泡雨水,满是粘湿,哆哆嗦嗦,却仍然抖擞精神……其实太子并不喜欢他们跟在后面。

    但有一次,太子前往莲花楼,这些人便候在楼外,等着太子出来之时,商议“要事”,那一次,是太子罕见发怒的时候,他一巴掌狠狠打飞了某位不要命的言官,打得那人喷出半口的牙齿,然后面色阴沉,吩咐三司,把这些在场的“热心人”都记录下来。

    以后每一次他进莲花楼,这些人都要

    到场。

    他在莲花楼里待多久,这些人就要在外面等多久。

    一个也不能少。

    少了谁,谁就永远也不要来了。

    所以,当太子第一次深夜来莲花楼,三司的成员把这些人从睡梦之中喊醒,并且告诉他们……这样的事情不会有第二次。

    这些人便开始“担惊受怕”,没有人知道太子会在什么时候来这里。

    莲花楼里什么也没有。

    红露姑娘已经死了……太子为什么还要执着来这里?

    太子可以白天来,也可以深夜来,但他们如果不来……就像是三司字面的意思一样,他们将不会再有机会来。

    从此之后,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的。

    龙有逆鳞,即便是“明治”如太子,也有着自己愤怒的时候,这些言官用自己作为例子,来提醒了朝堂上的其他人。

    这世上若有一片安魂乡。

    对太子而言,就是莲花楼。

    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李白蛟。

    莲花楼里的确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副画像,挂在石壁上,暴雨夜,偶尔的雷鸣闪逝,满堂如白昼,会映照出那副画像里温婉动人的女子面容。

    红露面带微笑,双手交叠垂放在腹部,笑意绵绵。

    太子靠着石壁,他一只手拎着酒壶,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醉眼迷离,聆听着暴雨的声音。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半是痛苦,半是欢愉。

    巨大的孤独感将他吞没……事实上,在失去红露之前,他便时常有这种滋味,只不过如今,这种痛苦便加倍的增长,像是烙刻在骨子里的,不可避免的东西,在登上这个位子之前,一种名为“隐忍”的情绪在压抑着一切。

    或许体内流淌大隋皇血的人,都会有这种痛苦。

    他想要获得更多的,更好的,更强大的。

    而在获得之后,才发现失去了更多。

    太子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命运恰好击中了他的软肋……时间过去,红露的死亡,对他带来的痛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刻骨铭心的增加。

    因为不可替代,所以足够深切。

    在这里,他能够得到真正的安静。

    他可以剖开自己的“肚皮”,审视自己的内心。

    “这世上,很多人都活得很苦。”

    太子看着那副画像,他笑了笑,自嘲道:“我要做的那些事情,很快就要拉开帷幕了……我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人,宁奕是最好的人选。”

    “但可惜,现在的他……还不够跟我坐在桌子上谈判。”

    这些话,像是在说给画像的女子听。

    太子笑道:“这一次我没有算计他,我送给他‘渡苦海’,算是个人交情,不求有多少回报……我等他回天都的那一天,如果他连自己的‘本心’都无法面对,那么他也配不上我的欣赏。”

    自言自语。

    雷雨作奏。

    太子幽幽道:“红露,那天快要来了。可我真的不想忘掉你。”

    他笑着叹气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多希望你陪在我身边,见证这一切啊。”

    可惜。

    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第八章 眉心鳞

    宁奕心中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

    他不想见任何人。

    他不想面对任何事情……他只想,把“渡苦海”带回旧陵。

    然后让丫头醒过来。

    这或许是一种躲避,或许是一种“懦弱”,但没有人的成长是一夜之间的。

    宁奕不能失去裴烦。

    飞剑连绵成一线天光,这个神池破碎的凄惨剑修,在飞行的途中,甚至无法保证飞剑的平稳,细雪摇摇晃晃。

    他的心神不再安稳,无数画面交织,摇曳,闪躲。

    宁奕的剑,从不逃避。

    宁奕的道,一往无前。

    但现在,似乎有些变了……他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点向自己的神海,把那些过往的,犹豫的,纠结的念头,全部封锁起来,不再去想。

    这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因为不去想,并不代表着,这些事情就消散了。

    宁奕的眼神变得迷茫,变得澄澈,变得干净,飞剑不再摇晃,化为一道长虹,怒吼着掠过长空,斩过雷霆。

    他深深地向后望去,望向身后那座渐渐缩小的天都皇城。

    没有回头。

    ……

    ……

    “师兄,你醒了。”

    沉渊君昏睡的时间很长。

    他睁开双眼,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千觞君的面容,师弟的神情十分苍白,看来自己昏睡的时间很长,将军府想必已经炸锅了……对于北境的将卒而言,最期盼的不是自己给予那位白帝多大的重创。

    而是太平。

    沉渊君的脑海里,纠缠着那一战的画面。

    他痛苦地沉吟一声,想要坐起身子。

    有些困难,但并非不能做到……身体里响起了绵密的碎裂声音,沉渊君的神情忽然有些变了。

    千觞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怎么了?”

    “……无事。”

    沉渊君低沉的咳嗽一声,挤出笑容,“我睡了多久。”

    千觞君这些日子的事情,都细细说来。

    师兄弟二人,在屋室内渡过了“漫长”的半个时辰。

    “教宗等在外面,还有诸多圣山的其他人物。”千觞君沉沉吐出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他们都很关心你的伤势。”

    “关心?”沉渊君靠在木榻一侧,他勉强笑道:“教宗普世济民,心怀慈悲,这些人里,应该只有他是真的关心我……至于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没有死在北境,太子一定很失望。”

    这句话略有些讽刺意味。

    千觞君也笑了,他心底的那口大石总算落地。

    “替我取一把刀……然后扶我起来。”

    沉渊君开口嘱咐。

    ……

    ……

    片刻之后,将军府外的等候诸人,便看见了一位身着轻便黑衫的年轻男人,额首仍然覆着一条熟悉的紫貂尾,神情平静恬淡,给人带来极大的威压。

    沉渊君单手杵刀,明显能够看出,在与“白帝”的那场对决之中,受了很重的伤。

    圣山的人群里,有极少数的修行者,眯起双眼,掩盖自己失望的神色……沉渊君受了很

    重的伤,但没有死,这是一件让天都觉得遗憾的事情。

    奉太子之令的,可不止是地府的楚江王,这些圣山剑修,如此大量的抵达北境长城,太子想要安插力量,实在太过简单。

    “诸位,久等了。”

    沉渊君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大部分修行者的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位北境战争的“大功臣”,更多人心中分得清功过。

    裴在时,妖族锐气大挫,那个时候北境极其强盛,大隋国运也足够昌隆。

    如今的沉渊君,在对抗白帝归来之后,声名威望都极大的登上了巅峰……虽然不及当初的裴,但配上“将军府”大先生的旧名,已经相差不大。

    下一位裴。

    真正意义上的,北境领袖。

    更何况,他身旁的影子,千觞君,已经在这一场战争之中,表明了身份。

    将军府二先生。

    千觞君在城头敲响重鼓,千钧一发之际,勒令铁骑回掠,替大隋挽回了极大的损失,不然被天海楼笼罩的铁骑数量恐怕会抵达九成之多,白甲坡要新添的墓碑,也会翻上一倍。

    沉渊君扫视一圈,道:“北境战事的战果……我已不想再说,这是十年来,北境长城取得的最大的胜利,诸位等待在这里,想必也是要见证这一幕。”

    沉渊君顿了顿,微笑道:“北境野火,永不熄灭……诸位,在经历了与东妖域白帝的对决之后,我还活着。”

    这句话后,先是一片寂静。

    一道道目光,对视,互望。

    有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城头的烽燧,在此刻熊熊燃烧,一道又一道的刀光,剑影,在此刻倒映而出,野火璀璨占满每个人的目光,沉默而肃杀的剑鞘撞击声音,锵然传递,荡散开来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这道寂静又铁血的意志,在圣山剑修的心中轰隆隆传递。

    北境战争的结束……对于亲身经历了这一场战争的修行者,是一场意志和体魄上的考验,也是一次锤炼。

    是一次无声的涅。

    应天府的莲青,神情严肃,同样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他认真开口,一字一句道:“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他的背后,一片书院弟子举剑的声音,如潮水一般。

    这道意志,火焰一般倔强燃烧,是裴留下来的不屈和坚韧,只需要一点火星,触之即燃,点之即烧,轰隆隆扩散,而且愈演愈烈。

    一片烈潮。

    沉渊君笑着望向身前的人群,他忽然觉得……自己所做出的这些牺牲,在谋略和棋局的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

    哪怕抛却与太子的博弈本质,这场战争,若是能让这些大隋未来的年轻人领悟到失去的痛苦,然后更加坚强的活着……便很足够了。

    沉渊君是一个很冷血的人。

    也是一个很博爱的人。

    千觞君望向师兄的眼神却难免有些心疼,师兄他懂得如何爱世人,却不懂得如何爱自己……与白帝的鏖战,“侥幸”逃得一命,回到将军府后,险些神魂破碎,就此离开。

    将军府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损失。

    沉渊君看出

    了千觞君眼中的意味,他笑着拍了拍师弟的肩头,眼里尽是安慰。

    然后他继续开口,望着满目高高举起的长剑。

    他也举起一只手。

    “这是……我在白帝身上揭下来的东西。”沉渊君咧嘴笑了笑,他摊开手掌,那片粘粘在白帝眉心的“鳞片”,沾染着干涸的鲜血,此刻就被他攥在掌心,松开之后,悬浮在空中。

    男人沉声道:“他想杀我……但失败了。我从他眉心摘下了这片鳞片,他受了很重的伤,东妖域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很长很长。”

    雷鸣般的轰动响彻长城。

    这简直是神迹一般的消息……谁人都知道,沉渊君勇猛过人,踏破凤鸣山的那一日,刀剑双圣,斩下北妖域白海妖圣的头颅,直接让一位涅境大能命陨灰界。

    但没有人想到,沉渊君竟然能够与白帝一对一,不吃亏。

    甚至揭下眉心鳞。

    这件消息,很快会传出北境,传到大隋的每一个角落。

    沉渊君,就是下一个北境战神,裴。

    ……

    ……

    喧嚣之后,一片安静。

    城主府的茶楼,一间单独的静室。

    沉渊君在这里,找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能够信任的人。

    “师尊曾经告诉我,西岭道宗值得将军府去相信……”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教宗,“我想,这就是徐藏师弟愿意把‘细雪’都托付给道宗的原因。”

    陈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

    他轻柔笑道:“徐藏先生愿意把‘细雪’托付给道宗,并非是信得过道宗,而是信得过周游……不过,您大可以相信我。”

    沉渊君的身旁,千觞沉默站着,他的身份虽然暴露,但此刻仍然像是一道影子,不言不语,安静栖身在漆黑之中。

    “这片‘眉心鳞’……我想摆脱三清阁的阁老,仔细查阅一下西岭的道典。”沉渊君诚恳道:“白帝是纯血的金翅大鹏鸟,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上会出现‘鳞片’……这确确实实,是我从他眉心摘下来的。”

    陈懿看着那片,推到自己面前的猩红鳞片。

    他没有拒绝,而是郑重的将其收回袖袍之中。

    陈懿一字一句道:“道宗如今局势复杂,未来可能会有所动荡,我隐约有失势之趋,但大先生可以放心……陈懿会把此事如实禀告阁老,兹事重大,西岭不会忽视。”

    沉渊君笑着点了点头。

    陈懿犹豫道:“大先生的面色很难看。”

    沉渊君无奈道:“刚刚与白帝打了一架。”

    教宗抿起嘴唇,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他才艰难开口道:“陈懿的修行天赋虽然不高……但有些事情,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白帝,龙皇,是妖族天下的两位皇帝。大先生修为虽强,但绝不可能是其对手,若是撕下了一片‘眉心鳞’,那么一定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他直视着沉渊君的眼睛。

    “大先生的修为……是否全都毁了?”

    黑暗之中,千觞君的心头咯噔一声,瞳孔收缩,不敢置信。

    沉渊君沉默了很久。

    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九章 春花

    “大先生的修为……是否全都毁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懿的心情十分忐忑,在这件事件之中,能够预见的结果就只有几种……白帝受了重伤,眉心鳞被沉渊君揭下来。

    那么沉渊君安然无虞?

    不可能。

    陈懿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看着对面这位刚刚收获无数呼声,无数拥簇的北境新任领袖,很难想象这种“跌落谷底”的滋味。

    “陈懿先生,其实我并不难受。”

    沉渊君笑了笑, 他看出了教宗眼神里的情绪,平静道:“我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陈懿微微一怔。

    沉渊君背后的千觞也怔住了。

    不是坏事……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破开涅之后重新跌落更痛苦的事情?

    “就像是我之前说的那句话……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沉渊君双手捧着茶盏,神情温和而又淡然,从容地像是一团春风。

    “野火永不会熄灭,只要还有一点火星,就可以继续燃烧。我想要看到的,是整座北境长城的凝练,成长,大隋的铁骑,只靠一个人,只靠一座将军府,是不够的……我想要看到更多,更多的‘火苗’。”沉渊君笑了,“妖族的皇帝,没什么可怕的。下次还会有人抽刀迎上去,北境的野火永不熄灭,将军府的铁骑绝不遗忘。”

    陈懿有些失神。

    他没有想过,沉渊君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说,在见面之前,只是闻名,他会觉得,这位自天都血夜之后崛起,一举掌握整个北境的男人,是一个懂得隐忍,极有野心的战争家,但现在看来,沉渊君似乎是一个藏在阴翳里的“捧火者”。

    对于北境……他倾注了太多的情感,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这样的“付出”,有些太过无私。

    “大先生,这样不好。”陈懿微微一顿,犹豫道:“言多必失,但陈懿有些话,实在想说……太子殿下是不会容许北境脱离掌控太多的,您渴求的北境大同,到头来,可能会……”

    沉渊君凝视着陈懿的眼睛,看着这位教宗眼神之中的焦虑,担忧。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

    于是整片屋子,陷入沉默。

    “所以我去迎战白帝了。”

    陈懿陷入了真正的沉默之中,他有些惊叹地望向沉渊君,眼神之中只有敬佩,还有讶然。

    千觞君恍然大悟地看着自己师兄。

    许久之后,教宗起身,认真揖了一礼。

    “先生大智。”

    陈懿一字一句,道:“那片‘眉心鳞’,我会请三清阁阁老鉴别,替将军府查明。”

    沉渊君也起身,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笑道:“自保……而已。”

    ……

    ……

    陈懿离开之后。

    茶楼静室,被人推开一扇纸窗,沉渊君身子半倚在窗口,向来稳重的他,如今做的这个动作,倒是有些洒脱,背对纸窗外的天空,衣衫凛冽作响,微微后仰,看着檐角与一线长天。

    出神片刻之后,沉渊君回过身子,他揉了揉自己眉心,望向黑暗之中的千觞。

    “我怀疑白帝距离‘不朽’,只差最后一步了。”

    咔嚓一声。

    千觞君单手扶在木壁之上,随着沉渊君的话音落下,这面木壁微微裂开,一道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力劲,险些把单薄的木板击碎。

    千觞君用了好几个呼吸才平稳情绪。

    这句话实在惊人。

    也不可能对其他任何人说。

    北境长城如今的情况,前所未有的鼎盛,军心之凝合,锐意之喷薄,实在不适合面对这则消息。

    “不朽”这两个字,几乎是遥远的荒古故事。

    但沉渊君从不说谎。

    而且……他经历过三年前的天都政变,见证了某位差点载入史册的丰碑人物,成就不朽之位。

    “所以我必须要跟他打,要把这片鳞揭下来。”

    沉渊君苦笑一声,望向自己的师弟,把小衍山界的那场战斗,简单复述了一遍。

    “幸亏有师父的剑念,如果不是师父,我和楚前辈二人,一定揭不下那片鳞。”很罕见的,沉渊君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叫“后怕”的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白帝施展出了非东妖域的荒古秘术……我可以肯定,这位老怪物在尝试着最终一步。他不想死。而且,他就快成功了。”

    微微的停顿。

    斟酌。

    “生机。寂灭。”

    沉渊君细细咀嚼着记忆里的对战碎片,缓缓道:“我感受到了这两股大成的力量……他似乎在走一条极其偏锋的道路,但是只差一点就能成功了,但是有所缺失。”

    有所缺失……千觞君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沉渊君心有灵犀的提了一件事情。

    “宁奕在妖族天下,被东妖域疯狂追杀。”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这个消息背后的“有趣点”,就在于东妖域到底为了什么,去不死不休的追杀宁奕。

    有很多原因,白早休是一个。

    而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就是宁奕身上的那股“生之力”。

    这个极大的造化,到底从何而来?

    沉渊君笑了。

    千觞君也笑了。

    一人背靠着无数洒入茶楼的阳光,一人栖身在将军府的阴暗之中,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白帝放弃袭杀一位涅,为的是宁奕。

    是宁奕身上的那股“生之力”。

    他所缺失的一部分。

    “不止是‘生’,还有‘灭’。”沉渊君略微沉吟,道:“缺失的另外一部分,应该在妖族天下,可以预知的是,白帝在未来会挑起一场战争,但是这场战争……会在妖域先揭开序幕。”

    沉渊君眯起双眼,望向窗外。

    将军府茶楼,大旗飘摇。

    昨夜一场大雨,今日雨歇天晴。

    目光所向,群山之间,雾气破散,一片清明。

    “宁奕在哪?”

    ……

    ……

    北境的诸多小山头,都是一片雨后清净,初春气象,百废俱兴。

    唯独“旧陵”是例外。

    紫山山主的阵法, 在旧陵山一直维系着极寒的气候环境,春光落在旧陵山体四五里外,便被薄薄的冰雾所阻

    拦,雾气摇曳,光线笼罩如一层华盖。

    将军府的禁令,已经勒令修行者,不准踏入旧陵方圆五里。

    旧陵的八个方位,都有甲士把守,事实上这些甲士并没什么作用……一位涅的阵法,已经足够保障万事太平。

    “嗖”的一声。

    一道剑光撞入旧陵的光罩之中,速度之快,几乎肉眼捕捉不清,那些镇守在冰雾之外的甲士只是一恍惚,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抬起头来,只见晴空万里,一片澄澈。

    ……

    ……

    宁奕掠入旧陵,直奔那口风雪棺。

    细雪瞬间从他的脚底分离,宁奕踩落在地,细雪在分离之前被轻踩一下,自行立起,在空中滑掠,轻轻插入霜白草地之上,剑身摇曳,弯曲成一个不大的弧度,正好插在红伞身旁,摇晃之时与“红烛”轻轻交撞,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

    楚绡前辈盘膝而坐,雪白长发及地蔓延,宁奕离开的这些时辰,她一直闭合双目,维系阵法和古棺。

    整片风雪原,与宁奕留下来的“生字卷”,托住了这口古棺。

    也拖住了这口古棺里脆弱的生命。

    跌跌撞撞的黑袍年轻男人,落在风雪原上,他的步伐仓皇而又焦急,取出那枚小黑盒,“咔哒”一声以指尖敲碎盒身,使其中的“渡苦海”显身而出

    一声稚嫩的清响,这条卧踞如小龙的“药材”,在破开所有禁制之后,被宁奕的神性拢住。

    “前辈,我回来了。”

    宁奕嘴唇干枯,楚绡睁开双眼,这位紫山山主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她松了口气,喃喃道:“这就是‘渡苦海’?”

    那条小龙,挣脱束缚之后,如有灵智。

    一股淡淡的威压,铺展开来

    “轰”的一声,像是荒古时代传来的龙鸣,在“渡苦海”的龙躯之中缓缓响起,同时伴随着一阵如朽木破碎的拉锯声音,整株药材,支离破碎。

    古棺里的那条生命,脆弱的像是一朵随时可能飘散的花儿。

    裴灵素的面颊一片雪白,双眸合拢,嘴唇一点殷红。

    娇俏可人,却又带着凄美。

    渡苦海破碎之后,丝丝缕缕的青木光芒,掠向风雪汇聚的那口古棺。

    宁奕屏住呼吸,用力攥拢手掌,指尖掐入血肉之中,骨骼都发出咔嚓的轰鸣。

    他不敢说话,不敢开口,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紫山山主的神情同样紧张,这位活了近五百年的涅大能,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弟子的痛苦,此刻满怀希望望向风雪棺木的方向

    “嗖嗖嗖”的风雪弹开声音,青木光芒在棺木上方凝结出一片三尺圆形结界。

    那口棺中,生字卷的生机之力萦绕成一片藤蔓。

    这个世界,初春降临。

    这口馆内,四季如冬。

    但此刻……不一样了,“渡苦海”的醇厚力量,拧结成一条细狭瀑布,落入丫头的眉心,溅不出丝毫浪花,直抵神海之中。

    “哗啦啦”

    古棺内,一朵春花,缓缓绽放,就开在丫头的左手手边。

    裴灵素嘴唇轻轻颤抖,然后睁开了双眼。

第十章 长生法

    春花烂漫,盛放在冻雪之中。

    丫头的左手手边,一只颤抖的花骨朵,在风雪之中盛放。

    她的眼皮轻轻颤抖,而后……缓缓睁开。

    胸口的那朵血花,在寒风吹拂之中,噼里啪啦的碎裂,随着女孩坐起身子的姿态,化为漫天飞掠的齑粉。

    “渡苦海”,帮人渡过苦海。

    被封锁在神海之中的那一缕意识,在雏龙药的药力之下,挥发散开,终于艰难的突破了那一层结界。

    “咔嚓”一声。

    魂海厚厚的冰层破开。

    起身。

    女孩惘然四顾。

    赶到旧陵山,踏入雾气之中的沉渊君,还有千觞君,一路径直而来,没有耽误,此刻正好目睹了此刻的画面,披着紫衫的女孩,从大梦之中醒来,望向雾气那一边的宁奕。

    两相对望,一眼万年。

    ……

    ……

    “所以,即便她醒了,仍然不容乐观。”

    一片沉默。

    空旷的茶楼静室里,气氛凝沉,犹如阴云。

    楚绡前辈的白发,在收敛“风雪原”,以发簪拢合之后,重新变得漆黑,但其实她剩下来的寿命并不多了,大限将至,沉渊君在小衍山界的那场对决之中,修为全都被打散……她同样受了重伤。

    岁月从未在紫山山主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伤势亦是如此。

    她看起来还是那个稚嫩而又年轻的羊角辫女童。

    只不过身上多了许多浓郁的寂灭死气……初春已经来临,但楚绡像是要倒退回去,回到凛冬,然后拥抱风雪的死去。

    时候不多了。

    那把红伞,并没有再被她随身带在左右,而是给了从古棺之中醒来的丫头。

    细雪红烛,本就最是登对。

    当初她和陆圣,缘悭一面,聂红绫和徐藏又是如此……紫山和蜀山,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因果,在牵扯,拉拢,而又捉弄命运。

    这一次,她希望宁奕和裴丫头,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至少能让这两把伞,重新合璧,团聚在一起。

    茶楼静室里,有四个人。

    楚绡,沉渊君,千觞君,还有宁奕。

    没有丫头。

    紫山山主在说完那句话后,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花有开时,亦会凋落……所有人都会有死去的那一天。”楚绡自嘲地笑了笑,“丫头醒过来了,但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非常不好。”

    将军府的两位师兄,神情难看而又黯淡。

    沉渊君攥拢拳头,沙哑问道:“可有天材地宝可医?”

    这一次,与之前不一样,若是还有什么“渡苦海”,那么他大可以派遣将军府的人手,甚至亲自去找,把那些最珍贵的药材全都找到,高价买完,不断为丫头续命……对他而言,丫头是将军府最宝贵的那个人,是师父唯一留下来的子嗣。

    不惜一切代价。

    “有。”

    楚绡轻声而坚决道:“而且不需要去找……就在他的身上。”

    沉渊君和千觞君都是一怔。

    望向宁奕。

    宁奕沉默低下头来,他以两根手指轻轻点在眉心,一片青芒流淌,生字卷浮现而出,幽幽旋转,同时溢散出丝丝缕缕的光华,这些生机,是最纯粹的“长生造化”。

    没什么比生字卷更强大的“续命宝物”了。

    宁奕握紧“生字卷”,一字一句道:“我会一直陪着她……这样就可以了吗?”

    楚绡只是木然问道:“你觉得你会死么?”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疑惑。

    所有人都会死。

    宁奕也一样……就连“生字卷”的主人都会死,那么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逃不过这命运。

    宁奕咬牙道:“我可以把所有的生机,都给她。”

    “那也一样。”楚绡长叹一声,道:“若无意外,就只剩下三年了。”

    三年。

    宁奕有些恍惚。

    对凡人而言,平生数十年,可能活了一甲子岁月,便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但对修行者而言,尤其是宁奕,裴丫头这样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只要一路修行下去,那么便可以活到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

    三年,实在太短。

    短的就像是,春光里一闪即逝的风。

    宁奕在皇陵冰川,一昏迷,就是三年……那个时候丫头在风雪原闭关修行,不闻不问,就这么渡过了三年的时光。

    这个消息,像是一柄重锤,在宁奕胸口狠狠敲下。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即便服用了“渡苦海”,丫头的寿命,也只剩下三年了吗?

    楚绡柔声道:“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转机……三年很短,但也很长,这三年来,也许还有其他的‘机缘’,也说不定。”

    她努力拿着温和的口吻,去说这句话,想要给宁奕一线希望。

    但事实上,她黯然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想法。

    宁奕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他自嘲笑了笑。

    “东土的灵山,有证道的高僧。”沉渊君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欲言又止,“灵山和道宗,是两个极其特殊的宗门,这世上所谓的‘长生法’,就流传自这两宗之中,若这世上真的有‘长生术’,连死人都能复生,那么救活一个将死之人,未必就没有可能。”

    宁奕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

    楚绡揉了揉眉心道:“是……的确如此。那两宗的确有着‘长生法’,但三清阁和大雷音寺,都是世上最古怪的狂热之地,那些道士,和尚,倔的就像是牛鼻子,拉也拉不动,只要在西岭,东土,他们对于天都的皇族都不给面子……更不用说四境的其他人。”

    她看着宁奕,认真道:“我的寿元,所剩不多……当然不止三年,但恐怕也多不到哪里,我有预感,天劫要来了,若是再行走尘世,沾染是非,恐怕连三年都撑不到。”

    宁奕立马站起身子,严肃道:“前辈需要我做什么?需要为您准备渡劫的法器,符么?”

    宁奕站起来的那一刻,沉渊君,千觞,都起了身,神情凝重。

    楚绡前辈,在天海楼之战,掠阵白帝之战,受了重伤……如今面临大限之劫,实在是一件非常重要

    的事情。

    沉渊君凝声道:“前辈若有所需,尽管开口,将军府上下任凭差遣。”

    楚绡只是摇了摇头。

    “不……你们帮不了我,任何人都帮不了我。”

    她幽幽道:“这是我一人的劫,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宁奕,我把‘红烛’留给了丫头,她的神魂虽然被‘渡苦海’解救,但时常会乏,会困,你须得百倍耐心,千倍呵护,守着她,护着她,不可让她受半点委屈。”楚绡从未如此碎碎念,她喃喃道:“原因很简单……要你这么做,是因为在风雪原闭关的那三年里,她念了你不下万遍。”

    宁奕心头一恸,悲从心来。

    他鼻尖一酸,沉沉点头。

    此刻的丫头,还在将军府的楼阁里沉睡,正如楚绡前辈说的那样,她刚刚大梦一场,神魂被渡苦海所救,药性虽温和,但始终免不了一些副作用。

    变得嗜睡,困倦。

    从古棺之中坐起身子,紧紧搂抱住宁奕,便沉沉睡去。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副景象。

    ……

    ……

    “灵山的大雷音寺,道宗的三清阁,都有‘长生法’的记载。你身上的那件生机宝物,能让丫头延续寿命……这件宝物显然与你的修为有关。”楚绡缓缓道:“神池破碎,可以慢慢凝聚,修为跌了,还能再修回来,你若是境界越高,那么丫头的时日便越长……”

    顿了顿。

    紫山山主笑道:“若是你真的成就了不朽,那么想必拔除一个人身上的病孽,不会有什么难度吧?”

    “南疆除了‘渡苦海’,还有诸多天材地宝,十万大山之中,魔头诸多,机缘造化也多,这些宝物,不能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但至少还能‘锦上添花’,我口中说的三年,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若是你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三年或许会变得‘漫长’一些。”

    宁奕有些惘然。

    三年变得‘漫长’一些,变成十年,二十年?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些摇曳,像是希望的种子,在土壤里扎根,生长。

    然后变成了渴望。

    楚绡认真凝视着宁奕,道:“曾经有一个人,让我等了许久,这种滋味不好受……我当初看着丫头在风雪原等你,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如果有机会,就紧紧握住她的手,再也不要松开。”

    宁奕心神一动……楚绡前辈口中的那个人,是指陆圣山主吗?

    一去,便再无踪迹。

    “我与西岭道宗向来没有联系,所以三清阁那边,我不熟络,要寻西岭长生法,只能靠你自己……”紫山山主顿了顿,“但东土那边不一样,我与灵山一位老人,乃是故识,关系不算差。”

    楚绡略微犹豫,从指尖挤出一滴鲜血,虚空之中立马汇聚风雪,凝作符,这滴鲜血在雪白符上铺展开来,熔炼成一个冗长古朴的蝌蚪文字。

    “若去东土,可凭此符,去找‘虚云’。”楚绡轻轻弹指。

    那枚符,掠入宁奕的掌心,四周的雪屑袅袅散开。

    “灵山的长生法……他应该有所了解。”

第十一章 放下一切跟她走

    长夜漫漫。

    醒来之时,朝光落下。

    落在床榻上,女孩睁开双眼,她从寒冷的梦中醒来,又梦到了西岭的那个雪夜。

    但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她醒来的时候,不再寒冷。

    温暖。

    柔和的阳光,还有柔和的臂膀。

    宁奕搂着丫头,沉沉睡去,面容疲惫而又憔悴,他好些日子没有合眼了,从静气山醒来,一路奔波,到天都来回,直到返回旧陵,他几乎是彻夜不眠,一刻不停的驾驭飞剑……而且这一路上,经历的心路思索,实在太沉重。

    裴灵素的身躯微微一颤。

    她抿起嘴唇,感受着这股暖流。

    裴灵素背对着宁奕,就像是很久之前,在西岭时候的那样,她“瘦小”的身子弯曲成一只虾米,佝偻着不敢翻动。

    生怕扰醒了旁边的那个人。

    宁奕搂着她,呼吸均匀而又温热。

    丫头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她的肩头轻轻颤抖,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

    女孩的面颊,两行湿润潸潸而下,她的记忆一片斑驳,碎片般拼凑出“小衍山界”的画面,风雪寂灭,而现在春光明媚。

    一觉睡醒。

    很庆幸……真的很庆幸……她还能睡醒。

    裴灵素艰难地翻转身子,然后面对宁奕,她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宁奕的那张面颊,明明没隔多久,却像是很久没见。

    她将头颅靠在那人的胸口。

    像是一只小心翼翼的猫。

    然后伸出一只手,挂在对方的身上,大字型的,缓缓的,轻柔的,搂抱上去。

    丫头眯起了眼,笑出了声音。

    宁奕还在沉沉的梦乡之中,她轻轻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两卷古书,让宁奕“脱胎换骨”,洗尽铅尘,身上带着清淡的草叶香气。

    宁奕此刻脱去了黑袍,露出**的上半身,肩头至腹部,还包裹缠绕着白色的绷带。

    只不过丫头身上还罩着一件紫袍。

    裴灵素皱起眉头,略微思索,然后轻轻从对方的怀中钻出来,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

    窗外的光线倒映,折射出少女柔和舒展的上半身,像是一株海草。

    摇曳。

    褪去衣袍。

    再重新钻回宁奕的怀抱之中。

    穿着衣袍,很不舒服。

    这样就舒服啦~

    丫头嘻嘻笑了笑,料峭春寒,屋外的风声呜呜,两个人相拥而眠,此刻……已没了时间概念,只要能够在一起,又何必去管白天,黑夜。

    裴灵素眯起双眼,极近距离的凝视着宁奕,手指指尖轻柔划过面颊,每一寸肌肤。

    直到困意沉沉来袭。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本就眯起的双眼,摇摇欲坠。

    这一次,没有梦到大雪。

    是个好梦。

    ……

    ……

    梦醒之后,丫头伸了个懒腰。

    还算宽敞的床榻。

    她陡然羞红了面颊,眨眨眼,看着眼前还在安眠的那家伙……一只不安分的大手,就摆放在自己的蜜桃之处。

    此刻宁奕也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了丫头红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那张面颊

    ,忍住了自己一口要把这张娇俏脸蛋啃掉的冲动,“嗯哼?”

    丫头身子僵住了。

    宁奕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放在了一个不该放的位置。

    他连忙抬起手掌。

    同时目光下掠,掠入被褥深处,一片眩晕。

    宁奕讶然地“啊”了一声,发现这小丫头,竟然脱光了衣袍,钻到自己怀里,什么时候这么大胆的?

    紧接着想到了自己草原上的那个梦。

    他噗嗤一声笑了,那只大手又重新落了回来,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丫头脸蛋通红,下意识伸出一脚

    下一刹那。

    某位不正经的登徒子惨叫一声,飞出了床榻。

    ……

    ……

    “宁先生,裴姑娘。”

    城主府内廊道一旁,一位手持簸箕和扫帚的弟子,神情古怪,看着“漫步而来”的一男一女。

    午后时光,还算安逸。

    这位名动北境的宁小师叔,据说受了重伤,一直在静气山休养。

    现在看来……伤得不轻啊。

    宁奕坐在木质轮椅上,被裴灵素一路推着缓慢前行。

    大隋莲花阁的机关术,不说独步天下,也算是绝妙无双,这些年来,太子向着北境长城输送了大量的物资,除却符,阵纹,就是莲花阁机关术的产物。

    当初从西海蓬莱远道而来的徐来,在漓江上就施展过一门术法,名叫“千机术”,这门术法便是机关术的一种变形。

    “宁先生怎么坐上轮椅了?”这位弟子认真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难过,道:“先生在天海楼劈出的那一剑,惊为天人,宏伟壮阔。如今大隋许多剑修都奉先生为敬仰目标……如果看到这副画面,恐怕会很伤心的。”

    “小事,小事。”宁奕笑着哈哈摆了摆手。

    他总不能说……这伤跟天海楼无关,是被丫头打的吧。

    其实还真的是小事。

    丫头那一脚,只不过把宁奕踹下了床,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只不过裴灵素知道,静气山的医师曾经叮嘱过,宁奕在受伤之后,神池破碎,不可轻易动用修为,也最好不要过于操劳,以免伤了身子。

    丫头很是“内疚”的讨要了一把轮椅,让宁奕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不让他下地,美其名曰“养伤”,其实的确有养伤的成分,裴姑娘心疼宁奕来回天都的数千里路,也不希望他的身子再出什么波折。

    两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宁奕倒是挺享受这种感觉。

    从屋室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丫头提议去将军府看望大师兄,便收拾一下,立即出发,这一路上和风徐徐,屋檐铃铛作响,一切都如同草原上的那个美梦。

    宁奕眯起双眼,脑袋向后靠去,享受着柔和的时间流逝……其实他的心底很清楚,“渡苦海”让他如愿以偿地复苏了丫头,但接下来并不意味着,这场美梦会一直延续下去。

    长生法。

    东土……西岭……这是宁奕现在的希望,也是他走下去的动力。

    “北境的琐事处理之后,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宁奕抬起头来,回首去看裴灵素。

    丫头一路走走停停,时而俯身捻花,时而拨弄檐角风

    铃,这条通往沉渊君府邸的廊道,装饰的相当精致,并没有杀伐气,反而一派儒雅,带着书香墨意。

    “去哪?”

    丫头下意识的问道。

    她紧接着就笑道:“算了……去哪都不重要,有你在身边就好。”

    宁奕怔了怔。

    他笑了笑,轻声道:“还记得很久以前,咱俩在西岭,窝在菩萨庙里,那时候我说,以后有钱了,要带你去看这世间风光,万千山河。”

    裴灵素轻轻嗯了一声。

    宁奕一字一句,认真承诺道:“现在我带你去。”

    推着轮椅的少女,站住了脚步。

    她开心的笑了,像是一朵盛开的柔花。

    “一言为定。”

    ……

    ……

    一个下午的时光。

    宁奕和丫头,在将军府内,见到了沉渊君和千觞。

    叙旧,喝茶,闲谈。

    关于昏睡时候发生的事情,北境如今的现状,不过盏茶功夫,便已经交代清楚。

    还有一些琐事,宁奕要带丫头“游历”的事情,也通知了将军府,至于钱财,行李,都很快的安排妥当……这一场谈话罕见的温馨,将军府破败至此,还活着的旧人,都聚在一桌上,在战事结束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时候,能够好好的聊天。

    留在将军府吃了晚饭。

    然后迎着夜风星光离开。

    至于丫头身体的“伤势”,还有楚绡前辈的断言,几人都选择了心有灵犀的隐瞒。

    有时候,沉默不是一件怀疑,隐瞒也比欺骗要强。

    关于丫头的师父,楚绡前辈的身体情况,沉渊君隐约也有所提及,与他的修为一样,这位将军府大师兄,从来都是只报喜不报忧,含糊地说了过去。

    丫头放心不下,离开将军府,便前往旧陵。

    风雪原已经收敛。

    楚绡也准备离开北境。

    宁奕陪着丫头在旧陵见了楚绡一面,一番交心之言,楚绡让丫头好好出去走一走,自己需要“闭关”静修一段时间。

    师父的年龄的确大了……

    五百年大限……总不能避免,但师父说这场劫不算什么。

    这一点,丫头没有产生怀疑。

    在她看来,楚绡的确有着渡过第一重劫的实力,师父的修行境界极高,是大隋涅之中最强大的那几个存在。

    五百年大限,只要师父自己道心稳固,那么便可渡过。

    在处理了一切琐事之后,裴灵素的心情变得很好,很开心,一路推着轮椅小跑,哗啦啦的山风呼啸,宁奕很配合的坐在轮椅上,夸张的张牙舞爪,小心翼翼回过头,观察着身后那个女孩的神情。

    他记下了这份纯挚无暇的笑容,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有过这种感觉……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

    皇权,剑道,修行,长生。

    肩头背着再多的重担,都想放下。

    遇到了一个很值得珍惜的人,然后放下一切跟她走。

    现在就是了。

    宁奕笑着揉了揉面颊。

    他只想陪着丫头,安静的走下去。

    (这章斟酌很久,也写了很久,久等了,稍有抱歉,今天可能只有一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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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822/ 第一时间欣赏剑骨最新章节! 作者:会摔跤的熊猫所写的《剑骨》为转载作品,剑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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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