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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章 大圣

    宁奕跌坐在石壁旁,失神地看着笼牢里突兀的那场雷劫。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执剑者观想的那副灭世古卷,竟然不可为外人道也?

    还是说,不可与猴子这种级别的存在开口,毕竟后者是逆天成功的人物,一旦开口,会涉及到诸多秘密泄露,天道责罚,在所难免。

    让宁奕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开口,猴子遭劫。

    他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龇牙咧嘴,纯阳气被收走之后,渡劫的后遗症开始涌了上来。

    宁奕浑身各处,都涌起了酸痛,骨头像是快要散掉一样。

    以他的意志,都无法压制痛苦,一时之间表情很是精彩。

    手里攥着一条蹦跶小蛇的猴子,面带讥讽,看着宁奕,“开始疼了?”

    宁奕点了点头。

    猴子轻轻发力,掌心那条雷光小蛇瞬间捏碎,四炸开来,他甩了甩手,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懒洋洋靠在石壁上,戏谑道:“这就是代价……纯阳气是世上最刚猛的力量,执剑者的神性也无法与之相比,你借了一口纯阳气,侥幸渡劫不死,现在浑身经脉都被撑开,恐怕要休养一段时间了。”

    宁奕苦笑道:“多谢前辈……”

    他分得清孰重孰轻。

    自己遭点罪,不算什么,若无这口纯阳气,丫头就命丧大劫之下了。

    猴子面无表情,凝视着这个大难不死的年轻人,道:“这段时间,先在后山住下吧。我授你一门术法,修成之后……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宁奕神情一凛。

    “后山很大,你拿着这根毛发,不用担心遇到危险。”猴子轻轻摘下一根鬓发枯毛,弹指将其钉在宁奕面颊一侧的石壁上,“这个紫山小丫头离不开后山,将她安顿好,然后来找我。”

    猴子顿了顿,道:“记得带上酒。”

    宁奕看着角落里的那些酒坛,有些诧异,自己上次拎来的那么多酒缸,竟然全都喝完了!

    而尴尬的是,自己的洞天里已经没了存货……还真的得出去一趟,多买点好酒了。

    宁奕看着跃上石棺的猴子,连忙问道:“前辈……怎么称呼名讳?!”

    一阵死寂。

    猴子似乎陷入了思考。

    他的背影有些萧索,看起来也在仔细回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一个人,数千年不曾见世人,不曾与人说话,他的名字还重要么?

    这世上早就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

    这世上更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

    笼牢里的猴子摇了摇头,敷衍道:“吾的名字……忘了。”

    宁奕有些失望。

    他又问道:“那总该有个称号?”

    前辈前辈的喊,太生分。

    总不能直接喊猴子?

    要真这样喊,宁奕觉得自己下次进笼子,恐怕会被猴子一棍子打死。

    又是一阵长久的死寂。

    猴子轻轻开口道。

    “很久以前……有人喊我。”

    “大圣。”

    宁奕瞳孔收缩,听到大圣两个字,心中无以复加的震惊……他看着笼牢里孤独的背影,又想到了观想砸

    剑时刻的那副神灵画面。

    宁奕低声念了一遍大圣,心想这的确是一个配得上前辈伟岸形象的称谓。

    笼牢里。

    大圣又重新恢复成了那副石雕的模样。

    对于猴子而言,静默是千百年来的常态,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天光照不到的角落,背对着众生,面朝着枯壁。

    五百年前,有个叫陆圣的年轻人,让他转身了一次。

    五百年后,后山又来了一位叫宁奕的小家伙。

    他本无欲无求,忘己忘我,已是心如磐石,身化枯木,但岁月太长,在牢笼里又困得太久……原本早已磨灭的对人间的信任,却在灰烬里重新燃烧起来。

    他决定再涉险一次。

    宁奕认认真真,对着盘坐石棺上的猴子,行叩首大礼,然后默默离开。

    后山再次恢复了死寂。

    闭着双眼的猴子,在宁奕离开后,重新睁眼。

    他看着石壁,睁眼刹那,叮咚一声,枯石如水波荡漾,映照出猴子那张久经岁月斑驳的面孔。

    伸出一只手触碰石壁。

    猴子喃喃道:“又是……与紫山有关。这一次,我等到对的人了么?”

    ……

    ……

    宁奕的身上,一共有两根毫毛。

    吴道子一定想不到,当初的“大阳之物”,竟然是实打实的不朽神物!

    按照猴子的说法,这两根毛发,足够让宁奕踏遍后山所有禁地……只不过宁奕当前还没有这个心情。

    他抱着丫头,按照原路返回,从奇点离开,回到了那片猴林。

    那些白猿们好奇地凑了上来,这一次它们并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动作,似乎是闻嗅到了宁奕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它们对后山里的那只猴王无比敬畏,而上一个身上沾着猴王气息的家伙,已经五百年没来这里了。

    叽叽喳喳的猴子声音,在宁奕身旁响起,它们蹲在树头,拥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宁奕。

    宁奕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对着这些白猿开口,“我见到他了。”

    那些小猴子们果然听得懂人话,猴林里顿时炸开了锅,几只白猿翻飞着攀援离开,一整片猴林都沸腾起来。

    宁奕看着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猿猴,大的小的,各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几只猿猴比划着手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后山……那里画了一条界限,自从“那位”进入后山,就再也没有出来,而遵守规矩的猴子们,也从没有越过界限,去探查猴王的下落。

    它们急迫地想知道“猴子”到底过得怎么样。

    “大圣……还活着。”

    宁奕思索了一下,认真道:“他还提起了你们,他还记得你们。”

    一阵欣喜的叽叽喳喳声音,这些猴子们的桃脸上涌起了褶皱,笑的很开心,有些像是喝了假酒一样,在树头上蹿下跳,看到这一幕,宁奕也忍不住笑了……这些家伙,挠人的时候属实恼人,但真正憨憨的一面展露出来,反而有些戳人的温暖,为了猴子守在这里,陪着他一同忍受无数年的孤独。

    宁奕柔声问道:“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知道哪里有适合开

    辟洞府的地方吗?”

    这些猴子听得懂宁奕的话,它们极通人性,在确定宁奕成功与后山里的那位交流后,它们看宁奕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眼中带着敬畏和感激。

    宁奕话音落下。

    哗啦啦的声音,这些猴子们散开一条道路,在猴林里指了一个方向,目光带着欢愉,似乎在给宁奕指路……宁奕抱着丫头,一路前行,他看到了这片后山的全貌,猴林很大,覆盖了方圆十几里,这里生活的猿猴数之不清,一路上自己被一种亲昵而又关怀的目光注视着,全都来自于树头观望的猴子。

    被猴子们拿这种目光注视着,宁奕心中总觉得怪怪的。

    很快,他就忘记了猴子的存在。

    后山的景色极美,几处山洞,飞岩,极其适宜开辟洞府,除了被禁制掩藏的“奇点”,其他位置灵气汇聚,钟灵毓秀,若是在这里修行,也会事半功倍,凡人在这里生活,延年益寿,可以轻松活到百年。

    宁奕选了一块山洞,作为自己的洞府,这片山洞悬挂飞瀑,有一座水帘相隔,景色极美,以飞剑开辟洞府之后,宁奕驾驭山字卷,同时取出了自己剑气洞天内的一些物事,小小的装饰了一下洞府。

    他抱着丫头,满意地看着这里。

    水帘洞的四方,点了四颗夜明珠,铺了几座简单的阵法,有山字卷掠阵,灵气辅佐,这里的光线温和,也不会过于潮湿。

    这里就当暂时休息的落脚点……等丫头醒过来,还可以在山顶建一座小竹楼,届时把小霜楼的东西搬到后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宁奕以剑气开凿了一座石床,取出剑气洞天内带着的一些被褥,棉服,这些年在大隋四处游历,有时候住客栈,有时候在野外便临时开辟洞府,这些物事备了许多,此刻也派上了用场。

    他将裴灵素轻轻放在了石床上,至此算是忙完了。

    丫头的俏脸,仍然苍白,周身缭绕着风雪。

    宁奕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娇小的身躯四周,有浅淡的风雪萦绕,这一次,裴灵素不会再觉得冷了,大劫已渡……猴子说的那些话,让宁奕心头的那块大石落下了。

    宁奕以神念在丫头体内兜转一圈。

    如今,还是神魂紧闭的模样。

    恐怕真如猴子所说,要“睡上一会”。

    只不过……猴子这样的存在,命数悠长,他口中的睡上一会,到底是多久?

    宁奕有些担心,但他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里等待,神魂紧闭,但体内的生机充沛,一切都在好转。

    宁奕确认丫头无恙之后,离开了洞府。

    他离开后山,驭剑向风雷山掠去。

    诸般劫难,尘埃落定。

    攘外安内,此刻是时候处理其他的事情了。

    宁奕回想着自己出山渡劫时候,所看到的画面……蜀山山门一片狼藉,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丫头为了渡劫,布下了一座大阵,而山门处的阵脚,却遭到了破坏。

    这是有人在关键时刻前来破阵!

    而破阵者的气息,宁奕并不陌生——正是自己归山时刻,就来蜀山砸山门的小无量山一行人!

    朱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圣坟

    风雷山头,谷小雨看到一道身影驭剑而来。

    “小师叔!”

    他惊喜开口。

    宁奕收起细雪,落在山头石阶之上,笑着对谷小雨点了点头,道:“你师父呢?”

    谷小雨指了指洞府,道:“师父和另外两位师叔,正在商议一些事情……我在这儿守山门。”

    宁奕顺着小家伙的手指望向洞府,师姐师兄在一起,还设下了阵法。

    恐怕与自己想到一块了。

    “宁师叔……裴姐姐?”谷小雨心事重重地开口。

    宁奕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不动神色,渡了一道生机,谷小雨浑身都是伤,金刚体魄伤痕累累,刚刚的大劫之中,最卖力的就是他,险些把自己葬在了大雪里……生字卷的生机从颅顶注入,宛若一股暖流,涓涓而下,谷小雨浑身经脉都温暖起来,当下神情一震,明白了原因。

    “她在休息……大劫扛过去,应是无事了。”

    宁奕想了想,还是把后山的事情隐瞒起来比较好。

    他看着小家伙,心头有些酸涩,郑重道:“这次……谢谢你了。”

    谷小雨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他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拽着发丝,“师叔……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的。”

    宁奕轻轻道:“小无量山做的事情,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谷小雨一怔。

    宁奕已经松开揉着他脑袋的手,快步向着洞府内走去。

    ……

    ……

    “师姐,朱密欺人太甚……决不能忍。”

    “今日登我山门,拔我阵法,明日便入山界,砸了蜀山老祖宗的千年道场!”

    洞府内,温韬气得紫金冠倒竖,温胖子从来都是一个避战派,他的修为堪堪命星,在大隋同辈分的修行者中,是最低的那一类,靠着一身风水堪舆本领,才勉强立得住脚。

    但今日小无量山的所作所为,让温胖子都气得怒发冲冠。

    裴丫头险些命陨在雷劫下!

    谷小雨舍身启阵,若是大阵未开,小家伙恐怕也凶多吉少!

    任谁也想不到,朱密堂堂一位涅槃大能,竟然会三番两次登门,而且极其没有道德和风度的选择在蜀山大劫时刻前来。

    齐锈也阴沉着一张脸,冷冷道:“朱密老狗,是真的想置蜀山于死地。”

    千手的神情并没有两位师弟那么愤怒。

    但她内心的怒火却是更甚。

    朱密第一次来砸山门,掷剑入洞府,已是极大的羞辱。

    第二次,更是在自己手底下拔撼天阵……如果不是丫头临阵生变,引渡雷劫,后续恐怕会引起大灾。

    两位师弟的修行境界,不足以庇护蜀山。

    她才是蜀山的庇护者,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挺了过来……如今好不容易得证涅槃,却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如此小无量山厚颜无耻的师祖。

    “直接开打吧。”温韬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他咬着牙道:“我们直接打回去,师姐你拦住朱密,小师弟和瞎子屠了小无量山!”

    齐锈虽然愤怒,但还算理智。

    他一巴掌拍在胖子脑袋上,没好气道:“师姐跟朱密打,我和小师弟屠山门,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敢情这一架真打起来,你就只需要搬个小板凳嗑瓜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当大隋红拂河的执法者是摆设?”

    温韬咕哝道:“我这不是战斗力弱,去了也是添麻烦嘛……”

    蜀山之间,彼此摩擦,都是正常。

    事不算大。

    但若是真的

    两座圣山红眼,要决出生死,这座千年道统的恩怨对决,动辄会改变整座大隋的格局……届时,天都的执法力量便会介入!

    太子正是与东境角力之时,怎会允许自己麾下的圣山先斗起来?

    千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可正式开战……”

    这也正是朱密狡猾的地方。

    他两次来蜀山,打得都是登门拜访的名头,行的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涅槃人物,谁做得出这种事?

    只有朱密。

    “若是小无量山有一日遭劫,我会去拜访,以还今日之恩怨。”

    千手神情很难看。

    白白吃了一个亏,现在对方有所防备,自己若是急于还击,反而不痛不痒,而且落入了下乘。

    三人的面色都是难看。

    温韬气得直跳脚,偏偏拿朱密没办法……要等小无量山遭劫,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想要报仇,只能等了。”

    齐锈叹气一声,默认了这个事实。

    “想要报仇,何必要等?”

    忽然,洞府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瞎子一怔。

    一身黑袍的宁奕,走了进来,坐在石桌旁,将伞剑搁在桌面。

    刚刚在洞府外,三人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密做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

    与自己料想的没差,这位活了八百年的剑道老祖宗,思想层面已经“人剑合一”,自降身份,拔撼天阵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也能做出来。

    温韬眼神一亮,道,“哈哈!小师弟来得好!”

    宁奕点头笑了笑,把丫头渡劫后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当然略去了猴子的存在。

    “一切安好……我把她安置在后山,阵法温养,恐怕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眠’。”宁奕交代这些的时候,千手的目光始终停在自己小师弟身上,美目神色复杂,之前出山时刻,力抗雷劫的宁奕,身上流转着一股极其霸道的气机。

    而现在,那些气机不见了。

    这是小师弟在后山得到的新造化么?

    她虽然好奇,但没有多问。

    小师弟是一个福泽深厚之人,这五百年来,除了陆圣先生,就只有他能够自由出入后山……自己如今晋入涅槃,都没有把握拦下的“大劫”,被小师弟以星君境界拦了下来。

    这实在是一个奇迹。

    千手目光闪烁,望着宁奕,沉吟道:“师弟,你想怎么做?”

    或许是因为宁奕渡了那道自己也渡不过的劫。

    千手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是无比信任这位小师弟,不仅仅是同袍间的信任。

    这种信任,是相信宁奕能够给蜀山带来光明,将山门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种感觉虚无缥缈,而又真实存在!

    这般出奇的坚信,即便是徐藏,也不曾给自己带来。

    千手轻轻吸了一口气,揉着眉心,露出无人察觉的苦笑。

    赵蕤先生留下的谶言。

    开始应验了么?

    “师姐还记得,自己先前所沾染的‘石化’不祥么?”

    石桌那边,宁奕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千手神情一滞,旋即想到了自己与朱密对战之时,对方所说的那些话。

    自己被“诅咒”的事情,按理来说,无人知晓,就连谷小雨都不知……朱密凭什么知道?

    这么一想,便都通了……朱密先前来蜀山山门,掷剑的试探,绝不会是巧合。

    这一切都是蓄意为之。

    “与朱

    密有关?”千手蹙眉问道。

    宁奕点头,很笃定的道:“必然与他有关……更加准确的说,与圣坟有关。”

    驭剑离开后山的时候,宁奕以光明鉴,命字卷,试图照见过去,捕捉师姐的那缕不祥。

    真相倒是没什么禁忌,只不过被层层尘雾笼罩。

    而自己竟然捕捉到了小无量山的气息,只不过那缕气息实在悠久,而且带着一股子腐朽味道——

    “圣坟?!”

    温韬前些日子,路过小无量山,罗盘直颤,以往并没有这般迹象。

    朱密复苏后。

    小无量山的圣坟似乎有了异变。

    而且这股异变,隐约还牵扯到了蜀山。

    温胖子神情一震,阴着脸道:“我就说……老子为什么没来由对小无量山的坟地感兴趣,三天两头就想去圣坟逛逛,看看朱密祖宗到底长什么模样。”

    宁奕捋了捋思绪,缓缓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应是圣坟内另有高人,留了一份‘诅咒之术’,朱密苏醒后偶尔所得,于是借着风水大势,向蜀山施了一份诅咒。而他本人又不精通巫蛊,不清楚诅咒是否生效,所以特地来蜀山试探。”

    齐锈浑浊的眼神都为之一亮,喃喃道:“原来如此……这下说通了!”

    “小师弟,你准备怎么做?”

    温韬激动起来,看着宁奕,好奇问道。

    坐在石桌一侧的宁奕,沉吟片刻,微微笑道:“我心中有一个想法……”

    ……

    ……

    深更半夜。

    阴云漫布,死寂无声。

    一缕剑光从蜀山山界悄无声息地遁开。

    温韬冒着冷汗,踩在宁奕的飞剑上。

    一把飞剑,两个人。

    “小师弟,你确定这样没事?我不会死吧?”三师兄手里捏着一张符箓,相当紧张,他看着身下,寒风凛冽,大雪被剑器切开,远远抛在身后,声音颤抖的说道:“另外……你的剑,太快了。”

    宁奕笑道:“再忍忍,很快到小无量山了。你相信我,这张符箓能够藏住你的气机,这次再入圣坟,朱密一定没办法发现你。”

    “可是……为什么是我?”

    温胖子都快哭出声来了,“小师弟你修为又高,运气又好,盗圣坟的事情要不你来呗?”

    宁奕笑眯眯道:“师兄啊师兄,你洞府里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要是哪天与小无量山打起来,你不能真的嗑瓜子观战吧?”

    温韬擦了擦额首冷汗。

    “是时候做点贡献了。”宁奕拍了拍温韬肩头,道:“当初吴道子说你,才情绝艳,与他两人一同踏遍大隋陵墓,地上不能称雄,地下也是凤雏卧龙。”

    温韬呵呵笑了笑,道:“那倒是……那倒是……凤雏卧龙不过分。”

    片刻后,两人落在了小无量山的山界周围,宁奕以执剑者神念,将两人包裹起来……丫头的匿身符天下无双,两人在山界附近小心翼翼的游荡,躲避小无量山的剑阵。

    温韬有上一次来圣坟的经验,知晓这里的阵法漏洞。

    两个人走得很小心。

    半个时辰,就到了一片荒废的山岭,这里看似平静,但实际暗藏风云……圣坟就埋在一座奇点之下。

    温韬仍然有些害怕,望着宁奕,道:“小师弟,你不会坑我吧?朱密那厮可是实打实的涅槃……”

    宁奕摇了摇头,道:“我替你把关,如果出事了,我直接以小子母阵送你走!”

    温韬咬了咬牙,道:“好……为了蜀山,我拼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攻心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荒山野岭,夜雾缭绕。

    头戴紫金冠的温韬,施展出老龙山的《撼龙经》,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再是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随着经文默念,温韬头顶的那尊紫金冠开始闪烁光芒,这是老龙山祖传的一件宝器。

    可以定祸福,卦吉凶。

    小无量山的荒岭,白雾鼓荡,宛若有厉鬼游行,极其阴森。

    温韬面色难看,道:“圣坟此行,乃是大凶。”

    但……来都来了。

    温韬硬着头皮,将一只手按在地上。

    他眼里虽有忌惮,也有轻松。

    这样也好。

    自己入陵墓多年,寻龙点穴,探寻阴物,经验丰富,小师弟毕竟还是年轻……入圣坟的事情,就交给自己好了,万一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用牵扯到小师弟。

    念及至此,温韬沉声道:“师弟,替我掠阵。”

    宁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向后退去。

    温韬的风水造诣果然不俗,自己若非得到了完整的寻龙经,未必能像他一样,如此迅速的找到“圣坟”。

    宁奕抬起头,注视着空中的阴云。

    执剑者的神念,包裹了这一片区域。

    圣坟一带,是小无量山极其重要的地域,这里竟然不设把守……连一位像样的看守者都没有。

    这一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宁奕站在黑暗中,他盯着温韬即将触发的阵法。

    “如果没有猜错,一入圣坟,就会被朱密发现。”

    在阵法光芒亮起的那一刻,宁奕终于开口,然而这一句话险些把温韬的魂给吓出来了。

    胖子满脸错愕。

    宁奕平静道:“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张符箓么?进去之后,捏碎符箓,小子母阵会把你送到一百里外的白骨山,那里还有一张符箓,你不用急,不会有生命危险,等朱密追杀过来,你连续触发,破碎奇点……就可以摆脱他了。”

    “我……淦!”

    温韬听到这句话之后,明白了宁奕要做的事情……但已经晚了,温胖子被阵法光芒包裹,面色惨白,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一刹。

    他消失在小无量山荒岭地面,整个人没入奇点,被传入圣坟之中。

    宁奕站在阵法之旁,他面色沉稳,虽然此事拿捏得很稳,但仍然有些紧张。

    宁奕笑了笑。

    轻轻擦去额首的一滴冷汗,向后退去,同时从剑气洞天内取出一副面具,缓缓将其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

    狮心王面具!

    这副面具,是乌尔勒高原真神的象征……既可以呼唤草原上的生灵为自己而战,亦可以隐藏容貌,以及气机。

    戴上面具之后,宁奕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他安静地退后,站在雾气之中,一动不动,像是一道黑夜中的影子,完美融入了荒岭内。

    而穹顶上空,一道惊雷闪过。

    温韬前脚刚刚进入圣坟,这片无人看守的荒岭,立即就闪过无数雷霆——

    示警!

    宁奕面具下的眼神沉了起来。

    果然……这里无人

    看守,是有原因的。

    圣坟此地,阴气极重。

    本以为是不祥缠绕,所以不派人来看守,但现在来看,哪有阴坟自行引雷的,这实在太过荒唐,阴气与雷霆,自古不两立。

    宁奕仔细看去。

    小无量山的圣坟,看似阴森,实则内蕴纯阳,恐怕是一处阴极转阳之地,设在荒岭,汲取气运,滋养大墓,这是一座逆天地脉,更是一桩对死人的大造化!

    怪不得,朱密在此地温养肉身,可以做到八百年不死。

    只见穹云上方雷霆闪烁。

    片刻之后,就有一辆辇车破空而来,而披着大袍的朱密就坐在辇车上,神态平静,没有丝毫慌张。

    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宁奕蹙起眉头。

    他的眼神有些疑惑。

    朱密明明在蜀山山门,被丫头引渡的雷劫击中,就算他身为涅槃,按理来说也应是负了伤才对。

    但此刻的朱密,完全看不出丝毫伤势,非但不见颓态……身上的气息,反而更加强势了!

    “是……圣坟的原因?”

    短短几个呼吸,宁奕就看出了门道,这里阴地汇聚造化,阳地反哺,阴阳交融,不仅仅是朱密的老巢,更是朱密的“秘藏”!

    就像是“芥子山”之于白帝。

    在圣坟周围,朱密的战力,还会再往上登一个台阶。

    这恐怕就是小无量山的底牌之一,一旦师姐真来拜访小无量山,朱密引动圣坟之力,蜀山只会吃亏。

    宁奕站在雾气中,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冷笑。

    怪不得这里无人看守。

    以朱密狡猾的性子,一来不放心自己的弟子看守如此要地,二来他已在圣坟里栖居数百年,恐怕早就设下无数禁制。

    一有人入内,立即便会被发现。

    那么,与自己料想无二,温韬已经暴露了。

    心中念头刚刚落下。

    宁奕便感应到,自己符箓被师兄触发……温韬那个极惜命的家伙,听了自己的话,一入圣坟,就触发符箓逃离。

    白骨平原里的神性减少了“一点”。

    执剑者之力,此刻包裹温韬,破开圣坟,去往一百里外的白骨山。

    宁奕算是松了口气。

    但他不敢大意,因为即便有“狮心王面具”,“执剑者剑气”,助自己隐匿身形,宁奕心中仍然没底,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躲过“涅槃”的探查。

    毕竟朱密的神念,在圣坟这里,强化了许多。

    一道道神念,在雾气之中扫过片雾气。

    每次扫过宁奕,都是一片黑暗。

    两样极高品秩的“造化之物”,帮助宁奕躲过一劫。

    ……

    ……

    “呵呵……圣坟还真是招人惦记啊。”

    朱密喃喃自语的笑了笑,盯着地上残余的阵法,“这么快,就又有人找上门来了么?”

    入圣坟的那人,十分谨慎,刚刚入坟,就觉察不对,直接遁走。

    朱密心中已起了杀念。

    这是知道自己的手段?

    还是刻意来圣坟挑衅,视他于无物?

    他阴柔的笑了笑,环顾一圈,道:“不管是作何念想,我小无量山的圣坟,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

    走的么?”

    他下了辇车,来到圣坟阵法之前,抬掌结印,一缕因果如粘稠的海水,被他拉扯着拽了出来,虚无的剑气在圣坟上空凝形,照出一个方向。

    遥遥指向了温韬逃离的落脚点——

    白骨山!

    宁奕看到这一幕,神情有些惊讶,朱密还是有手段的,竟然能追查到自己小子母阵的引向。

    “我要你付出代价。”朱密追到了一丝因果,神情阴沉,重新坐回辇车之上,直接起身出发。

    轰隆隆——

    风雷鼓荡,辇车破空离开。

    宁奕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朱密离去,此刻是最好的动身时机。

    只不过他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宁奕仍然平静地站在黑暗里,眼观鼻鼻观心。

    他整个人,非但没有活动,反而气息更加微弱,像是后山里坐在棺材上的那只猴子一样,渐渐连呼吸也隐没了,与一座普通的石雕没有区别,整个人陷入了“寂灭”!

    宁奕将神念全部敛去,只剩下一双肉眼,透过面具,漠然看着阴森森的圣坟荒岭。

    就这么持续死寂。

    忽然——

    小半柱香后,那辆辇车毫无预兆的去而复返。

    朱密皱着眉头,坐在辇车上,在荒岭四周以神念再度扫荡一圈,双目如电,破开虚无,然而……这次仍是一无所获。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仍在,只不过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真离开了?”他盯着安静的圣坟,喃喃自语。

    朱密望向白骨山方向,心中有一抹杀意掠过。

    那个先前入圣坟的家伙,似乎还挺能逃,此刻已逃出了一百里,如果自己再不追,恐怕就真追不上了。

    朱密冷哼一声,心想自己恐怕是中了一计。

    他催动辇车,这次是真的破空离开,直接去追赶温韬。

    雾气缠身。

    宁奕无动于衷,他谨慎地再等了小半柱香,确认朱密真的离开,才从黑暗之中走出。

    “真是一头老狐狸。”

    宁奕面无表情,朱密还杀了一记回马枪,只不过这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现在他可以安静的“勘破”阵法了。

    与温韬不同,宁奕身负执剑者剑气,任何一处奇点,都拦不住他……小无量山的圣坟固然玄妙,但跟皇陵比起来,终归是要差上一筹的。

    更何况。

    宁奕手中还有一样神物。

    他站在阴坟之中,取出了一根枯黄的毛发,轻声道:“不管是阴气,还是阳气……都滚远一点,不然要你们好看。”

    这道声音,落地有如神谕!

    阴坟一圈白雾荡开,避绕宁奕,如同见神一般!

    宁奕在荒岭里走了一圈,山字卷汲取此地的地气,他运转寻龙经,时不时蹲下身子,用手指敲敲打打……朱密在此地留了极多的禁制,自己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奇点进入圣坟。

    “找到了!”

    不多时,宁奕微微一笑,两根手指并拢,如戳破窗户纸一般,将一截枯木中心的木桩戳碎,找到了一处安全的奇点。

    神性荡漾。

    下一刹那,宁奕便消失在荒岭之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秘密

    圣坟大墓,是小无量山最神秘的禁地!

    据说,开国年间,小无量山有一位修为盖世的始祖,开辟“大衍剑阵”,镇压诸多强敌,被尊称为“圣君”。

    这位圣君一生罕逢敌手,最终寿元尽了,汇聚八方风水,为小无量山增添福荫,死后所安葬之墓地,便被称之为“圣坟”。

    此后,小无量山每一位成就涅槃境的大能,都会入圣坟,巩固风水,借助圣君留下来的造化,参悟“大衍剑阵”……更有甚者,在圣坟内留一口棺,借此躲避天机。

    譬如说,朱密。

    荒岭的奇点被执剑者剑气点破,宁奕被虚无的空间之力包裹,扭曲着遁入圣坟之中,以他星君境界的肉身体魄,已经可以做到对抗空间乱流,不至于像之前那般狼狈。

    ……

    ……

    “这就是圣坟么?”

    宁奕的眼前是一片幽长的地下墓穴甬道,阴气极重,两边视野逼仄,石壁两端横插着密密麻麻的棺木,每一口都被符箓秘文所包裹缠绕,两座石壁之间,几乎只留有一人侧身而过的空间。

    时不时有阴风掠来,吹过后颈,令人遍体生寒。

    宁奕皱起眉头,抬起两根手指。

    指尖“嗤”的一声,燃起光火。

    他乃是执剑者,生字卷护体,无惧世上阴祟。

    宁奕没有急着动步,抬手让那团光火浮在肩头,照亮四方,目光随着火光环顾一圈,这座墓穴极大,自己如今身处一片暗长廊道,前后两边皆是去路,也不知会通向何处。

    寻龙经嗡嗡作响。

    “皆为大凶。”

    宁奕得到了经文反馈的占卜结果。

    温韬入坟前就卦算过一次,还挺准。

    宁奕听说过那位圣君的凶名,据说小无量山自家山门的修士,想要入圣坟,都要三叩九拜,求一个平安,那位圣君布下的杀阵威力绝伦,不知为何,极其痛恨盗取风水之辈,所以入墓之人,稍有不慎,就会在圣坟之中饮恨。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必然知道圣坟内的规矩。

    宁奕是外来人。

    他取出光明鉴,以神性催动,照出前后两条路的“光景”,眯起眼仔细观看。

    “阴阳分割……原来如此。”

    圣坟的阴气和阳气互相斗转,彼此交融,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不得不说,千年前的那位圣君手段高明,这种风水之下凝聚出的大墓,是为大凶之墓,但也因此只吞不吐,积攒的福缘全都被包裹在凶煞之中。

    阴阳斗转,祸福相依。

    宁奕看清墓穴情况之后,直接取出大阳之物,握在手上,以防万一,先向着阴煞之地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煞气冲撞。

    有寻龙经避开圣君杀阵,再加上光明鉴护体,廊道的这一段路,宁奕走的还算顺利,猴子的那根毫毛,在危急时刻能够镇压阴煞……但宁奕思考之后,决定先不动用。

    这座墓穴的阴阳二气处在一个平衡阶段。

    以猴子的不朽伟力,若是一不小心,将阴煞击垮……那么这座大墓引发的异象,势必会让朱

    密察觉。

    廊道越往深处,煞气越密集,插在石壁两侧的石棺,在宁奕经过之时,都在不断震颤,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只不过宁奕神情淡然,丝毫不为所动。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未破十境的小家伙了,这座甬道里埋着的,估计最多也就是星君境界的修行者……小无量山真正的大人物,有资格入圣坟的,都会把自己的棺木安在阴煞和阳煞之地。

    只不过阴风越来越甚。

    寻龙经凝聚出的那条老龙,已经被阴风吹得形体破碎,难以占卜吉凶,光明鉴的力量也很难完全照现前路……那位圣君的确下了很大的功夫,如果不是宁奕,换做温韬,吴道子,凭借祖传功夫,最多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宁奕直到这里,才开始动用猴子毫毛,一缕极其浅淡的纯阳气机被神性激活,缭绕了一圈。

    顿时阴煞破散。

    宁奕快步而行,走出廊道,视野也陡然开阔。

    这是一片阴气缭绕的,极大的墓穴陵地!

    一口口黑色石棺,静谧地躺在阴煞阵法之上,宁奕眯起双眼,他在这里没有发现朱密的“棺”。

    这么来看,朱密的棺,应该是在阳煞之地。

    只不过在此地,宁奕有特殊的发现。

    光明鉴震颤。

    宁奕四下环顾一圈。

    “这些棺木……似乎与师姐的‘不祥’有关。”他就近来到了一口雕刻黑色木剑的石棺之前,这座棺木的棺盖并没有落灰,而且闭合之处,并没有秘纹,说明已经有人挪动过了。

    宁奕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原因。

    与自己猜测的无二,朱密苏醒之后,来到了阴煞之地,而那份“不祥”,便是朱密在这里的发现。

    宁奕蹙起眉头,他两根手指轻轻发力,推动棺盖。

    “吱——呀——”

    阴嗖嗖的墓穴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扑面而来的灰尘,忽然幻化成为实质性的“煞气”,直接向着宁奕面门袭来。

    宁奕早有防备,两根推动棺木的手指抬起,蕴含执剑者神性的轻轻一砸,直接将煞气砸得支离破碎。

    他向下看去。

    那口棺木……里面竟是空空如也!

    棺内的人呢?

    宁奕神情一滞,眼神阴沉下来,这座棺木是空的?

    死后能够安葬圣坟的存在,生前都是惊艳过一个时代的修行者……小无量山的圣坟杀阵如此密集,难道还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

    等等……

    不对。

    宁奕在棺木内侧,发现了一串秘文,这竟然是古梵语,难以想象,小无量山这位棺木主人,竟然在自己棺内写了一串古梵语……再仔细去看,棺木一侧的古梵语,雕刻字迹极其尖锐,而且模糊,不像是心平气和的状态下雕刻。

    更像是在激烈的书写。

    宁奕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的面色微微发白,然后操纵山字卷,让那片棺盖浮悬起来,抬头去看棺盖的内侧……那镇压死人的石棺盖子上,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无数的古梵语,而且还有冲撞的破损痕迹!

    这口棺木里的“死者”,并非是自然死亡,然后下葬。

    而是生前是被人镇压在这里,硬生生叩留在阴煞之地,炼化至死!

    无数怨念堆积,无法撞破棺木,于是留下了古梵语的怨毒诅咒!

    宁奕连忙再去“开”第二口棺,与先前如出一辙,这口阴煞之棺,早就被人开启过了,第二口棺木如此,第三口仍然如此……不出所料,阴煞之地所安葬的“棺木”,全都是含冤而死,这些怨念汇聚,才形成了圣坟的“阴”面。

    这是何等残忍的手段?

    这些棺木里原先可都是活人啊!

    饶是宁奕的心性,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棺材,都不禁觉得一身冷汗,能够进入圣坟安葬的,也都是小无量山的晚辈后生。

    那位圣君就这么无情?

    视人命为草芥!

    而这些阴煞之气汇聚,滋养大墓的同时,也凝聚出一团虚无的“不祥”之力。

    宁奕面色难看至极,铁青着脸,走到了阴煞墓穴的尽头,看到了一缕虚无的阵纹,他伸手一抓,那缕阵纹便浮现出来……这些阴煞的负面情绪,还有业力,都被阵纹扭曲着送到了墓穴外的世界。

    好一手移花接木,坏事做尽,还要让别人替小无量山背黑锅。

    怪不得朱密要来蜀山拜访……这座阵纹明显是新刻的,朱密把大部分的业力都嫁祸给了蜀山。

    千手师姐的不祥,也是因此而来。

    朱密激发阵纹的时机太巧了!

    这些阴煞业力,移花接木,来到蜀山,于是师姐一直被压在涅槃境界的关卡上。

    宁奕阴沉着脸,仔细端详着这道阵纹……

    若非是自己以纯阳气替师姐化解诅咒,不知道蜀山还要无端承受这灾劫多久!

    这一次,师姐的不祥虽被镇压,但此地阵纹不改,接下来还是会有无妄之灾,不断降落。

    宁奕盯着阵纹,忽然觉得不对劲,朱密以剑道造诣见长,怎会把这缕阵纹雕铸的如此精妙,完全不像是他的手笔。

    而宁奕试图拆解阵纹……他的指尖被漆黑的不祥之力缠绕,圣坟的阴煞极其可怖,而这些不祥试图反噬宁奕,紧接着就被猴子的纯阳气击溃,阵纹舒展,宁奕以大道长河开始“阅览”。

    他的神情变得震惊起来。

    圣坟的阴煞,只有一部分被送往了蜀山,而另外的,则是被送向了各大圣山……珞珈山,羌山,太游山……这些阴煞被圣坟阵纹主人隐藏的天衣无缝,而送向其他圣山之后,并没有急着引动,而是蛰浅起来。

    “这是……一盘大棋啊。”

    宁奕手里握着那缕阵纹,喃喃开口。

    太精妙了。

    罪恶的业力全都被送走。

    而剩余的精纯阴煞,最终流向阳面,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之圆,阴阳斗转,生死逆命,将这片大墓构搭起来,这么多年小无量山历经风雨始终不倒,圣君的造化,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但宁奕此刻心头浮现了一个疑惑。

    这缕阵纹,真的是朱密所做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圣君

    一百里外,白骨山上。

    虚空扭曲,空间波动之后,一道披着道袍,头戴紫金冠的身影跌落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温韬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呼吸,他的掌心捏着那张符箓,小子母阵的发动,使得他能够顺利从圣坟脱逃——

    “太阴险了……朱密!”

    温韬面色惨白,喃喃道:“早就在圣坟布置了埋伏,我一入坟,立即就有感应……如果不是这张符箓,我已经被逮住了。”

    小师弟先前的那些话,此刻一句一句涌上心头。

    温韬顿时就明白了宁奕的安排。

    “小师弟是想自己一个人入圣坟?”

    温胖子站起身子,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他回头望向远方,黑云阴沉,远天涌现杀机,自己似乎被一股冥冥之中的杀念锁定……

    “朱密锁定我了?”

    温韬眼神一沉,但他快速冷静下来,在明白了宁奕的布局之后,他也仔细回味了宁奕的话。

    “不必着急,不会有生命危险……等到朱密追杀过来的时候,再催动下一张符箓。”

    温韬手里捏着小子母阵,他仔细感应,发现了一连串的“跨越阵法”,以圣坟大墓为起点,不断跳跃空间。

    这是……小师弟早就布置好的逃亡路线!

    “现在小师弟正在圣坟里,我要给他争取足够的时间。”温韬咬了咬牙,盯着那缕杀机的方向,擦拭额头的冷汗,“呵……呵呵,这种事情,应该让不怕死的老二来干才对啊,怎么能让我来?”

    温胖子就坐在白骨山顶,气机放大,那缕杀机前行的速度奇快无比,十里之外,远天便响起了辇车的轰鸣——

    “启!”温韬连忙催动阵法,整个人被虚无的空间之力包裹,符箓内的神性轰隆隆席卷而出,将他向后拽去,再次跌入虚空之中。

    片刻后。

    坐在辇车上的朱密,面无表情,盯着白骨山的上空,一缕虚无袅袅生烟,罪魁祸首比自己早先一步的离开了这里。

    “一连串的传送阵法么?”朱密皱起眉头,看破了这里残余的空间波动,意味着什么。

    “调虎离山之计?”老家伙极其狡猾,直接放弃了温韬,转身便驾驭辇车,重新向着小无量山的圣坟方向赶去。

    对他而言,这个盗墓贼可以日后慢慢收拾,但圣坟极其重要,绝不可有失!

    ……

    ……

    “这座阵纹的业力,绝不可留。”

    阴坟之内,宁奕毫不犹豫,直接将阵纹内关于“蜀山”的那部分摧毁,神性流淌,阵纹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音,这些虚无的罪恶业力,直接被掐灭……圣坟内的罪孽,短时间内不会再向蜀山流淌。

    而至于其他圣山的部分。

    宁奕皱了皱眉,虽说他并非与所有圣山全都交好,但还是选择出手抹除,而且以神性将这份阵纹复刻了一遍,同时翻手取出了一枚通天珠,将此刻的画面记录下来。

    在宁奕的猜测中,朱密并不是阵纹的雕刻者。

    这座阴坟风水,另有高人,毁坏阵纹,治标不治本。

    真相在阳坟内?

    宁奕的心头,忽然浮现了不祥的预感。

    执剑者的六

    感极其敏锐。

    “难道是朱密觉察到了?”他沉下心神,摒弃杂念,快步向着阳坟走去,一路上以光明鉴,加之执剑者神性开路!

    掠过长长的廊道,向着那片阳坟走去。

    这一路上阴阳斗转,气机逆袭,圣坟内的阴气,在去除罪孽之后,化为精粹的力量,流淌向阳坟,形成一个“圆”,而这样的构造,宁奕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上一次是在妖族天下——

    白帝的棋局之中!

    集聚了超越星辉的力量,也勾搭所谓的“永生”。

    越往阳坟走,宁奕心头便越是不祥……他似乎听到了咚咚咚的大地震颤声音,似乎在阳坟之中,还有什么生物活着。

    廊道的尽头,已经不算是墓穴了。

    横叉在石壁两端的棺木生根发芽,甚至还有蠕动的手臂,这里所蕴含的生机,甚至可以和宁奕全盛时期的“生字卷”相比。

    朱密的大墓,就在阳坟之中!

    因为这些生机的缘故,所以可以活到八百年么?

    那么在那片大墓里……还有比朱密活得更久的怪物么?

    “我感觉到了……阳坟内有很可怕的存在。”

    宁奕头皮发麻,止住脚步,而与此同时,心中的预警也抵达了极限。

    圣坟上空,雷霆呼啸。

    朱密坐在辇车上,回到荒岭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敌入侵的痕迹,他眼神之中涌现愤怒,直接从辇车上站起身子,双袖抬起,道火点燃,照破黑夜,星辉铺展开来,将整片圣坟的地面空间全都封锁。

    朱密目光遥遥锁定圣坟之下的某个方向,两根手指并拢,一缕剑气直接飞掠射出——

    “嗖”的一声。

    宁奕心头预警浮现的那一刻,整个人做出了反应,在廊道内向后退去……距离阳坟只差一步,但是那缕剑气直接截断了他的前进之路。

    朱密的一缕剑气,直接激发了圣坟内的诸多阵法,顷刻之间,疾风骤雨,漫天异象,剑气刀罡,尽数向着宁奕席卷而来——

    宁奕神情平静,他以细雪向前戳去,直接点破好几座重叠在一起的杀阵,不退反进。

    “我今日一定要看看……阳坟里到底养了什么怪物!”

    他取出大阳之物,直接催动猴子的纯阳气,与廊道涌来的阴兵撞在一起,一连串的爆响在地底炸开,那股极其狂暴的力量,毫无悬念,摧枯拉朽地击垮了圣坟内的阵法,让宁奕掠入了阳坟。

    烟尘之中,阴阳倒转。

    宁奕停滞在阳坟的入口处,怔怔看着圣坟被雾气包裹的尽头……

    紧接着大墓上空,便响起了朱密的怒吼!

    “入圣坟者,皆死!”

    朱密的身子几乎如瞬移一般,遁入地底,只不过他仍是来晚了,入目是一片狼藉,圣坟的廊道被炸开,阴坟的阴气被远远冲击而来的纯阳气捣碎,整片阴坟都险些被夷为平地,那些珍贵的阴煞棺木,都被震得不成样子。

    看到这一幕,朱密气得七窍生烟,而罪魁祸首,竟然突破了自己的“星辉封禁”,此刻凭空消失在了圣坟之中!

    这是何人,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朱密神情难看至极,自己再三提防,还是中招,结果连

    那个闯圣坟者的影子都没看见……来到这里的时候,圣坟已经快被毁的不成样子,要知道,圣坟可是与整座小无量山的气运相关!

    朱密实在想不通,能把圣坟破坏到如此地步的,大隋屈指可数,只有与自己同境的涅槃,而同时满足精通墓陵阵法的,几乎无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怎么可以如此没有下限?

    朱密走在廊道里,亲手确认了阴坟的受损,他特意查看了阵纹……只不过与宁奕猜测的无二,他根本就不通阵纹之道,只看得出来阵纹受损。

    “这是有备而来……”

    朱密下意识喃喃,忽然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赶忙向着阳坟的方向赶去。

    阳坟之内。

    一片雾气。

    纯阳气与阴煞气撞在一起,会形成激烈的碰撞,这是阴坟快被炸开的原因……而同样身为阳极的两股力量,并不会如此激烈的争出你死我活,只不过炽热的白烟在墓穴内缭绕,像是有人在这里点燃的涅槃的道火。

    朱密神情惨白,他走在雾气之中,看到好几座棺木,都处在灼烧当中。

    阳坟的尽头……雾气快要凝成失态,那是阴阳逆转的阵眼,阴煞和纯阳都汇聚在一处,化为乳白色的丝线,而无数道丝线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枚巨大的。

    茧。

    “咚咚……咚咚……”

    原本如战鼓般激烈的心跳声音。

    此刻变得微弱。

    但是仍然稳定……看样子并没有“受损”。

    朱密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那枚巨大的白茧,声音颤抖的问道:“您受伤了吗?”

    “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音慢慢恢复稳定。

    那枚茧壳内响起了微弱的,尖细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人能进入圣坟?”

    朱密一怔。

    那道声音带着愤怒,再次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会有人能进入圣坟?!”

    一道虚无的鞭影,呼啸着掠来,以极快的速度,击中朱密的腹部,这位在地面上纵横睥睨的涅槃强者,被茧内的存在,一鞭子打得后背撞在墙上……踏入阳坟之后,朱密似乎失去了那股强大的力量。

    他虚弱地看着白茧,雾气之中,浮现了一片又一片的秘文。

    阳坟墓穴的影像被映射而出……一个黑袍年轻男人,手持细白长剑,所向披靡,击穿了大墓内的杀阵,被金灿的纯阳气机围绕,最终闯入了阳坟。

    “……宁奕?!”

    朱密眼神震惊,他是万万想不到,蜀山的那位小师叔,竟然有胆量闯入圣坟,而且还破开了自己的杀阵!

    白茧的存在,冷漠开口。

    “不过是个星君,你直接将他杀了吧。”

    “阴坟里的那些棺木,需要活人来填补……这次受创,我会转移圣坟的奇点,这段时间,你就不要来烦我了。”

    朱密缓缓擦拭着唇角的鲜血,他平静抬眼,看了一眼茧壳,阳坟的气机流淌汇聚,茧壳内似乎已经凝聚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孕育多年,即将成熟……自己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见证一个“奇迹”。

    朱密站起身子,轻声道。

    “我会杀了他的,圣君。”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红拂使者

    小无量山圣坟之变,惊动了方圆数十里的灵气。

    阴坟被炸,可是大事,一众小无量山弟子都从闭关之中醒来。

    紧接着一道训令便传播开来——

    束薪君连忙结束修行,掠出洞府,来到山门之处,看到师祖朱密坐在辇车上,手指缓慢勾勒,四方星火燃烧出一扇门户。

    朱密眼中的暴怒退去,此刻的神情反而很平静。

    “随我去蜀山。”

    束薪君听到这句话怔了怔,旋即神情青紫,咬牙道:“圣坟被炸,是蜀山做的?”

    朱密轻轻嗯了一声,召集剑修,浩浩荡荡的飞剑从小无量山上空掠出。

    这般声势浩大,杀气冲天,若是让不知情的修行者看见,甚至会认为……两座圣山要开战了!

    蜀山渡劫,小无量山拔阵。

    紧接着宁奕就炸了小无量山的圣坟!

    朱密眉头紧锁,路上不断以道火推演,总觉得此事不简单……炸圣坟与拔阵,都是极其没有下限的手段,而宁奕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背后有蜀山,如今的蜀山,渡劫之后,有千手坐镇。

    自己就这么“登门拜访”,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

    ……

    宁奕催动执剑者神性,点破朱密的星辉封禁,施展“逍遥游”遁逃,以极快的速度便掠回蜀山。

    另一边,温韬在发现朱密没有追赶自己之后,快速催动阵法,也回到了山门。

    两人在山门之处会合。

    温韬焦急道:“小师弟,朱密这只老狐狸……就追了一百里,你被发现了么?”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他慢了一步,圣坟已炸。”

    温韬心里稍稍松弛,然后目瞪口呆,道:“你说什么?”

    圣坟已炸??

    小师弟把圣坟炸了?!

    宁奕认真道:“事情闹得有点大,这里牵扯到一桩大秘密,朱密很快就会上门,接下来的事情……需要拜托师姐了。”

    山门之处,早有人等待守候。

    千手和齐锈,以及漫山遍野的暗宗剑修,蜀山这一夜,没有修行者入睡,那座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阵法重新被启动……千手重新向内填充了妖君胎珠,盈盈剑气流淌在地面之上,剑霞氤氲,只需要千手催动阵法核心,蜀山便会重现轰击天劫的那一幕景象。

    长风呼啸。

    千手披着黑白大氅,轻声道:“辛苦了。”

    ……

    ……

    不多时,山门上空,朱密的辇车便破开虚空,这位小无量山的师祖此刻衣袍沾染风雪尘埃,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这一夜来来回回奔行了数百里,圣坟爆炸的余波冲击,此刻还未来得及抹去。

    朱密破开虚空,第一眼就看到了蜀山地面上流淌的剑气,以及极其庞大的杀力……他忌惮地悬在高空上,没有落地。

    果然,蜀山早有防备。

    如果不是这般骑虎难下的场面,他朱密直接扭头走人。

    朱密看着那位披着阴阳氅的女子,冷冷道:“交出宁奕,今夜我不为难你。”

    千手面带倦容地打了个哈欠,淡淡笑道:“朱兄在说些什么?为何闻某听不懂?”

    朱密沉声道:“他炸了我小无量山圣坟。”

    朱密前辈,屎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温韬一本正经站了出来,先前被朱密追杀的心悸,在回到蜀山后荡然无存,胖子很认真的发挥着自己恶心人的功力,道:“小师弟渡劫之后身负重伤,再未出过山门。”

    “等一等——”

    温胖子似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浮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阴阳怪气地问道:“你说小无量山的圣坟被炸了?我的天,那你的棺材还好吗?”

    朱密看到这一幕,气得肺都快炸了。

    如果没猜错,这胖子就是先前调虎离山的棋子,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情……想把这个黑锅甩掉。

    圣君给自己勾勒的影像太模糊,而且圣君本人的存在又不能暴露。

    他兴师动众,来此问罪,手里并没有充足的证据,直到此刻登门蜀山,看到这里早已布好了阵法……朱密心中忽然如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静下来。

    “宁奕躲起来了?枉我高看了他。”

    朱密幽幽道:“蜀山小师叔的为人实在太龌龊,如此行事,怪不得要遭雷谴。”

    上次蜀山渡劫,虽然朱密离开,但四方皆有眼目……这么大的事情,大隋天下几乎都知晓了。

    是宁奕最终抗下的雷劫。

    千手面无表情道:“雷劫收不了我师弟的命,但你三番五次前来挑衅……今日,就别想那么轻松地走掉了。”

    宁奕临走之前,在洞府里单独与千手谈了一番话。

    宁奕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他会和温韬前去圣坟,寻找与蜀山不祥有关的因果,大概率会惊动朱密……而接下来,就是蜀山在山门处的还击。

    务必要有力。

    而且强硬!

    打,而且是丝毫不违反规矩的打!

    朱密登门,蜀山还手!

    千手直接捏碎掌心的胎珠,轰隆一声,阵法涌现无数雷光,漫天剑气呼啸,陆圣山主留下来的那座大阵,在硬撼天劫之后,残余的地气,能量已经不是全盛之势,但仍然极其骇人。

    只见夜空上方,一轮圆月,汲取了剑气,星辉,霜雪,四面八方所有能够汲取的力量,向着朱密的辇车轰击而去——

    那位小无量山的师祖,此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抬起袖袍,凝结剑阵,展开漫天飞剑,身后的弟子也各个手掐剑诀,神情铁青。

    朱密面色狰狞,双手按下。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

    “若是不交出宁奕,小无量山今日便与蜀山开战!”

    他双手按在那轮圆月之上,掌心肌肤立刻便被灼烧破裂,涅槃境界的道火,硬生生抗下这轮阵法轰击,开战二字开口,说明朱密是真的疯魔了,宁奕破坏圣坟的事情,彻底触动了他的底线!

    两座圣山之战,是违背大隋铁律的禁忌之事!

    山门之内,就隐在阵法之中的宁奕,披着黑袍,神情冷漠,他观看着这一幕,现在还不是他出手的时刻……要等到真正打起来,事态抵达不可挽回地那一步,他才会出现。

    朱密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了。

    朱密的反应越大,宁奕的情绪越平静……自己在圣坟里看到的那枚白茧,里面还有禁忌气息,那果然是一个活人,蜀山的诅咒也是白茧内存在的布置。

    这恐怕才是让朱密疯狂的原因。

    事实上

    ……蜀山巴不得开战!

    如果说,圣坟是朱密的底线。

    那么丫头,便是宁奕的底线!

    在朱密拔阵的那一刻,在宁奕的心中,他便已是个必死之人了……炸圣坟只是一种手段,朱密若是龟缩在小无量山,那么蜀山将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讨好,而如今喊出开战的,正是对方。

    宁奕默默拔出细雪,等待着师姐出手……一旦师姐成功缠住朱密,自己便会出山,将小无量山的束薪君,以及如今登门的所有弟子全都杀干净。

    朱密太小觑自己……

    重返大隋天下之后,宁奕还没有在四境之内出过手,所有对于他实力的评测,都是猜想。

    如今的他,比起十多年前登圣山杀人的徐藏还要强!

    ……

    ……

    朱密声嘶力竭地吼出开战二字。

    千手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两位涅槃即将撞在一起的那一刻——

    虚空之中,一尊酒壶掷了出来,幽幽斗转,酒壶壶口迸发出万钧吸力,漫天的霜雪便如鲸吞一般被汲入壶中。

    一道披着蓑衣的身形挤出虚空,同时抬起左右两只手。

    “轰隆隆”的余波扩散声音。

    蜀山和小无量山的两方人马,都被余波冲垮,各自骇然,看着空中的景象。

    蜀山的那轮“圆月”高悬。

    一位头戴巨大斗笠,身披破碎蓑衣的瘦削老人,左右两只手,接下了千手和朱密的攻击,整个人似乎没了实体,化为一副巨大的太极阴阳图,黑白二气斗转,酒壶也缓缓落下,悬在老人面门之前,随着太极图案的旋转,不缓不慢倒悬壶口……将二位涅槃的力量,尽数收纳。

    朱密神情难看,在此刻恢复了冷静,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酒泉子……”

    千手则是眯起双眼。

    老人轻声笑道:“二位着道了,可不要忘了头顶还有一张符箓……虽隔万里,仍在山河之上。”

    朱密深吸一口气,盯着酒泉子,道:“宁奕炸我圣坟,这等仇怨,不可勾销。”

    千手神情淡然道:“满口喷粪。不过一个借口而已,若想开战,不妨今日便开打……我蜀山接下了!”

    “……你!”朱密气得脸色铁青。

    酒泉子神情冷漠下来,幽幽道:“朱先生,太子希望你安分一点。小无量山最近惹的麻烦太多了……你仔细想想,当年徐藏登山门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朱密眼神沉了下来。

    当年徐藏得罪了这么多人……碍于铁律,诸多圣山都未曾与蜀山开战,而是派遣弟子,不断伏杀徐藏。

    私人恩怨,私人了结。

    酒泉子又默默传音了一句。

    “我知道了……”朱密眯起双眼,望向千手,道:“今日算你好运。”

    千手蹙起眉头。

    在她看来,此事有些可惜了,朱密已是骑虎难下……红拂河使者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若是今夜开打,小师弟伺机出手,小无量山势必血流成河。

    “好了,既然二位已经说开了,恩怨之事,就暂且一搁。”酒泉子忽然笑了笑,道:“今夜我带了两份请帖……代表天都红拂河,邀请两座圣山,于两月之后,参与太子的寿辰!”

地二百三十六章 寿辰请帖

    蜀山山头,大雪纷飞。

    酒泉子出手之后,今日的这场冲突,便算是被遏制下来。

    朱密是个很干脆的人,冷静下来,看清局势之后,撂了一句狠话,便班师回山,带着小无量山的一众弟子离开……再打下去,自己只会是吃亏的那一方。

    千手看着这位红拂河的老前辈,面带微笑地问道:“太子殿下的消息真是好及时啊,姓朱的是皇族成员?天都见不得小无量山吃亏?”

    朱密前几次打蜀山颜面之时……可不曾见天都铁律驾临。

    酒泉子叹息一声,道:“此事确是天都理亏,还望千手大人不要见怪。”

    轻飘飘一句话。

    让千手无法再去追究什么。

    酒泉子是红拂河有名的涅槃使者,也是大隋天下有名的和事佬,他一开口,毕竟是老牌的涅槃,谁都要给三分薄面……而山门之中,徐徐走出一个握剑的黑袍身影。

    “前辈千万别当真,师姐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宁奕笑眯眯走了出来,面上不见丝毫火气,似乎刚刚的那一战并没有发生。

    酒泉子也笑了,从空中落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笠帽,“小宁先生。我特地从天都赶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宁奕收剑,望着朱密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笑道:“既然天都劝和,那么蜀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就放过小无量山了……前辈也是知道的吧,今日若非大隋铁律,朱密这一行人,至少要折去八成。”

    酒泉子一怔。

    宁奕伸出一只手,哈哈笑道:“前辈,劝架可以,拉偏架可不行……刚刚那座大阵,开启一次需要消耗三颗妖君胎珠。这笔账,本来是记在小无量山头上的,现在只能算在天都头上了,您大人有大量,帮太子殿下结了呗?”

    酒泉子眼神古怪看着宁奕。

    如果说他是大隋天下第一和事佬。

    那么宁奕……应该就是大隋第一滚刀肉。

    酒泉子摸了摸腰包,尴尬道:“三颗妖君胎珠,我恐怕拿不出这么多,手里就两颗。”

    他抬头望向那座阵法消失的圆月,虽然惊骇于陆圣留下阵法的威力,但怎么去看……这座阵法的催动似乎都不需要三颗妖君胎珠。

    宁奕倒是直接了当,直接从酒泉子手里接下两颗妖珠,敲竹杠的事情从小做到大,烂熟于心,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面不红耳不赤。

    “剩下的那颗胎珠……先欠着吧。”

    酒泉子:“???”

    宁奕打了个哈哈,道:“前辈找我何事?”

    酒泉子看着这个小家伙,很难把宁奕跟斩开天海楼阵法的那位蜀山小师叔联系到一起。

    他叹了口气,两颗妖君胎珠,不算什么。

    对于他这种涅槃而言,漫长的生命中,能够追求的东西就那么寥寥几样。

    成为红拂河使者,效忠大隋皇族……酒泉子已经不缺资源,妖君胎珠无非就是赐予欣赏的年轻人,对他已没了意义。

    红拂河里,其实还有许多后辈,这些人同样仰慕着“宁奕”,若是如今见到了这位年轻剑仙,恐怕会觉得十分幻灭。

    酒泉子环顾一圈,发现蜀山山门处,不少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些目光虽有敬畏,但也有丝丝能够觉察的愤怒。

    他皱起眉头,很快意识到了一个小问题——

    显然……蜀山对于今日这一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宁奕收取酒泉子胎珠之后,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些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酒泉子是通了天的涅槃境大能,眼中哪里有十境未破的修行者,山门里的这些人,在他看来与蝼蚁无异……但这些愤怒的目光望向他,更多的,是投入了这道旨令的幕后之人。

    酒泉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宁奕这时候“趁火打劫”的真正含义,蜀山剑修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总不能让天都替小无量山背了黑锅。

    酒泉子让自己的声音轻轻传开,每个人都能听见。

    “剩下的那颗胎珠,下个月便会遣到。同时,殿下会送一些隋阳珠,给诸位蜀山同袍……以表歉意。至于小无量山那边,殿下会给予警告和责罚。”他柔声开口,替太子做了决策。

    这是很聪明的决策。

    这些物资对一位涅槃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收买人心,替太子把控风向……坏事他可以做,但污名不能由太子背。

    宁奕也惊讶于酒泉子的话锋变化,先前明显是打着太极拳和稀泥,很快就看明白了利弊,而且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这位和事佬……不简单。

    ……

    ……

    酒泉子入了蜀山,与宁奕坐在小霜山,两人单独谈话。

    “小宁先生,不愧是袁淳大人都盛赞的剑仙。”酒泉子单手拢袖负在背后,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摘下酒壶,搁在唇前。

    这座酒壶内似乎有着无量琼浆,取之不竭,用之不竭。

    “谬赞了。”

    宁奕看着这位上来就说场面话的前辈,心里有些无奈,心想红拂河的行事风格倒是与妖族天下完全不同……

    他目光放在酒泉子酒壶上,心里想到了后山的那位存在。

    若是能拿走这酒壶……猴子岂不是……开心的上天?

    酒泉子觉察到了宁奕的目光,联想到这位小宁先生先前的行事,连忙收起酒壶,正色道:“此行受太子殿下所托,但毕竟曾在天海楼有一面之缘,想在谈正事之前,与小宁先生叙一叙旧。”

    宁奕心头一动,已经有了答案。

    他轻声问道:“前辈想问‘小衍山界’的事情?”

    酒泉子哈哈一笑,认真点了点头:“果然机智过人。”

    “天都围剿裴旻,我不在场……陛下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十大圣山的出手是一个意外。”酒泉子看着宁奕,犹豫道:“我与大将军私交尚可,徐藏出事之后,我替他拦下了不少阻力……”

    宁奕直截了当问道:“前辈想观摩小衍山界?”

    酒泉子叹了口气,点头。

    “若能观摩大将军造化,或许会更上一层楼。”酒泉子也坦诚地承认,“我愿付出对等的宝器,资源,造化……作为交换。”

    “小衍山界在丫头那。的确是个大造化……”宁奕回

    想起裴丫头在穹顶起舞,对抗雷劫的画面,小衍山界的规则撑开,甚至可以与天道规则对抗。

    “但很可惜……前辈你见不到。”宁奕看着酒泉子,也坦诚开口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其中的原因,他已不想去细说。

    酒泉子也很聪明,他皱起眉头,隐约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望向蜀山后山的方向,那里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自己寻觅的造化,似乎就消失在那。

    酒泉子疑惑问道:“小宁先生渡劫的事情,已经传到天都了……既然大劫已渡,裴灵素的气息为何在蜀山感应不到呢?”

    宁奕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酒泉子沉默了很久。

    他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尝试……他已经很少与涅槃境下的小辈做出“交换”了,既然被拒绝,也不用继续坚持。

    私事已了。

    片刻后,酒泉子意味深长看着宁奕,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按照将军府与陛下之间的‘恩怨’……裴灵素本该被处死,宁奕,你可知道,她为何能活到如今?”

    宁奕轻描淡写道:“太子想让我承他的情。”

    酒泉子一怔。

    他倒是没想到,宁奕会说得这么直接。

    “很多旧账,可算可不算……”宁奕缓缓道:“太子没有去算。”

    “不错,正是如此。”酒泉子点了点头。

    “很多人情,可记可不记。”宁奕又道:“那我就不去记了。”

    酒泉子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太子殿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确实看不透他。他设立春风舍的这些年,明里暗里埋了太多的线……如果说,前辈刚刚所说的乃是一个人情,那么大隋铁骑迎战天海楼,北境长城放权沉渊君,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利于我,有利于将军府……都是人情。”

    酒泉子沉默后,问道:“莫非小宁先生认为不是?”

    “他做这些事情,哪里想到了我?”宁奕叹了口气,道:“为的无非是他自己。”

    “我死不死在北境,其实无所谓,有人苦苦求他,他才会去做。”

    “我埋不埋在东土,也无所谓,因为我活着走到了灵山,所以才会有谈判。”

    “说这些——不是驳前辈面子。”

    宁奕顿了顿。

    “渡苦海的那一次人情,就已经足够让我去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他转头望向酒泉子,直截了当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是他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但说无妨。”

    酒泉子语塞了很久。

    他先前还“自作主张”地替太子想好了一些联络感情的话。

    只不过现在来看,都不太用得上了。

    这位小宁先生,确实看得通明。

    酒泉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红色请帖,道:“殿下寿辰,请宁先生务必到场。”

    宁奕接过请帖,道:“太子想见我一面?”

    酒泉子站在自己立场,思忖片刻,敲打道:“这一面……恐怕不简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法拒绝的盛宴

    酒泉子送完请帖,就离开了蜀山。

    宁奕一个人站在小霜山上,看大雪纷飞,两根手指捻着红色请帖。

    酒泉子临行前,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确实点醒了宁奕。

    自己是一个念人情的人。

    但太子不是。

    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说太子不近人情……而是站在他的位置,不能相信人情。

    太子寿辰,诸座圣山都受到请帖,这是一股大潮,上一次天都皇城广邀圣山……还是在太宗皇帝六百年的寿典之上!

    历经四年,新上任的太子殿下,虽未登上真龙皇座,但却切切实实将“皇权”握在了手中。

    他有这个资格,让圣山来拜!

    宁奕眯起双眼,山阶那边,有一道臃肿的身影,艰难迈着石阶。

    三二七号撑着油纸伞,看他神情,着实有些疲倦,年关日子,没有回家陪伴家人,而是在暗宗替蜀山打探谍报。

    苏福在宁奕身旁,找了一张石凳子,以袖口擦拭雪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舒舒服服的发出了一声惬意长叹。

    “跑了三天,终于有个落脚的地儿了。”

    三二七看着宁奕,认真道:“宁先生,太子遣人去北境了。”

    ……

    ……

    北境长城。

    霜雪大寒。

    城墙壁垒爬满坚冰,踩踏飞剑的剑修在城头化作一道又一道流光,从高空俯瞰,这座北方最大的军事壁垒,像是无数个齿轮咬合下转动的巨 物,灼人的剑气和风雪都只是养料……混乱的无数个分支,最终汇聚成为了一个井然有序的整体。

    披着灰袍的瘦削男人,双手推着机关术铸造的轮椅,在北境长城的城头行走,俯瞰着这座冰雪巨城吞噬洪流的画面……千觞君每日都会带着师兄,在长城壁垒边沿走一圈,层层分化之下,天海楼战役中受损的将军府力量已经开始“愈合”。

    自从沉渊君借病推脱天都请辞之后,北境长城就上演了一出好戏,红拂河使者仍然会定期来到北境拜访,但沉渊君已经主动坐上轮椅,所以使者每次临到嘴边的邀请,都会被千觞君不动神色,以师兄尚在养伤而推掉。

    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对于北境虎视眈眈的太子,迫切想要知道,在天海楼一战之后,沉渊君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于是将军府只能在迎战白帝后,召开北境会议。

    那场会议上,齐聚了大隋顶级的涅槃。

    而一剑重伤辜圣主……则是沉渊君向太子展示自己的力量。

    虽负重伤。

    但仍是猛虎。

    天都的三司六部,对于北境这头猛虎,既忌惮,又怀疑……白帝被击退,沉渊君付出的代价应该会比现在展露的更大一些。

    但也有人认为,此刻坐在轮椅上的沉渊君,只不过是“装病”。

    混淆视线,模棱两可,这正是将军府的意图。

    “师兄,宁奕来了一封信。”

    千觞君轻声道:“宁奕在灵山与太子完成了一场谈判……真是一场豪赌啊。”

    沉渊君挑起眉头。

    觞君继续道:“实在不知,他是如何谈下来的……”

    “太子答应宁奕,要陆续向北境长城,输送十万副初境甲胄,二十万座筑台弓弩,天都城这十年来的最顶级的阵纹符箓,还有足够十万人服用的‘星辉丹药’!”

    沉渊君呵呵一笑,道:“有些东西,送到你手上,你也用不了……这是要拿东境开刀了。”

    千觞拿着敬佩的目光望向轮椅上的男人,“不愧是师兄,宁奕在书信里说,这里的一半物资,会有灵山的人来接手,未来如果爆发东境战争,灵山会打头阵。”

    “只拿走一半?”

    沉渊君挑起眉头,这会倒是有些讶异了,轻声问道:“剩下的归北境长城了?”

    千觞君想了想书信里的内容,准备开口。

    正在此时,壁垒之内,远天上空,掠来一道金灿的流光,红拂河使者踩着皇城特批的飞剑,落在城头之上,这一次来的人倒是不陌生,是前任应天府书院的院长朱候。

    朱候披着一身大红袍,此刻身上的气质,已经与当年截然相反。

    入红拂河后,朱候整个人变得略微有些阴沉,但不是那种阴鸷,而是不带攻击性的,近乎于沉默的内敛,此刻落在北境城头,也只是冷冷清清取出了一张金纸。

    “铁律在上,皇血为引。大隋真龙皇座无人,吾为天都太子,奉始皇帝诏令,执掌四境天威,代行皇权,立此诏书。”

    他轻声颂念着诏书,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威严,庄重,眼瞳之中流淌着令人悚然的金灿之色,城头之上的军士,感受到了一股血液中的压迫。

    朱候望向沉渊君,道:“将军府沉渊君,启封冠军侯,天都府邸已建,但念在驻守北境,不便出行,暂允不归,今日敕赐御剑,黄金,白银。”

    说完,朱候便抬起衣袖,一座红色洞天自眉心点燃,自内而外,掠出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落在城头结霜地面。

    沉渊君神情不变,淡淡吩咐道:“待会把这些给兄弟们分了。”

    这句话,甚至没有避讳红拂河的使者。

    只不过朱候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最终双手捧着飞剑,来到了轮椅面前,念完诏书之后,红拂河内打下的皇族血脉烙印缓缓消弭,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阴森。

    他轻声道:“将军,这是太子赐下的飞剑。”

    沉渊君没有抬手,千觞上前一步,替他接下。

    朱候微笑道:“还有一张请帖……太子二月之后的寿辰,诸多圣山都会前去。”

    千觞君下意识便替师兄开口,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家师兄身体不便……”

    朱候再次语调轻柔道:“小无量山的朱密盯上了宁奕,这是天都的谍报。”

    沉渊君皱起眉头。

    这一次,他主动伸出手,接过了谍报。

    卷轴展开,将西境的近况说了一遍。

    自北境会议之后,将军府的特权被太子一步一步削弱……谍报网已经很难南下,只能锁在风雪之中,连东境的巨大动荡也只能管中窥豹的了解,若不是羌山的老祖宗递交了一份青简来当人情,恐怕情况会更糟。

    这份天都谍报里

    ,详细地将蜀山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奕带着裴灵素治病,回到蜀山,遇到朱密,然后雷劫遭重……直到小无量山圣坟被炸。

    目前的因果就只延续到这里。

    沉渊君面无表情,看着朱候,道:“使者大人想说什么?”

    朱候柔声道:“小宁剑仙必然会去天都,但毕竟刚刚炸了小无量山的圣坟,朱密在路上伺机报复……那可是一位涅槃。”

    千觞君瞳孔收缩,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朱候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个传话人,我并没有任何意思……太子殿下的原话是,若将军愿意南下一趟,情况会好很多。”

    沉渊君抬起头,面无表情道:“蜀山有千手。”

    “千手……她走不开的。”朱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千手能送宁奕到天都,还能陪宁奕回蜀山么?”

    沉渊君低垂眉眼,笑道:“太子就这么想见我?”

    朱候躬身揖了一礼,道:“每每念及将军伤势,便心痛不已,若是见面慰问,想必会好很多……天都已提前摆好了盛宴,只等将军前来,与民同乐。”

    说完之后,朱密便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缓缓退去,十步之后,脚底抬起,飞剑旋即掠入脚掌,载着他重新化为一道流光,向着天边掠去——

    ……

    ……

    北境城头,霜雪扑面。

    千觞君沉默地看着师兄,已经回到了将军府的府邸门前,师兄弟两人,停在漫天的大雪里。

    “那份谍报里写了很多……”

    沉渊君的神情有些寂寥,笑道:“但唯独没有写,小丫头如今过得怎么样。”

    千觞没有说话,沉默地从城头掬了一把雪,揉在面颊上,他望向远方,沉沉说道:“姓宁的小子,最好已经把丫头的病治好了。”

    沉渊君缓缓问道:“卸甲多久了?”

    灰袍师弟惊愕地看着师兄。

    沉渊君轻声道:“近日身体恢复得不错,总想着再重新披甲,还能走动,至少去天都吃顿饭,没什么问题。”

    千觞君讶然道:“师兄……您……”

    风雪吱呀的声音。

    男人双手撑在轮椅上,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艰难站起来……所有来访北境长城的红拂河使者,都认为沉渊君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

    但所有人都错了。

    卸甲之后,他便只能待在轮椅上。

    黑袍被浑厚的风雪吹得荡开,男人的后背撕啦一声,裂开一道血口,沉渊君的指尖掠出一张金灿的符箓,随即一连串符箓,如一条纤细小河,哗啦啦围绕着他流淌,幻化成为漫天金色的锁链,然后碎裂开来,片片甲胄,烙入肌肤之内。

    他接过千觞君递来的大氅,双手抬起,系上了那条沾染风雪的紫貂尾抹额。

    眼眸里重新燃起了炽热的野火。

    在这一刻,归甲。

    北境新主如山一般,站在府邸门前,却没有推门入内。

    沉渊君轻声开口,已是下了决心。

    “给我备车。”

    “南下一趟。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通天之法

    “前辈,我回来了。”

    天光囚禁的笼牢之外,猴子紧锁的眉头微微跳动,他缓缓回头,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那道年轻身影。

    宁奕这一次外出,大概离开后山七天。

    蜀山还有一些需要他处理的事务,比较细碎,繁琐,都已经处理完毕……他走入笼子内,微微抬手。

    哗啦一声。

    笼牢空地之上,凭空出现了一大批酒坛。

    剩下的时间,宁奕动员了暗宗的力量,买了大隋四境不同风味的好酒。

    “先买了一百坛,大雪封山,更多的在路上……这些酒,够你喝一段日子的。”宁奕嘿嘿一笑,盘膝坐在石棺面前。

    猴子的面容看起来不为所动,但眉尖却挑了挑,低沉地嗯了一声,拉长声音,尖细夸赞了一句:“不错……这些酒,我很喜欢。”

    黑袍被大风吹动。

    天光照耀汇聚的猴子,缓缓转过身,面对宁奕,他忽然蹙起眉头。

    宁奕掷出了一样物事。

    猴子下意识抬手接住。

    空中那道弧线抛出,落定……被猴子握在掌心。

    大圣疑惑地哦了一声,然后低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暖,这是一枚桃子,新鲜采摘的。

    “它们送的……”宁奕轻声开口。

    它们就是那群猴林里的猿猴,回来的路上,这些猴子欢快地围着宁奕,叽叽喳喳,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干果,鲜桃,宁奕推拖不得,最终这些也都放在剑气洞天,现在被他取出。

    猴子声音很轻很轻的问道:“它们还在等我啊。”

    宁奕怔了怔。

    “……嗯。”

    “还在等。”

    宁奕回想着猴林里那些被规则笼罩,所以拥有漫长生命的猿猴,这些家伙们的性格倒是单纯,在猴林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开启了简单的灵智,却不曾沾染尘世的污垢……留下来的是灵猴的天性。

    对于敌人,陌生人,毫不犹豫的攻击。

    对于朋友,亲人,则是无比的亲昵,以及信任。

    大圣被困后山,这些猴子就傻乎乎地在圈子外面等着,按照约定的承诺……一年,十年,百年。

    “告诉他们,再等等,我就出来了。”大圣笑了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宁奕哈哈一笑,道:“这场大劫,多谢前辈相助……如今我来为前辈取兵器!”

    猴子则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道:“为我取兵,此事还是太早……在这之前,你需要修行一门功法。”

    宁奕瞳孔收缩。

    “一门……通天之法。”

    猴子盯住宁奕,道:“渡劫之时,感受到‘纯阳气’的威力了么?”

    宁奕回想着自己渡劫时候的场面。

    先斩雷劫古佛,再与巅峰时期的裴旻,叶长风,太宗皇帝同阶厮杀,期间无数次肉身崩溃,全靠纯阳气拼凑。

    “前辈……要教我修行纯阳气?”

    宁奕咬了咬牙,问道。

    猴子呵呵一笑。

    “你的身上,有不小的造化,没看错的话,眉心古卷,似乎可以凝练生机……”

    这说的是生字卷!

    猴子眼中流淌出精悍的凶光,沉声道:“这道造化,是我选择在你身上赌一把的原因……我的确要教你修行纯阳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像陆圣一样修成!”

    五百年前。

    那个叫陆圣的年轻人来到后山。

    与自己成为了朋友,在修出了纯阳气后,便离开蜀山,消弭人间,不见踪影。

    “你不是一直很想找陆圣的下落么?若是修出一口纯阳气……那么便很可能会感应到他的存在。”猴子看着宁奕,

    笑道:“直到那个时候,你才有能力,去试一试,能否取回我的兵器。”

    宁奕听完这些话,额首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水,他回想起自己身体被无数气机撑炸的感觉,更觉得发憷,此刻虚虚地问道:“纯阳气的修行,很痛苦么?”

    猴子不屑地瞥了眼宁奕。

    “你又死不掉,怕什么疼。”

    宁奕:“???”

    猴子懒洋洋靠在石壁上,抬掌吸过来一坛美酒,拔掉酒塞,自顾自喝了起来,声音模糊。

    “一口纯阳气,可淬炼一块体魄,直登不朽。”

    笼牢内,猴子的声音缓缓回荡,竟如大道圣律一般,在这片逼仄空间内,形成了异象,狂风骤慢,幻化成为有实体的水草,天光摇曳,被缥缈的声音所感染,后山的山腹,竟然如一座海底世界,大道演化之下,时而穿梭至穹顶云霄,四面八方翻涌云浪,时而下坠,深抵地心,坠入无尽深渊。

    宁奕就坐在空地上,猴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利剑,直指道心,神海,心湖……念及至此,宁奕已是浑身渗出汗液,打湿黑袍,整个人不知不觉就坠入了讲道的大象之中。

    宁奕翻越过无数古经,修行过诸多道法。

    他的大道长河,后天道胎,就是因此而生……但从未有一门术法的修行,像如今这般。

    有人在他面前亲自相传。

    但仔细回想起来,却是一个字都无法传递而出。

    这意味着……这门术法,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修行,他根本无法将其外传,无法制作成为拓本,活着以任何形式流传而出。

    不……也不是毫无办法,若是他能完全复刻猴子传道时候的画面,将这些异象保留,那么感受到的人,也许也能“身临其境”,从而学会功法。

    等一等!

    这不就是徐藏学到砸剑的由来么!

    宁奕猛地惊醒,已是竭尽脱力,所有的幻境都脱离而出,他直至此刻,仍然游离在现实与梦幻间的恍惚之中……向前望去,猴子靠在石壁那边的姿势没有变过,只不过地上已经摆了三个大大的空坛子。

    过去了多久?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或是一天一夜?

    宁奕心底生出极致的疲倦。

    但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神海里已经多了一份古卷的虚影,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知识,在自己四肢百骸之间流淌,这是有形的虚无。

    这就是猴子要传授自己的“通天之法”?

    宁奕操纵神念,坠入心湖,就要去翻动古卷,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神念穿过了古卷,那真的就只是一道虚影而已。

    “刚刚翻阅了一下你的神海。”

    猴子淡淡道:“你放心,没留下什么烙印,所以你也不会变成白痴。我只不过不放心这一次看中的人……所以大略翻了一下你的记忆。”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猴子顿了顿,面无表情道:“我对你的遭遇完全不感兴趣,只不过想证实一些东西罢了……你的确没有骗我,陆圣没有卷走兵器,他确实消失在了人间。”

    宁奕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前辈无需这样做的,我可以立下道誓……”

    毕竟他辛辛苦苦保护着执剑者的秘密,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但转念一想。

    在猴子面前,这些秘密也没什么保护的必要。

    宁奕虽然有种被人扒干净看光了的感觉,但也只能长叹一声,心想罢了罢了。

    猴子忽然开口,淡淡道:“你小子有种,能把陆圣都搞不定的皇帝拉下马。”

    宁奕一滞,看到猴子黑袍下的面容带着三分戏谑和调侃,显然话未说尽,而且不准备再说。

    他拍

    怕屁股,站起身子,咕哝道:“前辈,你不会就是为了偷看我的记忆吧……所谓的‘通天之法’,只不过是在我神海里多了一卷古卷虚影,我根本不知道纯阳气该怎么修行。”

    “山字卷,生字卷。”

    翻看宁奕记忆的猴子,忽然报出了这么两卷古书,他也站起身子,只不过抬起了两条手臂,掌心此刻化为燃烧神性的炽热太阳,肉眼可见的纯阳气在笼牢内升腾而起,化为氤氲的雾气。

    大圣懒散道:“你体内正好有这两卷古书,我替你修改了经脉……执剑者一脉的糟粕顺便剔除了,方便运转气机。自今天后,你便以山字卷汲取星辉,地气,所有可汲取的力量,然后汇聚到掌心部位。”

    “掌心部位?”宁奕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掌心?”

    大圣眯起双眼,道:“纯阳气的修行,随便哪里都行……但若你只能修出一口纯阳气,凝练在屁股后面,你是想练一块万年不朽的后臀 肉么?”

    宁奕:“……”

    “若无纯阳气,再是强大,也不可能拔出吾的兵器。”大圣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我已没了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你这位独一无二的执剑者,有朝一日,能够以一口纯阳气附在掌心,提着兵器来见我了。”

    宁奕沉默了。

    “纯阳气……修行……”

    他轻声喃喃。

    猴子打断,道:“你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宁奕抬起头,看着这座笼牢,他试着抬起右手手臂,掌心向上,紧接着动用山字卷,笼牢内的一缕天光便就此脱落,掠入掌心。

    极致纯粹的力量,在落入掌心之后,非但没有给宁奕温暖的感觉……反而像是火灼一般!

    痛!

    痛痛痛!

    宁奕瞳孔几乎缩小成为一个黑点,他一只手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则是肉眼可见的燃烧……星君境界的体魄直接垮掉,掌心在熊熊烈焰之中焚烧,而猴子为自己开拓的经脉,则是毫无反应,每一条经脉都独立地运转。

    自己的掌心,在试图运转纯阳气修行功法之时,竟然燃起了类似“涅槃道火”的火焰!

    猴子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上来。

    “生字卷——”

    宁奕连忙盘坐在地,以生字卷之力,镇压右手之伤。

    经过道火焚烧……掌心血肉已经模糊,但生字卷之伟力,硬生生将火焰熄灭。

    猴子靠在石壁的阴翳里,他居高临下看着宁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纯阳气的修行,就是不断点火,不断熄灭……不断杀自己,不断救自己……直到在万千劫难之中,凝练出一口气机。”

    气喘吁吁的宁奕,抬头看着大圣,终于明白了为何猴子让自己只练一只手了……若是修行全身,那么恐怕瞬间就会被虚无火焰吞没,直接被自己炼化成齑粉。

    宁奕已经预感到了“纯阳气”修行的困难,这完全不看悟性,不看机缘,不看造化,抛开一切……这就是与道心坚韧程度有关的修行。

    不断击碎自己的体魄。

    不断重铸。

    自己想修出一口纯阳气,恐怕需要极长极长的时间。

    但若真的修成了……

    冷汗滴落在地上。

    宁奕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经过业火焚烧,新生之后,自己的右手似乎变得更加有力了一些……

    历经千劫之后,修成正果,只手遮天,摘星揽月?

    像猴子那样?

    这的确是一门通天之法!

    宁奕抬起头,艰涩问道:“若是……我失败了呢?”

    猴子冷冷道:“那就永远的失去一只手。”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清焰的信

    时间过得很快。

    宁奕在后山修行了一个月,师姐处理了蜀山山门的杂事,也入了一趟后山……以她涅槃境的修为,终于可以破开陆圣山主的禁制,顺利踏足此地。

    宁奕带着师姐逛了一圈猴林,还有自己开辟的那座水帘洞府。

    “此地灵气充裕,规则凝滞,是大道修行之圣地。”

    千手与宁奕走在山间,高耸林木,斑驳阳光洒下,她轻轻呼吸吐纳,只觉得胸腹之间,积压已久的郁气都倾泻三分。

    怪不得陆圣山主,一直在后山修行。

    “这些猴子……”

    千手凝起目光,她望向树头悬挂的一只白色猿猴,神情讶异。

    以她之境界,一眼便可看穿生灵之年岁,灵智,但猴林里的这些灵猴,个个看起来都活了极久,完全不符合认知。

    “后山有一座堪比‘不朽’的阵法笼罩,所以丫头才能安稳地陷入沉睡。”宁奕大概解释了一下,“所以叶老先生来到这里,寻找最后的机缘。”

    宁奕没有提及山腹笼牢里大圣的存在,猴子之前特意交代了自己,不要让外面的修行者知道他的存在。

    千手仔细感应了一下,美眸流转异样的光华。

    还真的是这样……

    “只不过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这道规则并不会使人不朽。”宁奕笑了笑,低声道:“我亲眼见到,叶老先生在后山遭遇了大限命劫。”

    千手面露明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即便待在这里,也逃不开大限。”

    “叶先生下落不明……我能做些什么?”

    千手很聪明,她在后山逛了一圈,山山水水都走了一遍,唯独最后的那片石壁,画了长线圈住的那片山壁……宁奕没有带她过去。

    宁奕看着师姐,认真道:“叶先生不在后山。”

    千手挑起眉头。

    宁奕伸手指了指那片石壁,想到猴子的嘱托,柔声问道:“师姐还记得我第一次入后山,带出的那根毫毛吗?”

    千手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她未等宁奕开口,便直接道:“小师弟……不必多说了,我心里有数了。叶老先生的下落,我想我恐怕确实是帮不上忙,说一说丫头的事情吧。”

    宁奕神情一怔,他看着神情淡然,披着黑白大氅,径直踏入水帘洞府的师姐,心中叹了一声。

    师姐真的是太聪明了。

    自己不可将猴子的存在泄漏,正如当初的执剑者之秘一样,这份难言之隐被师姐一眼就看了出来。

    于是便不再多问,不再多提。

    这是一种信任,亦是一种保护。

    ……

    ……

    洞府外,水流潺潺,如一座细小瀑布,封闭外界。

    洞府内里,已经被宁奕用剑气仔细地雕琢了一遍,像是一座小宫殿,玉床锦被,裴丫头就安静地沉睡在水帘洞内。

    千手坐在床榻旁边。

    师姐伸出一只手,替裴灵素捋了捋发丝。

    “她的神魂状况很好,体内的伤,也在愈合……”千手讶然道:“真是不可思议,天海楼战争,白帝留下的那道伤势,竟然也开始愈合了。”

    “是啊,我走遍大隋,也没找到一个好的办法……但渡完大劫后,竟然开始愈合了。”

    宁奕也坐了下来,他笑了笑

    ,道:“裴旻先生留下来的‘小衍山界’,正在与她融合,山界内有着媲美天道的规则……丫头的身体开始了自我修补,等她睡醒,所有的伤势都会好转。”

    千手忽然问道:“你要去天都了?”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点了点头。

    “我会时常来后山照顾她的。”千手与宁奕一同起身,她拍了拍小师弟的肩头,道:“朱密不会善罢甘休,我送你去天都?”

    宁奕站在山头,背后是瀑布水声,面前是大好河山。

    他背负双手,远眺山顶风光,轻声道:“天都之行……我已想好了对策,无需师姐操心,只怕朱密不来找我麻烦。”

    小师弟的境界远不如朱密。

    但不知为何,这句话一开口,就连千手也觉得莫名的安心。

    她柔声道:“好……我等你好消息。”

    ……

    ……

    小霜山。

    谷小雨拎着扫把,仔细打扫着小霜楼,小师叔在收拾完小无量山后,简单在山门内待了几天,就遁入后山……这小霜楼,一闲置就快一个月。

    小家伙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

    他正打扫着屋内的灰尘,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

    “小师叔?”

    谷小雨惊喜出声。

    宁奕站在门口,看着一尘不染的屋室,还有拎着扫帚怔立在原地的谷小雨……其实真正的修行者,忙于修行大道,哪有自己动手打扫府邸的,要么就是用阵法,隔绝灰尘,要么就是掐诀以星辉扫开污垢。

    但是自己的小霜楼,却总是有人定期打理……

    自己常年在外,离开蜀山,一走就是数年,谷小雨修行年月不长,但时常惦记着自己,来小霜楼打扫……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

    小家伙看着小霜楼里的痕迹,努力保持着自己离开前的模样,这是阵法无法做到的……炉火跳动,宁奕感到了一丝温暖。

    片刻后。

    寒冬大雪,屋外瑟瑟北风。

    一大一小,围坐在火炉旁。

    “师叔又要离开了吗?”谷小雨搓着小手,他是金刚体魄,哪里会觉得寒冷呢,只不过此刻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于是只能尴尬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小家伙的性格外冷内热,因为常年不出山的缘故,经常沉默寡言,也没什么说话的朋友。

    “小无量山与蜀山的梁子结下了……朱密此人毫无肚量,很可能盯上了我。”宁奕笑着拍了拍谷小雨脑袋,道:“或许你也被盯上了,圣山之争,如今虽未摆在台面上,但其实已是势同水火,这段时间不要出山,等我从天都回来,师叔带你出门好好兜转一圈,看到哪家好看姑娘,师叔帮你结善缘。”

    谷小雨脸蛋通红,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宁奕只是笑着看他。

    谷小雨咳嗽道:“上次负剑下山,我在大隋游历了一段时间,其间认识了白鹿洞书院的一个姑娘,字号‘玄镜’,说好要去看她……已经好久不曾见了。”

    宁奕这才恍然。

    怪不得上次瞎子和温韬打趣要给他结亲,小家伙面红耳赤没有反驳,而且听到白鹿洞书院,就憨憨的傻笑。

    宁奕柔声道:“玄镜……我记住了。”

    谷小雨啊了一声,惊愕道:“宁先生?”

    “别担心。”宁奕连忙笑道:“我不会唐突,只不过正好在白鹿洞有几位熟人……这次去天都,理所应当要拜访。”

    谷小雨掐着手指,语气堵塞道:“师叔,师父教我,做人需要诸事低调,所以上次游历,隐姓埋名,与那位玄镜姑娘虽是交好,但她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座山头的修士。”

    宁奕讶然一笑,道:“你没告诉她,你是蜀山的?”

    谷小雨摇了摇头,憨憨道:“我当时化名‘谷霜’,离别前与她说,等我来天都,第一个找她。她也说了,她会在白鹿洞书院等我。”

    宁奕看到谷小雨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笑。

    看这样子,哪还需要齐锈和温韬操心……谷小雨明明比这两厮要强得多。

    自己应该只需要搭个线,便成了。

    说完,小家伙取出了一枚玉镯,傻笑道:“这枚镯子,是我前不久找师父要的,若是见到玄镜,便将此镯赠予她。”

    宁奕眼神一凝,这镯子可是一件命星玉器,而且品秩不俗。

    小家伙倒是出手大方。

    那位玄镜姑娘命也不错……千手师姐晋升涅槃,蜀山便是如今天下最强盛的几座圣山了。

    “我认识白鹿洞的苏幕遮,水月。”宁奕示意小家伙把玉镯收好,这倒是一件好事,成或不成,正好自己顺路搭个线。

    他取出一枚符箓,道:“这叫‘小子母阵’,若是天都顺利,我便传音于你,你直接催动符箓,便可快速来到天都……到时候,就能见到白鹿洞书院的那位玄镜姑娘了。”

    谷小雨腼腆地接过符箓,小心翼翼将符箓塞入自己的衣襟内,贴身保管。

    “对了——”

    小家伙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连忙起身,炉火摇曳,谷小雨快步来到了木柜之处。

    宁奕微微一怔。

    谷小雨打开了木抽屉……里面一尘不染,堆叠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未曾拆封,历经春夏秋冬,霜寒大冻,这些书信,在宁奕消失的那三年里,从来没有断过,小家伙捧着信,缓步走到宁奕面前。

    “师叔……你出事之后,每个月都会有这么一封信,送到宗内。”谷小雨斟酌着语气,他的语气有些苦涩。

    他喜欢裴姐姐。

    但……对于那位东厢徐姑娘,也实在是喜欢的。

    这里的每一封信,都实在太沉了。

    在宁奕陷入绝境之时,有那么两个人一直在等他回来。

    裴灵素。

    徐清焰。

    “师叔你返回大隋之后……书信就再也没来过了。”谷小雨有些落寞地开口,他透过炉火,看到了师叔沉默而又复杂的眼神。

    宁奕接过了信。

    他没有拆封,而是将这些信,都放在了剑气洞天内。

    闭上双眼,面颊扑来炉火跳跃的余温。

    宁奕轻轻念出了那个苦等自己许久的人名。

    “徐清焰……”

    千里之外。

    天都大雪,同样是炉火跳动的屋阁。

    点灯伏案的绝美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忽然一怔,她悬在纸上的笔墨就此停住,久久不动,晕开了一片巨大的墨渍。

    女子胸前的那半片骨笛叶子,发出淡淡的荧光。

    满室生光。

第二百四十章 南下之虎

    “师祖,宁奕那厮已经在蜀山龟缩一个月有余了。”

    束薪君来到大殿前,手中捏着情报青简,神情隐怒,道:“毫无动静……他还会去天都么?”

    朱密似睡非睡,大殿四面八方缭绕着剑气,如烟如雾,随着他的呼吸,掠入皮囊肌肤之下,这位与太乙同岁的老剑修,肤色愈发红润白皙,未见老态,从圣坟复苏,到如今,历经了几次战斗……朱密的力量在不断变强。

    他轻声道:“蜀山外埋伏的阵法都设下了?”

    束薪君神情沉重地点头:“只要宁奕离开蜀山山界,我们立即就能知晓。”

    “等着吧。”

    朱密只是淡淡地开口。

    “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蜀山。”

    “千手怎么办?”束薪君有些担忧,道:“若千手出面,以宁奕的修为,我凭借阵法……能杀得了他么?”

    朱密忽然睁开了双眼,他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继承自己大衍剑阵的弟子。

    虽是漠然,但眼中仍有一丝失望。

    束薪的天赋,差宁奕太多……同样是星君境界,哪怕自己给一件涅槃宝器,恐怕都不是宁奕的对手。

    小无量山的气运,这几年来突飞猛涨,按理来说,应不至于才是,怎会连个抗衡宁奕之人都没有出现?

    念及至此,朱密神情掠现一抹烦躁,道:“再议。”

    杀宁奕之事,他心中早有了想法……能从妖族白帝手中活着回来,宁奕也是背负大气运之人。

    按他往年行事风格,绝不会如此急躁,在蜀山周围埋伏。

    束薪君咬了咬牙,道:“师祖,咱们这么行事……是不是有所不妥?若是未成,按照铁律,小无量山恐怕会受到责罚。”

    朱密幽幽道:“你在教我做事?”

    一股威压,在大殿内荡开。

    “晚辈不敢!”束薪君连忙低头行礼,面色苍白。

    朱密眯起双眼,看着这位在外代行自己意志的小山主,思忖片刻,还是放宽了声音,柔和道:“束薪……做事要看得长远。你可知,大隋天下,有多少人想看宁奕死?”

    束薪君怔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师祖,那双漆如深渊的眼瞳里,带着戏谑和嘲讽的意味。

    “您的意思是……”

    “小无量山做这些事情,是有底气的。再仔细想想,红拂河使者出现的时机,以及我们如今的境况。”朱密意味深长的提点了这么一句。

    束薪君瞳孔猛然收缩。

    之前两次,小无量山几乎快打上蜀山山门。

    红拂河使者毫无动静。

    第三次,圣坟被炸,小无量山中了连环之计,再次奔赴蜀山山门,快要吃亏之时……红拂河的酒泉子,就这么出现了,虽然说的都是向着蜀山的话,但真正来看,小无量山根本就没有吃亏!

    至于本该受到的铁律责罚,更是毫无动静——

    “师祖……这……”束薪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目光惘然,望向大殿剑王座上的老人,听到了朱密低沉的回应。

    “想看宁奕死的那个人,握着太大的权力。”

    “那位给我传话了,说若能杀了宁奕,无需担心铁律。”朱密直接把话说白,轻声问道:“至于那位是谁,还需要我再说吗?”

    束薪君恍恍惚惚,喃喃道:“竟是如此么。”

    他这才清醒,明白了师祖此前所有行为的用意。

    “嗯。”

    朱密笑了笑,轻声道:“最近圣坟有些变动……你带一些天赋优异的外门弟子,下去看一趟,事情要做得干净。”

    束薪君闻言之后怔了怔,神情复杂,恭敬道:“是。”

    朱密摆了摆手。

    束薪君就要离去,远方大殿,有一道剑光掠来,一位弟子神情苍白,捧着卷轴,道:“师祖……小无量山的地界外,有一队轻骑,自北方无视戒律闯过来了。”

    束薪君和朱密神情都是一愣。

    那位弟子连忙开口,道:“那队骑兵举着北境将军府大旗!”

    朱密面色一变,冷冷道:“速呈通天珠。”

    那位弟子抖开卷轴,七八颗珠子抖开,悬浮在大殿四方,呈现出山界外的画面,大雪纷飞,红骑如血,领头的那人披着大氅,额首覆紫貂尾抹额,神情淡然自若。

    “沉渊君!”

    朱密心头一沉。

    殿下的弟子,束薪君,听到这三个字,神情都白了三分……那位北境新主,如今威势滔天,天海楼战役,先斩杀妖族妖圣,随后单骑踏破凤鸣山,再战灞都火凤,最终击退白帝。

    此战之胜果,五百年内唯有裴旻能媲美。

    完美继承了裴旻衣钵的沉渊君,在北境会议出手,横扫诸位涅槃,而朱密……就是险些遭劫的那一个。

    朱密至今还记得,自己被迫跟沉渊君论道的画面……那个年轻的涅槃小子,强大的有些过分了,即便是放在五百年前的陆圣时代,也会成为一介大材!

    “按照铁律,军队不得轻易踏足境内……阵部弟子已经给予警告,但对方置若罔闻。”弟子嘴唇颤抖,道:“他们无视戒律,无视规矩……是一帮疯子。”

    朱密两根手指压着眉心,道:“只有一队轻骑……这般自负,之前在北境城头坐轮椅,果然是在演戏么?沉渊君真有这么强么,即便迎战白帝,也不曾受到重伤?”

    他实在想不通,沉渊君凭什么敢如此招摇过境。

    入西境就罢了。

    还偏偏要从小无量山的山界内走过来。

    这是明摆了要打自己的脸?

    朱密神情阴沉,大概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了……自己与蜀山的恩怨,梁子早就结下了,但拔阵干预裴灵素渡劫的事情,事关将军府,想必是这几日传到了沉渊君的耳中。

    他沉吟片刻,冷笑一声,也不动怒,出奇平静地问道:“你们动手了么?”

    那位弟子苦着脸,摇头,道:“阵部的兄弟们不曾鲁莽出手……那队轻骑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他们越过边境,放缓速度前进,似乎就在等我们出手。”

    朱密点了点头,道:“你们做得对,不要出手……北方那帮兵蛮子,蛮横惯了,目无王法,等此事过了,我亲自去天都告沉渊君一状。”

    说完之后,朱密便带着弟子,离开大殿,亲自去往小无量山山顶的瞭望台,通过通天珠,来观看山界边境的状况。

    ……

    ……

    大雪纷飞。

    沉渊君神情淡然,他的身旁,骑马与他慢行的千殇,面容隐在灰袍之下,拿着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声音,忧声问道:“师兄……朱密会不会起疑?”

    沉渊君笑了笑,“朱密老狐狸,生性多疑。所以他得知消息后,一定会起疑心,现在不知道躲在何处,偷偷看着我们。”

    千殇君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真的好么?万一朱密前来交

    手,看出你体内的端倪,怎么办?”

    沉渊君单手握着缰绳,神情极其放松。

    他微笑道:“不会有这种情况。”

    “朱密怕死,而且太怕死,所以再怎么怀疑,也不敢靠近,他怕靠近了,会被我一拳打死。”沉渊君悠悠道:“我是无视铁律的人,已经破例来小无量山界了,就一定要找他的麻烦。”

    千殇君皱眉道:“好歹也是一位涅槃,就能这么忍气吞声?”

    沉渊君摇头,正色道:“朱密从不忍气吞声。”

    千殇君一怔。

    “你还是年轻了些。”行军至此,沉渊君的神色未见丝毫疲惫,重新归甲之后,他的一身气机被符箓锁死在皮囊内,此刻的形象,与北境那尊野火缠身的神灵法相差得很远,但眉心的那股锋锐,却从未消散。

    “朱密的忍,是一种大局之忍,他可以不要颜面,不要风骨,但丢掉这些……一定要换回某些东西。”

    “北境会议,他在一众涅槃前丢了尊严,但既得到了太子的抬爱,也避免了瑶池辜伊人的局面……”

    千殇君神情恍惚,想到了那位生性取直的辜圣主,被太子架在台面上,最终挨了师兄一剑,如今还在闭关疗伤。

    朱密丢了脸,但却没有受伤。

    “他能对裴丫头做出那种事……就说明他不忌惮将军府的报仇。”沉渊君淡淡道:“他在忍我,因为打不过我。但是他不会忍其他人,一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对你,对宁奕,对丫头,直接下杀手。”

    千殇君陷入了沉思。

    “所以今日的‘招摇过境’……还不够。”沉渊君轻声道:“如果我无视铁律,就这么来了小无量山,一声招呼也不打,那么离开山界,他就会杀上来……只有病弱的老虎,才会选择谅解。”

    灰袍师弟神情一颤。

    沉渊君目光微微一抬,望向了大雪上空的某个方向。

    小无量山瞭望台。

    朱密神情阴沉,观看着通天珠,画面内的那个男人,似乎有着心灵感应,缓缓抬头,隔空与自己对望……朱密神情猛然苍白,因为坐在神骏上的沉渊君,缓缓抬起两根手指,遥隔十数里,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这……怎么可能?!”

    下一刹那,炽热的圣火,席卷了瞭望台,将朱密整个人都吞没,漫天火焰之中似乎凝聚出一个披着大氅的男人身影。

    “砰”的一声。

    远方小无量山的山头,一蓬炽热的火光炸开,整座山顶都被这股巨大的伟力掀翻,大雪纷飞,雪潮滚落,形成雪崩。

    而隔着十数里来看,更像是一场白日的烟火。

    北境南下的铁骑,沉默地观看着这一幕。

    神迹么?

    不。

    这就是新任大将军的力量。

    这场大火,是北境铁骑无视铁律,赠予小无量山的一个警告。

    通天珠破碎,瞭望台已无法监视沉渊君的影像……这位坐在神骏上的北境新主,神情仍然平静,柔声招呼自己的麾下。

    “走了。”

    铁骑恢复了前进,只不过这次速度快了很多,向着蜀山快速掠去。

    马背上,沉渊君伸出一只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唇,压下了涌上胸口的腥味。

    无人看见大将军的异样。

    更无人看见,在他翻飞的大氅之下,一张张金灿符箓,于肌肤间涌动,榨取着这位北境新主为数不多的生机。

第二百四十一章 火之意志

    “宁师叔,明天就要走了吗?”

    谷小雨蹲在炉火旁边,哈着暖气,他看着屋外的大雪,轻声道:“我什么时候能再看到裴姐姐?”

    小家伙非常聪明。

    上次大劫之后,宁师叔入后山住了一个多月。

    然后自己的师尊也入了一趟后山。

    从这两位的神情来看,裴姐姐的命劫应该是渡过去了,但似乎是因为某种限制,目前只能待在后山。

    宁奕简单收拾了屋子里的一些行李,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本就是常年在外,平时带着一座剑气洞天便足够……只不过谷小雨从抽屉里取出的那些书信,被宁奕装入洞天。

    他还没有拆开。

    这是他唯一从小霜楼带走的东西了。

    “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裴姐姐了。”宁奕笑着说道:“等大婚之日,你来替我捧花。”

    谷小雨眼神一亮,满脸欢喜,伸出一只手,道:“宁先生,可说好了!拉钩上吊!”

    宁奕伸出一只手与小家伙拉钩,顺势把他也拉了起来。

    “送我一段路吧。”

    他拍了拍谷小雨肩头,替少年把白狐裘捋齐。

    推开门。

    宁奕怔住了。

    “师叔——”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好些暗宗子弟,这些人肩头披着风雪,来的悄无声息,静静候在小霜山顶外,没有打扰小霜楼的清净。

    大劫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

    蜀山的这些年轻剑修,几乎每一个人,都腰佩长剑,站在空地外,他们等在这里,不为什么,就为了见宁奕一面,送宁奕一程。

    宁奕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片落叶,飘来飘去,居无定所。

    但蜀山是根。

    推开门,宁奕切实的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这里是家。

    是他要守护的地方……

    轻轻吸了一口气,宁奕心底涌起感动,抱拳揖了一礼,温和笑道:“谢过诸位了……此行不必担心,我去一趟天都,扬蜀山剑名。”

    他和谷小雨向前走去。

    人群让开,一条整齐的道路。

    这些弟子们,看着宁奕从自己面前走过,神情激动,但欲言又止……他们想说很多话,却又无从说起。

    蜀山的弟子素来低调,他们大多是默默修剑的那一类人。

    有人默默将自己腰间的三尺剑举起,举过头顶,发出清脆的金铁交撞声音。

    珰的一声——

    第二个人也效仿。

    两边过道,不断有人举剑过头顶。

    宁奕走到蜀山山门,回过头,看到身后是人山人海。

    亦是剑海。

    他卸下细雪,缓慢而又有力地握紧剑柄,将细雪剑举起。

    无需多言。

    大音希声。

    记忆中恍惚地出现了一个故人,一个古老的声音。

    剑器近说的话,在宁奕心湖中荡漾开来。

    “剑气……依然在。”

    这是一种无言的意志,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传递,上一个接过细雪的是徐藏,再上一位是师父东岩子……在千年之前,蜀山风雨飘摇,这股无声的剑气便不曾倾倒,历久弥新,劫难越多,便越坚定。

    山门处,温韬,瞎子,还有师姐,三人早已等候。

    “真是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啊。”

    温韬看着剑海摇曳的画面,他以胳膊肘抵了抵齐锈,心生感慨道:“老二,看得见吗?”

    齐锈沉默地握住剑鞘,缓慢将铁剑也举过头顶,他喃喃道:“废话……我又不瞎……”

    顿了顿。

    瞎子认真把头颅转向温韬,问道:“你这贱人怎么就没在圣坟被朱密打断腿?”

    千手牵着两匹黑马,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小师弟,小无量山恐有埋伏……天都路远,我送你一程。”

    宁奕笑着刚想要开口。

    远方风雪,传来风声呜咽的呼啸,瑟瑟寒风之中,撞出一个稍显臃肿的身影,三二七号踩着神行符,从大雪的那一端跑来,看到蜀山人山人海夹道相送的这一幕,整个人神情怔住。

    苏福的表情异常精彩。

    他来到了山门之处,看到牵着两匹骏马的千手,心中不由感叹,自己来得太及时了。

    “最新的消息,小无量山的山头被炸了……”苏福伸出一只手,低声开口,满脸的幸灾乐祸,道:“朱密那厮受伤不轻。”

    千手挑起眉头。

    “动手的是……北境沉渊君!”

    苏福没卖关子,一本正经道:“宁先生,那位北境大将军特地南下,似乎是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

    蜀山的山界,地面便是一阵震颤。

    轻骑马蹄踏破大雪。

    大旗飘摇,裹着霜寒,在凛冽的北风之中展开,猩红而又冷厉的大字铺展开来——

    将军府!

    ……

    ……

    关于沉渊君。

    宁奕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天都书库,他真正去了解将军府灭门惨案,调查卷宗。

    发现执行抄斩将军府邸的人,不是外人,正是当初裴旻的大弟子。

    沉渊。

    而这位北境三君子,背负欺师骂名,揽下将军府大权,这十数年来,一直被北境旧部认为是与太宗皇帝勾结的走狗,是将军府灭门的元凶……这一切的真相,在烈潮之后揭露。

    沉渊君与太子达成协议,斩开莲花阁,中断铁律。

    他一手缔造了新的北境长城。

    对于裴旻的旧部……以及当年将军府要被抄斩的核心人物,沉渊君都未曾真正追杀,他的背叛取得了太宗的信任,而接手将军府之后,一个人背负着骂名,所行的决策,亦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护。

    那杆大旗飘摇席卷。

    隔着老远,似乎都闻到了血腥气。

    北境长城杀伐出身的大将军,仅仅带着一队轻骑,便炸了小无量山的山头?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无论如何去看,此事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沉渊出手,朱密老狐狸看到沉渊南下,若是不出手砸山门,反而会起疑心。

    但沉渊师兄的伤……

    在离开长城前,宁奕通过楚绡的对话,已经知道,这位大将军与白帝交战,摘下一片眉心鳞,但负伤极重,修为尽失,只有依靠特殊的生命禁术,才能勉强出手。

    北境会议出手了一次。

    南下又是一次。

    这是特地为了保护自己?

    宁奕来不及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那队铁骑已经抵达了蜀山山门,裹在大氅里的沉渊君,神情冷漠,恢复了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对着千手点了点头,两个人曾经在天海楼战争之中碰面,算是战友。

    千手已经涅槃了……

    沉渊眼中闪过些许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欣赏,不出自己意外,千手本就该是当今天下涅槃大能中的一员。

    大旗插在雪地上。

    千殇君看着蜀山举剑送行小师叔的画面,轻声笑道:“看来我们来得很巧。”

    宁奕揖了一礼,笑着问道:“大先生,二先生,听说某座山头爆炸了……二位这是专程来送我的?”

    沉渊君与宁奕对视,两个人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含义。

    沉渊淡淡道:“别误会……静极思动,在北境待久了,于是出门走一走。来蜀山,是为了见裴丫头。”

    宁奕神情一凝,道:“大先生,跟我来。”

    ……

    ……

    片刻后。

    蜀山后山。

    由于陆圣符箓的缘故,千殇君无法踏入,将军府的那一队铁骑,都奉命停驻在蜀山山门之处,铁律规定了军队不允许驻扎圣山,轻骑原地待命,而沉渊君则是和宁奕一同进入后山。

    水帘洞内,瀑布潺潺。

    沉渊君看着安睡的裴灵素。

    宁奕已经将东行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北境长城被太子切断了谍网……但是由于羌山老祖的善意帮助,沉渊君掌控了部分的东境情报,他隐约听说了灵山之变。

    这一切串联起来。

    “虚云……命劫……将军府诅咒……”

    沉渊君坐在床榻旁边,他没有卸下腰间的长刀和佩剑,大氅之下是细密的铁鳞,整个人神情红润中透着隐约的苍白。

    “大先生可有线索?”

    宁奕有些紧张。

    “并无线索。”沉渊摇了摇头,道:“师父从不曾对我说过这些……我是外面捡来的弟子,与裴姓没有血脉关系,所以也不曾被这份诅咒牵连。”

    他眼神黯了黯,“这就是丫头流离在外,半生受苦的原因么。”

    虽然不曾在蜀山,与裴丫头共渡劫难。

    但宁奕的几句话,沉渊君已经能感受到……这命劫有多难渡了。

    好在,一切都已经安然渡过。

    接下来,便静等时间即可。

    沉渊君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落地。

    他站起身,柔声道:“这一趟南下,能见小丫头一面,便不亏了。宁奕,我替师父谢谢你。”

    宁奕一怔。

    “我能看出来,你身上有不同寻常的造化。”沉渊君眯起双眼,从腰间取出一枚布满狰狞鳞片的令牌,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我都能做到,可唯独护好丫头,我做不到。”

    宁奕看着这枚令牌,失神道:“这是做什么?”

    “北境铁骑,千里驰援。”沉渊君神情凝重,道:“持此令,若我不在了……将军府便可听你调遣。这块令牌是我留给丫头的,毕竟她才是裴家真正的家主,你拿好,替她保管。”

    沉渊君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但他极重感情。

    能把将军府主令取出,交给宁奕,这就说明……他没把宁奕当外人了!

    宁奕咬了咬牙,盯着沉渊君,道:“师兄……”

    师兄二字。

    对宁奕同样重若千钧。

    他没有收令,而是与沉渊君对视,道:“师兄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沉渊君面无表情。

    “楚绡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当真。”沉渊君看着宁奕,气度从容,道:“我此行与你一同入天都,便说明身体无恙,便是十大圣山山主齐至,我亦可送你安全离开。”

    宁奕看着这位死倔死倔的男人。

    怪不得能在小无量山的地盘,吓得朱密不敢动手……沉渊君的身上纵有死气,亦是一往无前,朱密这种贪生怕死之辈,一辈子都不敢撄其锋芒。

    这是一种燃尽自己的意志。

    如野火,可燎原。

    宁奕忽然开口,道:“师兄知道我身上有大造化……若是我告诉师兄,这份造化,可以替师兄驱逐身上伤势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决裂(一)

    天海楼一战。

    沉渊君击退白帝,撕下一片眉心鳞,但自身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修为尽失,白帝留下的伤势不断撕扯着师兄的寿元大限……天都的皇室幕僚占卜天机,故意放出动摇北境人心的流言蜚语,甚至有恶谶说——

    沉渊君已是将死之人,活不了多久。

    宁奕知道,这些是太子的试探手段。

    但他也知道,师兄的身体,恐怕真的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猴子的“纯阳气”,能够让自己在大劫之中安然无恙,这股玄妙的力量,或许也能让沉渊君渡过一劫。

    所以才有了最后的这一句话。

    “……若是我告诉师兄,这份造化,可以替师兄驱逐身上伤势呢?”

    ……

    ……

    而当宁奕开口之后。

    沉渊君并没有给出回应。

    这个男人只是笑了笑,站起身,一只手将大氅拢紧,另一只手拍了拍宁奕肩头。

    “走吧。看完丫头,便启程去天都了,抓紧时间。”

    宁奕怔住了。

    他看着那道走出水帘的身影,连忙跟了上去,道:“我有一法,可为师兄拔除阴煞,白帝之伤……”

    沉渊君毫不留情的打断道:“白帝之伤,我自可渡之。”

    他站住身子,回头看着宁奕,皱眉。

    两个人沉默了小片刻。

    “宁奕,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将军府。”

    “我拜托你照顾裴丫头,是因为丫头的劫,只有你能相助——”

    狂风吹动野草,草屑落在沉渊君的紫貂尾抹额上,这个男人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如大海一般平稳,但眼眸深处却燃烧着烈火。

    “至于我的劫,不需要!”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冷冷的拒绝意味。

    “我遇到的困境,以及北境长城的困境,无须你操劳。”沉渊君盯着宁奕,一字一句道:“你所谓的‘善意’,只会给我带来困扰。”

    每个字,都深深落在心湖。

    宁奕真真正正的怔在了原地。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沉渊君是一个极其惊艳的修行者,这五百年来,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同时在刀剑两道踏入涅槃,立地成圣……而这样一个灼目而又骄傲的天才,绝不会接受“施舍”。

    在沉渊看来。

    宁奕所谓的造化相助,就是施舍。

    他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将军府的大将军,北境铁骑的共主,更是象征着北境永不熄灭的野火,若是惜命,又怎会与白帝决战?又怎会做出铁骑出城踏凤鸣的决策?

    宁奕沉默了,扪心自问,若换了位置,他是如今的沉渊,会接受“纯阳气机”么?

    不……他也不会。

    他若是沉渊君,也会像如今这般拂袖便走,甚至不愿去多问,不愿知晓纯阳气机是什么。

    师兄是一个真正有傲骨的人。

    这个依靠着自己一己之力,承担骂名,业障,抗下将军府十年黑暗动荡的男人,早就在无数次破灭的希望之中证道光明,对沉渊而言,已渡了这么多劫,白帝留下的道伤,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过是大大小小无数劫中的一劫而已!

    沉渊要做的,不是踏破凤鸣山——

    而是踏破东妖域的芥子山!

    他继承了裴旻的遗志,在实现伟业之前,又怎会甘心赴死?

    ……

    ……

    师兄拒绝了自己的相助啊……

    但宁奕并没有觉得如何遗憾。

    相反,他竟然觉得师兄做这些选择,是合情合理的。

    沉渊君缓慢远行。

    披着大氅的身影在大雪之中渐行渐远,在宁奕眼中,那道身影,逐渐与记忆中远去的徐藏重叠……将军府的一大一小,两个年轻惊艳的弟子,行事的路线不同,但骨子里却一样燃烧着倔强的野火。

    宁奕回头看了看后山石壁,杂草横生,大雪满掩。

    猴子不知道在打盹,还是在睡觉。

    宁奕忽然低眉笑了,喃喃道。

    “若是你见到了沉渊……一定会很欣赏他吧?”

    两人离开后山,骑马而行。

    就此向着天都进发。

    北境铁骑在大雪之中穿梭,轻快而又无声,沉渊君把水帘洞的影像录制下来,将通天珠丢给了千觞,将军府的二师兄反复看着映射而出的画面,眼神温暖,神情复杂,将珠子珍而重之地收入衣襟之中。

    许久不曾见面。

    将军府虽破,但精气神犹在……当年旧人,死死伤伤,大将军黯然落幕,胤君和徐藏也相继离开人间,留下来的散人已经无法扯成一条线,只能依靠着某种虚无缥缈的精神意志来支撑着走下去。

    宁奕坐在骏马之上,看着千觞君那张恍惚的面容。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深邃的问题——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将军府的大先生和二先生,在过往黑暗的十年里,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活下去是为了驻守边境,还是就只是为了单纯的活下去?

    那些伟大的意志,真的贯穿了挣扎求存的每一刻吗——

    后山里的猴子,锁在笼牢里,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这个问题太大,而且没有答案。

    宁奕想起自己过往旅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并肩的,擦肩的,同行的,错过的……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人如野火一般燃烧,有些人如大雪一般寂灭,有些人,则是像霜草一样,无声而又沉默,只是倔强地生长。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

    这是一个很大的因果。

    而宁奕在这圈因果之中,犯了一个错误,他看到了远古的灭世图卷,于是觉得自己接过了执剑者的剑,就是光明,就是救世主。

    错了。

    太错了。

    沉渊君的那些话,反而点醒了他。

    哪有那么多世人要他救。

    世人能自救。

    ……

    ……

    又是一年大雪时。

    皇宫内外,纷纷扰扰。

    东厢院墙里的腊梅杂乱长着,小昭端着食肴盘子,缓步走在院子长廊,看两边积雪堆叠,庭院空地是一片冷冷清清。

    她来到小姐的屋阁门前,刚刚挪出一只手准备推门,屋门便应声而开。

    徐清焰和小昭对视,都是一滞。

    “小姐……”

    小昭微微一笑,道:“早餐准备好了,给您端进去?”

    徐清焰侧了身子,接过盘子,放在书桌旁边,却未坐下,而是收拾着一些文案,书卷。

    小昭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小姐是一个极其整洁的人,东厢的文卷,书籍虽多,可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混乱……这是太忙了,以至于忘了收拾?

    又是一宿没睡?

    小昭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这半年来,小姐确实是忙得很,从北境长城回来,便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容不得自己有片刻休息……连她这么一个做侍女的,看着都心疼。

    实际上,小姐这么对待自己的原因,小昭也很清楚。

    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时间都填满,才能做到,不听,不闻,不思,不念。

    那个叫宁奕的男人,上次匆匆来天都一趟,从太子那取了药便离开,连与小姐多说一句话的功夫也不肯花费。

    小昭不管宁奕是什么原因!

    小昭只愿小姐能活得开心,她不愿见到小姐落泪,难过,伤心——

    所以……哪怕知道小姐的心意,知道小姐喜欢宁奕。

    她却只有厌恶。

    思绪回到现实之中,看着满桌狼藉,小昭连忙道:“我帮您收拾……”

    “不必了!”徐清焰有些失措地开口,她背对小昭连忙把这些文卷拢起,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实态,又转过身子,柔声道:“这些书桌上的文卷,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小昭轻轻挠了挠自己鬓角的发丝。

    “啊……下雪了,陪我出去一趟。”

    徐清焰忽然开口,未待小昭反应过来,便一只手拽起桌上的帷帽,另外一只手拽着小昭手腕,两个人离开屋阁,沿着屋檐楼阁前行。

    小昭无奈道:“小姐……那么急干什么,近日珞珈山的修行刚刚告一段落,您不是说要好好休息的吗?”

    清焰将帷帽戴在头上,她的语气带着轻快,道:“我有预感……他要来天都了!”

    小昭一怔。

    他……

    她的眼神不易察觉的一黯,耳旁又是徐清焰愉悦的絮叨声音。

    “过些日子就是太子寿辰,圣山齐至,蜀山肯定不会缺席……”

    “前些日子的线报说,宁奕从东境灵山离开,行走大隋,如今我能感到,他离天都越来越近了……”

    徐清焰愉快的声音,被小昭甩手的动作,忽然打断。

    戴着黑色帷帽的女子,神情隐在面纱下,惘然地回过头,看着孤零零站在走廊那端,与自己保持了一截距离的侍女。

    小昭的长发洒落,她下意识甩开了手,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僭越。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小姐……为什么呢?”

    大雪从高空落下,长廊的两端尽是幽冷。

    小昭倔强看着自己的主人,问道:“因为宁奕把小姐从笼牢里救出来了,所以小姐心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吗?”

    帷帽被寒风吹拂。

    黑色皂纱挂上了苍白的雪屑。

    无声而又肃杀。

    小昭低声嘲讽笑道:“小姐又熬了一夜,给宁奕写信吧?这半年来也没有中断把,只不过不曾寄出罢了……这些事情,瞒过我又怎么样,瞒得过您自己吗?”

    徐清焰仍然是沉默。

    小昭抬起头,声音颤抖,问出了一句大不逆的话。

    “就算再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宁奕真的会喜欢现在的小姐吗?”

    寒风呼啸。

    “啪”的一声。

    小昭捂着面颊,跪坐在地,她看着那个站在走廊风雪里的小姐。

    徐清焰的声音很冷。

    “……够了。”

    这个耳光,这一句话,便像是抽干了徐清焰全身的力气。

    她虚弱地看了小昭一眼,没有去扶,而是一个人缓缓转身,离开东厢长廊前,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ps:关于沉渊君的群像,以及一些闲聊,发在了微信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关注~公众号会是熊猫以后经常写东西的地方,会有独家的一些“情报”~~~比如小剧情的走向,人物的形象,还有更新时间~~~每一条留言,熊猫都会认真去看~~~)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决裂(二)

    天都大雪,灯笼高悬。

    太子寿辰临近,年关初过,天都皇城张灯结彩,舞狮炫龙,一副喜庆。

    “此番盛日,不可有失。”

    城楼头,一位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眺望身下。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甲字组,带十人,从红符街北边开始巡守,一个时辰换班。丙字组,八人小队,围绕南门随即盘查,针对大隋通缉令,严格检验入城人士的户籍,档案。”

    两人领命而去。

    又有两人前来。

    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

    顾谦如今的服饰,衣帽,与之前截然不同……在以往,他是公孙越身旁最不起眼的捧簿人,负责默默的记录文案,但如今,这位低调行事的“判官”,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官袍上黑纹水波荡漾,沉浮若海,一条雪白鱼尾跃出。

    这是太子为顾谦订制的鱼纹袍,象征着鱼跃龙门之意——而伴随着这袭官袍送出的礼物。

    正是昆海楼。

    公孙越外出执行任务,太子设立昆海楼,以行特权,明面上乃是为自己的小师妹张君令提供一个住处,但事实上,如今搬空的那座内,已经堆叠了许多文卷,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实权职司。

    顾谦平静吩咐着自己的手下,昆海楼目前的使者,大多都是春风阁的暗子,这些人隐藏在市井之中……在返回天都,入宫与太子喝了三次茶后,他便得到了这么一只训练有素的精锐力量,目前还没开始正式的搜刮情报,或者执行任务。

    不过寿辰之前,太子又召自己喝茶,而且分配了为期一个月的天都南门的巡守任务。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青丝束起,透过斗笠束成高马尾,张君令那张栓系白巾的面容隐没在白色丝纱之下,她轻声开口,道:“有没有想过,太子为何调遣你巡守南门?”

    顾谦与张君令并肩而行。

    两个人的步伐不快,更像是在雪中漫步。

    张君令的腰间仍然别着那把青伞,只不过灵山一行,伞骨已经被她抽走,送给宁奕,如今的这把青伞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

    “太子想利用我制衡公孙。”

    顾谦语调平静,虽然四下无人,但他久居三司,深知天都皆为皇族耳目……即便如此,仍然用了“利用”这两个字。

    张君令只是微微一笑。

    “第四司不是捕风捉影的东西,而是真实存在的。”顾谦认真开口,转头望向女子,道:“监察司的力量太大了,公孙的权力如果压不住……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而我是最了解公孙的人。”

    他也笑了,道:“所以就有了真实存在的‘昆海楼’。”

    说到这里,就连顾谦自己,也微微一怔。

    昆海楼……这算是第五司?

    太子把棋局扩大,造成了一环又一环的影响,利用自己去牵制公孙越,那么又用什么来牵制自己呢?

    顾谦双手按在城墙上,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大雪被他的十指揉搓地崩溃,化为细密的雪屑,从城头簌簌落下,张君令的声音轻轻响起。

    “太子让你巡守南门……是有原因的。”

    “不止这些。”

    谦蹙起眉头,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旋即抬起头来,望向远方,南门的大雪雾气之中,似乎有什么缓缓而来。

    一辆马车,缓慢驶出雪雾。

    漆黑的华盖,随风飘摇的车厢车帘,以及半截伸出车帘的大红袖。

    顾谦瞳孔收缩。

    张君令面无表情道:“公孙越之前出的那桩任务,便在南方……他注定要在这段时间回城,也注定会从南门入城。”

    原来如此。

    这是太子的用意么?

    顾谦沉默地凝视着那辆马车,大雪之中,那截伸出车帘的红色衣袖,似乎是在乘凉,红色衣袖的主人,似乎不觉严寒,五指轻轻收拢扇风——

    “撕啦!”

    于是袖口的风雪被指尖撕裂。

    车厢内主人的意志,隔着风雪,传递到了身后……雪雾之中,绵延的车队里,响起了密集的车轴停刹的声音。

    公孙越的马车,以及出行任务的车队,缓缓在南门城头停下。

    他掀开马车车帘,向上看去。

    “呼——呼——”

    凛冽罡风。

    刺骨酸寒。

    城楼头,黑色鱼纹袍的顾谦,与大红袍的公孙越,隔着苍白的霜雪对视。

    公孙越没有带面纱,那张狰狞的面容在此刻写满了平静,于是看起来也不那么狰狞,反倒是有种超脱的淡然。

    “许久不见。”

    顾谦看着城楼下的脸,有些陌生。

    他轻声开口,打了个招呼,却没有等到应有的回应。

    城楼头游掠着昆海楼的使者,这些人隐隐约约形成了一张密集的网,而这张网的中心,正是顾谦和张君令。

    沉默了很久。

    公孙越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恭喜升官。”

    说完,便放下车帘。

    车队继续前行,缓缓掠入天都,此后再无声音。

    顾谦低垂眉眼,神情看起来有些迷惘,又有些失落。

    张君令站在他身旁,双手杵着青伞,轻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谦笑了笑,道:“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张君令哦了一声。

    她没有继续去追问什么。

    顾谦有些苦恼地拽了拽发丝,叹气道:“现在也是。”

    ……

    ……

    车厢继续前行,向着皇宫。

    这一路上,没什么人阻拦。

    公孙越去南疆执行任务,被迫离开天都一段时日。

    再归来。

    这里已经发生了剧变……坐在车厢内的男人感觉异常敏锐,他嗅到了车厢两旁,古楼古墙,那些陡变到已然陌生的气机,这似乎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天都了。

    这段时间,来了很多新人啊。

    这一趟远行,归来之后,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还剩多少?

    公孙笑了笑。

    无人看见,他的双手其实在颤抖,在见到顾谦之后,便开始轻微的颤抖,离开城门之后,仍然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入了皇宫。

    系上面纱。

    公孙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最后一丝的柔软也瞬间褪去,重新化为冷酷无情的阎王,双手恢复稳定

    ,当马车停下,他踏入皇宫,在海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宫内一处庭院。

    太子坐在大雪里,有两位婢女为他撑起大伞。

    面前摆着一张茶几。

    公孙越眯起双眼,那张茶几上已落了一层薄雪,两席茶位,两盏茶水……正对自己的那盏茶,已经凉了。

    太子笑道:“公孙先生,似乎来得有些晚了……答应顾谦为你备的茶,也有些凉了。”

    公孙越唇角微动,他坐了下来,一饮而尽,声音沙哑笑道:“茶水凉了……也能再喝。”

    李白蛟哈哈一笑,道:“是这个理,若是饥了渴了,包子馊了也能吃,茶水凉了也能喝。可若是饱了,这些东西,便要倒掉了。”

    公孙陷入了沉默。

    太子又笑道:“不过我这人,偏偏看不得浪费……茶水凉了,还能再热。”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溢散出骇人的光芒。

    大隋皇族,个个都是皇血的背负者,拥有着极其强大的修行天赋,即便被国事操劳,太子亦不曾放弃修行。

    虽然他无法与父皇相比。

    但……在掌心皇血的加温之下,不过片刻,那盏茶便重新冒起热气,甚至有沸腾之相。

    太子轻声慰问道:“公孙先生远去南疆,此行辛苦了,要不休息一段时日?”

    公孙越笑了笑,道:“殿下,离公孙休息的时候恐怕还早。”

    太子轻轻搁下沸腾的茶水杯,感兴趣的哦了一声,正襟危坐,摆出了聆听的姿态。

    公孙越柔声道:“我为殿下准备了一份大礼……”

    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文书。

    太子瞥了一眼,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将文卷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的人名,三司六部之中,大大小小,小到官阶九品的驻城首领,大则……

    文卷只有一半。

    “另一半似乎遗落在府。”公孙越轻轻道:“之前离开天都,走得匆忙,调查也做得不全,不敢献于殿下……这些日子,算是完工,才敢献上。文卷上的这些人,已有实证,可证明他们与东境有所勾结,皆为蛀虫,败坏朝堂风气,有失明君纲领。”

    太子开怀笑道:“攘外必先安内,公孙懂我。”

    公孙也笑了,语调很轻,“最后的这些脏活,让我来做吧。”

    话挑开了。

    太子沉默了。

    公孙也不再开口。

    风雪之中的年轻殿下,神情冷漠地挥了挥手,两位婢女收起大伞,踏着小碎步离开,整座庭院恢复了死寂……两个人就这么隔着茶案对视。

    李白蛟面无表情道:“你人在南疆,还做出了这份文书,你不怕我判你死罪?”

    公孙越的发丝挂满白霜,笑着问道:“我还会有其他的结局么?”

    太子低下眉眼,凝视着那份文卷。

    他忽地一笑,之前所有的肃杀,冷冽,全都荡然无存。

    李白蛟伸出一只手,亲昵地拍了拍公孙越的肩头,看着面纱下的那双眼,笑着承诺道:“别担心,本殿答应你,你会活得好好的……本殿知道你还有一个朋友,他也不会有事。”

    公孙越眯起双眼。

    他直视着太子,幽幽道:“殿下,公孙没有朋友……从来就没有。”

第二百四十四章 相遇

    “真是让人难过的相遇啊。”

    张君令站在城头,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她双手按在油纸伞柄位置,扭头望向顾谦,“听说太子在皇宫等他。”

    顾谦眼神微微一黯。

    年轻判官笑道:“他临行之前,在昆海楼找了我一趟。希望我跟他走,我拒绝了他。”

    张君令沉默了小半晌,“如今已是分道扬镳了么?”

    顾谦也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站在城楼头,大雪落在肩头,发丝。

    年轻男人轻轻叹道:“太子若想收拾他,有一万种手段……但我若成了昆海楼主,至少还能护一护,没有顾谦,也会有其他人坐上这个位置,那个时候,结局就不一定了。”

    张君令微微低头,青布下永远是一张没有神色波动的面孔。

    公孙越想要把顾谦摘干净。

    但顾谦跳进了昆海楼这个“火坑”,手握新权,成为了天都新的年轻权贵……最近天都隐约有风声,说朝堂不安宁,宫内恐有大动作。

    若新的烈潮来临。

    谁人会焚身?

    谁人又能完璧?

    ……

    ……

    “顾大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城头的廊道那端响起,紧接着一位戴着黑色帷帽的年轻女子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她同样没有撑伞,即便有皂纱遮掩面容……身上的气质仍然太夺目。

    城楼头的那些兵卒,使者,一时之间,看着这道曼妙身影,失了神。

    顾谦定力极好,但仍然是一刹恍惚。

    他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恢复清明,连忙揖了一礼,笑道:“东厢的徐姑娘?今日怎有的闲情逸致,不在宫里?”

    张君令的眉头微微舒展,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沾染风雪的龙须。

    虽然双目被青布蒙住。

    但并非意味着她不能观物。

    世间万物,皆有其气……此刻登上城楼头的那位“徐姑娘”,身上的气,便极其特殊。

    张君令轻轻咦了一声,沉默地“端详”这位徐姑娘。

    “顾大人的昆海楼在这里巡守?”

    徐清焰笑了笑,一只手下意识抬起落在胸前,握着吊坠,轻声道:“我来此地等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张君令开口了。

    她轻轻报出一个人名。

    “宁奕。”

    徐清焰有些讶异,立马舒眉笑道:“这位是昆海楼主了吧?你认识宁先生?”

    张君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天都知晓她存在的人,还是少数……这位徐姑娘的线报还真是挺准确,据说太子给予东厢的照顾不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有些微妙。

    “你和他身上的‘气’很像。”

    张君令的观气之术非常精准,徐清焰听了这句话也只是一笑,不再言语……两人本就是共用神性的存在,而那股特殊的“气”也是因神性而生。

    “丁字组,从城头撤了。”

    顾谦咳嗽了一声,抬手示意城头的巡守力量可以稍稍离开一段时间,那位徐姑娘和宁奕之间似乎有着一段曲折的“缘分”。

    当初宁奕沉寂三年,徐清焰在天都祈愿了三年。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徐姑娘了。”

    帷帽下的女子面色一红,听到这句调侃,既无奈,又有些羞涩。

    顾谦哈哈一笑,伸出一只手,揽在了张君令的肩头,后者神情木然

    ,没有反抗,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跟着判官一同离开了城头,还能听到顾谦渐小的咕哝声音,似乎在抱怨雪太大了,于是青伞“蓬”的一声撑开。

    两个人消失在徐清焰的视线之中。

    看着顾谦张君令远去的身影,徐清焰低声笑了笑,她撑肘倚靠在城头,眼神恍惚而又缥缈,思绪如碎雪一般纷飞。

    穹顶落下的雪花,片片如鹅毛,拂落在徐清焰的黑袍上,又像是燃起了徐徐的火焰,无声的跳动,化为清澈的水汽——

    ……

    ……

    轻骑卷过霜雪。

    寒甲扑朔银光。

    沉渊,千觞,宁奕,三人呈品字形,身后的铁骑则是依次排开,从西境一路掠行,行速稳定,路上无言。

    临近皇城,宁奕驭马提高速度,来到沉渊君身旁。

    “听说太子给北境下了旨令,封了官爵,府邸。”宁奕裹在大袍里,挑眉问道:“师兄准备领旨么?”

    沉渊君面无表情,“他既赠了,我便收下。”

    宁奕沉思片刻,道:“太子送的府邸,住不得。我在天都有套宅子,师兄不妨先住下。”

    “剑行侯府?”

    沉渊君笑了笑,道:“我住在哪都无所谓,不能苦了这些跟我南下的兄弟们。”

    “太子寿辰,天都热闹,十大圣山不会缺席……道宗一样会来。”宁奕轻声道:“我找一个人,能解决这些问题。”

    沉渊君眯起双眼,道:“教宗陈懿?”

    宁奕要找的人,正是陈懿,天海楼一战,陈懿入天都皇城找太子求情,此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不过这次寿辰,应该还能再见面。

    “北境的情报网很糟糕,被太子封锁,至今无法突破。”千觞君蹙眉问道:“自从上次北境一别,再没听过陈懿的消息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宁奕也皱起眉头。

    “小师弟的情报似乎很不简单。”沉渊君意味深长开口,道:“太子封锁了北境的情报,对内和对外都极严……赐令的事情我当场拒绝了,这个消息,恐怕单凭蜀山,无法得知吧?”

    宁奕狡黠一笑,道:“我手里还有另外一股情报力量。”

    他卖了个关子。

    天都情报司大司首云洵……是他布下的暗子。

    并非信不过沉渊君,而是有些棋子,必须要在关键时刻暴露,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

    沉渊君也不好奇,只是淡淡一笑,道:“行,我先带着兄弟入城,找住处的事情……你来安排。”

    说完之后,大师兄抬起头,隔着一层雪雾,淡淡道:“有人在等你。”

    宁奕心头一怔。

    白骨平原神性缭绕。

    心脏深处,传来了深深的悸动……

    “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擂鼓。

    雪雾模糊,城楼头上,隐约可见,一个黑衣姑娘正撑肘以待。

    “缘字难拆,情字难解。”沉渊君的神情倒是平静,并没有以将军府的背景给宁奕施加什么压力,只是如实点了一句,道:“但不要忘了,丫头还在蜀山等你。”

    宁奕揉了揉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完之后。

    沉渊君缓缓抬起一只手,轻骑随他一同加速,从南门城门,掠入天都。

    宁奕则是放缓速度,胯下的黑马极通人性,嘶鸣一声,四蹄抵在地面,勒出一道雪气沟壑。

    大雪之中。

    城头人往下看。

    城下人向上望。

    ……

    ……

    城楼头的女子摘下了帷帽。

    黑色的皂纱染上风雪,帷帽的主人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女孩,哗啦一声,把帷帽在空中掷了出去。

    一道弧线。

    随着那道弧线的落下——

    徐清焰一只手撑着城墙砖瓦,起身跃了下来!

    贴身衣袍在空中飞旋,下一刹便脚步轻盈的落地……并没有收到丝毫的损伤。

    她跃下城楼,站在城门之处,面前是那一骑急速勒马的高大身影。

    宁奕翻身下马, 顺手也接下了那顶帷帽。

    他看着站在城门处,等了自己许久的徐清焰,眼神复杂。

    她似乎变了一些地方。

    似乎又没变。

    徐清焰看着牵马而来,步伐缓慢的宁奕,她的神情很是凝肃,但指尖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看似平静的眼帘底下,是砰砰砰的心脏乱跳声音。

    宁奕缓缓停住脚步。

    两个人的目光……对撞在了一起。

    徐清焰原本那张版起来的严肃面孔,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奕怔住了,但不知为何,他也笑了起来。

    “宁先生,别来无恙。”

    徐清焰眯起眼,跟以往不同,她没有拘谨,也没有严肃,而是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宁奕的肩头,道:“能再次见面,真好啊。”

    她替宁奕掸去肩头的雪,但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徐清焰收敛笑容,眼神诚恳,语气真挚。

    “走,我请你喝一杯,接风洗尘。”

    宁奕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把帷帽按在了女孩的头上。

    “喝茶,喝酒?”

    “喝酒!一直想跟你喝酒!”

    被戴上帷帽的徐清焰大声回了一句,眼眶已经有些湿润,目光也开始躲闪,说完便主动去拽黑马的缰绳,宁奕的目光则是落在女孩生茧的掌心。

    修行路苦。

    能安然无虞翻过这座城墙,说明徐清焰已经开始了修行,这背后必然付出了极大的艰辛……听闻她时常会去珞珈山,向扶摇请教,试图突破神性天堑。

    宁奕看着那个牵着黑马,倔强顶着风雪,向天都城内前行的身影。

    他心头忽然一颤。

    清焰姑娘今天很反常,她再也没了以往的畏缩,胆小,还有谨慎,刚刚在城头掷掉那顶帷帽,是为了与自己认真的对视?

    那些故作轻松的话语,每个字音都在颤抖,能够听出来,她其实无比紧张。

    宁奕一阵恍惚。

    徐清焰在城门处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两个人站在风雪里。

    距离很远,也距离很近。

    “走啊——”

    徐清焰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有些话,她果然还是无法开口。

    帷帽女孩就这么安静看着城门的宁奕,凝滞的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宁先生的面容在风雪里逐渐模糊,熟悉而又陌生。

    鼻尖有些酸涩。

    帷帽下的双眼微微低垂。

    刹那恍惚。

    一道声音让她忽然清醒。

    “走吧。”

    宁奕已经来到了徐清焰的身旁,接过缰绳,神情温和地笑道:“终于再见面了,你要好好请我喝顿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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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介绍:
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