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收服
埙妖君的妖身被打杀!
龙皇大人的意志也破灭!
向着巨像高台发动疯狂冲袭的兽潮,在这一刻开始“垮散”,没有了那股强大意志的加持,兽潮里的未开化妖灵逐渐恢复了理智。
这场近十年来最盛大的攻守战,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变,荒人的精锐铁骑顺势而出,屠杀着无主的妖兽,原本凝成一股绳的妖潮,出现了前后相逆的冲击浪潮,一部分妖灵开始回掠,另外一部分妖灵还处于失控状态……草原大地的震颤与悲鸣形成一首盛大的奏乐。
天地之间,一抹赤红剑光。
红衣女子剑仙,踩踏飞剑,犹如一片苇叶,潇洒肆意于草原上空,压着两位妖君出剑。
红孔雀与黄雀,心头憋屈,却又无从招架,埙妖君妖身破灭的那一刻,一缕神念递入二人心头。
“走!”
黄雀瞳孔一缩,望向宁奕所在的方向,那里烟尘阵阵,气机屏蔽。
原先黑云已是袅袅散开,晴空之下,那个黑袍人族剑修,身上缭绕飞舞的黑龙血,似乎在往她们二人的方向看来。
黄雀与红孔雀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决”。
那个年轻男人,一旦参与到这方战场,自己二人就算要逃,也来不及了!
“凰术!凤门!”
贵为紫凰妖圣座下亲传弟子的红孔雀,抬起双手,掌心对撞拉开,头顶浮现一头巨大红色孔雀法相,不仅如此,万千翎羽如归巢一般,将她和黄泉兜住。
叶红拂面无表情,一剑斩下——
那头红孔雀高亢一声,包裹着两位妖君的巨大身形陡然向内坍塌,待到女子剑气递斩而下,那一尊法相已经化为虚弥。
“呵……逃了。”叶红拂收剑而立,盯着空中徐徐消散的妖力,面露讥笑。
来得快。
逃得更快。
妖族天下的妖修,倒是毫无骨气可言。
……
……
宁奕摘下狮心王面具,将其放入剑气洞天。
他缓缓落在地上。
埙妖君以妖力画出的那道边沿长线,在妖身破灭之后,便升腾墨意,消散不见。
但是那只雪白小狐狸,却不曾逃离,始终坐在长线边缘,相当“乖巧”。
白微低下头,不敢展露人身,一条雪白大尾呈现半断裂的状态,妖狐天赋能帮她逃过第一劫,但宁奕真的要杀她……若不点燃道火,成为涅槃境大妖,她尾巴再多,也没有用。
这头小狐狸,原先打定主意逃离,后来不知“听”到了什么,身子宛若雷震,刹在这条妖线之处。
“宁大人。”
小狐狸泫然欲泣,弱弱道:“您传音于我,我便在此处等您……大人一诺千金,答应饶我性命,不会反悔吧?”
宁奕瞥了一眼小家伙,淡淡道:“不用跟我装可怜。该什么模样示人,就变成什么模样。”
白微心底叹气一声,妖身幻化,变成一位跌坐在地的宽大白衫女子,容貌绝美,面容清冷,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这一幕倒不是她施展心计,刻意为之。
妖狐一族,天生妩媚,修行境界越高,气质便愈加诱人。
白微知道,修行到宁奕这等地步,道心已是极其坚韧,在宁奕眼中,自己的这副皮囊再好看,也终究只是皮囊罢了。
当然大隋天下也有走炉鼎之术双修好淫的星君,如果宁奕真是这种人……愿意采撷自己,也未偿是一件坏事。
妖狐在“双修”之中,作为阴阳交 合的一方,也能获得不俗的好处。
果然。
宁奕极其平静地望着白微,神情毫无所动。
白微心头生出些许幽怨,心想就算是一副皮囊,难道不是好看的皮囊,难道连一丝心动也无?她并不知道……大隋天下还有一个叫做“徐清焰”的惊艳女子,即便是涅槃境的大能,也会惊艳其容貌。
“宁大人……您想要什么,妾身全都交给你。”白微哀叹一声,低低的道:“只因千年修行不易,还望您愿意遵守诺言。”
“不必担心,宁某人不是那种人。”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白微的面容,翻来覆去地看,瞳孔里似乎有精光乍现,极其慑人。
白微被宁奕的眼神看得心神不宁。
宁奕忽然抬手,两根手指点落在雪白女子的额头之处,指尖轻轻勾拉,一缕漆黑墨气被拉扯而出,白微嘤咛一声娇 喘,只觉得心头有什么物事被拽拉而出,身子一软,顺势倒在宁奕怀中。
宁奕伸出一只手,掌心那一缕墨气幻化成为蛟龙,在五指雷池之中缭绕游掠,腾云驾雾。
埙妖君在白微心头留了一口神念。
那头小蛟果然不止一具妖身,这一次自己所杀的不过是一具分身,若不出意料,本尊不知藏在何处的埙妖君,随时都能通过这一缕神念沟通白微,进行交互。
宁奕瞥了一眼白狐女子,后者面色剧变,嗫嚅解释道:“宁……宁大人……我不知情……”
宁奕面无表情,另一只手伸出,触及女子高耸胸口,白微身子如触电一般轻颤,媚眼如丝地望向宁奕,整个人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满脸媚态。
宁奕一只手很不客气地递入衣襟之内。
白微面色潮红,来不及发出第二声轻喘,宁奕便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来,他从白微衣襟内取出了一枚漆黑镜子。
古镜漆黑如墨池,内里蕴藏丝丝缕缕深不可测的妖力,很显然与自己掌心的黑蛟乃是同源。
看来这一次兽潮,埙妖君真正信得过的人,就是白微了。
宁奕将古镜举至面前,一边端详,一边喃喃自语道:“我不杀你。”
白微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副巍峨壮观的景象,不得不说,这只狐妖“天赋异禀”,规模雄伟。
“……但我也不能放你。”
宁奕直接起身,白微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此刻白微望向宁奕的眼神真真带上了一抹幽怨。
宁奕握拢五指,直接将埙妖君的那一缕妖念捏得熄灭。
“宁大人,你直接给妾身一个痛快吧。”白微惨笑道:“你毁了埙妖君这缕妖念,妖族天下已无我容身之处。”
她今日留在这里,不回妖域,不可能逃得过龙皇殿的眼目。
白微再也不可能回归之前西妖域散修的生活了,更不用说拿到埙妖君应诺的报酬。
“那就留在我身边好了,我会给你一桩大造化。”宁奕抬起一根手指,生字卷的气机萦绕而出,顺着他的指尖点落。
白微神情一醒。
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复苏之力”,在体内游走。
自己的断尾……竟然被续接上了!
“这……”女子神情震撼错愕无以复加,她平生也见了不少大神通妖君,也见过通天妖圣出手!
但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生机之力。
这股力量,似乎只是沧海一粟……真正的源头,就来自于眼前的年轻男人。
怪不得,自己看到宁奕就“眼馋”,那个人族剑修身体里藏着一大片宝藏,满盈生机除外,还有滚滚气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人形真龙。
白微咽了咽口水,维系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神池里却思绪飘飞地心想,若是自己能小小的浅尝一下这具美味的肉身……如今停滞已久的修为境界,岂不是直接拔升一层楼?
望向宁奕的眼神都变了。
宁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提醒了一句,“谨言慎行,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不然我随时让你灰飞烟灭。”
一盆冷水浇灌在白微头顶,白微此刻才陡然清醒……自己不是宁奕的亲人熟人,只不过是一头血脉殊途的卑劣狐妖,能得垂青,已是大幸。
“拿好。”
嗖的一声。
那枚黑色铜镜,被宁奕轻轻掷出,落在白微的掌心。
“您……这是?”白微神情发蒙,双手接过铜镜,捧在掌心,有些不知所措。
“那缕妖念若是不抹,万里之外,埙妖君一念可以要你性命。”宁奕道:“你现在还不能死。但我需要你跟埙妖君沟通……你要告诉他,你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偷渡到了母河。”
“您要带我回母河?”白微神情故作大惊。
“你是个聪明人。以后少在我面前演戏。”宁奕点了一句,道:“故意刺杀那头豹子,还有留在此地等我,我都看在眼里。”
白微一下子沉默了。
宁奕……这两句话说得很是含蓄。
但一语中的。
自从揣摩到这一次妖潮,与“龙皇”有关,白微的心思便变了。原本她只以为自己是替埙妖君出手剥荒骨的,那位妖君的确讲原则,自己这等地位身份,不值得人家出尔反尔,出手抹杀……但一旦跟龙皇殿的大谋扯上关系。
无关人等,势必清理。
大势之下,谁能幸存?
她只想求生……而在宁奕出手的那一刻,白微便找到了一条生路。
断尾求生,不惜暴露,也要出手刺杀烈扈,表面上讨了埙妖君的欢心,但在另一方面,对宁奕是一种提醒。
红蝎死了,烈扈死了,只有自己活着。
想要知道妖域的情报……
那么,便要找她白微!
她从头到尾都在演戏,演给埙妖君看,也演给宁奕看。
不知埙妖君有没有看懂……但,宁奕看懂了。
“奴家……愿为先生做牛做马。”
白微低眉跪伏,以额首轻轻叩在地面,极其恭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三百五十一章 疗伤
“做牛做马就不必了。”
宁奕眯眼打量着这只看似单纯无害,实则城府颇深的貌美狐妖,要论身段容貌,的确不俗,算是上上之色,只不过这张好看皮囊下面,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白微如今卑躬屈膝,是因为情势所迫。
这头活了千年的大妖,可是能毫不留情把自己同伴杀掉的狠角色。
若是换一副场地,到了西妖域地界,面对其他人,白微可不是这副好脸色。
宁奕抬手捏着白微下颌,女子头颅微微扬起,一副泫然神情,人见怜之。
的确是张不错的脸蛋。
白微的这张俏脸,可谓魅惑天成,乍一看,看不出多少妩媚,面颊两侧还带着婴儿肥,七八分清纯幼嫩,翦水秋瞳里一片氤氲雾气,看起来惘然无知。
但若是男人细看,便会愈发喜欢,愈发沉迷。
宁奕淡淡道:“等回了母河,记得把‘魅惑之术’收敛起来,要是让我发现你蛊惑荒人,我就把你打回原形,这辈子都没法化形。”
白微神情一变,乖乖将身上的术法收了起来,再也不敢作妖。
她小心翼翼打量一眼宁奕,只敢在心底腹诽嘀咕一句,这男人……也忒不解风情了。
两人返回草原边陲。
这场来势汹汹的盛大兽潮已被攻破。
白微跟从在宁奕身旁,她考虑了一下,没化回狐形,安安静静如婢女,跟随在宁奕身侧靠后位置。
即便敛了妖狐天赋术法,这一路返回巨像高台的路上,白微仍然吸引了诸多荒人甲士的目光。
“乌尔勒。”
“乌尔勒!”
一道道恭敬的声音在白微身旁响起,她有些讶异地望向身前男人……在妖域内,白微从未见过这般画面,巨像高台的城门轰隆隆打开了,两列骑兵出席,向着宁奕行礼。
肃穆而又端正。
妖族天下烙刻在骨子里的精神,是强者为尊,是野蛮,也是血脉上的绝对压制,即便在化形后的妖修世界里,也看不到太多的礼仪繁缛,妖修紧紧抱在一起扎根的场面不是没有,但是极少,最团结的恐怕还是那些未开化的妖灵,灵智不全,所以抱成一团。
白微以前无法理解人族的“团结”。
但现在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兽潮无法打破这座高台巨城。
这座城墙里,蕴含着一种妖族天下不曾具备的坚韧意志。
……
……
第八骑团和鹰团,在巨像高台内侧迎接宁奕。
“宁奕。”云洵眯起眼,打量着宁奕身旁的女子,他倒是没想到,宁奕会选择把这头小狐妖带回来。
云洵深深望了白微一眼,没有点破此人身份。
对于大部分守城的甲士而言,只知道这次兽潮因一只狐妖而起,却不知道这只狐妖到底生何模样,如果让他们知晓……这只狐妖非但没死,反而活着进入高台,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叶红拂则是斜倚着坐在城墙上头,随意瞥了一眼小狐狸。
一头千年境的小妖。
红衣女子顿时没了兴趣,恹恹地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对于白微而言,这两道目光都令她心神震颤,
这两位都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至于那个红衣女子……她印象极其深刻,那个女子一人压着紫凰妖圣座下两位妖君打!
看到这一幕,白微心头是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等去了母河,还有草原本土的高手坐镇,自己区区的千年境修为,是真的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伤亡如何?”
“鹰团和骑团略有轻伤,没有死亡。军备和战备保护完好。”
宁奕简单过问了一些问题,得知这场大胜,自己带来的骑团和鹰团几乎没有损伤,便放了心。
这是大隋天下最精锐的一批战力,第八骑团是经历过数次灰界战争的劲旅,鹰团更是天都大司首一手栽培的心血队伍。
二人边走边谈。
“乌尔勒。”
一位荒人战士,半边甲胄碎了,来到宁奕的身前,他诚恳道:“田谕大人派我来传话,小可汗受了伤,他们正在王帐内治疗。”
宁奕向着巨像高台投去目光。
靠在城头的叶红拂,此刻搂着剑鞘,闭着双眼,似是半睡半醒中,两缕龙须鬓发随风飘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宁奕去忙自己的,不要烦她。
宁奕无奈一笑,加快步伐,向着王帐走去。
……
……
火光摇曳。
一阵低沉的,嘶哑的吼声,被小可汗咬住木块,憋死在喉咙里,火光倒映出一道坚韧的年轻身影。
褪下甲胄,腰腹之处一道可怕的环形贯穿伤,显现出触目惊心的猩红之色,一圈一圈如涟漪,几乎扩散到了大半个身子……红蝎的毒素,在大战之后开始蔓延。
田灵儿满脸汗水,以毛巾擦拭小可汗的额头,后者死死咬住一块坚木,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额头青筋鼓起。
一道青灿阵纹,在腰腹之前凝聚,磅礴的吸力,龙汲水一般,将鲜血和毒素都吸出身体……在草原上,中了妖物的毒素,来不及第一时间化解,便只能用这种办法,日日抽血,不断稀释,命硬的人能抗得过去,命不够硬,意志力不够坚强的,要么是死在治疗途中,要么是自己精神崩溃,选择自我了结。
帘帐被掀开。
痛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小可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让我来吧。”
他抬起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乌尔勒!”田灵儿吓了一跳,她心脏咚咚咚如擂鼓一般,在巨像高台看到乌尔勒攻破龙皇意志之后,她便连忙带着小可汗来营帐疗伤,剩下的事情已经不用担心,有乌尔勒在,兽潮不算什么。
但她万万没想到,乌尔勒来得如此之快。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是红蝎的‘丹毒’,汲取毒血是救不了命的,就算把浑身血液抽干,毒素还是会顺着骨髓传递。”
此刻在营帐内响起的,还有一道娇柔的女子声音。
“不过这毒素蔓延速度极快,不会有太多折磨,最多只要三四个时辰,这个荒人就会毒发身亡。”
白微望向这个先前英勇无比的年轻荒人,微微一笑,脸上颇有些玩味之色。
田灵儿面色一变!
乌尔勒竟然又带回来一个女子!
“……是你!”小可汗眼神陡然一缩,认出了白微的身份,刚刚想要开口,便感到一股暖流,击入腰腹之处。
两缕青灿光芒,在宁奕眉心闪烁。
山字卷,抽丝剥茧,汲取毒素。
生字卷,无孔不入,输送生机。
小可汗舒服地长叹了一声,额首渗出大量密集的汗液,在短短十数个呼吸之中,这圈青灿光芒荡漾,毒素汇聚成一枚细小的“妖丹”,悬浮在宁奕掌心,而腰腹之处那个狰狞恐怖的伤口,也迅速消失不见。
“……不可思议。”
纵然已经见识了宁奕治疗自己断尾的手段,此刻再见一次,白微仍然觉得震惊。
她死死盯着这个荒人的伤口,确定自己再也看不到丝毫的伤势……心底直到此刻还有三分荒谬之感,这世上的生老病死,乃是大道规律,有医道圣手可以医治伤病,但像眼前这个人类一样,大量输送生机的手段,两座天下,都是头一回见!
这等逆天手段,几乎是打破了大道规律!
“好了……伤势根除,但还是要注意休息。”宁奕伸手捏碎那颗毒素妖丹,执剑者剑气直接迸发,将其湮灭成虚无,他柔和地嘱咐道:“好好养伤,以免落下病根。”
小可汗挣扎着坐了起来,死死盯着白微。
“乌尔勒……她是怎么回事?”
那头千年境大妖,乃是谋划兽潮的主使者……怎可留在身旁?
“荒人不是喜欢打胜仗,收战俘么?”白微浑然不在意这道憎恶目光,微笑道:“本座输了,心甘情愿跟着你们的乌尔勒当战俘。”
“你你你……”小可汗气得哑口无言。
当战俘,竟然还能当得这般理直气壮?
宁奕望向白微,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白微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这只小狐狸……当着自己面,满脸媚态地自称奴家,当着外人面,一口一个本座。
“……不要脸!”
一道清脆的怒斥。
白微脸色一变,阴沉望向开口的少女。
田灵儿张牙舞爪,就要冲向白微,只不过小脑袋瓜子被田谕一只手掌按住,只能原地踏步,像是一头暴怒的小脑斧。
“乌尔勒……还是解释一下吧。”
许久未见,田谕的气质比上一次更要沉稳。
他望向宁奕,面色严肃,轻声道:“这头大妖组织两次兽潮,害得高台死伤惨重,若是不给弟兄们一个交代,此事传出去,恐难服众。”
宁奕点了点头。
营帐内并无外人。
“白微并不是兽潮真正的‘主使者’。”宁奕道:“真正的主使者,是北妖域的‘埙妖君’,以及龙皇殿。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棋子而已。”
田谕眯起双眼,龙皇殿主导这一切……并不难猜。
他忽然眼神一亮,与宁奕对视。
“不必再说了……我已懂了。”田谕轻声道:“既如此,便留着她好了。”
田灵儿和小可汗都有些发蒙。
什么叫不必再说了?
什么叫懂了?
田谕又懂什么了……自己还什么都没懂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篝火
夜晚篝火,升腾摇曳。
这一次守住了兽潮,田谕不仅下令让众将士休息,而且还特地召开了一场盛大的篝火夜宴,以行庆祝。
“乌尔勒”带回来的铁骑,鹰团的使者,被热情地招待,很快便融入了环境当中。
十几团巨大篝火,如一片一片盛开的花瓣,在大地上绽放。
载歌载舞,一片欢闹。
“乌尔勒……巨像高台的阵纹,还需要一次彻底的修正。”
田灵儿拎着一坛酒,坐在了宁奕身旁,少女的坐姿很拘谨,小心翼翼的像是一只猫儿,跟之前仿佛是两个人。
“我看到了。现在的高台不能自愈了?”
宁奕笑着举起酒杯,敬了田灵儿一杯酒。
他所坐的地方并不是篝火晚宴的中心,田谕召开夜宴,特地留了个心眼,没把宁奕推出来……托了这位心思玲珑的老实人的福,宁奕才得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小口小口的抿酒。
小元山的阵纹,赋予了这座城墙“生命”,风吹雨打,暴雪曝晒,都不会使其倾塌,每一块石头似乎都有了呼吸,学会了受伤之后自行修补。
这座高台的最终形态,就是牺牲“自愈”,换取极其坚固的御守能力。
看来……在自己队伍抵达之前,草原的荒人已经准备拼命了。
“我学习阵纹的时间不长,师尊教我的只有拆解,没有复原。”田灵儿双手捧着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乌尔勒是南方人。
他喜欢南方的姑娘。
乌尔勒离开后,田灵儿一个人偷偷翻阅草原王帐内的藏书,还找师尊要了大隋天下的一些风土人情图志,南方的那些姑娘啊,面容生得温婉柔和,脾气也是如水一般,肯定不会大口大口的喝酒,更不会大嗓门的说话。
于是少女此刻捧杯喝酒的动作都柔了许多,慢了许多,说话的腔调也细声细语,如春雨一般轻微柔和。
宁奕看着田灵儿,微微蹙起眉头,只觉得女孩跟自己上一次所见到的……不一样了。
之前那股浑然天成的灵气,还有豪迈,似乎消失不见了。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
少女连忙慌慌张张地开口,不敢直视宁奕。
“乌尔勒,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
说罢。
指了指高台城墙方向。
“灵儿姑娘……”宁奕有些无奈,苦笑一声,道:“对于阵纹之道,我并不精通。修补高台之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丫头在,修补这座阵纹,必然不成问题。
田灵儿拉长声音,十分遗憾地“噢”了一声,连忙抬起头,挤出一抹笑容,道:“没事的。乌尔勒,我自己试一下……若是不成,回母河禀告师尊便是。”
宁奕轻声道:“大可放心。这次兽潮之后,西妖域短期内不会有妖潮再袭。”
田灵儿眨了眨眼。
宁奕望向远方一团篝火的方向,那只白狐老老实实蹲在云洵身旁,乖得像是一只木雕。
“白微以前主掌西妖域边陲妖潮,基本每次兽潮都由她做主,那三头千年境大妖,两头身死道消,如今只剩一个话事人。我留她一命,便是要保边陲战线的太平。”宁奕淡淡道:“她现在在我手上,西方边陲,暂时不会生乱。”
田灵儿恍然大悟。
怪不得龙皇殿这么庞大的意志,伸手到西方边陲,还需要找三头区区千年境的妖灵……它们
在此地已经盘踞多年,对于驾驭兽潮之事,极其熟练,而且富有经验。
少女盯着那只白狐,忽然想起,既然白微是西方边陲兽潮的驾驭者之一,那么之前的几次兽潮,也一定有她作祟。
田灵儿咬牙切齿道:“她害了我太多同胞的性命……”
“会还回来的。”
宁奕叹了口气,其实荒人跟妖族之间的仇恨,未必有这么深,只不过对于出生在边陲之地的田氏兄妹,这股仇怨则是实打实的深耕种下。
每一年,边陲战线都会死很多荒人。
其中,就有他们故乡的亲人,朋友。
少女默默握紧拳头。
虽然她没听懂,乌尔勒在王帐内和兄长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兄长,也相信乌尔勒的选择。
“乌尔勒,我敬你一杯!”
宁奕抬起头,发现神情熠熠的小可汗,拎着一壶酒,已来到了自己面前。
小可汗的面容有些泛红,眼神发亮,显然是酒劲上头,他身为母河未来的大汗,自然是这场篝火晚宴的主角。此刻来到宁奕身旁,所有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不远处,田谕有些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捂住额头。
他知道乌尔勒不太喜欢喧闹的环境,所以刻意安排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
现在倒好。
所有人都望过来了。
“来,干!”
小可汗拉着宁奕站了起来,看起来似乎喝醉了,但拉着宁奕起身的那一刻,一道十分清醒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歉抱歉。乌尔勒,我知道你喜欢安静。但这些高台将士们,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跟你饮一杯。今天这趟敬酒,我不来恐怕不行。”
宁奕点了点头。
“诸位!”
他从地上拎起一大坛酒,沉声道:“诸位英雄,好汉。高台之胜,非一人之功。打破大破兽潮,我与诸位今夜同贺,当满饮此杯!”
说完,宁奕仰首,一大坛酒咕哝咕哝顺延喉咙,掠入腹中,他没有动用修为去化解酒液劲气,只觉得腹中一片火辣。
“哐当”一声。
酒坛摔在地上,清脆破碎。
“好酒量!”小可汗眼神一亮,再无朦胧之色,同样陪着宁奕满饮。
“乌尔勒----”
草原上有人欢呼。
于是这道呼喊声音连绵而起,化为一片声海,荒人们围着鹰团和骑团起舞,在这份热情的感染之下,大隋的将士们加入了载歌载舞的队伍中。
小可汗眼神带着感激。
乌尔勒是个很干脆的人,今夜巨像高台的将士们,情绪都被点燃了。
一时之间,人潮围绕着十几团篝火起舞。
这份热情如火一般蔓延开来,宁奕满饮之后,带着笑意,向着云洵叶红拂所在的方向走来。
“云大司首,入乡随俗。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
云洵神情古怪,看着自己面前伸出的那只手。
他思忖一二,终是摇头笑了笑,将掌心酒杯的酒液一饮而尽,白皙的面颊涌现一抹酒色,拉着宁奕的掌心起身。
“我陪你跳一曲?”宁奕微笑问道。
“滚蛋。”云洵罕见地粗暴了一回,摇头笑骂道:“我可不稀罕你。”
喝完酒后,云洵的神色更柔和了,荒人的酒极烈,若是不动用修为,只需要几口,便能让一个成年男人喝醉。不过云洵酒品极好,喝酒之后,并
没有乱了分寸,只是对宁奕言简意赅吐了一句脏话,便扭头望向了挨着自己身旁坐下的黑袍女子副官。
“雪隼,陪我跳一曲?”
云洵轻声问道。
那女子副官的面颊瞬间红透,整个人姿势怔住,如遭雷击。
四周是鹰团的欢呼起哄声音,整个鹰团里,谁不知道雪隼对云洵大人的爱慕之情……
从血脉上规划细分,雪隼的身体里流淌着雪鹫的血液,她其实是一个生长在大隋天下的荒人,这里才是她真正的故乡。
只不过雪隼从小接受的乃是天都地界的教育熏陶,所以对于草原的文化……并没有太多的熟悉感。
但来到巨像高台,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她已在许多荒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亲切感”,对于体内流淌妖血的荒人而言,血脉间的凝固力是真实存在的。
血液变得滚烫。
少女的面颊也变得滚烫。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站起身子的,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将手指搭在大司首肩头,如何配合大司首的动作迈出了第一步舞步……记忆变得空空如也,能给记下的,只剩下酒液的甘香,芬芳。
“你呢?就这么干坐着,只吃肉,不喝酒?”
叶红拂坐在篝火旁,听到了宁奕的笑声。
她的气质太独特了,明明坐在世界喧闹的中心,却像是一块冰,四周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
没有荒人敢接近她,原因有二,都很简单。
第一,她是乌尔勒带回来的人。
第二,她在巨像高台一个人压着两位妖君打。
在崇尚强者的荒人世界里,取得“地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够强,你就可以取得匹配实力的一切地位。
而叶红拂……太强了。这个强大到可以单枪匹马挑翻母河八位草原王的女人,令人望而生畏,只可远观而不可交谈……即便从她身边路过,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在巨像高台守卫战平定的三个时辰内,这个红衣女子的绰号已经在边陲四方传递开来。
目睹这一战的荒人……给叶红拂起了一个很是威武的名号。
女武神。
“女武神大人。”从田谕口中听到这个绰号的时候,宁奕笑得不能自已,此刻伸出一只手,道:“赏个脸,陪我跳一曲?”
鹰团骑团,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欢呼和起哄声音。
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荒人,更是敲起了大鼓,在他们看来,能够配得上这位强大女武神的,也的确只有乌尔勒了!
咚咚咚的鼓响传遍四方夜霄。
“跳一曲——”
“跳一曲——”
远方坐在宁奕原先座位的少女,心脏也砰砰砰作响。
田灵儿看着那张篝火映衬下清冷绝美的女子面颊,越看越觉得自己卑微而又平凡,默默缩紧了身子。
乌尔勒邀请了其他的女孩。
她……会答应么?
“无趣。”
叶红拂冷冷开口。
田灵儿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笑意。
红衣女子,拉着宁奕的手,站了起来。
“女武神的称号……实在很难听。我可不是只会杀人。”叶红拂抬起头颅,高傲地像是一只雏凤。
她的眼中并没有宁奕,冰冷的眼眸底下,是隐藏不住的骄傲。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证明,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共舞
叶红拂是一个骄傲的人。
叶红拂是一个过于骄傲的人。
前者使她能够成为了珞珈山的圣女,而后者……则是她一直无法突破心障的原因。
因为骄傲而又强大,所以她打败了珞珈山的所有对手。而又因为过于骄傲……叶红拂一直无法接受,她完败在洛长生手上的事实,这些年不断追逐谪仙,却从未得到一次真正的胜利,直到……谪仙死去。
对她这种骄傲到极点的人而言,这世上最不可接受的事情就是……她还活着,谪仙死了。她亲眼看着洛长生战败宝珠山,化为虚无。
自己连再战一次的机会也没有了。
而这份转移到东皇身上的仇恨,又被宁奕斩于剑下……这份因果,画上了一个句号。
叶红拂这次来到妖族天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找妖域的顶级高手过招。
谪仙死了,她也和曹燃打过了一场。不知是何原因……对于目前居于大隋风口浪尖第一人的宁奕,叶红拂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来妖族天下,便是要将什么芥子山,灞都城,龙皇殿……所有的年轻高手,都斩于剑下!
篝火摇曳。鼓声喧急。
火焰映衬下,叶红拂的面容映现出一抹红晕,她的五官气质偏向于清冷风格,但偏偏喜穿红衣,于是远远看去,肤白衫红,带着三分妖艳。
“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跳舞。什么时候学的?”宁奕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低声传音道:“与曹燃打的那一架,是你赢了?”
“自小就会。”叶红拂面无表情道:“跟曹燃的那一架,没意思。烛龙未出本命妖身,所以我也算不上赢。”
原来如此,宁奕恍悟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此事的?”女子拧起眉头,自己和曹燃交手的讯息很隐蔽,知道的人极少。
她忽然想起了宁奕跟曹燃在天都莲花阁的那一次见面。
“曹燃告诉你的?”
“我猜的。”宁奕神秘一笑。
如果不是打赢了曹燃,这疯女人怎么会想到跟自己一起北上妖族,挑战妖域那些没交手的强者?
“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陪你浪费。”叶红拂皱着眉头,冷冷传音道:“你还要回母河,整顿铁骑,这一来一回,还要多久?”
“两三个月?”宁奕也不确定,笑着摇头,“怎么,等不及了?”
闻言,叶红拂眉头蹙的更深。
还要两三个月?
难不成宁奕还真要自己当一个打杂的?陪他跑来跑去?
有这时间,她早已经在妖域大开杀戒了!
“别担心,答应你的事情,我记着在。”宁奕挑起眉头,就算叶红拂愿意跟在自己身旁跑腿,啥也不做,浪费时间,他还不乐意呢。
这么一位顶级打手,可不能浪费。
宁奕循循善诱,道:“龙皇殿的那两位妖君,实力如何?”
叶红拂平静道:“我虽初入星君境,但她们仍然不够资格当我的对手。”
“不错。她们资质有限,即便你能在草原把她们杀了,对剑道的帮助也有限。”宁奕微笑道:“剑道独孤,你的剑怎是用来杀这等无名之辈的?”
这一句话,若是让龙皇殿的那两位妖君听到,恐怕羽
毛都要气炸了。
她们好歹也是紫凰妖圣的座下弟子!
涅槃弟子,竟然被宁奕称作无名之辈?
而叶红拂闻言之后,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露出一副的确如此的神情。
宁奕露出了一个外人看来温和纯良,熟人一看就知道“狡黠奸猾”的笑容。
“我可以帮你找一位不输曹燃的剑修大妖当对手。”他盯着叶红拂,认真道:“就算我放你离开,你也不了解妖族天下。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能不能遇到那两位妖君级别的对手都不好说,运气差的话,两个月后,你可能只杀了几头千年境大妖。”
叶红拂眯起双眼。
她知道宁奕的内心跟外表完全不匹配,这人虽然修行“宁折勿曲”的剑道,但心底蔫坏蔫坏的,在大隋谋划了一堆见不得人的“坏事”。
但……宁奕说的很对。
“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我们都需要时间。”宁奕收敛了笑容,面色凝重,诚恳道:“母河有着顶级的情报资源能力,回到母河,我可以布局行棋。也可以帮你摸清楚妖族漆黑的棋盘地图。”
“你想布什么局?”叶红拂直截了当开问。
“这次的兽潮,背后主使者名叫埙妖君,龙皇殿麾下的妖君。”宁奕语调不急不缓,道:“抛开龙皇殿的意志,埙妖君发动兽潮的本意,是抽取一千根荒人脊骨。”
“一千根荒人脊骨?”
“不错……他要以荒人脊骨炼器,灞都城古道古王爷的寿辰就在半年后!”宁奕盯着叶红拂。
女子大概已经明悟,她也盯着宁奕,道:“我知道古道……灞都城的那头雪蛟,他在灰界露过面,出过几次手,极其霸道。宁奕……你要打灞都城的主意?”
宁奕笑了笑,不置可否。
“等一等……你给我找的对手,是灞都城的麒麟古皇子姜麟?”叶红拂笑了,道:“如果是他的话,无须你操心,我自会打上门去。”
宁奕看着女疯子,一阵无语沉默,心想叶红拂这“宁折勿曲”的剑道,实在是直的太可怕了。
有这种念头,更不能让她在妖族胡乱出手了……四座妖域不得乱成一锅粥,到时候第二次“天海楼”战役都能捅出来。
怪不得连她的师尊扶摇,都留言叮嘱,一定要看好叶红拂,不要让她随意离开草原。
“你疯了?你知道灞都城什么地方吗?”宁奕瞪了一眼叶红拂,注意到四下篝火摇曳,众人仍在狂欢,但田谕已经留意到了自己这边的异样,于是压低声音道:“稍有不慎,有去无回。”
“我又不是曹燃。”叶红拂淡淡道:“不会像个莽夫一样,听到名字就寻过去打架。”
宁奕叹了口气。
叶红拂啊叶红拂……这是一个很猛很猛的打手,也是一个“只管杀不管埋”的狠主儿。
只管杀别人,不管埋自己。
“……不是姜麟,另有其人。”宁奕摇了摇头,道:“说了帮你找一位剑修大妖,姜麟修行的不是剑道。那人非常强,不出意外,现在至少也是妖君境界了。”
宁奕所指的那位剑修大妖……自然就是妖族天下的另外一位执剑者,黑槿。
以他自己炼化三卷古书的经验来看,对于执剑者而言,每一卷古书的
融合,都是无视当前境界屏障的一次实力暴涨。在西妖域往生地夺走白帝“灭字卷”后,黑槿的实力已经发生了质变。
生字卷赋予自己无穷无尽的生机……
而持有“灭字卷”并且炼化的黑槿,杀力该提升到了何等地步?
“你是说,灞都老人收的关门弟子……那个神秘女子妖修?”叶红拂眼神一亮。
黑槿的情报,在大隋极其神秘……她几乎没有出手过,没人知道她的本体是什么,只知道灞都城多了一位新的“高贵存在”。
“她的本体是饕餮,在妖域抢了我一桩造化。”宁奕淡淡道:“这次我回来,便是要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有点意思……我可以考虑一下。”叶红拂眯起双眼,喃喃道:“我可以陪你回母河,等你谋划布局,两个月,三个月,半年,我都可以等。我甚至可以在你不方便出面的场合,帮你出手。但,我有一个条件。”
宁奕道:“但说无妨。”
话音落下,一曲舞蹈也将终焉。
篝火噼里啪啦的乱跳,叶红拂忽然沉默下来,红色的长袍如流火一般飞舞。
曹燃在天都见到宁奕的时候,心头狂喜,按耐不住地找宁奕打了一架。
对于他们这种天赋的修行者,能找到资质天赋相匹配的对手,是一件喜事……
但宁奕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叶红拂急切地的想要在妖域寻找对手,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要与自己打一架的念头。
最后一声鼓,咚的炸响,鼓锤嗡嗡嗡直颤,舞尽火缭,鼓声长颤。
叶红拂盯着宁奕,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传音道。
“我要你教我一式剑法。”
宁奕的眉头皱了起来。
“徐藏的……砸剑。”
传完这两句,叶红拂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拍了拍宁奕肩头,在其他人看来,这是替乌尔勒掸去肩头灰尘的亲昵动作。
宁奕传音问道:“你想学砸剑?”
“只是好奇……那个男人闯出的剑法,到底能惊艳到什么程度。”叶红拂笑了笑,道:“怎么,很为难?”
“……你可以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叶红拂松开宁奕,一个人向着远方走去懒懒道:“听说这门剑法是徐藏一个人独创的,所以也不算是泄露蜀山机密吧?”
宁奕的确很为难……但为难的并不是叶红拂所担心的泄密问题。
而是砸剑……根本就没有剑谱,没有窍门!
这就是徐藏梦见后山猴子的一缕意,衍生出的剑道,所以罕见的没有门槛……即便是星火初燃的修行者,也可以“像模像样”的砸出一剑。
自己当初能够学会砸剑,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而为难的就是这一点。
没有剑谱。没有招式。没有章法。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去教?
就算自己教了,叶红拂能学得会吗?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看着叶红拂远去的背影,忽然高声道。
“喂----”
叶红拂脚步停住。
“到了母河,我教你啊。”
红衣女子身子一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没有停步的继续远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吾妻灵素
篝火晚宴散场。
骑团和鹰团的将士们,虽饮了酒,却掌控着度,没有人喝多……倒是云洵,散场的时候,面色红润,看起来有三分醉意。
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大修行者而言,想醉反而是一件难事。无论喝到了什么程度,只需要以星辉在体内兜转一圈,酒液便会自行挥发殆尽。
想要酩酊大醉,美酒易得,心境难寻。
对云洵而言,今夜是个美妙的夜晚。
他离开了大隋天下,来到了草原,即将带领着鹰团,在这片大地上开启新的生活。
云洵来到宁奕身旁,雪隼小心翼翼搀扶着大司首。
“什么时候动身?”云洵当然没有真的喝醉,他很清楚自己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明天动身。”宁奕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启程。路上再跟你说后续的安排。”
云洵意味深长望了一眼宁奕,又望了望等在篝火摇曳处的那个荒人少女,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宁奕无奈道:“哪凉快哪待着吧。”
篝火晚宴结束了。
人也差不多都散了。
田谕随便吩咐了一些命令,便亲自搀扶着小可汗去营帐,小白狼今夜豪饮四方,煞是威风,只不过“大杀四方”的代价也很惨烈……荒人喝酒,用妖血修为化散酒气是极不光彩的行为,而实打实的硬战,纵然小白狼酒量惊人,但双拳怎敌四手?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
零零散散的人都走尽,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宁奕。
蹲在宁奕脚边的小白狐狸,抬头眯起双眼,看着那个篝火摇曳处站起身来满面忐忑的娇俏身影,狭长眸子里露出一股戏谑之色。
这荒人小姑娘,不用开口,她都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乌尔勒……”
田灵儿也喝了一些酒,脸蛋氤氲红晕。
“我们去外面走一走?”
今夜喝的酒,在平日里,对田灵儿而言,便如饮水般轻松。
但此刻她自己也惊奇,面颊怎炽热如火……而且脑袋发晕,说话浑然不经思考。
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的邀约……实在是太随意了,乌尔勒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轻浮”?
“好啊。”
田灵儿心头一颤,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篝火倒映的那张笑脸。
乌尔勒笑得很爽快,道:“走。骑马兜一圈。”
……
……
白微神情郁闷。
她保持着狐狸的妖形,蹲在宁奕的肩头,四只爪子紧紧钩着男人的肩头黑衫,耳旁是呼啸而来的夜风,努力在颠簸中保持平衡。
她所趴伏的那个黑衫男人,骑着骏马缓步前进,速度并不快,但她的耳旁……只有风声。
其他的声音,全都听不到。
四缕如手指粗细的青灿光芒,悬在小狐狸面颊前后左右,屏蔽天机与气息。
这是四缕剑气,内蕴阵纹符箓。
“放心吧,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宁奕骑在一匹高大黑马背上,身旁是同样策马的田灵儿,两人离了巨像高台喧闹的篝火,骑马散步,漫无目的。
草原的春末寒意消散,漫天草屑倒飞。
入眼是空阔无垠的平原,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置身碧绿大海的错觉……某种意义上来说,荒人所生活的“高原”,的确是最接近大海的地方了。
若有一日,倒悬海的禁制打破。
妖族天下想要北上,突破云层,便要攻破这片草原……以此为跳板,打上大隋长城。
少女深深吸了两口气。
田灵儿的面色仍然红润,但之前紧绷的精神已是放轻松了许多。
在她心中,始终保留着对乌尔勒的敬意。
以及……爱慕之情。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在心中会有那么一个“不敢接近”的人,那个人看起来完美无缺,高不可攀。但凡离得近一些,都会觉得心跳加快,但凡多说两句话,都会觉得面红耳赤。
什么叫喜欢?
这就叫喜欢。
只不过这种喜欢,小心极了。
不敢有目光上的交集,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
从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两个人的关系便不再平等了。
你会去拼命搜集他的喜好,拼命想成为他喜欢的人。
不知不觉,自己就被改变了。
有幸运的人,会得到幸运的结果。
但这世上幸运的终究是极少数,不幸的大多数……对那个人的“喜欢”,注定会被小心翼翼埋在心底,越藏越深。
不敢坦露心迹,永远缺乏勇气。
到了最后,便会被死死压住,压在心底最深处,盖上盖子,永远也不会放出来了。
只需要远远看一眼,就能得到满足。
但这世上怎么会有完美的人呢?
没有人是完美的。
“那个人”当然也不是。
他也会放肆的大笑,悲伤的落泪,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他也会有求而不得的苦闷……
只不过那些,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
……
“兄长和师父,还有白狼王大人,他们都很担心你。”
田灵儿对着宁奕挤出了一抹笑容,道:“天海楼战役……草原当时准备驰援,但这一切结束得太快了,情报传到王帐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无事。”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道:“自己的事情自己扛,天海楼之战,与你们荒人无关,不需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草原能够自保,便殊为不易了。
以天海楼战役的规模,当时的草原掺和进来,根本改变不了真正的战局。
其实……天海楼战役的胜负点,与他人无关。
胜负,就取决在紫山山主和沉渊师兄的手上。
若是他们二位联手没有拦住白帝,那么大隋参战的涅槃强者们,便是一损俱损,这一战,多半是以大隋败退为结局。
“对不起啊……乌尔勒。”少女沉默了好一会,歉意道:“我们的力量有限,没能帮上你。”
宁奕望向少女。
今夜的田灵儿,不是一般的反常。
“……你找我,是为了这事?”宁奕心底叹了口气,决定不要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道:“还是有其他的事情?”
“没……没有。”
女孩连忙摇头,辩解的语气,但只说了两三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以她的身份……还能如何去关心乌尔勒?
她想要问乌尔勒在大隋过得怎么样,经历了什么……可她却无从开口,更不好问起。
以往那个喜欢谁就要大声说出来的荒人少女,现在变了许多。
正是因为真正的喜欢了。
反而患得患失,不敢开口了。
宁奕轻松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了,何必那么拘谨?”
就算田灵儿今夜不找他,他也会主动去找对方……既然看出了反常,宁奕就不能视若无睹。
少女咬了咬嘴唇,眼神闪烁。
下定决心后,田灵儿不再优柔寡断,直接问道。
“乌尔勒,刚刚在篝火晚宴,跟你跳舞的那个女子是谁?”
宁奕认真回道:“她叫叶红拂,珞珈山未来的山主。接下来会随我们回母河,然后离开草原,去往妖域。”
“叶红拂,我听过这个名字……”田灵儿眼神一亮,回想着那道红衣,与草原王帐的情报,喃喃道:“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最强女子……好像就叫叶红拂……”
洛长生,曹燃,叶红拂,这三人的名字,早就传遍了两座天下。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田灵儿的心头困惑顿时得到了解答。
原来那红衣女子……就是叶红拂!
怪不得能压着两位妖君出手!
“她是我的朋友,这一次来,也是帮我们忙的。”宁奕对着少女解释了一下。
田灵儿恍然大悟,轻轻在心头松了一口气。
少女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竟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乌尔勒……刚刚用了“我们”。
她笑着继续问道:“那……上次来接你的那个紫衣女子是?”
那位紫衣女子,剑气藏而不出,单论气势,绝对不输叶红拂。
大隋天下还有跟叶红拂齐名的女子剑修吗?
那女子又是师出何门?
上次隔着母河河岸,远远看去,田灵儿只瞧见那女子美若天仙,虽没有叶红拂这般“嚣张跋扈”的霸气,但却更加令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她呀……”
宁奕眼中露出了醇和的笑容,望着穹顶大月,有些怀念,喃喃道:“她叫裴灵素,她是我的妻子。”
马背上的少女,身子如遭雷击一般,俏脸的笑容凝滞了。
裴灵素……将军府裴旻大将军的女儿?
那位打得妖族不敢抬头的大隋剑仙,一度让草原荒人敬仰膜拜其绝代风采……裴旻的陨落,让荒人都觉得遗憾。
据说他的女儿也随他一起死了。
还活着……而且,是乌尔勒的妻子。
怪不得,会千里迢迢来接他。
田灵儿的面色已如宣纸一般苍白,此刻艰难挤出笑意,声音却听不出丝毫反常,柔声笑道:“门当户对,乌尔勒……恭喜你们。”
“我与她的婚宴还未举办。”
宁奕望向田灵儿,轻声道:“她替我挡了白帝一击……还在昏睡,等她醒了,我们会在草原举办大婚。”
第三百五十五章 春柳与烈隼
“草原大婚……很好呀。”
少女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小层细密汗珠。
田灵儿仍然在笑,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了。
于是这本该贺喜的笑声,听起来却多了三分虚弱的空无。
蹲在宁奕肩头的白狐,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田灵儿面色上的异样。
虽然有剑气符箓在,屏蔽了她的感知,但她又不是傻子。
一眼就看出了少女的不对劲,再加上今夜篝火晚宴上的一些异样,白微心底顿时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女孩拉着宁奕出来,多半是要“表明情意”了。
白微心底冷笑一声。
宁奕看起来年轻,但心思敏锐,这女孩的来意,早就被他看穿了,这路上最多三言两语,就能让女孩清楚……两人之间没有可能。
果然。
白微蹲在宁奕肩头眯起眼观察,接下来兜风,那女孩基本没怎么开口了。
两个人掉头返程,女孩还能绷住情绪,最后对着宁奕笑了笑。
……
……
宁奕解除了白微的禁制。
他掀开自己的营帐帘布,两根手指捻起狐狸后颈,将她甩了进去。
白微哎呦一声,幻化成为人形,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娇羞欲滴,顺势就摔在了宁奕的床榻之上,衣衫半解,咕哝抱怨道:“我说,你好歹是未来要统御草原的乌尔勒……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
宁奕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直坐在营帐木案之前,背对白微,摊开一卷古书,如若无人地阅卷。
白微含怒问道:“姓宁的,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嫌弃我就算了,那荒人女孩好歹腰细臀翘,你就连个机会都不给?”
宁奕背对白微,没有反应,一句回话也没,如老僧入定。
妖族天下的妖灵……启灵之后,受到北方整座天下的大环境影响,它们很难明白人们口中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狐妖一族更是如此,因为生来貌美,经常被当做炉鼎采补,她们痴缠的只不过是肉身……哪里能理解人类所说的“忠贞不渝”?
所以对白微,宁奕没什么可说的。
白微冷笑一声,道:“不用去看,我都知道,你肯定不屑一顾,觉得我们妖族是冷血动物,不懂什么是什么爱……我且问你一个问题,那女孩对你一番真情实意,连我都看得出来,人家好歹付出了这么多,你却连个机会都不给她?”
话音落地。
那坐在木案前的男人,果然沉默了很久。
嚯……被问住了?
果然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啊。
白微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
接着,她便看到宁奕面无表情,缓缓回过了头。
一双眸子里,涌动着令人惊惧的神雷。
白微连忙噤声,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砰”的一声,营帐里烟雾缭绕,女子重新化为一只雪白小狐狸,满脸委屈,呜咽一声,缩成一团。
宁奕眼中翻覆的雷霆缓缓消散。
“你说的不错……她对我是真情实意的。”
他望着白微,道:“正因如此,我才不给她希望。”
小狐狸眼神茫然,
她看着宁奕那双平静至极的眼瞳,不明白为何面对一个人如此喜欢自己的人,宁奕要如此决绝……
但心绪之中,似乎有一缕灵光掠过。
她好像捕捉到了一点答案。
……
……
“哥……我找乌尔勒表白了。”
一面湖泊,并不大。
深夜过半。
夜云缭绕,层叠在湖水之下,此刻风停,湖面如镜,清澈可见一男一女两张面孔。
田灵儿搂抱着双膝,蹲在湖畔。
田谕就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揉了揉少女脑袋,把一头秀发揉乱。
女孩双眼通红,看着湖面映衬出的那张憔悴面孔,觉得陌生而又可笑。
田谕轻声道:“乌尔勒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嗯。”田灵儿的声音一阵艰涩,道:“他们已经成婚了。以后的婚宴,还要在草原上举办。”
“好事。”田谕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你有没有恭喜他们?”
“当然……”少女挤出了一抹笑容,其实她笑的很好看,只不过现在眼眶红通通的,很是狼狈,“人家郎才女貌,当然要祝福啦……”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她当然是祝福了的。
只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难过了,所以祝福的词说的并不多,可能只能苍白地蹦出几个恭喜,祝贺……这种词不达意,听起来像敷衍的贺语。
“然后就躲到了这里,准备一个人哭?”
田谕这句话,单看字面意思,颇有些调侃嘲笑,戏谑讽刺的意味。
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却无比认真。
他是真的在询问田灵儿的想法。
少女沉默了一小会,再次点头。
“……嗯。”
然后她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面颊,恼火问道:“不然呢?你觉得很丢人?”
田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蹲在女孩身旁。
他捡起一粒石子,轻轻在掌心捻着,柔声道:“小时候,我也是个爱哭鬼,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喜欢躲起来,一个人偷偷的哭……所以,躲起来哭,其实没什么丢人的。”
少女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田谕会对自己说这个……
她更没有想到,向来坚毅的兄长,在以前竟然也有软弱怯懦的一面。
田谕笑了笑,面颊上的疤痕在月光倒映下并不显得狰狞,反而显得亲和。
“是真的。”他捡起石子,轻轻在掌心捻握一下。
田谕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沙哑:“那时候程然还活着,他采药起得早,所以只有他知道我这么丢人的一面。”
少女眼神变得黯然……他知道程然是兄长在边陲唯一的挚友,但已经死在了源煞灾变之中。
“程然教了我一招。”
“如果不开心呢……就要将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
田谕轻轻掰开少女五指,将自己掌中的石子,放在少女掌心。
然后他重新捡起一枚石粒,站起身子,轻轻抖腕,将那一粒朴实无华的石粒,擦着湖面掷了出去——
“嗖”的一声!
石子切割湖面,并没有蕴含星
辉劲气,却犹如一只乘风破浪的小舟,唰唰唰擦破十几层水浪。
田谕打出了一个完美的水漂,这枚石粒一直掠到了这片小湖的对岸。
“……幼稚。”少女攥拢五指,破涕为笑,“我才不要试呢。”
田谕也笑了。
两个人的耳旁,夜风轻拂。
沉默了片刻。
田谕缓缓道:“我们都是渺小的人呐,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已经很累了,还要做好被那个人不喜欢的心理准备。”田谕笑了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乌尔勒有喜欢的人。第一次的篝火晚宴,你应该就看出来了。”
田灵儿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是的……她早就知道乌尔勒心中另有她人了。
不管是谁,但田灵儿很清楚……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
“我很庆幸,乌尔勒面对你的时候没有心软。”田谕悠悠道:“如果他回避你的问题,或者不选择解答……那么你将永远困在这种状态里,周而复始,永远也不会有‘解脱’的一天。”
田灵儿怔住了。
少女咀嚼着兄长的话语,喃喃道:“……解脱?”
“是啊……解脱。”田谕双手环臂,意味深长望着妹妹,笑道:“你终于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那么小心翼翼了,这当然是一种解脱。事实上,你再怎么用心,乌尔勒也是感受不到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少女眼神变得恍惚,兄长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
每一句的声音都不大,但都让她变得比先前更加清醒。
“大隋的江南水乡,生长着草原所没有的春柳,细枝。”
“但草原也孕育了大隋江南不曾有的烈马,战隼。”
“没有人会说,春柳就比烈马要好……这世上的万物都是不可替代的。有人喜欢江南,也有人喜欢草原。”
“我们生下来的血液里,流淌着雪鹫的桀骜,追寻着无垠的高空,这是刻在骨子里无法改变的向往。灵儿,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不要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去变化,努力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吧。”
湖水泛起了阵阵涟漪。
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少女的肩头。
“乌尔勒跟我说过,他很欣赏你大口饮酒、大口吃肉的模样,那才是真实的你。”田谕望向自己的妹妹,沉声道:“如果你还是想哭,我陪着你到天亮。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拿出荒人的气魄来,喜欢乌尔勒不是丢人的事情,被乌尔勒拒绝,也不是。”
“砰”的一声,田谕不知从哪拎出一坛酒,摆在少女面前,此后便一言不发。
湖面摇曳着一张破碎的少女面颊。
女孩盯着湖面,眼神逐渐从惘然变得明悟,她忽然拎起酒坛,启了酒封,仰首而下,一饮而尽。
泪水,酒液,顺延唇角肆意蔓延,打湿衣襟。
少女双手捧着酒坛,长身而立,满饮之后,将酒坛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
……
(ps:公众号预告了今天会有三章,没有关注公众号的盆友们可以关注“会摔跤的熊猫”。然后,今天的第三章,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发布。)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内鬼
边陲成功抵御了这次兽潮,战士们终于可以休息。
巨像高台需要布置的地方并不多。
如宁奕所预计的那样,鹰团,骑团在第二日的傍晚完成了修整,一行队伍,再加上田谕在边陲带的轻骑,大约二百余人,向着母河方向进发。
骑团当先,宁奕开道,田谕和小白狼在其左右,带领方向,云洵和叶红拂分别护住队伍的左右翼。
因为天神高原缺乏传送阵法的原因,从边陲到母河没有捷径可言,这段路程以骑团的速度走下来,大概需要八到九日,其实时间已经很短……当初田谕从西方边陲返回母河禀告灾难疫情,可是花费了数十天,而且人员还折损了大半。
这段路程比较枯燥,尤其是对叶红拂这种境界的剑修……她驭剑而行,踏遍草原,也不过十数个时辰的功夫。
运送军备,乃是大事。
宁奕在这件事上非常稳妥,之所以这么选择,一来是因为这些物资数量庞大,剑气洞天无法存放;二来则是因为,这趟长途跋涉,方便自己了解鹰团和骑团……接下来抵达母河,他便要开始操练第八骑团。
宁奕答应过沉渊君,要为将军府留下一份克制妖族的战斗法门。
前行的路上,宁奕便开始留意骑团里的一些年轻人……将军府选的精锐之士,年纪都不大,普遍在二十五六左右,天赋不俗,有些战士已经修到了第六境,只差一步可以成为后境。
须知,在将军府里的修行者,可与圣山的子弟完全不一样。
他们修的是实打实的杀人术。
在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技艺,异常高效,直接,他们追求的就是一刀毙命,绝不花哨……而骑团的冲阵,马术,经过历代的将军们改良,推翻,更是为战场而生的技法。
如果摆一个擂台,让他们跟圣山弟子较量剑法,刀术,或许他们会输,但如果将同境界的两人放在笼牢里对捉厮杀,不计生死,那么活着走出来的,一定是他们这种悍卒。
这几日看下来,宁奕对第八骑团的整体素质感到异常满意。
这的确是极其精锐的一列铁骑……师兄交给自己的,是极其珍贵的可塑之材。
其中有两人,引起了宁奕的注意。
第一个,名叫“夏祁”,二十三岁,在骑团的一百一十二人中看起来极不显眼,颇有些刻意藏锋的意味……只可惜并没有逃脱宁奕的注意,此人出剑快准狠,剑法尚可,但能看出,没有师门教导的痕迹,是一个天赋不俗的散修,应该是幼年拜入将军府,便兀自苦修技艺,走的是杀人路子。
第二个,名叫“黄舒”,二十五岁,看起来长了一张三十五岁的面孔,标准的老油子,出刀也是老油子刀法了,可进可退,攻守自如,与骑团标准的肃杀风格截然相反,但单对单打起来,一定是最令人头疼的对象。或许是因为长得老成的缘故,此人在骑团里颇有地位,昨夜的篝火夜宴里,不少人向他敬酒,都被宁奕看在眼里。
这两人,等到了母河,能派上用场。
宁奕眯起双眼,肩头传来一阵哈欠声音。
白微软
绵绵趴在他的肩头,这只妖狐睡眼朦胧,这几日心事太多,精神疲倦,偏偏不敢入睡……她可不敢担保,自己跟随的这男人,看起来圣人面孔,背地里是个什么货色。
见了太多人类恶心肮脏的一面,白微向来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于是跟宁奕共处的这十几个时辰,她活得很累。
现在她慢慢摸索清楚了。
这个男人看起来一副喜怒无常的模样,但只要不触碰底线,他的性格还是极温和的,至少不会毫无预兆的出手打杀自己。
“宁大先生,奴家真要休息了……”小狐狸软绵绵道:“您要不收了我吧?”
“自己找间车厢。”宁奕淡淡开口,道:“还是那句话,敛好身上的妖气。”
“得嘞。”小狐狸听闻此言,来了一点精神,道:“那奴家休息去了……”
她嗅到了宁奕身上的生字卷气息,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道:“您累不累,奴家让您舒服舒服?”
宁奕面无表情,置若罔闻,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弹指击在狐妖脖颈之处,直接将白微弹得抛飞,在空中迸发出清脆的雷霆声音。
一阵惨呼,小狐狸落在车厢的蓬顶,模样相当凄惨,一半雪白的皮毛都被雷霆炸黑了,神情难过,暗自骂了一句狗男人,气不过地顺着帘布爬进车厢内,重新化成人形……困倦至极的睡了过去。
……
……
“乌尔勒。”
田谕驾马,来到宁奕身旁。
他看到了宁奕叩指谈飞白微的画面,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压低声音问道:“那只狐妖,还没收到镜子里的讯息?”
镜子,指的便是埙妖君赐予白微的古镜。
宁奕摇了摇头,“尚未收到。”
他望向田谕,笑道:“放心,发生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她瞒不了我。龙皇殿这次败退,损失不小,埙妖君被我斩杀一具妖身,他想要重新找回古镜的连接……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田谕点了点头。
“不急。我担心的就是打草惊蛇。”田谕望向宁奕,那一日,他们二人在营帐中对视一眼,便明白了留下白微的“用意”。
这一次兽潮进攻巨像高台,暴露了母河内部留有妖族奸细的可能性。
随着这次攻守战打完,母河王帐有人内通龙皇殿的可能性越来越高……种种不合理的地方,都能得以解释。
埙妖君得知了巨像高台阵纹的弱点。
妖潮得知了白狼王返回母河的时间点。
太巧合了……能做出此事的人,不仅仅是居住在母河的贵族,还是手握一定权限的“大人物”。
田谕每每想到此事,便是一阵揪心……上一次芥子山给母河带来的痛苦,王帐还觉得不够么?
“天启之河的王帐里一定有内鬼,而且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惊动’了。”宁奕眯起双眼,道:“如果他想逃,那么反而容易了。这次大胜,一定出乎那人的预料,我们不用着急,看龙皇殿那边怎么给他出招。”
这就是宁奕为什么启程如此之快的原
因了。
在情报滞后的草原,巨像高台第二次兽潮爆发的消息此刻才开始回传,宁奕的骑团和鹰团,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应该是踩着点,返回母河的。
那人能够跟龙皇殿互通来往,想必是身上藏着一件秘器。
类似于白微的镜子。
妖族一败退,他就会得知消息……要是想逃,应该就是趁现在,自己这一行人还没回到母河。
不过宁奕并不担心,他和叶红拂都可驭剑施展世间极速,那人逃得再快,只要没逃出草原,轻松便可抓回。
龙皇殿若是愿意出大手笔,耗费巨大资源,开启传送奇点接他,那么宁奕也没辙,面对这等大势力,草原的确是毫无还手之力……但一旦将暗棋接走,自然就意味着暴露,以后便再也不能动用。
宁奕赌的是,龙皇殿的“持棋人”,既有绝对的自信,还留有三分的侥幸,想跟自己玩最后一局。
而白微,就是这局博弈里的关键棋子。
白微的古镜还没失效……自己可以利用她,来揪出这场兽潮真正的主使者。
龙皇站得太高,棋盘太大。
总有人……会替他操心一些琐事。
……
……
车厢之中,那个昏昏沉沉睡死过去的女子,闭着双眼,但胸前所栓系的那枚漆黑古镜,却轻轻震颤起来。
在好几道星君神念的游掠严守之下,那枚漆黑的古镜,渗出了一缕黑气,一缕白气,玄而又玄,竟然没引起宁奕叶红拂云洵的警觉。
这两缕气息,围绕着车厢内部流淌。
如一面华盖,将内部包裹起来。
当这一切完成的同时,镜面咯噔一声亮起,白微也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眉心毫无倦意,满脸的严肃,还有焦急。
白微捧起古镜,声音压得极低:“埙妖君大人……我已按照您的吩咐,留守下来,您猜得果然不错,宁奕没有杀我,而是将我带在身旁。接下来就要返回母河了,我该怎么办?”
“无需担心。你正常说话便是,他们感知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镜面内传来了温和平淡的话语。
“我已将你的神念拉入了镜世界内,外面一有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宁奕摧毁了我留下来的那缕妖念,所以与你重新建立联系,多花费了一些时间。”
“大人,还是谨慎为妙。”白微嘴唇干枯,小心翼翼道:“宁奕恐怕比你想象得要厉害,万一被他察觉到就不妙了。”
那个人族剑修……的确有古怪之处。
镜子那端的埙妖君回想着宁奕身上那奇异的造化之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张柔和的男子面孔,缓缓从镜面上浮现,几乎贴着白微的面颊。
那张面孔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要你回母河,救一个人。”
白微屏住呼吸,快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大人……我要救谁?”
车厢内一阵死寂。
埙妖君不说话了。
他盯着白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三百五十七章 捉鬼
“五万副初境甲胄,十万座筑台弓弩,天都城这十年来的最顶级的阵纹符箓,还有足够五万人服用的‘星辉丹药’?”
田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宁奕把这只铁骑所运送的货物清单,递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份清单上的货物价值连城,草原战事年年吃紧,这份物资等同于雪中送炭……雪中送炭的比喻可能都不太恰当。
得到这份物资,母河的战力可以拔升一个大台阶。
这可是太子准备打响东境战争的预算……庞大如灵山,也只拿到了这么多的军备资源配额。
草原虽是地大,但整体的修行境界,以及战争实力,还是太落后了。
这么多年,南北两座天下,说是要与“草原”合作,但从来没有一人真正拿出诚意,都把草原当软柿子捏,只想着吸血。
除了两千年前的乌尔勒,草原从未迎接过哪位“皇帝”的扶持。
可以说,这一次,宁奕率领第八骑团来到草原,是会被载入史册的一笔。
不管这个行为……背后有多少意志在推行,多少意志在反对,亦或是这就是宁奕私人所做的胆大包天的偷渡。
在久远的未来,这必定会被打上一座王朝的标签……
这是“大隋”的一次大胆尝试。
若是战争实力得到一次巨大飞跃的荒人,成为大隋的盟友,那么李白蛟将成为史官颂唱千年的英武君王。
若是……最终失衡。
那么做出这个决定的太子殿下,将会被大隋百姓唾骂百世。
小白狼粗略扫了一眼清单,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一时之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昏,整个人都是懵的:“大隋太子,愿意无条件支持草原?”
“没那么简单……”田谕沉下心,不等宁奕开口,缓缓道:“天下哪有掉下来的馅饼?大隋那位新王,是希望草原当冲阵兵吧?”
宁奕哑然失笑。
他看着两位怀疑人生的草原年轻领袖。
也不怪田谕、小白狼如此怀疑这份清单的真实目的……换了自己,被大隋常年刮骨割肉,也会学聪明长记性。
他将这些物资的来历大概说了一遍。
结果两人眼睛瞪得如铜铃。
“乌尔勒……你你你,你说什么?”小白狼神情错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完整的梨,“这些东西,是你从大隋那边‘偷运’过来的?”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做梦了。
宁奕笑着点头,道:“你们可以理解成……这是我一个人对草原的支持。而我也有着自己的个人立场,我由衷地希望,荒人能和大隋高层的友善派建立合作关系,成为盟友。”
太子是个聪明人。
但他太聪明了……所以他不可能让自己留下把柄,与荒人交好之事,他愿意尝试,但绝不能用大隋天都的名义。
宁奕说服云洵,替自己偷运一半灵山谈判的物资军备之事,其实李白蛟都看在眼里。
所以就有了鹰团撤离天都,在山道上所遭遇的红拂河使者警告。
此事若成,那么必会打上他自己的标签…
…但若不成,事后再行追究便好了。
换了他人,不敢涉险,生怕失败之后被打入红拂河,不可翻身。
但宁奕是一块真正意义上的“滚刀肉”。
整座大隋天下,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跟太子站在赌桌对面的男人。
宁奕手里有筹码,所以他赌得起,也输得起。
“我大概懂了……你与那位太子的关系,一定很微妙吧?”田谕意味深长道:“乌尔勒,请记住一点,草原会永远站在你的背后。我们可以和大隋建立关系,但一切都会以你为主。”
小白狼反应得稍慢一些,但很快也明白这些军备资源背后的含义了。
“若是乌尔勒有一天跟大隋太子撕破了脸。”小白狼哈哈笑着拍了拍宁奕肩头,道:“我们就帮你打上北境长城!”
“你懂个屁,北境长城是乌尔勒师兄的。”田谕笑骂道:“荒人还没出手呢,乌尔勒师兄已经打到天都了!”
两人笑了起来。
宁奕也附和着笑,只不过他的眼神并不轻松。
这就是他和太子谈判的筹码,他有太强的后援力量了……但也因此,埋下了“祸根”,太子在天都筹划如此多年,所求便是一事。
集权!
草原之事,若是办妥,自己便是大隋的第二位“皇帝”,整座北境,连同北境长城脚底的天神高原,都以自己意志为尊……李白蛟怎能接受这种局面?
如今的李白蛟,是如何殚精竭虑地想要除掉东境琉璃山。
未来的他,就要更加穷尽心机地铲除自己。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宁奕轻声道:“你们想得太多了,大隋那边的情况,没你们想得那么糟糕。”
宁奕停顿了一下,笑着补充。
“……至少目前还没有。”
“不说这个!”
三匹骏马并驾齐驱,宁奕拍了拍左右两人肩头,沉声道:“我这趟北上,一是来送军备物资,草原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边陲战线,不是为我,而是为我们的家园。”
田谕和小可汗对视一眼。
乌尔勒的用词,让他们心底一颤……他用了“我们”!
芥子山和龙皇殿相继盯上草原,边陲一旦失守,不仅是数万人颠沛流离,失去家园,更会导致母河王权的倾覆,这会是一场比源煞更严重的灾难。
“第二,我的师兄沉渊,可能会发动一场针对妖族天下的进攻。”宁奕眯起双眼徐徐压声道:“将军府与芥子山势不两立,有生之年,我要斩下那位妖族皇帝的头颅。”
天海楼的那一刺,宁奕刻骨铭心。
他要让白帝血债血偿!
田谕恍然明悟,这列铁骑的精气神极其饱满,向来是乌尔勒动用了独特的手段,送到草原……来进行练兵的。
“若是爆发战争,草原一定全力配合。”田谕点了点头,道:“乌尔勒……你能打开倒悬海的那扇大门?”
“能,但条件苛刻。”宁奕没有隐瞒,道:“我最多只能送这些人来,等抵达母河,他们会和你们最精锐的荒人铁骑对练……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如果有
机会,我还会继续输送将军府的铁骑精锐,帮助母河驻守边陲,如果爆发战争,这只铁骑会协同你们,从侧面发动反攻,成为刺入妖族天下腹地的一柄利刃。”
小可汗眼神发亮,呼吸炽热,道:“妙哉……正该如此!”
半个时辰左右。
宁奕将轻重缓急的一些事务,都跟两位说清楚了。
这一次来到草原,要处理的事情并不紧急,倒是琐碎繁杂,极其伤神。
后续军备的发放,人员的安排,以及演武对练的细节,都会挪交给云洵处理……这位叱咤天都一时风云的情报司大司首,如今来到草原,正是处理此等杂事的好手。
“再有一天,就回到母河了。”
小白狼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情颇有些复杂,道:“父汗恐怕还不知道,边陲发生了那么多事吧?”
“鹰隼应该刚刚抵达王帐,边陲第二次兽潮的消息,还有乌尔勒的回归,恐怕只有少数人知晓了。”田谕望向远方广阔草原,眉眼木然,道:“我已经下令,封锁边陲战事有人泄露的秘辛。这次回朝,调查内奸之事,还是要低调行事,以免动静太大,既打草惊蛇,又不好收场。”
“……明白了。”小白狼点了点头,“那知晓此事的,一共才五六人。”
宁奕这边,云洵,叶红拂,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此中鬼祟的聪明人,只不过后面那两位并不操心草原政事。
尤其是叶红拂……她这几日抱剑坐于马背之上,终日闭目假寐,知道的知道她在观想心湖修行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红衣女子是尊木雕,十二个时辰,一动也不动。
草原这边,知晓此事的,就是田谕,田灵儿,还有小可汗。
“你就不用操心了,不要露馅,也无需向父汗汇报。”田谕沉思片刻,望向小白狼,嘱咐道:“此事的调查,需要交给草原外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置于王帐大人物的眼底下,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若想调查,实在太显眼了。”
“揪出奸细的事情……恐怕要拜托你了,乌尔勒。”田谕认真道:“你的那两位同伴?”
宁奕笑道:“稳妥。此事事成之前,大家不要动意,全当无事发生过即可。”
“……明白。我倒是没问题。不过灵儿……”小可汗说到这里,忽然挠了挠头,困惑道:“灵儿这几天怎么了?整天不露面,把自己锁在车厢里钻研阵法,这小丫头啥时候这么刻苦了?”
宁奕和田谕都沉默下来。
田谕咳嗽一声,提醒道:“女孩的心思,你猜不透的,别猜了。”
小可汗置若罔闻,仍然在一个人苦思,但始终想不出答案,好奇问道:“那天晚上篝火晚宴,田灵儿喝假酒了?”
他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田谕,又投向乌尔勒。
“散了散了。”田谕摆了摆手。
二人极有默契地拉开马匹。
只剩下小可汗一个人惘然坐在马背上。
“忒反常了……你们这是也喝假酒了?”
他挠着脑袋,过了许久,恍然大悟,自我怀疑的喃喃自语,“难道……是我喝假酒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成交
马车颠簸。
车帘摇曳。
“唰”的一声,厚重的车厢帘布被人掀开,宁奕踩着马鞍,靠近车厢,将身子挪进车厢……一进来,就险些撞到一对饱满丰盈的山峰。
白微斜斜依靠着车厢,睡得香甜,直到宁奕进来,才悠悠醒转,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红润唇角还挂着一点点口水。
这女子总是衣衫不整,而且睡没睡样,胸前宽襟纽扣就从来没有系上过。
宁奕皱着眉头,避让开面前的一对凶器……然后闻到了一股清香。
他打量着车厢四方,这里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却有一股芬芳萦绕,像是青楼女子所施的脂粉,但却不重。
还蛮好闻的。
“宁先生……你回来啦?”
白微擦了擦唇角口水,她连忙端正姿势,收起了那一副浑然天成的媚态,正襟危坐,像是一个做了什么错事生怕挨骂的小女孩……这几日的相处,她摸清楚了宁奕的性格。
这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怪人。
她好歹有七分姿色,可这男人却像是瞎了一般,自己耍什么小心机都没有用,无论是衣衫半解,还是主动投怀送抱,这厮都不会有丝毫心动……若是自己闹过火了,这姓宁的……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好几次,自己险些被神雷劈得神魂俱灭。
那家伙一手神雷,另外一手生字卷,像是地府里走出来的活阎王,一念能让自己死,一念能让自己生。
太可怕了。
白微暗地里给宁奕起了一个称号……叫宁阎王。
这一次,可不是她故意解开衣衫的,主要是车厢里太闷,而且宁奕平时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女子一颗一颗解开纽扣,露出里面雪白摇曳的丰腴**,她知道宁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然后再一颗颗系回来。
果然。
这中间宁奕并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刻意避开……目光一直在车厢四周搜索,似乎在找着什么。
白微心头一紧,声音略微颤抖,笑着问道:“宁先生,你在找什么呀?”
宁奕瞥了一眼白微。
后者已经把衣衫穿戴整齐,端坐在车厢那边。
“车里的香味是怎么回事?”宁奕直接开口,“你用了脂粉?”
白微心头一松。
“我用了这个。”女子嘻嘻一笑,从衣衫里取出了一枚雪白盒子,这枚盒子檀木所制,打开之后,乍一看,的确如大隋那边女子常用的脂粉盒,里面分格堆叠着类似胭脂粉末的东西。
“……这是什么?”宁奕并不了解这些东西,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脂粉盒打开后,竟有一股腥味。
“爱美之心,妖皆有之。”白微一根手指,轻轻蘸取一缕粉末,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的那一缕粉末便如烟一般消散,缭绕在车厢之中,那股腥气瞬间掠散,化为香风缭绕。
“在妖族天下,十岁以下的人族女孩男孩,骨骼未发育全,乃是炙手可热的‘宝贝’,这幼嫩人童啊,浑身上下都是宝,抽了皮,扒了筋……再……”
白微一只手掌心托着脂粉盒,另外一只手捧着虚无的香风,神情陶醉。
“够了!”
宁奕眼神厌恶,打断了白微的对话。
他已经明白,那脂粉盒里装的是
什么了。
妖族天下的那些大妖,竟然对孩童下手……
白微刚说到兴起,直接被打断,整个人神情一怔,再看到宁奕的厌恶神情,极其聪慧的妖女,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她乖乖闭嘴,神情淡然,将脂粉盒收起,同时轻轻吸了一口气,那缭绕在车厢内的香风化为一阵龙卷,被她吸入腹中。
再说下去,自己恐怕要被神雷劈打,徒遭一场灾劫。
“总有一天,我会和师兄越过倒悬海。”宁奕平复心情,正视白微,道:“做出此事的妖灵,我会一个一个揪出来,一个也不会放过。”
白微看着宁奕的眼神,压抑不住的笑了。
她轻声道:“宁先生,你可以用神雷打死我……但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
“大隋天下,同样有扒了妖皮做大氅的人类,有抽取妖骨熬汤的人类,在这件事上……你们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宁奕被问得沉默了。
“宁先生,被扒皮,不止是人会觉得疼,妖也会疼。”白微淡淡道:“两座天下未来必有一战,但如果像你这样自诩正义,就能取得胜利……那么妖族天下同样有无数非胜不可的理由。你所厌恶的每一件事,在大隋都有无数人在做,如果你真是光明的卫道者,不妨动身南下,先把人族里的败类杀干净。”
“如果你要做的事情,是屠戮一整座种族,就不要冠以大义的名号了。”白微讥讽道:“妖族在北方大地生活了上万年,我们本就是这世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你们和我们,都只不过是因为仇恨挥动屠刀的屠夫,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我说完了……你要动手,就请随意吧。”
白微将双眼闭上,挺起胸膛。
但宁奕并没有动手。
他一下子沉默了。
宁奕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白微说得很好,而且很对。
两座天下之间的矛盾,并非正邪,而是立场,而在两座天下间藏污纳垢的黑暗并不会因为谁的覆灭而真正消散。
因为白微这几句话,宁奕对自己进行了反思……
最怕的不是自诩正义,而是自己都相信自己所行即是正义。
他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历代以来,大隋皇帝北伐,是为了开辟疆域,是国恨,是族仇。而我如此执着地北抗妖域,是为了什么呢?”
然后他得到了内心的答案。
“是因为东妖域白帝的那一刺……”
“还有将军府无数牺牲的将士。”
得到持剑者传承资格以来,宁奕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心中有“大我”的人,他不是得道高僧,并不能弘扬大成佛法,更不是道宗的古天尊,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普度众生。
他能做的,就是护住自己,还有身边的人。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小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小我。
哪怕他在推行着“北伐妖族”这样影响宏大的事情……出发点仍然很简单。
白帝想要杀死丫头。
所以他要杀死白帝。
……
……
片刻之后,宁奕的声音在白微耳旁响起。
这是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
“睁眼。”
白微有些惊惧,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平静的车厢后,起伏的胸膛缓缓平息。
这男人,竟然没有动怒,没有动手?
“你说错了一些事情。”
“一,我从来便不是正义之人。我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在大隋天下,甚至有许多人背地里喊我魔头。”
“二,人有好坏,妖亦如此。我分好坏,也分善恶。”
周游的红雀,中州大漠的短穗柳,被关在地牢下的伽罗妖君……
这一路所见,又怎会尽是邪祟呢?
看得见黑暗,自然就分得清光明。
宁奕平静道:“我若打进妖域,不会盛行杀戮。至于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找白帝讨要一颗头颅罢了。”
这句话说完,白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类……疯了吧?
要杀东妖域的白帝?
“……不说这个了。”宁奕结束了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问道:“埙妖君这几日有没有和你通过古镜联系?”
白微用了一小会时间,让自己的思绪恢复正常。
她看着宁奕,犹豫片刻,道:“我这几日一直在联系他……但埙妖君似乎本尊出了一点状况,他没有直接与我神念交流,刚刚才给我传递了一个讯息。”
宁奕眯起双眼,道:“什么讯息?”
白微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取出古镜,指尖轻轻戳了戳。
示意“隔镜有耳”。
宁奕心领神会,以一缕神性,封堵镜面,将这面古镜与外界的连接全部斩断。
“埙妖君说,母河那边有一位很重要的‘大人物’,需要接回龙皇殿。”白微压低声音,道:“好像是……龙皇殿有一位妖圣,很看重他,想要接他回妖域。”
“龙皇殿妖圣都看重的大人物……”宁奕心头一动,喃喃道:“难道是母河草原王级别的叛徒?埙妖君有没有告诉你,那人是谁?”
白微摇了摇头,道:“埙妖君疑心很重,他没有告诉我其他的消息了。”
宁奕意味深长望了白微一眼。
女子直视宁奕,叹了口气,“真没有其他的了……埙妖君只传递了几句讯息,未曾以神念开镜,能有什么秘辛?”
宁奕不说话,默默离开车厢。
他骑马来到了叶红拂身旁,望向闭目养神的红衣女子,道:“这几日,可有神念异样?”
抱着长剑的叶红拂摇了摇头,惜字如金。
“无。”
自己没有感知到异样,叶红拂也没有……那只狐妖,没有骗自己。
或者说,埙妖君还有屏蔽天机的顶级手段,瞒过了所有人。
宁奕沉思片刻,道:“你帮我一个忙。”
叶红拂仍然没有睁眼,蹙起眉头。
“什么忙?”
宁奕微微一笑,道:“明日回到母河,我要你陪我查一桩案,捉一个……妖域内奸。”
叶红拂蹙起的眉头缓缓放下了,她冷冷道:“我凭什么帮你?”
“事成之后,我教你砸剑。”宁奕笑着问道:“说到做到,成不成交?”
红衣女子缓缓睁眼了。
她凝视着宁奕,吐出两个字。
“成交。”
第三百五十九章 欢迎回来
宁奕一走。
白微胸口的古镜,便轻轻迸发震颤。
一股黑白玄气从镜子内溢散,迅速缭绕在车厢厢顶,根本不给白微拒绝和反抗的机会,直接将她神魂拽入“镜世界”中。
这一次。
镜世界变得比上一次要真实许多。
虚无的雾气向着两旁散开,露出一条长长的廊道,四面八方似有通天之柱,此处像是一座大殿。
白微跪立在大殿尽头,不敢抬头,恭敬道:“埙妖君大人……”
她心底却是揪得很紧。
这位大人也忒胆大了。就不怕镜子泄露妖气,被宁奕发现?
须知,宁奕在现实世界里,就在车厢的十数丈外,丝毫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感知。
自己要是被发现了私通妖域,以那个姓宁的性格,无需多言,定是一句辩解也不会听,十有**会直接出手,以一缕神雷了结自己性命。
白微在镜世界的每分每毫,都过得心惊胆战。
大殿的那一端,的确端坐着一道“模糊身影”,他坐在高座之上,身形庞大而巍峨,展化的妖形令人生畏。
雾气中燃着两朵猩红火光,宛若星辰,仿能洞破人心。
“安心,宁奕勘不破这座秘境。”
嗯?
这位大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不是埙妖君?
草原的事情,果然不简单,还有龙皇殿其他使者大人介入……白微连忙跪在殿上,将头颅埋低,道:“大人有何指示?”
“白微,你做得不错。”那道巍峨身影轻声道:“此事若成,返回妖域,颂我镜妖君之名,我为你在龙皇麾下留一尊席座。”
“宁奕不是封禁了镜子吗?他也能窥见外界发生的一切?”白微心头一震,关于镜妖君的名号……她却是没听过了。
妖域实在是太大了。
出名的那些妖君,要么像灞都城的火凤,古道古王爷,朱雀城的赤吾,因为好杀善屠,招惹诸多势力,一时闻名……要么像埙妖君,白骨城主这种,实力足够强大,背后靠山足够强硬,被妖修所铭记。
另外一部分妖族大修行者,可能实力极强,但生性低调,偏爱隐居,背后的背景也不会为人所知。
这位镜妖君,就是此类妖修。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颇有些手段,但斗不过我。”镜妖君微微一笑,道:“神性封禁,对我无用。外界发生的一切,我全都能看见。你若是出卖了妖域,如今就不会是跪在这里这么简单了。”
白微面色苍白。
这几日,都是埙妖君通过古镜与他联系……断断续续传递了一些讯息,刚刚宁奕前来问话,她也犹豫过要不要和盘托出。
最终选择了对宁奕隐瞒。
没有想到,其中竟藏着这么一盘杀局。
而且……这位镜妖君,能够通过古镜,窥伺人心?
自己所有的想法,都瞒不过他?
“倒也不必太过惊恐。只有在镜世界内,我才能看到你的本心。”镜妖君微微一笑,道:“埙妖君的铸器之术,是随我学的。这枚‘照颜镜’,亦是出自我手,论迹不论心,在镜世界内,你无需太过约束,只要没有亵渎之念
,本君恕你无罪。”
白微的雪白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这位妖君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在镜世界内,岂不就是所向披靡,无敌的存在?
等一等……这么说来,自己携带古镜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镜妖君”的窥伺之下了?
她连忙甩了甩头,把带有情绪的念头全都清空,不敢生出丝毫愤怼。
那么,宁奕在车厢里的谈话内容,镜妖君也知道了!
镜妖君已经知道,宁奕回到王帐,会第一时间追捕有逃离意向的荒人。
念及至此,白微艰难开口,“镜大人,宁奕随时可能回来……您有什么安排?”
那尊高座上的巍峨身影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长话短说。”
“明日你们就抵达母河了。”镜妖君道:“我要你……”
白微屏住神情,仔细聆听。
……
……
一只雪鹫,从穹顶掠过,带出一连串雪白的掠影。
天启之河的河面,倒映着粼粼波光,这只雪鹫长啸着坠落,双翼拍打碎雪般的云气,缓缓落在一枚巨大王帐的连营蓬顶。
它的足部,栓系着一枚青色的玉质竹简。
这种能够传递“信息”的玉简,在草原乃是相当宝贵的信物,其作用类似于大隋的通天珠,内蕴讯息,被用来传递情报。
草原的情报能力,发展虽然滞后,但发展潜力却是巨大。
在大隋依靠人眼,双腿,在这里则可以依靠妖灵。
雪鹫,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伙伴。
身材魁梧高大的白狼王,揭开营帐,抖落裹在帘帐外凝结了一夜的露水寒霜,他目光投向那只飞行数日数夜,未曾学习的雪鹫。
白狼王抬起一条手臂,那只雪鹫清啸一声,抖了抖翅膀,从王帐蓬顶跃下。
青色玉简入手。
庞大的神念讯息,灌入这位草原大可汗的神海之中。
不多时,白狼王的面色便变了……这几日,边陲竟然发生了如此多事?
玉简一点一点将前线的战报传回,当看到数万兽潮进攻,巨像高台拼死御守,濒临决堤,他的心一瞬间悬了起来。
紧接着,这封战报拿着平缓的语气,叙述了乌尔勒的降临,这场攻守战虽然艰难,但有惊无险……大隋的降临者击溃了三位龙皇殿妖君,帮助巨像高台守下兽潮,取得了胜利。
“元大人的预言,果然精准。”白狼王喃喃自语,心底的那颗石头算是落地,同时一个猜想得到了印证——
这次兽潮,果然是龙皇殿在后谋划!
想必元大人也算到了这一点,赠给乌尔勒的那枚紫匣,应是此番对战之中极其关键重要的一环吧?
白狼王发现这封长信,并没有结束,于是心底那颗刚刚沉下去的石头,又被悬了起来。
这封战报在后续,又拿着极其隐晦的笔法,点出了兽潮攻守战中某些不合理的疑点。
第二次兽潮的完美进攻。
巨像高台阵纹的崩溃。
妖族对于边陲境况的了解……
这三点汇聚合一,直接指向了草原母河的高层权贵,统领八方
的那八位草原王。书写这封战报的,不是别人,正是田谕,他毫无避讳地指出,这一次兽潮攻守战中,八位草原王的某位“亲信”泄露了草原机密,他们必然是龙皇殿的奸细,此事要彻查,但绝不可泄露风声。
白狼王神情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田谕写的……很给面子了。
上一次青铜台事变,乃是一位草原王勾结东妖域导致的政变!
这一次勾结“龙皇殿”的……难道只是某一位亲信,哪位亲信敢有这么大胆子,又能有这么大本领?
白狼王默默收回玉简,沉住气,望向西方。
“按照玉简时辰来算,他们应该快到了。”
果然。
一位王帐近侍,火急火燎赶到了白狼王帐之前,一见白狼王,连忙高声禀告。
“大可汗!母河正西方向,十里之外,有一队轻骑正在靠近……大概有二百余人,远眺手发现,里面有一大半不是荒人。弓弩手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进攻?”
这只队伍里,大半不是荒人……应该就是玉简里所说的,乌尔勒从大隋带来的援手了。
白狼王眼神一亮,道:“不要动手,他们是客人。给我备马,我们去迎接乌尔勒。”
这位近侍怔住了。
大可汗刚刚说的是……乌尔勒?
乌尔勒回草原了?!
……
……
人山人海,一片喧嚣。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巨像高台大捷的消息,便传遍了整片母河,乌尔勒再一次拯救边陲,带着荣耀与胜利回归天启之河。
数不清的荒人少女,带上红玛瑙头饰,穿上最盛大的衣袍,来迎接乌尔勒的回归。
平时见惯大场面的鹰团和骑团,看到这副场面,依然觉得震撼。
西方边陲的荒瘠,与母河的繁荣华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的荒人少女,个个美艳如花儿一般,带着野生的明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一种与大隋女子截然不同的美。
很可惜,她们眼中只有一个人。
宁奕坐在马背上,他感受着怀中紫匣那蜂拥翻滚的愿力……
“乌尔勒之名,在这里比大可汗还要受尊敬。”宁奕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怪不得‘元’要将这枚紫匣给我,上一任乌尔勒,就是这么掌握愿力的么?”
吸引荒人目光的,不仅仅是乌尔勒,还有他身旁一左一右,极其显眼的男女二人。
男的,一身漆黑大袍,镶嵌云纹,气质阴郁,面容看起来阴柔俊美,草原上很少看到这种长相,即便是尚武的草原,也必须承认云洵大司首生了一张好看的面孔。这张脸引起了诸多荒人女子的注意。
女的,则太惊艳了。一身火红长袍,飒爽如仙,很容易让人想到上次来接宁奕的那位紫衣女子……两者不相上下,都是令人惊叹的剑仙风采。
叶红拂则是吸引了无数荒人少年,以及青年的目光。
长道的尽头。
立着一道高大身影。
他看着宁奕背后那长长的骑队,朗声大笑。
那爽朗的笑声,盖压了人群嘈杂的议论声音。
“欢迎回来——乌尔勒!”
第三百六十章 半面欢笑半肃杀
乌尔勒身旁的那两个家伙……好强大的气息。
都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么?
白狼王在云洵和叶红拂的身上感到了一股压迫。
以他星君大圆满的实力,自然不会惧怕二人,但能令他感到压迫,已经说明了云叶二人之强。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此刻笑意盈盈的乌尔勒。
如果没有记错,上一次离开母河,乌尔勒的修行境界,应该只是一颗命星。
他在东妖域叛变之际,击败了两颗命星的白如来,在源煞灾变之时,击败了命星巅峰的东皇……展现出了远超当前境界的战力!
而这一次回归之后,白狼王已经看不出宁奕的修为了。
这是什么概念?
乌尔勒肯定是臻至星君了……难道已经超越自己了?
“许久不见。”
白狼王面色不变,笑着伸手握住乌尔勒的掌心。
两人互相行礼,骑马同行,沐浴着荒人的欢呼和礼颂,向着王帐方向行去。
宁奕笑道:“大可汗,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符圣大人过得如何?”
“符圣时常提起你。”白狼王笑道:“哦,对了……你应该知道了吧,符圣大人收了灵儿当弟子。”
“多亏了灵儿,高台才能守住。”宁奕点了点头,笑道:“……之后巨像高台的阵纹,还需要小元山的重新修正。”
“这些都不是问题。”
两人走在人潮相送的小道之中,看起来一片和睦,两个人聊着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整片母河迎接骑队的氛围亦是十分热烈。
田谕,小可汗,还有荒人西方边陲的护送小队,只送到一半,便徐徐散开。
云洵的副官雪隼,负责将骑队的物资,军备,送到母河制定的区域……因为田谕那封玉简的缘故,大可汗已经提前知晓了宁奕骑团的目的,规划出一片放置军备的区域,谁也没想到,在这场盛大迎接的另外一面,王帐正在进行着严肃而又郑重的军备交接收容。
而脱离人潮欢送的队伍之后,迎接宁奕几人的,则是满裹肃杀的清剿之变。
云洵,叶红拂,跟在宁奕左右。
三人穿行在肃静无声的白狼王旗领域,周围是一座一座巨大草原包,以及一朵又一朵燃烧翻滚的白日焰火。
白微哪敢幻化人形,乖乖变成一只小狐狸,被云洵“搂”在怀里,病恹恹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感到有一股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扫过自己妖身,刹那间胆战心惊……比跟埙妖君,镜妖君接触还要可怕。
这位草原大可汗,可是差一步就成为涅槃的强者!
这些年在草原执掌风云,无人敢挑衅其可汗之位……据说处在年轻巅峰全盛时期的白狼王,曾经一拳打爆过西妖域的三千年妖君!
如今英雄老矣,荒骨仍然刻着威严。
仅仅是一眼,就让白微有种头皮炸开的感觉……她浑身的妖毛都立起来了,像是一只病猫。
自己第一次驾驭兽潮,只敢远远的造孽,就是生怕这位王者出手,打得自己神魂俱灭。
“祸乱边陲,万死不惜。”白狼王面无表情说了这么一句。
白微心头一阵惊惧。
她真的感到了一股杀念……就悬在妖身四周,那人一念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暂且留她一命。”宁奕也轻声开口,他拍了拍大可汗肩头,似是传音说了几句。白狼王的神色稍稍缓和。
他仍然盯着白微,道:“孽畜,九天十地,也只有乌尔勒能救你一命了。”
白微感到,四面八方的杀念徐徐消散。
她颇有怨念地望向搂抱自己的男人。
抱着妖狐的云洵,如没事人一般,他可不会在乎这妖物的死活……若是宁奕不拦着,白狼王说杀就杀了,这妖女若是死了,只能说明她该死。
“今日申时,乃是定好的王旗会晤。”
白狼王掀开自己的王帐,领着三人落座,道:“还有半个时辰,大家便会陆续入座,会议就在此地展开。”
云洵保持着怀搂白微的姿态已经走了很久,这是宁奕的要求,他只能照办……素来喜欢干净的大司首,对于妖气有一种天生的抗拒,此刻终于入座,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相当嫌弃地拎起这只妖狐后颈,放得离自己远远的。
对于云洵这个贴心的举动,白微很感动……
被一位星君搂在怀里,是什么感受?
一动也不敢动。
她实在是怕极了。
接下来这场会议,在座的每一位,打死自己,最多一拳。
即便是在妖域,她也没见过这等大场面。
龙皇殿的那些妖君再强,敢来这里吗?
草原上三姓的三位草原王,每一位都是极其强大的星君强者……至于其他的草原王,也绝非等闲之辈。
万幸的是,那枚“照颜镜”,此刻极其安静,没有闹出动静。
“宁奕和白狼王还没有聊过正事……他们应该已经提前交流过了。”白微心底默默分析着现状。
这两位要联手抓王帐权贵内的叛变者了。
申时召开的草原王会议,正好就是一个契机……
因为雪鹫王旗的异变,导致如今的草原,其实是七大姓在掌权,雪鹫王领内,拥簇田谕当任新王的呼声极高,但田谕明确表达了拒绝,一是因为他还年轻,二是因为他的修行天赋并不高,而且出身边陲,体内王血不够。
因为青铜台的叛变,导致纯血雪鹫一族死伤惨重,雪鹫领地内想要诞生一位新王,恐怕还要等待一段时间……八王旗的草原会晤,田谕直接将投票权与选举权,交给了大可汗代为管理。
而如今宁奕一来,正好接任了雪鹫领的王旗之位。
在青铜台,宁奕获得了八面王旗的认同……获得救赎的雪鹫领,也是最支持乌尔勒统率草原八部的那一族。
很快,王帐内便来了第一位赴会的草原王。
“乌尔勒……许久不见!”
青蟒王大笑着进营,亲切拍了拍宁奕肩头,道:“上一次你待得时间太短,这一次可务必来我青蟒领……我请你喝酒。”
“那必须的。”宁奕也爽朗笑了。
青蟒王压低声音,在宁奕耳旁轻声道:“小女心心念念想见乌尔勒一面,这次可一定赏个脸啊。”
宁奕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那些荒人女孩,看自己的眼神一片炽热,恨不得把自己吃了一样……
这青蟒王还真够直接的。
白狼王连忙起身,笑着替宁奕解围,道:“老青,这一次的八旗会议,乌尔勒会代替
雪鹫领行使票权,你意下如何?”
青蟒王摆了摆手,道:“这是应该的,乌尔勒是雪鹫领的大恩人。我没有反对意见……其他人应该也能通过。这两位是?”
白狼王介绍了一下云洵和叶红拂的身份,听得青蟒王眼神发亮……这两人修为境界皆是高深,随便一位都不逊色自己,尤其是那红衣女子,叶红拂之名可是响彻两座天下啊。
青蟒王再望向宁奕,溢于言表的敬佩之情,能把这两尊大菩萨请来草原,当左臂右膀……不愧是乌尔勒!
后面陆陆续续,在申时未至之时,除却白狼王的那六位草原王,来了五位。
在得知宁奕给草原带来的军备战资之后,这五位草原王神情一个比一个震撼,明白了这场会议的重要程度……这是会载入史册的重大时刻!
王帐内,响起几位草原王私底下密切的交谈声音,坐在上座被议论的宁奕三人,神色如常。
“申时到了,还有一人没来。”
白狼王皱起眉头,他挥手招来一位近侍,沉声道:“金鹿领那边是怎么回事?你去把相关人等带过来。”
那位近侍迅速离场。
金鹿王的迟到,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草原王会议每周都会展开,而因为各自领地繁忙,偶尔的迟到并不算什么……再加上宁奕给草原带来的“馈赠”实在太过震撼,这五人消化着白狼王玉简删减后的庞大信息。
但小半个时辰过去,到了往常散会的时候了,金鹿王还是未至,这已经引起了注意。
无论再忙,除非提前请假,否则大会绝不可缺席。
那位近侍带着金鹿王帐的近侍, 一路小跑,返回营帐,低声在白狼王耳旁道:“大可汗……金鹿王帐的侍卫带回来了。”
大可汗笑着点了点头。
“禀……大可汗。”金鹿王的贴身近侍,声音沙哑,支支吾吾,“金鹿王大人……前日出发去‘蠡原’打猎了。”
“前日出发打猎?”宁奕接过话题,淡淡问道:“只他一人?”
那位近侍望向乌尔勒,额头渗出冷汗。
沉默片刻,终究是艰难点了头。
宁奕笑着哦了一声,“无事了,你退下吧。”
宁奕和大可汗目光对视一眼。
白狼王缓缓起身,指节叩击桌面,望着身下诸座,缓缓开口,压下了嘈杂。
“诸位,今日之会,其实只有一事……乌尔勒携礼而归,母河自然要以礼还之,十日之后,于天启之河召开大宴,宴请大隋勇士,诸位,可有异议?”
五位草原王,看着那道突兀站起来的高大身影。
这种提议,自然不会有反对者。
“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
大可汗一边整理衣着仪容,一边笑着拿起挂在身旁木架上的毡帽,道:“辛苦诸位,可以散会了。”
这五位草原王,有些惊诧于此次会议召开结束之“迅捷”,更惊诧于大可汗对于乌尔勒归来之事处理之草率。
而此事……似乎与那位迟到的“金鹿王”有关。
五人还未回过神来。
大可汗和宁奕三人已经走到了营帐门口。
四匹骏马,早已恭候多时。
宁奕坐上快马,面无表情:“直接出发,启程去金鹿王帐。”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寻气术
“大可汗,您怎么来了?”
金鹿王帐营前,四匹快马停下。
负责此地的侍卫连忙上前,刚刚开口,就被打断。
“闭嘴。”
白狼王看都懒得多看这近卫。
边陲的消息刚刚传到母河,不会有人比自己知道得更快。
而今日的草原王会议,金鹿王傅力直接缺席。
问其缘由,竟然是前日出发去蠡原狩猎,至今未归……这理由太荒唐了。
傅力平时极其稳重,作为草原三大姓之一的王旗执掌者,怎可轻易缺席会议?
宁奕一行人,直接向着金鹿领权贵居住地走去,一路上无视阻拦,而行至深处,金鹿王旗的近卫越来越多,隐约形成了一片扩散的人潮。
……
……
宁奕一言不发,神情无喜也无悲。
临近金鹿王领,命字卷捕捉到了一缕气机,他便开始推演……耗费一些心力之后,发现金鹿王傅力的营帐方向,真的有妖域气机。
那位草原王……前日出发去蠡原。
这是已经逃走了么?
王帐营地……前方,就是了。
下一刻,宁奕思绪被打断。
嗡的一声——
一杆长戟陡然递出,横在宁奕面前。
那杆大戟缭绕杀气,银亮戟尖就悬在宁奕眉前,持戟的乃是一位身高八尺的金鹿王血汉子,膂力惊人,单手便握拢大戟,将枪杆架在腋下,此刻面对宁奕,浑然不惧,沉声开口道:“金鹿王有令,任何人不准入内……乌尔勒大人,请止步!”
同样的一幕,也出现在大可汗面前。
两位魁梧金鹿王血荒人,直接拦在营帐之前,各自手持一杆大戟,戟尖交叉撞在一起。
白狼王神情阴沉到了极点。
金鹿王帐的近卫,竟然连自己都敢拦?
大可汗压下怒意,道:“给我把兵器挪开。”
这句话中的怒意,已经令空气凝聚,随时可能爆炸。
但那位禁卫,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大可汗。我等身为金鹿王禁卫,只听从一人调遣。”
之后,便如木雕一般,杵立在王帐前。
宁奕望向白狼王,眼神有些微妙,之前青铜台政变,他便看出了三大姓之间关系复杂,白狼王旗的威望并不被另外两大姓认同……
今日金鹿王禁卫,不听大可汗命令,便是草原王权衰败的一个体现。
他的本意,是暗中调查这桩叛变案,以命字卷搜寻气机,但大可汗已经行动,自己只能配合。
气氛压低到了冰点。
大可汗的身份,无法喝退禁卫,更不方便直接出手。
但这金鹿王营帐,肯定是要入的……自己还需要搜寻物品,以命字卷推演因果。
宁奕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一声。
下一刻。
跟在宁奕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洵,忽然出手了。
云洵上前一步。
“嗖!”
陡然抬袖,五指闪电般掠出幻影——
两根白皙手指弹起,以极快速度,左右叩击在两把大戟的戟尖之处,弹出刺耳的雷鸣之音!
玉白手指裹挟万钧之力,在那两位禁卫的耳旁炸响,轰鸣如雷。
那两位高大魁梧的汉子,瞬间面色狰狞,口鼻喷血,便如麻袋一般,左右抛飞,撞翻两座稍小一些的营帐。
金鹿王帐的这些甲卫,神色震惊,谁也没想到,乌尔勒身旁这个瘦瘦弱弱的男人,实力竟然如此强大!
“草原没有王法么?”
云洵心思极其聪慧,知道这个场合,有些话需要他来替那两位去说。
他搂着妖狐,环顾一圈,淡淡道:“今日大可汗和乌尔勒齐至……谁敢再拦?直接以军法处置!”
效果很好。
宁奕对云洵投了一个感谢的目光,直接入了营帐。
这营帐内部果然很乱……完全不像是临时出去打猎的样子。
只见营帐内,玉案书卷散落在地,饰品东倒西歪,这般狼藉,往日应该有人打扫,这位金鹿王特地下了禁令,不许外人入内。
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宁奕眯起双眼,背负双手,大概扫视一圈,正中央是一条长案,然后是卧榻,一座堆满书籍的书架。
这金鹿王,还是个喜好阅卷之人,书架上古籍诸多,而且随意抽出一本,纸张老旧,快被翻烂。
另外一边,则是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女子梳妆台。
正在此时,营帐被拉开,云洵领着一个荒人女子入内。
“这是平时负责金鹿王帐起居的婢女。”
那位婢女,见了乌尔勒,大可汗,吓得面色苍白,跪伏在地。
“我问,你答,只管说实话便是。”
宁奕以神念对着婢女轻轻扫过,并无异样,当下神情温和了许多,柔声道:“这里平时都有谁来?”
那位婢女低下头,“这里……只有金鹿王,还有王妃居住。”
宁奕望向那梳妆台,道:“没有他人来往?”
“如果只是居住,当然没有他人……只不过,平日里会有另外的一些大人,入帐拜访王爷。”婢女抬起头,望向宁奕,目光有些惘然,她不明白乌尔勒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可汗眼神复杂,望向宁奕,明白了用意。
妖域有手段知晓母河信息,并非一定是有奸细在内……或许有妖域高人,伪装成荒人,对于宁奕而言,那“人”只要能进出金鹿王帐,便可解释命字卷的妖域气机。
“最近王帐有什么异样?”
“没有。一如既往的安静。”
宁奕点了点头,问道:“这次你们王爷要去蠡原狩猎,没有前兆,没跟你们提过?而且他以往外出狩猎,会把王妃带上?”
婢女苦笑一声,低声道:“乌尔勒大人,这您就为难我了。我们这种下人,怎能猜到王爷的心思……王爷他时常离开王帐外出打猎,每次都会带上王妃。”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乌尔勒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何必大动干戈的,整座金鹿领都被惊动了……算算日子,王爷刚刚离开两日,理应快回来了。”
“不该说的别说。”
宁奕皱眉,冷冷道:“平时,金鹿王外出狩猎,也不让你们打扫王帐?”
婢女一怔。
显然
是被问住了。
“……你下去吧。”宁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乌尔勒,怎么样?”
大可汗沉住气,望向宁奕。
“基本可以确定,与他有关。不过两日而已,逃不了多远。我有一门术法,可以寻觅因果。”宁奕继续在营帐内翻阅,喃喃道:“只不过,我需要找到‘那样东西’。”
“你是说‘寻气术’?”
白狼王以前听过这门古老的秘术,寻气师只要能取得一件贴身物品,便可找出天机,前任草原大先知便是如此,一缕发丝,可定一人方位。
他皱眉道:“这里都是傅力的贴身用品,随便找一件,不就可以找到他的方位了?”
“不……”宁奕摇了摇头,道:“你可以理解成‘寻气术’,但我要寻的‘气’,不一定是他的。”
此言……何意?
到了这里,大可汗反而有些不能理解了。
宁奕只是一笑,俯下身在床榻之间翻找,他要找的那样物事,可能没有什么波动,也没什么特征,或许是一件床单,又或许是一件薄衫,所以以神念搜寻,反而容易错过……玉案,书架,梳妆台。
玉案很乱,有摔砸的白痕,像是有人在这里失手磕碰玉盏,打破玉器。
宁奕指尖擦拭着玉案留下的磕痕,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果然在床榻底下找到了那枚碎裂的茶盏碎片……日日清理王帐的婢女来不及打扫,这应该就是狩猎前夜所发生的事情。
不……不对。
如果是失手打破玉盏,不会留下这么深的白痕。
这里先前爆发过争吵?
但婢女先前说了,最近王帐没有异样,白天黑夜都很安静,下人没听到动静,应该是帐内设了阵法,平时里屏蔽天机。
宁奕在书架里大略翻了一番,出乎意料,金鹿王平日里看的都是一些怪异杂谈,这位草原王倒是有趣,穷尽一域之力,搜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志怪传说,放到大隋,大多是皇城脚底那些说书人嚼嘴皮子说烂的故事。
梳妆台则干净许多。
金鹿王妃是一个“体面人”,处在母河,胭脂水粉倒是不少,宁奕大概打开梳妆台柜子,发现清一色自己认不全的小物事……他摇了摇头,重新推了回去。
宁奕在营帐内寻找“寻气术”的物品。
大可汗安安静静等待,即便心底着急,但仍然没敢打扰。
外面的营帐,人越聚越多,这次的动静,闹得不小。
草原的八大王旗,在边陲战事这种大是大非上对外统一,但涉及母河内部权贵,则是权力交错纵横……荒人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如今大可汗虽强,但未成涅槃,难以统率八旗,令人归心。
大可汗沉沉吐出一口气,道:“乌尔勒,找到了么?”
宁奕刚刚抬手,想要开口。
便有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营帐外响起。
“二位入我王帐,是想要找什么?”
“需不需要傅某……亲自给你们找?”
……
……
(ps:最近生物钟太差了,调整一下生物钟,今晚只有一章。明天会补一章,也可能是一个大章。大概在12点左右。)
第三百六十二章 征服
营帐外,喧扰声中,一道高大金甲身影,极其魁梧,缓缓揭开帘帐。
金鹿王傅力。
与他一同入营的,还有金鹿王妃安岚。
金鹿王,宁奕并不陌生。这位草原三大姓之一的执掌者,比大可汗年轻,足够勇猛,足够英武,此刻的确是一身外出狩猎的正装,甲胄加身,圣光熠熠,犹如神灵一般令人不敢直视,肩头还扛着一只被折断獠牙的狮虎兽。
“轰”的一声。
那只脊背插满箭镞的狮虎兽,被他掷在营外,溅起阵阵烟尘。
在魁梧男人身旁,伴着一位江南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女子,肤白貌美,身姿袅娜,只不过容颜幼嫩,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初长成的小姑娘。
这是宁奕第一次见到“金鹿王妃”,他之前听说,金鹿王与王妃自幼相识,年份已接近二十载了……按岁数来算,这位王妃至少也是三十岁。
这位王妃的年龄,看起来跟丫头差不多,此刻入了营帐,神情紧张,躲在男人身后,双手搂抱着金鹿王一条手臂。
傅力轻声道:“乌尔勒,大可汗,外面发生的事……本王已经知晓了。”
他顿了顿。
目光在这本就杂乱,被翻得更加杂乱的营帐内扫视一圈。
“二位擅闯营帐,打伤禁卫……此事,是否要给本王一个解释?”
宁奕不动声色,缓缓起身,笑着使了一个眼色。
云洵向外退去,同时松开小狐狸,白微窜出云大司首的怀抱,三下两下,掠入宁奕怀中。
此刻营帐内,便只剩下宁奕,大可汗,金鹿王,王妃四人。
宁奕微笑道:“王爷息怒,如此行事……定有原因。”
他倒是没想到。
金鹿王竟然还敢回来……等真正亲眼见了这位草原王,宁奕却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事情。
自己的命字卷,在对方身上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妖域气机”。
这两个人,干净如白纸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原先已经可以笃定,私通妖域的内奸就出在这座王帐之中,如今命字卷在金鹿王和王妃身上照出一片空白……
这两人真去狩猎了?
宁奕思索之间,那位金鹿王又开口了。
“边陲之事,本王也已听说了。”
傅力的姿态并不算高傲,只是有些冷峻,任谁回到营帐,发现这一幕,都会震怒。
他扫视一眼宁奕,盯着白狼王,道:“乌尔勒助西方边陲守下巨像高台,今日回归母河,此乃好事,今日正是庆功的大好日子……大可汗,你不摆宴席,不备美酒,只因本王缺席一场会议,便硬闯我金鹿王领。本王,何罪之有?”
大可汗面对金鹿王的怒意,想起乌尔勒的嘱咐,三缄其口,只能沉默。
宁奕叹了口气。
暗查奸细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他望向金鹿王,双眼对视的那一刻,开口道:“母河王帐之内,有一位叛徒,出卖了边陲战线的情报。”
在这一刻,宁奕动用了天书,观察金鹿王的反应。
金鹿王的神情先是一怔,接着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暴怒,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道:“叛徒?乌尔勒,你怀疑本王?!”
如此一来,便说通了……这两人不顾阻拦,硬闯王帐,乃是因为怀疑自己私通妖域,而出发
蠡原狩猎,只是一个借口。
金鹿王的愤怒质问落地之后——
营帐内骤然一片死寂。
最怕无声的沉默。
宁奕只是安安静静地笑,望向金鹿王,一言不发,这样的沉默,等同于是一种回答。
答案已不言而喻。
“王爷,麻烦你收拾残局,接下来就不打扰了。”宁奕轻轻拍了拍白微脑袋,揪着这头妖狐后颈皮毛将其拎起,向着营帐外走去,走到帐外,缓缓停步,他意味深长望向王妃,道:“还会再见面的。”
那位怯生生的王妃,换了一个方位躲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
……
营帐外,人山人海,潮水一般层层围起。
草原虽然人人敬畏“乌尔勒”之名,但真正统御这片大地的,乃是八位草原王……宁奕的声望虽高,但硬闯金鹿王领,仍然遭到了围堵。
别说他是乌尔勒。
即便是大可汗,今日受到的待遇也一样。
这里是金鹿王领,不是白狼王领。
大隋天下分东南西北,各自有派系之争,草原虽小,五脏俱全,这一点倒是学了精髓,八大王旗按照强弱分了梯队,但三大姓彼此角力,谁也不甘示弱,当初青铜台的比武,便可印证这激烈的竞争。
这一任大可汗是白狼王……下一任,可说不准是谁。
“宁……乌尔勒。”
云洵开口说了一个字,意识到这里是草原,改了口。
云大司首看着这些战意升腾的荒人,困惑道:“他们竟然敢堵你?”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云洵的猜想中,乌尔勒在草原地位很高……至少应该跟草原王平齐。
“你不懂荒人的规矩。”宁奕无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云洵肩头,淡淡道:“他们是食肉的,骨子里嗜血好战,领域意识很强。金鹿领的这些荒人,既然选择臣服于金鹿王,便不会再认第二位王,今日领营,乃是触碰荒人底线的事情,等同于宣战了,他们怎会轻易罢休?”
云洵似懂非懂,陷入沉思。
“我听懂了。”
“还是命好,没挨过打,不懂得低头。”叶红拂上前一步:“他们不服,我帮你打到服。”
剑鞘内的一缕剑芒,横冲直撞,其势极凶,即将冲天而起。
宁奕一只手抵住额头,另一只手连忙按住女子肩头。
“姑奶奶,你还真是草原女武神啊……”
叶红拂挑眉,不解地望向宁奕。
“打不得。”宁奕摇头道:“金鹿领如今还算是一个生结,如果你动了手,今日就变成解不开的死结了。”
什么生结死结……叶红拂一阵头疼,只觉得好生麻烦,换了以往,她直接动手,打得这些荒人不敢拦路,再不济驭剑飞走,这些弱小的荒人,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瞪了一眼宁奕,实在不明白,以如今宁奕实力,在草原做事何必那么谨慎……
啪嗒一声,剑器回鞘。
叶红拂没好气道,“听你的。我们现在怎么办?”
“稍等片刻。”宁奕笑了笑,回头望向营帐方向,“那位金鹿王会替我们解围的。”
叶红拂微微挑眉。
金鹿王被打了脸,还替自己一行人解围?
宁奕话音刚落。
那座巨
大王帐内,便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
“呼察,给乌尔勒让路!”
那名被云洵弹指击倒的禁卫,听闻此言,神色一变,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让开,在禁卫的驱使之下,金鹿领的荒人让开一条道路。
宁奕神色平静,对那位禁卫点了点头。
一路骑马离开……
宁奕心中并不平静。
草原内部风起云涌,三大姓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团结”,即便是大可汗,在金鹿王领的权威也十分有限。
草原八王旗分散的力量,自狮心王离开之后,便再没有真正拧成一股。
这世上之所以有“权谋”二字的出现,便是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权谋能够做到。
陆圣先生可以修成纯阳气,可以成为五百年前的五宗师,却无法使得天下归心……权谋二字,在于心术。叶老先生修为通天,却无法像太宗皇帝那样,使四海跪伏。
自己修为再强,若想让草原归心……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拳头大,就可以做到的。
此事放到大隋,也是一样。
太子想要北伐,攘外必先安内,这才有了隐居天都三年的谋划。这就是为什么,红拂河那么多涅槃,却无人可以统御大隋四境。
这世上的“领袖”,不一定是修为最强的那个人。
因为人心,与修为境界高低无关。
“这次回到草原……我要做的事情,是将八王旗的力量拧在一起,回复两千年前乌尔勒一统草原的盛景。”宁奕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带着敌意的目光,在心底默默自语,“要做到这件事情,只会动武是远远不够的。”
今日,他接受了两拨人潮的注视。
一面是鲜花和礼赞。
一面是愤怒和敌视。
宁奕的怀中,有一枚古旧面具,轻轻震颤。
“你也感受到了么……”宁奕笑了笑,他一只手伸入怀中,轻轻触碰着面具。
狮心王留下的宝器,拥有着听闻万物之音的神妙力量,手指触碰的那一刻,宁奕脑海里浮现一副画面。
草原万千草屑,随大风狂舞,一个瘦削身影坐在马背上,无数道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他走过一段孤独而又漫长的路程,人潮狂呼,但入耳皆是寂灭。
无数道目光,有敬畏,有膜拜,有畏惧,有愤怒……
当年的狮心王,也遇到过自己这般场景。
面具内,响起了一道沙尘般粗粝的自语。
“征服的含义……是什么……”
宁奕触摸着面具,直至那副神念烙刻的画面消散。
他轻声念着狮心王留下的问题。
征服的含义是什么?
征服的含义很简单。
让一个人跪倒。
即是征服。
征服的含义也很复杂。
你可以用刀砍去那个人的双腿,可以用斧逼迫他的身躯,可以用太多的外力,使一个人屈服……但那不是真正的征服。
真正的征服,是让一个人心甘情愿跪下。
面具里倒映的最后画面。
是那个男人翻身下马,独自一人,牵马漫步草原。
人潮渐稀,尸骨堆叠。
最后停步,面前是断剑和残垣。
身后是倒旗和悬颅。
秋风萧瑟,孑然一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 破案
两千年前的‘乌尔勒’统御草原,花了近十年的功夫。
八王旗归心,并非易事。
荒人这股力量,如今势微,但如果有一位良主统御,那么未来必定大放异彩。
这就是宁奕今日不愿与金鹿王帐发生冲突的原因。
要建立“乌尔勒”的权威,他就要在王帐内拿出证明边陲叛变者存在的证据。
……
……
“宁奕,这就是你所谓的‘查案’?”
回去路上,叶红拂发问。
宁奕笑了笑,没开口。
这一趟去金鹿王帐,本以为是寻气追凶,到时候自己和叶红拂驭剑而出,没想到金鹿王还回帐了。
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太平”。
“不用急,接下来就是麻烦你的时候。”宁奕给叶红拂传音两句。
红衣女子蹙起眉头,望向宁奕,道:“你确信?”
宁奕点了点头,道:“不会有错。”
分别之际。
大可汗带着歉意道:“乌尔勒,是我冲动了。”
田谕寄信的本意,是希望草原内部不要插手,追凶之事埋线细挖,等待合适时机,一并掘起。
今日他带着乌尔勒,直接闯入金鹿王帐,寻气追缉,此事已经闹得母河沸沸扬扬,想必此时,八王旗各部都在议论巨像高台的叛变者,猜测是谁出卖了边陲情报。
“无碍。”
“大可汗,接下来就不劳烦您了。”宁奕轻声道:“此案已经破了。今夜等我消息便是。”
躲在宁奕怀中的小狐狸,听闻此言,眼神亮了亮,身子却努力往内缩了起来。
……
……
“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回到自己的营帐。
宁奕将白微掷出,这次小狐狸学乖了,没有幻化人形,而是任由宁奕摔在床榻上,顺势打滚,咕噜噜翻了几圈,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脑袋埋起来。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宁奕冷笑一声,抬起一只手,作势要打。
“砰”的一声,烟雾缭绕,白微幻化成人,仍然是那副脑袋死死埋入床榻被单的姿态,只不过腰身俯地极低,拱起的蜜桃翘臀,递到了宁奕的手边,一副任君鞭挞的姿态。
宁奕无动于衷,掌心凝聚雷法。
噼里啪啦的雷光,在营帐内亮起。
白微吓了一跳,连忙转了身子,双手搂着棉枕横在身前,一副惊恐神情,“宁……宁先生,奴家可没做什么坏事。”
宁奕收了雷法,淡淡道:“以铜镜与你联系的那位妖君,不是埙妖君吧?”
白微欲言又止。
宁奕一只手从白微胸襟中拽出那枚古镜。
他把玩着那枚古镜,带着讽刺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十分清晰。
“我知道你听得见。这几日,想必运筹帷幄,胜券在握,对我失望极了吧?”
自己在巨像高台掳走白微,刻意留下一面镜子,没有摧毁,就是要钓出龙皇殿背后的“谋士”!
对宁奕而言,能否揪出草原叛变者,并不重要。
因为最差的情况,也就是龙皇殿将其接走,对方
逃掉了,便不会再影响后续的战略部署。
但能否揪出此次隔着棋盘,与自己真正博弈的棋手,却很重要。
他在明,敌在暗。
这番言语之下,古镜一片死寂。仍然没有动静。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草原这边的‘叛变者’,得是什么身份,才能让龙皇殿都费劲心思,想要搭救。一位草原王……真的值得么?”
宁奕笑了笑,道:“草原王,纯种出身的荒人,死了也便死了,即便是三大姓草原王愿意投诚,也不值得北妖域大费心思搭救带走。”
北妖域龙皇殿,妖族天下顶级大势力,坐拥数位妖圣,麾下妖君层出不穷。
草原王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其在草原。
如果到了龙皇殿,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古镜如死物,但宁奕知道,那端的“妖君”正在听着自己此刻的每一句话。
“本来我还不敢笃定,到底谁与妖域联系,通过什么手段联系……直到我进了金鹿王帐,再到金鹿王回帐,我反而可以确定,一开始的想法,没有错。”宁奕笑了,“金鹿王妃安岚的梳妆台上,一应俱全,可惜没有镜子。那般细心保养的一个女子,梳妆台上最不该缺的,就是镜子。”
“你与埙妖君使用‘镜子’的方法不同。我感知不到你的妖力波动……虽然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一点的确厉害。”
“只可惜你犯了一个错误……这几日,白微给出的情报太少了。如果不能给予‘信任’,何必通过镜子联系?”宁奕笑了笑,“那位金鹿王妃,平日里就用同样的秘术与你联系吧?梳妆台缺失的镜子,就是媒介……她是你的什么人?”
仍然死寂。
没有声音。
“还在硬撑。”宁奕摇了摇头,道:“接下来就让你死心。”
帘帐被拉开。
云洵抱着一沓资料入内,道:“宁奕,这是你要的档案文卷。”
情报司鹰团,在入母河之时,就已经分散开来,八王旗内部最强大的情报部署就位于雪鹫领,这也是宁奕完全执掌的一面王旗……这段时间,田谕配合着鹰团副官雪隼,规划档案,整理出了这一份宁奕所需要的文卷。
这份档案里,记载了金鹿王和王妃相识的过程。
在金鹿王傅力年幼之时,曾经北去边陲历练,那时的傅力不过十六岁,天赋异禀,境界不俗,那一次历练奠定了傅力的小可汗之位,也让他带回了自己的未来妻子。
根据雪鹫文献记载。
后来的金鹿王妃安岚,当时被傅力带回母河之时,大约十一二岁,是个极其可怜的孩子,据说她在北方边陲无父无母,孤苦无依,险些死掉,被傅力捡了一条命,回到母河,才开始慢慢学习荒人语言……
后来傅力和安岚相爱,还在母河引起起了不小的风波。
荒人内也有高低贵贱,一位边陲捡回来的孤儿,怎能配得上未来三大姓的草原王?
而且私下里,有不少流言蜚语,恶意流传。
因为安岚实在太美了。
这位边陲捡回来的女孩,仿佛有驻颜之术,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动。十年之后,仍然是一副幼嫩孩童的模样,身段倒是发育起
来了,窈窕袅娜,但面容却还如稚童一般。
看到了这里,宁奕回想起白日见安岚的那一幕。
如今距离安岚婚嫁,又过了十年,她还是那副稚嫩模样。
如此异样,怎能不引起外人嫉妒?
宁奕收了古卷,对白微道:“带上镜子,随我出去。”
“宁先生……您要带我去哪?”
白微抿起嘴唇,神色有些惊恐。
宁奕一只手向她抓去。
“砰”的一声,再是烟雾迸发,白烟缭绕,白微人形支撑不住,重新化回一只小狐狸,而那枚镜子,则栓系在胸前,犹如一枚黑色宝石。
……
……
夜幕降临。
金鹿王帐,篝火点起,因为白日的冲突,此刻的王帐领地,气氛显得更加肃杀。
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黑衫年轻人,肩头立着白狐,缓步走入王帐。
“乌尔勒……你还敢来?!”
负责巡守营地的禁卫呼察,盯着年轻男人,之前心中的敬畏,在今日的冲突之中烟消云散。
这一次,宁奕身旁并无外人,只有他自己。
宁奕对着这位高大荒人笑道:“白日之事,实在抱歉。我专程至此,是来向金鹿王赔礼道歉的,麻烦你向王爷通报一二。”
呼察神色阴晴不定,道:“王爷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宁奕仍然在笑,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呼察皱起眉头,道:“乌尔勒大人,请你改日……”
他眼前一花。
下一刹,宁奕便消失在他的面前,这位魁梧大汉后背汗毛全部炸立,陡然回头,看到了乌尔勒那张微笑的面庞。
宁奕轻声笑道:“大隋有几句话……我不太喜欢,但很有道理。”
“一句叫来都来了……还有一句叫多大点事?”
他柔声道:“既然你不愿意禀告,便麻烦你小憩一会。”
呼察刚刚要开口,便觉得喉咙一阵堵塞,两根手指点落在他眉心,一缕神魂之力荡开。
这位魁梧汉子,在宁奕“搀扶”下,缓缓跌坐在地,低垂头颅,鼻息均匀地睡去。
夜影篝火,一道鬼魅身影,缓步行在营帐之内。
宁奕背负双手,气机内敛,他走得很慢……命字卷山字卷相互配合着搜寻此地的气机,确保没有遗漏。
最终,他来到了金鹿王的营帐。
营帐之中,火光倒映出高大男人与娇弱女子相互依靠,斟酒互饮的模糊影像。
宁奕摇头笑了笑,掀帘直接入内。
“哗啦”一声。
阵法破碎。
火光四散犹如镜花水月……这营帐内的气机瞬间变幻。
哪有什么两人相依,彼此斟酒的甜蜜画面?
营帐内,一片冷清。
白日里披着金甲的高大男人,此刻甲胄尽卸,一半衣衫褪下,坐在桌案篝火前,正在给自己擦拭涂抹伤口。
金鹿王陡然抬头,看见宁奕入营,瞬间变了面色。
杀机满溢,却被一句话轻轻堵了回去。
“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纸人
宁奕笑着来到金鹿王营帐内,他轻飘飘破开这座阵纹,同时袖袍里掠出四张符箓,内悬在营帐四方。
四道青灿光芒,将王帐内的气机重演。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斟酒的画面,重新倒映在王帐帐面。
“不用担心,外面人看不到的。他们会以为王妃还在营帐内。”
宁奕大大咧咧拉了把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然后抬掌,倏的一声,玉案桌面摆放的那一壶好酒掠入掌心。
他打开酒壶,轻轻嗅了嗅,道:“好酒。”
金鹿王神情阴沉。
他坐在玉案一侧,桌上点着一枚油灯,右臂肩头的箭镞伤口孔洞,看起来纤细而又狰狞。
“乌尔勒,你不该来的。”
傅力盯着宁奕,道:“我本不想出手的。”
他缓缓站了起来。
宁奕的声音也悠悠响起。
“三大姓的君王,各个都是星君境强者。其中以你金鹿王最为年轻。”
宁奕微笑道:“不错,的确有成为下一任大可汗的潜质……但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此事可要想清楚,一旦打起来,可什么都暴露了。”
金鹿王沉默下来,他望向营帐,知晓此刻外面的人,看到的乃是什么场景。
白日他带着王妃,从蠡原狩猎,满载而归。
今夜一旦开打……所有人便会发现,王妃不见了。
到时候,是非真相,自然就揭晓了。
金鹿王盯着宁奕,寒声道:“你没有把这件事捅出去?”
“这个问题……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我今夜一个人来,便是诚意。”宁奕轻声道:“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关于……”
“关于你的那位王妃。”
白日里,那个娇小可怜的女子,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而此刻营帐,只有金鹿王一人,而他的身旁,则是多了一张孤零零的纸人。
自己观气之时,看不出丝毫异样……这便是最大的异样!
人有喜怒哀乐,但凡生有情绪,观气之时,也能看出一些变动,命字卷占卜得到一张白纸的情况,这还是头一遭。
联想到那位古镜妖君的手段,宁奕心底大概也有数了。
这大抵是一道克制自己的法门。
自己虽有“天书”,但归根结底并非是徐清客这样才智逆天的谋士,命字卷的运用不够熟练,修行境界比不得清客先生,逢事想窥三四缕气运,却只能算得一二分天机。
宁奕抬起手掌,那张纸人呼啸而来,掠入掌心。
他以一缕神性催动,纸人瞬间便化为一团白光,氤氲之中,重新凝化出那道袅娜的身影。
神念再扫了一遍。
命字卷看去,仍然看不出端倪。
宁奕眼神沉了沉,这手段……很有意思,明明是妖术,却不显露妖气。
“乌尔勒——”
金鹿王有些急了。
宁奕笑了笑,瞬间收拢神性,这团影像扩张地快,收敛地更快,重新化为一片残纸,被宁奕掷出,落入傅力掌心。
“放心。我对这张纸人不感兴趣。”
金鹿王小心翼翼将纸人捧在掌心,目光触及纸人的那一刻,如水一般温柔。
这一幕,被宁奕看在眼里。
“安岚王妃是妖族天下的大妖。”宁奕轻声道:“按照草原规矩,此
事一旦暴露,你要被撤销金鹿王旗执掌人的身份。”
傅力将纸人收起。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倦,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么?”
“真不在乎,就不会回来了。”宁奕也笑了,道:“边陲战线情报败露,我重回草原的消息也传回母河,王妃出逃,你应该跟着一起逃走才对。”
金鹿王冷笑道:“我不在乎的是虚名……而非是草原的荣耀。生在金鹿王旗之下,怎可叛敌外逃?”
“哦……”宁奕淡淡道:“所以你假意外出,对外说是临时起意狩猎蠡原,实际上是想追回王妃。但结果,似乎是失败了。王妃逃走的事情,就算没有人发现,也藏不了多久,你打算怎么向大可汗解释?”
金鹿王一边擦拭伤口,一边面无表情,“我尝试追回安岚,但是失败了,她的境界比我要高。”
“真是感人至深啊。”
宁奕看着伤口,笑道:“到时候,这伤口就会成为证据,那你可要早点坦白,否则这道伤疤可就好了。”
金鹿王面色难看。
“你回到王帐,是想替安岚争取时间吧?”宁奕也不再拖沓了,他背负双手,站起身子,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龙皇殿那边的大修行者已经告知她了,我回到母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她,缉杀她!”
傅力笑道:“无论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安岚她已经逃到了草原的北方边陲界限。”
“已经逃到了北方边陲界限,但还没逃出草原,不是吗?”
傅力的面色僵住。
他抬起头,看着宁奕,乌尔勒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
“想必你也猜到了,白日来营帐,我是来找某样‘物事’,好发动寻气术的。”宁奕来到了梳妆台前,拉开一面小柜子,然后取出了一枚脂粉盒,轻轻打开,一股浅淡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之中。
白色小狐狸的面色陡然变了。
这股香气,极其熟悉。
宁奕意味深长望了白微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回金鹿王,笑道:“金鹿王妃天生丽质,驻颜不老,哪里需要这么多瓶瓶罐罐,这里大部分的脂粉都没动过……倒是这一款用了些许。不巧的是,这一款我是见过的。”
妖族天下,活剥孩童皮骨,炼制的脂粉。
“所以我白日取了些许脂粉,做了占卜。”
宁奕把命字卷的推算,对外称作“占卜”,毕竟其他人也无法理解执剑者对于因果的掌控手段。
他报出了一个方位。
“北方草原,鱼凫山。”
金鹿王面色瞬间苍白。
“你说你拦不住安岚,我是不相信的……王妃的实力,我猜最多是命星境界的修行者吧?”宁奕笑了,道:“能瞒过大可汗感知的,只有涅槃。可是‘元’住在天启之河,对于涅槃气息的感知无比敏锐,涅槃不敢踏入草原……如果抓不到王妃的话,你的呈词真伪,也无法印证了。所以我请了一个打手,一个很厉害的打手。”
傅力紧张起来,他想到了白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红衣女子剑仙。
不发一言,但却给自己极大的压力。
“乌尔勒——”
他陡然起身,一拍桌案,气浪翻滚,整张桌案被这一巴掌直接拍垮。
宁奕摆了摆手,不为所动。
有自己布置的阵纹在。
只要不
出营帐,这点动静根本不算什么……外面人根本听不见。
“放心。只要王妃乖乖配合,她不会受伤的。”宁奕轻声道:“毕竟我也不想杀她,我要做的事情……只针对一个人而已。”
金鹿王死死盯着宁奕,看到后者的眼神转向了肩头。
那白狐的胸前,悬着一枚黑镜……气息很是熟悉。
宁奕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引黑镜那边的龙皇殿妖修出面。
而直至此刻,那面镜子仍然一片死寂。
还在死撑……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宁奕心底冷笑一声,不再去看黑镜,心想到时候有你哭的。
他转头望向金鹿王,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安岚妖族身份的?总不会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吧?”
这句话说完,金鹿王怔住了。
宁奕皱起眉头。
“母河上三姓的小王爷,第一次外出历练,便捡回来一个不会说荒人语言的孤女,然后小姑娘越长越漂亮,容颜不老,最后娶了当王妃。”他眼神中掠过一丝狐疑,道:“任谁来看,都是只有撰本里才会发生的故事吧?”
这位金鹿王……不会这么天真吧?
看到金鹿王由衷地陷入恍惚之中,宁奕不可避免地沉默下来。
他目光微微偏转,注意到王帐内有一个很大的书架,那书架上,摆满了自己所说的撰本故事……还真是讽刺啊,这一幕真实的发生在了现实中。
宁奕声音很轻的一句话,让金鹿王从恍惚中醒来。
“如果没有我,边陲会有十万人,死在这次叛变中。”
如一击重锤。
那个高大男人,跌坐在床榻之上。
过往的回忆如飞絮,在这一刻被击打地四散,只剩下飘零的战火与浸满鲜血的大旗……因为宁奕所说的这句话,实在太真实,也太残酷了。
母河情报的流出,对于西方边陲的战事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如果这一次不是乌尔勒及时赶到。
那么迎接草原的,便是妖族天下毫不留情的痛击,以及家园破碎的覆灭之潮。
“不……不是这样的……”
男人痛苦的呢喃声音,在摇曳的烛火中破碎。
他双手抵住额头,那张纸人从怀中飘出,在热风中摇曳飞舞。
宁奕站在这片热寂的帐内,他抬起头,目光透过蓬顶,望向遥遥无垠的星空。
算了算时辰……应该到了吧?
……
……
一**月。
倒映孤山。
夜色如海,沉浮层叠。鱼凫山尽头再北,便可跨越草原北方边陲界限,此地妖潮聚集,地势险峻,荒人重兵驻扎之下,易守难攻。
一位披着斗笠,骑着骏马的娇弱女子,勒马而立,她抿起嘴唇,神情紧张注视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那柄飞剑。
飞剑上,坐着一位红衣如流火的惊艳女子。
“宁奕这个王八蛋……骗我说是星君境的大修行者……”叶红拂没好气地隔着数百里骂了几句。
自己果然被忽悠了。
白白跑了一趟腿……不过好在是拦住了。
她跃下飞剑,来到娇弱女子面前,摘下斗笠,看到那张苍白面孔,笑道:“长得不错,我见犹怜。”
叶红拂淡淡道:“金鹿王妃安岚,乖乖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