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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云海

    风云呼啸!

    眼前是无尽倒卷的流云,耳旁是刺骨凛冽的寒风。

    一柄飞剑,划破云海,向着极北掠去。

    宁奕以“逍遥游”施展世间极速,带着叶红拂夺命狂奔,二人身后,是漫天妖气,如海潮一般翻覆滚来——

    北荒七位王爷。

    还有孔雀道人。

    两拨妖潮,左右绞杀,同时追击宁奕。

    对他们而言,宁奕是一枚绝不可放过的“大道果”!

    “死!”

    一道怒叱,如炸雷般,在宁奕脑后响起。

    宁奕回头,看见禺狨王挥舞金灿长棍,一跃而起,将棍棒高高举过头顶,力沉山河砸来——

    这一棍,让宁奕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砸剑”的影子。

    “来得好!”宁奕沉声长喝,脚踩飞剑,倒掠而出。

    拔剑!

    细雪出鞘,化为一道银白剑芒,自下而上地砸在禺狨王金棍之上。

    “珰”的一声。

    颤音席卷八荒风云,震荡方圆数里,两位星君境界大修行者的交手,荡开了数百圈星辉与妖气。

    竭尽全力,抵砸一棍的禺狨王,面色瞬间苍白,接着一抹鲜血从喉咙涌出。

    强!

    好强!

    这个年轻人族剑修,体魄气血竟然比妖君还要旺盛!

    “噗——”

    禺狨王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宁奕砸地倒飞而出,像是一枚断线风筝,被另外一位妖王扶住,才勉强止住退势。

    宁奕并不恋战,对他而言,杀死这几位北荒妖王,也并不能改变局势。

    一击砸中,立即后退。

    细雪剑光锵然回鞘,宁奕重新稳稳落在飞剑之上,他操纵剑尖,向着极北施展全力逃窜。

    耳旁是叶红拂略微颤抖的声音。

    “孔雀杀过来了!”

    流窜在云海之上的一把纤细飞剑,像是无垠大海上的一朵洁白浪花,而在其身后,则是掀翻整座世界的磅礴海啸……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那朵飞掠如坠落陨石的五彩神芒。

    孔雀道人神情阴沉,背后生出千丝万缕的雪白光芒,直射穹顶,与“天海楼”遥遥对应。

    远远看去,像是他在拽动天海楼前行。

    但事实上,则是天海楼给予他加持,使他以一种比宁奕更快的极速追掠而来——

    那道五彩神芒,不断穿透云层,与宁奕的飞剑,距离“缓慢”拉近。

    “人族宵小,还不授首?!”

    磅礴雷音,穿透云层。

    孔雀道人双手抬起十指,凝结法印。

    踩在宁奕飞剑上的红衣女子,神情凝重,同样十指抬起法印。

    “去——”

    孔雀神情阴冷,结下佛门神通“无畏狮子印”,顷刻之间,光芒大作,道人额首隐约有佛门青芒笼罩。

    万年之前,孔雀一族本就与佛门有缘,后来叛去东妖域,远离大隋,但佛门神通却不曾失去流传。

    虚空之中,青芒搭结,妖力凝化一头青狮,向着宁奕飞剑撞去。

    也正是这一刻,叶红拂完成印法,她抬起双手十指,十根玲珑指尖被结印剑气击碎,血肉模糊。

    红衣女子抬臂拉扯出丝丝缕缕猩红血气,而这朦胧血气之中则是萦绕肃杀剑意。

    下一刹!

    猩红血气凝化飞剑。

    叶红拂以自己的“

    生死道境”,演化将军府的绝学“驭剑指杀”!

    漫天血色飞剑撞向无畏狮子印。

    针尖对麦芒。

    从云海上空来看,宁奕驾驭的飞剑,像是被一个巨浪拦腰卷中,孔雀的狮子法印,直接将整柄飞剑,连同飞剑上的二人全都吞没——

    女子嘶哑的喝声,也被吞没。

    叶红拂竭尽全力,抬起双臂,支撑着自己的血液凝化飞剑,不断撞击那枚青灿法印。

    瞳孔之中,那磅礴青芒,越来越近。

    “吼——”

    狮子怒吼,吞天而至。

    意识即将被吞没的那一刻,一只手拽住她后颈,就如先前她拽着宁奕后衣领甩出孔雀杀决的画面那般……

    宁奕拦在叶红拂面前,以后背硬生生抗住了整座无畏狮子印的绽放。

    他闷哼一声,指尖掠出一缕生字卷生机,制止叶红拂继续透支血液的愚蠢行径。

    生死道境,也不是这么用的。

    再继续下去……无须孔雀动手,她自己将炼干所有血液。

    飞剑在一瞬之间下坠百丈。

    “不要睡,醒过来!”

    宁奕怒喝一声。

    这一道怒喝,动用了命字卷力量,直接震在叶红拂神海之上。

    恍恍惚惚的红衣女子,头疼欲裂,但紧接着便恢复清醒……她感受到了心脏飘溢而出的失重,紧接着便是剧烈袭来的增压,飞剑以不可思议地势头调转,剑尖直抵苍穹,拔地而起,化为一道雪白长虹。

    这抹细微到云海几乎可以忽略的浪花,在被海啸吞没之后,倔强而坚强地钻了出来——

    站在飞剑剑尖,施展逍遥游亡命而逃的黑袍男人,咬着牙齿,撕扯一截黑色衣袍。

    宁奕拽下一条袖袍,指尖抹过,将其淬炼成“神性腰带”,在自己腰间狠狠栓系一圈。

    他拔出细雪,沉声道:“你来驭剑。”

    “我来驭剑……”叶红拂声音虚弱,喃喃道:“会被孔雀追上的……”

    “逍遥游跑不过天海楼。”宁奕抬头望了一眼穹顶的雪白琼楼,将那截黑色衣袍腰带缠绕一圈,他让出了剑尖的位置,“我驭剑,一样会被孔雀追上。”

    叶红拂明白了他的意思。

    宁奕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细雪,双手持握长剑,语气变得平静而又镇定,“距离极北云海,还有一百里。这一百里,我来抗。”

    叶红拂接管了飞剑,她踩在剑尖上,宁奕则是用那截衣袍为纽带,注入神性,以一个极其简陋而有效的方式,将两人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从这个举动便可以看出来。

    这个家伙没多少力量了。

    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还需要外力连接,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飞剑。

    微微一瞥。

    叶红拂看到了宁奕后腰被妖力贯穿的那道伤疤,无畏狮子印的杀意如附骨之疽,不断向内渗透,黑袍被焚烧,血肉翻开,滋滋作响。

    “宁奕——”

    她恶狠狠开口,但因为受了重伤,以至于这份凶狠语气,此刻听起来也显得软绵无力。

    “谁让你替我挡的?”

    宁奕笑了笑。

    “别想多了。”他背对叶红拂,轻声道:“我们都是亡命之徒,把命压在灞都的刺杀上。”

    有些耳熟的一句话……叶红拂一怔。

    是她在北荒孤山说的。

    “两个亡命之徒,相互扶持罢

    了。”

    宁奕将那截黑袍系紧,沉声道:“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记住,接下来全力驭剑,不要再出手,生死道境留着以后回大隋杀人用吧……”

    宁奕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把飞剑驶入云海,至于孔雀,还有那些烦人的杂碎,就交给我好了!”

    叶红拂催动剑气。

    飞剑易主。

    失去了“逍遥游”的剑意加持,整柄飞剑的速度竟然没有下降,宁奕有些讶异地回头,看到了红衣女子被剑意笼罩的半边侧脸。

    踩在剑尖的一席红衣,衣袍之中渗出滚滚剑气,滚烫地像是一座炽烈大日,她并没有听从宁奕的建议,反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催动“生死道境”,体内的鲜血被灼烧地沸腾起来。

    飞剑狂暴地怒吼起来,被道境渗透之后,剑身转变成为触目惊心的大红血色!!

    宁奕有一种错觉。

    这个女疯子,如果真的燃尽鲜血,可以劈死两座天下的任意一位同阶对手。

    一柄飞剑,穿透云海。

    漫天妖潮之中,宁奕持握细雪,他平静注视着天海楼投射而下的金翅大鹏鸟,感受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妖气将自己淹没——

    举剑。

    挥剑。

    递剑。

    砸剑。

    忘却了所有的出剑,像是回到了年少时期一板一眼凿砍木桩的时代,他四平八稳站在原地,眼中只有那个不动的敌手……叶红拂燃烧鲜血,以生死道境催动的飞剑,平稳的就像是安乐城的府邸大地。

    而孔雀,北荒王爷,金翅大鹏鸟,在宁奕的眼中,都逐渐失去了面孔。

    一个一个,都化为了府邸小院里的木头人。

    禺狨王与宁奕对砸了九下,打到最后,妖身体魄被反震破开。

    北荒白象王的板斧,被宁奕一击砸剑打得宝器破碎——

    孔雀王追赶上来,大日密印,明灯法印,熏香宝印,诸般神通,都被宁奕一剑一剑凿砍劈开。

    他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樵夫。

    而再精妙,再玄奥的神通,到了面前,也都沦为了普普通通的樵木。

    一剑下去,支离破碎。

    大道,规则,铁律,统统破碎。

    叶红拂的鲜血燃烧到了最后,飞剑的速度开始陡降,妖潮将两人吞没,而宁奕的方圆三尺,则是形成一个完美无垢的大圆,剑意笼罩之处,妖灵撞击则死,一触则碎。

    沉浸在忘我之境中的宁奕,猛地回过头来。

    他看到了一张苍白没有血色,极其憔悴的面孔。

    那个驾驭飞剑的红衣女子,气若游丝,几乎快要坠下飞剑,仅仅凭借一缕意念,支撑着飞剑“缓慢”前行。

    如果不是那条神性浸染的腰带,叶红拂已经坠下飞剑,被妖潮吞没。

    “极北……云海……”

    叶红拂嘴唇干枯,喃喃道:“到了……”

    飞剑的远方,就是被称为极北禁地的云海……亿万云雾蒸腾缭绕,如穹顶大泽,深不可测。

    宁奕神情怔住……他感受到了白骨平原的呼唤。

    心中的困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空之卷”之所以会将宁奕带来这里,是因为它在这里感受到了召求……

    最后一卷失落的古卷。

    因果卷。

    ……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在12点。)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鱼

    磅礴云气,一缕一缕粗壮如柱,柔软似蛇,蒸腾合拢,翻覆荡散。

    北荒尽头的云海,被誉为“生命不可逾越”的禁区。

    与倒悬海古战场一样,涅槃境下的修行者,无论是人族是妖族,但凡敢入禁区,便是有死无生。

    而真正抵达涅槃境的大能、妖圣,往往对禁区之事缄口不提,于是即便是涅槃座下弟子,也不知道……禁区之内,到底有什么。

    孔雀和那几位北荒妖王,都没想到,宁奕竟然敢往极北云海去逃。

    这个只是星君境的人族剑修,逃到极北禁区,哪里还有半点活路?

    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

    禺狨王面色苍白,他手中的金棍已是豁出好几个缺口,已经成了废品,与宁奕对剑的那几招,他一次气血更比一次强盛……那个人族剑修则更恐怖,每一次都能稳压自己一头!

    那把雪白伞剑,亦是他见过最蛮横不讲道理的宝器。

    不是锋利。

    要论锋利……妖族天下也有锋利之剑。

    而宁奕手中的“细雪”,则是让禺狨王感觉……这不是剑。

    有时候像是一把斧子。

    大多数时候更像是一根棒槌!

    无论如何,都不像剑。

    尤其是对招对到最后一式,禺狨王觉得浑身气血上涌,几乎要从天灵盖炸出来了,宁奕剑意涌入自己脑海,他竟然看到了一尊通天盖地的妖猴法相——

    那一幕观想画面实在太吓人了!!!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这个人族剑修的剑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同样觉得匪夷所思的,还有其他几位北荒妖王,虽然久居极北,安逸闲散,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外界一无所知……大隋天下的几位年轻天才,再强也得有个限度,在星君境界硬生生扛着两拨妖潮,逃窜一百里,这种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这是比妖还妖的人。

    妖孽。

    那柄飞剑,义无反顾撞入云海禁区……飞剑上的两道身影,也被云雾笼罩,逐渐变得模糊。

    孔雀道人神情阴沉,他攥拢双拳,面色涨红如血。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宁奕竟然如此……

    不要命!

    这个人族剑修,拼命往极北云海逃,丝毫不管后果。

    最令孔雀愤怒的,是宁奕竟然真的从自己手上逃了,最后一截路程,飞剑坠速被妖潮吞没之时,他极尽全力,几大杀招齐出,试图将那把飞剑砸下云霄。

    而宁奕全都接住了!

    不仅接住了,还极其刚猛的接住了。

    孔雀道人双手藏在衣袖之中,无人看见,此刻这位道人的指尖不断颤抖,凝结法印的虎口渗出丝丝缕缕血气……

    他与宁奕的交手,非但没有击坠飞剑,自己反而受了伤。

    孔雀盯着云海禁区,神情阴沉至极,在宁奕撞向禁区的那一刻,他脑海里也闪过一个念头——

    杀过去!

    哪怕杀入云海,也要将宁奕斩杀!

    此子绝不可留,星君境中,能与自己斗至斡旋阶段的,便是凤毛麟角。

    宁奕在灞都城刚刚得了黑槿造化,若是有朝一日走出云海……自己将不再是其对手。

    闯入云海的这股冲动刚刚涌上,就被孔雀的理智压下。

    宁奕手上,有着斩杀不可杀的古怪力量。自己一缕魂魄寄存在芥子山上,但若是贸然闯入云海,很有可能会被宁奕反杀……而且,无法复生!

    帝子和郡主就是这

    样死在这个人族剑修手上的。

    深吸一口气。

    孔雀远眺云海,轻声道:“敢入云海,你们已经是死人了……我犯不着和死人搏命。”

    ……

    ……

    妖族天下最美的景色是什么?

    会有很多人说,是极北的云海。

    这里极光垂落,时而迎来永昼,时而迎来永夜,云雾翻滚,不可窥见全貌……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仙境,那么一定是北荒云海。

    据说灞都城的云域布置,便是参照了这里,就连灞都老人也亲口说了,北荒云海,是妖族天下最美的地方——

    而最美,也就意味着……最危险!

    越是平静,便越是暗潮汹涌。

    一柄颤颤巍巍的飞剑,游掠在云层之上,飞剑的掌控者再度易主,宁奕驾驭着飞剑,小心翼翼在这片未知的云域上前行。

    入目所见,一片银白。

    云海禁区,寂静地可怕……这里没有丝毫声音,因为根本没有生灵能够在这里活下去。

    他回过头,看着叶红拂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

    那截栓系二人的袖袍,并没有松开,宁奕还需要以此为媒介,撑住叶红拂随时可能会坠下飞剑的身子……叶红拂真的是一个疯子,最后的亡命一百里,她几乎焚干了自己身体内的每一滴鲜血。

    身后的那些妖潮,远远悬停在禁区之外,不敢入内。

    “呼……这里没有危险。”

    宁奕缓缓停住飞剑,悬在云海边缘区域,确认了这一片区域是“安全”的。

    他没有深入。

    当务之急,是查看叶红拂的伤势。

    宁奕缓缓卸开缠绕腰间的黑色袖衣,将叶红拂抬起,轻柔放下,使其躺在另外一把飞剑剑身上。

    叶疯子的衣衫被剑意烧得支离破碎,雪白的肌肤浮现大片大片鲜艳红色,像是被烤干了的瓷片,随时都会枯萎的花瓣。

    宁奕闭上双眼,非礼勿视,之前在灞都坠落之时救她一命,便是这样的。

    只不过此刻容不得他非礼勿动了。

    宁奕找准位置,手掌有力地按住叶红拂心口,向内注入生字卷生机。

    宁奕神情微变,掌心肌肤始一接触,便被灼烫出滚滚白烟……这哪里还是一个人该有的温度?

    叶疯子的胸腔内,残存着不多的鲜血。

    她并没有完全烧干自己。

    “虽然疯……但是也知道保命。”宁奕松了口气,他喃喃道:“幸好你遇见了我。”

    普天之下,能救叶红拂的,只有生字卷。

    生机徐徐注入红衣女子体内。

    她的胸膛缓缓鼓起,腰身向上拱了一个弧度,肌肤上灼烫烘烤出的血斑一点一点退散。

    半个时辰之后。

    一道剧烈的干咳响起。

    叶红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咳出的鲜血了,她向着身旁翻了个身,被宁奕稳稳按住,惊魂未定地盯着身下……云海苍莽,无垠雾气。

    “我们,逃出来了?”

    叶红拂喉咙像是被火燎一般。

    她痛苦开口,感觉浑身既冰凉又火热,如果没有记错,自己焚烧了九成的鲜血。

    这都没有死么?

    她缓缓握拳……虽然极其虚弱,但却没到“濒死”的地步。

    “换一个人,你已经死了。”

    宁奕幽幽道:“还有,我们不是逃出来了……而是逃进来了。”

    叶红拂缓缓扶着手臂,悬坐在飞剑之上,她望着那片静谧而瑰丽的云

    海,大隋天下的人间小巷,有许多画师画过这一幕景象。

    她所知道的,去过妖族极北云海的,就只有西海那位老剑仙。

    而如今,自己也成了画中人。

    宁奕也坐在飞剑上,双脚悬空,惊叹地注视着眼前画面。

    他与叶红拂保持了三尺距离,轻声道:“之前疗伤,我没占你便宜,两次都是。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啊。”

    叶红拂面色微红,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半解,春光外泄,连忙合拢红衫。

    她声音细若蚊蝇,“谢了。”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抬起一只手,指着远方云海涡旋的深处,此刻一片绚烂光华流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夺目。

    “我的两位师父,都来过这里。”宁奕笑道:“当年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来云海一趟。”

    叶红拂微微一怔,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宁奕的两位师父是谁。

    一位是西海老剑仙叶长风。

    另外一位,则是蜀山小霜山主,东岩子赵蕤。

    自己先前竟然漏算了东岩子先生。

    在此刻,叶红拂也生出一种恍惚,她忽然觉得天下何其大,一路北上,从将军府到草原,到灞都,再到北荒,历经坎坷。

    而在下一瞬,又忽然觉得天下何其小,自己已经是来过北荒云海的人了。

    而大隋之前那两位前辈,则是更加巧合地收了同一位弟子。

    她缓缓侧首,望着宁奕。

    能够被赵蕤先生和叶老先生收为弟子……那个家伙,真的很幸运啊。

    宁奕满脸不在乎地笑道:“云海真的很漂亮啊。就是可惜,让我失望了。”

    “……失望?”叶红拂蹙起眉头。

    “还以为北荒云海有多危险呢,看起来不过如此。”宁奕重新站在飞剑上,拍了拍屁股,淡然道:“等你静修好了……”

    宁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来时所留下的神性标记……已经被云雾遮掩消弭,完全找不到踪迹。

    “原来如此……”

    宁奕喃喃自语。

    如果没有猜错,这里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一旦闯入,便很难找到回去的出口。

    他的身旁,有人轻轻拽了拽衣袖。

    “宁……奕。”

    叶红拂的声音很虚弱。

    虚弱到,只能艰难挤出一两个字。

    “……看。”

    宁奕皱着眉头,缓缓回过头。

    那是比灞都城玄武撞向白帝更具冲击力的一幕画面。

    苍莽云海,数千万里的海上云气,被一头“巨兽”撞击破碎。

    那是一条大鱼,更像是一座横亘云海的冰山,它舒展着背鳍,“缓慢”挤碎漫天云气,垂天身躯游掠而过,天光遮蔽……在这一刻,宁奕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永夜的答案。

    所谓的永夜,可能就是这家伙的身子遮住太阳了。

    这是……传说中的……鲲。

    而那个巨大的,足以压塌整座世界,已经挤满自己整个眼帘的巨-物,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缓缓”驶来,翻滚的浪波将宁奕发丝和大袍吹得抛飞。

    那个家伙张开了巨大的鲸唇。

    这是根本无法躲开的一咬。

    半个云海……都会被直接吞入腹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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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直钩无饵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是叶先生写在剑法《逍遥游》里的楔言,亦是他坐观北荒云海之后的心得。

    在过往的无数年里,或许有那么几位人族强者,闯过妖族天下,来到过这片北荒之地……但给后人留下鲲鹏记载的,并不多。

    当初跟随叶老先生修行之时,宁奕研读剑诀,心中便在想,师父剑诀里写的不知其几千里,到底是几千里?

    真的有这么大的巨兽吗?

    而现在,他亲眼见到了。

    真的有。

    ……

    ……

    在离开大隋之前,宁奕特地去了一趟紫山。

    楚绡山主告诉自己,风雪原卦象昭现,灞都城和北荒乃是自己的两大凶地,能避多远则避多远。

    如今来看,紫山卦象果然灵验,这两处凶地,都是死局。

    可惜的是,自己已经入局。

    “逃!”

    宁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猛地一咬舌尖,神海瞬间恢复清醒,当下连忙催动两把飞剑,向着反方向掠去——

    宁奕全力催动逍遥游剑诀。

    不用剑诀还好,一用剑诀,身后便传来一道极其悠远的长啸!

    叶长风在云海游历悟道,缔造出这门剑道极速法门,也得罪了“鲲鹏大圣”,此刻剑法一出,那头庞然大物果然引起反应。

    轰隆隆——

    宁奕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身后云海崩塌的画面。

    叶红拂回头望去,小脸煞白。

    她喃喃道:“追上来了……”

    云海之上,本是烈光四射。

    此刻,所有的光芒,都被那具庞大的身躯挡住。

    整座云上世界仿佛来到了黑夜。

    而在这鲲鹏纵身一跃的定格画面中,叶红拂似乎看到了一袭飘忽的长衫——

    “奇点,奇点,奇点……”

    在最后千钧一发的时刻。

    宁奕拼命催动神念,寻找着这片云海禁区的奇点,只要有一枚奇点,他便可以拿神性去“开门”!

    或许开门之后,是另外云海禁区的另外一块杀地。

    但……宁奕别无选择。

    要么,被鲲鹏“吞”掉。要么,选择放手一搏。

    “找到了!”

    飞剑化为长虹。

    宁奕眼神一亮,细雪剑出,狠狠戳向面前,虚空破碎,绽放光火,一扇神性门户被剑气戳开——

    ……

    ……

    “孔雀。”

    禺狨王收起金棍,立于云海之上,睥睨望向那袭枯瘦道袍。

    他寒声道:“宁奕逃了……但你我之间的账,还没完。”

    孔雀道人双手拢袖,这片虚无云海的罡风吹拂道袍,长空散落出一片一片的五彩道纹。

    在他背后,数千根雪白长线紧绷,通向天际,那座始终悬浮在北荒上空的雪白琼楼,缓缓飘至。

    这座楼阁巨.物,像是一枚轻飘飘的风筝,被狂风鼓吹至穹顶。

    有天海楼在,孔雀便可以在这座天下的任意一处,挺直脊背。

    “哦,此言何意?”

    道人淡淡开口,取出一条巾帛,缓慢擦拭手掌,“你是想找本道算账了。”

    “你私闯北荒,屠岭北王府。此乃僭越大罪。”

    这番问罪,看似字字狠厉。

    但其实……软绵无力。

    如果禺狨王真的有实力,早已一棍子砸上去了。

    他知道,自己的问罪……多半不会得到什么答复。

    他禺狨王……乃至整片北荒,都没有资格向白帝索要答复。

    “本道哪也不会去。”

    孔雀道人一边擦拭手掌,一边慢条斯理开口,“天海楼会一直镇在云海禁区……宁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就是白帝的答案。

    他要以蛮力强镇云海禁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宁奕。

    北荒七位妖王,与孔雀形成对峙。

    一片死寂的云海深处,响起了一道浑厚声音。

    “孔雀。”

    琉璃无垢的云层,缓缓燃烧,一辆漆黑的龙辇,从虚空之中行驶而出,而此次龙辇之上,坐了两人。

    玄螭大圣和火凤并排而坐。

    孔雀道人蹙起眉头,收敛妖气,努力保持平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白帝陛下以天海楼镇压北荒云海,势必会引起龙皇殿的反击。

    “晚辈……”这两个字,孔雀说得很慢,很慢,“见过二位妖圣。”

    他盯着火凤。

    那位年轻妖圣,若只论修行年月,还要称自己一声前辈。

    之前火凤未突破前,二人还可平辈相称。

    如今论境界……他已是差了一道天堑鸿沟,此生不知可否逾越。

    灞都坠沉之后,火凤已经摆明阵营了么?

    孔雀心底冷笑一声,他虽然不是妖圣对手,可却丝毫不惧……原因很简单,自己头顶就是天海楼。

    陛下在看着这片云海。

    即便玄螭和火凤出手,灭杀自己妖身,他也不会就此湮灭死去。

    在芥子山留的那缕妖念魂魄,依旧长存,陛下会出手帮自己重塑妖身。

    “云海禁区,即便强大如陛下,也不愿肉身踏足,只在云上持竿垂钓……”玄螭大圣坐在龙辇上,他面无表情抬眸,望了一眼天海楼,幽幽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孔雀摇了摇头。

    这片禁区的特殊之处,妖族天下鲜有人知。

    白帝陛下临行之前,也只是交代自己,不要擅闯云海。

    “修行不易,越是境界高深,越怕因果业力缠身。”玄螭大圣淡淡道:“而这片云海禁区,便是两座天下最大的因果地。”

    “大圣对我说这些,又有何意?”孔雀道人微笑道:“晚辈自知修为薄弱,不敢踏足云海。至于因果业力……于我而言,更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

    玄螭笑了笑。

    “我只是想说……白亘可以放一座天海楼在云海穹顶。没人挪得动。”老人幽幽道:“可是你凭什么敢在北荒放肆?就凭一缕芥子山魂魄,不惧生死?可曾想过,老朽将你扔进云海禁区,会是何等后果,白亘会为你踏足这片因果禁区么?”

    孔雀面色一变。

    他当下顾不得颜面,扭身化为一只孔雀,极其苍莽地逃离。

    禺狨王以及一干北荒妖王,困惑看着龙辇上的玄螭大圣,一个个开口。

    “大圣。”

    “大圣……”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稳坐龙辇之上,没有出手之意,任由孔雀逃离。

    那道五彩神芒,亡命一般飞逃而去。

    “是火凤的意思。”玄螭大圣这才开口,他笑着望向身旁年轻红袍男人。

    “让他逃便是了。”火凤轻声道:“区区一位妖君而已,放了便放了。”

    老人望向火凤的眼神明显带着欣赏。

    这是在“栽培”对手。

    当年的孔雀要论惊艳,可是不逊色于这位灞都二师兄。

    如今二人已失去了相比较的意义……

    若能等孔雀晋入涅槃,再将其斩之,火凤的妖念道心将会更进一步。

    “岭北王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玄螭大圣柔声道,“此事后续,龙皇殿会妥善处理的……你们无事就退下吧。”

    北荒诸王一一行礼。

    “火凤,我带你去见陛下。”

    龙辇再起,穿透云海,向着穹顶掠去。

    火凤坐在大辇之上,轻轻呼吸,使自己心绪平静下来……他破境成为妖圣之后,几乎没怎么走动过。

    他其实一直很好奇。

    北妖域的这位伟大皇帝,到底寝居何处?

    素闻龙皇陛下,喜好垂钓和博弈,龙骨大殿布满棋盘,云海之上长竿投饵,北妖域统一之后,便极少有人见到陛下的真身。

    数息之后。

    黑龙龙辇带着玄螭大圣和火凤直抵云霄,在辇车之上俯瞰云海禁区,能够看到一层流淌蜿蜒如长河的扭曲虚空,那里布满了涅槃境才能清楚感知的“业力”……虚无凝成实质,像是一枚倒扣的大碗。

    只要你“站”得够高。

    那么整座人间,在眼中都不过是一颗米粒。

    那片数不清大小的云海,在辇车攀升的最高处向下望去,不再是一片“大海”,而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湖泊”。

    这里,比灞都城还高。

    远不止三千丈。

    一条纤细银白的长线,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就飘摇在这至高的虚无当中,可以湮灭妖君体魄的罡风,非但不能摧毁丝线,甚至无法使其摇晃颤动丝毫。

    而是一根钓线。

    钓线的尽头,一位披蓑老叟,坐在云海之上,静默如石雕,腰背佝偻,宛若长眠,肩头两侧披了厚厚一层霜雪。

    一杆大竿。

    一条钓线。

    他坐在九霄之上,垂钓九天十地最大的那条大鱼。

    钓线坠入云海,不沾因果,这位北域皇帝在这儿不知坐了多少年。

    始终没有钓上那条大鱼。

    因为……他的鱼钩是直的。

    不仅直钩,而且无饵。

    那枚生锈鱼钩,直直砸入一个虚无的“奇点”……他在钓的或许不是鱼。

    而是一份,撞入奇点的造化。

    黑龙龙辇,停在云海之上,虚无的罡风声中,火凤缓缓起身,玄螭大圣刚刚想要为陛下介绍……独坐云海尽头的老叟,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火凤沉默地望向下方。

    那片“因果湖泊”,似乎起了一丝涟漪。

    老叟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大鱼要上钩了。”

    长杆猛地下坠,绵连洞破天地的一线银白瞬息绷紧。

    云海禁区。

    以执剑者剑气,撞破一枚奇点的宁奕,感觉自己的后衣衣领陡然一紧。

    一枚生锈的直钩,戳 入衣衫,刺破肌肤,将他牢牢吸住。

    下一刻——

    云海尽头的老叟屏气沉息,双手撑拎大竿,陡然上提!

    ……

    ……

    (抱歉抱歉,这一章不太好写,写了很久。明早12点前还有一章。)

第四百三十章 真正的黄雀

    早在宁奕离开大隋,踏足北方天下之时,龙皇殿就盯上了他。

    巨像高台边陲,爆发的那一次兽潮,便是龙骨大殿的一场棋局算计。

    之后元出手,帮宁奕抹除因果,屏蔽天机……整场灞都寿宴,龙皇的意志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并不意味着,龙皇殿放弃了对宁奕的“谋划”。

    因为……

    龙皇始终坐在这片云海上。

    这位蓑衣老叟,即便是灞都坠沉,白帝出手,也没有丝毫动静……在整场事件中,他似乎才是那个看穿一切因果的智者。

    他知道,灞都局中,根本无需做什么,宁奕自会来到这里。

    只需在这里垂下钓线。

    大鱼,便会上钩。

    嗡——

    钓线紧绷,钩住了这份因果,龙皇才缓缓从石塑的姿态中醒来。

    这尊垂坐云海的老叟相,明明没有什么动作,但这一刹却像是从死物变成了活人……肩头覆盖的霜雪被无形劲气抖落,整个人变得盎满生机。

    老人声音巍巍响起。

    “火凤。”

    “你是我见过千年来最有天资的妖修。”老叟一边提竿,一边回头,绵延天地之间的那条银线陡然收拢,云海嗖嗖破碎,被一缕长光贯穿。

    老叟笑道:“一直以来,很期待与你的见面……没想到,竟这么快,你便成为妖圣了。”

    火凤神情复杂。

    他来到云海,捕捉到了这位北妖域皇帝的一缕灵感……也在此刻,明白了整场事件中龙皇始终不出的原因。

    对于白帝和龙皇这两位存在。

    他们二人,已经完成了“征服妖域”的壮举,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北妖域和东妖域都将以一种僵持的姿态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龙骨棋局再怎么算计,也无法磨灭芥子山的魂魄金池,伤不到金翅大鹏鸟的根本,天海楼再如何强势蛮横,也压不塌北妖域大殿的通天根柱。

    归根结底,这两位皇帝的个人武力,实在是太高了。

    于是……个人造化,便要胜过一切。

    谁能够再突破一层境界,谁便能以个人武力,取得两座妖域博弈间的优势,甚至奠定胜局。

    灞都被称为第三大超然势力,是因为整座妖族天下,没有“第四”。

    第四距离灞都实在差得太远。

    没有一个妖族势力,种族,能够像灞都城那样聚集三位妖圣,诸多妖君……而灞都城坠落的原因,便是它不曾拥有“皇帝”级别的战力。

    白亘一人出手,便碾压了整座灞都。

    两位皇帝,在这场事件当中,各自站在了至高角度,来夺取他们所需的造化,而在庞大的因果链中……真正的黄雀,不是白帝,而是龙皇。

    以不变应万变,直钩无饵,亦能钓取造化!

    “在那片云海中被钓取的‘因果’,是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

    火凤凝视着身下的湖泊,目光极力远眺,透过磅礴雾气,看到了一缕模糊影像。

    他沉默地望着提竿收线的老者,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与两位皇帝之间的差距……无论是实力,还是眼界,还是格局,都差了好几个层次。

    “恭喜陛下。”

    玄螭大圣柔声道:“宁奕身上,有五卷执剑者天书。”

    龙皇殿和芥子山,各自执掌一卷天书,分庭抗礼。

    如今钓起这份造化,陛下便执掌六卷天书。

    再加上这片云海里的“因果卷”……八卷天书,北七东一,今日起竿,便相当于陛下赢得了两座妖域之间战争

    的胜利。

    “恭喜?”

    龙皇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恭喜的太早了。真正的大鱼,哪有那么好上钩的?”

    垂坐云海之上的老叟,提拎钓竿的姿态陡然绷紧,单看面容,依旧气定神闲,但双足瞬间便陷入云海之中,身子险些倒滑掠出……那杆钓竿好似钓上了一件千钧之沉的重物,非但不愿上钩,反而要将鱼竿主人,一同拽下海来。

    ……

    ……

    时间定格在奇点破碎的那一刻——

    宁奕耳旁响起了极其轻微的刺啦一声。

    肌肤被某样锋锐尖利的事物戳破,一缕猩红鲜血,溢散在云雾之中。

    那是一根生锈鱼钩。

    没有鱼饵……但却有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刺破肌肤的那一刻,宁奕便感到了冥冥之中愿力的锁定。

    宁奕眉心燃起三叉戟清焰,命字卷点燃,他看到了云海之上漫天飞掠的命运长线,一条一条如雨丝贯穿天地,而此刻刺破自己后颈肌肤的鱼钩,则是被一根雪白笔直的钓线所串联……

    云海之上的那一头,连命字卷也无法完全看清的上游岸,坐着一位枯瘦蓑衣老叟,双手持着鱼竿。

    隐约之间,宁奕看到了老叟对自己的笑容。

    那张衰老模糊的面孔,笑意温和,但宁奕心头却浮现一股剧烈的危机……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张面孔。

    等等。

    想起来了……

    在巨像高台,埙妖君引召龙皇意志之时,天地变色,北妖域皇帝显圣而至,浮现了一张威严面孔。

    此刻端坐云海上的老叟,是北妖域龙皇!

    宁奕面色陡变,他倒持细雪,狠狠一剑,斩向自己后颈,迸溅出一蓬银白剑光。

    那根直钩,刺破肌肤,便深深入骨,似乎与自己的椎骨交融……自己竟然无法斩断?

    “对我出手——”宁奕咬紧牙关,将细雪递给叶疯子,道:“用生死道境,把这根鱼钩斩断!”

    叶红拂比宁奕还要果断。

    接过细雪,毫不犹豫,以生死道境抵斩而下!

    这可是世间顶级道境,以此斩首,没有金刚体魄,便会立即殒命。

    而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珰”的一声。

    刺耳入骨的交撞声中,宁奕咳出一口鲜血,他的后颈肌肤被生死道境磨灭,露出苒苒白骨,而剑气抵斩的那根鱼钩,锈光飞掠,竟然丝毫未损。

    “再斩!”

    宁奕低喝一声,双手向后握住鱼钩,他已经感受到钓线传递入骨的震颤……如果再斩不断,他就要被龙皇拽离云海了!

    “你疯了?”叶红拂挑眉道:“你会死的!”

    “斩!”宁奕语气极其坚决。

    “好。”叶红拂双手持握细雪,雪白剑身涌上一层血红雾气,她再次点燃鲜血,以生死道境,全力一斩。

    再是一声“珰”!

    叶红拂的双手虎口,被震出鲜血,全力一斩,非但没有斩开那根古老鱼钩,反而震得她倒飞而出。

    宁奕的后颈肌肤,在生死剑意下支离破碎,只剩下森然白骨,金灿血液在空中飞掠,他痛苦地嘶喝着,努力想要将鱼钩拔出。

    那根生锈破败的直钩,刺入后颈,仿佛真的成为了宁奕身体里的一部分。

    叶红拂低喝一声,踩着流云奔来。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宁奕砸剑的画面——

    砸剑!

    细雪流淌红光。

    这是属于叶红拂自己的“砸剑”!

    红衣女子一剑抡砍在细长钓线之上

    ,那根笔直垂落的银白长线,被剑锋划出一蓬圆月弧光,剑势抵压前冲,长线被拽成三角,宁奕感受着钓线传递而来的剧烈震颤,咳出一大口鲜血,只觉得自己的颈椎都要被锯开了!

    “蓬”的一声。

    叶红拂再次倒飞而出。

    钓线反弹的震力,作用在宁奕体魄之上。

    这股疼痛……已经超越了阎惜岭的生死大劫。

    这便是皇帝的手段。

    一根大竿,线垂千里,剑气不可斩,神性不可灭。

    直钩无饵,亦可钓取世间万物!

    云海穹顶的老叟起竿,绵延的启力从钓线上迸出,宁奕闭上双眼,感受着不可抵抗的沛然巨力,将自己从云海禁区拔离——

    而下一刻。

    即便闭上双眼,依旧感受到了比黑暗更黑暗的黑暗。

    “轰——”

    奇点破碎,虚空门户被冲垮。

    一张巨大的鲸唇,将半边云海都吞入腹中,深海巨灵的呼啸声听起来像是千万朵海浪在同一时刻炸开,直抵灵魂深处。

    宁奕和叶红拂,都被那只巨大的鲲鱼吞下!

    而那根钓线,则是不再笔直,大鱼吞下了鱼饵,向下坠沉,钓线被抿成了一个外抛的弧度,它用尽一切蛮力,要向云海深处钻去。

    这是要与垂钓的鱼竿主人角力。

    它要将鱼竿主人,拖下云海!

    嗖嗖嗖的放线声音,在云海呼啸的浪花翻腾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龙皇垂钓的长线瞬间便被大鱼绷紧。

    下坠至底的鲲鱼,死死咬住一截白线,它的肌肤被勒出鲜血,闭合的鲸唇中再度震出直抵神魂的长啸——

    坐在云岸的老叟,双手持握钓竿,神情漠然,缓缓站起身子,佝偻后背向后倾斜了一个角度。

    他在收竿。

    钓线绷至最近之后……云海下坠的鲲鱼,被钓线以不可抵抗之势“缓缓”提拎。

    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被火凤看在眼里。

    白帝能翻手压下灞都城三千丈。

    龙皇能只竿钓起北荒鲲鹏。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躲过陛下的钓竿。”玄螭大圣柔声道:“陛下垂钓云海禁区已久,那头鲲鹏始终不愿上钩,今日来了鱼饵,正好一并钓起。”

    龙皇唇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心情大好。

    而下一刻,这位皇帝忽然蹙起眉头。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云海,落在那条巨大鲲鱼的背上,要论体积,鲲鱼比灞都玄武还要更加庞大……在这片鲸背之上站立的人,几乎如米粒一般,可以忽略。

    而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此时此刻。

    的确有一颗米粒,正站在那条巨大鲲鱼的脊背之上。

    那是一袭飘摇白衫,站在云海涡旋的正中央。

    那人轻轻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天光倒映,因果流淌。

    白衫年轻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面前雪白钓线上抹过。

    那根贯穿天海的钓线,被一斩而断。

    龙皇被鱼竿巨力反震,一个踉跄,极其难看地跌坐在云端,他神情阴沉盯着那根断线长杆,紧接着望向身下——

    巨大鲲鱼重获自由,一声欢快长鸣,向着云海深处坠游而去,不知踪影。

    这场因果局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正的黄雀,竟然不是自己。

    另有其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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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云端的相逢

    痛。

    头痛。

    头很痛……

    叶红拂只觉得自己神海都要裂开了。

    她一只手吃力捂住额首,缓缓睁开双眼,所见一片漆黑,数息之后,视力和听力才逐渐恢复。

    她仰躺在鲲鱼背上,面前是无垠云海,耳旁是悠悠风声。

    大鱼在云海中缓慢游掠。

    入耳的风声,也显得悦耳动听。

    云海风声中,还夹杂着言语交谈的笑声。

    叶红拂一只手捂额,另一只手撑肘,缓缓坐起身来。

    她目光投向声音所在之处。

    下一刻,天塌不惊的叶疯子,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景象。

    巨大鲲鱼背上,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木桌。

    木桌上搁置着四枚酒碗。

    比自己早些一些醒过来的宁奕,那家伙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受了伤,此刻大笑着举起酒碗,与对座的白衫年轻人碰杯,一位素袍长裙女子,神态柔和,掩唇而笑,替二人添酒……这是一副极其美好的画面。

    叶红拂揉了揉自己双眼。

    酒桌上的三双目光,齐刷刷望向了自己。

    “醒啦?”宁奕笑着拍了拍身旁空位,道:“酒在这,就差你了。”

    白衫年轻人也柔声笑道:“久等了。”

    这一句话,让叶红拂好生恍惚。

    这一句久等了。

    不是在说叶红拂睡得太久了。

    而是在说……大隋天下,等这个男人等了太久。

    鲲鱼背上。

    红衣女子声音很轻,语速很缓。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白衫年轻人的面容浮现一抹愧疚之色,身旁素裙女子,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掌。

    千言万语。

    尽堵塞于胸中。

    而最终吐出的,就只有一句。

    “活着就好……”

    叶红拂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泛红,深吸一口气,艰涩笑着一字一句念出白衫年轻人的名字。

    “洛,长,生。”

    红衣女子揉了揉自己双眼,骂骂咧咧说了句风有点大。

    接着她摇摇晃晃起身,来到桌前坐下,端起自己的酒碗,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咚的一声!

    酒碗被她重重按在木桌上。

    羌山神仙居的谪仙人,没什么“朋友”。并非是因为他性格不好,相反,他性格很好。

    没有朋友,是因为他站得太高,同龄的所有修行者,只能拼命抬头,却连他的背影都无法看清……真正有资格追赶谪仙的,也只有曹叶。

    当洛长生输掉宝珠山之战,死在灰界。

    没有人比曹叶更加痛苦。

    大隋天下不能失去洛长生,曹燃和叶红拂……也不能。

    “能再度见到你,真的很不错。”

    叶红拂轻声道:“我很开心。”

    叶疯子再度举碗,她望向宁奕,回想起这厮之前若有若无的引诱,以及此刻的笑容。

    “姓宁的,狗东西。”叶红拂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算是……?”宁奕陪叶红拂饮下此杯,笑着打趣道:“男人的直觉……我与东皇打过,洛兄,不该死在宝珠山。”

    说到这里。

    宁奕笑了笑,有意无意地压低声音,目光瞥向身旁素衣长裙的南疆公主李白

    桃,“你是故意输的……输掉赌约,是为了她?”

    “是。”

    “我答应太子。”谪仙小酌一杯,轻声道:“输掉宝珠山之战,太子还白桃自由。”

    “我……不懂。”叶红拂喃喃道:“这一战,可是关于两座天下之间的气运之争,太子要你输给东皇?”

    洛长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宁奕神色复杂。

    这就是……一场叶疯子很难理解的棋局了。

    宝珠山约战之前。

    陈懿曾在入宫请谏之前,遇到了神色匆匆出宫的洛长生……教宗对自己说,谪仙很有可能是达成了与太子的某项协议,所以才故意输在宝珠山。

    那时候,宁奕以为太子是想借将军府输掉宝珠山之战,借机问罪,剥夺师兄军权……而如今来看,太子很有可能已经料到师兄趁机北上的战局。

    而陈懿承龙殿上的请谏,以及自己的南归,正好给了他遣动诸圣山助战天海楼战役的动机。

    太子眼中算计万千。

    最终算计的,就是那半座大隋祖上未能打下的妖族天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叶红拂又问道:“你和东皇乃是生死之战……因果在上,你们若无人认输,便必须分出生死。”

    她说出这句话,便兀自怔在原地。

    因果在上……

    洛长生修行的,便是“因果道境”……

    东皇钟砸向谪仙,那一瞬突然迸发的光明,遮蔽了所有观战的眼睛,数十万修行者的感知。

    所有人都认为谪仙被东皇钟砸死了……但在那一瞬,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我挪动了那团因果。”

    洛长生为宁奕和叶红拂亲自揭开了秘密。

    他微笑道:“篡改因果,投子认负。输给东皇,不一定意味着要死在他的手上……比起认输,我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宁奕喃喃道:“将‘破壁垒’,送入凤鸣山。”

    “是的。”洛长生望向宁奕,露出释然笑容,“你已经猜到了?”

    那团因果风暴之中,有一柄将军府的“无主之剑”。

    那是沉渊师兄早年修行剑道的飞剑。

    剑名“破壁垒”。

    正是那一剑,刺穿了凤鸣山的防御,给予妖族重创。

    “丫头告诉我,你在开战前和沉渊师兄有一场秘密谈话。”宁奕苦笑道:“后来我去问师兄,他不肯告诉我,只是告诉我,有些天下人都认为死透了的人,未必真的死了……在那之后,我开始怀疑你还活着。”

    “天海楼战争,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这是我和将军府大先生商议后的决定。”洛长生柔声笑道:“其实并不难猜……这样一场旷世罕见的大胜,怎么可能是一个巧合呢?”

    是啊。

    天海楼能如此大胜,如此顺利。

    怎会是一个意外?

    将军府和天都,彼此之间层层算计,无数谋划……互相博弈角力,最终合力酝酿出了这场大胜战争。

    “而你……作为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宁奕顺延着思路,喃喃道:“将‘破壁垒’带到凤鸣山后,你被迫留在了妖族天下,只能一路北上,来到了北荒云海。”

    到了这里,似乎所有谜团都迎刃而解。

    修行因果道境的洛长生。

    自然而然的感召了“因果卷”

    的力量。

    于是他来到了北荒云海……这片白帝龙皇不敢踏足的因果禁区,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北荒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洛长生轻声感叹道:“与我而言,身处哪里,并不重要……我在不老山可以静修,在北荒云海,同样可以。”

    何谓谪仙?

    食朝露餐云霞兮,朝游北海暮苍梧。

    叶红拂环顾一圈,云海日出,流光溢彩,这里的确是人间仙境。

    可是对大修行者而言。

    在此处停留越久,牵扯因果越多,便越是大凶。

    人间业力,剪不断,理还乱。

    “你现在看到的鲲鱼,并不是当年的鲲鹏大圣。”

    洛长生拍了拍身下,轻声道:“叶老先生北上云海,看到的那只鲲鹏……已经死了。身子骨就在云海之下,这条鲲鱼,算是侥幸活下来的‘小家伙’。”

    谪仙手掌轻抚大鱼脊背。

    掌心似乎有一股无形之力,流淌而过。

    鲲鱼迸发出嘹亮欢快的长啸——

    啸声震荡云海之间。

    听到洛长生称呼这条大鱼小家伙。

    宁奕和叶红拂的面色都止不住一变。

    “这是小家伙?看起来比起灞都玄武还要大……得多。”

    宁奕喃喃道:“怪不得,他对我没有杀意。”

    仔细回想,自己施展逍遥游之后。

    这小家伙所展露出来的,不是凶态,而是看见同类的亲昵之姿,叶先生的剑诀汲取鲲鹏精华,所以如此。

    而它之所以想要追上自己,是因为洛长生认出了自己。

    “云海最大的危险,是无形的因果。有些业力招惹即死,触碰不得,却又躲闪不了。”洛长生柔声道:“而境界越高的大能,越是因果清净。所以他们都不会踏足此地……而鲲鱼,便以此为食。”

    鲲鹏,吃因果而生长。

    宁奕神情感慨,怪不得这家伙能长得这么大,吃的东西便与众不同。

    “汲取因果为食……这也注定了,他们无法离开云海。”洛长生低垂眉眼,轻轻道:“在外界,可没有食物。”

    宁奕挑起眉头,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头老鲲鹏……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活生生被饿死的。它的尸骸至今还漂浮云海之上,只剩枯骨。”洛长生手指摩挲鲲鱼脊背,“小家伙告诉我,有一段时间,云海之上没了食物……”

    “而如今,因果业力又重新充沛起来?”

    “不错。”洛长生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它活了下来。”

    宁奕沉默地伸出一只手,手掌捂住自己胸口,那里吊坠着半片骨笛叶子……白骨平原正牵引着自己,感应一个方位。

    那是因果卷的位置。

    也是整片云海的命脉。

    当年的老鲲鹏,之所以会“饿死”,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取走了云海的因果卷……如果没有记错,灞都城空之卷展露而出的画面,是自己母亲执掌八卷天书,天神下凡的画面。

    当执剑者集齐所有天书,会拥有何等力量?

    白帝,龙皇,太宗,所有修行到至高位置的大人物,都在追求着“不朽”,而通向“不朽”的道路,每一条都与执剑者的传承挂上了钩。

    可是自己母亲……集齐天书,为何还要将其散落?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大墟

    “我想去看一看……那里。”

    宁奕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远方的云海,那里正是白骨平原心生感应的地方。

    洛长生顺着宁奕的手指方向看去。

    谪仙的神色有些精彩。

    他轻声道:“那里……就是老鲲鹏死去的地方,我称它为‘大墟’。大墟,是整片云海因果业力最纠缠错乱的禁地。”

    他拍了拍鲲鱼脊背。

    “小家伙”长啸一声,很不情愿地调转方向,缓慢向着深处游去。

    洛长生意味深长望了宁奕一眼。

    “在不老山初见,我便察觉到了你的异样。”

    “宁奕……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谪仙缓缓停顿,道:“你的因果既干净,又不干净。”

    宁奕怔了怔。

    他知道,洛长生修行因果道境,这是世上最独特奇异,外人最难以理解的道境。

    玄之又玄。

    不可言说。

    但……什么叫做既干净,又不干净?

    他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在虚空中缓缓抹过,拉出一条虚无长线。

    “过往是一片空白。”

    “未来是混乱驳杂。”

    修长指尖掠过,像是抚摸一条贯穿时空的河流,宁奕和叶红拂怔怔看着这一幕,这条虚无中衍生出的“银线河流”,他们之前才见过!

    龙皇的钓线!

    洛长生轻轻抖袖,绷紧的长线瞬间散开,化为虚无。

    他轻声道:“这次见面,你身上的因果造化,要浓重许多。”

    “一,二,三,四……五。”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五股气息不一的造化,这是天大气运,若能集齐,很难想象会是什么场景……宁兄,这里的每一缕造化,似乎都与千佛塔的不可杀之物有关。”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宁兄的剑,可以斩杀不可杀之物,便是因这份造化而起。”

    “所以……”

    谪仙笑着举杯,问道:“宁兄要在云海找的东西,就是我上次在不老山捡到的那枚青简吧?”

    鲲鱼背上。

    一片死寂。

    叶红拂面容上满是压制下去的讶异惊叹,神情复杂看着洛长生,默默饮酒压惊……这家伙一如既往的“非人哉”,修行因果道境,就能把宁奕身上的秘密看得如此透彻?

    宁奕沉默地长叹一声,双手捧杯,满饮而尽。

    服。

    大写的服。

    他从未如此真情实意地佩服过谁。

    只是如今面前的这位谪仙……真是绝了。

    洛长生的师父姜大真人,应该都不清楚执剑者与影子的关系……而他只是与自己见过一面,便推演出了执剑者的存在。

    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简单。

    宁奕稍稍解释了一下“执剑者”和“天书”,以及自己神海印象中天海崩塌的景象,洛长生比叶红拂要镇定太多,只是说到最后,谪仙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天海崩塌,世界末日?”

    洛长生拿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怪不得……未来的因果一片紊乱……”

    “这次来到云海,是因为‘空之卷’的感召。”

    宁奕放下酒杯,面色认真:“大隋天下现在陷入混乱,东境战争爆发,铁律之

    下,琉璃山主韩约全无敌手……于是我北上寻找天书。”

    “如今,已经集齐了五卷。”

    “山、离、生、命、空。”

    宁奕抬起手掌,五道青灿程度不一的光火,跳跃拂动,化为一朵五瓣花瓣的璀璨莲花,五朵花瓣各自蕴含惊人气息,缓慢开阖,如有灵性。

    谪仙眯起双眼。

    他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缕气息,都相互形成补全,或者是被宁奕凑齐,或者……是尚未圆满。

    “与‘空之卷’对应的‘时之卷’,就在北妖域的龙皇殿。”宁奕正色道:“龙皇以十二妖柱炼化镇压古卷,已经汲取了‘时之卷’的力量。”

    “与‘生字卷’对应的‘灭字卷’,则是被白帝掌握在手。”说到这里,宁奕神情有些复杂,喃喃道:“之所以逃到北荒,也是因为白帝出手。他击沉了灞都,夺取了灭字卷。”

    “而这片云海,你所说的‘大墟’中,应该就埋着失落的第八卷天书——【因果】。”宁奕深吸一口气,之后的每个字,都变得有些艰难。

    “来到云海,我是为了……取走它。”

    此后便是一片寂静——

    洛长生沉默地望向云海深处。

    听不懂人话的鲲鱼,寂静地前行,眼前的流云真如海浪一般,仙风铺面,天光浩荡,只是风声变得凄冷,有些寂寞孤独的意味。

    谪仙默默饮酒,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萧索。

    昔日的大隋天下年轻一辈中,认定谪仙是一个很超然很潇洒的人,其实他们只对了一半。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洛长生都显得超然物外。

    但他并不潇洒。

    因为站得太高,所以……看得更远。

    这样的人,是潇洒不起来的。

    哪怕,住在云海。

    宁奕知道洛长生在想什么,他轻声喊了一个称呼。

    “老洛。”

    谪仙怔怔出神,侧首看着宁奕,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这么喊他。

    “谢谢你,救了我。”

    龙皇的那根钓线,外力根本无法斩破。

    如果不是修行因果道境的洛长生出手……自己已经被皇帝攥取在掌心。

    宁奕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子,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变得清醒了一些,鲲鱼的脊背宽阔地像是一片大陆,而这片大陆上空空荡荡,一望无垠。

    宁奕轻声道:“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孤独吧?”

    叶红拂讶然望着宁奕,又望了望洛长生身旁的素袍长裙女子。

    这位不是南疆公主李白桃?

    等一等……

    叶红拂忽然冷静下来。南疆公主李白桃一直被囚禁在天都牢狱,而负责看守这位公主的“监察司大司首”公孙越,在前不久的天都烈潮中才被游行处死,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线,与洛长生抵达北荒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陪在这儿斟酒换盏的素裙女子,始终挂着浅淡笑意,面前的酒碗也是满的,她虽然有“人气”,但却……没有人味。

    “这叫‘机关术’。这样的手段……我之前见过两次。草原的小元山上,有类似阵纹人偶。素华娘娘也精通此道。”宁奕给叶红拂稍稍解释了一下,他神情复杂,望向谪仙,道:“你的手段,比这二人都要精妙许多。但,瞒不过我。

    一个人漂泊抵达北荒。

    在巨大鲲鱼的背上修行,度日。

    洛长生选择以机关术捏造一个“人偶”,陪伴自己度日……那一日在不老山逃离南疆公主追寻的谪仙,在漫长的岁月中,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当他不用再为宗门而活的时候。

    谪仙终于可以活得像是一个凡人,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情绪”。

    “李白桃是个好姑娘。”洛长生轻轻道:“她该有更灿烂的人生。”

    漫长的停顿。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宁奕笑了。

    “你就没想过回大隋天下,亲眼见一见她?”

    宁奕瞥了眼机关术捏造的假人。

    一身浅淡素色长裙,腰间左边悬着一个酒壶,右边挂着一柄狭刀。

    老洛这厮啊,都过了多少年了,还按照当年模样捏人。

    谪仙摇了摇头。

    “我答应太子,宝珠山后,会留在妖族天下,等着未来战事爆发的那一日,为大隋献力。”

    此言一出,宁奕和叶红拂二人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洛长生自愿漂泊北荒,留守妖族天下。

    如果未来真有一战,谪仙出世,北荒必定大乱……只不过摆出这一手的太子,实在是一个疯子。

    “丫的,这时候还管他娘的狗屁太子?”

    宁奕怒了,坐在酒桌前,重重拍了一巴掌,“你不去宝珠山,韩约的琉璃山说不定已经平了。我不回去,你不回去,太子说不准还要多久才能摆平东境,至于扯淡的两座天下之间的战争,鬼知道你要在这云海里熬多久?”

    洛长生有些无奈地望着宁奕。

    来到这里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儒雅讲道理的书生。

    大隋天下第一滚刀肉是也。

    宁奕压低声音,道:“洛大仙人,你听我说,我有个大计划……我们俩一起把琉璃山平了,你修行因果道境……”

    “正是因为修行因果道境。”洛长生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悬停在唇前,他极少这样不礼貌地打断别人说话,“所以我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宁奕怔住了。

    命字卷与因果卷相补。

    命字卷看他人命运,千丝万缕,卦算天机。

    因果卷……或许就是改写自身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洛长生点到为止的这番话,已经给了自己提示……或许与天启之河下的“元”一样,他有着不能明说的难言之隐。

    所以洛长生总是天塌不惊。

    或许……他早已看到。

    而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看吧。这就是大墟。”

    一道清亮的长啸,打断了宁奕的思绪。

    他抬头望去,世间云雾堆积成山,鲲鹏的尸骸血肉殆尽,只留下拔天而起的月牙白骨,一座一座直抵云霄。

    虚无,荒凉。

    冷清,美丽。

    谪仙站起身,他眉心掠出一缕雪白光芒,波荡开来,一圈倒扣光幕围绕三人,层层涟漪不断迸发,无形的业力如雨丝捶打,皆被因果道境阻拦。

    洛长生轻声开口,道:“你要的因果卷就在这里……”

    “只是……”

    “你恐怕很难取走它。”

第四百三十三章 无可追及的第一人

    “我很难取走它?”

    宁奕站在鲲鱼背上,他望着眼前无限延展的漆黑世界。

    老鲲鹏的尸骸,单单是两排肋骨,便如山脉一般蔓延。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白骨平原所感应到的“因果卷”,就在那片漆黑世界的深处。

    “北妖域觊觎北荒云海已久。”洛长生轻声道:“龙皇垂钓九天之上,之所以不敢踏足这片禁区……便是因为你要取的‘因果卷’,使整片云海成了业力紊乱之地。”

    “我来到北荒,也是因为,这里对我而言,是妖族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谪仙缓缓道:“如果让两位皇帝知道,我还活着,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我。而整座北方天下,唯有这里,他们无法轻易杀我。”

    宁奕沉默地抬起头。

    大墟之上,天光黯淡。

    自己逃离孔雀追杀,入了云海禁区,但可以想象,白帝的天海楼,还有龙皇的钓竿,都在穹顶等着自己。

    洛长生说的很对,能够限制这两位皇帝的禁地并不多。

    布满因果的云海,便是其中一个。

    洛长生微微侧首,认真道:“如果你取走它……”

    “那么云海,便会崩塌。”

    “或者换一种说法……”谪仙低垂眉眼,自嘲地笑了笑,“云海永远是那片云海,不会因为‘因果卷’存在与否而改变什么,但一旦因果禁制消弭,两位妖族皇帝便再没了掣肘。”

    宁奕有些不太明白谪仙的意思。

    “还记得当年,东境大泽的‘山字卷’么?”

    洛长生望着宁奕,意味深长道:“山字卷一枚青简,润养大泽方圆千里,南疆魔头东行而驻。每一卷执剑者天书在无主之时,都会散发出自身独有的力量,而你如今所看到的‘大墟’,便是因果卷支撑起来的‘秘境’。”

    如今所处的地方,老鲲鹏留下的尸骸。

    被洛长生称为“大墟”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秘境?

    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造化?

    鲲鱼缓缓游掠在这漆黑世界之中,宁奕尝试以自己的执剑者剑气、神性,作为灯笼,点亮八方。

    但是无用。

    他刚刚叩指弹出一缕辉光,神性便在这漫天因果乱流之中破碎。

    洛长生看见宁奕动作,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这些招式能奏效,龙皇白帝,早就下来了。”

    因果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极其特殊的力量。

    在洛长生身上……宁奕感受到了这庞大的,虚幻的感召。

    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

    洛长生的“因果道境”,已经修行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虽然只是星君……但很有可能,已经衍生出了“不朽特质”!

    这就是谪仙刚刚能够斩断龙皇钓线的缘故。

    与宁奕谈话至如今,洛长生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境界。

    宁奕和叶红拂,不止一次以神念掠过谪仙,却看不穿其真实境界,可以确定的是……宁奕没有看出,洛长生点燃涅槃之火的迹象。

    他还只是一位星君。

    宁奕之所以刚刚开口,拉拢洛长生随自己一同南下,返回大隋天下,便是因为这一点。

    老洛还只是星君,不用顾忌大隋皇权铁律……如果他当真回到大隋,那么这场东境战争,韩约还有什么胜算?

    宁奕自己在心中权衡了一下。

    他将北境大荒所遇到的韩约稚童身,与如今的洛长生进行比较。

    这二人都很强。

    是超脱星君界定规则的那种强大,是媲美当年长陵守山人的强大。

    但洛长生的强,更加超然,也更加浑厚,完美。

    韩约所走的是一条忤逆天道的道路。

    而洛长生给宁奕的感觉则是……他不愠不怒,他即为天道。

    虽然没有交手。

    但宁奕心底已经有了大概预估。

    如果自己不炼化灞都所得到的几卷天书,此刻立即就跟洛长生开战,胜负……大概是一九之分。

    从当年那场宝珠山对决来看。

    洛长生,才是真正的两座天下年轻一辈第一人。

    如果谪仙倾力而为,当时的宝珠山胜负,定会改写。

    果然。

    洛长生缓缓伸出五根手指。

    与宁奕点燃神性,引召灯笼,照亮四面八方的举措不同。

    谪仙轻声道:“昼,来。”

    他手指像是按住了一整座世界。

    于是漫天飞掠的,亿万缕因果长线,在即便未曾修行因果道境的宁叶二人眼中,也变得清晰起来,洛长生的五根纤细手指,像是攥拢了一条浩荡长河,鲲鹏尸骸中的业力,被他执掌于五指之间!

    一缕又一缕光亮,羚羊挂角,飞瀑流湍,在拔地抵天的巨大骸骨之上点燃。

    这不是点亮一盏灯笼。

    而是……点燃整座世界。

    扭转黑夜为白昼。

    洛长生的唇角挂着浅淡笑意,微风吹过,鬓发飞拂,他只手照亮了这座因果世界,宁奕真正看清了“大墟”的模样。

    虽然血肉早已消融,但鲲鹏大圣的尸骸,并没有被岁月所腐化,每一根月牙白骨都在因果照耀下熠熠生辉,这一刻,这座星君踏足十死零生的禁地,美得像是一座云霄仙境。

    宁奕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大墟。

    他喃喃道:“真美啊……”

    从未在哪里,见过这么美丽的场面。鲲鹏的尸骸,因果业力的紊乱杀意,让这里成为了两座天下不可踏足的死地……再也不会有第四个人,能领略到大墟此刻的风景了。

    宁奕望向洛长生,声音很轻地问道。

    “照亮大墟的这股力量……是‘不朽特质’吧?”

    谪仙怔了怔。

    他动作很缓、很缓地点头,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是。”

    叶红拂怔怔坐在鲲鱼背上,掌心捏着酒杯,抬起的手臂纹丝不动,如石塑一般,但掌心酒杯里的琼液,却止不住震颤。

    鲲鱼背上,风很大。

    红衣女子,眼角有些湿润。

    她望向洛长生,眼神中有闪逝而过的酸楚和黯淡。

    无人知道……这些年,为了追赶洛长生,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不在乎大隋年轻第一人的虚名。

    时间久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只是一场胜负么?洛长生死后,一切的对弈都变得没有意义,即便是与曹燃的对决,也无法让她找到“道心”应该所在的位置。

    她一度以为自己迷失在大道之上。

    直到……北上,来到妖族天下。

    她在生死之间,领悟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死道境”。

    可是如今来到北荒云海,如愿以偿见到了谪仙,叶红拂却发现

    ……自己拼命追赶的家伙,永远领先自己一步。

    这是一种很绝望的感受。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但叶红拂的眼神,被宁奕捕捉到了。

    或许没什么人能理解叶疯子。

    但宁奕可以。

    他……真的可以。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宁奕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太多的天骄,妖孽,天赋异禀的奇人,他从未有他们那么高的悟性,也未有他们那般顺利的修行经历。

    宁奕如今的修为境界,都是一步一步遭受打压,一步一步生死历练,才艰难得来的。

    所以,叶红拂曹燃,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对宁奕而言,就是这样一座“高不可及”的高山。

    要怎样追赶,才能追得上呢?

    宁奕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而后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顶。

    叶先生在小霜山教自己修行的时间并不长,但宁奕记得先生告诉自己的一个道理。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修行之路。是一人之路,与他人无关。”

    “路长路短,看见就好。”

    这就是叶长风先生,当时会选择修为境界悟性均不算顶尖的宁奕,作为自己关门徒弟的原因。

    霜草藏在地底,怎能与山巅巨木比高?

    但霜草……不会放弃。

    只需要一天比一天更高,那么总有一日,它会钻出泥泞,会破开层岩,会凌云登顶。

    “宁奕。”

    洛长生站在大墟的光明中,他望向宁奕。

    谪仙的头顶,有一片雪白光华,因果卷被无数云气缭绕包裹……这与执剑者的所有竹简散发的辉光色彩,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卷很特殊的……天书。

    宁奕恍惚出神,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因果卷。

    只需要伸出手。

    他就可以将其摘下。

    而此刻,白衣谪仙,就盘膝坐在自己面前。

    洛长生的语气真挚而又诚恳。

    “恕我无法随你南下,返回大隋天下……不过我相信,以你如今的实力,解决东境纷争,已不是问题。”

    他停顿一刹。

    “出于不可言说的原因,我希望你能让‘因果卷’……留在这里。”

    谪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你能将‘命运卷’,也留在北荒云海。”

    宁奕从那团璀璨雪白银光的炫目中回过神来。

    他望着洛长生。

    宁奕从来没有见过洛长生如此认真的神情。

    他永远记得千佛塔那一日。

    谪仙接握细雪,斩开光明。

    洛长生,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获得执剑者剑气认可的唯一一人。

    宁奕拼命抵抗着白骨平原对“因果卷”的渴望。

    他声音艰涩,望向洛长生,一字一句,“不可言说……?”

    洛长生点头,神色严肃,同样一字一句给予回应。

    “是的……不可言说。”

    幼婴鲲鱼悬停在大墟的尽头,它望着那团雪白的因果光芒,不知想到什么,昂首发出一声长啸。

    坐在鲲鱼背上的宁奕,短短刹那,却如过百年。

    他望向洛长生,做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好。我答应你。”

第四百三十四章 这一战,我必胜

    大墟尽头,因果卷悬浮在云海核心。

    雪白光芒包裹竹简。

    千层万缕,潮汐涌动。

    宁奕站在鲲鱼大背之上,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之上。

    他答应洛长生,不仅不取走因果卷。

    还要将“命字卷”留在这里。

    对宁奕而言,这其实不是一个简单就能做出的决定……对于执剑者而言,天书实在是太重要了。

    迄今为止,每一卷收集到的古卷,都是宁奕拿命去拼,才能获得。

    云海之上的因果卷,迸发出一道轻轻的震颤——

    宁奕掌心握着一团青灿光芒。

    那是徐清客先生临死之前交付给自己的“命字卷”。

    “洛兄。交给你了。”

    他认真望向谪仙,抬起手掌。

    青灿光芒,悬浮于空。

    其实说起来,宁奕与洛长生在大墟之前,只见过一次面,但如今对视,却像是相识已久,彼此交心。

    有些人不需要见第二面,便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可以信赖和依托的人。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宁奕洛长生,便是如此。

    谪仙沉默地站在宁奕对面,他并没有伸手,双手拢在袖中。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谢谢你,宁奕。”

    自己给宁奕的理由,只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四个字。

    “不可言说。”

    这四个字,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吧?

    但,偏偏宁奕信了。

    而且还行动得如此果断。

    洛长生没有跟宁奕客气,他缓缓伸手,掌心朝下,五根手指如提拎灯笼一般,覆盖罩住命字卷的光华……而那团青灿光火,竟然没有逃脱。

    宁奕眼神一亮。

    被自己炼化的命字卷,已经不会第二次认主。

    但是,它表现出了对洛长生气息的“喜爱”。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老洛是一个值得相信的家伙。

    “宁兄,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这两卷天书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它们圆满。”洛长生轻轻抖袖,将竹简抓握在掌心,他回头望向云海,柔声道:“有了‘命字卷’,这里的禁制便可以更加完善,暂时也不用担心,那两位皇帝有什么攻海之招。”

    执剑者八卷,两两互补。

    命运与因果,正是虚无缥缈里的“阴阳鱼”。

    洛长生将自己的一缕意念,附着在青简之上,缓缓弹指,命字卷便悠然飞掠,撞到云海尽头,与因果卷合抱——

    “嗡”的一声。

    青灿与雪白之光,相互碰撞,果然没有迸发出炽烈的灼烧和激荡。

    这是一对互补的天书古卷。

    宁奕神色复杂,看着此刻云海激荡而出的画面——

    因果与命运相互成就,相互补全,彼此,都成为了圆满,紊乱业力在变得有序,也开始演化更玄妙的道意……一缕又一缕辉光,得以扩散地更远,更有力。

    洛长生掐袖,熄灭了自己点燃大墟的因果光火。

    两卷天书交融后的力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股“远大于二”的柔光,迅速照亮大墟。

    从此之后,大墟也有了白昼。

    宁奕神情复杂,他站在鲲鱼背上,看着这一幕。

    他回想起当年烈潮燃尽的画面,清客先生将命字卷嘱托给自己。

    而他,则一直很清楚。

    自己或许是执剑者……但绝不是“命字卷”最好的主人。

    在徐清客手中,一卷命字卷,便足以布出惊世骇俗的“烈潮之局”。

    相比之下,在自己手中,这卷天书,能起到的作用,便显得“微乎其微”。

    在这一刻。

    宁奕也终于明白了。

    并非每一卷天书,都适合自己,在这世上或许还有比自己更契合它的主人,而自己作为执掌者,要明白……执剑者天书,存在的意义。

    正如自己集齐的“山”和“离”。

    世间万物,逃不开“离散”。

    有聚拢。

    自然……就有分散。

    宁奕站在云海之巅,静默地眺望大墟尽头,凝视着因果和命运抱成一团,凝结阴阳双鱼的画面,整片云海得到了圆满。

    自己的母亲,就是因为看破了天书存在的意义,所以选择将它们,重新分散在世间各地吗?

    长长吐出一口气。

    宁奕并没有因为“失去”而觉得遗憾,相反,他觉得在这一刻,自己似乎也得到了“圆满”。

    说到底,自己并不是古卷的拥有者。

    两座天下,无数年来,大浪淘沙,不知有几位执剑者背负重任而生,既然已经有了集齐天书的执剑者,如自己母亲那般的人出现过……那么也便意味着,执剑者的使命,不只只是集齐古书那么简单。

    神海内,白骨平原频率不高的震动。

    宁奕能感受到执剑者神海里其他古卷传递而出的情绪……那种情绪,叫做“欣慰”。

    云海的大墟尽头,洛长生陪伴之处,是比自己更适合这二卷存在的地方。

    冥冥映现于心中的预感,以及震颤的白骨平原,都在告诉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在对抗“最终之劫”。

    天幕崩塌。

    海水倒灌。

    大暗无边。

    历任以来的执剑者,天书,聚集,分散,圆满,破碎,都是为此而生,为此而灭。而无数年后,终于轮到了自己。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宁奕一只手默默按在细雪上,他抬起头,看着还澄澈无垢的穹顶,以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轻声自语道:“我会斩开一切黑暗,还这世间一片光明。”

    ……

    ……

    “宁兄,你接下来的打算?”

    “炼化古卷,恢复伤势。”

    鲲鱼缓慢游曳在云海大墟之上,或许是因为因果卷和命字卷合璧的缘故,“小家伙”幼婴的心情变得极好,时不时清亮长啸一声,欢快地以尾鳍拍打出云海翻腾四溅的浪花。

    “龙皇殿和芥子山,都在云海之外围杀我,不过很可惜……他们等不到我了。”宁奕望向远方,他轻声道:“炼化‘空之卷’后,执剑者开启门户的力量会大大增强。两座天下之间的壁垒,对我而言,也不再存在。”

    这就是他想让洛长生跟自己一同南下的缘故。

    只需要从北荒云海,开一扇门,便可轻易逃离白帝和龙皇的追杀。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到两周。”宁奕沉吟片刻,道:“洛兄,你当真不和我一同南下?”

    谪仙缓缓摇了摇头。

    他坐在鲲鱼竖起的一条脊鳍之上,风云掠过,白袍飘摇,手中拎着一座桃木酒壶,笑意盎然,“宁兄……不必再问了。我留在云海便好。”

    宁奕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再问。

    他知道,再怎么去问,都不会得到

    答案。

    原因……自然是“不可言说。”

    “她……你准备怎么办?”

    谪仙微微侧首,望向宁奕身旁。

    小木桌上,一个红衣女子,喝得烂醉如泥,此刻趴在桌上,发丝散乱,面容酡红,叶红拂倒是酒品极好,即便醉成这副模样,亦没有胡言乱语,只是像个没有丝毫动静的石塑,睡死过去。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叶红拂师尊,把她安全送回大隋。等伤好,便一起回去了。”

    洛长生低垂眉眼,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知道,叶红拂为什么会喝成这样。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奕三两步,来到脊鳍之前,他双手一撑,便这么坐在如山一般的宽厚鱼鳍上。

    宁奕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小山头”,与谪仙齐肩。

    云海之上,日出东方。

    极光璀璨,神霄绚烂。

    “宁兄……”

    宁奕打断了洛长生,他摆了摆手,憨憨笑道:“宁兄宁兄,一板一眼的,听不习惯。”

    “宁……宁先生?”洛长生哭笑不得。

    听起来更糟糕了。

    心底长叹一声,洛长生抿了口酒,问道:“……大隋那些人,都怎么称呼你?”

    “他们啊。”

    宁奕思考了一会,身子后仰,躺在温暖的鲲鱼大鳍之上。

    他眯起双眼,双臂枕在脑后,懒洋洋道:“有些人喊我宁魔头,有些人喊我宁剑仙,有些人喊我乌龟王八蛋,有些人喊我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谪仙笑着摇了摇头。

    他缓缓咽下一口酒,只觉得心底暖暖的。

    老洛的声音也醇厚如酒。

    “小宁。”

    宁奕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没有人喊过的称呼了,他从叶老先生那儿听过这样的称呼,也从其他类似的长辈口中听过,但都与此刻洛长生的声音听起来不同。

    是兄长。

    亦是好友。

    虽淡泊,但也情义深重。

    宁奕神情郑重起来,望向身旁半坐身子,坐观云海朝阳的年轻谪仙。

    洛长生指了指那轮新出云海的大日,轻声道:“无论如何,太阳都会升起来。”

    宁奕认真欣赏着那轮初日。

    “是。”

    他有些不明白,洛长生为何会忽然对自己说这句话。

    谪仙的声音更轻了。

    轻的,外人根本听不清楚,像是说给自己听。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幽幽吐出一口气。

    洛长生岔开话题,笑着问道。

    “回大隋后,与韩约那一战,胜算如何?”

    宁奕伸出一只手掌,山字卷,离字卷,生字卷,空之卷,四缕辉光,浮现于指掌之间。

    宁奕缓缓握拳。

    看似懒散,但实则异常坚定的声音,飘荡在云海之上。

    “这一战,我必胜。”

    ……

    ……

    (因为小篇收官的缘故,这几天更的略慢。明天大概还有最后一个小**这样,灞都篇就完成啦,个人感觉还不错,能有个八分这样。这几天会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发一些总结和反思,接下来就是南下与韩约的决战了。呼呼呼~~~下周会加快进度的多更,再下周【即23号】可能要外出一趟,提前预告一下……)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他日云端再相逢

    时间一晃。

    半月过去。

    云海禁区,在外人眼中来看,一如既往的死寂。

    但若是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大墟”所在的阴霾之处,已经被一抹强光照亮。

    火凤盘膝坐在云海垂钓的彼岸云端。

    他一身红袍,双手按在膝盖之上,久久凝视着那片雪白云海。

    他坐在龙皇垂钓之位,已有半月之久。

    龙皇钓线,被那位年轻白袍修士切斩而开的画面,他看得很清楚。

    无法置信。

    那是一个人族年轻修士。

    大隋天下竟有人能以星君之境,斩开龙皇的钓线!

    那人身份,也被火凤识别出来。

    “宝珠山……洛长生。”

    钓线被斩后,龙皇和玄螭短暂离开了云海。

    只有火凤留守在此,与天海楼遥想对望。

    而这半个月——

    便是云海禁区最后的平静!

    北妖域的所有妖圣涅槃,都听闻了云海禁区的异变,整座妖族天下,在这一刻变得不再平静。

    白帝怒沉灞都,龙皇庇佑火凤。

    两大妖域之间的战争,已经吹响号角。

    东妖域搬来芥子山,强镇云海。

    孔雀道人那日逃脱之后,已经去请救兵。接下来,两位皇帝若是不出面,应当就是“玄螭大圣”和“金乌大圣”的争锋角力。

    无论如何,两大超凡势力都不可能放过宁奕。

    更何况,大隋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躲在北荒云海。

    若不是亲眼所见,连火凤也不敢相信,人族的年轻谪仙竟然还没死在东皇手上,那个叫“洛长生”的年轻人,是妖族必须扼杀在摇篮里的绝艳天才,若是成长起来,便是下一个沉渊,下一个裴旻。

    或许……他涅槃后所爆发出的力量,会比沉渊和裴旻更吓人。

    至少沉渊和裴旻这两位,在涅槃境界,都不曾顺利打入过妖族天下腹部。

    “火凤。”

    云海之上,传来风云席卷之音。

    灞都二师兄扭头望去。

    黑云浩荡,龙辇驶出,玄螭大圣来到他身边,问道:“这些日子,云海有何异样?”

    火凤摇了摇头,“一切如常。”

    这片云海,始终平静。

    甚至平静地……有些令人心悸。这半个月,他想要亲身掠下云海,杀死那三个人族年轻天才,有几次,天凰翼已经抵上云海禁制了。

    但感受到内里庞大紊乱的因果业力,火凤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这的确是一处,涅槃不愿涉险的禁地。

    强大如龙皇,也只能以长线垂钓,不敢以肉身蹚水。

    “那几人还在云海内……那就好。”玄螭大圣松了口气,宽慰道:“龙皇殿已经安置了你那几位师兄弟,处理好了灞都后续……你可以放心,陛下答应给你的,一样也不会少。”

    火凤神情不显喜怒,只是默默地攥拢双拳。

    他望向天海楼,道:“我师尊呢?”

    玄螭大圣沉默了一小会,轻声道:“陛下还在想办法。”

    灞都,如今已成孤城。

    被剑意斩为两半的龟壳,被老城主托举在深渊边缘,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正如白亘那一日所言,灞

    都每飞升三丈,他便将其压下三丈……即便受了伤,白帝仍然能够做到。

    “凤鸣山协议已经撕毁了。”玄螭点出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如今陛下和白亘正式开战,西妖域陷入绝对混乱……双方都在争夺南妖域,以及灰界的掌控权。至于北荒,在宁奕身死之前,也是一座重要战场。”

    火凤幽幽吐出一口气,道了一字。

    “好。”

    向来求稳的龙皇,为了自己,为了灞都……选择与东妖域开战。

    这,正是他想要的。

    “我会全力帮助北妖域。”火凤望向身下,平静道:“如今要做的,是破开云海,将人族谪仙、宁奕、叶红拂杀死……对吧?”

    “没那么简单。”

    玄螭无奈笑了起来。

    这位大圣修行年岁极长,即便妖族容颜常驻,此刻依然老得有些令人唏嘘,笑起来脸上褶子堆叠,有种溢出肌肤的“垂暮苍老”之感。

    玄螭大圣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东妖域的“金乌”,也好不到哪儿去。

    “东妖域沉寂了半月,恐怕也在酝酿手段。”

    老人望向雪白琼楼,皱起眉头,“根据灞都那日的情报,宁奕的手中恐怕掌握着与‘时之卷’对应的天书,他既然能够逃出白亘掌握,那么逃离云海禁地,也并非没有可能。”

    由于情报有限。

    即便是玄螭大圣,也不知道,洛长生执掌因果,可以与这片禁区安全共存。

    “龙骨大殿那边,卦算天象,捉到了一缕气机。”玄螭大圣望向火凤,“就在近日,需攻破云海,否则那小子……便会逃回大隋,再想杀他,便是千难万难。”

    “云海,乃是业力紊乱之地。”

    火凤皱起眉头,“想要攻破,谈何容易?”

    “此行,老朽特地带出此物。”

    玄螭大圣抬起手掌,掌心浮现一截截粗壮幻影,那是一根根古老石柱,缩小之后,便如泥匠铸造的螺钉一般。

    一共十二之数。

    龙皇殿的十二根通天根柱。

    “借用十二妖柱,与‘时之卷’之力,来逆转云海因果。”玄螭大圣深吸一口气,望向那座雪白琼楼,“虽然两座妖域的战争开始了,但如今尚未到陛下和白亘出面的时候。”

    “白亘在灞都城负伤了。”火凤声音冷了下来,“龙皇陛下如今出手,难道还畏惧失败么?”

    “你不懂。”大圣摇了摇头,笑道:“吾皇什么时候败过?”

    “陛下……如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老人轻声道:“就算要与白亘一战,也无需占他便宜。等他伤势痊愈,再行一战,陛下亦有必胜之信念。”

    欲言又止的火凤,在此刻彻底沉默下来。

    “如果没有猜错,金乌大圣,接下来也会出手。”玄螭淡淡道:“我与他,厮杀多年,未决高下,天海楼多半会祭出白亘的‘灭字卷’,不管哪方攻破云海,都是一件好事。”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宁奕这桩大造化,比起逃回大隋,还是留在妖族更好。

    至于这桩造化,在云海攻破之后,如何去分。

    则是另外一件事了。

    “我明白了……”火凤眯起双眼,道:“云海一破,我便会以世间极速,掠下禁地。”

    “没错。”玄螭大圣笑了起来,“我会拖住金乌……有你在,此战,万无一失。”

    ……

    ……

    鲲鱼游曳在万里云海之上。

    小家伙时不时发出一声惬意长叹。

    叶红拂静坐之中,修悟剑道,这半个月的疗伤,已让她恢复至全盛巅峰状态的九成。

    而灞都的生死之行,则令她更上一层楼。

    不得不说,这里是一处生死禁地,亦是一处造化福地。

    灵气氤氲,静谧无人,在这参悟剑意,事半而功倍。

    不知为何,叶红拂心中涌起了一阵烦闷。

    她睁开双眼,从打坐状态之中醒来。

    她看到了比自己早先一些醒来,此刻正抬头望天的宁奕。

    至于洛长生,则是坐在小家伙脑袋正上方,手掌轻柔抚摸着幼婴的脑袋。

    鲲鱼腹部,震荡出呼噜噜的不安之音。

    云海四周,宛若响起雷鸣。

    小家伙一直在下坠……似乎是想要远离云海穹顶。

    “它是想躲避什么?”叶红拂看懂了幼婴鲲鱼的本能直觉。

    此时此刻,云海的穹顶,本该涌动雪白绚烂光芒,却掠上了几抹血色,而且有愈演愈烈之状。

    那股气息。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宁奕却极其熟悉。

    那是……灭字卷的气息。

    “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宁奕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喃喃道:“果然,逃到云海禁区也没有用。白亘是铁了心,即便拆开禁区,也要找到我的尸体啊。”

    他摇了摇头,低头凝视手掌:“幸好,我已炼化了所有天书。”

    掌心之中,五缕火焰交错形成莲花。

    其中“命字卷”的那一缕,焰火微弱,因为竹简被宁奕拆离,亲自镶嵌安置在了云海大墟尽头。

    他所能借用的“命字卷”之力,只有浅淡的一缕。

    不过对宁奕而言,命字卷本来就不太用得上。

    山离生空,这四卷天书,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让宁奕回到半年前的大隋北境,无需任何帮手。

    他绝不会再输给韩约的稚童身。

    “小宁、红拂。”

    洛长生飘然而至,来到宁奕叶红拂面前,他从眉心洞天取出两樽桃木酒壶,放在桌前,柔声笑道:“是时候离开云海了。”

    叶红拂有些恍惚,她神色复杂,望向谪仙,欲言又止。

    她本想与洛长生一战,了却当年执念。

    只是因为疗伤,所以耽搁,一直未曾开口。

    洛长生将酒壶推至红衣女子面前,极其善解人意地笑道:“你我终有一战……只不过,还再等一等了。”

    “再等一等……”叶红拂收下酒壶,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从未追上洛长生。

    再如何努力,都难以追及。

    以后,还有机会吗?

    “等你涅槃,等生死道境大成。”

    “叶红拂——”

    谪仙的双眼,似乎看破了一切。

    他短暂停顿之后,声音诚恳而有力:“你是此间不可多得的剑道大才,亦是我洛长生渴望一战的对手。等他日云端再相逢,你我之间,定有一战,届时,我必倾力而为。”

地二百三十六章 寿辰请帖

    蜀山山头,大雪纷飞。

    酒泉子出手之后,今日的这场冲突,便算是被遏制下来。

    朱密是个很干脆的人,冷静下来,看清局势之后,撂了一句狠话,便班师回山,带着小无量山的一众弟子离开……再打下去,自己只会是吃亏的那一方。

    千手看着这位红拂河的老前辈,面带微笑地问道:“太子殿下的消息真是好及时啊,姓朱的是皇族成员?天都见不得小无量山吃亏?”

    朱密前几次打蜀山颜面之时……可不曾见天都铁律驾临。

    酒泉子叹息一声,道:“此事确是天都理亏,还望千手大人不要见怪。”

    轻飘飘一句话。

    让千手无法再去追究什么。

    酒泉子是红拂河有名的涅槃使者,也是大隋天下有名的和事佬,他一开口,毕竟是老牌的涅槃,谁都要给三分薄面……而山门之中,徐徐走出一个握剑的黑袍身影。

    “前辈千万别当真,师姐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宁奕笑眯眯走了出来,面上不见丝毫火气,似乎刚刚的那一战并没有发生。

    酒泉子也笑了,从空中落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笠帽,“小宁先生。我特地从天都赶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宁奕收剑,望着朱密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笑道:“既然天都劝和,那么蜀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就放过小无量山了……前辈也是知道的吧,今日若非大隋铁律,朱密这一行人,至少要折去八成。”

    酒泉子一怔。

    宁奕伸出一只手,哈哈笑道:“前辈,劝架可以,拉偏架可不行……刚刚那座大阵,开启一次需要消耗三颗妖君胎珠。这笔账,本来是记在小无量山头上的,现在只能算在天都头上了,您大人有大量,帮太子殿下结了呗?”

    酒泉子眼神古怪看着宁奕。

    如果说他是大隋天下第一和事佬。

    那么宁奕……应该就是大隋第一滚刀肉。

    酒泉子摸了摸腰包,尴尬道:“三颗妖君胎珠,我恐怕拿不出这么多,手里就两颗。”

    他抬头望向那座阵法消失的圆月,虽然惊骇于陆圣留下阵法的威力,但怎么去看……这座阵法的催动似乎都不需要三颗妖君胎珠。

    宁奕倒是直接了当,直接从酒泉子手里接下两颗妖珠,敲竹杠的事情从小做到大,烂熟于心,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面不红耳不赤。

    “剩下的那颗胎珠……先欠着吧。”

    酒泉子:“???”

    宁奕打了个哈哈,道:“前辈找我何事?”

    酒泉子看着这个小家伙,很难把宁奕跟斩开天海楼阵法的那位蜀山小师叔联系到一起。

    他叹了口气,两颗妖君胎珠,不算什么。

    对于他这种涅槃而言,漫长的生命中,能够追求的东西就那么寥寥几样。

    成为红拂河使者,效忠大隋皇族……酒泉子已经不缺资源,妖君胎珠无非就是赐予欣赏的年轻人,对他已没了意义。

    红拂河里,其实还有许多后辈,这些人同样仰慕着“宁奕”,若是如今见到了这位年轻剑仙,恐怕会觉得十分幻灭。

    酒泉子环顾一圈,发现蜀山山门处,不少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些目光虽有敬畏,但也有丝丝能够觉察的愤怒。

    他皱起眉头,很快意识到了一个小问题——

    显然……蜀山对于今日这一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宁奕收取酒泉子胎珠之后,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些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酒泉子是通了天的涅槃境大能,眼中哪里有十境未破的修行者,山门里的这些人,在他看来与蝼蚁无异……但这些愤怒的目光望向他,更多的,是投入了这道旨令的幕后之人。

    酒泉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宁奕这时候“趁火打劫”的真正含义,蜀山剑修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总不能让天都替小无量山背了黑锅。

    酒泉子让自己的声音轻轻传开,每个人都能听见。

    “剩下的那颗胎珠,下个月便会遣到。同时,殿下会送一些隋阳珠,给诸位蜀山同袍……以表歉意。至于小无量山那边,殿下会给予警告和责罚。”他柔声开口,替太子做了决策。

    这是很聪明的决策。

    这些物资对一位涅槃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收买人心,替太子把控风向……坏事他可以做,但污名不能由太子背。

    宁奕也惊讶于酒泉子的话锋变化,先前明显是打着太极拳和稀泥,很快就看明白了利弊,而且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这位和事佬……不简单。

    ……

    ……

    酒泉子入了蜀山,与宁奕坐在小霜山,两人单独谈话。

    “小宁先生,不愧是袁淳大人都盛赞的剑仙。”酒泉子单手拢袖负在背后,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摘下酒壶,搁在唇前。

    这座酒壶内似乎有着无量琼浆,取之不竭,用之不竭。

    “谬赞了。”

    宁奕看着这位上来就说场面话的前辈,心里有些无奈,心想红拂河的行事风格倒是与妖族天下完全不同……

    他目光放在酒泉子酒壶上,心里想到了后山的那位存在。

    若是能拿走这酒壶……猴子岂不是……开心的上天?

    酒泉子觉察到了宁奕的目光,联想到这位小宁先生先前的行事,连忙收起酒壶,正色道:“此行受太子殿下所托,但毕竟曾在天海楼有一面之缘,想在谈正事之前,与小宁先生叙一叙旧。”

    宁奕心头一动,已经有了答案。

    他轻声问道:“前辈想问‘小衍山界’的事情?”

    酒泉子哈哈一笑,认真点了点头:“果然机智过人。”

    “天都围剿裴旻,我不在场……陛下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十大圣山的出手是一个意外。”酒泉子看着宁奕,犹豫道:“我与大将军私交尚可,徐藏出事之后,我替他拦下了不少阻力……”

    宁奕直截了当问道:“前辈想观摩小衍山界?”

    酒泉子叹了口气,点头。

    “若能观摩大将军造化,或许会更上一层楼。”酒泉子也坦诚地承认,“我愿付出对等的宝器,资源,造化……作为交换。”

    “小衍山界在丫头那。的确是个大造化……”宁奕回

    想起裴丫头在穹顶起舞,对抗雷劫的画面,小衍山界的规则撑开,甚至可以与天道规则对抗。

    “但很可惜……前辈你见不到。”宁奕看着酒泉子,也坦诚开口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其中的原因,他已不想去细说。

    酒泉子也很聪明,他皱起眉头,隐约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望向蜀山后山的方向,那里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自己寻觅的造化,似乎就消失在那。

    酒泉子疑惑问道:“小宁先生渡劫的事情,已经传到天都了……既然大劫已渡,裴灵素的气息为何在蜀山感应不到呢?”

    宁奕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酒泉子沉默了很久。

    他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尝试……他已经很少与涅槃境下的小辈做出“交换”了,既然被拒绝,也不用继续坚持。

    私事已了。

    片刻后,酒泉子意味深长看着宁奕,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按照将军府与陛下之间的‘恩怨’……裴灵素本该被处死,宁奕,你可知道,她为何能活到如今?”

    宁奕轻描淡写道:“太子想让我承他的情。”

    酒泉子一怔。

    他倒是没想到,宁奕会说得这么直接。

    “很多旧账,可算可不算……”宁奕缓缓道:“太子没有去算。”

    “不错,正是如此。”酒泉子点了点头。

    “很多人情,可记可不记。”宁奕又道:“那我就不去记了。”

    酒泉子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太子殿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确实看不透他。他设立春风舍的这些年,明里暗里埋了太多的线……如果说,前辈刚刚所说的乃是一个人情,那么大隋铁骑迎战天海楼,北境长城放权沉渊君,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利于我,有利于将军府……都是人情。”

    酒泉子沉默后,问道:“莫非小宁先生认为不是?”

    “他做这些事情,哪里想到了我?”宁奕叹了口气,道:“为的无非是他自己。”

    “我死不死在北境,其实无所谓,有人苦苦求他,他才会去做。”

    “我埋不埋在东土,也无所谓,因为我活着走到了灵山,所以才会有谈判。”

    “说这些——不是驳前辈面子。”

    宁奕顿了顿。

    “渡苦海的那一次人情,就已经足够让我去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他转头望向酒泉子,直截了当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是他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但说无妨。”

    酒泉子语塞了很久。

    他先前还“自作主张”地替太子想好了一些联络感情的话。

    只不过现在来看,都不太用得上了。

    这位小宁先生,确实看得通明。

    酒泉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红色请帖,道:“殿下寿辰,请宁先生务必到场。”

    宁奕接过请帖,道:“太子想见我一面?”

    酒泉子站在自己立场,思忖片刻,敲打道:“这一面……恐怕不简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法拒绝的盛宴

    酒泉子送完请帖,就离开了蜀山。

    宁奕一个人站在小霜山上,看大雪纷飞,两根手指捻着红色请帖。

    酒泉子临行前,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确实点醒了宁奕。

    自己是一个念人情的人。

    但太子不是。

    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说太子不近人情……而是站在他的位置,不能相信人情。

    太子寿辰,诸座圣山都受到请帖,这是一股大潮,上一次天都皇城广邀圣山……还是在太宗皇帝六百年的寿典之上!

    历经四年,新上任的太子殿下,虽未登上真龙皇座,但却切切实实将“皇权”握在了手中。

    他有这个资格,让圣山来拜!

    宁奕眯起双眼,山阶那边,有一道臃肿的身影,艰难迈着石阶。

    三二七号撑着油纸伞,看他神情,着实有些疲倦,年关日子,没有回家陪伴家人,而是在暗宗替蜀山打探谍报。

    苏福在宁奕身旁,找了一张石凳子,以袖口擦拭雪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舒舒服服的发出了一声惬意长叹。

    “跑了三天,终于有个落脚的地儿了。”

    三二七看着宁奕,认真道:“宁先生,太子遣人去北境了。”

    ……

    ……

    北境长城。

    霜雪大寒。

    城墙壁垒爬满坚冰,踩踏飞剑的剑修在城头化作一道又一道流光,从高空俯瞰,这座北方最大的军事壁垒,像是无数个齿轮咬合下转动的巨 物,灼人的剑气和风雪都只是养料……混乱的无数个分支,最终汇聚成为了一个井然有序的整体。

    披着灰袍的瘦削男人,双手推着机关术铸造的轮椅,在北境长城的城头行走,俯瞰着这座冰雪巨城吞噬洪流的画面……千觞君每日都会带着师兄,在长城壁垒边沿走一圈,层层分化之下,天海楼战役中受损的将军府力量已经开始“愈合”。

    自从沉渊君借病推脱天都请辞之后,北境长城就上演了一出好戏,红拂河使者仍然会定期来到北境拜访,但沉渊君已经主动坐上轮椅,所以使者每次临到嘴边的邀请,都会被千觞君不动神色,以师兄尚在养伤而推掉。

    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对于北境虎视眈眈的太子,迫切想要知道,在天海楼一战之后,沉渊君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于是将军府只能在迎战白帝后,召开北境会议。

    那场会议上,齐聚了大隋顶级的涅槃。

    而一剑重伤辜圣主……则是沉渊君向太子展示自己的力量。

    虽负重伤。

    但仍是猛虎。

    天都的三司六部,对于北境这头猛虎,既忌惮,又怀疑……白帝被击退,沉渊君付出的代价应该会比现在展露的更大一些。

    但也有人认为,此刻坐在轮椅上的沉渊君,只不过是“装病”。

    混淆视线,模棱两可,这正是将军府的意图。

    “师兄,宁奕来了一封信。”

    千觞君轻声道:“宁奕在灵山与太子完成了一场谈判……真是一场豪赌啊。”

    沉渊君挑起眉头。

    觞君继续道:“实在不知,他是如何谈下来的……”

    “太子答应宁奕,要陆续向北境长城,输送十万副初境甲胄,二十万座筑台弓弩,天都城这十年来的最顶级的阵纹符箓,还有足够十万人服用的‘星辉丹药’!”

    沉渊君呵呵一笑,道:“有些东西,送到你手上,你也用不了……这是要拿东境开刀了。”

    千觞拿着敬佩的目光望向轮椅上的男人,“不愧是师兄,宁奕在书信里说,这里的一半物资,会有灵山的人来接手,未来如果爆发东境战争,灵山会打头阵。”

    “只拿走一半?”

    沉渊君挑起眉头,这会倒是有些讶异了,轻声问道:“剩下的归北境长城了?”

    千觞君想了想书信里的内容,准备开口。

    正在此时,壁垒之内,远天上空,掠来一道金灿的流光,红拂河使者踩着皇城特批的飞剑,落在城头之上,这一次来的人倒是不陌生,是前任应天府书院的院长朱候。

    朱候披着一身大红袍,此刻身上的气质,已经与当年截然相反。

    入红拂河后,朱候整个人变得略微有些阴沉,但不是那种阴鸷,而是不带攻击性的,近乎于沉默的内敛,此刻落在北境城头,也只是冷冷清清取出了一张金纸。

    “铁律在上,皇血为引。大隋真龙皇座无人,吾为天都太子,奉始皇帝诏令,执掌四境天威,代行皇权,立此诏书。”

    他轻声颂念着诏书,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威严,庄重,眼瞳之中流淌着令人悚然的金灿之色,城头之上的军士,感受到了一股血液中的压迫。

    朱候望向沉渊君,道:“将军府沉渊君,启封冠军侯,天都府邸已建,但念在驻守北境,不便出行,暂允不归,今日敕赐御剑,黄金,白银。”

    说完,朱候便抬起衣袖,一座红色洞天自眉心点燃,自内而外,掠出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落在城头结霜地面。

    沉渊君神情不变,淡淡吩咐道:“待会把这些给兄弟们分了。”

    这句话,甚至没有避讳红拂河的使者。

    只不过朱候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最终双手捧着飞剑,来到了轮椅面前,念完诏书之后,红拂河内打下的皇族血脉烙印缓缓消弭,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阴森。

    他轻声道:“将军,这是太子赐下的飞剑。”

    沉渊君没有抬手,千觞上前一步,替他接下。

    朱候微笑道:“还有一张请帖……太子二月之后的寿辰,诸多圣山都会前去。”

    千觞君下意识便替师兄开口,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家师兄身体不便……”

    朱候再次语调轻柔道:“小无量山的朱密盯上了宁奕,这是天都的谍报。”

    沉渊君皱起眉头。

    这一次,他主动伸出手,接过了谍报。

    卷轴展开,将西境的近况说了一遍。

    自北境会议之后,将军府的特权被太子一步一步削弱……谍报网已经很难南下,只能锁在风雪之中,连东境的巨大动荡也只能管中窥豹的了解,若不是羌山的老祖宗递交了一份青简来当人情,恐怕情况会更糟。

    这份天都谍报里

    ,详细地将蜀山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奕带着裴灵素治病,回到蜀山,遇到朱密,然后雷劫遭重……直到小无量山圣坟被炸。

    目前的因果就只延续到这里。

    沉渊君面无表情,看着朱候,道:“使者大人想说什么?”

    朱候柔声道:“小宁剑仙必然会去天都,但毕竟刚刚炸了小无量山的圣坟,朱密在路上伺机报复……那可是一位涅槃。”

    千觞君瞳孔收缩,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朱候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个传话人,我并没有任何意思……太子殿下的原话是,若将军愿意南下一趟,情况会好很多。”

    沉渊君抬起头,面无表情道:“蜀山有千手。”

    “千手……她走不开的。”朱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千手能送宁奕到天都,还能陪宁奕回蜀山么?”

    沉渊君低垂眉眼,笑道:“太子就这么想见我?”

    朱候躬身揖了一礼,道:“每每念及将军伤势,便心痛不已,若是见面慰问,想必会好很多……天都已提前摆好了盛宴,只等将军前来,与民同乐。”

    说完之后,朱密便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缓缓退去,十步之后,脚底抬起,飞剑旋即掠入脚掌,载着他重新化为一道流光,向着天边掠去——

    ……

    ……

    北境城头,霜雪扑面。

    千觞君沉默地看着师兄,已经回到了将军府的府邸门前,师兄弟两人,停在漫天的大雪里。

    “那份谍报里写了很多……”

    沉渊君的神情有些寂寥,笑道:“但唯独没有写,小丫头如今过得怎么样。”

    千觞没有说话,沉默地从城头掬了一把雪,揉在面颊上,他望向远方,沉沉说道:“姓宁的小子,最好已经把丫头的病治好了。”

    沉渊君缓缓问道:“卸甲多久了?”

    灰袍师弟惊愕地看着师兄。

    沉渊君轻声道:“近日身体恢复得不错,总想着再重新披甲,还能走动,至少去天都吃顿饭,没什么问题。”

    千觞君讶然道:“师兄……您……”

    风雪吱呀的声音。

    男人双手撑在轮椅上,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艰难站起来……所有来访北境长城的红拂河使者,都认为沉渊君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

    但所有人都错了。

    卸甲之后,他便只能待在轮椅上。

    黑袍被浑厚的风雪吹得荡开,男人的后背撕啦一声,裂开一道血口,沉渊君的指尖掠出一张金灿的符箓,随即一连串符箓,如一条纤细小河,哗啦啦围绕着他流淌,幻化成为漫天金色的锁链,然后碎裂开来,片片甲胄,烙入肌肤之内。

    他接过千觞君递来的大氅,双手抬起,系上了那条沾染风雪的紫貂尾抹额。

    眼眸里重新燃起了炽热的野火。

    在这一刻,归甲。

    北境新主如山一般,站在府邸门前,却没有推门入内。

    沉渊君轻声开口,已是下了决心。

    “给我备车。”

    “南下一趟。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通天之法

    “前辈,我回来了。”

    天光囚禁的笼牢之外,猴子紧锁的眉头微微跳动,他缓缓回头,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那道年轻身影。

    宁奕这一次外出,大概离开后山七天。

    蜀山还有一些需要他处理的事务,比较细碎,繁琐,都已经处理完毕……他走入笼子内,微微抬手。

    哗啦一声。

    笼牢空地之上,凭空出现了一大批酒坛。

    剩下的时间,宁奕动员了暗宗的力量,买了大隋四境不同风味的好酒。

    “先买了一百坛,大雪封山,更多的在路上……这些酒,够你喝一段日子的。”宁奕嘿嘿一笑,盘膝坐在石棺面前。

    猴子的面容看起来不为所动,但眉尖却挑了挑,低沉地嗯了一声,拉长声音,尖细夸赞了一句:“不错……这些酒,我很喜欢。”

    黑袍被大风吹动。

    天光照耀汇聚的猴子,缓缓转过身,面对宁奕,他忽然蹙起眉头。

    宁奕掷出了一样物事。

    猴子下意识抬手接住。

    空中那道弧线抛出,落定……被猴子握在掌心。

    大圣疑惑地哦了一声,然后低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暖,这是一枚桃子,新鲜采摘的。

    “它们送的……”宁奕轻声开口。

    它们就是那群猴林里的猿猴,回来的路上,这些猴子欢快地围着宁奕,叽叽喳喳,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干果,鲜桃,宁奕推拖不得,最终这些也都放在剑气洞天,现在被他取出。

    猴子声音很轻很轻的问道:“它们还在等我啊。”

    宁奕怔了怔。

    “……嗯。”

    “还在等。”

    宁奕回想着猴林里那些被规则笼罩,所以拥有漫长生命的猿猴,这些家伙们的性格倒是单纯,在猴林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开启了简单的灵智,却不曾沾染尘世的污垢……留下来的是灵猴的天性。

    对于敌人,陌生人,毫不犹豫的攻击。

    对于朋友,亲人,则是无比的亲昵,以及信任。

    大圣被困后山,这些猴子就傻乎乎地在圈子外面等着,按照约定的承诺……一年,十年,百年。

    “告诉他们,再等等,我就出来了。”大圣笑了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宁奕哈哈一笑,道:“这场大劫,多谢前辈相助……如今我来为前辈取兵器!”

    猴子则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道:“为我取兵,此事还是太早……在这之前,你需要修行一门功法。”

    宁奕瞳孔收缩。

    “一门……通天之法。”

    猴子盯住宁奕,道:“渡劫之时,感受到‘纯阳气’的威力了么?”

    宁奕回想着自己渡劫时候的场面。

    先斩雷劫古佛,再与巅峰时期的裴旻,叶长风,太宗皇帝同阶厮杀,期间无数次肉身崩溃,全靠纯阳气拼凑。

    “前辈……要教我修行纯阳气?”

    宁奕咬了咬牙,问道。

    猴子呵呵一笑。

    “你的身上,有不小的造化,没看错的话,眉心古卷,似乎可以凝练生机……”

    这说的是生字卷!

    猴子眼中流淌出精悍的凶光,沉声道:“这道造化,是我选择在你身上赌一把的原因……我的确要教你修行纯阳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像陆圣一样修成!”

    五百年前。

    那个叫陆圣的年轻人来到后山。

    与自己成为了朋友,在修出了纯阳气后,便离开蜀山,消弭人间,不见踪影。

    “你不是一直很想找陆圣的下落么?若是修出一口纯阳气……那么便很可能会感应到他的存在。”猴子看着宁奕,

    笑道:“直到那个时候,你才有能力,去试一试,能否取回我的兵器。”

    宁奕听完这些话,额首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水,他回想起自己身体被无数气机撑炸的感觉,更觉得发憷,此刻虚虚地问道:“纯阳气的修行,很痛苦么?”

    猴子不屑地瞥了眼宁奕。

    “你又死不掉,怕什么疼。”

    宁奕:“???”

    猴子懒洋洋靠在石壁上,抬掌吸过来一坛美酒,拔掉酒塞,自顾自喝了起来,声音模糊。

    “一口纯阳气,可淬炼一块体魄,直登不朽。”

    笼牢内,猴子的声音缓缓回荡,竟如大道圣律一般,在这片逼仄空间内,形成了异象,狂风骤慢,幻化成为有实体的水草,天光摇曳,被缥缈的声音所感染,后山的山腹,竟然如一座海底世界,大道演化之下,时而穿梭至穹顶云霄,四面八方翻涌云浪,时而下坠,深抵地心,坠入无尽深渊。

    宁奕就坐在空地上,猴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利剑,直指道心,神海,心湖……念及至此,宁奕已是浑身渗出汗液,打湿黑袍,整个人不知不觉就坠入了讲道的大象之中。

    宁奕翻越过无数古经,修行过诸多道法。

    他的大道长河,后天道胎,就是因此而生……但从未有一门术法的修行,像如今这般。

    有人在他面前亲自相传。

    但仔细回想起来,却是一个字都无法传递而出。

    这意味着……这门术法,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修行,他根本无法将其外传,无法制作成为拓本,活着以任何形式流传而出。

    不……也不是毫无办法,若是他能完全复刻猴子传道时候的画面,将这些异象保留,那么感受到的人,也许也能“身临其境”,从而学会功法。

    等一等!

    这不就是徐藏学到砸剑的由来么!

    宁奕猛地惊醒,已是竭尽脱力,所有的幻境都脱离而出,他直至此刻,仍然游离在现实与梦幻间的恍惚之中……向前望去,猴子靠在石壁那边的姿势没有变过,只不过地上已经摆了三个大大的空坛子。

    过去了多久?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或是一天一夜?

    宁奕心底生出极致的疲倦。

    但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神海里已经多了一份古卷的虚影,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知识,在自己四肢百骸之间流淌,这是有形的虚无。

    这就是猴子要传授自己的“通天之法”?

    宁奕操纵神念,坠入心湖,就要去翻动古卷,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神念穿过了古卷,那真的就只是一道虚影而已。

    “刚刚翻阅了一下你的神海。”

    猴子淡淡道:“你放心,没留下什么烙印,所以你也不会变成白痴。我只不过不放心这一次看中的人……所以大略翻了一下你的记忆。”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猴子顿了顿,面无表情道:“我对你的遭遇完全不感兴趣,只不过想证实一些东西罢了……你的确没有骗我,陆圣没有卷走兵器,他确实消失在了人间。”

    宁奕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前辈无需这样做的,我可以立下道誓……”

    毕竟他辛辛苦苦保护着执剑者的秘密,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但转念一想。

    在猴子面前,这些秘密也没什么保护的必要。

    宁奕虽然有种被人扒干净看光了的感觉,但也只能长叹一声,心想罢了罢了。

    猴子忽然开口,淡淡道:“你小子有种,能把陆圣都搞不定的皇帝拉下马。”

    宁奕一滞,看到猴子黑袍下的面容带着三分戏谑和调侃,显然话未说尽,而且不准备再说。

    他拍

    怕屁股,站起身子,咕哝道:“前辈,你不会就是为了偷看我的记忆吧……所谓的‘通天之法’,只不过是在我神海里多了一卷古卷虚影,我根本不知道纯阳气该怎么修行。”

    “山字卷,生字卷。”

    翻看宁奕记忆的猴子,忽然报出了这么两卷古书,他也站起身子,只不过抬起了两条手臂,掌心此刻化为燃烧神性的炽热太阳,肉眼可见的纯阳气在笼牢内升腾而起,化为氤氲的雾气。

    大圣懒散道:“你体内正好有这两卷古书,我替你修改了经脉……执剑者一脉的糟粕顺便剔除了,方便运转气机。自今天后,你便以山字卷汲取星辉,地气,所有可汲取的力量,然后汇聚到掌心部位。”

    “掌心部位?”宁奕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掌心?”

    大圣眯起双眼,道:“纯阳气的修行,随便哪里都行……但若你只能修出一口纯阳气,凝练在屁股后面,你是想练一块万年不朽的后臀 肉么?”

    宁奕:“……”

    “若无纯阳气,再是强大,也不可能拔出吾的兵器。”大圣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我已没了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你这位独一无二的执剑者,有朝一日,能够以一口纯阳气附在掌心,提着兵器来见我了。”

    宁奕沉默了。

    “纯阳气……修行……”

    他轻声喃喃。

    猴子打断,道:“你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宁奕抬起头,看着这座笼牢,他试着抬起右手手臂,掌心向上,紧接着动用山字卷,笼牢内的一缕天光便就此脱落,掠入掌心。

    极致纯粹的力量,在落入掌心之后,非但没有给宁奕温暖的感觉……反而像是火灼一般!

    痛!

    痛痛痛!

    宁奕瞳孔几乎缩小成为一个黑点,他一只手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则是肉眼可见的燃烧……星君境界的体魄直接垮掉,掌心在熊熊烈焰之中焚烧,而猴子为自己开拓的经脉,则是毫无反应,每一条经脉都独立地运转。

    自己的掌心,在试图运转纯阳气修行功法之时,竟然燃起了类似“涅槃道火”的火焰!

    猴子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上来。

    “生字卷——”

    宁奕连忙盘坐在地,以生字卷之力,镇压右手之伤。

    经过道火焚烧……掌心血肉已经模糊,但生字卷之伟力,硬生生将火焰熄灭。

    猴子靠在石壁的阴翳里,他居高临下看着宁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纯阳气的修行,就是不断点火,不断熄灭……不断杀自己,不断救自己……直到在万千劫难之中,凝练出一口气机。”

    气喘吁吁的宁奕,抬头看着大圣,终于明白了为何猴子让自己只练一只手了……若是修行全身,那么恐怕瞬间就会被虚无火焰吞没,直接被自己炼化成齑粉。

    宁奕已经预感到了“纯阳气”修行的困难,这完全不看悟性,不看机缘,不看造化,抛开一切……这就是与道心坚韧程度有关的修行。

    不断击碎自己的体魄。

    不断重铸。

    自己想修出一口纯阳气,恐怕需要极长极长的时间。

    但若真的修成了……

    冷汗滴落在地上。

    宁奕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经过业火焚烧,新生之后,自己的右手似乎变得更加有力了一些……

    历经千劫之后,修成正果,只手遮天,摘星揽月?

    像猴子那样?

    这的确是一门通天之法!

    宁奕抬起头,艰涩问道:“若是……我失败了呢?”

    猴子冷冷道:“那就永远的失去一只手。”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清焰的信

    时间过得很快。

    宁奕在后山修行了一个月,师姐处理了蜀山山门的杂事,也入了一趟后山……以她涅槃境的修为,终于可以破开陆圣山主的禁制,顺利踏足此地。

    宁奕带着师姐逛了一圈猴林,还有自己开辟的那座水帘洞府。

    “此地灵气充裕,规则凝滞,是大道修行之圣地。”

    千手与宁奕走在山间,高耸林木,斑驳阳光洒下,她轻轻呼吸吐纳,只觉得胸腹之间,积压已久的郁气都倾泻三分。

    怪不得陆圣山主,一直在后山修行。

    “这些猴子……”

    千手凝起目光,她望向树头悬挂的一只白色猿猴,神情讶异。

    以她之境界,一眼便可看穿生灵之年岁,灵智,但猴林里的这些灵猴,个个看起来都活了极久,完全不符合认知。

    “后山有一座堪比‘不朽’的阵法笼罩,所以丫头才能安稳地陷入沉睡。”宁奕大概解释了一下,“所以叶老先生来到这里,寻找最后的机缘。”

    宁奕没有提及山腹笼牢里大圣的存在,猴子之前特意交代了自己,不要让外面的修行者知道他的存在。

    千手仔细感应了一下,美眸流转异样的光华。

    还真的是这样……

    “只不过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这道规则并不会使人不朽。”宁奕笑了笑,低声道:“我亲眼见到,叶老先生在后山遭遇了大限命劫。”

    千手面露明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即便待在这里,也逃不开大限。”

    “叶先生下落不明……我能做些什么?”

    千手很聪明,她在后山逛了一圈,山山水水都走了一遍,唯独最后的那片石壁,画了长线圈住的那片山壁……宁奕没有带她过去。

    宁奕看着师姐,认真道:“叶先生不在后山。”

    千手挑起眉头。

    宁奕伸手指了指那片石壁,想到猴子的嘱托,柔声问道:“师姐还记得我第一次入后山,带出的那根毫毛吗?”

    千手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她未等宁奕开口,便直接道:“小师弟……不必多说了,我心里有数了。叶老先生的下落,我想我恐怕确实是帮不上忙,说一说丫头的事情吧。”

    宁奕神情一怔,他看着神情淡然,披着黑白大氅,径直踏入水帘洞府的师姐,心中叹了一声。

    师姐真的是太聪明了。

    自己不可将猴子的存在泄漏,正如当初的执剑者之秘一样,这份难言之隐被师姐一眼就看了出来。

    于是便不再多问,不再多提。

    这是一种信任,亦是一种保护。

    ……

    ……

    洞府外,水流潺潺,如一座细小瀑布,封闭外界。

    洞府内里,已经被宁奕用剑气仔细地雕琢了一遍,像是一座小宫殿,玉床锦被,裴丫头就安静地沉睡在水帘洞内。

    千手坐在床榻旁边。

    师姐伸出一只手,替裴灵素捋了捋发丝。

    “她的神魂状况很好,体内的伤,也在愈合……”千手讶然道:“真是不可思议,天海楼战争,白帝留下的那道伤势,竟然也开始愈合了。”

    “是啊,我走遍大隋,也没找到一个好的办法……但渡完大劫后,竟然开始愈合了。”

    宁奕也坐了下来,他笑了笑

    ,道:“裴旻先生留下来的‘小衍山界’,正在与她融合,山界内有着媲美天道的规则……丫头的身体开始了自我修补,等她睡醒,所有的伤势都会好转。”

    千手忽然问道:“你要去天都了?”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点了点头。

    “我会时常来后山照顾她的。”千手与宁奕一同起身,她拍了拍小师弟的肩头,道:“朱密不会善罢甘休,我送你去天都?”

    宁奕站在山头,背后是瀑布水声,面前是大好河山。

    他背负双手,远眺山顶风光,轻声道:“天都之行……我已想好了对策,无需师姐操心,只怕朱密不来找我麻烦。”

    小师弟的境界远不如朱密。

    但不知为何,这句话一开口,就连千手也觉得莫名的安心。

    她柔声道:“好……我等你好消息。”

    ……

    ……

    小霜山。

    谷小雨拎着扫把,仔细打扫着小霜楼,小师叔在收拾完小无量山后,简单在山门内待了几天,就遁入后山……这小霜楼,一闲置就快一个月。

    小家伙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

    他正打扫着屋内的灰尘,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

    “小师叔?”

    谷小雨惊喜出声。

    宁奕站在门口,看着一尘不染的屋室,还有拎着扫帚怔立在原地的谷小雨……其实真正的修行者,忙于修行大道,哪有自己动手打扫府邸的,要么就是用阵法,隔绝灰尘,要么就是掐诀以星辉扫开污垢。

    但是自己的小霜楼,却总是有人定期打理……

    自己常年在外,离开蜀山,一走就是数年,谷小雨修行年月不长,但时常惦记着自己,来小霜楼打扫……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

    小家伙看着小霜楼里的痕迹,努力保持着自己离开前的模样,这是阵法无法做到的……炉火跳动,宁奕感到了一丝温暖。

    片刻后。

    寒冬大雪,屋外瑟瑟北风。

    一大一小,围坐在火炉旁。

    “师叔又要离开了吗?”谷小雨搓着小手,他是金刚体魄,哪里会觉得寒冷呢,只不过此刻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于是只能尴尬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小家伙的性格外冷内热,因为常年不出山的缘故,经常沉默寡言,也没什么说话的朋友。

    “小无量山与蜀山的梁子结下了……朱密此人毫无肚量,很可能盯上了我。”宁奕笑着拍了拍谷小雨脑袋,道:“或许你也被盯上了,圣山之争,如今虽未摆在台面上,但其实已是势同水火,这段时间不要出山,等我从天都回来,师叔带你出门好好兜转一圈,看到哪家好看姑娘,师叔帮你结善缘。”

    谷小雨脸蛋通红,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宁奕只是笑着看他。

    谷小雨咳嗽道:“上次负剑下山,我在大隋游历了一段时间,其间认识了白鹿洞书院的一个姑娘,字号‘玄镜’,说好要去看她……已经好久不曾见了。”

    宁奕这才恍然。

    怪不得上次瞎子和温韬打趣要给他结亲,小家伙面红耳赤没有反驳,而且听到白鹿洞书院,就憨憨的傻笑。

    宁奕柔声道:“玄镜……我记住了。”

    谷小雨啊了一声,惊愕道:“宁先生?”

    “别担心。”宁奕连忙笑道:“我不会唐突,只不过正好在白鹿洞有几位熟人……这次去天都,理所应当要拜访。”

    谷小雨掐着手指,语气堵塞道:“师叔,师父教我,做人需要诸事低调,所以上次游历,隐姓埋名,与那位玄镜姑娘虽是交好,但她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座山头的修士。”

    宁奕讶然一笑,道:“你没告诉她,你是蜀山的?”

    谷小雨摇了摇头,憨憨道:“我当时化名‘谷霜’,离别前与她说,等我来天都,第一个找她。她也说了,她会在白鹿洞书院等我。”

    宁奕看到谷小雨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笑。

    看这样子,哪还需要齐锈和温韬操心……谷小雨明明比这两厮要强得多。

    自己应该只需要搭个线,便成了。

    说完,小家伙取出了一枚玉镯,傻笑道:“这枚镯子,是我前不久找师父要的,若是见到玄镜,便将此镯赠予她。”

    宁奕眼神一凝,这镯子可是一件命星玉器,而且品秩不俗。

    小家伙倒是出手大方。

    那位玄镜姑娘命也不错……千手师姐晋升涅槃,蜀山便是如今天下最强盛的几座圣山了。

    “我认识白鹿洞的苏幕遮,水月。”宁奕示意小家伙把玉镯收好,这倒是一件好事,成或不成,正好自己顺路搭个线。

    他取出一枚符箓,道:“这叫‘小子母阵’,若是天都顺利,我便传音于你,你直接催动符箓,便可快速来到天都……到时候,就能见到白鹿洞书院的那位玄镜姑娘了。”

    谷小雨腼腆地接过符箓,小心翼翼将符箓塞入自己的衣襟内,贴身保管。

    “对了——”

    小家伙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连忙起身,炉火摇曳,谷小雨快步来到了木柜之处。

    宁奕微微一怔。

    谷小雨打开了木抽屉……里面一尘不染,堆叠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未曾拆封,历经春夏秋冬,霜寒大冻,这些书信,在宁奕消失的那三年里,从来没有断过,小家伙捧着信,缓步走到宁奕面前。

    “师叔……你出事之后,每个月都会有这么一封信,送到宗内。”谷小雨斟酌着语气,他的语气有些苦涩。

    他喜欢裴姐姐。

    但……对于那位东厢徐姑娘,也实在是喜欢的。

    这里的每一封信,都实在太沉了。

    在宁奕陷入绝境之时,有那么两个人一直在等他回来。

    裴灵素。

    徐清焰。

    “师叔你返回大隋之后……书信就再也没来过了。”谷小雨有些落寞地开口,他透过炉火,看到了师叔沉默而又复杂的眼神。

    宁奕接过了信。

    他没有拆封,而是将这些信,都放在了剑气洞天内。

    闭上双眼,面颊扑来炉火跳跃的余温。

    宁奕轻轻念出了那个苦等自己许久的人名。

    “徐清焰……”

    千里之外。

    天都大雪,同样是炉火跳动的屋阁。

    点灯伏案的绝美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忽然一怔,她悬在纸上的笔墨就此停住,久久不动,晕开了一片巨大的墨渍。

    女子胸前的那半片骨笛叶子,发出淡淡的荧光。

    满室生光。

第二百四十章 南下之虎

    “师祖,宁奕那厮已经在蜀山龟缩一个月有余了。”

    束薪君来到大殿前,手中捏着情报青简,神情隐怒,道:“毫无动静……他还会去天都么?”

    朱密似睡非睡,大殿四面八方缭绕着剑气,如烟如雾,随着他的呼吸,掠入皮囊肌肤之下,这位与太乙同岁的老剑修,肤色愈发红润白皙,未见老态,从圣坟复苏,到如今,历经了几次战斗……朱密的力量在不断变强。

    他轻声道:“蜀山外埋伏的阵法都设下了?”

    束薪君神情沉重地点头:“只要宁奕离开蜀山山界,我们立即就能知晓。”

    “等着吧。”

    朱密只是淡淡地开口。

    “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蜀山。”

    “千手怎么办?”束薪君有些担忧,道:“若千手出面,以宁奕的修为,我凭借阵法……能杀得了他么?”

    朱密忽然睁开了双眼,他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继承自己大衍剑阵的弟子。

    虽是漠然,但眼中仍有一丝失望。

    束薪的天赋,差宁奕太多……同样是星君境界,哪怕自己给一件涅槃宝器,恐怕都不是宁奕的对手。

    小无量山的气运,这几年来突飞猛涨,按理来说,应不至于才是,怎会连个抗衡宁奕之人都没有出现?

    念及至此,朱密神情掠现一抹烦躁,道:“再议。”

    杀宁奕之事,他心中早有了想法……能从妖族白帝手中活着回来,宁奕也是背负大气运之人。

    按他往年行事风格,绝不会如此急躁,在蜀山周围埋伏。

    束薪君咬了咬牙,道:“师祖,咱们这么行事……是不是有所不妥?若是未成,按照铁律,小无量山恐怕会受到责罚。”

    朱密幽幽道:“你在教我做事?”

    一股威压,在大殿内荡开。

    “晚辈不敢!”束薪君连忙低头行礼,面色苍白。

    朱密眯起双眼,看着这位在外代行自己意志的小山主,思忖片刻,还是放宽了声音,柔和道:“束薪……做事要看得长远。你可知,大隋天下,有多少人想看宁奕死?”

    束薪君怔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师祖,那双漆如深渊的眼瞳里,带着戏谑和嘲讽的意味。

    “您的意思是……”

    “小无量山做这些事情,是有底气的。再仔细想想,红拂河使者出现的时机,以及我们如今的境况。”朱密意味深长的提点了这么一句。

    束薪君瞳孔猛然收缩。

    之前两次,小无量山几乎快打上蜀山山门。

    红拂河使者毫无动静。

    第三次,圣坟被炸,小无量山中了连环之计,再次奔赴蜀山山门,快要吃亏之时……红拂河的酒泉子,就这么出现了,虽然说的都是向着蜀山的话,但真正来看,小无量山根本就没有吃亏!

    至于本该受到的铁律责罚,更是毫无动静——

    “师祖……这……”束薪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目光惘然,望向大殿剑王座上的老人,听到了朱密低沉的回应。

    “想看宁奕死的那个人,握着太大的权力。”

    “那位给我传话了,说若能杀了宁奕,无需担心铁律。”朱密直接把话说白,轻声问道:“至于那位是谁,还需要我再说吗?”

    束薪君恍恍惚惚,喃喃道:“竟是如此么。”

    他这才清醒,明白了师祖此前所有行为的用意。

    “嗯。”

    朱密笑了笑,轻声道:“最近圣坟有些变动……你带一些天赋优异的外门弟子,下去看一趟,事情要做得干净。”

    束薪君闻言之后怔了怔,神情复杂,恭敬道:“是。”

    朱密摆了摆手。

    束薪君就要离去,远方大殿,有一道剑光掠来,一位弟子神情苍白,捧着卷轴,道:“师祖……小无量山的地界外,有一队轻骑,自北方无视戒律闯过来了。”

    束薪君和朱密神情都是一愣。

    那位弟子连忙开口,道:“那队骑兵举着北境将军府大旗!”

    朱密面色一变,冷冷道:“速呈通天珠。”

    那位弟子抖开卷轴,七八颗珠子抖开,悬浮在大殿四方,呈现出山界外的画面,大雪纷飞,红骑如血,领头的那人披着大氅,额首覆紫貂尾抹额,神情淡然自若。

    “沉渊君!”

    朱密心头一沉。

    殿下的弟子,束薪君,听到这三个字,神情都白了三分……那位北境新主,如今威势滔天,天海楼战役,先斩杀妖族妖圣,随后单骑踏破凤鸣山,再战灞都火凤,最终击退白帝。

    此战之胜果,五百年内唯有裴旻能媲美。

    完美继承了裴旻衣钵的沉渊君,在北境会议出手,横扫诸位涅槃,而朱密……就是险些遭劫的那一个。

    朱密至今还记得,自己被迫跟沉渊君论道的画面……那个年轻的涅槃小子,强大的有些过分了,即便是放在五百年前的陆圣时代,也会成为一介大材!

    “按照铁律,军队不得轻易踏足境内……阵部弟子已经给予警告,但对方置若罔闻。”弟子嘴唇颤抖,道:“他们无视戒律,无视规矩……是一帮疯子。”

    朱密两根手指压着眉心,道:“只有一队轻骑……这般自负,之前在北境城头坐轮椅,果然是在演戏么?沉渊君真有这么强么,即便迎战白帝,也不曾受到重伤?”

    他实在想不通,沉渊君凭什么敢如此招摇过境。

    入西境就罢了。

    还偏偏要从小无量山的山界内走过来。

    这是明摆了要打自己的脸?

    朱密神情阴沉,大概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了……自己与蜀山的恩怨,梁子早就结下了,但拔阵干预裴灵素渡劫的事情,事关将军府,想必是这几日传到了沉渊君的耳中。

    他沉吟片刻,冷笑一声,也不动怒,出奇平静地问道:“你们动手了么?”

    那位弟子苦着脸,摇头,道:“阵部的兄弟们不曾鲁莽出手……那队轻骑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他们越过边境,放缓速度前进,似乎就在等我们出手。”

    朱密点了点头,道:“你们做得对,不要出手……北方那帮兵蛮子,蛮横惯了,目无王法,等此事过了,我亲自去天都告沉渊君一状。”

    说完之后,朱密便带着弟子,离开大殿,亲自去往小无量山山顶的瞭望台,通过通天珠,来观看山界边境的状况。

    ……

    ……

    大雪纷飞。

    沉渊君神情淡然,他的身旁,骑马与他慢行的千殇,面容隐在灰袍之下,拿着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声音,忧声问道:“师兄……朱密会不会起疑?”

    沉渊君笑了笑,“朱密老狐狸,生性多疑。所以他得知消息后,一定会起疑心,现在不知道躲在何处,偷偷看着我们。”

    千殇君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真的好么?万一朱密前来交

    手,看出你体内的端倪,怎么办?”

    沉渊君单手握着缰绳,神情极其放松。

    他微笑道:“不会有这种情况。”

    “朱密怕死,而且太怕死,所以再怎么怀疑,也不敢靠近,他怕靠近了,会被我一拳打死。”沉渊君悠悠道:“我是无视铁律的人,已经破例来小无量山界了,就一定要找他的麻烦。”

    千殇君皱眉道:“好歹也是一位涅槃,就能这么忍气吞声?”

    沉渊君摇头,正色道:“朱密从不忍气吞声。”

    千殇君一怔。

    “你还是年轻了些。”行军至此,沉渊君的神色未见丝毫疲惫,重新归甲之后,他的一身气机被符箓锁死在皮囊内,此刻的形象,与北境那尊野火缠身的神灵法相差得很远,但眉心的那股锋锐,却从未消散。

    “朱密的忍,是一种大局之忍,他可以不要颜面,不要风骨,但丢掉这些……一定要换回某些东西。”

    “北境会议,他在一众涅槃前丢了尊严,但既得到了太子的抬爱,也避免了瑶池辜伊人的局面……”

    千殇君神情恍惚,想到了那位生性取直的辜圣主,被太子架在台面上,最终挨了师兄一剑,如今还在闭关疗伤。

    朱密丢了脸,但却没有受伤。

    “他能对裴丫头做出那种事……就说明他不忌惮将军府的报仇。”沉渊君淡淡道:“他在忍我,因为打不过我。但是他不会忍其他人,一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对你,对宁奕,对丫头,直接下杀手。”

    千殇君陷入了沉思。

    “所以今日的‘招摇过境’……还不够。”沉渊君轻声道:“如果我无视铁律,就这么来了小无量山,一声招呼也不打,那么离开山界,他就会杀上来……只有病弱的老虎,才会选择谅解。”

    灰袍师弟神情一颤。

    沉渊君目光微微一抬,望向了大雪上空的某个方向。

    小无量山瞭望台。

    朱密神情阴沉,观看着通天珠,画面内的那个男人,似乎有着心灵感应,缓缓抬头,隔空与自己对望……朱密神情猛然苍白,因为坐在神骏上的沉渊君,缓缓抬起两根手指,遥隔十数里,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这……怎么可能?!”

    下一刹那,炽热的圣火,席卷了瞭望台,将朱密整个人都吞没,漫天火焰之中似乎凝聚出一个披着大氅的男人身影。

    “砰”的一声。

    远方小无量山的山头,一蓬炽热的火光炸开,整座山顶都被这股巨大的伟力掀翻,大雪纷飞,雪潮滚落,形成雪崩。

    而隔着十数里来看,更像是一场白日的烟火。

    北境南下的铁骑,沉默地观看着这一幕。

    神迹么?

    不。

    这就是新任大将军的力量。

    这场大火,是北境铁骑无视铁律,赠予小无量山的一个警告。

    通天珠破碎,瞭望台已无法监视沉渊君的影像……这位坐在神骏上的北境新主,神情仍然平静,柔声招呼自己的麾下。

    “走了。”

    铁骑恢复了前进,只不过这次速度快了很多,向着蜀山快速掠去。

    马背上,沉渊君伸出一只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唇,压下了涌上胸口的腥味。

    无人看见大将军的异样。

    更无人看见,在他翻飞的大氅之下,一张张金灿符箓,于肌肤间涌动,榨取着这位北境新主为数不多的生机。

第二百四十一章 火之意志

    “宁师叔,明天就要走了吗?”

    谷小雨蹲在炉火旁边,哈着暖气,他看着屋外的大雪,轻声道:“我什么时候能再看到裴姐姐?”

    小家伙非常聪明。

    上次大劫之后,宁师叔入后山住了一个多月。

    然后自己的师尊也入了一趟后山。

    从这两位的神情来看,裴姐姐的命劫应该是渡过去了,但似乎是因为某种限制,目前只能待在后山。

    宁奕简单收拾了屋子里的一些行李,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本就是常年在外,平时带着一座剑气洞天便足够……只不过谷小雨从抽屉里取出的那些书信,被宁奕装入洞天。

    他还没有拆开。

    这是他唯一从小霜楼带走的东西了。

    “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裴姐姐了。”宁奕笑着说道:“等大婚之日,你来替我捧花。”

    谷小雨眼神一亮,满脸欢喜,伸出一只手,道:“宁先生,可说好了!拉钩上吊!”

    宁奕伸出一只手与小家伙拉钩,顺势把他也拉了起来。

    “送我一段路吧。”

    他拍了拍谷小雨肩头,替少年把白狐裘捋齐。

    推开门。

    宁奕怔住了。

    “师叔——”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好些暗宗子弟,这些人肩头披着风雪,来的悄无声息,静静候在小霜山顶外,没有打扰小霜楼的清净。

    大劫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

    蜀山的这些年轻剑修,几乎每一个人,都腰佩长剑,站在空地外,他们等在这里,不为什么,就为了见宁奕一面,送宁奕一程。

    宁奕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片落叶,飘来飘去,居无定所。

    但蜀山是根。

    推开门,宁奕切实的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这里是家。

    是他要守护的地方……

    轻轻吸了一口气,宁奕心底涌起感动,抱拳揖了一礼,温和笑道:“谢过诸位了……此行不必担心,我去一趟天都,扬蜀山剑名。”

    他和谷小雨向前走去。

    人群让开,一条整齐的道路。

    这些弟子们,看着宁奕从自己面前走过,神情激动,但欲言又止……他们想说很多话,却又无从说起。

    蜀山的弟子素来低调,他们大多是默默修剑的那一类人。

    有人默默将自己腰间的三尺剑举起,举过头顶,发出清脆的金铁交撞声音。

    珰的一声——

    第二个人也效仿。

    两边过道,不断有人举剑过头顶。

    宁奕走到蜀山山门,回过头,看到身后是人山人海。

    亦是剑海。

    他卸下细雪,缓慢而又有力地握紧剑柄,将细雪剑举起。

    无需多言。

    大音希声。

    记忆中恍惚地出现了一个故人,一个古老的声音。

    剑器近说的话,在宁奕心湖中荡漾开来。

    “剑气……依然在。”

    这是一种无言的意志,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传递,上一个接过细雪的是徐藏,再上一位是师父东岩子……在千年之前,蜀山风雨飘摇,这股无声的剑气便不曾倾倒,历久弥新,劫难越多,便越坚定。

    山门处,温韬,瞎子,还有师姐,三人早已等候。

    “真是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啊。”

    温韬看着剑海摇曳的画面,他以胳膊肘抵了抵齐锈,心生感慨道:“老二,看得见吗?”

    齐锈沉默地握住剑鞘,缓慢将铁剑也举过头顶,他喃喃道:“废话……我又不瞎……”

    顿了顿。

    瞎子认真把头颅转向温韬,问道:“你这贱人怎么就没在圣坟被朱密打断腿?”

    千手牵着两匹黑马,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小师弟,小无量山恐有埋伏……天都路远,我送你一程。”

    宁奕笑着刚想要开口。

    远方风雪,传来风声呜咽的呼啸,瑟瑟寒风之中,撞出一个稍显臃肿的身影,三二七号踩着神行符,从大雪的那一端跑来,看到蜀山人山人海夹道相送的这一幕,整个人神情怔住。

    苏福的表情异常精彩。

    他来到了山门之处,看到牵着两匹骏马的千手,心中不由感叹,自己来得太及时了。

    “最新的消息,小无量山的山头被炸了……”苏福伸出一只手,低声开口,满脸的幸灾乐祸,道:“朱密那厮受伤不轻。”

    千手挑起眉头。

    “动手的是……北境沉渊君!”

    苏福没卖关子,一本正经道:“宁先生,那位北境大将军特地南下,似乎是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

    蜀山的山界,地面便是一阵震颤。

    轻骑马蹄踏破大雪。

    大旗飘摇,裹着霜寒,在凛冽的北风之中展开,猩红而又冷厉的大字铺展开来——

    将军府!

    ……

    ……

    关于沉渊君。

    宁奕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天都书库,他真正去了解将军府灭门惨案,调查卷宗。

    发现执行抄斩将军府邸的人,不是外人,正是当初裴旻的大弟子。

    沉渊。

    而这位北境三君子,背负欺师骂名,揽下将军府大权,这十数年来,一直被北境旧部认为是与太宗皇帝勾结的走狗,是将军府灭门的元凶……这一切的真相,在烈潮之后揭露。

    沉渊君与太子达成协议,斩开莲花阁,中断铁律。

    他一手缔造了新的北境长城。

    对于裴旻的旧部……以及当年将军府要被抄斩的核心人物,沉渊君都未曾真正追杀,他的背叛取得了太宗的信任,而接手将军府之后,一个人背负着骂名,所行的决策,亦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护。

    那杆大旗飘摇席卷。

    隔着老远,似乎都闻到了血腥气。

    北境长城杀伐出身的大将军,仅仅带着一队轻骑,便炸了小无量山的山头?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无论如何去看,此事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沉渊出手,朱密老狐狸看到沉渊南下,若是不出手砸山门,反而会起疑心。

    但沉渊师兄的伤……

    在离开长城前,宁奕通过楚绡的对话,已经知道,这位大将军与白帝交战,摘下一片眉心鳞,但负伤极重,修为尽失,只有依靠特殊的生命禁术,才能勉强出手。

    北境会议出手了一次。

    南下又是一次。

    这是特地为了保护自己?

    宁奕来不及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那队铁骑已经抵达了蜀山山门,裹在大氅里的沉渊君,神情冷漠,恢复了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对着千手点了点头,两个人曾经在天海楼战争之中碰面,算是战友。

    千手已经涅槃了……

    沉渊眼中闪过些许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欣赏,不出自己意外,千手本就该是当今天下涅槃大能中的一员。

    大旗插在雪地上。

    千殇君看着蜀山举剑送行小师叔的画面,轻声笑道:“看来我们来得很巧。”

    宁奕揖了一礼,笑着问道:“大先生,二先生,听说某座山头爆炸了……二位这是专程来送我的?”

    沉渊君与宁奕对视,两个人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含义。

    沉渊淡淡道:“别误会……静极思动,在北境待久了,于是出门走一走。来蜀山,是为了见裴丫头。”

    宁奕神情一凝,道:“大先生,跟我来。”

    ……

    ……

    片刻后。

    蜀山后山。

    由于陆圣符箓的缘故,千殇君无法踏入,将军府的那一队铁骑,都奉命停驻在蜀山山门之处,铁律规定了军队不允许驻扎圣山,轻骑原地待命,而沉渊君则是和宁奕一同进入后山。

    水帘洞内,瀑布潺潺。

    沉渊君看着安睡的裴灵素。

    宁奕已经将东行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北境长城被太子切断了谍网……但是由于羌山老祖的善意帮助,沉渊君掌控了部分的东境情报,他隐约听说了灵山之变。

    这一切串联起来。

    “虚云……命劫……将军府诅咒……”

    沉渊君坐在床榻旁边,他没有卸下腰间的长刀和佩剑,大氅之下是细密的铁鳞,整个人神情红润中透着隐约的苍白。

    “大先生可有线索?”

    宁奕有些紧张。

    “并无线索。”沉渊摇了摇头,道:“师父从不曾对我说过这些……我是外面捡来的弟子,与裴姓没有血脉关系,所以也不曾被这份诅咒牵连。”

    他眼神黯了黯,“这就是丫头流离在外,半生受苦的原因么。”

    虽然不曾在蜀山,与裴丫头共渡劫难。

    但宁奕的几句话,沉渊君已经能感受到……这命劫有多难渡了。

    好在,一切都已经安然渡过。

    接下来,便静等时间即可。

    沉渊君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落地。

    他站起身,柔声道:“这一趟南下,能见小丫头一面,便不亏了。宁奕,我替师父谢谢你。”

    宁奕一怔。

    “我能看出来,你身上有不同寻常的造化。”沉渊君眯起双眼,从腰间取出一枚布满狰狞鳞片的令牌,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我都能做到,可唯独护好丫头,我做不到。”

    宁奕看着这枚令牌,失神道:“这是做什么?”

    “北境铁骑,千里驰援。”沉渊君神情凝重,道:“持此令,若我不在了……将军府便可听你调遣。这块令牌是我留给丫头的,毕竟她才是裴家真正的家主,你拿好,替她保管。”

    沉渊君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但他极重感情。

    能把将军府主令取出,交给宁奕,这就说明……他没把宁奕当外人了!

    宁奕咬了咬牙,盯着沉渊君,道:“师兄……”

    师兄二字。

    对宁奕同样重若千钧。

    他没有收令,而是与沉渊君对视,道:“师兄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沉渊君面无表情。

    “楚绡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当真。”沉渊君看着宁奕,气度从容,道:“我此行与你一同入天都,便说明身体无恙,便是十大圣山山主齐至,我亦可送你安全离开。”

    宁奕看着这位死倔死倔的男人。

    怪不得能在小无量山的地盘,吓得朱密不敢动手……沉渊君的身上纵有死气,亦是一往无前,朱密这种贪生怕死之辈,一辈子都不敢撄其锋芒。

    这是一种燃尽自己的意志。

    如野火,可燎原。

    宁奕忽然开口,道:“师兄知道我身上有大造化……若是我告诉师兄,这份造化,可以替师兄驱逐身上伤势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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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