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黑莲的救赎
“白蛟。为师很欣慰,能看到你有今天。”
黑暗牢狱中,老者一副风烛残年的暮霭气象,端坐在皇权加持的铁栅栏内,扯开胸襟,露出一枚随风飘摇的墨色黑莲花。
这是袁淳最后的时间,他神情柔和,与牢狱前的几人,进行生命尽头的告别。
老先生活了五百年。
三尊分身,叠在一起,有了千年时光。
他曾见过北境高原巨海的风光,也始终坚守着天都城波澜不惊的风霜,在英杰辈出的时代站在浪潮之上,在滚滚不息的浪花翻涌下隐没在莲花阁里。
宁奕在有些时刻,感受到了生命的不可控。
你无法控制时间走得慢一些。
也无法控制时间走得快一点。
分分秒秒,时时刻刻,时代推进之下……五百年前的那些人啊,怒放盛开的惊艳模样,仍然刻在人们脑海里。
直到今天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们,都已经凋零了。
许多人走得无声,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小宁。”
老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宁奕回过神来,作为唯一一个站在牢狱内的人,他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蹲在老者身旁。
“我没有错看你,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短暂沉默后。
老先生笑了笑,他只能用“好”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小家伙。
优秀,惊艳,天才,都太俗气。
宁奕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动容。他始终记得,将自己列在星辰榜首的,便是袁淳先生。
如果说,五百年后的大世,是由莲花阁推动的……那么袁淳先生,便是将自己推上浪潮顶端的那个恩人。
“先生……”宁奕喃喃道:“谢谢您。”
为大世开气运者。
为众人抱薪火者。
一个该被记录在碑石顶上,被供奉在庙堂高处的人物,最终反而会死在狭窄逼仄的牢狱里。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曹燃,现在过得怎么样?”老者轻声问道。
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弟子。
宁奕吸了口气,望向太子,笑道:“曹燃是新任莲花阁主,留守天都,拓印古卷。”
袁淳也望向太子。
事情原委,一目了然。
“他愿意入我莲花阁,我当然很开心……”老人虽然露出了笑容,但仍然摇头,认真道:“可拓印古卷,不适合他啊。”
太子叹了口气,道:“并非本殿强求安排。是他自己的想法。拓完,留存薪火,他便会离开。”
老者恍然大悟。
这一次,是真正开怀的笑容。
他轻声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袁淳忽然又问道:“北境现状如何?”
这次不等宁奕回答,太子开口了。
在老先生面前,他还是那位规规矩矩的弟子。
“将军府大胜一役,芥子山元气大伤。如今妖族天下正在内斗,一皇一帝彼此征战,北境长城正好养精蓄锐,五百年来,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情况。”正所谓报喜不报忧,太子神情坦诚,把北境局势轻松点出。
可惜,袁淳仍然是一眼看穿。
老人轻声喃喃道:“无论何时,与妖族天下交战,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能让芥子山元气大伤,北境一定付出了更惨烈的代价。陛下当年亏待了裴旻,乃是大错之错,现如今,你为一国之君,若真想北伐……万不可亏待沉渊君。”
“弟子记下了。”
太子不动声色,轻轻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老师不愧是老
师……在天海楼战役之后,北境将军府,的确元气大伤。
沉渊君修为尽损,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在没有老师辅佐的日子里,他其实已经做得很好,这几年东境战事,几乎没有牵连北境武力。
太子在天都夜宴之后,给了沉渊君极大的保障。
他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北伐的决心。
“你办事万分稳妥,为师其实……没什么可叮嘱的。”袁淳轻声喃喃,道:“这条路长,照顾好自己,既然平定了天下,便不妨为自己考虑一下,于如今的你而言,出身地位已不重要。”
犹豫了一下。
袁淳还是直截了当地点明:“不要辜负了那位红露姑娘。”
太子一下子沉默了。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心坎上。
李白蛟面容瞬间苍白三分。
顾谦神情变了,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太子伸手制止了他,笑了笑。
他挤出一个笑容,道:“老师,红露生了病,她一直也惦记着您……等她病好了,我会带她祭祀。”
“那个小姑娘,我很喜欢。”袁淳笑了,这一次他没有看出问题,心情大好,道:“到时候可得给我在长陵立块上好的碑石,让小姑娘给我唱首曲儿。”
李白蛟声音很轻地笑道:“好嘞。”
宁奕默默听着。
他在这一刻有些明白,太子身上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了。
这个登上山巅的男人啊,也跌落了万丈深渊。
千面镜子里折射的,就是空空荡荡的虚无。
或许在之前的某一刻,李白蛟的心底住着一个真实的小人,可是在红露死掉的那一刻,那个小人也就跟着一起死掉了。
死在春光里,死在莲花楼的壁画中。
幽暗牢狱中,吹来一阵微风。
风并不冷。
神性灯笼飘摇,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寒光。
老先生碎碎念着过往不会说的繁琐话语。
“张君令,你不要学白蛟。天下很大,遇到一人殊为不易,莫要做遗憾之事……”
张君令神情惘然。
顾谦则是耳根子莫名其妙红了起来,颇有些羞涩。
袁淳谆谆教诲,道:“小顾谦,有些人是木头脑袋,你要学会自己主动一些。”
张君令恍然大悟,望向顾谦,等着狗嘴里吐出象牙。
顾左使欲言又止,看着老先生投来的鼓励目光,憋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问道:“晚上一起……吃宵夜?”
知道的,知道是表白心意。
不知道,看这神情架势,像是报仇打架。
“……哦,好。”张君令挠了挠头,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有什么好扭捏的。
袁淳先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三声之后,便再次响起剧烈咳嗽。
这具身躯,本就是苟延残喘。
失去了不灭力量的加持,活不了多久。
“还有好多话想说啊……”老人声音极轻的呢喃自语,这次只有宁奕听见了。
是啊。
宁奕太能理解这种感受了。
浑噩了太久太久,命运留给自己的时间,就只有短短的一炷香。
“云洵……”
莲花阁的所有人,袁淳先生都关心了一遍。
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苦策。云洵。
或许是龙凰来到地牢的时候,将苦策之死,告知了清醒时刻的先生……失去弟子的痛苦,他已经提前感受过了一遍。
而最后始终未曾提及的那个人。
便是背叛了莲花阁的云洵。
昔日的天才少年,在袁淳的大力扶
持之下,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情报司大司首的位置。
而在烈潮那一日,云洵为了活下去。
他成为了莲花阁的叛徒。
终究还是来了……宁奕心底叹了口气,他试图在老者眼神中看到类似于怨憎,愤怒,谴责的情绪。
脱离了“黑莲花”后,袁淳先生的双眼,漆黑而又清澈,像是直射在烈日底下的湖泊。
没有怨憎,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令人感到温暖,也令人感到……忏悔。
“云洵,是我收下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因为生命力的快速流逝,老人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郑重地按住宁奕双肩,道:“告诉他……那一日,别无选择下的选择,不必因此而后悔。为师,从来没有怨憎过他。”
宁奕怔住了。
回到草原后,他不止一次发现了云洵心绪上的异样。
这个家伙,虽然在烈潮下做出了坚定的选择,但始终为自己背叛的行为感到痛苦。
这是代价。
这是……活下去的代价。
“那枚紫莲花古币……”袁淳凝视着宁奕,声音越来越轻,道:“让他……收好……”
寿元尽了。
“砰”的一声。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音,如战鼓一般震响!
那枚妖艳的黑色莲花,嵌入老者肌肤之中,瞬间坠入心脏部位——
磅礴的吸力,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整座地牢陡然震颤,老者的枯败面容,涌现漆黑的经络,他保持着双手按住宁奕肩头的姿势,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入口中。
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字。
“救……龙凰……”
滚滚黑气,从那具洁白的肉身之中掠出,黑色莲花所凝聚而出的邪恶本源,被宿主竭尽全力的吸收。
双眸紧闭的龙凰,神情痛苦。
很显然……这么多年的沉浸,她与这股不灭之力,几乎凝结成为了一体。
袁淳的十指,暴涨出漆黑的光芒。
他捏着宁奕的双肩,努力让自己意识保持着理智。
宁奕则是默默承受着肩头痛苦,他按着细雪,释放神念,观察着场间的局势……如果袁淳能够在意识堕落前,完全吸收掉弟子身体内的黑莲花之力。
那么龙凰,还有得救。
否则,他就要将两人一起杀掉。
三成,五成,七成,九成……
还差最后一丝。
宁奕叹了口气,他已经感受到袁淳无法抑制的杀念了,眼前的大隋国师,猛地向着自己扑来,磅礴杀意如海一般。
宁奕拔出长剑。
细雪长虹飞掠而出,直接将袁淳的胸膛击碎。
宁奕侧身让开。
而下一刻,袁淳的身躯坠落在地,如一件易碎的瓷盏,碎成满地的黑色瀑布,漆黑的不灭之力,滚落,拥覆在女子身上,并非是侵蚀,而是汲取——
永堕的那一刻。
黑色莲花选择了救赎。
宁奕没有犹豫地出剑,神性灯笼陡然破裂,整座地牢光芒绚烂犹如白昼!
滚滚黑煞,遇到神性,便遇到了命中克星。
数息之后。
铁栅栏内的阴邪之力,被神性粉碎,湮灭……成为真正的虚无。
宁奕从剑气洞天中取出一件宽大黑袍,替龙凰覆上。
再是数息。
女子眼皮微微跳动。
她睁开双眼,看到了黑暗之中,重新凝聚的神性灯笼,一缕微弱但是足够耀眼的光明,照亮了自己的生命。
宁奕轻声道:“从永堕中醒来的,你是第一个人。”
第五百一十二章 纸鸢
袁淳先生死了。
进入春风茶舍的四人知道,最后一朵分身,因为当年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老先生的最后清醒选择了自我了解……在府邸外等候的群臣,并不知晓暗格内发生的真相。他们等候良久,最终等来的,是神情肃穆,双目泛红的太子殿下。
顾谦张君令,随后而出。
最后出来的,是裹着黑袍的龙凰。
堂堂平妖司大司首,此刻神情苍白憔悴,像是纸人,若非宁奕扶着,恐怕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她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
“先生……离世了。”太子对着朝臣,轻声道:“依先生遗愿,长陵厚葬。”
说完这句话,李白蛟深吸一口气,吩咐道:“顾谦,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安置好龙凰。”
说罢,快步离开。
他极少在外人面前展露情绪……而如今,傻子也能看出来,太子殿下的心境波动很大。
说这几句话,已是殊为不易。
“起轿。回宫。”
……
……
海公公听闻了春风茶舍的事情,连忙从宫内赶出来,他迎面遇上了下轿的太子。
“殿下……”
如释重负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白蛟此刻的神情已经收敛完好,面容上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喜悦,平平淡淡,很是麻木。
他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径直路过海公公。
海公公长舒一口气,躬身垂袖,跟在殿下身后,步履无声,同时对着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宫侍纷纷离开,院墙风声萧瑟,满目寂静。
太子入宫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去长陵赴宴,他身着一身华服,而如今则是换上了一身朴实无华的布衣,工艺质朴。
侍奉的婢女,同样被遣散。
风吹帘席,层层叠纱,铃铛轻响,非但不热闹,反而更显得宫内冷冷清清。
长发拢起,被白木发簪束过。
镜子前面映衬出一张苍白的,年轻的面孔。
太子其实算得上是一个俊美的男人,早年精通狩猎,弓射一绝,再加上身体内所流淌的强大皇血……他的体魄其实很好。
只是后来,太多的事情,消耗心血。
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是伤心之事。
“不用等了。”李白蛟走出寝宫,隔着一层帘纱,望向殿外躬身的海公公,道:“朕……想一个人走一走。”
俯首垂袖的海公公,闻言之后,整个人怔住了。
他望向帘纱那边模糊的身影,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孤独。
一身布衣的太子,没有带任何一位侍从,遣散了所有的护卫,离开了皇宫。
片刻,怔在原地的海公公才反应过来。
他咀嚼着殿下的最后一句话,神色复杂,心情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忧。
海公公快步离开寝宫,挥手招来几位春风阁死士,吩咐道:“殿下心情不好,不要打搅了他,你们……去莲花楼候着便是。”
每逢殿下心情不好,便会去莲花楼买醉。
而这一次,海公公猜错了。
……
……
太子没有直接去莲花楼。
他一个人,走在天都皇城,大街小巷,无数人群。
众生走向他,然后路过他。
没有人认出这位一身布衣的年轻男人。
自己,终于成为了这座天下的主人,成为了皇城站到最高处的君王,普天之下,光明照拂之处,皆为……他的子民。
可是,他并没有觉得开心。
李白蛟走了很久,最后来到了天都西街的尽头,那里立着以自己父皇为原型雕刻的伟人石像,石像座下是一面巨大的,铺满阳光的庭台。
凤阁鸾台,气势磅礴,而如今成了稚童玩耍嬉戏的场所。
年轻男女依偎相伴,坐在石台雕塑之下,配刀带剑的江湖游侠,在这里即兴舞剑,饮酒赋诗。
空中飞着摇曳纠缠的红色纸鸢,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起来比阳光还要温暖,陪跑的男孩奋力拉扯丝线,好让两枚纸鸢贴地近一些,能够缠在一起。
李白蛟安安静静坐下。
他坐在了正对着太宗雕像的地方。
那个掌握天下的男人,站在烈日之下,庇护着大隋子民,石匠雕刻出的双眼,温暖而又慈祥,一直以来,天都的百姓,大隋四境的黎民都是如此相信的……太宗陛下是一个强大而值得依靠的人。
但,李白蛟从未在父皇的眼中,看到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
五百年前是一个乱世。
自己的父皇讨伐四境,以武治国,给了这座世间一个太平。
父皇所做的那些事情,想必就是为了五百年后,能有此刻鸾台上的欢声笑语吧?
李白蛟默默抬头。
太宗俯视着他,光明之下,石眼带着鼓励和笑意。
“哎呀。”
只顾着放纸鸢的稚童,一个没留神,撞在了出神忘我的太子身上,啪叽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纸鸢握轮跌出,丝线嗖嗖嗖掠了出去。
“摔疼了吗?”李白蛟醒过神来,抬手去扶稚童。
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先前还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听到李白蛟关怀声音,变戏法一样换了神情,一副这点小伤我屁都没放一个的冷笑神情,鲤鱼打挺,唰一下滚了起来。
小屁孩拍拍屁股,示意自己没事,双手抱拳,学江湖人装模作样,大大咧咧道:“多谢好汉关心,撞了好汉一下,该是我给你道歉才是,啃了个狗吃屎,让你笑话了。”
人小鬼大,有点意思。
李白蛟哑然失笑。
稚童猛地一拍脑门,“糟,糟糟糟,老子……本大侠风筝没了。”
愁眉苦脸的小家伙,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布衣男人,心想刚刚说漏嘴了,这家伙没听出来吧?
还好还好,年轻男人一副走神模样,显然没听清自己说什么。
稚童陷入了懊恼纠结的状态中,刚刚摔了一跤,起来第一时间按照江湖礼节赔礼道歉,忘记这茬了。
这下可好。
还差一点,就能缠上周家小丫头的风筝了。
这摔了一跤,鸡飞蛋打,自己的纸鸢估计都飞到北境长城了吧?
年轻男人忽然蹲下身子,悄悄指了指远方的羊角辫女孩,挑眉问道:“你喜欢那个小丫头啊?”
小男孩一下子脸红到耳根,瞪大双眼,道:“呸……周蜜,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我能喜欢她
……”
声音越来越小。
小男孩很有骨气地坦白道:“行吧,喜欢就喜欢了,喜欢又没有错。本大侠坦白了,就是图她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别的没了。跟她家里的银两没关系,真的!”
太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个给你。”
他拍了拍小男孩肩头,伸出一只手,变戏法一样,摊开手掌,将纸鸢握轮交给男孩。
“卧嘞个大……”
稚童下意识开口,然后连忙住嘴,啧啧感叹道:“我爹总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纸鸢大侠,您老该不是哪座圣山出来的年轻弟子吧?”
这混不吝的小家伙。
李白蛟心底无奈一笑,面容不动声色,淡淡说道:“你爹没教你四书五经,读书礼仪吗,这样可不会讨姑娘喜欢啊。”
“嗨。我爹是个粗人,在北境当兵打仗,死在灰界了。”男孩摆了摆手,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又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哪里需要学四书五经,读书礼仪……”
说到这里,小男孩顿了顿,望向李白蛟,挤眉弄眼笑道:“再说了,讨姑娘欢心,谁说需要那玩意儿?大侠,您不会不懂吧?喜欢一个人,当时说出来就好了嘛。”
“喂!狗蛋!”
远方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虽然清脆悦耳……但隐约可闻语中怒火。
周家的小丫头,抱着绞盘,神情愤愤,气急败坏,来到稚童身旁。
“又缠着了,又缠着了!”
周蜜咬牙切齿,直跺脚,道:“你你你……你气死我了!你是故意的吧?”
男孩嘿嘿一笑,双手捏着握轮,搭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懒洋洋道:“周大小姐,这天上的路可不是您家的。绞在一起,我也不想的嘛……”
周蜜气得握紧小拳头,但终究是没忍心捶下去。
“之前那几次,确实是我故意的。”被唤做狗蛋的男孩,挠了挠头,认真道:“但这一次真是个意外。”
摔倒之后,他连握轮都丢了。
女孩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就要离去。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
男孩咳嗽一声,厚着脸皮大声道:“大不了我重新帮你再放一次,这次保证不会缠在一起了!”
姑娘将信将疑,她皱着眉头,问道:“保证?”
男孩大大咧咧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孩伸出一根手指,道:“拉钩上吊!”
“拉钩上吊……多大了,幼稚不幼稚。”男孩嗤之以鼻,但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行吧,周蜜,拉钩就拉钩,谁让本大侠喜欢你呢?”
小姑娘瞬间满面通红,呸了一声。
但呸一声归呸一声,小手还是拉着在……
拉钩上吊,顺便牵了姑娘小手,小男孩回头对着李白蛟比划了一根大拇指。
太子很是沉默地站在鸾台。
他回想着那个孩子对自己说的话。
“喂,大侠,您该不会不懂吧?”
“喜欢一个人,当时说出来就好了嘛。”
可惜啊,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没有“当时”。
有些喜欢,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就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终)
太子回到莲花楼的时候,已是夕阳西垂,暮光遍洒。
他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在风中消散,暗中监察的死士看到了这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暮光将这个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有一枚钉子,在地平线钉住了他的双脚。
声音揉碎在风中,夹杂着送别的淡淡哀愁。
几位死士对视一眼。
看来太子……今夜要醉宿莲花楼了。
出乎意料的,连半炷香都没到,布衣男人入楼之后,重新出楼,他怀中抱着一卷折叠起来的画卷。
那是红露的画像。
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红露姑娘,是太子的逆鳞。
莲花阁楼顶,珍存着红露生前最美的那幅画卷,画卷所在的阁楼房间,比铁律秘楼还要禁忌……太子殿下时常会在那里宿醉,很难想象在那么一个狭窄逼仄的阁楼里待上一夜会是什么感受,空空荡荡,落满灰尘。
太子抱着红露的画卷,回到宫内。
他去了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东厢。
……
……
烛火摇曳。
戴着帷帽皂纱的女子,坐在厢房中,正襟危坐。
徐清焰坐在房间的这一头,太子坐在另外一头。
小昭递完茶水之后,便准备离开。
徐清焰抬起素手,轻轻拽住小昭的衣袖。
“殿下此番找我,应该没什么是不能被小昭听见的吧?”
太子瞥了一眼面色潮红的小昭,端起茶盏,轻声道:“十日之前,你呈递的愿书,本殿看到了,你要离开中州。”
徐清焰沉默着点了点头。
长陵分别之后的每一天,都无比难熬。
她不想再待在这天都城内……于是写了这份文书,只是太子故意按下,并且要求自己出席这趟长陵宴席。
“如您所愿,我已经出席了长陵会宴。”徐清焰声音沙哑,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启程离开天都,万望殿下……成全。”
她知道,天都所发生的一切,太子都看得见。
那么长陵的事情,他自然都知晓。
她也知道……自己只要留在这里,就会沦为博弈的棋子。
还有很多……她又不笨,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
……
……
厢房烛火,袅袅燃烧,青烟缭绕。
徐清焰望向太子怀中的画卷,其实她不太明白,太子为何会来找自己……如今的局面,李白蛟已成最大赢家。
“不必担心我会扣留你。”
太子一眼就看出了女子的顾虑,他神情平静,道:“本殿从来就是一个遵守承诺之人。当初答应了宁奕,要给你自由……如今不会反悔。”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天都。”
太子的姿态,一如既往……他是天下的主人,他给这座天下的每个人开价。
这像是赏赐。
因为他的守信,而给予的赏赐。
所以在外人听起来,这些话的重点,并不像是围绕着自由,而是围绕着他的“信守承诺”和“宽容大度”。
徐清焰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她拉长了声音。
小昭甚至有一种错觉,一个巨大的域,在厢房内展开。
“殿下来东厢,是特地来羞辱我的吗?”
既然看到了长陵的画面,既然目睹了自己和宁奕的决裂,既然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天都……何必还要来伤口撒盐?
烛火剧烈颤抖起来,明媚的火光在
这一刹抖落出千丝万缕的鳞鳞波光。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域。
只不过笼罩厢房的火光中,李白蛟是一束同样炽烈的光明。
温柔搂抱着红露画卷的太子,并未动怒,神情始终平静,柔声笑道:“你这么说,本殿反而明白了……是我的错。”
有时候,善意的赠予,非但不会令人感激。
反而会令人厌恶。
李白蛟自嘲笑了笑,轻轻解释道:“今天看到了两枚断线纸鸢,难得想做一桩好事。好心办坏事,应该就是指我这种人吧?”
徐清焰皱起眉头。
她肩头衣衫重新落下,整座厢房内的巨大压力,瞬息归于虚无。
烛火也重新映射出平稳的倒影。
“长陵的事情,本殿都看在眼里。”
李白蛟离开莲花楼后,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来替这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将长陵那一日的误会解开,关系挑明。
太子认真说道:“宁奕新立圣山,当着我的面与你割裂关系,他所做的事情……其实是一种保护。他在担心,本殿砍倒东境,下一刀,轮到他的宗门,亲人。”
因为戴了面纱的缘故。
没有人能看清徐清焰的神情。
但小昭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可以看出,原先还略带喜悦的双眼,瞳孔缩小,面色也逐渐苍白……
太子的双眼何其敏锐,瞥了一眼之后,冷冷道:“闲杂人等,还是出去吧。”
这一次,徐清焰再伸手,也没有抓住小昭的衣襟。
君令难违……小昭声音颤抖地喏了一声,临行之前,努力回首对小姐挤出一个笑容,合门离开。
太子继续道:“事实上,本殿在长陵已经与他谈过了。未来大隋天下,不会再有战乱,四境太平,圣山休养。宁奕所担心的局面,在北伐结束之前,不会发生……而本殿全部的心血,也会投入在北伐之上。”
“十日之前,长陵事发,本殿想与宁奕交心而言……他拒绝了会面。”
“我想,这个误会,不该继续深种。”
一口气说了很多。
李白蛟望向徐清焰,希望得到一个回应。
正襟危坐的女子,沉默了一小会。
她摘下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了那张憔悴的,绝美的面孔。
“殿下,这些事情,不必您来替他解释的。”
徐清焰很疲倦地摇头,道:“你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并不怨他。”
李白蛟怔住了。
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是一个权谋家。
玩弄人心这方面……他所向披靡,未尝一败。
可当某个时刻,某件事情,需要他将真心掏出来,不再依靠那些权谋手段,才能做成……他未想到,竟是这般艰难。
他动了善心,想帮助宁奕,把长陵的遗憾补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件事情,自己能做到的,实在是太有限,太有限了。
这是因自己而种下的结。
却与自己无关。
“这是我和宁奕的事情。”徐清焰轻声道:“与您无关。”
太子注意到了桌前所燃的烛火。
夜烛之下,垫着一封书信。
他知道徐清焰有写信的习惯……也知道这个习惯在很久前已经断去了。
离开天都。
隔了一夜。
还写了一封信。
她还在等宁奕……太子在心底轻声叹了口气,抱着画卷起身,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明日什么时候出城,我遣人送送你。”
徐清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缓
缓伸出一条手臂,将烛火下的信封遮起。
“殿下若真是好心,别不要再与他说了。”
……
……
一夜。
漫长的一夜。
黎明曙光照破,一线潮水在天都东方层层推进,城门缓缓升起。
东厢的马车,驶出天都皇城。
这辆马车,并没有一骑绝尘地离去,而是驶出城门之后,在原地安静等着,或许是夜尽尚有三分余晕,天地并未彻底白昼,此刻仍然可算在日夜模糊的分界线上的缘故。
这是徐清焰离开天都,最后的等待。
她等的人,其实早就站在天都城头了。
“宁山主,何苦来哉?”
披着玄黑大氅的顾谦,站在宁奕身旁,城头游巡的昆海楼使者,为两位大人撑着大伞,遮掩面容。
龙凰被平安送去了北境休养。
天都的琐碎事,没有耽误什么时间,昨夜太子的密书传来之后,宁奕便一直候在天都城头,他没有去东厢。
他来到这里,动用屏气符箓,外人看不出他的气息。
“徐姑娘等了你一夜,如今就要走了。”
顾谦不相信,宁奕看不出东厢的动静,看不懂徐清焰的心思。
他只需要上前,解释那么几句。
或许这个矛盾……就可以烟消云散。
宁奕平静望向身下,那停在天都城底的马车,他缓缓摇了摇头。
“顾左使……”
“若你知道,自己才是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宁奕无喜无悲地问道:“还会上前吗?”
顾谦皱眉,道:“当然……”
忽然顿住。
当然……会吗?
“有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今日说给你听,不知你能不能感同身受。”
宁奕喃喃道:“我从红山,从烈潮,从冰川,从这世间的每一处走过……徐清焰,总是在等着我。”
“很多年前,她对我说,她不想成为笼中雀。”
“后来笼门打开了,那只金丝雀仍然呆在笼子里,她在……等我。”宁奕眼神灰暗下去,轻声道:“我既无法承担这份等待,也无法辜负她的等待。于是在愚蠢的,幼稚的,未做考虑的情况下,当年做出的种种抉择,都成为了刺向她的钉子。解释和道歉,并不能消减这道伤疤。所谓的原谅,也都没了意义。”
“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代价。”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道:“顾左使,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顾谦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他沉默拢了拢大氅,道:“我只知道,如果车厢里坐着的是张君令,我会让那个驾车的婢女滚蛋,换成我来驾车,随便她去哪都可以。最多几天不理我,什么新仇旧怨……几天之后,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宁奕低眉笑了笑。
是啊。
多好啊……可惜他不是顾谦,徐清焰也不是张君令。
……
……
天都城的风,吹动车厢的铃铛。
车帘被素手掀起。
一封书信被撕碎,吹向远方,淹没在尘埃之中。
夜尽天明,笼牢破碎。
有鸟雀初生的脆鸣,在天地之间轻响。
(ps:这一章,真的很难写很难写,写了n久,这个章节的名字早在第二卷落笔就已经想好,对应徐清焰从懵懂无知的鸟雀,成为如今有了自主意识的,知道割舍的真正的人。徐姑娘和宁奕暂别之后,第五卷也快要收官了,在原计划中会是一个细致的,拉长时间线的群像章节。明天会多更一些。)
第五百一十四章 质子
宁奕来到了皇宫,一路上金甲侍卫尽皆行礼。
“宁大都督。”
“宁山主。”
这些金甲卫,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宁奕笑着一一点头回应。
对他而言,这趟天都之行,已经做完了所有该做的……只有最后一件事。
“海公公。”
宁奕来到寝宫前,大宦官正躬身猫腰走出来,两人迎面撞见。
海公公抬头一看,怔了怔,道:“宁山主,您……”
有关徐清焰的那封文书,是他遣人送的。
在这里看到了宁奕,也就意味着……
宁奕道:“我来见太子一面。”
海公公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昨夜去了东厢,心情似乎不太好,咱家斗胆猜测,是因为长陵的事情……宁山主当真不去拦一拦那辆马车?”
宁奕摇了摇头,剩下的,没有多说。
海公公也就不再多言。
他领着宁奕,入了寝宫,太子殿下正在为昨日从莲花楼内抱出来的那副女子画像,找一个悬挂的空位。
“咱家就不打扰了。”海公公声音极低地道别,离开寝宫。
举着画像,正在端详挂壁的李白蛟,专心衡量着眼前的画卷正斜,他轻声道:“徐清焰离开天都,今日你不去见一面,以后恐怕便很久都见不到了。”
宁奕轻声道:“其实是见了的。她离开天都,我在城头送别,只不过未打招呼。”
江湖上许多离别,都是无言无音。
时至今日。
多说……无益。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本殿也没有第二枚渡苦海。”李白蛟轻声道:“做出了选择,可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啊。”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
宁奕看着那个踮起脚尖,将画像悬挂起来的萧瑟背影。
李白蛟忽然道:“天都事了,你来找我……还有何事?”
朱密身死,小无量山倾塌,天神山新立。
莲花阁的秘密,也公之于世。
宁奕刚要开口,太子眉尖一挑,抢先开口,笑道:“你为李白桃而来?”
换做他人,多半会讶然于太子的“妙算”。
宁奕倒是习以为常,坦然道:“我答应了洛长生,回到大隋,要确认李白桃的太平。”
太子哦了一声,后退几步,面带笑意欣赏着红露画像,今日之后,每夜入睡,便有此画陪着自己。
“你放心。她活得很好。很太平。”
宁奕知道,李白蛟是个从不说谎的人。
但他来皇宫,不是为了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
宁奕道:“我要带她离开大隋。”
“离开大隋?”太子笑了,“你想送她和谪仙团聚?”
他摇了摇头。
这,就是他给宁奕的答复。
李白蛟淡淡道:“既然你已和洛长生碰面了,那么之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宝珠山之战,是我与洛长生所商议好的欺世之战。本来想借机掌权北境,但没想到沉渊做出了凌厉的反击,大胜妖族。”
顿了顿。
“正因此战,我才感受到了北伐的可能性……也放弃了对北境将军
府的打压。”太子淡淡望向宁奕,道:“大隋皇权已将资源尽数倾送,本殿将北伐的希望,押宝在你师兄的北境长城之上,这一点,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吧?”
夜宴之后,太子割舍了李长寿,也完全转变了对北境的态度……这一点,朝堂上几百双眼睛,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
东境战争打到最后鏖战阶段,亦未动用北境一兵一卒。
天海楼战役给将军府带来的伤痛,正在休养中。
“北伐,本殿是认真的。”太子幽幽问道:“这个宏大的计划,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而洛长生是至关重要的那枚棋子……你要将李白桃带走,本殿就失去了制衡他的手段。你觉得,本殿会放人吗?”
宁奕从来不认为,自己在李白蛟这里,有什么情面可言。
正如太子所说的。
他没有朋友。
难得一见的破例之举,譬如昨晚东厢的谈话,宫内递交给自己的文书,这些没有实际收益的行动……其实只不过是太子无意间看到两枚纸鸢后的善心大发。
偶尔的临时起意,成或不成,对大局毫无影响。
没有人能够改变太子已经打定的注意。
在制定严谨的“棋局”之中,他是容不得有一颗沙子入眼的。
也绝不会动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是来找殿下要人的。不是来请殿下放人的。”
宁奕轻轻叹了口气,早有如此预料的他,心中浮现了一个颇为遗憾的念头。
自己和太子,终究是还是对弈关系。
“哦?”太子笑道:“李白桃,就在红拂河里,蒋老代为看管。你准备怎么个要人法?”
“还是老样子……交易。”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道:“你放李白桃走,我答应你两个条件。两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太子眯起双眼。
“不得不承认,情报司和昆海楼收纳了整座大隋天下的重要情报。但若想北伐,你必须要第一时间获取妖族天下的信息。”宁奕语气平稳,道:“北方那座天下,如今的两位皇帝正在内斗,互相征伐,由于倒悬海禁制……皇权收不到战争的第一讯息。关于北妖域龙皇殿的十二妖神柱,东妖域白帝的芥子山战力,想必你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的。”
李白蛟深深望向宁奕。
“在北境建立天神山后,我便有了与北方门户交互信息的力量。”宁奕笑了,“你放走的情报司鹰团,在草原成为了洞察两座天下的锐利之眼。我可以给你第一时间的妖族讯息。”
这,的确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太子这才意识到,原来宁奕早就在布局……从很久之前,他就为了与自己分庭抗礼,布下了一场以北伐为名的棋局。
“还有一个条件。”
太子轻轻叩击手指,不动声色,望向宁奕。
“还有一个条件……你同样无法拒绝。”
宁奕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浮现出袅袅神性,这股磅礴的力量,在宁奕精神力的掌控之下如雾气一般荡漾开来,化为一枚巨大的画幕。
在这画幕之上,倒映出宁奕观想了无数遍的执剑者世界。
天幕崩塌,海水倒灌。
隆隆的雷音席卷而来。
太子被这股神性力量包裹,整个人沉浸在末世灾劫的观想之中,面色禁不住地苍白下来。
宁奕翻腕。
画面瞬间消失——
“还记得袁淳先生所说的么?”他开诚布公,道:“两座天下的大劫,在这一世……可能会应验。”
李白蛟神色苍白,他反复呼吸,让心境平稳下来。
“殿下若想北伐,总得先保住自身……大隋国祚万年绵长,可若遇到了这所谓的恶谶,又该如何?”宁奕神情凝重,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条件,也是我今日来到皇宫,找你要人的缘故。”
“李白桃……与这灭世之谶有关?”太子皱起眉头。
想要忽悠太子这么一个聪明人,可不容易。
但如果以袁淳先生感应到的模糊谶言,再加上自己心中猜到的一些意向,便没那么难。
“与李白桃无关,与谪仙有关。”宁奕神色郑重,道:“天机有数,不可泄露。殿下也知晓此等天灾,涉及何大。”
这么一说,李白蛟的神色果然也凝重起来。
他的妹妹,虽为皇室宗亲,可怎么也无法与灭世之谶有所关联。
谪仙就不一样了。
生下来背负大气运,又掌控因果。
“洛长生如今栖身妖族云域,天下极北。”宁奕认真道:“妖族天下两方人马,都在攻打北荒大墟。他孤身一人守在云海……便与天幕倾塌的恶谶有关。”
这就是宁奕最为拿手的信口胡诌了。
太子这样的人,半真半假,最是有用。
“今日宁某要人,殿下大可不放。但若是谪仙抽身,说不定……”
宁奕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慢。”李白蛟揉了揉眉心,道:“你是说,洛长生他如今身在北荒云海?”
宁奕点了点头。
沉思片刻之后,太子轻轻捏了一块玉令,寝宫地面似乎有一座阵纹流淌凝聚。
红色雾气弥漫。
地府老殿主的身形从阵纹之中缓缓浮现而出。
“殿下。”
老殿主面带笑意,望向太子,也望向宁奕。
“蒋老,烦请你将白桃从‘桃花源’里带出。”太子对着老殿主柔声开口。
“遵命。”
老殿主摇身一礼,红色雾气袅袅消散。
太子意味深长望向宁奕,道:“她是本殿妹妹,既不争权,也不夺位。即便用作质子,也不曾亏待。桃花源内,乃是一座神海洞天。”
宁奕微笑道:“殿下这是准备放人了?”
“你所提的两个条件,前者……的确需要,”太子皱眉,道:“后者,本殿将信将疑。”
“但既然谪仙身在北荒云海,本殿便已没了继续扣押质子的必要……”
两方妖族人马,都在攻打云海。
洛长生身在局中,想要抽身都难。
略微沉默片刻后。
太子不知自己是怎了,最近破天荒的仁慈起来,他叹了口气,做出决断,轻声道:“李白桃,你便带走吧。”
……
(初回南方,可能是水土不服,喉咙发炎,身体不适,精神不佳。这一章先发后改。)
第五百一十五章 以后,你有我了
北荒云海。
大墟的日出,极其绚烂,漫天霞光逆着苍宇落下,在云海上方折射,犹如一面千层幻镜,层层倒映。
坐在鲲鱼背上的白衣谪仙,微微偏转头颅。
一扇极其狭窄的门户,在虚空中沸腾燃烧。
“洛兄,瞧瞧看,是谁来了?”
宁奕笑眯眯从星火门户之中走出,点燃神火之后,他对于“空之卷”的掌控力已经抵达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两座天下,去过的地方,开一扇门户,都不是难事。
当然,距离越远,消耗神力越大。
对于神火的“撼动”也越大。
如猴子所说,宁奕的神火只剩下最后的一缕,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多,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少……这是极限,也是无限,外力如何干预都不可扰乱这份神火的“寿元”。
按理来说,宁奕本该节省每一份力量。
但……他既然许下了承诺,便一定会完成。
洛长生怔住了,滞滞望着从门户内袅袅走出的素裙女子。
谪仙很少会有这般失态的模样。
李白桃来到谪仙身前,她已经知晓了宝珠山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洛长生甘愿留守妖族北荒的事情。
李白桃坐在木桌前,她平静注视着木桌那端,为年轻男人斟酒换盏的“自己”。
洛长生连忙反应过来。
他轻轻叩指,眉眼柔和的“李白桃”,斟酒动作缓缓归于凝滞,一层烟雨雾气掠过,展露出一张麻木的,斑驳的木偶人面。
正主李白桃,低声笑了。
原来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便用假人木偶,凝成这副模样,端茶,递水。
年少初遇,一见欢喜。
喜欢是这个样子的,不需要理由,只需要追随感受。
于是她从南疆跨越四境,将所有的青春年月,都用来追随这位年轻谪仙了。
一心求道的洛长生,走得很快,不仅仅是在修行境界上走得很快……她无论怎么去追逐,似乎也无法追到这位谪仙,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后来。
全天下人,都以为谪仙死在了宝珠山。
她的心也碎在了宝珠山……监察司牢狱的暗无天日,红拂河桃花源幻境的暗渡明囚,每一日的呼吸都没了意义。
直到今日。
李白桃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真相大白。
洛长生没有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接过假人玩偶所倾倒的酒盏,替洛长生倒了一杯,缓缓推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看得出来,洛长生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幕。
谪仙神情有些仓促,但依旧保持着语气柔和,认真催促道:“北荒可不是什么太平地,不宜久留……白桃你,还是速回大隋吧。”
没有回应。
李白桃抬起头,双手捧着酒盏,无比平静地望向洛长生。
谪仙焦急道:“宁奕,你怎么能如此行事……将她送到北荒,实在太莽撞了。”
“与宁奕无关。”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谪仙真正的怔住。
女子喉咙里的声音,很是沙哑。
“是我要来的。”
她抬起头,盯着洛长生,一字一句问道:“关于宝珠山所发生的事情……你当真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这个女子,一直在大隋等自己。
所有
人……都以为自己死了。
洛长生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他微微启唇,欲言又止,一时之间思绪万千,直到坐在对面的李白桃,双手捧杯一饮而尽,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数息之后。
女子甩出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
这是谪仙平生第一次,被人打了巴掌。
玄螭大圣,金乌大圣联手……亦没有伤到他。
这个巴掌,声音很清脆。
李白桃的发丝垂落,盖住这张英气又透着妩媚的面容,女子微微喘着气,酒香弥漫。
“洛长生……混蛋……”
这也是谪仙平生第一次,被人用混蛋来称呼。
洛长生愕然地看着眼前女子,满饮之后的李白桃,面颊确实绯红如桃,眼中有欢喜,有痛苦,有愤怒,有释然……这是一双尝尽辛酸喜悲的双眸。
此刻的开心是真的,愤怒也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
“你知不知道,羌山在等你,神仙居在等你,你的师父姜玉虚,羌山山主……大隋有多少人盼着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
咣当一声——
酒盏被女子重重砸在桌面之上。
李白桃的气势,完全压过了对面男人,盘膝而坐的年轻谪仙,一时之间无言相对,眼神愧疚。
选择在宝珠山一战之后隐声匿迹,是无奈之举。
避世,是为了保护李白桃,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宗门,亲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
“对不起?!”女子声音陡然提高,恶狠狠道:“老娘来北荒云海,是来听你说这一声对不起的吗?”
洛长生有些傻眼了。
他看着素裙女子,拔刀出鞘,啪啪啪把腰刀拍在桌面上,一副杀意凛然的样子。
本以为是兴师问罪。
但现在看来……李白桃是真的有些喝醉了,此刻都拔刀了,难不成是要将自己大卸八块?
“你……你想听什么?”
谪仙大为头疼,他向着宁奕投去求助的目光。
宁奕佯装没有看见,以手扶额,一阵长吁短叹,极其虚伪地唉声叹气道:“哎呀这古卷力量负荷太大了……那什么,我就不打扰二位团聚了……”
干脆利落的关门。
毫不犹豫的跑路。
这扇星火门户,是实打实消耗了大量神火力量。
打穿两座天下,开启北荒一扇门户,可不是易事——宁奕的空之卷要陷入相当漫长的一次冻结时期,至少在一个月内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跨越空间之举。
洛长生神情甚是错愕……心想宁奕这厮竟然这么不讲义气,说跑路就跑路了?
这李白桃,真的就不带走,留在北荒?
“砰砰砰!”
桌面传来女子大力拍打的炸响声音。
洛长生回过神来,看到了一抹锋锐的刀光,不知何时出的鞘,已经夹在了自己的脖前。
“洛长生,你还是男人吗?”
李白桃借着醉意,咬着牙齿开口,“我苦苦追了你十年,如今已经到了北荒云海……你还准备逃避到什么时候?”
一个是大隋皇女。
一个是羌山谪仙。
这十年来,为了宗门,为了大势,洛长生始终拒绝着与已有婚约的南疆公主见面……李白桃的婚
约牵扯着大隋皇室和灵山道宗的两大涅槃,得罪了哪一位,都会给羌山带来巨大的麻烦。
他乃是神仙居大师兄,须处处为身后考虑,不得任性。
可一个人的本心,是瞒不住的。
李白桃盯着洛长生,嘶哑道:“你若担心那张婚约,我可以告诉你……婚约已经取消了。灵山宋净莲为了朱砂,主动辞去了婚约。连那个没出息的臭小子,都能做到直面本心,你到底在躲避什么?”
谪仙神色摇曳动荡。
“这十年,你始终在逃着我,躲着我。”
李白桃低声笑了,“我还以为我是什么大妖呢,让堂堂谪仙如此畏惧……”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鼓起青筋。
刀罡铮铮作响。
“宝珠山誓约,还有刚刚的假人……我不相信这些是假的,是骗我的。如果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见你。”
李白桃眼神中沾染了一抹决绝。
今天,是她和洛长生做一个了断的时刻——
谪仙闭上双眼,此刻云海上下四方,落针可闻。
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洛长生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澄澈。
“白桃,你误会了。”
“……并非是刻意躲避。”
他面前的长刀,刀罡被流云包裹,寸寸化为丝线,漫天雪白光华如游鱼一般,掠过云海,将两人包裹围绕。
因果道境,如一条磅礴大江,将两人席卷。
轰隆一声,似乎坠落坐在了江底。
李白桃有些恍惚,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浑身散发灼目光芒的超世之才。
让自己甘愿付出青春去追随的那个人。
“与我同行,不是好事。至少……今后跟我留在云海,会很危险。”洛长生轻声笑了笑,低眉道:“只有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才能保护你。”
“很危险……”李白桃嘲讽地笑了笑,“有多危险,天会塌吗?”
洛长生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便塌吧。”
素裙女子放下刀,正襟危坐,一字一句道:“天塌了,有什么大不了?你要出剑,我为你递剑。你要赴死,我一同赴死。”
谪仙没有想到,自己躲到北荒云海,躲掉了全天下人,终究是没有躲开那女子。
他看着李白桃。
云海的阳光落在女子面颊上,万般幻光,如梦般美好。
洛长生神情恍惚。
天塌了,有什么大不了?
你要出剑,我为你递剑。
你要赴死,我一同赴死。
鲲鱼长鸣,云海震颤。
洛长生鼻尖有些酸涩,他做了一个自己无法想象的动作。
谪仙缓缓起身,舒展双臂,将女子搂入怀中。
滑落在桌旁的假人木偶,目睹着这一幕。
这一次。
洛长生怀中的人,终于有了温度,有了触感。
他感受着这份温暖,声音很轻地开口。
“对不起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白桃摇了摇头。
她同样声音很轻地开口。
“一个人在云海,很无趣吧?”
一个人有多么坚强,内心深处就有多么柔弱。
洛长生觉得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以后,你有我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你永远是我的师弟
宁奕离开北荒云海,直接开启门户,重新返回大隋天下。
与师兄的“破壁垒”,火凤的“天凰翼身法”不同。
宁奕的世间极速,更像是一种穿梭术,在执剑者神性开启门户,击碎空间屏障之后,实现极远距离的跨越。
即便北荒云海和大隋天下之间隔着一片草原。
神念选定目的地后,无法在中途停下……门户的另外一边,就是大隋西境。
蜀山。
这趟跨越南北两座天下,消耗了宁奕相当大量的神性。
下次击碎空间壁垒,要好好休整一段时日了。
不过。
在长陵宴席结束之后,宁奕终于可以不再那么紧迫地被时间所追赶。
大隋天下,迎来了短暂的太平。
星火门户在蜀山山门之处缓缓打开。
从门户内踏出,宁奕揉了揉面颊,抖落一身云海雪屑,神情收拢。
他的心情其实颇有些微妙,颇有些忐忑。
自己在天都闹出来的动静,恐怕如今已经传遍整座大隋天下……师姐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
风雷山顶传来一道神念。
“宁山主。”
师姐带有威严的声音在宁奕神海内响起。
不冷不热的语气。
“灭小无量山,立天神山,真有你的啊。”
“来风雷山一趟。”
宁奕无奈叹了口气,向着风雷山方向走去,这一次没有动用神通。
宁奕缓步而行。
蜀山平日里静谧的山景,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宁奕神色凝重,望向诸峰。
山道两旁,立着一位又一位黑衫白衫腰佩长剑的弟子,宗门的长老,暗宗的前辈们,他看到了好些熟人,携家带口的苏福胖子,时常为小霜山清扫石阶的那几位内门弟子,那些叫不上名字,但住在蜀山时常会遇见的人。
看到他们,心中便觉得温暖。
宗内虽然多了很多人,但并不吵闹,这些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山道两旁,就在宁奕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向着这位陪伴蜀山走到今日绝巅的小师叔,投去复杂的目光……长陵宴席,宁奕剑压小无量山,破例建立新圣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宁奕走得很缓慢。
也走得很艰难。
他看出来这些人眼中的情绪,敬畏,尊重,遗憾……
师姐这一次,没有在风雷山顶闭关。
她就站在风雷山下,两旁蜀山剑修子弟列阵排开,人山人海,落针可闻。
宁奕来到了师姐面前。
齐锈师兄在左,温韬师兄在右。
就连谷霜这小子,都从西岭赶了回来,满脸风尘仆仆的霜雪模样,来不及擦拭面颊,站在师尊和两位师叔身后。
“蜀山门内,三千弟子,闭关修行的,外出执行任务的,今日,出关的出关,召回的召回。”
人潮寂静。
千手的每一个字,都在山间回荡。
“宁奕。”
她轻声道:“如今你所见的,便是完整的蜀山了。”
这些年来,蜀山从未如此的“完整”过,暗宗的弟子性格孤僻,常年不见人,主峰弟子向来古怪,温韬常年晃荡在外,游山玩水,没个正经模样。
想要像如今这般“团聚”一场,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小雨半边身子侧躲在齐锈师叔身后,不敢去看宁奕,小师叔开创了一座新圣山,这乃是惊世骇俗的功业,他本该为小师叔开心才是……可火急火燎赶回蜀山,他却不敢面对这个事实。
小师叔,要走了。
建立了新的圣山,那自己是不是就不能喊他师叔,要喊山主了。
少年神情困惑,觉得山主这个称呼好是生分,怎么念也念不出来。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将风雷山左右的蜀山同门,师兄弟们,都纳入眼里。
气氛,有些凝肃。
“师姐,两位师兄……”
宁奕刚刚开口,就被千手打断。
千手淡淡说道:“还漏了一个人。”
她抬起手,袖袍内浮现出一枚通天珠,星辉翻涌,将后山水帘山顶的景象倒映而出。
裴灵素坐在山顶,面前悬浮着另外一枚通天珠。
这下齐了。
蜀山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这是宁奕心底最深的牵挂……这是他的家园。
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小师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今日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日子。”
忽然,千手笑了,“建立一座新的圣山,这可是大隋两千年来都没有人做到的事情……当这个消息传到蜀山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高兴!发自肺腑的高兴!”
这么多年,皇权死死压制着四境圣山。
当一个站在山顶的人,做出跨越时代的创举,亲眼目睹他成长的人们……当然会为他感到骄傲。
“而今日,你所看到的蜀山,一个完整的,团结的蜀山……乃是五百年来最强大,最辉煌的时刻。”千手的声音高昂起来,带着三分沙哑,诸峰山谷荡起凌冽浩荡的长风,吹拂着数千袭衣衫猎猎作响,迸发出金铁交织般的剑鸣。
每一位闭关的弟子,自发走出静室。
外出执行任务的剑修,纷纷回到宗门。
为的,就是见这一面!
“很高兴,能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长,兑现赵蕤先生的谶言。”
持细雪者,为蜀山小师叔。
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蜀山成就了宁奕,宁奕也成就了蜀山。
“这算是……祝福吗。”
宁奕努力将心潮的激荡按压下来,笑道:“总有种我快要死了的感觉。”
“宁山主。”
千手调侃了一句称呼,然后正色起来,认真道:“不论你在外面如何厉害,不要忘了,你永远是从蜀山走出来的弟子,你永远是我的师弟,永远是这些人的师叔。”
宁奕抬起头,环顾一圈,在心底默默道……那当然!
蜀山是自己的根!
“小师弟,你我之间,解释的话语,就不用多说了。以后,小霜山会为你留着,楼也会留着……什么时候累了,欢迎随时回来。”
千手上前,与宁奕相拥。
宁奕一开始担心,自己建立圣山的举动,不会被师姐所理解。
自己多虑了。
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成长到如今的师姐,怎会不理解新立圣山的意义呢?
“师姐……这里可是我的家啊。”宁奕柔声道:“我可舍不得你们了。”
“油腔滑调。”千手笑了笑,拍了拍宁奕肩膀,示意他与自己并肩而立,面对诸山弟子。
人山人海,剑气摇曳。
千手轻声传音道:“小无量山,你不动手。我也会找机会动手。”
圣山争斗,触怒铁律。
但朱密几次三番的挑衅,试图发起战争……蜀山自然不可能容忍。
宁奕很清楚,破境涅槃之后,以师姐的性格,短则数月,最多一年,就会找朱密清算!
“长陵宴席,干得漂亮。”她微笑道:“这些人,本来该是去小无量山的路上的,多亏了你,我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喝酒。”
宁奕怔了下。
温韬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同门,西境太平,天下太平!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诸峰弟子,不醉不归!”
呜呼——
肃立的蜀山剑宗弟子们,对视一眼,露出了释然畅怀的笑容。
阵纹流淌。
风雷山前,空间阵纹呼啸,堆积成山的酒坛,浮现而出!
宁奕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望向师姐,什么时候,风雷山囤了这么多的酒?
千手微笑道:“后山有个喝酒的无底洞,所以我就特地备了些。”
以她的智慧,虽然丫头什么也没说。
但师姐……已经猜得大差不差了,陆圣山主的云游,赵蕤先生的谶言,徐藏师弟的砸剑,叶长风的不朽机缘,以及小师弟的几次造化……都与后山有着密切的联系。
既然那位前辈不愿意展露真实身份,她也便不问,不求,安安静静给丫头备上好酒便是。
宁奕细细品味了一下师姐的话。
很多事情,他也就懂了。
宁奕轻声道:“师姐,赵蕤先生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不是留下那几句谶言,而是选了你来当蜀山的小山主。”
有千手这么一位小山主在,蜀山如何不兴盛?
师姐抿了抿嘴,听到了这句夸赞,眉眼柔和地笑了起来。
难得看到这副小女人姿态,温韬托着下巴,啧啧感叹道:“真是太罕见了……师姐也有女人的一面啊。”
危险发言……齐锈默默以剑鞘戳了戳温韬衣衫,提醒道:“谨言慎行。”
千手额头浮现一条黑线,无视了温韬。
蜀山山谷,一坛坛美酒在精准的操纵力下飞出,落在诸峰弟子,长老手上。
宁奕感慨道:“刚进宗门,我总觉得气氛不对,现在对了。”
温韬斜瞥了一眼,不屑道:“臭小子,虽然之前师姐说了很多矫情的话。但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这些人,是特地来为你践行的吧?”
宁奕:“……”
风尘仆仆的谷小雨:“……”
少年挠了挠发丝,心想原来今天不是宁师叔的离别践行宴,而是喝酒庆功宴啊。
他松了口气,抱着一坛酒,蹲在角落,望向宁师叔,傻憨憨露出了一个笑容。
看来自己想得太多了。
一声师叔,就是一辈子的师叔了!
敏锐捕捉到某个关键字眼的齐锈,默默远离温韬,小碎步战术性后退,这个蠢货,自己要离得远一点。
“温韬,你……”
千手脸上柔和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
她缓缓回头,一字一句道:“刚刚说我……矫情?”
哐哐哐灌了一坛老酒的温韬,满面通红,浑然不觉地点了点头。
嗖嗖嗖。
宁奕感觉到了一股……冷冽的杀气。
第五百一十七章 紫山不朽
“小师弟……继续,嚯啊!”
捧着大酒坛子的温韬,摇摇晃晃,来到了谷小雨面前,就要碰个坛。
谷霜抬眼,看着这张肿胀的陌生面孔,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刹。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
捋起袖子的千手,出现在温韬身后,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按住温韬脑袋,将身躯僵硬的后者,脑袋缓缓拧了回来。
千手笑颜如花,道:“来,继续,三师弟……陪,我,喝,酒。”
温韬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神情恍惚,分不出是先前被千手揍的,还是酒喝多导致的。
他畏惧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大师姐……你这酒真的大……啊不对你这拳头我真喝不下了……”
就差跪在地上求饶了。
“小师弟,像师姐这样贤惠温柔的‘奇女子’,大隋天下可不多了啊。”齐锈抱着酒坛,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戏。
每当千手拳头落在温韬脑袋上,二师兄那浑浊的双眼便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原来瞎子也喜欢看戏,而且看得比谁都要代入。
只是他的语调……有些古怪,尤其是说到贤惠温柔这四个字的时候,刻意重读拉长。
宁奕看着师姐殴打温韬师兄的画面,脑海中把师姐跟贤惠温柔联系到一起,冷不丁抖了个寒颤,狠狠灌了一口酒。
他顺着二师兄的话,笑道:“师姐的确贤惠温柔,兰香慧质……但……”
感知力天下无双的千手,向二人喝酒的方向投了一个极其隐晦的观察目光。
宁奕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师姐酒量好啊!千杯不醉,而且酒品好!”宁奕目光炯炯望向齐锈,道:“二师兄,你觉得呢?”
“嗯?”齐锈挑起眉头,没有等来自己想象中的转折,“你说的……有点道理啊……”
宁奕舒了口气。
“那你说,既然师姐这么完美……为啥现在还嫁不出去呢?”
齐锈手指摩挲下巴,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本意是只让宁奕一个人听到。
他还露出一个小师弟你懂我意思吧的神情。
宁奕额头嗖嗖嗖冷汗。
话音刚落。
千手的传言,便在两人站立位置响起。
“齐老二。”
齐锈吓了一个大跳,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唰地一声原地蹦了起来。
一只手拎着已经神志不清的温韬,另外一只手拎着超大酒坛子,一路走了数十丈,千手笑眯眯找了块清凉的山下石墩坐了下来,温柔笑道:“温韬酒量不行啊,换你来。”
瞎子面带惊恐,忽然明白了小师弟之前那番话的良苦用心。
“不了不了……师姐……我也不行的……”
齐锈想要抽身,但绝望地发现……自己肩头被一股巨力压制住,抬头一看,竟然有一尊巨大的菩萨怒目俯视。
师姐用涅槃的领域笼罩了自己!
不至于吧?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千手轻轻叩指,封了齐锈的气血,星辉,接着掌心一拍,一坛等人高的巨大酒坛,从山下阵纹中飞出,落在齐锈面前,幽幽道:“来,干了
它。不准动用星辉,剑气化酒。”
齐锈双腿一软,看着这巨大酒坛。
不准动用修为化酒……这酒坛子,都够自己泡澡了啊!
“都说酒后吐真言……二师弟啊,你刚刚的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为什么我这么温柔,体贴,还嫁不出去呢?”千手微笑道:“喝吧,不用跟师姐客气。”
齐锈向宁奕投去求助的目光。
宁奕陡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哈哈笑道:“那个,二师兄啊,真羡慕你……有口福了。丫头还在后山等着我,我我我,我先撤了啊?”
后面几个字,也是颤抖的,他哪里敢溜啊,心惊胆战望向师姐。
千手淡淡嗯了一声。
宁奕如释重负,直接以空之卷点碎风雷山和后山禁制前的屏障,一步就掠出数百丈。
他以指尖触摸奇点符箓,踏入后山。
在这一刻——
蜀山的喧嚣,欢笑,所有的声音,芳华。
全都消散。
……
……
后山有一条小溪。
第一次,以执剑者身份,踏入后山的时候,宁奕被阻拦在那条小溪外。
一次,十次。
数不清多少次。
这条小溪,像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将日夜昏晓割开,小溪的那一边,是始终静谧而唯美的后山洞天。
不论是人间大雪,亦或是艳阳高照,这里……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宁奕神情恍惚,他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耳旁是树叶婆娑的轻舞,细碎的叶片与风声交撞,迸发出极轻的撕裂声音,很好听,很悦耳。
浸染了酡红日光的溪水,荡漾出数万片灼目的鳞光。
溪水冲刷着连接河床的大石,也冲刷着雪白的膝盖。
卸下发簪,任由长发瀑散的裴灵素,赤足踩在小溪上,及膝的紫色纱裙随风飞扬,裙摆如流火,雪白如羊脂的肩头落了三四片长叶。
宁奕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孩。
辉光笼罩下,丫头面容一片模糊,但眉目间的笑意,却给人一种直抵灵魂心底的温柔。
她伸出了双手。
他也如此。
这个世界变得寂静,除了叶落的沙沙声音,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静。
树梢头的猴子,围观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啃了一半的果子都不甜了。
……
……
“真~不~戳~”
猴子仰首喝着酒,大着舌头连连赞扬。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丫头竟然破天荒给自己来了这么多酒?
他惬意地在酒坛子中,躺成一个大字型,抓着腮帮子上的猴毛,懒洋洋问道:“小宁子,这一架,打得如何?”
宁奕神色凝重起来,回到后山,跟丫头温存之后,他说起了长陵之行所发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那场荡平小无量山,击杀圣君的神战。
真正来说,荡平小无量山的,不是宁奕。
而是大圣爷。
在圣坟的战斗,已经超越了宁奕的认知范围。
“这一架……打得太快了。”宁奕坦白,挠了挠头,好奇问道:“大圣爷,您老跟那位圣君是什么关系啊?”
言语之间,似乎是很久之前的老熟人。
“什么狗屁圣君……”猴子嗤笑一声,道:“老子不认识这玩意儿,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小丑。”
“下次遇到这种人,直接一棍子敲死。”猴子淡淡开口,霸气十足:“天塌了,老子给你撑着。”
宁奕试探性问道:“那人说……不仅仅认识你,还认识紫山的一位前辈。”
在圣君的口中,紫山应该还存在着一位不朽!
而且……圣君称呼那位不朽为疯子。
“不该问的别问。”
猴子皱起眉头,抿了口酒,言简意赅的提点了这么一句。
宁奕知道,自己猜测地果然没错,猴子之所以如此待见丫头,当初愿意帮助自己逆命,是与丫头紫山的背景身份有关的。
那位圣君口中的紫山疯子,多半是真实存在着的。
而且,还与猴子关系不浅。
“前辈……是我想问的。”
裴灵素深思熟虑之后,依旧选择开口。
她知道,大圣未必会回应自己。
“灵素出身紫山,师尊如今是紫山山主。”
“这千万年来,紫山历代单脉相传,研究生死禁术……而且只传女子。”
裴灵素直视着大圣,她跪坐在光明牢笼之前,坦白心迹。
“如今我的师尊,正在闭关,对抗寿元大限,生死危难之际……若是紫山真有那么一位抵达不朽的前辈,愿意相助,想必她便可以度过这一劫。”
猴子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他幽幽道:“说完了吗?”
宁奕深吸一口气,替丫头开口,道:“如果大圣真的认识紫山那位不朽,只要告知奇点方位即可。”
“并非我不愿帮你们,而是我帮不上你们。”
猴子一副木然神色,语气没有波澜地开口,道:“她是否活着,我不知道。就算活着,躲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像我这么一个,被困在笼牢内,数万年不曾见过天日的人,脑海里还会记得些什么?”
裴灵素的眼神微微一亮。
那么……紫山确实存在过这么一位不朽!
自己身为紫山下一任山主,竟然毫不知情……这个秘密,师尊知道么?
“更何况,生死有命。”
猴子忽然连酒也不喝了,缓缓将酒坛放下。
“紫山研究的所谓生死禁术……没有用的。”他恹恹开口,道:“自己的命,终究只有自己才能渡。”
“其他人,渡不了。”
宁奕和裴灵素,都怔住了。
“可是前辈,您救了……”
宁奕的话语,刚刚出口,就被猴子不耐烦地打断。
“我能救这小丫头,是因为她命不该尽,是她运气好,是她还没死——”
这是宁奕第一次看到,笼牢内的猴子,露出这么愤怒,这么严肃的神情。
他双手按在巨大光明笼柱之上,嗤嗤生出炽烈的火光和烟雾。
“宁奕!你给我听好了!”
大圣眼神无比冰冷:“如果真的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就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不要放在我身上,归根结底……我救不了你们任何一个人。”
第五百一十八章 念珠
如果你真的在乎一个人,就不要把希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猴子的话语,震醒了宁奕。
直到离开笼牢禁地,他都处在深深的反思中。
一直以来,自己都很幸运。
在西岭的时候遇到了徐藏,拜入蜀山,有师姐庇护,这一路走来,虽步步难行,但步步背后都有贵人相助。
徐藏,周游,叶先生,大圣……
自己成长到了今日,再到之后的北伐,再到执剑者预知的灭世之劫。
他必须要依靠自己。
后山山顶。
星火流萤,满树银花,宁奕坐在树下,心神沉浸,缓缓运转周天。
四卷天书,如四轮太阳,并不炽烈,缓缓在宁奕背后点亮。
这是一副极其骇人的画面。
执剑者的每一卷天书,都象征着某一领域的极致之力!
修行者,修行肉身,神海,力求超脱凡俗,成就不朽。
强大如白帝龙皇,走到追寻不朽的最后一步,都认为“天书”能带给他们关键性的指引。
诸多杂念,一一摒弃。
当心念沉浸,坠入心湖最深处——
宁奕看到了神海摇曳的那一束火光,时暗时明,犹如一盏风吹烛火,虽然迸发光亮,但……随时可能熄灭。
那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
关乎性命的神火之劫。
这一劫,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一双素手,缓缓搭在肩头,素手主人轻拢慢捻抹复挑,替他揉捏肩头,手艺高超,宁奕忍不住轻轻一声长叹,从闭关之中醒来。
宁奕神情复杂,一只手轻轻抬起,握住素手。
裴灵素柔声道:“大圣说的话,有些过了……在我看来,夫君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这条性命,是你拼了性命救回来的。甲子城的三万六千条性命,也是你救下来的。”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子,一只手不愿松开,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替裴灵素拢着发丝,“大圣说的没错。如果以后我还需要依靠后山的力量,还需要依靠他的纯阳气……路不会走得长远。”
裴灵素欲言又止。
两个人相顾无言。
宁奕忍不住笑了,“干嘛这么严肃?”
“没有……”丫头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道:“执剑者,是个很大的担子吧?”
两人之间,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宁奕所观想到的灭世之劫,也没有隐瞒。
所以一个人在后山的时候,丫头总是会想,背负这么一份大责,又无法与外人言说的夫君……实在是承担了很多。
“来,笑一个。”
宁奕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轻轻抵在女孩婴儿肥的粉白面颊上,挤出两个小梨涡。
裴灵素哭笑不得,配合宁奕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以后,要笑,要开心。”
宁奕声音很轻,端详着这张面孔,懒洋洋道:“你开心呢,我就会很开心。你不开心的话,我也会很不开心。”
“天都要塌了,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裴灵素抬起两条手臂,挥舞着做出同样的动作,把宁奕面颊两侧推了上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宁奕咧嘴,很难看地笑道:“有夫君在,天怎么会塌。”
虽然笑得很难看。
但说得很认真。
裴灵素怔了怔,咕哝一声,放下两条手臂,噗通一声撞入宁奕怀中,把脑袋埋在男人怀中。
刚刚咕哝的那句话,宁奕听见了。
说的是。
“还蛮帅的。”
宁奕噗嗤一笑。
这笑声传到丫头耳中,虽然脑袋已经深深埋进去了,但俏脸仍是一片涨红,连宁奕都能感觉到后者炽热到略微有些滚烫的体温。
“怎么这么烫?”宁奕假装诧异,伸手去触怀中丫头的额头,笑道:“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
裴灵素死死把脑袋埋入衣衫内,怎么也不让宁奕的手掌贴进来。
一句话,让宁奕心湖荡漾。
“要不,夫君帮我检查一下身体……”
宁奕低声咳嗽,假装没有听清,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不说了!”
“本姑娘……”
裴灵素咬紧银牙,抬头幽怨瞪了眼宁奕。
对视之后,看到了宁奕眼中的柔和笑意,她心神一颤,又把脑袋埋了下去,声如蚊蝇道。
“本姑娘困了……打道回府……睡觉睡觉……”
“得嘞。”
宁奕忍俊不禁,抱着丫头,一个人一前一后,大字型摇摇摆摆,像是酗酒的醉汉,极其滑稽地荡下山道。
……
……
蜀山的酒宴结束,已是天明。
黎明曙光如一线潮水,缓缓推散余夜。
后山洞府水帘潺潺,静室之内檀香袅袅。
骤雨初晴,麝香缭绕。
裴灵素依偎在宁奕怀中,一宿未眠,并不觉得疲惫,只是稍微有些小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着。
丫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不用出去看看师兄他们吗?”
宁奕却是有些累了。
他将裴灵素揽在怀中,很认真地说道:“师兄们都很好,不用去看了……我怕打搅师姐喝酒的雅兴。”
说到这里,宁奕笑了笑,“等日过晌午,我再出去。”
那个时候,师姐的酒,应该是喝的差不多了。
“要离开蜀山了吗。”裴灵素声音很轻地问。
后山,说到底,不过是一纸符箓隔绝的奇点洞天。
只要这张符箓存在,那么后山便始终是与蜀山隔离开的两座世界。
明明无法看到蜀山的山,水,鸟,兽。
但裴灵素心中,早就将自己当成了蜀山的一名住客。
“……嗯。”宁奕指尖缠着丫头鬓角发丝,喃喃道:“新圣山选在北境。龙脉气运昌盛,镇压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背抵将军府,也就是你以前的家。”
裴灵素轻声道:“将军府故人去矣,不必为了我,刻意选在那的。毕竟……”
说到这里,停下来了。
宁奕看出了丫头神情上的自嘲,也看出了她未说出的那后半句。
毕竟……她又无法看见。
“还记得我说过的承诺么。”宁奕一只手伸过女子耳鬓,缓缓收回之时,虚空破碎,他变戏法一样取出了一枚珠胎圆润的白珠。
“这是什么?”
裴灵素眨了眨眼,接过珠子,轻轻抚摸,珠子入手温暖,似乎有一股暖流流淌……这股力量,她再熟悉不过了,中了白帝一击之后,身躯冰凉,宁奕总以这股力量温暖自己
身躯。
是执剑者天书中的生字卷。
不……不止这些。
还有一些驳杂的,自己感知到却说不出名字的气息。
“这是……我的眼。也是你的眼。”
宁奕打了个机锋,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个珠子是什么。
这是他点燃神火之后,在天都城静居时所琢磨出的物事。
珠子内萦绕着执剑者天书的几股力量。
生字卷,时时刻刻可以为裴灵素温养身子。
山离两卷,保证了珠子内几股力量的平衡。
最重要的,便是“空之卷”!
效仿大隋皇室的通天珠,宁奕自己以执剑者天书之力,将神海的感知,传递到珠子内。
“闭上眼。”
顺从着宁奕的声音。
裴灵素听话地握住胎珠,缓缓闭目。
她的神海之中,四周竟然变得清晰,逐渐观想出一副云雾……云雾破散,火焰缭绕。
她“看”到了一张披散发丝的女子面容,鬓发被一根手指轻轻绕起,转了好几圈。
那女子闭着双眼,双手握着白色珠子,捧在胸前,披在身上的薄被略微下滑。
春光乍泄。
那女子……是自己!
裴灵素陡然睁眼,从观想状态之中醒来,对上了宁奕那双眸子。
“我看到了……自己?”
她瞬间明白过来。
通过神海的力量,自己握住这枚珠子,便感应到了……宁奕所看到的画面。
“在你离开后山之前,我会成为你的眼。”宁奕轻声道:“此后,无论我去哪里,只要你握住这枚珠子,就能看到……我所看到的。”
这枚珠子,是宁奕真正意义上的,双眼。
宁奕说的,要成为自己的眼。
他是认真的。
裴灵素沉默了,她握住这枚珠子,良久之后压下复杂的心绪,笑道:“夫君,谢谢你。”
这个人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愿意跟自己分享眼前看到的世界,一花一草一木。
所有的一切。
“起个名字吧。”
宁奕看出来了,丫头真的很高兴。
丫头高兴,他也便一起高兴。
“我不怎么会起名。”
裴灵素凝视着怀中的小白珠子,轻声喃喃,“就叫它……念珠好了。”
“念珠。”宁奕笑眯眯道:“好,就叫这小家伙念珠吧。”
宁奕顿了顿,打趣道:“本以为你会起个有趣些的名字呢。”
裴灵素幽怨道:“夫君是嫌弃这名字不好吗?”
“不不不……”
宁奕眨了眨眼,道:“虽朴实无华,但朗朗上口。”
裴灵素道:“那夫君起个有趣的名字,我倒是想看看……有多有趣?”
鱼儿上钩了啊。
宁奕摸了摸下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我说了啊。”
“说吧。”丫头好整以暇。
“此珠可以观想神海,模拟另外一人视野,即便是盲人亦可以重见光明,恢复视力。不如就叫……拟视珠。”
“好名字。不过……”
裴灵素呵呵冷笑,道:“你才是猪。”
……
……
(这章补昨晚的。晚些还有一个大章。)
第五百一十九章 嫁妆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很热闹。
东境战争结束,长陵宴席落幕,这座喧嚣的大隋天下,终于难得安静下来……时间走得很快,不仅仅是山中无甲子。
在太平岁月里生活的每个人都不知经年。
春夏秋冬,花开花谢。
又是一年夏。
……
……
北境的某条山脉山脚下,一方幽潭。
马车停住,就地饮水,歇息。
有风吹过,车厢四角悬挂的雪白铃铛随风摇曳,清脆悦耳。
小昭鞠了一捧清泉,先是轻轻啜饮,然后拍打在面颊处。
其实修行者饮天地星辉,温养身子,自内而外的莹润之下,女子肌肤吹弹可破,乃是常态,即便不用清水洗面,依旧能长褒青春。
小昭自入宫之后,便跟在小姐身后修行星辉吞吐之术。
当然……虽然修行能够一定程度的改善姿色,但依然有上限。
同样是美色,却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当徐清焰摘下帷帽之时,世间万物都寂静下来,潭水倒映出一张绝美无暇的面孔。
小昭看得怔怔出神。
在她心中,小姐这张脸,是真正的神颜。
大隋闻名的其他女子,虽然也很美,跟清焰小姐比起来,那就是星辉比之皓月。
差得太远,太远……甚至可以说,不具备可比性。
徐清焰以水瓢取水,坐于大石之上,垂目缓饮。
四下寂静。
只有蝉鸣。
徐清焰轻声道:“一路走来,怎么人非但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
按理来说,北境清幽孤僻,平日里除了圣山子弟执行任务,偶尔会来此地,其他人不会刻意来此……可如今路途,时常遇见一拨又一拨的车团。
小昭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面颊,二人这一路离开天都,跨越中州,跋山涉水,本意是想把北境洞天福地都走一遭,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旅程。
的确。
最近北境人越来越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隋天下太平了,于是这些人……组团来北境旅行?
小昭也想不通其中道理,她试探性问道:“要不我们换个方向?不往北走了?去南疆看一看风景?”
不知为何……总是有种继续北上不太妙的直觉。
徐清焰忽然蹙起眉头,垂饮一半的水瓢缓缓倾落,琼浆玉液重回幽潭,她信手抓起身旁帷帽,缓缓戴上。
说时迟那时快,徐清焰蹙眉之时,远方密林之中,缓缓走出几个谈笑风生的读书人。
小昭刚刚反应过来,小姐已是遮掩容貌,好整以暇,做擦拭唇角的动作。
已经有些迟了。
那几个读书人误入此地,看到一位身姿绝佳的年轻女子,俱是神情一滞,虽未有人看清了这位姑娘的真实面容……但单单是如此一瞥,便足以震人心魄。
看得出来,这几人已经看呆了。
徐清焰收回木瓢,轻声道:“小昭,回去了。”
掀帘,回座。
一位读书人回过神,连忙鼓起勇气,快步拦下马车。
“你想做什么?”小昭皱起眉头,握着缰绳,神情警惕。
“抱歉抱歉……无意打扰。”
读书人挠了挠头,望向小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对主仆……倒是罕见,两位女子结伴而行,难道不惧盗贼劫匪,连婢女都如此好看,即便主人带着帷帽,也难免惹人垂涎。
须知。
大隋天下虽然太平,但四境之中流匪仍有,千万年来都是如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二人,要是遇到了歹人,又该如何?
可惜,他却不知,此刻拦在路上的自己,就已经是小昭眼中的“歹人”了。
小昭冷冷道:“既然无意打扰,就不要拦路。公子还请让道。”
读书人笑着抱拳揖了一礼,对着车厢内大声道:“想必阁下也是去往北境天神山,聆听那位宁山主开山讲道的吧?”
只此一言。
小昭心坎咯噔一声,预感到了不妙。
坐在车厢内的徐清焰,面容隐于皂纱之下,眼神露出恍悟之色。
宁山主……开山讲道……难怪如此……
这些日子,北境这么多人结对而来,原来都是听他讲道的。
见车厢内没反应,便当是车主没有抗拒之意,这位鼓起勇气的读书人,又是一礼,朗声道:“在下天都书院门生弟子,林升,绝非恶人歹徒。邀请姑娘与书院同行,齐赴天神山,共听讲道。”
“不必了。”小昭语气冰冷,道:“什么天神山讲道,我家小姐不稀罕……”
读书人神情尴尬。
他望向车厢,那里传来了声音很轻的一句问话。
“宁奕的天神山,建在北境何处。”
宁奕?
竟然直呼其名……读书人一直平静的神色,此刻稍露不快。
按下心中愠怒,他皱眉道:“宁山主在玄神洞天,起立圣山,背靠将军府,面朝北境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镇压北方龙脉,填补大势残缺。看二位车饰,与天都皇亲应该颇有渊源,好歹算是个体面人,总不至于连这都不知道吧?”
“你这……”
小昭眉头一挑就要发作。
“多谢林先生解答,先前失礼,还请见谅。”
车厢内传来淡淡的回应声音,“在外云游,难免如此。时逢宁山主开山,所以如今北境,如此热闹。”
“不错。”林升的神情缓和一些,这次车厢主人还算合礼,没有直呼宁剑仙大名,而是用了山主的雅号。
身旁的几位同伴跟了过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二位姑娘,这北境流寇可不讲规矩,若是遇到了,恐怕会颇为麻烦。不如跟我书院同行,若是嫌弃我们这几位糙老爷们,白鹿洞的女弟子们,就在不远处。”
林升心底越来越不痛快,默默嘀咕,自己这一身书卷气的打扮,还糙老爷们,北境的那些散修不都成臭要饭的了?
“诸位,还是就此别过吧。”
小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礼貌,可惜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她此刻的拒绝语气听起来很是生硬。
“我家小姐……素来不喜欢与人同行。”
车厢内,没有回应。
风停了。
树叶不再沙沙作响,就连蝉鸣在这一刻都戛然而止——
小昭皱起眉头,她
发现那几位拦路书生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是恭敬,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身后。
林中。
徐徐走出另外一道高挑身影,那人背着一面黑布缠绕的巨大古琴,与小姐一样面系轻纱,只不过只系到鼻梁处,露出饱满光洁的额首,一轮弯月黛眉,一双似水双眸。
“你们几人,拦在别人车前,成何体统!”
很难想象,这般温柔面孔的女子,开口便是训斥,而且甚是严厉。
颇有几分雷霆震怒之意!
“琴君大人……”
林升身子一颤,连忙解释,道:“北境鱼龙混杂,我们几人担心二位姑娘遭遇流寇,便邀请她们与书院同行……”
琴君!
小昭知道车厢内的小姐,为何不开口了。
是天都的熟人啊。
几位读书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小。
四人乖乖给马车让出一条道来,然后垂头丧气,来到琴君面前。
“该做的礼数都做了,咱们几个行得正做得直,大君子要罚便罚。”林升咬牙,狠下心告了一状,道:“那车厢主人,刚刚还直呼宁山主大名,就这一点,就算她愿意同行,我还得掂量掂量呢。”
声声慢心底好气又好笑。
“既然知道北境鱼龙混杂,还招惹是非……”
她面容上不显山不露水,语气也不冷不热的教训道:“可曾想过,人家为什么敢如此行走北境,为什么敢直呼其名,你还要掂量掂量……掂量什么?不先掂量掂量自己修为,看看四个人一起上,能不能动得了这位驭车姑娘一根手指头?”
一连串别有用心的教诲。
林升神情呆滞,别说他们几个能被带到北境聆听圣山开坛讲道的聪明人了。
就算是傻子,也都能听懂此刻琴君大人的别有用意。
四个读书人都乖乖闭嘴,灰头土脸撤离幽潭。
风继续吹,树叶继续响,风铃继续晃荡,蝉……依旧不鸣。
此地空寂。
背负古琴的女子,幽幽望向车厢。
“徐姑娘,好久不见。”
坐在车内的徐清焰,沉默了小片刻,礼节性地回应道。
“好久不见。”
她与琴君,的确算是熟人,算是相识,可其实……二人之间,关系并没有多好。
准确的说,她们二人,没什么关系。
皇宫是座小笼牢,天都是个大笼牢,她这只金丝雀,只配被关在笼子里。
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呢?
只不过琴君对于宁先生的心思,她是心知肚明,而且无比了解的……毕竟,她曾经是那么的喜欢那个人。
那时候,日日夜夜,辗转反侧,能盼到宁先生的一个消息,都是无比欢喜的。
关于他身旁的每一件物事,每一个人物,自然也都是托着宫里关系,一一打听清楚了的。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本以为你不会来北境的。”琴君低声笑了,“宁奕立山开坛,你……该不会是去听他阐述修行大道的吧?”
徐清焰没有解释。
她没有对声声慢说这是一个巧合,没有说自己只是无意游历至此。
这世上所有的巧合,其实都是命运的安排。
很多偶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所以,她什么解释都没有说,只是轻声道:“这就准备南下了。”
这就准备……南下了?
琴君有些意外。
徐清焰笑着反问道:“江姑娘呢,该不会不是去听宁奕阐述修行大道的吧?”
声声慢神情一怔。
她认真道:“徐清焰,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车厢女子掀开车帘,望向负琴女子,眼神困惑。
声声慢沉默片刻,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今日,不仅仅是宁奕开坛讲道的日子,也是他与紫山裴灵素成婚的日子,婚书早已经公示四境,今日之后,二人结为道侣,灵山,道宗,四境圣山,中州皇室,大隋天下的大人物,都会到场,送上祝福。”
一道雷霆。
晴天霹雳。
徐清焰怔怔坐在车厢内。
声声慢眼神中混杂着意味难明的笑意,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
“我不是去听他阐述修行大道的,而是去祝他与裴姑娘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的。”
说完,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幽潭一旁,车厢静立了许久。
马蹄擂地,黑鬃烈骏不安地嘶鸣,不知为何如此暴躁……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
小昭声音嘶哑,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坐在车厢内的女子,静静回想着琴君的话。
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吗。
好像是啊。
其实每一天对自己而言都一样,每一天都是无趣的,乏善可陈的日子。
只有遇到很重要的人,那一天才会变得重要。
“小昭。”
车厢里传来了落寞的笑:“陪我……去看看吧。”
……
……
玄神洞天,天神山山门!
将军府铁骑驻扎于山道两侧,玄甲森然,在阳光下倒映出粼粼寒光。
圣山初辟,铁骑辅佐。
北境将军府,甘当绿叶。
当今大隋,除了宁奕,还有谁能让沉渊君做到这一步?
而且更让人惊叹的……是将军府如此鼎力支持天神山,并不避讳天都,天都看在眼里,也没有丝毫制止意味。
太子与宁奕,这对君臣,并没有发生不合。
“太平难得,难得太平。”
气色莹润的男人,额首覆着紫抹额,肩披黑色野鬃大氅,神色巍巍肃穆,坐于木质轮椅之上,由千觞君推动而行,山道两旁落叶簌簌,两人缓缓登山。
天神山初辟,举山上下都无弟子,秩序自然由铁骑代为维系。
“师兄。”千觞轻声叹道:“这玄神洞天的风水气运,还真不错。此地星辉氤氲,适宜修行,若是初燃星火者在此闭关,进境定会比其他地方快上许多。”
“宁奕看山挑水的眼光,向来不错。”沉渊柔声笑了笑,“师尊二十年前对我说过,北境某座洞天风水气运,二十年后会迎来逆转,当初粗略指了几个地点,玄神洞天就在其中之列,如今来看,师尊还真是神机妙算。只不过此地风水,不是山养人,而是人养山。”
冥冥之
中的气运之说,的确存在。
而太子,宁奕,沉渊这样的人,自然就是站在气运浪潮最高处的人。
他们在哪里立足,在哪里扎根,哪里便是气运满盈。
千觞低声道:“宁奕开辟天神山,既为北伐,也为拧合天神高原和大隋天下的关系……这次开坛讲座,恐怕会收一些弟子。可是整座圣山,举目望去,就只有他和丫头二人, 要如何去收徒?难不成,他准备收亲传弟子?”
沉渊摇了摇头。
“亲传弟子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要看根骨,看资质,更要看机缘,因果。”沉渊淡淡道:“以宁奕沉稳的性格,不会轻易收徒。”
这一点,可以参考叶先生。
叶先生五百年来,教人修行剑法,在蓬莱传下剑术,却从未真正收下所谓的“亲传弟子”……直到遇见宁奕。
传承绝非儿戏。
赵蕤留着小霜山,宁愿耗尽寿元,也要等到百年后的徐藏。
自己的师父……亦是如此。
裴旻将破壁垒留给了自己,将剑藏留给了丫头,浑身绝学,满身剑气,最锋锐的那颗剑心,他一直珍藏保留,直到藏师弟的出现。
历代以来,剑修授剑,都是靠着机缘,因果去推进。
剑修不打讥讽。
时机到了,便是时机到了。
是你,便是你,不是你,便不是你。
此事……强求不得。
“圣山初辟,前期难免会遇到麻烦。”沉渊君沉思片刻,嘱咐道:“就算收几个徒弟,也无济于事……此事就不是靠几位弟子能解决的。同在北境,立山于此,你替小师弟多多留心。天神山的麻烦,便是将军府的麻烦,北境铁骑能帮衬的,就多帮衬一下。”
千觞牢记在心,他想起一些往事,笑着摇头道:“总感觉,此次开坛讲道……宁奕还会给我们带来某些惊喜。我总觉得,天神山的开辟,他早有谋划,说不定前期的麻烦,他自有办法。”
“千觞师兄,此言差矣。”
山道落叶,簌簌而鸣。
一袭黑衫,不知何时,已从山顶踱步而来。
“宁奕,你来了。”沉渊微微一笑,道:“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不小心听到了些。”
宁奕行了一礼,笑道:“多谢师兄关心。此次开山,维系秩序,招揽接待,还要麻烦将军府的兄弟们了。师兄,近来身体如何?”
沉渊君摆了摆手,轻声道:“身体无恙,只是习惯了坐在木椅之上,便索性长久坐下。正好天都的那些文官,不希望看到我站起来,就当是演戏好了,真正北伐那一日到来之时,我会第一个杀上芥子山。”
宁奕看得出来,师兄说了一半的谎。
沉渊君的伤势,的确好了许多……但似乎仍然留下了后遗症。
所谓的北伐到来,第一个杀上芥子山,这种言论,倒也属实,只不过能说出如此话语的沉渊,大抵是将白帝与自己的对决,当成毕生的最终一战了。
沉渊君始终拒绝宁奕的帮助。
宁奕尊重师兄的选择,也相信沉渊的实力……最关键的是,他看出了沉渊身体里的某些蜕变。
这还真不是逞强。
沉渊君以刀剑双道踏入涅槃,立地成圣。
从凤鸣山的战绩来看,他应该是极其罕见的踏入此境,便直接成为“高阶”的凤毛麟角。
妖族天下还有一位同样凤毛麟角的妖孽火凤。
如今的师兄,在重伤之后,隐约有更进一步的风采,宁奕竟然有种错觉,师兄在掌控着他自己的生死。
若生死有一条界限。
那么坐在轮椅上的沉渊,便坐在这条长线的正中央,不偏不倚,他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感悟着生死间的大恐怖,以及大机缘。
颇有些类似于自己的神火。
一步生,一步灭。
生死之间的大危险带来了大造化。
北伐那一日,若师兄圆满涅槃境界的感悟,掌握生死道果,说不定……真的可以与白帝一战!
宁奕轻声道:“沉渊师兄,你说的话,其实丫头都听得见,也看得到。”
轮椅男人微微一怔。
宁奕翻腕,取出通天珠,映射出后山洞天内的景象。
云雾间,一位女子闭上双眸,双手捧着一枚白色珠胎。
裴灵素的声音,通过通天珠传递,在山道四处袅袅荡开。
“沉渊师兄,千觞师兄……我想你们了,不管北伐结果如何,当我离开后山的那天,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她是在提醒沉渊,这世上还有事情值得期待,还有人需要等待,不可以轻易死去。
宁奕解释了丫头闭眼的缘故,以及“念珠”的功效。
沉渊怔了怔。
他深深望向宁奕,这小子有些歪门邪道,做出了白色珠胎这等代替视物的小玩意。
不过。
这是确实将丫头放在心底的证明。
宁奕,自己没看错人,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家伙。
“好。我答应你。”
沉渊君声音极其罕见的温和下来,他笑着望向通天珠内的景象,立誓道:“丫头,等你平安走出蜀山后山,大师兄一定在将军府等你。”
千觞也连忙补充道:“二师兄也等着你。二师兄给你烧一大桌饭菜。”
云雾里的女孩笑了。
“宁奕……你陪师兄他们聊吧。”她缓缓睁开双眼,断绝与念珠的交流,笑道:“师姐来后山了,我得去补一个妆,换身衣服。”
通天珠的景象消散。
沉渊君的笑意也缓缓消散。
大师兄坐于木椅之上,望向宁奕,轻声道:“今日是你初辟圣山之日,也是你和她的大婚之日。将军府十万铁骑就在天神山外二十里候着,这些铁骑之所以愿意来,可不是因为你宁剑仙的名字,也不是看在李白蛟铁律皇权的面子……这两样东西放到北境,狗屁都不是,北境长城不吃这一套。”
这些人,追随将军府,追随北境野火。
追随裴灵素的父亲。
当年的裴旻大将军!
宁奕神情一凛,他万万没有想到,沉渊君取出一枚兵符,将其交付到自己掌心,替自己合拢五指。
“十万北境铁骑,是我替师父送给你的……嫁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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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开山
“十万铁骑兵符。”
宁奕感应着掌心兵符的温度,神情错愕。
已很少会有让他震惊的事情。
大师兄赠符,算是一个。
“此符名为‘火字符’,可号令将军府火部铁骑十万。”沉渊低声道:“如今还留在火部铁骑的这些老兵,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追随师父多年……天都血夜之后,被我暗中收留下来,养活这批人马很不容易。此后,火字符就交给你了。”
“师兄……此物太贵重。我不能要。”宁奕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道:“这十万铁骑,还是驻守在北境长城好了。”
并非是他养不起这十万人,承担不了火部铁骑的粮草消耗。
而是……这十万人,追随的是当年的裴旻先生,并不是自己。
“兵符你就收下吧 。这些人会留在北境长城,反正北伐之前,你也用不上他们。”沉渊君低声笑道:“你我二人,面对太子,总要有些自保手段。”
他知道,宁奕在草原留了一步后手棋。
天神高原的八大王旗,乃是乌尔勒的追随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在两座天下的战争爆发之时,草原所迸发出的战力其实不容小觑。
但大隋境内,总归还是要皇权更快一些。
有着十万铁骑,心中会安稳些许。
“更何况……他们追随的并不是你。”沉渊君知道宁奕心中的真实想法,笑道:“师父逝世,火符顺延,他们追随的,乃是师父的女儿,裴灵素。”
千觞君啧啧笑道:“真是便宜你这个臭小子了。”
宁奕犹豫一二,将火字兵符收下。
他严肃道:“二位师兄,此恩宁奕记下了……这枚兵符,北伐之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都是一家人。就不说客套话了。”沉渊摆了摆手,笑道:“开坛讲道的时辰快到了吧?快去准备吧……我还等着你这位新晋圣山山主在修行大道上的高论呢。”
宁奕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他向着山下掠去。
玄神洞天,山门之处。
铁骑重重,黑甲森然,将军府把守秩序之下,诸圣山井井有序地在新圣山道场四周落座,一扇并不宽敞的星火门户,缓缓燃烧——
宁奕一步踏出,现身之后,并没有急着开坛。
玄神洞天道场的人,到了七七八八。
他先与到场的几位熟人打了招呼……今日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盛大日子。
自己的“天神山”开山!
加上大婚!
各方人马,均是来贺。
“蒋老。”
宁奕来到一袭红衫的老者面前,按照辈分,按照修为境界,他都该是先向这位老殿主行礼。
老殿主拍了拍宁奕肩头,示意不必多礼,笑道:“太子殿下和我一同备了一些贺礼,回头送到你山门府上,都是些俗世玩物,不要嫌弃啊。”
“哪敢,哪敢。”宁奕汗颜,坦诚笑道:“前辈今日能到场,便是宁奕的天大幸事。”
这句话,说得倒是不假。
大隋天下,如今战力完整,接近涅槃圆满的超级强者,除了老殿主……几乎寻不到第二个了。
尤其是在叶先生离开,太宗阖世之后。
大隋天下,
已经没有能拦住这位老殿主的人物了。
蒋老呵呵一笑,摆手道:“不必在乎我……我就是来这里看看热闹。一把老骨头了,不必在乎我,回头你我再叙。”
宁奕感激抱拳。
太子没有到场,合乎情理。
这位一国之君,实在不方便离开天都。因为无法亲身赴会,于是派了蒋老。
地府老殿主……并不是参加天神山开山仪式的唯一一位涅槃前辈。
宁奕来到羌山阵营之前,对着一位青衫童子行了一礼。
很多年前,他与羌山老祖见过一面。
那还是叶先生在蜀山的时候了。
这位羌山老祖宗,面色莹润,看起来一副稚童模样,笑眯眯道:“当初我和赵蕤打赌,我赌他的细雪谶言有误……但没想到,东岩子这家伙如今竟然句句成真。”
他神情感慨。
“真是没想到啊,当初徐藏从西岭捡回来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是开门立派,一方赫赫有名的圣山山主了。”
宁奕走到这一步,超过了太多人的预料。
“先生。”宁奕苦笑道:“就别打趣我了。”
“哈哈哈哈。”
青衫童子笑得很是爽朗,道:“此次大喜之日,我没准备什么贺礼,你不会介意吧?玉虚还在闭关冲击涅槃。我带了神仙居的优秀子弟,来聆听宁山主的开山大讲。”
“老祖您不嫌弃就好。”宁奕微笑道:“接下来的讲道,要献丑了。”
“这山座之下,有不少人翘首以盼呢。”
羌山老祖笑眯眯道:“涅槃这路,何其难走。想要更上一层楼,便需要百年苦功,乃至于千年苦劳……能走到这一步,我替赵蕤高兴,也替蜀山开心。”
一番寒暄。
宁奕挨个打了个招呼。
今日来玄神洞天的涅槃,就有好几位,代表红拂河的蒋老,羌山的青牛老祖,灵山的宋雀夫妇,道宗的内阁大能,书院的苏幕遮院长……
作为新任圣山山主,承载着大隋铁律的祝福和四境善意,宁奕挨个与这些涅槃强者们招呼。
他们的出席,便是对天神山的一种肯定。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有办法一一招待。
宁奕与涅槃们打完招呼,便来到了道场正中央。
玄神道场,如绽莲花。
宁奕还看到了自己的诸多好友,柳十,叶红拂,宋净莲,朱砂……他们都坐在道场的莲花花瓣之上,正如羌山老祖所说的,面带微笑,安静等待,对宁奕接下来的讲道翘首以盼。
山风凛冽,掠过高空,天神山的山顶缭绕着一圈符箓。
这些符箓哗啦啦的震颤,抖落出涟漪般的辉光。
这是执剑者的神性,所笼罩的护山大阵,阵纹的流淌秩序,运转规律,乃是由后山的丫头所撰写,宁奕一一将其刻入符纸之中。
今日玄神洞天开山,符纸齐震。
凛冽之风,再入玄神,便成微风,如呢喃细语,掠过众人耳旁。
站在玄神道场最中心的黑衫年轻人,环顾四周,面带笑意,眼神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很多年前。
扶摇山主在莲湖道场开坛讲道,自己还是坐在道场下聆听大道妙音的少年。
天都权贵挤满道场,听神女阐述大
道至理。
那时候的自己,恐怕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从四境赶来,聆听自己的大道讲坛吧。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今日天神山开山,宁某在此谢过诸位亲临玄神洞天,来此捧场。”
宁奕不再多言。
他缓缓盘膝坐了下来,背后浮现一条沉浮的大道长河。
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知道……这是阐道开始了。
宁山主展露锋芒的这前半生,在大隋这一代,已经被奉为传奇。
出身西岭,孤苦无依,拜入蜀山之后修行剑法,在皇城长陵,博百家之所长,炼化剑心……世传宁山主天资并不算高。
而宁奕背后江河异象展露的那一刻,四境奔赴而来的圣山修行者,便眼露赞叹,心想这世上的传言果然不可靠。
能如此年轻就踏入涅槃的,又岂能是天资平庸之辈?
宁山主背后的,乃是大道长河。
上一位在世人面前,展露大道长河的修行者,是道宗紫霄宫宫主周游,那是不输扶摇徐藏,同样惊艳一个时代的先天道胎。
这条大道长河展露的那一刻。
“嗡”的一声。
宁奕的神魂便轻轻荡开,将每一位玄神道场的聆道者,笼罩在内。
他的声音,直入神海。
“大道是长河,众生是孤舟。”
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在每位聆道者脑海之中,自发的浮现而出。
这是神魂力量足够强大所引发的观想景象。
宁奕没有用“如”,“似”这样的字眼。
与其他大修行者论道不同,他并没有用“大道如长河”,而是直接明了地给大道下了定义。
这就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江河!
而每一个修行者,就是在江河之中渺小如粟的孤舟。
“有人生来执掌巨舵,天赋异禀。”
宁奕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那些妖孽天才们。
周游先生,扶摇山主,徐藏师兄。
众人脑海之中浮现出撞破江雾的巨大轮廓——
江河浪潮破碎,荡出滚滚水花,孤舟被巨船激起的浪花排开。
大道长河,对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湍流危急,想要前行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可对于这些天才而言。
大道艰难?
如履平地。
“有人命途坎坷,能登上一叶孤舟,便是大幸。”
宁奕脸上浮现出自嘲和释然的笑容,在此刻,他想到了险些无法点燃星火的自己。
巨船之下,一叶被无数浪花拍打,随时可能沉没的孤舟。
狭窄,激荡,摇摇欲坠。
那是自己的修行。
也是众生的修行。
“所谓修行,不过是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长河上,找到自己的彼岸。”宁奕轻声道:“在我看来,这条路最重要的便是韧性。修道如修心。莫向外求,莫与他比。”
他抬起双手,大道长河被挽到面前。
宁奕摘下一枚又一枚道果,开始演化道法。
……
……
(昨晚似乎是定时出了问题。睡得早,没有发现,早上起来才看到没有更新……抱歉抱歉。)
第五百二十一章 讲道
宁奕入东境大泽,击败韩约,这一战在大隋修行者的眼中,是将宁山主声名升到顶点的一战。
尤其是在天都不遗余力的推捧之下。
大部分修行者,是不清楚大泽究竟发生什么的。
宋雀夫妇的联手失利,雷云子的败退,极大程度的渲染了宁奕的实力。
在此刻聆听道法的大多数人眼中。
宁奕就是晋入涅槃境的大能力者!
事实上……即便尚未点燃涅槃道火,宁奕此刻所凝聚的“道境”强度,一点也不逊色于所谓的涅槃,甚至比寻常的初阶,还要更加强悍。
论道境,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后天道胎,遨游长河。
一枚一枚道果,被宁奕从自己的剑河之中摘下,展化。
他带着所有聆道者,重新登了一遍“长陵”!
首先是山脚下,开山即立的浮萍星君,剑意如大江大河,萧瑟飘离,满腔孤勇。
紧接着,凛冽寒意掠过,冰粉万里,一剑冻城……
整座玄神道场,陷入一片寂静。
来自五湖四海的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们,无人开口,齐齐肃静,他们感受着宁奕传递而来的剑意,即便不是剑修,亦是神情恍然。
低境界的,沉溺于剑道真相的玄妙。
高境界的,即便如叶红拂,也皱眉苦思,陷入顿悟。
更高的,宋雀先生,羌山老祖,地府老殿主,则是面带微笑,保持清醒,欣赏着宁奕的道果展化,颇有受益。
展化大道的那一刻,宁奕便沉浸在这玄而又玄的状态之中,神海的神火摇曳如花,如痴如醉,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
……
“哗啦啦啦——”
蜀山后山。
洞府内水声潺潺,寂静幽雅。
千手替裴灵素细细梳着长发。
师弟开山讲道,她没有去玄神洞天,而是选择留在后山,陪着裴灵素。
讲道之后,宁奕便会公布二人婚约,让来到天神山的亲朋好友,大隋天下的诸位修士,做个见证。
那个时候,蜀山后山的部分影像,将会通过通天珠映射而出。
裴灵素,也会出现在大隋世人的眼中。
将军府裴大将军的女儿,未来的紫山山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现了。
在这水帘隔绝的天地内,简单摆放着一面铜镜。
镜子里,映射出一位凤冠霞帔的绝代佳人,她唇中轻轻含了一片胭脂,小心谨慎地抿了一抿,然后抬眼望向铜镜,端详着自己的衣着妆容,眼中满是笑意。
对她来说,今日是很重要的日子。
夫君建立圣山,她须得好好打扮,仔细梳妆。
画眉深浅,胭脂薄厚,样样小心,事事仔细。
“也不知师弟的讲道,讲得如何了。”
千手站在丫头身后,端详着镜子内的那个女子,心想丫头还真是个美人胚子,眉宇之间既有女子柔情,又有凛冽剑意,即便花了红妆,也遮掩不住剑修英气。
“他先前正与沉渊师兄聊着呢……”裴灵素声音很小,心底默默算了算时间,轻声道:“讲道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千手笑道:“何不用那枚神奇的小珠子看一看?”
裴灵素也是一笑,取出了那枚白色念珠,捧在胸前。
神念浸入。
她看到了漫天风雪,演化剑意,是宁奕正在讲道时候所“看”到的画面,一条沉浮的大道长河,无数凝结的漂浮道果。
这是在带着聆道者,重登长陵,将剑意碑石一一演化。
登顶之后,讲道,便算是结束了。
如今已是过半。
……
……
一辆马车,在玄神洞天山门之前被拦了下来。
“抱歉。”
一队负责把控天神山山门秩序的将军府铁骑,横在这辆马车之前。
铁骑将领礼貌性地拦住了小昭,语气冰冷道:“二位来晚了。宁山主的讲道已经开始了。”
驾驭马车的小昭皱起眉头。
她没有开口,也没有选择继续前行。
而是回头望向车厢。
一位黑纱裙女子,掀开一角车帘,望向寂静的山门方向。
“讲道开始了……”
没有人看清这位女子帷帽下的神情,没有人听清皂纱下的轻声自语。
“来的不算晚。”
徐清焰声音很轻,道:“我不是来听他讲道的。”
“恕我不能放行。”铁骑将领瞥了一眼马车,淡淡道:“道场秩序不容破坏,二位若真想入场,就在此地下车吧。”
小昭是一眼都不想再见那位姓宁的了。
见事态如此,她咬了咬牙,道:“小姐,我陪你走一遭?”
那位铁骑将领,忽然皱起眉头,端详了一眼车厢内的女子。
他忽而笑道:“这位可是天都的徐姑娘。”
徐清焰默默不语,只觉得此人有些熟悉。
“今日是宁山主与裴小主的婚日。”将领微笑道:“徐姑娘既然不是来听山主讲道的,那便是来献礼见证的。”
裴灵素,虽极少登临北境长城,但将军府上下,都牢记着裴将军的恩情。
天都血夜之后,裴将军陨落了。
他的女儿活下来了,那么……在追随裴旻的旧部眼中,她便是北境长城的小主人。
“我与徐姑娘在北境见过一面。”将领继续笑道:“我替宁山主送过信。”
徐清焰眼露恍然。
就是这位铁骑,替沉渊君提醒自己。
“世间因果,皆有注定,强求不来。”
再一次的。
这位将领以平静的,冷漠的,近乎于提醒的语调,再一次的说出了这句话。
徐清焰静静注视着对方。
如果放在一年之前,她一定开口了。
“若我偏要强求,如何?”
可是如今……
这番话,她已说不出口了。
不见徐清焰有什么的动作,整座玄神洞天山门,忽然之间被拉入了冰窖之中。
刺骨长风,掠过山门,吹拂铁甲,迸发出轻微的爆破轰鸣。
每位铁骑将士,神情都纷纷一凛,他们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巨大压力!
为首将领眯起双眼。
自己当初在北境湖泊看到的异象,果然不错。
天都的徐清焰,早已不是世人眼中所认知的那只笼中雀,她背负着神性,修行境界一日千里……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神女扶摇!
不……她此刻展露出的压力,便足以让人忌惮。
“这番话,还是让大先生亲口对我说吧。”
徐清焰幽幽开口,将目光投向了山门之处
二先生推着轮椅。
整座冰封的世界,随着沉渊君的到来,冰雪消融。
徐清焰的神性,冻结了马车之外的数十丈地界,青霜铺满地面,老树结了一层枯冰。
而木质轮椅吱呀吱呀碾过冰面,青霜溶解,枯冰化水。
石缝生出杂草,老树结出新的花苞。
沉渊君的轮椅,遥遥停在马车之前,他摆了摆手,屏退众人。
“千觞,不必陪我,我和徐姑娘单独一叙。”
见此一幕。
徐清焰走下马车,嘱咐道:“小昭,在山外等我。”
……
……
玄神洞天,山清水秀。
沉渊君坐在木椅之上,车轱辘缓慢碾过山石,徐清焰推着他,行走在山道之中。
“没有想到,大先生竟然愿意亲自见我。”女子低垂眼帘,自嘲笑道:“而不是将我直接逐出道场。”
对于执掌北境的将军府主人而言。
逐走她,又有何难?
“你既有勇气来到这里,焉有逐客之理?”沉渊君摇了摇头,道:“更何况,我不是这座圣山的主人,也没有权力替他下逐客令。”
或许是大先生态度出乎意料的温和,徐清焰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她问道:“大先生难道不厌恶我这样的人吗。”
沉渊君有些讶异地望向她。
“为什么要厌恶。”
徐清焰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什么……不厌恶?
“我很少会捎人传送口信。”沉渊君凝了凝神,笑着问道:“既然送了你那句话,为何会厌恶你。”
天海楼战役,接宁奕南下……徐清焰是来到北境长城最急切的那个人。
北境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这女子的心思,他又怎能不知?
徐清焰有些恍惚。
当初送信的真相,今日终于水落石出。
将军府大先生的赠言,本意中并无任何的厌恶,胁迫,要求,提醒……只是在告诉徐清焰一个简单的道理。
世间因果,皆有注定,强求不得。
时入云上高峰,时坠深渊谷底。
对于无法强求的事情……只需静待就好。
“大先生……”
女子鼻尖一酸,轻轻吸了口气,努力遮掩异样,声音沙哑地笑道:“是清焰唐突了。”
沉渊君何其敏锐,他沉默片刻后,便洞察了前因后果。
“千年长短,一念之间。”
沉渊轻声道:“路长路短,看见就好。徐清焰,你是个好姑娘,离开天都,路还很长,不要走到歧路上。”
徐清焰一只手伸入帷帽,轻轻擦了擦。
“再往前去,便是玄神道场。”
沉渊君轻声道:“宁奕便在那里讲道。你去吧,不要吵到他人。”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讲道结束的那一刻。
宁奕睁开双眼,从浑然忘我的境界之中缓缓脱离而出。
在这一刻,他的心湖最是平静。
而抬眼的那一刹。
他看到一袭黑衫,默默站在玄神洞天的道场尽头。
微风吹过帷帽纱,露出白皙的下巴。
那女子默默站在人海之中,却比任何人都要醒目。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两段爱情故事
玄神道场,人山人海。
徐清焰像是一缕风烟,站在无人注目的最后方。
即便有人目光扫过,落在她的身上,也直接略过……徐清焰动用了神性,一阵无形的空间波动将其笼罩,境界不够的修行者,根本察觉不到,道场来人了。
这席讲道结束。
众生如梦初醒,从宁奕的论道之中醒来。
盘坐在道场中央的年轻黑衫男人,轻声开口,道:“修行一路,须得……道心坚韧。”
“宁山主。”
羌山一位弟子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问道:“您是说,道心如磐石,方能一路勇猛精进?”
宁奕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是。”
那弟子恍然大悟地坐了回去。
可是。
当真如此么?
没有比宁奕更清楚,自己在结束讲道的那一刻,看见那袭黑衫之时……平静心湖所激荡起的涟漪。
只要有一朵浪花。
那么心湖,就不是平的。
“宁山主,难道修行大道,要断绝七情六欲,做到太上忘情?”又是一位圣山弟子站了起来,十分不解。
“……”
宁奕摇了摇头,这次他没有一丝犹豫地给了答复。
“并非如此。”
宁奕顿了顿,道:“之前说了,三千大道是长河,众生争渡是孤舟。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彼岸……莫向外求,莫与他比,所谓太上忘情,或许是无情之人的修行方法,换做其他人未必适用。对于修行者己身而言,尤其是对于剑修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直面本心。”
坐在玄神道场首席的蒋老,听到这里,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的神念笼罩整座道场山门。
这场讲道,他都是以高于宁奕的幅度来观看旁听的。
这中间,几人真正悟到了大道,几人神游,又有几人……姗姗来迟,他都一清二楚。
蒋老忽然开了金口,笑着问道:“小宁,你怎么看待剑修的本心?”
这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又是脚踏实地的,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
本心,就像是裹在烟云里的一团雾,每个人都能握住它,能感应它的跳动,但却偏偏……无法看清它。
“理想与**,皆为本心。”宁奕望向老殿主,诚恳道:“远在天边的,近在眼前的,亦是本心。”
想要天下大同,这是本心。
想要腰缠万贯,亦是本心。
此为理想和**。
前者远在天边,后者相较于前者,便算是近在眼前了。
蒋老笑道:“你可以说得再直白一些。”
玄神道场的大部分修行者,还听得云里雾里……说好的剑修不打机锋呢?这两位剑道巅峰强者在说什么?
宁奕叹了口气。
他说道:“所谓剑修本心,就是藏在心底的,所追求的。修行者的这一路,便是向着神灵超脱,抛却肉身躯壳,逐步成为不朽……而如此前行,唯一留下的,就是虚无缥缈的神魂意识。这是本心,亦是执念。”
“七情六欲,无需断绝。”
老殿主替宁奕解答了这个问题,话语简短有力,道:“剑修不必出家,该娶媳妇娶媳妇,该生娃焐炕头就生娃焐炕头。”
一阵笑声。
那位提问的圣山弟子,颇有些赧颜,挠了挠头,重新归席。
接下
来,就是一些陆续的提问。
宁奕一一给予解答。
涉及到剑道之外的领域,宁奕便让出了话语,其他几位涅槃境大修行者,也都出面开口,“指点”了几位幸运的年轻后辈。
……
……
蜀山后山。
裴灵素缓缓从念珠的凝视状态之中退出,千手敏锐地捕捉到了,丫头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啦?”师姐笑着问道:“刚刚……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裴灵素摇了摇头。
讲道结束之后。
宁奕所看到的,便是她所看到的。
宁奕所感受到的……便是她所感受到的。
心湖的那一丝涟漪,宁奕骗不了自己,自然也骗不了她。
传讯令震颤起来。
通天珠映射出玄神道场的画面。
一位又一位弟子提问。
宁奕耐心解答。
当这一切都结束,来到道场的四境人马,安静下来,他们知道……接下来,宁山主还要公布一件喜讯。
“今日圣山初立,正是大喜之日。”
果然。
宁奕开口了。
“借此良机,为诸位正式介绍一下——”
裴灵素怔了怔。
通天珠内,黑衫男人带着笑意,取出通天珠,以神性将珠子唤醒。
“嗡”的一声!
水帘洞天的景象,旋即在玄神道场上空,映射而出——
一身红装,凤冠霞帔的裴灵素,出现在四境来客的面前。
宁奕笑道:“裴灵素,将军府裴旻将军的女儿,紫山的小山主。”
裴灵素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挤出了一个颇为仓促的笑容,遥遥隔空揖了一礼。
惊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裴小山主今日红妆,甚是惊艳。
“天海楼之战,灵素为我挡下白帝杀念。”
宁奕眼神略微黯淡,轻声道:“时至如今,仍然在蜀山养伤,无法外出。本想摆下婚宴,但如今……还不是时候。”
他挤出笑容,抱拳沉声道:“今日,便请诸位做个见证!”
谷小雨抿起嘴唇,
他下意识握紧了身旁玄镜的手掌。
年纪轻轻的太和宫宫主倒是会安慰人,她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谷霜的掌背,轻声道:“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你家小师叔公布婚约,你竟比他还紧张。
谷小雨呢喃道:“实不相瞒……我等师叔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玄镜有些无奈……说的像是宁奕要跟他公布婚讯一样。
她太了解谷小雨了。
谷霜心中,最为牵挂的就是这位宁师叔。
而他所认为的宁师叔良配,就是裴小山主。
她知道,关于宁剑仙和裴小山主的故事,来到道场的每个修行者,恐怕都听了不下十遍。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同长大。
裴灵素陪着宁奕走过最孤苦无依的年少岁月,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挣扎成长,相互依靠……
听过宁剑仙和裴小山主故事的人,多半也都听过另外一个故事。
东厢徐姑娘,与宁山主的故事。
关于宁奕的经历,基本上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他和徐清焰的相遇相知,也都被蜀山的暗阁撰写成小册子,小册子只写了个开头,就火遍
了天都的每个大街小巷,如今畅销于大隋四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本小册子,玄镜也翻过。
人人都喜欢看宁剑仙和东厢徐姑娘的天都爱情故事:一个是年少成名,一个是艳压天下,两人天生一对,珠联璧合,出生入死,闯荡红山。
谁不喜欢看这样的故事呢?
剑道天才,冲冠一怒为红颜。
彼此互为甘饴,彼此互相救赎……这样的故事,没有理由不圆满的。
可是,玄镜永远记得自己与谷霜说到徐姑娘的时候,谷霜的反应。
谷霜翻了小册子,满脸的落寞和难受。
他说徐姑娘啊,真的是很好很好的,那本小册子的故事,没有人看了会讨厌……只是他比起徐清焰,更喜欢裴灵素。
原因很简单。
他在快要饿死冻死的时候,是被裴灵素捡起来的,是被裴灵素救活的。
所以他知道。
在宁奕身上所有的故事开始之前,与裴灵素的故事,就已经开始了……然而令他觉得可悲的是,这个故事如果被人写成小册子,并不会像徐姑娘的爱情故事那样,被人热烈的捧读,满心欢喜的期待。
因为这样的故事,就是很平淡。
风里雪里的煎熬,数千个日夜的苦等,再浓烈的感情都化为了潺潺长流的细水,化为了夜夜照拂的雪白月光。
宁奕在风雪庙里背起了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便用后续的生命去照亮着他,从西岭到蜀山,从蜀山到天都,她甘心跌落尘埃,抛却将军府的身份,一声不响地躲在天都的阴翳里。
正因为她甘心,所以这个故事不好看。
如果有人要写这么一个故事。
那么大抵就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便可以概括——
“她陪着他,从很久之前……走到现在。”
这样的一句话,在谷霜看来,便已经足够了。
足够宁师叔给裴小山主一个交代。
道场上。
宁奕的声音,荡遍四境。
“灵素陪着我,从很久之前……走到现在。”宁奕的声音很有力,像是一团炽烈的野火。
说话之间,望向通天珠内的红妆女子。
或许因为紧张,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宁奕深吸一口气,竭力平稳语调,笑道:“当着四境圣山的见证……灵素,你可愿嫁于我,此后余生,结为夫妻,白首不离?”
正在此时。
沉渊君的轮椅,来到了徐清焰的身旁。
他平静注视着道场的这一幕,微微一瞥,注意到……徐清焰的手指在颤抖。
“我愿意。”
裴灵素的声音在玄神道场荡开。
下一刹——
人山人海的沸腾声潮,将道场淹没。
也将道场最后方的黑纱姑娘淹没——
她就像是海潮之中的一根苇草,坚持着没有被浪潮卷走,但却与整片道场格格不入。
她的手指在这一刻不再颤抖了。
沉渊君看到了这位姑娘体态上的变化,像是有某根弦松下来了,或者某块石头落地了。
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很轻的叹气声音。
一丝丝浅淡的悲伤。
也有一丝丝的喜悦。
还有十分的如释重负。
“大先生,谢谢你。”徐清焰理了理帷帽,轻声笑道:“替我祝福宁先生,裴姑娘。”
第五百二十三章 光明密会
“师兄。”
千觞君来到了沉渊君身旁。
那辆匆匆而来的马车,来到玄神洞天之后,没有停留多久,便匆匆而去。
他推着轮椅,逆着人潮离开道场,呼啸的山风吹过,二先生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复杂。
“天都的徐姑娘走了。”千觞说道:“本以为她会多待一些时候的。”
“她和宁奕之间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吧。”
沉渊坐在轮椅上,微阖双眼,有些倦了,“他们二人,向来如此。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旁观者看得揪心,局中人何尝不是如此。”
“太子对这位徐姑娘的能力很是看中,烈潮之后,甚至将监察司交由她暗中处置。”千觞摇了摇头,“如果没猜错,她以后会回到皇城?”
“或许吧。”
沉渊淡淡笑道:“不必在意……宁奕为她打开了牢笼,徐清焰拥有了真正的自由,她可以随意选择自己想要渡过的人生。如果她愿意回到皇城那片烟云笼罩的权谋地,隐于幕后搅 弄风云,于北境发展,也没无大碍。”
太子政敌肃清,大隋天下太平。
比起两境内乱的那些年月,如今的“监察司”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以预见的未来,是天都和将军府天神山联手准备北伐,三者之间相互合作,渡过一段漫长的蜜月期。
沉渊君忽然开口,道:“密会名单上的那些修行者……都到场了么?”
千觞君一怔。
他神色凝重起来,道:“宁奕的眼光很准,今日天神山开坛讲道,他们全都到场了。这些人,我已经亲自通知、确认了一遍,并且亲手赠出了奇点符箓……讲道结束之后,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会触发符箓,在北境将军府碰面。”
密会。
这两个字,从千觞君的口中说出,颇有些神秘。
“讲道结束……那也快了。”
“我竟然有些期待密会的召开了,真是很好奇,那些年轻人得知这个消息的神情。”沉渊君轻声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神情逐渐凝重起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跟北伐一样重要……甚至,比北伐还要重要。”
……
……
玄神洞天的讲道结束之后,四境而来的人马,一一返程。
一道一道剑光,四散而开。
“少宫主去哪了?”
剑湖宫的一位长老,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人。
这位长老摸出传讯令,便被一位黑衫男人按住肩头。
“不必传讯了。”
遵从叶先生惩戒,在剑湖宫修行的徐来,这数年来革新换面,与师兄一起经营圣山,放下了过往的成见。
徐来轻声道:“柳十一在宫中闭关够久的,难得外出一次,我们先回去好了。这里是天神山……他与宁奕的关系,你也知道的。”
那位长老恍然点了点头,放下传讯令。
珞珈山……亦是如此。
随山主扶摇一同聆听讲道的弟子们,忽然发现,讲道结束之后,他们的小山主叶红拂不见了。
而山主,并没有等她的意思。
“我们先回去,不必等红拂。”
扶摇轻轻抬手,随意一拂袖,便直接划破一片虚空,以神性打穿两片空间壁垒,撑开一小扇门户。
这等手段,看得
其他几位圣山山主都是瞳孔一缩。
这位珞珈神女,对外宣传仍然停留在星君境,未突破涅槃,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假消息……撕裂虚空,肉身横渡。
这已经是涅槃才能施展的神通了!
正在此时。
玄神洞天山岩缝隙,一线黑暗之中,立着一袭洁净如雪的白衣。
柳十一皱着眉头,端详着掌心的那张符箓,这张符箓上的阵纹很是精致,神性丝丝缕缕缭绕成线,雕刻成一把倒悬的长剑。
剑柄之处,便是星辉点燃符箓的起始点。
握住剑柄。
便可以……触发符箓!
没记错的话,天神山讲道结束之后,触发符箓,点破奇点。
就是现在这个时刻了。
“你也是密会成员?”
正在柳十一准备触发符箓之时,毫无预兆的,一道女子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柳十一被吓了一跳。
一袭红衫,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了他的身旁。
叶红拂手中也捏着这么一张悬剑符箓,淡淡道:“你也是密会成员?本以为宁奕眼光不错,现在来看……似乎也就那样。”
柳十一眯起双眼,笑了,“叶小山主瞧不起我?要不要比划一下?”
“不必了。七境无敌柳十一。”
叶红拂一如既往地以夸奖语气讥讽一个人,她遗憾道:“本以为密会里有几张新鲜的年轻面孔,看到你,难免有些失望。”
柳十一知道自己嘴笨,难得与这疯女人争辩什么。
他皱起眉头,道:“宁奕借着成立圣山的浩大声势,组织地下密会,而且还得到了天都方的认可授权……这是要做什么?”
他实在捉摸不透。
一般来说,以密会形式成立的组织,都是见不得人的邪恶势力。
剑湖宫庇护范围之内,就摧毁过好几个地下密会。
与宁奕一同去过云海,知晓影子秘密的叶红拂,神色有些精彩。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柳十一得知密会真相后的反应。
“是时候出发了,他们应该等急了吧。”
叶红拂轻轻吸了口气,先触发了符箓。
不知为何,对凡尘琐事没有丝毫兴趣的她,竟然对于这次密会的见面,颇有些期待。
嗡的一声。
神性符箓上的剑柄,在黑暗缝隙中点燃了光明。
……
……
长桌。
不再是神海阵所凝聚出的虚拟长桌。
而是有实感的,可以触摸的长桌。
虚空破碎,神性符箓上的空之卷力量被触发。
柳十一叶红拂,二人抵达了所谓的密会现场。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家都到了。”
叶红拂环顾一圈,有些失望,道:“原来都是老熟人啊。”
柳十一警惕地环顾了一圈,有些发蒙。
到场的。
灵山宋净莲,朱砂。
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应天府的青君。
以及……曹燃。
这些就是,所谓的密会成员?
长桌尽头,沉渊君和千觞二人微笑看着这些年轻人。
曹燃双脚翘在长桌上,双手环臂,扼腕叹息,道:“老叶啊,都是成双成对的,我寻思着你来跟我凑一对,
可你……怎么就有了呢?”
叶红拂:“???”
柳十一挠头,“什么有了,有了什么?”
她恶狠狠给了曹燃一剑鞘,打得壮汉双手抱头。
正在这时,空间波动再起。
一道清稚的声音,让叶红拂停下动作。
叶小山主收起剑鞘,笑道:“啧……还真有新鲜的年轻面孔啊。”
“见过诸位前辈。”
依旧是两道身影。
谷小雨和玄镜,两个人有些紧张,对于他们而言……宁奕所组织的密会,邀请了四境鼎鼎有名的大修行者。
他们今日来到这里,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认可。
看了一圈,有些发懵。
这些年轻前辈们,都是一帮活神仙啊。
要么是未来圣山山主,要么是下任书院院长。
“这小子是宁奕的师侄,千手的弟子,如今的星辰榜第一。”
柳十一看到谷霜这小子一脸憨样,忍不住笑了,替在座的同辈介绍,道:“这个小姑娘,是西岭太和宫的现任宫主。”
曹燃打量了一眼谷小雨,轻声赞叹道:“小家伙根骨不错,不愧是宁奕的师侄,当得上星辰榜榜首的名号……”
如今执掌莲花阁的曹燃,忽然眨了眨眼,捻着下巴,喃喃自语,“话说,下一任星辰榜的榜单……应该是由我来拟定了啊。”
叶红拂笑道:“这两个小家伙都很不错。”
一番交谈。
长桌落座之后,诸人很快聊了起来。
而半柱香后,这场密会的组织者,终于姗姗来迟。
星火门户摇曳。
宁奕从玄神洞天跨越而来,看到了自己的旧友,还有两位师兄,已经在长桌上交谈起来,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之前还担心,自己邀请的这些人会聊不到一起去。
现在来看,似乎多虑了。
今日来到将军府,参与密会的,都是极其年轻的修行者……而毫不夸张的说,这八位年轻修行者所掌握的力量,则支配着整座大隋天下,遍布四座境关,从中州书院,到两境大宗。
“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宁奕来到了长桌最前方,他的身旁,还空着一张席位。
这是留给裴灵素的位置。
密会的建立,以及这份名单的拟定,丫头都给了极多的建议,以及帮助。
天神山的圣山性质,与大隋的其他圣山并不相同。
宁奕虽然开坛讲道……但目前似乎并没有扩招弟子的想法。
如今来看,北境天神山颇有些像是西境的紫山。
但他……并不准备让天神山成为下一个紫山。
既然是连通两座天下的枢纽,便需要强大的修行者和战力来支撑……这股力量要足够强大,而且足够可靠!
这就是密会诞生的由来,这个念头,其实宁奕酝酿已久,在云海与洛长生相见的那一刻,他便在想……如果执剑者梦境中的大劫真正到来,自己该如何去做,才能扛得住这天幕坍塌的灭世之灾?
答案是。
他需要盟友,需要绝对清白的,而且年轻的力量。
想要对抗藏在这世界黑暗深处的影子,就需要成立一个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撕碎一切黑夜的——
光明密会。
第五百二十四章 请取剑
这个世界存在黑暗,也存在光明。
当宁奕展示执剑者观想世界里的那段影像时,所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来,哪怕是在云海已经了解到影子秘密的叶红拂。
铁穹崩塌,天海倒垂。
这样的一副画面,呈现出来,谁人不为之震撼?
最关键的是,放出这副画面的人……是宁奕。
“这是……什么?”
莲青的声音有些颤抖。
沉渊君和千觞君,一左一右,位于宁奕两侧,空旷的会议静室内投射着巨大的神海画面。
云海崩塌,数万顷的流云如瀑布一般坠落地面,苍穹破碎之后,海啸卷起陆地,千万具颅骨堆成浪花,追逐着世界的尽头。
宁奕就站在这副世界崩塌的画卷尽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轻声道:“这是我脑海里一直昭现的画面,是光明皇帝留下的终末谶言,也是即将在这个时代映现的……灾难。”
叶红拂低声笑了笑,补充道:“你可以理解成,末日。”
书院的两位年轻领袖,显然无法接受这么巨大的冲击,声声慢和莲青凝视着崩塌的云海,沉默无言。
而年龄最小的谷霜,玄镜,此刻面色比云海还要苍白。
“这就是光明密会成立的原因,也是诸位来到这里的原因。”
沉渊君坐在轮椅上,双手搭在桌面,声音坚定而有力,“没有人知道终末谶言对应的准确时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从无数年前,就有人为阻止这一切而努力。而如今……这个日子,已经很近了。”
“从无数年前就有人为阻止这一切而努力……”
青君逐渐冷静下来,他从沉渊君的话语中觉察到了一些异样,望向宁奕。
宁奕的身上,背负着寻常人所不具备的大造化。
譬如那份源源不断的生机。
再加上切割空间,分合虚无,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玄而又玄的道境。
“阻止终末之日的人,我们称之为……”
沉渊君手指轻轻叩击桌面,说了三个字。
“执剑者。”
一锤定音。
静室落针可闻。
执剑者,一个并不陌生的,在座诸位或多或少有所耳闻的称呼……五百年前的黑袍,来到大隋天下之时,没有名讳,就自称是“执剑者”。
黑袍无声的死去。
执剑者也就此湮灭,就像是一缕风烟,短暂的存在于大隋的历史之中,昙花一现,然后就此凋零……什么也没有留下。
除了野火一般徐徐燃烧的种子。
“我……有几个问题。”
声声慢揉着眉心,让自己心湖平静下来,她叹息着凝视宁奕,“第一,你所说的末日……是否与那些难缠的,无法杀死的邪灵有关?”
关于影子,在大隋天下已经逐渐不算是秘密。
涅槃境的大能者,几乎都知道影子的存在,而执掌一方圣山的实权者,或多或少,都遭遇过影子带来的阻力……尤其是在佛门丑闻,雷音寺大火灾之后,对于这样无法杀死的“邪灵”的存在,诸方势力已经有所耳闻。
宁奕点了点头,道:“是,诸位所认知的‘邪灵’,被称之为‘影子’,目前情报甚少,可以确定的是,它们与人族,妖族都不同,是另外一种生命体,拥有着近乎不死不灭的力量,象征着极
致的邪恶。”
声声慢凝神沉思,然后问道:“如果没有猜错,执剑者是一个传承……你早就知道了终末谶言?为什么现在才将这份情报公开?”
参加密会的琴君,与天神山开坛讲道时候的神色,截然不同。
在面对宁奕提问的时候,她的神色专注而又冷静……在这一刻,她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像是过往十年那样,站在最高的角度俯瞰案卷。
她成为了一个监察者。
自宁奕成长以后,几大圣山都细致调查过宁奕的卷宗,而书院则是在东境大泽的时间线中发现了值得挖掘的秘闻。
金华城的百姓曾经反应,千佛塔一带似乎有恶鬼出没。
而宁奕在不老山闭关之后,千佛塔的厄难消失了……紧接着东境大泽失去了星辉月华的滋润,不再被丰盈灵气所围绕。
彼时正是韩约琉璃山与南疆魔头厮杀争斗的时日。
没有人将环境变动,与宁奕联系到一起。
而“执剑者传承”,则是补齐了声声慢对旧事件无法理解的疑惑……她终于解开了过往无法破解的谜题。
“在西岭菩萨庙被徐藏和周游发现之时,我就已经是执剑者了。”
宁奕对琴君笑了笑。
他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选择了坦白。
宁奕平静道:“关于终末谶言的情报……如果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不会具备可信度。更何况,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脑海中观想到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声声慢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终末谶言这样的东西,别说是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即便是从一位圣山山主的口中说出,也很难让人信服。
这样的消息,只有从裴旻,太宗这样的人物的口中说出,才具备可信度。
“保密其实是很聪明的做法。”
“执剑者的身份,在其真正强大之前,绝对不可公开。”
宋净莲开口了。
他轻叩桌面,沉声道:“诸位,试想一下,能够策划出摧毁灵山的大案,并且差一点就获得成功……影子在大隋地底的势力远超我们想象,如果宁兄当初提前泄露了一丝一毫‘终末谶言’的消息,并且引起了关注。那么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错。”声声慢面带歉意,道:“宁兄,是我唐突了。我已经没有其他问题了。”
“没什么,如果我是你,也会有这些想法。”宁奕摇了摇头,“即便如今,我也不准备公开‘执剑者’的身份,以及‘终末谶言’的秘密。”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越是具备威望的大修行者,越是要对谨言慎行,对自己的一词一句负起责任。
“光明皇帝的谶言,我们无法印证。”宁奕轻声道:“而我脑海中所映射的景象……亦是如此。直至如今,我都没有寻找到能够证明这一日会到来的证据。”
天幕崩塌,从哪里开始?
海水倒灌,何来海水?
“而寻求诸位帮助,成立光明密会的意义,也并不是去印证这份谶言,甚至不是去补救这份谶言的。”宁奕认真道:“诸位是我无比深信的同伴,是与光明同行的坦荡之人……我们要做的事情,是防止谶言的发生。”
“防止谶言的发生?”玄镜挑起眉头。
“天塌了,
会有人来撑住……那个人多半是我。”宁奕笑了笑,取出一沓子案卷,从长桌上推出,“光明密会的存在,就是让天不要坍塌。这里是天都昆海楼所提供的密宗案卷,从小雷音寺大火案,再到云州城流民案,再到清白城邪灵祭祀案。”
谷小雨神情凝重起来。
每个人都有一份案卷,仔细阅读,这几桩案件都涉及到了宁奕所说的影子。
邪恶祭祀,召唤长生。
“世人心存妄想,于是沦落成为恶灵。吞噬愿力而生的堕落之人,成为永暗的影子。”叶红拂放下案卷,轻轻说道:“你成立密会,是想要诛杀影子?”
“是的。但不准确。”宁奕声音低沉,坐在长桌尽头,像是一头狮子,“密会之所以成立……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
“我们。”
“从东土到西岭,大隋四境,这些是摆在台面上的案卷……影子的活动频率越来越高,佛门道宗都在算计范围之内,书院圣山自然也不会有例外。”宁奕双手交叉,抬在下颌之前,道:“诛杀邪灵,已成大势所趋。”
“实不相瞒,书院的洞天内就囚压着一尊所谓的影子。”声声慢也放下卷宗,道:“然而让我们苦恼的时候,除却院长出手,以神性炼化,以其他人的杀力……根本无法将其灭绝,这是真正的不死不灭之物,除却不朽特质,没有对抗的办法。”
涅槃境下,没有不朽特质。
琴君环顾一圈,正色道:“就我所知,密会里似乎没有几人……可以杀死邪灵。”
曹燃眯起双眼,来了兴趣。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书院那尊影子解决了没?你这么一说,心里怪痒的。”
琴君耸了耸肩,道:“这样的邪物,自然不可能留存。院长已经出手将其焚灭。”
曹燃满脸遗憾,十分失望。
宁奕无奈道:“如果是纯粹武夫以力证道的那一套,或许会打得它比较惨,但确实很难将其灭杀……曹兄可千万不要误解了,他们当中有品秩高低,目前浮出水面的最高战力,的确只是星君,但未必没有涅槃境的影子存在,如果遇到了,可不见得是件好事。”
这番话反倒让曹燃笑了起来。
叶红拂神情无奈,这货是不是傻憨?也不知有没有仔细听宁奕的话,听到影子还有更强的存在,便喜笑颜开,“有的打就好,有的打就好。”
“其实,江姑娘说得很对,但并非全对。”
宁奕取出了那枚工艺精妙的悬剑符箓,放置在桌上,他短暂地陷入了回忆,轻声道:“我其实是见过……涅槃境下,灭杀影子的修行者的。正是他,启发了我制作这枚符箓的灵感。”
傻憨憨的曹燃,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笑意凝固住。
“我还是十境之时,东境不老山,洛长生借我的剑,杀死了一尊邪佛。”
光明密会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做到,涅槃境下,一己之力,诛杀不可杀之物。
那个人是谪仙。
那个人只能是谪仙。
“执剑者天赋神性,此为光明,亦为心剑。”
宁奕触摸那枚悬剑符箓,神性勾勒的纹路,迸发出丝丝缕缕剑意,在桌面上方映射出一柄雪白剑形。
宁奕沉声道:“诸位,请取走我的剑……诛杀邪灵,肃清天下。”
第五百二十五章 剑气所至,光明辟易
“诸位,请取走我的剑……诛杀邪灵,肃清天下。”
剑气符箓,乃是最常见的符箓。
将剑气蕴藏在符箓之内,若有需要,便触发剑意……只不过这看起来最寻常不过的符箓,此刻却是蕴着不寻常的制作方法。
神性符箓的制作方法与星辉截然不同。
将执剑者剑意,纳于符箓之中,宁奕提供神性剑意,丫头提供阵纹符路,两人联手,花费一个月时间,这才制造出十张剑符。
谷霜手指轻轻摩挲着符箓,他默默以心神感应。
“嗡”的一声。
一道雪白锋锐剑形,在上方映射而出。
一道道的轰鸣声音。
玄镜,青君,琴君,宋净莲,朱砂,叶红拂,柳十一,曹燃……一同触摸符箓,包括宁奕在内的十人,激发出十柄倒悬之剑!
“光明密会的存在……”沉渊君轻声道:“是很重要的秘密,诸位来到此地,接过符箓,不仅仅接过了责任,也背负起了危险。在彻底清剿影子组织之前,任何情报的外泄,都可能会导致个人的死亡。”
密会九人,神情严肃。
是的。
连东土佛门这等庞然大物,都没有躲过它们的荼毒。
很难想象,这渗透到大隋地底的组织,究竟牵连着多大的势力,又有多少修行者身在光明下,心堕黑暗中。
“我的师弟胤柔……因为一念之差,走上邪路,被关押在阳平洞天。”神情始终平静淡然的沉渊君,说到这里,眼神有那么一刹的灰黯,自责。
“在堕落之前,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如果我当初再敏锐一些,或许能够改变什么……”他轻轻吐出一口郁气,振声道:“影子的邪典祭祀,手段非常隐蔽,诸位来自于四境圣山,都有同好,亲友,但无论再如何信赖,都必须仔细审视。保守密会的存在,不是欺骗,而是保护,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所在乎的亲人。”
胤君,是将军府永远的沉痛。
沉渊此刻揭开伤疤,好让在座的每个密会年轻人,都认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将是何等强大的敌人。
“这件事情,连我的师尊都要保密?”琴君沉默了一小会,道:“院长大人是知晓邪灵存在的人物……我见证了她亲自炼化影子的过程。”
“可以说,大隋天下的高层都清楚影子的存在。知晓影子存在,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宁奕凝重道:“而密会的存在,直接与终末谶言关联。就我个人而言……即便是千手师姐,也并不知情。除了在座的九位,每多一位知情者,我们的胜算就少一分。”
“密会不看重修为,而是年龄,资质。”宋净莲收起符箓,替宁奕解释道:“原因很简单……我们这些人,终将成为大隋天下的砥柱。而诸如院长这样的人物,他们是可敬的前辈,但在大隋尘世走了太久,接触到的势力,已经无法去清查。”
声声慢是个很聪明的人。
她立即就明白了宋净莲的意思。
有天神山作为支撑,密会并不缺少力量,更何况……他们本身就象征着力量。
影子的强大,只是体现在隐蔽性上,而并非是绝对实力的碾压
上,如果能够将影子这个地底组织揪出来,这场战争,大隋将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
所以,这是一场情报战。
而涅槃境界的老前辈,他们的案卷太复杂,完全无法调查清楚……一旦出现了灵山戒尘案件的错信,那么密会的成立便成为一个笑话。
今日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性。
年轻。
非常的年轻。
在尘世间所走过的年月,加在一起,还没有某位涅槃经历的岁月要长。
他们的案卷太容易调查……简单,干净,而且清白。
“宁奕,你是在怀疑大隋的高层么。”应天府青君直接询问道:“是否有明确的怀疑对象?”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
灵山的大事件给了所有人教训,一个戒尘,已经给佛门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如果他们背后的圣山前辈……也有着类似“戒尘”的危险人物。
那么事态可就严重了。
“目前……还没有。”宁奕摇了摇头,道:“关于各自圣山的情报,还是身在局中的诸位最是了解,今日之后,还要烦请诸位多多留意,打起十二分谨慎。”
看得出来,几人都松了口气,但神情又难免担忧。
“嗨……诸位大可不必这般,满脸忧心忡忡。”宋净莲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笑眯眯道:“咱们密会目前的任务之一,就是秘密调查各自师门的背景清白,低调当个无人问津的二五仔。瞧瞧东土灵山,几场大火之后,都烧成什么破烂模样了?这日子不还是照样过,师门要是真有内鬼,早点揪出来是好事,再来一场大火,哪座圣山受得了?”
几个先前还绷紧面容的年轻人,都忍不住笑了。
曹燃竖起拇指,称赞道:“宋兄弟好口才。”
“话有些糙……”柳十一也笑了,道:“但说得在理。”
朱砂神情无奈,看着自己夫君。
这厮还真是……心眼大。
不过这番话说出来,的确缓和了气氛。
作为承受影子打击最大的势力,灵山不在意揭开伤疤,而且愿意分享经验,也是一桩好事。
“关于密会的存在,我可是严格保密,连老爹都不知情。”宋净莲笑道:“所以诸位,觉得担忧师门的,不妨看看灵山。不好意思隐瞒尊长的,就看看我。”
宁奕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净莲是个聪明人,知道密会里大部分人是第一次碰面,彼此之间仍有芥蒂,愿意拿自己开个玩笑,以此破冰,放下身段,可是大本事。
密会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玄镜忽然问道:“宁先生,接下来我和谷霜会回到西岭……教宗大人最近似乎在清查邪灵祭祀,关于密会的存在,对教宗也要保密吗?”
“当然!”
不等宁奕开口,谷小雨神情焦急,抢先道:“师叔先前说了的!密会之事……只能在今日几人之中流传,走出这间静室,便要严格保密,你忘啦?”
“你冷静一下,我不是鲁莽之人。 ”
玄镜有些无奈,她很少看到谷霜这幅模样
,想必是真的着急了。
小姑娘望向宁奕,认真道:“宁先生……如果能得到教宗大人的支持……西岭的邪灵调查会顺利许多。”
“我和陈懿乃是故交。”宁奕摇头,道:“他身居高位,日夜繁忙,如果需要他相助……我自然会找他出手。”
这句话,便是告诉玄镜。
他并非是抗拒西岭更强大的力量加入,也并非是信不过教宗。
其实原本密会的成员之中,应该有陈懿一席之地……按照世俗流传的情报来看,教宗大人足够年轻,与宁奕差不多岁数,和在场的柳十一青君等人,没有什么年龄差距。
只是,宁奕知道……他的身体里,曾经栖居着一个数百年的灵魂。
捻火者和坐忘者,都不会考虑纳入光明密会,所以陈懿和云雀,都被排除在了名单之外。
既然将这二位年轻大人物排除在外……这个组织的存在,自然是要对他们保密的。
“密会的存在,不要告诉陈懿。”宁奕沉声道:“无论动用整座道宗的资源,凭借太和宫的力量,已经足够了。”
“明白了。”玄镜认真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小姑娘一只手搭在身旁少年的手背上,忽然不动声色狠狠掐了一把,微笑传音道:“等回去再跟你算账。”
谷小雨神情一变,然后压了下来,一只手挠着头发,嘿嘿憨笑,“师叔,商量个事儿?密会结束之后,我在你山头待几天呗,好久没见了,可想你了……”
宁奕瞥了眼小姑娘,心思洞明,笑道:“密会结束,师叔就要闭死关了,你还是跟玄镜姑娘一起回道宗好了。”
“啊这……”
谷小雨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但他捕捉到了某个词语,喃喃问道:“等等,小师叔……你刚刚说的是,闭死关?”
密会几人都皱起眉头。
“诸位,不必拿这种神色看着我,我还没有死呢……”
“况且。”宁奕低声笑了笑,“我的闭死关,恐怕与诸位理解的不太一样。诸位就理解成,我如今要渡的,便是迟到的‘涅槃劫’。”
他无法用一言两语去解释,自己与韩约那一战所发生的异变。
也无法解释自己体内的情况——那三股不朽特质和随时可能熄灭的神火。
事实上……宁奕在天神山的开坛讲道,以及此刻召建光明密会的行动,就是为了接下来的闭关而准备。
闭关,闭死关。
他……真的有可能会死在这次闭关之中!
“你要闭关,所以刻意找来我们,是想做甩手掌柜吗?”还是叶红拂最淡定,呵呵冷笑一声,没好气问道:“你要闭关多久?”
“我……不知道。”
宁奕很坦诚,苦笑道:“或许很短暂,只要十天,或许很久……要很多年,很多年。”
他叹了口气。
叶红拂说得很对,自己这一闭关,的确是做了甩手掌柜。
但神火将熄,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宁奕起身,深深一礼,郑重道:“我闭关的日子里,大隋天下,就交给诸位……剑气所至,光明辟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