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7 前事尽弃
不同的话,往往听在不同的人心里,就会有不同的意思。
殷灿对萧寒推诿的话,明显有了些理解错误,认为他这是在戏耍自己,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而看到对面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萧寒也发觉了自己刚刚的话有些不合时宜。
他的本意只是开个玩笑,活络一下气氛,但是没想到放在这种正式的场合,就有了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味道。
尴尬的拱拱手,萧寒将玩笑的嘴脸全部收起,正色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萧侯客气!”
殷灿的脸色缓和下来,拱手还礼后,又说道:“不瞒萧侯,与您结交,是我存在心里很久的一个想法。”
“哦?”萧寒闻言,眉毛一挑,奇怪的问道:“很久了?难道很久之前,殷公子就知道了我?”
“没错。”殷灿点点头,然后忽的抬起手,将宽大的袖口拉起,露出里面的手臂。在那上面,还有一片足有小孩巴掌大的灰色疤痕。
“这是?火器所伤?”
看到这道疤痕,萧寒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语调也变得怪异。
作为最早弄出火器的人,萧寒只一看殷灿手臂上的伤痕,就知道这是被黑火,药灼伤而留下的痕迹,也只有被那种东西灼伤,皮肤才会变成独有的青灰色。
“长安郊外,山神庙!”殷灿看着萧寒,口中轻吐出几个字。
“山神庙?”萧寒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指着他满脸震惊道:“当时庙里的那人是你?那种情况,你竟然还安然无恙?!“
殷灿对着满脸震惊的萧寒笑了笑,说道:“谈不上安然无恙,萧侯制的东西,确实是霸道无比!当时只差一点,我就随那神象归了西天。所以真正论起来的话,该是萧侯先对我们下的手。”
“喂,你们墨家怎么除了小鸡肚肠,还爱听墙角?在汉中小荷这样,在长安,你这矩子也是这样?”
心里泛起一阵嘀咕,萧寒的脸上,却做出一副汗颜的样子:“当时属下人以为我有危险,所以来不及辨清敌友就贸然从事,差点为此害了矩子!实在是惭愧!”
殷灿将衣袖重新拉好,再看向萧寒道:”萧侯不必内疚,我说这些,也并不是兴师问罪,只是看在大家互有损失的份上,不若前事尽弃,可好?”
“前事尽弃?意思我们两家以前的事情,都不追究了?”萧寒瞪着眼问。
殷灿点头:“之前的事情,无论谁亏谁赚,都不追究!”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再次默契的对上话,两人看着对方,又齐齐笑了起来。
不过笑着笑着,殷灿就发现不大对劲,面前的萧寒,这似乎比自己要高兴的多?
“曹主簿,曹主簿!快出来,刚刚听到了没有?以前我们两家的事都不追究了!”狂笑着往客厅后喊了一句!
而后,在殷灿郁闷的眼神中,曹主簿一步一步从外面走进了客厅。
“曹师傅?”
“曹老弟?”
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小荷和布行大掌柜先是一愣,然后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眼神激动的看着曹主簿。
“见过矩子!见过殷掌柜,小荷,你也长大了!”
慢慢走到客厅中,惭愧的向几人躬身长施一礼,曹主簿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萧寒诓殷灿说出之前所有事都不追究的时候,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曾经背负的墨家巨石,像是在这一刻终于被卸了下去!
“萧侯,您也是……”
苦笑的看着萧寒摇摇头,殷灿起身,上前亲自将曹主簿扶起,然后对他道:“曹师傅,好久不见。”
曹主簿慢慢直起身子,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漠道:“矩子多礼了,曹某只是一介弃徒,侥幸活到今日而已。”
殷灿对曹主簿的态度毫不在意,退后一步,郑重的向他一礼道:“您大可不必这样,当初的事情,是墨家对不住你!老头子虽然不说,但是我也知道,他心里一直对你们有愧疚!我这一礼,就算是替他给你行的!”
曹主簿闻言,浑身一颤,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看向殷灿:“什么?矩子他,真的这么想的?我可是弃出墨家的叛徒!”
殷灿起身,微笑的点头道:“是真的!否则你以为这么多年,老头子会不知道您的行踪?将作监,三原县,这些地方虽然防护严密,但对于墨家,想进去却也不难。”
曹主簿看着殷灿呆住了,嘴唇颤抖,久久不言!
原来,这么多年,人家对自己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自己的隐姓埋名,自己的深入简出,在这一刻,通通都失去了意义!自己活到现在,不是隐藏的好,而是别人从来就没想着追杀自己!
萧寒此时看出了曹主簿的异样,担心这个打击对他太厉害,赶忙出声打断,将话题引开。
“哎?什么叫做进我家也不难?难道当初去我家的贼偷,也有你们的一份!”
殷灿或许是因为今日见到了曹主簿,从而替老头子完成了一个遗憾而心情大好,嘿嘿一笑道:“去了几次,不过没有啥收获,后来老头子就不让去了!”
“你…你!”
“哎?生气?刚刚可说好了,前事尽弃!”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喘着粗气的萧寒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又乐了:“好吧,前事不提就不提!那我手里的蚕丝,算是前事,还是后事?”
“蚕丝现在在你手里,当然算是后事。”殷灿无所谓的说道。
萧寒满意的点点头,奸笑一声道:“那你们想不想要了?”
“不要了!”
“哈哈,想要?我可……等等,你说啥?你不要了?”
差点被一口口水当场噎死,萧寒直愣愣的看着殷灿,想他告诉自己,刚刚是不小心听错了!
不过,殷灿却极为开心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对!我不要了,那些蚕丝,你自己留着吧,我想看看,凭你那些不成熟的机器,能做出多少绸布。”(未完待续)
1048 互露底细
“你怎么看出来的?”萧寒闻言,当即一惊,失声问道。
殷灿望着萧寒,笑而不语,反倒是布行大掌柜得意的抚须,说道:“萧侯难道忘了?扬州布行,算起来在这里已经开了百年有余,也跟丝绸布匹打了百多年的交道!要是您拿别的东西,我们或许看不出来,但若说是丝绸布匹,岂不是逼我们认出来?”
“我……”
听大掌柜说完,萧寒恍然大悟!随即又苦笑摇头:“行家就是行家!那些绸子,已经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看破了。”
见萧寒这么光棍的就认下,布行大掌柜越发的开心起来,咧开嘴呵呵一笑道:“呵呵,丝绸这东西不比其他,其一丝一缕都有规律!断线之后,无论如何重续,都会有痕迹出现,这些痕迹在外人眼里或许不易发现,但在老朽眼里,却如黑夜孤灯,一目了然。”
“哎,佩服!佩服!”
错要承认,挨打站稳,这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再者,萧寒也承认:人家确实厉害!
单单看一匹布,就能推断出他机器的运行状况,这门本事,着时有些叹为观止!
殷灿一开始说的没错,那几台建在七里村的水力织机,到现在也只是个实验品,根本算不上合格,产出的丝绸,也是废品比良品多的多!
因为,这些水力织机全部靠水流驱动,一旦机器开始运转,就不能如人力一般随时改变调节力道。
再加上收来的蚕丝质量不齐,有的纤细处,便很容易断开。
为此,这一点曹主簿想了很多法子,到了最后,却也没收到太大的成效,只得慢慢适应修改。
叹了一口气,萧寒深深看了殷灿一眼,有些挫败的问道:“既然你已经看出我们在虚张声势,那为何不等我撑不下去了,再来看热闹?”
殷灿听到这话,立刻就笑了。
那张本就帅气的脸庞上,顿时充满了一种叫做阳光的东西,嫉妒的萧寒恨不得跳起来,在他脸上重重的来一拳。
轻轻的抬了抬手,身边的裴距就已经会意,起身笑道:“小荷,殷掌柜,您们与曹师傅好久不见了,这次好不容易见到,不一起说说话?”
“嗯?说话?”小荷没想到裴距冷不丁来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是萧寒先反应过来。
心中也是一动,萧寒也跟着道:“老曹,您们故人重逢,不如去让胖厨子给弄几样酒菜,你们坐下来,好好叙叙旧?”
曹主簿这时刚刚从失神状态中走出来,闻言刚要推辞,却突然看到了萧寒闪烁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改成了“好!”
客厅里没有笨人,即使是小荷一开始没往这出想,现在也反应了过来,起身,跟着其他几人一起离开了房间,将这里让给了萧寒跟殷灿。
房门,缓缓被缓缓关上,就在门板最后一条缝隙消失的时候,屋里仅剩的萧寒与殷灿两人,也跟着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身形,就连地位,也俱是这世间的佼佼者。
按理说,这样的两个年轻人,即使不志同道合,也该惺惺相惜!
但萧寒不知怎么,心里一直就想揍对方一顿!
嗯,这肯定不是因为他比我帅,只是老子单纯的看他不爽!
殷灿这时还不知道自己在萧寒的心中,已经化为了人形沙包,正被人无情的摧残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觉的这茶水沁人心脾,要比他从长安买来的萧家茶叶强上不小。
“奸商!当初买的时候,还跟我说他的萧家茶叶最正宗,等回去再看见你,不掀了你的摊子才怪!”
咒骂了一句,殷灿放下茶杯,笑着跟萧寒旧话重提:“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跟你继续较量下去了?”
“对。”萧寒点点头,准备侧耳倾听。
“因为,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吧!”
殷灿看着萧寒,右手不断拨转着一个玉扳指,想了想后又道:“而且,萧侯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把那个布行看的有那么重要吧?”
“哦?难道扬州布行不值一提?”没有了周围的人,萧寒明显随意的多,直接开口问道。
殷灿停下手中的动作,依靠在太师椅宽大的靠背上摇摇头道:“哎,你太不了解墨家了!如今的墨家,虽然不比孟胜,田襄子等祖师在的时候那般强盛,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将一家商行,太过于放在眼里!”
皱眉,看了殷灿一眼,萧寒心中突然生出些许的不服气:“所以,即使我把它弄垮了,你们也不会心疼?”
“你弄不垮它的!”殷灿根本没有生气,依旧笑着道,“因为,你没有那么多的财力!”
“哦?那究竟要多少财力才够?”萧寒也配合,跟着就向人家主人询问怎么能弄死他们家产业。
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寒明明心中是想着跟墨家交好,但说着说着,就有些争强好胜起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山不容二虎?
殷灿对萧寒的失礼毫不介意,歪头想了想,才说道:“墨家很有钱!甚至可以说,钱多的超出你的想象!我提一个名字,你应当不会陌生京城的“当东西”!你曾去过是吧!”
“当东西…那个当铺?!”
听到这个名字,萧寒再一次大吃了一惊!
他怎么可能对那陌生?
当初,在黑市赚的第一笔钱,就是在那里兑现!
虽然当时他不在现场,但后来的小东,张强,无一不着重将那里的一切,都对他说了一遍!
“等等,压票,银票?压票,银票!”说起压票,萧寒突然一愣,下一秒就直直的定在那里,和一个木头人一样,就剩下一对眼珠在乱转!
我说怎么看这银票的模式很熟悉,那当铺,是你们的!
惊疑不定的看着殷灿,萧寒一些存在脑海里的疑问,在这一刻,通通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怪不得那当铺如此的财大气粗,几万贯几万贯的压票都敢往外发。
怪不得公平茶馆那个变态也查不到当铺的底细,还险些吃了亏。
怪不得鬼市的规模那般大,那般的嚣张,全长安都无人过问!(未完待续)
1049 忽悠合作
“怎么样?你知道了?”殷灿注意到萧寒表情的变幻,呷了一口茶,得意的问道。
萧寒摇摇头,长叹一声,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摞东西,往旁边的空椅子上一扔:“哎,是我想的太简单了,现在看来,就算加上这些,怕也赢不了你。”
“哦,这些是?”
殷灿看着萧寒的动作,皱了皱眉,放下茶杯问道。
不过是一摞纸而已,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反倒像是某种能反败为胜的武器?
萧寒这次没有解释,只是很失败的指了指放纸张的椅子,示意他自己看。
殷灿见状,倒也不客气,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伸手将那一摞纸拾起。
“不对!这是?”
纸乍一入手,殷灿的心,就“登”的沉了一下!惊疑的抬头看了一眼萧寒,随后这才低头,缓缓将纸展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熟悉的花纹,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印信!
殷灿只看一眼,就已经确定,这些确实是一张一张的银票!
“银票……”
殷灿的脸色很快难看起来,一双眼睛几乎都要贴在这些银票上!
手中这些银票的花纹,角落里的特殊符号,中间字面里藏的密码,包括这纸,无一不表明这银票是真的!
但是,殷灿的心里却极其清楚,这些银票,一定是假的!
震惊的抬头看向萧寒,殷灿眼中凶光一闪:“你是怎么弄的?这些银票里的秘密,除了我们极少数的几个人外,就连做出这些的匠人,都不知道。”
“你说这些银票?”萧寒耸耸肩,兴致缺缺道:“很简单啊,这里面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工艺,就是竹纸稍微难找些,幸好我们有人在蜀中见过这种纸,我就派人去买了一些回来。”
殷灿听着萧寒轻描淡写的武器越发生气,不禁咬牙道:“我是说,银票里面的字符密码,你是怎么破解的!”
“里面的密码?”
萧寒抬头看了看殷灿,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在气他,随口说道:“忘了问你,那些密码是哪个傻子想出来的?为什么不开除他?哼哼,用九个字代替数目,五个符号代表单位,然后写在票面上,读起来却狗屁不通!还有那些花纹,那么显眼,只要多找几张银票一对比,傻子都能看出问题……”
“你说的那个傻子,就是我!”
殷灿听到这,再也忍不住怒哼一声打断萧寒的话,而后抓起那些银票,就回到自己的座位,神情很是颓废的坐下。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流通在市面上的银票,可是他费尽心机才设计出来的!本以为他做的天衣无缝,如今却轻而易举的就被人破解!
这个巨大的反差,怎能不让他怀疑人生?
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殷灿才打死一点精神:“你怎么没把它们放出去?那些商铺的账房,绝对认不出它的真假。”
萧寒摊摊手,说道:“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吧?”
好吧,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刚刚,得意扬扬说出这话的还是殷灿,谁想到到转眼间,两人就转换了角色。
“现在我终于知道,老头子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感兴趣,以至于临死前,都让我跟你结识一下!”殷灿在心中苦笑一声,口中喃喃自语。
萧寒闻言,奇怪的瞥了殷灿一眼,墨家对他很有兴趣,这点他早在汉中就已经清楚,虽然这种兴趣,他并不想要。
“你口中的老头子,是上一代的矩子?也是你的父亲?”想了想,萧寒试探着问道。
“对!”殷灿点头,这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萧寒听后,却是翻了一个白眼道:“怎么,墨家矩子也跟皇帝一样,是世袭制么?”
“不是!”殷灿跟看白痴一样看着萧寒道:“墨家矩子,向来是由上一代矩子指定,而且被指定为下一代矩子的人,无不是墨家里面的杰出之辈!”
“杰出之辈?”听到了这个词,萧寒的神态瞬间复杂起来,上下打量了殷灿一眼,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杰出之辈就这样?连个银票都做不好,被他轻易仿制出来?
“你在看什么!”果然,殷灿很快被这目光激怒,冷声喝道。
“在看杰出之辈啊!”萧寒理所应当的回答,浑然不管殷灿那一张已经黑的如锅底的脸。
把牙咬的咯吱咯吱乱响,殷灿突然发现,自己一向良好的修养在萧寒面前,彻底就被打回了原型,能克制着不说脏话,已经是老头子教育的好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萧寒也知道把人家矩子气死,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在殷灿快要爆发之际,先一步摆手道:“咱们认识也认识了,打也打了,要不坐下来,一起喝点酒,顺便聊聊有没有可以合作的地方?”
殷灿心中余怒未消,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合作的?”
“有啊!”
萧寒对殷灿的态度丝毫不怵,嘿嘿一笑道:“能合作的地方太多了!像那些老旧商业啊,我们新出的事物啊,你已经在做的银票啊,这些都行嘛!
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的钱够花,看不上这些,那咱聊聊墨家重出江湖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每一个矩子,做梦都想带着墨家,重回到非儒即墨时的那个盛况吧!”
“重出江湖?凭什么?”殷灿嘲讽的看着萧寒,丝毫没有为他描绘的大饼而激动。
“凭什么?”萧寒一瞬间心思急转,脱口说道:“因为咱们都是一类人!”
“什么一类人?”殷灿眯着眼睛问道,
萧寒挠挠头,说道:“因为我也不是儒家门生啊,你看我做的那些事,哪一桩,也跟儒家风牛马不相及,反倒跟墨家很像!”
殷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没说什么。
萧寒见状,立刻趁热打铁道:“而且,我也不喜欢儒家里面一些光说不练的做派!修身,修的是自己!可是把自己修的再好,人家敌人还不是一样?到时候一刀子过来,脑袋掉了跟谁说教化?”(未完待续)
1050 使劲忽悠
“那你的意思是,儒家并不好?”殷灿古怪的看着萧寒,开口问道。
萧寒嘿嘿一笑,并不上他的当,而是摆手道:“我也不是说它不好,但是我觉得吧,任何一种东西,他都有局限性,也有背景性!
儒家,它诞生在春秋战国,那个时候社会动荡,人心惶惶,贵族视人为草芥,所以儒家倡导的是仁,是礼义廉耻,这是完全正确的。
而且这些,即使拿到现在,甚至传诸给后世,教化万民,那也是没有问题。”
“既然它这么好,那你刚刚还说什么不喜欢?”殷灿脸上,慢慢升起一股寒霜,萧寒这前后矛盾的话,让他有一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还是不假掩饰的那种……
萧寒看出殷灿眼神中的怒意,慢慢的在椅子上坐正,对他苦笑一声道:“别着急,我也不是来消遣你的,先听我说完:
儒家在教化万民这一点上的用处是无可厚非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我想说,它同样有局限性!也有兼顾不到的地方,毕竟一门学问,不可能做了天底下所有的事!”
听萧寒说的实在,殷灿的眼神缓和了一点,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眼力!儒家有它可取之处,这点我承认!但若说只要它一个就行,估计孔老二在世,也不敢这么说。”
“孔老二?咳咳,果然同行才是**裸的仇恨啊!”萧寒翻了一个白眼,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对,你看现在的儒家倾向于教化,引人知礼明事!所以咱们这里的人,处处都讲一个理字!
但是,那些外族怎么办?他们可没什么礼义廉耻!真打过来,让那些儒生去讲道理?怕是不行吧!”
殷灿哼哼了两声:“哼哼,以那些酸儒的脾气,倒真的敢去!就是去了后,怕还没张嘴,就被砍了脑袋,成了人家的战利品。”
萧寒接口道:“所以,我一直以为,相对于讲道理,力量,要更重要一点!只有掌握了力量,才能跟别人讲道理!别人要是不想听你讲道理,那我们就打的他想听!”
萧寒的话说的很混账,虽然每一句都是在说道理,但殷灿相信: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的道理,也一定是歪理!
“所以,你的意思?”殷灿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联系刚才萧寒说的,隐隐品出些话外的含义。
“我的意思?”
萧寒突然站起身来,哈哈一笑道:“我认为,儒家虽好,但不能贪杯……咳咳,是不能代表全部!如果把儒家比作一只盾,保护我们的良知与秩序,那我们至少还需要一只矛,去应对外面的凶险跟挑战!而这只矛!”
说到这,萧寒突然把眼神注视到了殷灿的身上,而后加重了语气:“就是你们墨家!”
“嘭……”
殷灿手下的太师椅扶手轰然断裂,细微的木屑纷飞!但是他却仿若未闻一般,定定的看着萧寒。
“这不可能!罢庶百家,独尊儒术!这本就是帝王心术!也只有儒家的天理纲常学说,才最符合帝王的要求!
我们墨家讲究的是兼爱,是尚同!是对天下苍生一视同仁,根本不可能像儒家一样,为了得到君王的支持,去谈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萧寒同样注视着殷灿,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那你觉得,你们的错了么?”
“我们没错!”
不想殷灿闻言,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大喝一声,霍然起身!
身后,那把饱受摧残的椅子终于咯吱一声,碎成了一地木块!
“是没错,但其实也是错的!”
萧寒看着那一地的碎木,眼神缓和下来,他这不是怕了……好吧,是有点怕,但更多的,也是一种感慨。
想想自己初到大唐,对那些工匠发下的宏愿,萧寒长叹一口气道:“其实不瞒你说,天下平等,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才发现,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幻想罢了!阶级,它可能会永远存在!除非我们能达到一种理想的世界。”
“什么样的世界?”殷灿猛的睁大眼睛问。
萧寒想了想,说道:“一个没有疾病,没有战争,物质极大丰富,所有人都没有**的理想世界。但是我想,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那也一定是我们人类接近灭亡的一天。没有争斗,没有进取,就只有灭亡!”
“没有争斗,没有进取,就只有灭亡?”殷灿喃喃自语。
能当上矩子,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极其聪慧的人。
虽然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但转瞬间,殷灿就理清楚其中的脉络,同时不得不承认,萧寒说的那些,好像真没什么错误,真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那人,活着就真如死了一般。
“既然不可达到,那我们还坚持什么?”颓然的叹了一口气,殷灿的眼神都暗淡下来。
都已经坚持了几百上千年的教义,今天却被人揭去了所有的遮羞布,将里面血淋淋的现实展现出来,没有惊怒,没有崩溃,已经说明他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了。
萧寒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仿佛瞬间老去的殷灿,突然很想上前拉着他的手,慷慨激昂的喊上一嗓子:同志!别放弃,你还有我。
但是,想想那张碎成渣渣的椅子,萧寒还是果断的咽了一口口水,打消了这个念头。
“身处黑暗,心向光明!”借用了一句后世的名言做开头,萧寒慢慢说道:“墨家的学说,又不是只有这两条,我们先去做容易的,这些难的,慢慢一点一点做,能好一分,就好一分,或许到了最后,你会突然发现,一切,都会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这一节很难写,萧寒想要拉墨家进阵营,墨家也同样想要借助萧寒将学说发扬出去,虽是两情相悦的事,但这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牵牵手,就是好朋友。其中怀疑,利益,面子等等,却无一不在阻碍两方。
写了很久,删了很多,到最后只能从侧面迂回,大家将就着看吧,可乐拜上。)(未完待续)
1051 入夏
春花凋零,夏天,也便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走来。
在这个初夏时节,天性灿漫的扬州人都或多或少的感觉出:今年相较往年,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
前一阵子的挤兑事件已经彻底过去。
作为风波的中心,扬州布行一文不少的兑现了所有人的银票,甚至于对那些小门小户,还免除了该收的手续费。
这种财力,这种手笔,这种态度!
让原本打算就是死!也不把自己的钱再次交出去的众人动摇了!
钱,都兑完了,就在所有人捧着大把的铜钱,不知日后该如何之时,一道圣旨,却从长安一路疾驰而来。
“门下:
为体恤众民,节约物力,特在扬州设立银号,主职监督所有铜钱替代品之交易!如有不公,不明,尽可追查到底!”
明晃晃的圣旨在所有参与发行银票的商行前,都诵读了一遍!
这里面,虽然言语模糊,但聪明人一听便知:这是皇帝陛下默认了银票的存在,甚至于,还为此设立了监督机构!
换句话说,那些商家的银票,从此再不是其私人的东西!一旦出现问题,官府会一查到底的!
圣旨在扬州念了两天,很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其中更是有不少直接动了心思。
“哎?老刘!这么多铜钱放家里容易招贼,还不容易携带,不如?”
“我说老王,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趴墙头?我家的钱埋在哪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咳咳,怎么可能,你往猪圈里埋钱的时候,我可不知道!”
“……”老刘一头黑线,寻思了再寻思,到最后还是拿起锄头,将前几天刚埋下的铜钱刨了出来,随便用水冲了冲,不等晾干,就扛着往扬州商行走去。
扬州城内,类似的事情很多。
毕竟在这个年代,官服的公信力还是相当强大的!
有了它的背书,那些患得患失的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于是,刚刚从布行中流出的铜钱,很快又倒流了回来,将空荡荡的仓房填了那叫一个满当。
“监督,哼哼,怕是过几年,就要将我们监没了……”
殷灿对皇帝的做法很是不满,不过这种不满,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现在根本没有与皇帝掰手腕的资格和能力。
再加上,萧寒也一开始跟他明确表示了:大唐不可能对银票和汇票这些东西不闻不问!监督,是一定的!
当然,这种监督也是有分寸的,其中有一条就是:官府绝不能插手到商行的具体操作中。
相较于满脸不悦的殷灿,布行大掌柜倒是很满足:“呵呵,少爷莫急,萧侯不是说了?咱们先起步,就有先占领市场的资格!等咱扬州钱行开遍全大唐,这天下的财源,岂不是滚滚而至?”
想象着萧寒当初给描绘的蓝图:拿着他们家的银票,可以去大唐任何一个郡县的钱行提出钱来,到那时候,银票就不再是银票,而是实打实的钱了!
“还想着财源滚滚?以那小子的脾气,要是有这好事!他早就自己干了,还轮得到我们?”
默默的在心中腹诽一句,殷灿最后也不忍心打破布行掌柜的幻想,只得随他去了。
钱庄的事,只是这些日子扬州变化的一个缩影,除此之外,在扬州市面上,还悄然多了很多新奇的东西。
虽然多出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玩意,大多价格都昂贵到普通人只能跳着脚骂娘的地步,却也不乏偶尔有一两个物美价廉的存在。
“薛掌柜,香水不够了!再多给点吧!”
这日,萧家布莊门前,一个人影急急慌慌的冲了过来,人未至,声已到!
“咳咳,**,排队,排队……”店铺里,有人不满的说道。
“呃?”低着头,跑的一身汗的胡掌柜闻声愕然,猛的抬头,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
他这才赫然发现:原来,不大的商铺内,此时已经是挤满了人!
而且,这些人,他大多都认识,都是在这扬州有头有脸的大商家!
萧家布莊,也就是当初忽悠殷灿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不营业了,原本堆放在店里的所有布料都撤了出去,只是牌子还没拆罢了。
当然,这不是萧家生意做不下去了。
而是在前一阵子新开一次招标会后,萧寒亲自决定撤掉在扬州的所有店铺,专心做幕后供货。
后来,其他的店铺都陆续租了出去,只留下这里,充当办公场所,专门处理与其他商家交易事宜,以及清点账目是所用。
“呵呵,胡掌柜来了?正好,你过来跟马老板说说,你们两家的份额该如何分配?”
布莊中堂上,原本已经被马老六纠缠不休的薛管事看到胡掌柜来了,眼珠子一转,立刻笑着起身,拱手请他过来。
“哎?跟他?我是卖酒的,他是卖水的,我们俩有啥说的!薛管事,你莫非是在诓我?这可不行!五万贯钱啊,我可是一次性付清,没有半点拖拉!”眼看薛掌柜起身,马老六赶紧凑了上来,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像是生怕薛管事跑掉一般!
五万贯钱啊!每次说起这这五万贯钱,马老六就感觉心在滴血!同时有一种草翻扬州布行全家的冲动!
当初,在画舫上,三万贯你丫的不让我买!
现在好了,他们他娘的握手言和,自己却平白无故多掏了两万贯钱,才从一众竞争者中连踢带打,抢过这售卖权!
现在如果不让萧家多供应点,这次的裤衩,估计都要赔的穿不上!
“咳咳,骡老三,你说话凭点良心,什么叫我卖水?我卖的可是香水!前两天,是谁去逛月风楼,恬不知耻的追人家姑娘后面闻香水味?”
胡掌柜也是这扬州有钱有势的人家,自然不怕马老六,闻言一瞪眼,不光将马老六的丑事翻腾出来,甚至连当初在画舫上的起的外号都喊了出来。
“你……”
原本就心烦意乱的马老六这下子瞬间怒了,咬牙切齿,脸红脖粗?
看样子,要不是顾忌彼此身份,这时候估计就要动手!。
“哎,大家都少说两句,也不是小孩子了,见面还置气!”
刚刚坐下歇了一口气的薛管事一看俩人这样,顿时也大感伤脑筋,起身将两人分开,苦笑连连。(未完待续)
1052 生意
“哼……”
胡掌柜得意的哼哼了一声,跟乡下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昂着脑袋对薛管事做了一揖:“薛掌柜的,别去管他,这家伙天生就这驴脾气!您刚刚说我们俩的份额要一起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薛管事看看马老六,再看看胡掌柜,摇头苦笑道:“胡掌柜,你还不知,香水里面有一个重要的配剂就是酒,还是最烈的酒,所以……”
“什么?!凭什么!”
原本还心生怨恨的马老六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干了,一双眼睛瞪得跟牛一样,指着胡掌柜道:“我的酒本来就不够,还要给他做香水,你知不知道?他的香水,多半卖给了青楼烟花地?”
胡掌柜这时候也不甘示弱,一巴掌拍开几乎要戳进自己鼻孔的手指,怒道:“什么叫你的酒?什么叫我卖给了烟花女子?你的酒,不一样最多出给画舫?”
说罢,胡掌柜也不管马老六,转头看向薛管事:“薛掌柜,还是那句话,别理这个浑人!咱还是商议商议我这香水能不能多出点货?
那个什么酒,多用点不打紧!别忘了当初咱的低价是一万贯,我可是足足出到了三万八千贯!这钱多出点,我认了!您可万万不能少给我货啊!”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胡掌柜也是心头一酸,此时的他,也深切体会到了刚刚马老六的感觉,声音更是跟着颤抖起来!
“呸!谁没多花钱?我的烈酒花了五万多!”
“老子为了买镜子,花了十万贯!我说什么了?”
“我的极品刀剑也没少花钱啊!”
眼看面前众人七嘴八舌的喊贵,薛管事突然觉得:这些人像是有预谋一样!
不过,薛管事这么想,可真是冤枉了这些掌柜,他们真没商量过!形成这个局面,实在是巧合罢了。
也是因为马老六跟胡管事的起头,萧家布莊的催货会,才变成了诉苦会。
那些人一个个呲着牙,苦着脸,就差没捧个破碗,哭嚎一声吃不上饭了!
“哎……”
深叹了一口气,眼看如此,薛管事刚想着自己该说什么话,可以安慰一下众人,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紫衣却不知从哪里悄然来到了他身边。
“诸位掌柜~”
先向着薛管事行了一礼,示意这件事交给她,紫衣这才微笑着看向那些悲从心来的掌柜,说道:“怎么大家都在?我刚刚从工坊那边回来,得到一个消息,本来要一一通知大家,没想到您们都在啊?”
“什么消息?”最前面的胡掌柜泪眼婆娑,替大家伙问道。
紫衣却嫣然一笑道:“刚刚,工坊的管事说,现在工坊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可以扩大生产了,嗯,好像可以扩大两个产品的出货量!”
“扩大产量?我!我的酒!”
紫衣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尖叫猛然响起,到底是马老六反应最快,第一个窜了起来!
而其他人这时才算反应过来,一抹眼泪,怒吼道:“放屁,是我的香水!”
“咳咳,两位差不多了,我的镜子还没说话…”某人阴阳怪气的叫道。
于是,刚刚才结成的诉苦联盟,瞬间碎裂的连渣渣都不剩一个。
果然,在利益面前,团结什么的,啥也不是!
“殷兄,这就是您的人?”
布莊后院,萧寒听着前面传来的怒吼声,骂娘声,神色怪异的看着殷灿。
殷灿悠然自得的捻着几颗红樱桃,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舒坦的闭上眼睛:“打住,他们不是我的人,跟我没有关系。”
“不是你的人,那当初你给我使绊子,他们凭啥言听计从?”萧寒有些不太相信的问。
殷灿翻了一个白眼,反问道:“那这扬州县令是你的人?”
“不是啊?”
“那他为啥听你的?”
“咳咳……”
殷灿的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但萧寒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县令为啥怕自己?因为自己官大呗!
至于那些商贾为啥怕殷灿?因为人家拳头大呗……
想明白这一点,萧寒自嘲的一笑,摇摇头,不去纠结这些‘小事’。
坐正身子,他深吸一口气,对殷灿道:“不说他们了,说说你的事,那些琉璃,你准备卖给谁?”
“嗯?”
殷灿闻言,抓着樱桃的手停了下来,然后皱着眉头看了萧寒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不是付钱了吗?”
萧寒嘿嘿一笑,然后表情颇为扭捏的道:“是付钱了,不过嘛,有点事,我好像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殷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扔掉樱桃,盯着萧寒问道。
萧寒眼珠子打着转,也不敢看殷灿,只能看向矮几上乘着樱桃的瓷盘道:“就是那些琉璃嘛,当初忘了告诉你,它们好像不大不值钱!”
“不大值钱?什么意思?”
“呃,怎么说呢?它的成本,连瓷器都不如……”
“连瓷器都不如?”殷灿的脸开始黑了,咬牙问道:“什么瓷器?像贺延年那种大师制作的瓷器?”
“额,不是。”萧寒羞涩的摇摇头。
“ 南青北白,邢窑越窑?”殷灿的嘴唇都开始发抖了。
不过,萧寒却依然摇头,白净的脸上更是出现一片绯红,宛如娇羞的少女:“也不是!”
“这样的普通瓷器?”殷灿这时已经绝望了,对萧寒的模样置若罔闻,反而指着樱桃盘子嘶哑道。
萧寒见状,小心的搬着椅子退后几步,然后再次摇头,左右看看,最后指着水井边裂了一个口子的粗瓷坛子道:“呃,差不多,跟它一样!”
“那是瓷器?那明明叫瓦罐!萧寒,我要杀了你!!!”
后院,一声凄厉的叫声打断了前面诸位掌柜的争吵声。
众人在房间里短暂的一愣后,胡掌柜只觉得腰间一痛,整个人就跌倒在了地上。
“哎呀,有人摔倒了,还摔得不轻!快来人把他抬出去找郎中医治,什么扩大生产的事,日后再说……”
”马老六,我去你……”
“啪……”
“是谁推得我?胡掌柜,胡掌柜,我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未完待续)
1053 魏征
胡掌柜会不会相信马老六,这一点不得而知!
因为他早已经在一双大脚的蹂躏下,两眼翻白,彻底晕了过去。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虽是不齿马老六这种卑鄙的报仇手段,但为了自家的生意,也极有默契的选择了无视。
毕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还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你好,我也好~
有人晕倒,又有人抱头鼠窜,萧家布莊里,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很快就乱做了一团!
不过说是乱象,却要比前些日子的诡异气氛,好上不知多少。
此时,关中,长安城内。
早朝会散去,魏征,长孙无忌两人并排走在散朝的队伍最末,突然间,一小黄门却从后面匆匆追来。
“哎,几位大人请留步,陛下召见!”老远看到魏征和长孙无忌的背影,年轻的黄门脸上一喜,急忙喊道。
“嗯?”
魏征和长孙无忌听到这声音,对视一眼,一起回身,看向已经跑到近前黄门。
“内侍可是在喊我们?有事?”魏征皱眉问道。
那跑近的小黄门不敢失礼,急忙拱手作揖:“是!陛下让奴婢告知两位大人,他在立政殿召见您们!”
“召见我们?刚刚在朝堂上为何不说?”长孙无忌心中一个嘀咕,不过那张人畜无害的圆脸上却没表现出分毫,依旧是和善的问道:“陛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黄门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急的,额头上都沁出汗水,连连摇头道:“陛下没有交代,不过,两位大人还是赶快过去吧。”
“哦,那请内侍前面引路!”
既然问不出什么,长孙无忌也不再白费力气,同魏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俩人就同黄门一起,折回到了宫中。
黄门口中所说的立政殿,在主殿太极殿的东北方向。
而太极殿,则是在今年春天,李世民亲自下旨,将大兴殿改名成了太极殿,取建中立极之意。
(这里是有误的,但很多小说都把大兴殿称为太极殿,可乐也就随个大流吧,实际上大兴宫,是在唐睿宗景云元年(710年)才改称的太极宫)
跟着黄门,长孙无忌和魏征一路匆匆而至,等俩人到了立政殿后,才发现原来薛收,房玄龄,杜如晦三人早已经到了。
李世民不在殿中,几位大人互相寒暄几句,便各自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猜测皇帝召集他们的原因。
朝会上不说,却在散会后,单独将他们叫来。
看起来这件事情,皇帝并不想搅得世人皆知。
没有武官,全是文臣,这应当不会是与战事有关。
而看这次来的文臣,几乎是大唐最顶尖的一撮人,则说明这事还不小。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在场的大臣们心中已经多出了无数个猜测。
只是谁也无法确认猜测的准确性,只得等皇帝到来,好快些宣布答案。
作为皇帝,李世民并没有让下属往死里等的恶趣味,很快,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过后,一身朝服的他便从殿后转了出来。
“见过陛下!”
几位重臣眼看正主来了,急忙起身行礼,而李世民则径直来到众人面前,笑呵呵的一挥手:“免了,免了!诸位大人请坐!”
“谢陛下!”
众人谢过,而后纷纷落座,同时心中暗想,看皇帝这个样子,这次应该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果然,等众人落座以后,李世民就笑着的将一纸书信从袖中拿出,看了看,然后递给排在最前面的长孙无忌手中。
“这是?”
长孙无忌见状,再次起身接过信,奇怪的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则一指信,对他说道:“这是萧寒在扬州来的信,你们诸位看一下。”
“哦?萧侯的信?”
长孙无忌一听,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因为从他认识萧寒以来,这小子就从没报过什么坏消息!
将信展开,长孙无忌定了定神,看了过去。
萧寒写的信,一向很奇怪!
因为别人写信,都是从右往左写,他偏偏要从左往右!
别人都是从上到下,他则非横着!
以前,在李世民还是秦王时,为此也没少开过玩笑,称萧寒的信是最难伪造。
因为模仿他的信,不光要学着写他那跟狗爬一样的字,还要连几十年的书写习惯一并改掉,绝对的不容易!
长孙无忌看信很快,即使萧寒的信跟常见的完全不同,他也是一目十行,转瞬间就已经看完。
等看过最后后一个字,长孙无忌慢慢的将信递给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杜如晦,他自己则靠在椅背上,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显现出他内心的极大不平静。
杜如晦很明显发觉了长孙无忌的异样,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低头看信,而后同样传给下一个。
少倾,信纸被所有人传阅了一遍,重新回到了李世民手中,在这其中,却无一人做声。
将信纸重新收回到衣袖,李世民也没回座位坐下,就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围绕在自己周围的大臣,开口问道:“萧寒的信,你们都看过了,认为如何?”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
薛收看看周围,在心中不禁苦笑一声,暗道自己这个妹夫,是真的能蹦跶,就算人跑到了扬州,也不见安生!
“敢问陛下,萧侯所说的墨家矩子一事,可是真实?”良久,还是魏征终于打破了沉默,第一个出声问道。
李世民看着魏征,说道:“朕着人查过,应是真实!”
魏征点点头:“如是真实,臣无异议!”
“什…什么?卿家刚刚说的什么?”
不想,魏征这么一说,倒轮到了李世民震惊了,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仿佛不敢相信魏征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因为,在他原本想来:在座的所有人中,薛收不用说,肯定是支持萧寒的。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虽是儒家门徒,但跟萧寒关系也是极好,这件事难说支持谁。
唯独最后的魏征,生性刚烈不说,又极为顽固,更是从来以圣人门徒自居,让他同意萧寒所为,其难度不亚于让茅坑的石头开口说话。(未完待续)
1054 腾飞的基石
“臣刚刚是说,臣并没有异议!”魏征躬身一礼,神态淡然,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魏公何以?”薛收满面惊讶,从座位上起身拱手问道。
同时,李世民几人也跟着竖起来耳朵。
魏征闻言皱眉,回头看了薛收一眼,反问道:“萧侯信中所提并无恶处,为何我要有异议?”
“可是爱卿前几日,对萧卿的银行设想……”李世民开口,替薛收将这个问题问出。
魏征正色,朝李世民拱拱手说道:“没错!臣是反对的,既然是到了现在,臣仍觉得银行一想法太过偏激!银钱不同于其他,一旦出错,就会让我大唐子民一辈子积蓄化为泡影!这种事情,几乎要比兵灾更为可怕,是实在实在动摇国本的大事,所以断不能儿戏!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眼瞅着魏征义愤填膺,又要当场谏言,李世民赶紧干咳两声,打断道:“咳咳……银行此事体大,魏卿所虑不是没有道理!但正如古人所说,不能讳疾忌医,更不能因噎废食!
所以朕允他在小范围内做实验,等出结果后,再考虑其他地方要不要实行!这事暂且不谈,现在我们需要研究的,是萧卿这个关于理工学堂的问题!”
魏征被李世民打断了话,只得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的道:“关于这个学堂,既然是育人明理的事,自然不能与上次一并而论,臣以为完全可行!”
“可是,那是墨家……”李世民迟疑的问。
“墨家又如何?”
魏征看着李世民,皱眉说道:“孔圣人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可见天下道理,我儒家不可能一门尽占!
而且,萧侯在信中也说的明白:儒家教人,有谁教物?大道存乎于天地,万物之间皆有道理,如今墨家愿意教授儒家不曾涉足之地,我们鼓掌庆贺都来不及,为何要反对?”
魏征的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李世民,长孙无忌几人在惊讶过后,皆面露羞色。
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此,几位没有异议,朕也同意了此事,着他一起在扬州试验?”李世民犹豫一下问。
“臣没有异议!”魏征当先拱手说道。
“臣也没有异议!”薛收紧跟在后说道。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对视一眼,也拱拱手道:“自萧侯以来,足以看出新事物对我大唐的重要性!臣等以为,此时交由萧侯去做,为大善!”
李世民看着几位,欣然一笑,这事就此算是定下了。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阳路八千。
在千古一帝李世民的光辉照耀下,萧寒大概是很难体会到韩愈的那种无奈心境。
跟殷灿接连闹了几天,第二道圣旨终于从长安姗姗来迟。
“怎么样?皇帝说什么?”
萧府,宣读圣旨的天使刚走,殷灿就已经闻讯赶来,看到萧寒后,也不客气,劈头就问。
萧寒见状,嘿嘿一笑,抬手扬了扬圣旨道:“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殷灿急了!一跺脚,身形一闪就冲了过来,速度之快,几乎都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
可怜那萧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手中一空,圣旨就已经到了殷灿的手里。
“哎?你这人,怎么抢东西?”抓了抓空空如也的手心,萧寒怒叫连连。
可惜,殷灿这时候哪里顾得上他?
飞快的打开卷轴,只扫了一眼,他整个人就愣住了,半响才长出一口气,慢慢将圣旨合起来,递还给了萧寒。
萧寒自是毫不客气的一把夺过,还嫌弃一般的弹了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将圣旨交给吕管家,让他收好,莫要再被某些强盗抢了去。
“这下放心了吧?学堂随时都可以开课授业了,哼哼,小样!跑的还挺快,以前怎么没发现?”
殷灿咧了咧嘴,本来有些直的眼神慢慢恢复灵动,嘿嘿笑着答道:“废话,老子有武功的!你还真以为真抓不到你?只是不想抓罢了!”
殷灿这话说的没错,以他的身手,别说萧寒,就算把小东和愣子这俩哼哈二将一起加上,也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至于之前,那因为琉璃,恼羞成怒的事!也是装的!只是为了掩饰对学堂之事的忐忑内心罢了。
说白了,琉璃成本管他屁事?只要他能高价卖给外面那些傻瓜,就算它成本一文不名又有何妨?
“萧寒,谢谢您!”
笑过之后,殷灿的表情很快又变得肃然起来,朝着咬牙切齿的萧寒郑重一礼说道:“这么多年,老头子一直想让墨家学说,再次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人世间,现在终于实现了,这也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呃……”
萧寒见殷灿突然变得这般严肃,也不敢托大,将脸上玩笑的模样一收而空,然后同样回了一礼道:“殷兄客气!这事情并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是因你墨家重实干,不尚空言,知行合一。
这些都是儒家现在欠缺的,也是大唐所欠缺的,所以陛下才排除万难,决意支持!嗯,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好意思……那么多送点金子给我就行了,你丫经营黑市这么久,一定很有钱……”
“呃……”
听到前半句,殷灿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感动,但是听到后面萧寒**裸的伸手要钱时,险些就没忍住,将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萧侯,你以前就这样无耻的么?”
“哎,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这不叫无耻,这叫实诚!你不觉得我比那些伪君子好很多?”
“嗯,是好很多!果然真小人也!”
“彼此,彼此……”
两个年轻人在院中相视一笑,也正是从这一刻起,墨家重新开门立派。
墨子,这位堪比“亚里士多德”的超级牛人。
估计从没想到:他的这个先秦唯一的理科专业在被迫关停以后,又会在大唐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而且,在这里有了萧寒的照顾,墨家也不用担心文科儒家一统天下,让缺乏理工素养的统治阶级,把科技视为“奇技淫巧”,遗毒至后世。
1055 送菜大姐
就在树上的知了叫出这夏天的一声时。
扬州城外,七里村旁边,一大片土地也跟着被挖了开来,无数工匠在上面忙着修建地基,砌造砖石。
“殷兄?咱们这学院,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我在长安看到的太学府,规模也不过如此吧?”
在这热火朝天的工地外,萧正寒站在一棵柳树下,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工匠丈量出的土地。
“不大,不大!这是墨家第一个书院,怎么能算大?我还嫌小了呢!”旁边,殷灿身着一袭玄白色长衫,笑眯眯的看着工地回答道。
“咳咳……”萧寒轻咳了两声,瞪了殷灿一眼道:“等等,不是说了么?这不是墨家学院?是理学院!”
“这俩,有什么不一样?”殷灿有些不满的看着萧寒。
在他想来,这间书院,是由他们墨家出钱,出力,外带着出人建造的!
那就该是墨家书院!而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理学院!
“有啥关系不一样?这太不一样了!”萧寒翻了一个白眼,说道:“难道你想被那些儒家门生一天到晚的找上门踢馆?”
“不想!”殷灿很干脆的摇摇头。
萧寒见状,心中一喜,正待要继续往下说,却不料殷灿下一句话又幽幽的飘了过来。
“但是他们要敢上门,打断一条腿扔出去也就行了!来一次一条腿,来两次两条腿,至于来三次的,哼哼……”
听到这话,萧寒只感觉下半身一阵凉风袭来,让他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你这样会犯了众怒的!到时候他们口诛笔伐,吐沫星子也淹死你!再说了,这书院的匾额,还是我请陛下御笔亲书来的,怎么能随便改?”
“哼哼,谁怕那些酸秀才?如果口水能解决问题,那还要刀做什么?”
殷灿不满的哼哼了两声,不过,也终于不再提改书院名字的事。
萧寒见此,也总算是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根本不敢挂墨家学院啊!
刚刚说的儒家砸场子是一方面,其实还有更厉害的萧寒没说:那就是它自己学说中的非命,兼爱,两条重要思想!
非命?
人生于世,没有命运?一切都是平等的?
这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啥区别?
别的暂且不说,就这一条,墨家也能被它自己生生玩死!
萧寒甚至都觉得,就算小李子再英明一千倍,也不可能接受这种人人平等的理念,更逞说容忍别人教授这种理念了!
————
一天都泡在了工地上,等到了晚上,萧寒总算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扬州城内的家中。
抬头看看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萧寒长叹一口气,走进大门。
哎,累啊!不是看人家干活累,是劝殷灿累!
他本来,还以为殷灿很自己一样,是个年轻人,应该能接受他的想法,那就是将墨家稍微改造一下,让它更贴近实际,更被世人所接受。
可是萧寒哪里想到?跟殷灿说别的都没问题,可一旦涉及到教义,那家伙立刻就能变得比魏征还顽固。
甚至就为了在书院里加几个儒生上课,教授基础道理,俩人都能为此吵上一整个下午。
到了最后,要不是萧寒拍桌子问他:墨家如何启蒙那些不识字的孩子,又是如何传授基础道理?
估计殷灿还要坚持己见,梦想将书院做成一个完全属于墨家的地方。
回到家中,匆匆扒了几口晚饭,也懒得听薛管事汇报工坊的情况。吃完饭,就一推碗筷,起身一溜烟跑到了后院。
月上柳梢,后院早就安静了下来。
萧寒一路来到卧房门口,伸手刚一推门,房门就应声打了开来。
“老爷?”开门的小艾被萧寒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行礼,然后逃也似的跑开了,就像是再待一会,会被萧寒要求侍寝一般。
“哼,长得跟个带鱼一样,谁稀罕!”萧寒看着小艾的背影撇了撇嘴,随后迈腿进到房间。
“相公回来了?”
屋子内,小腹已经明显隆起的薛盼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着往门口看去。
“回来了!”萧寒将门关上,回过头看着薛盼面前的针线笸箩,皱眉埋怨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当心对孩子不好!”
薛盼白了萧寒一眼:“你呀,一天到晚拿孩子吓唬我,孩子哪有那么娇贵?没见后厨给送菜的大姐已经生了五个了,听她说,生老五的前一天,她还在地里干活!”
“后院送菜的大姐?”
萧寒听薛盼说起这个名字,脑海里,瞬间出现一个五大三粗,挑着两筐菜走路连抖都不带抖一下,甚至跟程咬金都有几分相像的身影……
“咳咳,你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板,你什么身板?能一样么?”
想着想着,一阵恶寒从心底升起,吓得萧寒赶紧甩了甩头,将那个女版程咬金甩出脑海!
实在是太可怕了!那副模样,他只要想想,晚上都会做噩梦,也不知他老公是怎么下得去手……
薛盼像是猜到了萧寒的心思,脸红的瞪了萧寒一眼,然后才拿起她刚刚绣的小衣炫耀道:“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萧寒打起精神,仔细看了看衣服上歪七八扭的绣花,很是“诚心”的说道。
薛盼没看出萧寒的敷衍,见状,喜滋滋的看着手中这件小孩衣衫,甚至在萧寒身上比划比划,看那样子,似乎很想让萧寒穿给她看看。
萧寒一双眼睛随着小衣转过来,转过去,感觉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赶忙开口道:“怎么样?今天吃的什么?有没有按照我跟师傅定的菜谱来?”
“有!就喝了点骨头汤,吃了点青菜!”
一说到吃饭,刚刚还喜滋滋的薛盼立刻就泄了气,撅着小嘴道:“可我想吃肉,吃烤鸭,吃叫花鸡!”
“不行!”
萧寒闻言,一口回绝,不过在看到薛盼可怜兮兮的模样后,心头又是一软道:“昨天不是刚吃过肉么?听话!现在一个星期就能吃一顿肉,等生完孩子,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现在可万万不敢吃太多油腻的东西,万一孩子在肚子里长得太大,生的时候可就麻烦了。”
1056 夜话
“可是这样孩子会长不好的!”薛盼扮做委屈的模样,可怜兮兮的看着萧寒。
萧寒见她这幅样子,只觉的心中一阵口干舌燥,赶紧转过目光,心虚的道:“这个我跟师傅研究过了,觉得不打紧!常言道:早胖不是胖,晚胖才压塌炕!没见那些出生时,才两三斤的孩子后来也能长成黑熊一般的壮汉,落地就七八斤的娃,也同样能瘦的跟芦柴棒一样?”
“哼!我说不过你,就你道理多!”
薛盼见自己说不动萧寒,也识趣的不再多废口舌,把针线笸箩往桌子上一放,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睡觉!”
“咳咳,睡觉……”
萧寒见状,也不知为啥,跟着松了一口气,等薛盼上了床,他也吹熄了蜡烛,摸索着掀开蚊帐,爬了上去。
都说宁静的夏天,其实夏季的夜,压根就不安静!
窗户外面,不知名的各色小虫叫的正欢,偶尔还有几声蛙鸣从墙角处传来。
更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在远远的一棵大树上,还有一只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着。
那响亮的知了~知了声音,即使你不想听,它也直往耳朵里灌,只恨得萧寒牙根都痒痒起来!
还知了,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晚上?
现在就叫,你这是睡迷糊了还是时差没倒过来?
“萧寒,睡了吗?”就在萧寒咬牙寻思要不要下床踹那大树几脚的时候,旁边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却是薛盼从被窝里转过了头。
“睡了……”萧寒闭着眼睛答道。
薛盼惊讶:“……睡了还能说话?”
“说梦话。”萧寒毫不犹疑的说道。
“哈哈……”
听到这个有趣的回答,薛盼终于忍不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昏暗中的萧寒笑的格外开心。
大晚上,被人这么盯着实在是有些难受,更别说她还盯着自己笑!
萧寒无法,只得无奈的睁开眼睛,埋怨的问道:“干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想当夜猫子啊?”
薛盼好不容易止住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道:“我睡不着……”
“睡不着还……”萧寒闻言,翻了一个白眼,一边叹气,一边就要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
“你起来做啥?”见萧寒要下床,薛盼赶紧伸手拉住他,同时奇怪的问道。
萧寒停下动作,叹口气道:“哎,我能干啥?给你做肉吃!都快当妈的人了,竟然还能馋的睡不着觉,也是少见!”
“谁馋的睡不着觉了?”薛盼听到萧寒竟然说她馋,登时杏眼圆睁,一双白净的小手使劲的在萧寒胳膊上乱扭:“你才睡不着觉,你才是是馋猫!”
“哎呦,轻…轻点……”
萧寒被薛盼扭得呲牙咧嘴,有心想躲,却又却怕伤了孕妇,根本不敢使劲把手抽回来,只得咬着牙苦苦忍着。
“你刚刚怎么不躲?”
结结实实在萧寒胳膊上扭了几下,等薛盼的脾气褪去,看着可怜兮兮的萧寒,转眼间又开始心疼起来。
萧寒强颜欢笑:“没事,不就被老婆扭几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躲?”
薛盼又“翻了一个白眼,伸手轻轻摸摸萧寒胳膊上被扭红的地方:“疼不疼?”
“不疼!一点也不疼…嘶……”萧寒咧着嘴,刚要摆出豪迈的模样,不料薛盼的手指此时正好划过伤口,豪迈立刻就变成了好疼……
“还说不疼?”薛盼见状,白了萧寒一眼,也坐起身来,凑过头来小心的替他吹了吹扭伤的地方。
感受着火辣辣的伤口上一阵清凉,萧寒舒服的险些叫出声来,就在他闭着眼睛享受这份清凉之际时,薛盼突然眼圈一红,低声说道:
“萧寒,谢谢你……”
萧寒一下子回过神来,眨眨眼问道:“咦?怎么突然这么说?”
薛盼伸手,擦了擦湿润的眼圈,然后将脑袋靠在萧寒身上道:“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呃,难道你做了啥亏心事?”
萧寒心中咯噔一声,刚试探着再问,不过很快,胳膊上又是挨了几下重的,险些让他痛呼出声。
“你才做亏心事了!”
噘着嘴哼了一声,薛盼这才收回手来,然后轻轻的拥着萧寒道:“就是刚刚在想一些事情,夫君你知道么?很久之前,我就一直在想,我未来的相公该是什么样子的?”
萧寒撇撇嘴道:“什么样子?不是上马能统军,下马能安民嘛!你早就说过了。”
薛盼脸红了一下,轻轻点点头道:“嗯,不过那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后来我才想明白:什么统军,安民,那些都是虚的!我想要的不是那些,我只想要一个爱我的相公,就像现在这样!
相公,你可能不知道,在长安,很多府上的名媛小姐都特别羡慕我!看我呃眼神都带着嫉妒,因为我的相公妙手仁心,诗才无双!更因为他爱我,可以为了我冲冠一怒,将襄城候都能掀翻马下!”
“咳咳,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寒这还是第一次得知自己在那些千金小姐心目中的形象,虽心中自豪感爆棚,但这绝对不能表现出来,谦虚,一定要谦虚!要跟于谦大爷一样的谦虚!
薛盼听着萧寒说完,将脑袋慢慢抬起,泛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的盯着他道:“可是她们都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最让我心安,和感动的却是你的包容!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才能忍受我那些小性子,才能一直宠着我。”
“傻瓜……”萧寒看着面前笑着流泪的薛盼,心中莫名一疼,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你是我老婆,我不宠你,谁宠你?”
薛盼闭着眼睛,依偎在萧寒身上,抽了抽鼻子道:“可是,我觉得你最近都好累!以前你是那样的快乐,那样的自信,眼睛里看什么都是带着笑!现在的你,虽然也是笑的,但我能看出你的疲惫。”
说到这,薛盼停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萧寒的面孔道:“相公,你不高兴做的事情,咱们就不做好么?”
1057 萧寒的愿望
“没,怎么能有我不高兴的事?是你想太多了,时候不早了,快点睡吧。”听到薛盼的话,萧寒的身体猛然一僵,不过刹那后就恢复正常,轻拍着薛盼的背说道。
薛盼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萧寒,直到很久之后,才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泪水,再次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就是这样。
即使有万斤重担,他也会自己一人抗起,不会对家人诉半句苦。
夜深了。
渐渐的,连墙角的虫鸣声都低了下去。
至于那只吵人的知了,也在“轰”的一脚踹树声后,惊叫着飞远。
卧室内,薛盼已经睡着了。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了进来,撒在她那姣好的面孔上,一双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零碎的泪珠,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萧寒还没有睡,低下头,轻轻的在薛盼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头枕着双臂,目光从窗户中望了出去。
外面,天上的弯月依旧明亮。
“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萧寒从没想过这句话,有一天还能在他身上应验!
曾几何时,他的志向还是娶一房漂亮媳妇,然后混吃等死,将这一辈子对付过去。
但是等随着时间的推移,萧寒便发觉:他自己,已经越来越融入到大唐的社会了。
他也再不是那个浮萍一般的外来人,而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大唐人!
这里,有他的爱人,有他的兄弟,有他太多想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他想改变大唐!
他想让华夏民族跳出那个三百年一轮回的怪圈!
他想让唐人永远屹立在世界之巅,让唐人不再受别人欺负。
可是,空话,谁都会讲!
真正难得,还是怎样实现。
以前,萧寒也曾发过宏愿:要让天下的匠户脱离苦海。
这些年,他为此以身作则,尽全力改善那些匠人的生活,甚至可以说,萧家的匠户,绝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匠户了。
可是,当几年过去,萧寒再回首其他,发觉脱离苦海的,还是只有萧家大旗下的那批人。
至于其他的匠户,跟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穷困潦倒,任人宰割。
也正从那一刻起,萧寒才明白一个道理:努力,并不一定代表着成功。方法不对,再努力,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看清楚这一点后,萧寒思虑了很久,到最后才发觉:
大唐想要更强,大唐子民想要更富,大唐的工匠想要摆脱悲苦的命运。
只靠眼前这样按部就班的前行是不成的!
它必须依靠别的改变,一种彻彻底底的改变,才能完成他心中所想。
而这种改变,就是商业社会!
因为,蓬勃发展的商业,不仅会带来金钱,还会带动各行各业,包括那些底层匠户的成长,从另一方面改善所有人的思想,与生活。
所以,他才会默认小李子那近乎天价一般的赚钱数字。
这笔钱,不仅是为了让大唐熬过这最艰难的三年。
也是为了让身为决策者的皇帝,同样尝到商业这颗果实带来的甜头,好在日后天下承平之际,别做那些重农抑商的傻事。
这一切,萧寒做的都很隐蔽。
他谁也没说,即使是薛盼,即使是华老头,他依然没有透露分毫,不是信不过他人,只是此事干系太大。
因为,一个商业化社会的诞生,不仅会催生无数新鲜事物的诞生,还能伴生出另一种东西。
而这种东西,是帝王绝不可能允许见到的,即使是英明如小李子,在发现这股苗头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的挥下屠刀,将这一切葬送在萧寒的梦中。
目的,已经确定了。
萧寒接下来做的就是将其完成。
选择扬州,那也不是他心血来潮,一拍脑袋就决定的,而是实实在在想了很久,才选定在这。
从后世带来的眼光,让萧寒很清楚想要发展商业,没有适宜的土壤,一切都将属于白搭。
很明显,长安并不能满足萧寒的要求。
无数的条条框框,规规矩矩,已经将人的手脚彻底禁锢住。
更别说关中人还有一条让萧寒无比头疼的事情,那就是他们坚定的土地情结。
那些关中人,宁愿一年到头守着出不了几斤粮食的破地,也不愿去工坊里打工,即便他们打一年工赚的钱,要比种三年地赚的还要多!
幸好,这一点在扬州却大为不同。
相对自由的市场,没有宵禁的夜,许许多多闲散的劳动力,以及本就十分活跃的商家。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萧寒欣喜不已,更别说在这里还能再捞到一个墨家。
一想到墨家,萧寒就难以自抑的激动起来。
殷灿的出现,让他突然想起一句很久前听到的话:
当你往目标坚定前进的时候,上天都会在一旁帮助你!
而墨家,无疑就是上天派来,帮助萧寒实现目的的助力!
这个突如其来的墨家对于萧寒来说,不仅仅是雄厚的财力,以及遍布天下的人脉。
更为重要的,是它门中数不胜数的新奇思想,与许许多多的奇人异士。
开课授业,把墨家的想法传诸于世,这是殷灿的梦想!
殊不知,萧寒要比他对此更为热衷!
在这个儒家思想遍布天下的世界里,所有的读书人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但是真正能做到治国这一步的,有几人?又有多少人,到最后沦为了孔乙己那种可悲的读书人?
(这几节有些啰嗦,说起来,还是可乐有种恨其不争的心思在作祟!
不是抨击儒家文化,只是恨那些酸腐儒生小富即安的可悲想法!
动不动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将自己关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从没想过这个世界永久都在前进!
等到了后来,敌人再打过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放到南山的马早就跑没影了,放到库房的刀枪也早就腐朽掉了,这个时候,再讲什么圣人之言,又有什么有用?)
1058 老孙来了
脑海里想的太多,想的太杂,以至于后来,连萧寒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就是外面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让萧寒颇为不爽。
“谁啊,大早晨的,让不让人睡觉了!”不满的嘟囔一声,萧寒伸出手掌挡住阳光,慢慢的睁开眼睛,却发现旁边的被窝已经空了,薛盼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一言半语,萧寒大体得知,应当是有客人来了。
“大早晨就来人,烦不烦!”
郁闷的锤了两下枕头,萧寒嘟囔着正要翻身下床,不料眼前一花,却是薛盼挺着肚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哎,小心点!”
看到老婆毛躁的样子,萧寒刚习惯性的喊了一声,就见薛盼一愣,然后一跺脚,红着眼睛就冲上来,伸手这就要扒他的睡衣。
“你这是要干嘛?”萧寒大惊,双手抱胸,一边做誓死保卫贞洁状,一边惊恐道:“咳咳……这样不好吧,大早晨的,起码不得天黑后……”
“呸!你脑子里瞎想什么!”薛盼被萧寒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一张俏脸都变成了粉红色。
“啪”的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才接着道:“快起床,吕管家刚刚说孙思邈,孙神医来了!”
“啊?起老孙来了?不是要那个啊……”萧寒听到这话,先是一呆,然后立刻就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焉了下去。
“你以为是什么!”薛盼红着脸呵斥一句。
萧寒翻了个白眼:“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我洗澡……”
“呸!油嘴滑舌,快穿衣服!”薛盼瞪了萧寒一眼,然后一股脑的把他的衣服都扔到了床上。
接下来,就是一番手忙脚乱的穿衣梳妆。
说是这样,实际上是薛盼手忙脚乱,萧寒则愣愣的,跟个木头人一样任人摆布。
没法子,要是穿常服,萧寒还可以自己动手。
可薛盼丢上来的是正服,那他就只能望而兴叹,这玩意,规矩太多了,他自己根本就摆不平。
尤其是上次把衣襟弄错了方向,差点没被人喷成筛子,从那以后,他再不敢自己穿这种衣服了。
“行了,那个破花你要戴自己戴,我可不戴啊!”
衣服好不容易穿好了,玉牌也挂上了,直到薛盼跃跃欲试,想给他脑袋上带一朵大红花时,萧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虽说这个时候,男人戴花也算是一种潮流,但是萧寒总觉得一个大男人耳朵旁戴着个大红花,就跟个活脱脱的傻波一样,哪里有半点美感可言?
再说了,以他跟老道的交情,还戴花,还穿正装?只要萧寒不光着屁股出去,那都没有问题!
好说歹说,终于说服薛盼把花放下,可是转眼间,她又拿起了粉……
萧府前院,孙思邈正带着徒弟大牛坐在客厅里歇息,旁边,自有吕管家几人周到的招待。
老孙到萧家,一向就跟到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说,他连通知都不用,就可以任意出没在萧家任意一地,包括银库和后宅。
不过,老孙怎么说也是得道的高人,行事自有高人风范。
如果萧寒这时是一人独居,他不管是闯进去掀被子,还是直接泼凉水,都没任何问题。
但知道了他跟薛盼住在一起后,老孙就只能叹口气,安静的等在外面。
太阳一点一点升高,茶水都喝了两碗,萧寒还没出来,老孙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好像不管之前在汉中,还是后来回到了长安,老孙最受不了的,就是萧寒的懒惰!
在老孙眼里,萧寒明明是一个天纵奇才!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别人怎么想,都想不出的好方法,却偏偏懒得令人发指,跟个石头一样,不拨不动,这点几乎让他抓狂。
一开始,老孙还想改变这一点。
但是努力了很久,终究还是放弃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泥土尚可做成瓷器观赏,粪土就只能沤在坑里当烂泥!
这也可能是好脾气的老道,说的最恶毒的一句话,足可见他对萧寒的失望透顶。
又一盏茶过去,就在孙思邈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时,等了一早晨的萧寒,终于姗姗来迟。
“哎呀,孙道长,大牛,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知道让客人等了很久了,萧寒人还没进房间,就已经热情的高喊了起来。
“萧…萧侯!我们早晨下了船,刚刚才到了这里。”
大牛还是那副憨厚的老样子,见萧寒进来,赶紧从座位上起来,拱手作揖。
萧寒大步走到两人面前,抬手还了一礼后,立刻脸不红,心不跳的张口就来一句瞎话:“哈哈,实在是对不住,让二位久等了!都怪昨晚公务太忙,到了深夜才睡……”
“嘿嘿……”大牛笑着挠了挠头,拱拱手正要说话,旁边的孙思邈却瞥了萧寒一眼,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似乎已经将萧寒的内心看透。
“哼……”老孙紧接着冷哼一声。
萧寒大为尴尬,像是谎言被当场戳穿了一样!
不过等他想想昨晚,自己确实是在寻思正事!于是微微弯下的腰杆,立刻又重新挺直起来。
“哈哈,孙道长一路奔波累了吧!不如先休息一会?”打了一个哈哈,萧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眼睛一转,就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我跟大牛一路坐船过来,算不上累!先让薛盼娃儿出来,我给看看吧!”孙思邈哼哼了两声,很显然,他心中的火气还没消散。
“好嘞!”
萧寒早就对老孙的态度习以为常,听到他要先看看薛盼,赶紧答应下来,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萧寒最信的医生就是孙思邈!
这一点,即使是他的师傅华老头都比不上!
薛盼怀孕后,因为老孙不在身边,一直没过来给看过,弄得他到现在心里都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一样。
1059 悬丝诊脉
“孙神医好。”
被萧寒从后面喊出来的薛盼,就如同刚出嫁的小媳妇一般,羞答答的对孙思邈见礼。
“呵呵,薛姑娘好!”
别看孙思邈对萧寒态度恶劣,但是对于其他人,却永远都是那般的和颜悦色!笑着对薛盼点点头,然后眼睛一瞪,萧寒立刻就自觉的让开位置,好方便薛盼坐下。
“几个月了?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样?”
哼了一声,老孙也不看萧寒,等薛盼坐下,先挑了几个问题问她,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才让大牛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脉诊,搁在了薛盼的手腕下,开始诊脉。
老孙诊脉,从来都是中规中矩,
什么悬丝之类花里胡哨的诊脉方式,萧寒就没见老孙用过。
记得在汉中曾有一次,萧寒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孙思邈,世间究竟有没有悬丝诊脉这种东西?
不过答案不太好,他当场就被老孙啐了一头的口水。
“什么悬丝诊脉?你要再想那些东西,当心老道打断你的腿!”
老孙骂萧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在他眼里,医者本就是仁心的!
不管是男女老少到了医生面前,就只剩下一个身份,那就是病人,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区别。
而萧寒所说的悬丝诊脉,无疑是在给医者这种神圣的职业抹黑!
这要有多么龌龊的心思,才能想出用这种方法,来规避男女?这不明摆着心中有鬼么?
————
一瞬间想的好像有些远,等萧寒再回过神来,孙思邈已经收回了手,正低声嘱咐着薛盼什么。
“怎么样?没有什么问题吧?”
萧寒凑了过来,紧张的跟在后面问道。
孙思邈的眼皮微微跳动几下,像是因为被打断了话而有些不满:“能有什么问题?你自己也是医者,这点看不出来?”
萧寒对老孙的恶劣态度早就习以为常,自动的将他后半句忽略掉后,嘿嘿一笑道:“没有问题就好,没有问题就好!”
薛盼白了萧寒一眼,像是对他的傻样很是不满,然后对孙思邈说:“孙神医,你别管他,这些日子,他就知道关心孩子。”
孙思邈闻言笑了笑,说道:“舔犊之情,人皆难避,这一点薛姑娘该欣慰才是。”
薛盼点点头,她也不是真的要告萧寒状,只是半开个玩笑罢了。
确定了薛盼跟肚子里的孩子一切平安,几人又闲聊几句,直到一旁的大牛忍不住打起了呵欠,萧寒才想起什么一般,赶紧让吕管家送老孙和大牛去休息。
等到二人离开客厅,萧寒看了看外面的大门,今天也不打算出去了,准备就在家陪着薛盼,享受一下以后很难再回来的二人时光。
“孙神医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了扬州?真是夫君您请来的?”
从客厅出来,薛盼挽着萧寒的胳膊,一边慢慢走在过道上,一边奇怪的问道。
萧寒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咧咧嘴:“嘿嘿,是请过来的,不过“请”的法子,有些特殊罢了!”
“特殊?怎么个特殊?”薛盼闻言,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萧寒问道。
萧寒嘿嘿奸笑:“就是之前,我去信跟他说:家里没钱了,都被我拿到扬州做生意了,想要支撑医院的开销,就得来扬州拿钱!这不,他就急火火的来了!”
“啊?”薛盼愕然,随即捂着嘴偷笑:“怪不得他看到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你这是携医院以令孙神医啊!”
萧寒也忍不住得意的大笑:“哈哈哈,管我携什么,能把他诓过来就行!要不以他的脾气,皇帝的面子都不买,我怎么能把他请来!”
“你呀……”
薛盼再次白了萧寒一眼,不过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幸福。
相公为了自己,就连天下第一神医,都能想法子弄来,先不说本事,光这份心意,就让她感动不已。
一对无良的地主婆躲在花园里暗暗窃喜,殊不知,客房中的孙思邈,早在三原县的时候就看穿了这个拙劣的把戏。
“哎,你既然救得无数人,老道又如何不能来安你心?”摇摇头,孙思邈看着这间早就为他备好的房间,轻叹了一声。
门口,端着一盆清水的大牛正好进来听到,不禁奇怪的问道:“师傅,你在说什么?”
孙思邈抬头,对着他笑了笑:“没什么,大牛,把水放下就行了,你去整理自己房间吧,我们要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
“哦,师傅!”放下手中的水盆,大牛挠挠头,虽不明白,却听话的退出了房间。
其实,大牛一直都有些好奇,医院现在明明已经快达到收支平衡了,为什么师傅还要跟萧寒要钱,并且还要来扬州要钱!
而且就算是退一万步,医院真的缺钱,以他师傅的名号,只要透露一点口风,不就有大把的人送钱过来?何必如此麻烦?
“可能是师傅想萧寒了!嗯!一定是这个样子,前些日子,他不就一直嘀咕萧寒?”大牛最后,如是想来。
舟车劳顿,舟车劳顿。
虽然孙思邈的身体依旧硬朗,但是这些日子一直在船上飘着,好不容易有个踏实地方睡觉,等一觉睡过去,直到了晚上才醒来。
舒坦的伸了一个懒腰,孙思邈穿好道袍,走出房门。
而外面,早已经有小厮等候,见孙思邈出来,忙告诉他,萧寒在等他一起吃饭。
孙思邈对萧寒家吃饭的规矩早就熟悉,闻言也不客套,随着小厮一路来到餐厅。
径直推门进去,灯火通明的房间中,除了萧寒以外,许久不见的华老头也在。
“哈哈,孙神医来了!”听到声音抬头,发现是孙思邈来了,萧寒忙不迭的起身招呼。
“呵呵,孙道长好啊!”同桌的华老头也笑眯眯的起身打着招呼。
“两位也好!”
孙思邈是道士,却没有道士的种种规矩,对两人做了一寻常的手揖,刚要再与华老头寒暄几句,不料眼睛一瞥,却无意中看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几个模样奇怪的器具。
1060 听诊器与产钳
“孙道长饿了吧?小东,快把这些收了,然后让厨房上菜!”
萧寒瞅见了老孙的眼神,心中偷偷一笑,然后装模作样的就要吩咐小东干活。
“且慢!”
果不其然,老孙闻言,眉头当即一皱,抬手叫住了小东。
然后,他径直来到桌前,看着那几个怪模样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萧寒眼珠子一转,回答道::“哦,这个?这个可是我在一天雷鸣电闪,大雨倾盆之际……”
萧寒闭着眼睛说瞎话,小东是一脸的崇拜,但是华老头,却开始频频的翻白眼。
至于孙思邈,老脸早就黑了下来,甚至双颊都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心中的怒火!
当然,这不怪孙思邈发怒。
以他对萧寒的了解,早在一进门看到东西的时候,就大体猜到了这些都应当是与医术有关联的。
而且,看他故意放在这里,不用说,就知道是等着钓自己!
“说人话!”
眼看萧寒手舞足蹈,说到了一声惊雷劈到了石头上,下一句石头里就该蹦出个猴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老孙终于忍不住了!
也不管萧寒到底有什么图谋,直接咬牙瞪着他,颇有一言不合,就让他体验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道教雷劫的意味。
“呃,我没说鸟语啊!”萧寒被老孙打断了话,于是颇有些不爽的看了过来。
孙思邈深吸一口气,也不废话,伸出手掌,朝着桌子重重一拍……
紧接着,萧寒就听“啪”的一声重响,面前那张沉重的檀木桌子当即跟着一颤,然后发出一阵牙酸的“咯吱咯吱”声,险些就此散了架!
“咳咳……这是听诊器,这是产钳!嗯,我起的名字!”
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孙的手掌,萧寒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极没骨气的将孙思邈问的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嗯!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姥爷的,谁能想到,一个老头,还有这么大手劲?有这手劲,干嘛不去拧扳手?”
在心中暗暗腹诽几句,萧寒压根就没看到:身边华老头那一副无可救药的眼神。
不是说好了不答应条件,绝不妥协嘛?这叛变的也太快了吧!以后要上了战场,这混蛋估计第一个当叛徒!
“你说这是听诊器?”
有人郁闷,自然就有人开心!眼见萧寒如此识趣,孙思邈阴沉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做什么用的?”
“听诊器,自然是听声音,好诊断病情的!”
萧寒苦着脸答道,他这时也后悔啊,本来寻思好的事,怎么人家一瞪眼,自己就怂了?要不是怕疼,他都想自己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那这东西怎么用?”孙思邈也不管苦着脸的萧寒,劈头盖脸的问道。
“还能怎么用,这么用呗……”
好吧,既然怂了,那就不妨怂的再彻底点,萧寒很快认清了局势,并接受了现实。
“你别动,我给你示范一下!”
拿起听诊器,麻溜的将用来听的两头塞进孙思邈耳朵里,用来收集声音的一头,搁在自己的胸前。
“听到没?这是肺部喘气的声音,这是心脏的声音,这是肚子……”
“咕咕……”刚刚说到肚子,听诊器里立刻就传出两道奇怪的声音。
萧寒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饿了!”
孙思邈没有跟着笑,而是伸手,从萧寒手中拿过那个铜铃一般的听筒。
仔细端详一阵,又在自己身上一一实验,时不时还咳嗽一声,听一下声音的不同!
“好东西!比直接用耳朵听还要清楚!用来判断肺疾,心疾,该是不错的帮手。”
实验了良久,老孙终于摘下了听诊器,而后在萧寒无语的眼神中,很自然的将其揣进他自己怀里……
“这个什么,哦,听诊器!好做么?”揣好听诊器,孙思邈满意的点点头,再次开口问道。
“好做,好做还好了!”
萧寒闻言,当即对老孙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自己看看!光这上面的细铜管,普天之下,就没几家能做出来的,我这还是找了墨家的老师傅,才搞定它们!
还有那个胶管,全部是用马筋做的,中间还要请最好的师傅穿孔打通!也就听筒好说一点,但也是用最好的竹纸做的振膜!”
“这么麻烦?”
听到萧寒的话,孙思邈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然后又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他本来还想多弄一些,运回三原县给那的医生用。
但是一听这东西做起来竟然这么麻烦,想来价格肯定不菲,绝对不是他那个亏损大于盈利的医院,现在所能承担的起的!。
“这产钳,又是什么?做什么用的?”失望的拍了拍怀中的听诊器,应该不亏,起码还拿到一个!而后,孙思邈自然而然又把眼神,投到那柄长得像两把汤勺合在一起的怪异钳子上。
“还没干嘛用?”萧寒咧咧嘴,说道:“生孩子用的!”
“生孩子?”孙思邈一愣,然后奇怪的看了萧寒一眼,摆弄几下手中的产钳,好像根本想不明白钳子,跟孩子之间有啥区别。
就在这时,在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华老头苦笑一声,上前说道:“孙道长,这是劣徒在询问过不少稳婆后,才做出的东西,主要是应对生产不顺利的情况,不过还没经过实践,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哦?是难产时用的?”孙思邈闻言,神情当即一肃,立刻问道。
虽然他主攻不是妇科,但医术相通,他十分清楚“难产”对于怀孕生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下,一旦出现难产,只要一个不小心,大人孩子的命就全搭进去了!
那句万恶的“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出来的。
“是难产时候用的!”萧寒点点头,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这些时日,因为薛盼的原因,我跟师傅研究过如今婴儿出生的情况,发觉得很不合理!”
1061 惠及后代
“如何不合理?”
孙思邈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萧寒的另一边,准备听一下萧寒的高见。
萧寒见状,自嘲的一笑,然后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缓缓说道:“或许是因为之前事情不临身,所以压根没有往这处想,嗯,孙道长,你可知如今一个婴儿,从出生到七八岁的少年,存活率能有多少?”
孙思邈闻言,微微皱眉,不确定的道:“大概十之七八?”
“不对!”萧寒摇摇头,然后也不等孙思邈再猜,径直伸出一个巴掌道:“只有五成!”
“啊?怎么会这么低?”孙思邈震惊。
在他记忆中,不管去到那个村镇,最先见到的都是满地乱跑的孩子!
明明有这么多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有五成的存活率?
“孙道长,萧寒说的是真的!”
华老头这时苦笑一声,替萧寒道:“这个数字,是萧家在各地的掌柜调查汇总后计算出来的!纵有误差,也绝不太大!在长安,洛阳,扬州这些富庶的地方,孩童成活率还能高一些,像是陈仓,晋州,璐州!数字更是低的可怕。”
“五成?这……”孙思邈听完,低头沉默了起来。
他知道萧寒和华老头不会骗他,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所以在低头沉思良久过后,才轻叹一口气,重新道:“我相信你说的,如果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转变,还需要老道的,尽管吩咐便是。”
见到孙思邈这么说,萧寒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逝!
虽然他认为自己摆出这件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要算计一个悲天悯人的神医,这感觉,总归是有些不太舒服。
无意识的敲了敲桌子,萧寒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情绪道:“转变谈不上,现在就是有些想法罢了。”
“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孙思邈知道萧寒的脾气,这小子从来都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时既然说出话来,心里绝对是有了定计!
果然,萧寒在揉了揉下巴后,开始说道:“那好,我说说,您听听!之前汇总的数字我算过了,在孩童五成的死亡率中,有三成多是因为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疾病,意外所导致,这些我们没有办法。但是,在剩下的近一成半,却都是折损在下生这一关的!”
“你是说,如今的接生手段不好?”孙思邈好像听懂了萧寒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但是在他想来,从古到今,孩子不都这么出生的么?难道萧寒还有办法,让孩子直接蹦出来不成?
“不是不好!”
萧寒苦笑一声,然后加重语气说道:“是太不好了!道长!接生,它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而且至关重要!
奈何从古至今,竟然从没有那个医生想去研究,或者敢去研究这些!只任由那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接生婆去做这么重要的事情,这样结果能好到哪里去?
不瞒你说,我曾见到过一个稳婆,她当时得意扬扬的自夸说:她接生百来个孩子,出事的才几个!
道长?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事的心情?我当时杀人的心都有了,出事的才几个?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更别说生产时出事,很多时候都是大人孩子一起出事!!”
或许是即将当做人父,萧寒说到激动处,语气都有些哽咽,眼圈更是泛红起来!
孙思邈看着萧寒激动的模样,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孩子,从来都是最能激起一个人的怜悯之心!当萧寒说出这些时,别说孙思邈了,就连小东都忍不住抬手抹泪。
长吸了一口气,忍住眼中的泪花,孙思邈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研究改进这一块么?”
“对!”
萧寒擦了擦眼圈,狠狠的点点头道:“本来我想跟师傅去做这件事的,可奈何接生婆这种模式已经存在了太久太久!想要将它扭转过来,很不容易!
必须要一个威望,名誉,都能令人诚服的高人来主导,然后其他人跟着循序渐进才行!而这个高人,我思来想去,能做成件事的,唯有孙道长你!”
孙思邈深吸一口气,并没有为萧寒话中的高帽所蛊惑,反而是闭目沉思一阵,才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老道去做这件事,最好的结果该是怎样?”
听到孙思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萧寒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后世的医院,觉得现在即使做不到那种几万分之一的几率,也该能做到几百分之一!
“我认为,如果这事做的好了!最少几百个孩子中,只会有一个出事的!”
萧寒回答的很坚定,孙思邈见状,长长出了一口气,也不说那些虚假的客套话,直接道:“既然是这样,你觉得老道能做,那老道义不容辞!”
萧寒闻言大喜,赶忙站起身,向着孙思邈郑重的长施一礼:“小子替天下人谢孙道长!”
“非也非也!”孙思邈微笑着同样起身,然后也对着萧寒深深施礼:“应该是老道谢谢你才是!之前老道游方天下,虽然救治了一些人,但你一个想法,却能救万万人!论功德,我不如你!”
萧寒不敢受孙思邈的礼,见状赶紧闪开,摆手道:“不敢不敢!”
孙思邈却固执的再次对着萧寒施礼:“受的,受的!”
“哪里哪里……”
“要的,要的!
就这样,一人非要行礼,一人非要躲开。
俩猫捉老鼠一般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到后来,终于转的华老头看不下了,敲着桌子出声提醒道:“咳咳,行了,这还有个大活人呢!
“那个,这也有个人……”那边,小东也颇为尴尬的说道。
相互客套被人打断了,萧寒一脸的不忿,不敢拿华老头撒气,只得对小东怒目而视:“我没说你不是人,去上菜去!没看见早饿了?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还要有酒!”孙思邈在后面呵呵笑着说道。
“对!还要有酒!今日要与孙道长,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