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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年

    徐子先是打算培养一批成熟的骑兵军官,张虎臣也是末世时崭露头角的骑兵名将,其率部突袭东胡,来去如风,彪悍绝伦,可见福建都可以组成一支相当强力的骑兵,只是看人愿不愿意,或是敢不敢于投入。www.uu234.net

    另外便是水营武官也要储备,此次牙将们多授九品武职,也是为了年后给他们逐渐走到水营哨官,乃至副都头,都头的位置上。

    可能两三年后,高时来等人都能到营统制或副统制的职位上,到时候徐子先对军队的掌控就更加牢固了。

    “我可以安心回府城过年……”徐子先伸了伸懒腰,取过案前的茶水来喝。

    众人都是一副舒心的样子,半年多时间踢腾到眼下的局面,当然可以过一个相当不错的年。

    李仪道:“年后世子是直接赴京,还是回别院来再说?”

    “不耽搁了。”徐子先道:“二月初九就是锁厅试,我还要去宗正司办袭爵之事,我打算年后直接坐船走。”

    秦东阳道:“雇船还是坐我们自己的船?”

    提起“自己的船”在场的人都有一种骄傲和自豪感。

    虽然还是两浆或四浆的小哨船为多,但单桅八浆的大哨船,还有福船,水?船等大船,未来团练水营的底子已经相当的丰厚。

    “坐我们自己的船走。”徐子先道:“此去京师不比去府城。我是打算留李长史,秦司马看家,其余的人,孔玄平留着,傅牧之也留下。陈道坚,陈佐才等人跟我北上。武官之中,刘益,张虎臣,林存信,高时来,金简,率五十牙将和一百骑兵,一并随我北上……”

    李仪提醒道:“世子,按制各侯府上京袭爵,止准带本府牙将。”

    “我是团练使,带武卒护卫也在情理之中。”徐子先按住还要争论的李仪,说道:“如果右相护持,多带人不过是小事。如果右相失势,刘知远,左相等人要为难我,官面上未必有什么动作,但很可能会派人行刺,我不得不多加小心。”

    李仪并不知道,徐子先却很清楚,左相阖府被杀就是一年后的事,现在局面这么复杂,很难说会激出什么原本时空不该有的变故出来。

    多带人,最多被弹劾,以徐子先现在的实力,了不起被严旨斥责,最多罚俸了事。而不多带护卫,到时候被人莫名其妙的围攻刺杀,那才是真的冤枉。

    李仪省悟过来,说道:“这样也对,世子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事。”

    秦东阳这时道:“不如我也跟着去?”

    刘益斜眼道:“武卒大营留我坐镇,你们就这么放心?”

    众人皆笑,李仪笑了一阵,又提醒道:“要用福船三艘,年前就要放榜文招募合格的水手,每艘要用水手二十人左右,人员百人,还有沿途所需的军粮物资,也要提前筹备。这些事就交给我好了,正好我是外地人,年前年后都清闲的很。”

    徐子先道:“那样也好,就先辛苦李公。”

    “船行要快,要贴岸边行船。”李仪继续道:“海上五盗,东海王王直一直在辽海一带活动,虽其忠义,遇到船只也会劫掠,毕竟尚未招安,北上海运漕船多有被王直部下抢掠而失踪的。世子也要多加小心,运兵船海盗一般不会下手,但要以防万一。”

    徐子先点头道:“李公说的是,我们贴岸行驶,与年后北上的漕船一起行走。”

    大魏漕运与前朝不同,前朝或定都中原,或是关中,以运河与几条大河运送赴京师的物资。而本朝先定都江陵,南方各省的漕运或是沿南方江河,或是先沿江入海,再以海运至江陵。

    到后来天子守国门,迁都燕京,以北方的财力根本无力供养京师百万军民的负担,皇室的开销用度也很庞大,加上文武百官和留京宗室,运河几十上百年没有疏浚过,经常几十里就断流或改向,需得动员百万以上的民夫兴起大工才能重新启用。

    大魏天子并没有抱残守缺,既然河漕不通,没必要非得用运河运漕,直接就改河漕为海漕。

    每年从年初至年尾,全天下二十三路,按份例不同,由户部和三司使统筹安排,陆续不绝的往京师运送钱粮和各种特产。

    福建这里,每年要运到京师的国赋和杂税加起来是一千多万贯钱,加上二百多万石的粮食。

    钱比粮多,主要还是福建工商发达,而多山少田,对福建这边来说,粮食比铜钱少也是理所应当。

    但还不止如此,还有生丝,茶叶等福建的特产,每年运到京师的也在几十万贯钱左右。

    大魏二十三路,如果都如福建一般的财力,怕是国库收入要恢复到两亿贯以上,奈何天下之富,能年年报解京师正赋杂税有这般多数字的,只有江陵在内的江南东路,还有浙东路和广东南路,其余诸路,最少的云南路一年报解数字才百万贯,尚不足福建的十分之一。

    贵州路更是连百万贯也没有,只有八十万贯。

    两地的粮食不仅不能外运,还要国库贴补粮食,除了物资外,两路镇压西南夷和生苗的驻军数量不少,也要国库负担军饷军需开销。

    西南的驻守兵马开销还算小数字,秦凤路,河东路,永兴军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这些地方的驻军开销和军需军粮开销才是天文数字。

    大魏的财赋收入,来源是江南和东南为主,光是江陵一府,江南东路和浙江东路加福建路,广南东路这四路一府,上交给京师国库的铜钱是超过了六千万贯,占国库收入的六成。

    而国家财税支出的六成,最多时达八成,是用在军费开销上。

    而军费之中,又有六成到八成是用在河北,河东,永兴军和秦凤路等诸多对北虏,东胡还有西羌的战场之上,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粮。

    每年年初,福建路都会启动海漕,运送到年底为止收到的各种正赋杂税收入的铜钱,也包括少量金银,从国家两税到经总制钱,各种杂税钱收入,酒和茶专卖,盐和醋专卖,生丝出口贸易税,海船进入泉州和漳州港口的税费,一年千万以上的财赋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从东南送到燕京。

    东南供给财赋,长城沿线的北方百姓付出血汗来抵抗蛮夷的入侵,这其实是相对公平合算的买卖,只是朝廷进退失措,大半钱财算是扔在水里,而江南东南百姓生活越来越苦,怨气从生,在所难免。

    除了铜钱金银外,主要还是送粮食入京,京师大约一百五十万人口,一年消耗的粮食过千万石,还有沿边禁军的粮食供应也是由京师统筹下发,通州大仓正常的储粮要超过两千万石,不然就有缺粮的危险。

    福建一年报送二百六十万石,和河东路二百八十万石一年数字相当,不过河东路粮田很多,而福建这里的粮食收入相当的少,很多年份为了报解额度,转运使不得不从邻路的荆湖和浙江买粮报解。

    到了年后,大量海船北上,将粮食和金银铜钱,也包括精品生丝,茶叶,送到京师。

    东海王王直可能一直想招安,对海上漕船很少劫掠,徐子先打算和漕船一起走,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打算。

    “好了,就这般定了,北上的骑兵都武卒,先给他们放假,年后立刻集合到府城准备出海。三艘福船北上,现在就赶紧叫人修补,免得到海上出什么差子,那乐子可就大了。”徐子先到底还是觉得北上此行问题不大,也怕李仪等人担心,最后笑着道:“今天就是这样吧,过几天我在府城等着诸位再见面,有事到时候也可以说。”

    新年正旦是一年最重要的节日,现在的大魏,首重新年,其次是元宵节,也就是上元节,再次是中元节,就是后世的鬼节。清明,中秋,端午,这一类的节日要么不受重视,要么就压根没有。

    新年时,部属们当然要到福州府城的侯府去拜年,虽然不免要奔波劳苦,但礼不可废,就算平民百姓,过后几天也都是络绎不绝的在路上奔走,何况为官者。

    众人这一次真的都笑起来,纷纷拱手道:“提前贺世子新春万事如意。”

    “多谢。”徐子先也笑容满面的道:“到时候我在府中恭候,若不在,只好片纸接福。”

    时人拜年已经喜欢用红帖,京师到江陵和福州,新年时开赌三天,关扑不禁。到元宵之节,烟火不禁,随意燃放。

    只是要辛苦铺兵,随时巡逻,防止火灾,一旦大火绵延,那就大事不妙。

    彼此上门拜年,经常遇到主人不在,就把记录姓名的名刺书写在红纸上,加上新春贺语,放在主人家大门上的红色福袋里头,就叫“接福”。

    徐子先对这种民俗很有兴趣,感觉和后世的群发短信相差不多,总之喜气洋洋,人人门前贴福,加上奔走拜年的人群,喜气和年味气氛就起来了。

    相较后世,这个时代的年味肯定更足,当然对政治人物来说,拜何人,如何上门,都各有讲究不同,往往是在拜年之中,就可以把政治党派和利益冲突给区分开来了。

    徐子先松了口气,心中也不无感慨。

    无论如何,崇德十三年过去了,明年就是崇德十四年。

    按自己的回忆,一年不比一年好,大魏的天子驾驭的国家好象是脱缰的烈马,拉着大魏这辆破车,不断的向亡国的悬崖冲去。

    崇德十四年,绝不会比十三年更艰难的多,甚至徐子先隐隐感觉,大魏之亡,就始于崇德十四年这一年。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落户

    府城中已经有了明显的年味了。www.uu234.net

    到处是卖小儿成衣的摊贩,老虎鞋,饰着彩线的帽子,各种小玩意儿,还有满大街的零食挑子,由货郎们挑着满街贩卖。

    在府城只有过年时才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吃食,小儿的玩具,衣帽,这些都是最好卖的。

    在这个相对不那么富足的年头,人们最愿花钱也最舍得花钱的地方,还是给小孩子买吃的,买新衣新鞋新帽子。

    大人们能俭省就俭省,孩子身上能花的钱就花……这一年来说,几百年后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

    这一次回府,跟过来的人并不少。

    老牙将基本上都是家安在福州府城,多半直接跟了回来,刘益没家,而且要跟着北上,当然也跟到府城来过年。

    少年牙将,高时来和金简直接跟了过来,田恒留在南安放了假陪父母过年,年后带着跟随北上的人北上。

    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不回漳州或建州了,直接到府城,他们是准备从京师回来之后,把家小搬取到南安。

    南安团练开办之初,谁也没有信心能看准了能坚持多久,所以就算当时张虎臣等人同意了徐子先的招揽,也还是要看一看再说,所有人都有家族,要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就算感觉徐子先是不错的主君,仍然不可能一下子把全部身家都投进来。

    现在当然不同了,徐子先今非昔比,张虎臣等人已经能把身家投进南安,并且心安理得,其家族也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陈大眼陈佐才是个老光棍,落拓读书人,其实是个很能干精明的人,一直穷困潦倒,媳妇都没娶上,这一次也直接跟着到府城来。

    陈道坚则是在养济院陪祖母过年,年后赶到府城。

    在此之前相当空旷的南安侯府,一下子多了近百人之多,整个侯府都象是活了过来一样。

    宗室街有不少公侯府邸,在徐子先等人策马回府时,很多公侯府邸的人出来嗑着瓜子瞧热闹,看到怒马轩车的南安侯府大队人马经过,特别是徐子先骑着大青马经过时,不少人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就是南安侯府世子?

    在很多人的记忆当中,徐子先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穿着寒酸,一脸落拓气息,脸色腊黄身高普通,体态瘦弱的破落户少年。

    此时此刻的徐子先却是完全颠覆了人们的旧有回忆。

    不是说人的长相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来自气质。

    身高比此前高了一些,其实是身体壮实了很多,身材匀称,身体壮实,这是外在的变化。

    内在的变化是那种自信和沉稳的气质,两眼闪烁的光彩,举手投足的从容不迫,还有一种相当明显的久居上位,能够当家作主的人的上位者的气息。

    钱财,权势,地位,这些东西是外在的,内在的变化则是通过个人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当然也是和装扮或是人的心理暗示有关。

    总之在宗室街上,所有人看到的徐子先,就是令人大跌眼镜,感觉到了从内到外都有变化的徐子先,由于各人的观感不同,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各家家主都接到了褒贬不一的汇报,对很多宗室或民爵世家的家主们来说,返回福州的南安侯府的青年家主,已经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男子们考虑的是权势地位人望,妇人们关心的还是徐子先和陈文?的婚事。

    徐子先算是异军突起,昌文侯府却一直都是福州府城中权贵之家的重镇。陈笃敬家的三小姐,秀外慧中,不管是才华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存在,加上昌文侯府在文官体系内的人脉,还有陈家是福建路本土有名的大商家,其商行店铺遍及全路,主要做的是布匹和生丝的买卖。论财富当然远不及蒲家,但在福建路也算是相当顶级的存在了。

    妇人们都在议论,徐子先不知交了什么大运,居然能娶到昌文侯家的三小姐?

    对这种无知的问题,男人们当然不屑一顾。

    徐子先的身份地位,白手起家的能力,还需要什么证明?

    而且从年龄来说最为合适,别的权贵之家,二十不到的青年男子当然一抓一大把。但这种年龄的青年男子,一般都还在父祖辈的余荫下过活,能做到如徐子文那样文名满天下已经算是相当不错成就了。

    而徐子先比徐子文还要高明的多,能力家世已经不在赵王府之下,更妙的是徐子先上无长亲,更无兄弟,只有一个妹妹,没有宗族长辈的管制和同辈的倾轧,陈文?嫁过去就是当家的主母,这样的亲事,昌文侯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妇人们只关心亲事的进程,在几天前齐王亲自去行了纳采和问名,纳吉等三礼,徐子先至府城,要行的就是纳征和请期礼。

    这样急迫的行程,对权贵之家结亲来说当然是相当急切了,不过考虑到徐子先年后要赴京,可能一去两三个月,昌文侯府急着走完流程也就能理解了。

    “那个破落户能下什么聘礼?”陈徐氏听了家人回报,站在堂前阶上出口痛骂。

    靖远侯府里的气压比较低,家下人说话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

    不仅是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两人小心翼翼,唯恐惹怒父亲招惹一顿痛骂,就算是陈满自己,也是有些低眉顺眼的样子。

    亲事不成,靖远侯府成了宗室街的一大笑话,陈满的妻子徐氏可是某个国公的女儿,自幼骄横惯了,知道此事后揉着胸口气了好几天,陈满父子被这妇人也是痛骂了好几天。

    这天听家人回报,徐子先率大队人马回府城,陈徐氏的心病又犯了,不过她不听别的事,就关心徐子先婚期的进程。

    问了,当然没有人说话,只有陈满嘀咕着道:“朝廷可能会给南安侯府增加封户,现在人家得意着,你小心些。”

    “你少废话,老废物养出一堆小废物,叫人家退了亲,屁的法子也没有!”

    骂了陈满之后,陈徐氏好奇心强烈,带着人爬上侯府西角的望楼去观看。

    王府和公侯府邸,不仅有牙将护卫,一般也会建造多座高大的望楼,以防府中混入贼人,登高望远,可以掌握贼踪,调派牙将。

    另外这高楼顶端有一面大鼓,一旦有警可以敲响大鼓,听到鼓声后附近的各府会派人过来救援。不管平素相处怎样,宗室街上彼此声气相连,这一点互助还是会有。

    其实也没有几个贼人能弄到敲规报警的地步,一般来说这种望楼最重要的作用是发现火警,事实上也相当管用。

    妇人爬上高楼着急不易,但强烈的好奇心使陈徐氏气喘吁吁的爬了上去,陈满也愁眉苦脸的跟着。

    街面上闲人不多,但观看徐子先等人的也并不少,各家府邸都会派人过来,看看这个南安侯府世子的动静。

    不少人家也是感慨,可能再过两三个月,南安侯世子就是南安侯了。

    不少公侯还在惦记江堤战事封赏的事,徐子先此前已经是三品昭武将军,阵斩千级是大功,放在文官身上足够升到安抚使的大功劳,在宗室身上,想提升爵位还是相当困难。

    一战定一路安危,斩首数千级,这才能使徐子先窥望王爵,但这种机会哪容易得有?

    齐王府的世袭罔替,还不就是其先祖在百年前倭寇为患时,积劳斩首过万级,这才换了家族的百年风光。

    齐王自己,也是在各个战事里积功甚多,才有得现在的巨大声望和潜实力。

    江堤一战,斩首一千余,俘虏两千余,战功显赫。但主要还是地方的无赖游侠和刀客为主,在荆湖南路,类似的战事和斩获也并不少。

    徐子先想凭此战受更高的封爵之赏,几无可能。

    袭爵,勋,阶的升职是必然之事,如徐子先通过锁厅试,朝廷也会在福建路给他一个起点相当高的官职,而不会如普通的武进士那样,先只能当一个副统制级别的中下层武官。

    更大的可能,是朝廷会赐给徐子先更多的封户。

    徐子先的功劳,距离爵位升等或是世袭罔替还有距离,但未尝没有机会和希望,这也是很多权贵之家重视,或是嫉妒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南安侯府现在有六百户的食实封,这一次大功上去,可能将军勋位会再上一等,散官阶至柱国。

    而封户,最少也要至三千户,一般得宠的皇子,虽无寸功于国,爵位可能是公,也可能是侯爵,但实封上也是一千户到三千户不等,南安侯府只有六百户,是因为头代南安侯荒唐无能,皇子封侯实食封,南安侯府简直少的可怜,可见当初是有多不受宠。

    这一次加到三千户以上,算是把以前朝廷亏欠给南安侯府的封户补齐,弥补当年遗憾,可叫徐子先告慰祖先,同时也能酬功,陈满的判断应是没错。

    但这妇人如何愿接受事实,如果徐子先不退亲,陈徐氏对小妹百般不满意,在她看来当然是自家儿子最好,靖远侯府的家底也比南安侯府厚实的多。

    岂料徐子先对陈满断然拒绝,靖远侯府和陈敬中都成了笑话,这妇人走到哪里都感觉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气的多少天没睡好觉。

    现在陈徐氏深恨徐子先,看到骑着大青马过来的徐子先时,恨不得一个诅咒,叫徐子先从马上摔下来跌死才好。

    “昌文侯也是糊涂了。”陈满在一旁嘀咕道:“徐子先这样的小人,冒起来快,跌倒了也惨,且看他起高楼,再等他楼塌了。”

    陈徐氏听了甚是高兴,不过妇人还是关注聘礼,等看到大队人马跟着徐子先过来,很多人扛挑着各种方箱圆盒的时候,陈徐氏一脸沮丧的转身下楼。什么功劳,崛起,妇人一律不懂,但从眼前丰厚的聘礼来看,南安侯府是和以往决然不同了。

    “天杀的破落户。”陈徐氏恨恨的道:“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不会太久。”陈满赶紧道:“阖城宗室,多站在赵王一边,看他能横行到几时。”

    陈徐氏回过脸来,说道:“你们这些当家主事的男人,光是说话没有动作的?看这小贼得意,我这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得赵王殿下作主。”陈满颇感尴尬,说道:“赵王不下令,谁也没法子。”

    “长久不了,你放心。”陈满道:“赵王若是是真的要对付他,谁也救不了他,齐王也不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昌文陈家

    徐子先连侯府都没有回,安顿了小妹等人之后,直接带着聘礼往昌文侯府去。顶 点 X 23 U S

    他本人和大量的牙将,还有陈佐才,刘益,张虎臣,林存信等着都换下武袍,穿上正式的官袍。

    大队人马之后是大队的挑夫,从南安一路雇着挑到府城来。

    侯府世子的喜事也是轰动了南安,被选中的挑夫都是喜气洋洋,聘礼徐子先没有操心,只是拨付了三万贯钱出来,由李仪等人负责操持。

    八十一个挑夫挑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圆盒,两盒金,两盒银,还有八盒崭新的铜钱,另外就是一些金银首饰,衣料衣物,还有花茶,干果,团圆饼,酒,绸缎等物,等迎娶时,昌文侯府的嫁妆也叫很多人家暗地里议论。

    比家底,现在的南安侯府还是拍马也跟不上昌文侯府,两家的联姻也不是简单的婚事,还涉及到两个家族在军政权力商业上的合作。

    现在昌文侯府与南安那边已经在合作棉花布匹纺织的生意,下一步徐子先还有钱庄银号的生意,码头仓储生意等等,都是可以与昌文侯府合作。

    婚事能成,不光是徐子先在军政上的成就,昌文侯府的陈笃光,陈笃忠等族中的长辈,对徐子先的生意头脑,也是相当的认可与接纳。

    徐子先在南安河与闽江放的几万只鸭子,还有两三千亩陆续开辟出来的菜园,加上大量的生猪,鸡,羊,这些团练的人数已经消耗不掉,府城对这些农产品的需求量很大,预计在这一块上,集团农庄式生产方式节省了不小成本,光是这一块,一年几万贯的收益是有的。

    相比三万贯的聘礼,徐子先也不知道陈笃敬会回什么礼,估计会在聘礼的数倍以上。

    行到三官堂附近时,魏翼骑着一匹枣红马赶过来,他也换了一身举人袍服,喜气洋洋的加入了队伍。

    “可惜子张兄不在。”魏翼一脸遗憾的道:“不然他现在得多高兴。”

    “我们很快能和子张兄见面。”徐子先笑道:“到时候补请他一顿酒便是。”

    魏翼是明年与徐子先一起北上,徐子先是锁厅试考武官,魏翼则是考文官进士。徐子先记得魏翼未能高中,黯然回乡,在下一科再考举人,再赴京考进士,最终任官时大魏已经快亡国了,当然没能做出什么事业来。

    他想了想,说道:“子张兄要和我一起应武官试,燕客你应文进士试。现在你在周报的事太忙,要么你干脆不要北上,在周报多干几年,多攒些声望人脉。要么就把周报的职位给辞了,专心温书,年上到我们出发,还有十来天光景,这时间不要虚掷浪费,再于船上和至京师苦读,我们三人一起赴京,我是想都能风光得意的回来……”

    魏翼看了徐子先一眼,垂下眼皮想了想,说道:“明达你说的对,我还是把周报的事给辞了去吧,那里做的再好,我家里怕也饶不过我。”

    徐子先闻言笑将起来,世家子弟,享受的同时就有责任。

    魏翼的家族也是官绅世家,当然远不及昌文侯府,但世代官绅,家族中每一代总有几个进士,这已经很是了不起了,若是魏翼不能中,怕是最少要考到四十岁,实在没戏了,家里人才会放过他。

    于其耽搁沉浮十几二十年,不如痛下决心,把这个鬼门关给过了,这才是最合适的想法和做法。

    “明达,”魏翼突然道:“你现在真是变了许多。适才那样的话,以前只有子张劝我,要是以前的你,除了愤世嫉俗的话,实在也说不出象样的规劝朋友的话。”

    “朋友之道,当然是扶携并进。”徐子先不正面回答,只道:“闲话不多说,一会儿到了昌文侯府,你可得替我多挡几轮酒。”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魏翼笑着应下来,看看左右,又笑道:“不过明达你是兵强马壮了,看着你身边的诸位,怕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刘益就在徐子先左侧,落后一两步骑着马跟着,硕大的酒糟鼻相当显眼,魏翼当然是有所指而言,众人闻言,都是大笑起来。

    ……

    至昌文侯府,侯府早就得信,正门大开,陈正志一身七品文官的官袍,站在大门口替尊亲长辈亲迎未来的妹婿。

    双方长揖而礼,然后看着挑夫鱼贯而入,再由陈志正将众人引入二门,直到昌文侯府的正堂之下。

    这一次是纳征礼,礼成之后,亲事已定,徐子先看到一袭从二品侯爵袍服的陈笃敬,也看到了脸色微红的陈文?,看着美丽无比的少女脸上似有微醺之态,显然是害羞与欢喜兼有,他心中也是有恍惚之感。

    前世今生,终于得偿所愿。

    当世礼仪,并没有婚前不能见面的道理,在众人纷纷见礼时,陈文?都是大大方方的向徐子先行礼问好。

    请期和亲迎之后,双方才会改口,徐子先称陈笃敬仍为叔父,对陈文?以三妹相称。

    乱哄哄的当口,徐子先忍不住对陈文?小声道:“五年前就盼望的事,今天总算满意了。”

    陈文?面色红的更厉害,也是忍不住白了徐子先一眼。

    徐子先现在可是不蠢,不再是那个键盘低手的恋爱专家,他当然是看的出来,眼前的少女对他的话,十分满意。

    可能每个少女都会患得患失,既欢喜徐子先,也接纳了他,但又希望对方是真心喜爱自己,而不是因为家世和世俗的考量。

    虽然知道事不可免,但陈文?对徐子先的话,应是十分欢喜。

    “必不负君。”当着众人,陈文?怎会说什么过份的话,只是回答之时,声音颤抖,身子也在微微抖着。

    “你们俩过一阵子有的是功夫说话……”陈笃敬的堂弟陈笃光走过来,拉着徐子先走到陈府正堂安知堂的正中阶上,大声道:“各人都过来,认识一下明达。”

    众人俱是从散乱的状态回转过来,众多的眼光看向徐子先。

    魏翼与徐子先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好兄弟处于这么多达官贵人的正中心,不仅如此,还是每人均含笑看向徐子先,眼神不乏好奇,仰慕,甚至是讨好。

    他心生感慨,往后退了两步,心里想着可惜徐应宾看不到,徐子先和徐应宾父子应该是以这件事最为遗憾。

    “这位是陈正心,大理司评事,权知泉州南安县。”

    “陈正谊,左正言,汀州长汀县知县。”

    “陈正宾,符宝郎,澎湖县知县。”

    “陈耀宗,殿中侍御史,建州观军容使。”

    “陈德道,建州州同。”

    “陈笃名,你十一叔,集英殿修撰,这一次从京师请假回福州探亲,正巧遇上了。”

    “陈笃中,东藩上寨知寨,防御使。”

    “陈笃务,左谏议大夫,福建路转运副使。”

    “这位是张子清,日后称二姑父,中书舍人,兴化军宣抚副使。”

    “刘宝瑞,四姑父,中书舍人,邵武军宣抚使。”

    “嗯,这位是李明宇,大姐夫,殿中侍御史,福建路观风使,闽清知县,

    “杨复,二姐夫,兴化军掌书记。”

    徐子先感觉自己脸快笑僵了,点头抱拳不停,几乎比打仗还要累。

    怪不得赵王在自己前世汲汲求陈文?为儿媳,哪怕是陈文?与徐子文夫妻失和,赵王也从未为难过陈文?一星半点,眼前被介绍到的都是近支亲戚,不管是昌文侯陈家的人,还是姻亲,都是相当亲近的关系。

    稍远一些的远宗,还有一些较远的姻亲,今天这种场合都没的机会上前,可能就是在成亲的酒宴上介绍了。

    一旦成婚,昌文侯府掌握的这么庞大的直系官僚势力,不能说为徐子先所用,但最少会是相当大的助力。

    也怪不得这个世家大府,成为福建路排名第一的文官世家!

    朝廷对这样的世家倒不是很忌惮,就算陈家没有封爵,这样的书香世家只要大魏不亡,肯定会有大量的子弟入仕为官,这是显然易见的事。

    江南一带,这种从前朝到本朝的书香世家,一个家族几十个当官的,几百个举人秀才,这是相当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也是徐子先诧异的就是大魏并不强迫文武官员到异地为官,考中进士后当然不会随意让官员挑选职位,很多进士会在京师任半年左右的观风进士,学习诸监,寺,六部,三司,两府的政务推进的过程,了解京师的官场,半年之后,留京的多半是科考排名靠前的,大魏虽努力推行中枢和地方并重的政务制度,但几百上千年的传统难破,仍然是京官为重,朝官以留京为荣。

    新进士留京,一般任从七品,正八品或从八品的职务,如果离京外放,一般来说吏部会将新科进士,不分文武,均放回本路为官,如果本路没有实缺,或是本人自愿,那就会放到外路。

    这是太祖立国之时的理念,本乡本土为官,不存在语言不通,难以施政的弊病。将北方人放到福建,两广,怕是听懂方言都得花半年一年的时间。而百姓不懂雅言,不会说雅言的是多数人,地方官员不懂方言,如何施政亲民,如何判断刑案,料理钱粮,兵谷诸事?

    只有到知府,知军州,或是军都统制,还有安抚使,巡按使,转运使,提刑使等高职时,大魏才一般以外地官员为高职。

    中低官员本土人任职亲民官,可以迅速掌握地方,不太容易被吏员,豪强,宗族所制。中枢施政,容易得到贯彻。

    大魏的财赋,军事,律法,基本上在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能在地方得到有力的推行,和这个政策并非没有关系。

    异地为官之策,起源于汉,原意就是汉的官员自治权力极大,太守为两千石大吏,在地方上掌控军队,行政,司法等诸多权力,能自己征辟官吏,对治下官员和百姓几乎生杀予夺。县令也是有极大的权力,若不加以制约,使外来的强梁官吏与本地豪强对立,而在本地选取官吏,那么很容易造成失控的局面。

    这种地方官员权力太大,造成了东汉的诸侯林立的局面,自东汉之后,中枢逐渐收权,甚至地方官员俱要加中枢官职为荣誉,京官重于地方,地方军,政,财包括司法权逐渐上移,而且官员分别制衡,大魏亦是如此,哪怕贵为一路安抚使,也没有权力任命自己的属官,只能上奏知闻,由天子和两府决断。

    这样的情形下,异地为官的意义并不是很大,就算造就出昌文侯府这样的地方巨族,只要其不掌握军队,哪怕官吏再多,分别制衡,也无法造成地方离心自立的格局。

    当然这是正常的朝纲之下,若是中枢失去力量,地方也能迅速自立,崇德十四年之后,诸路纷纷离心离德,到十七年后,各路已经形同自立,这怕也是大魏太祖想象不到的事。

    其实国政到了崇德十四年之后的情形,就算地方官员异地为官,意义也是不大了。

    陈笃光本人倒是并无实职,只是在侯府帮着陈笃敬料理宗族家务,算是陈笃敬这个族长的副手。

    能接纳徐子先进入昌文侯府,陈笃光等人也是亲赴南安,实地考察了一番。

    得出的结果虽是满意,陈家也不会贸然和南安侯府结亲,一直到徐子先在江滩大胜之后,陈家诸人才真的下定了决心。

    陈家除了寥寥几个任知军寨,防御使的武职官,多半势力还是在文官体系,而且朝廷经制之师的武官,本身掌握的力量得看在军中的声望人脉,文官世家出身的人,想掌握军队就要相对困难的多,就算是武臣世家,掌握禁军,厢军,也得用巧妙的手段,并不能为所欲为。

    而徐子先的团练就不同了,从创建到指挥,全部由徐子先一手操持,团练上下武官,不是由朝廷任命,而是徐子先任命之后向朝廷举荐,所以指挥如意,上下一心。

    这也是团练逐渐收紧的原因所在,毕竟这种地方武装非经制之师,朝廷难制控制,一旦落入世家和宗族豪强之手,很可能会带来不可测的麻烦。

    徐子先是齐王一力支持,且本身是宗室,加上福建驻军太少,防盗太难,开办团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魏中枢实力不足,方有南安团练,并且可想而知的是日后的团练会逐渐放开,不象此前管束的那般严格。

    对昌文侯府来说,自家的文官人脉已经相当充足,虽然家族子弟多半是中下层的官员,但彼此声气相连,对地方政务的控制可以不动声色的完成。

    商业上陈家也是福建路的巨富,仅次于蒲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再有徐子先掌握一支强兵加入,彼此算是合作的关系,昌文陈家在福建路的地位更是不可摇动,连改朝换代都不必担心,这样的地方实力派,新朝也会安抚拉拢,只要选对了,成为千年世家也不足为奇。

    唐开科举之前,很多河北的世家,崔卢王郑之类,都是从先秦两汉就开始经营家族,真的是历经千年不倒,昌文侯府,当然也希望能效法先贤。

    对徐子先来说,与陈家的联姻一方面是感情因素,这个很重要,另一方面是陈家可以在官场人脉和商务上给他不小的助力。

    至于他的南安团练,当然只能为自己所用,绝不会给旁人当打手,这一层意思,他也会与陈笃敬说明,如果真的到了乱世,应该是陈家依附他,而不是他依附于陈家。

    相信真到了那个时候,陈家的人也会明白时势不同带来的变化,现在且不必着急。

    陈笃光一一介绍完毕,徐子先上前与众人再见礼问好,也亏他记性极佳,介绍的那么多人,几乎是顺着方向一个个叫着称呼和尊称行礼过来,众人都有些诧异,一直以为徐子先只是宗室中擅长领兵和练兵的强悍武夫,从身形体态也看的出来,徐子先身上的武人气息相当浓厚,却是没有想到其有这样的一面。

    众人诧异之余,倒是想起徐子先能作文章的事来,一时间有些隔阂的心思,也是抛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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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不断章了,大家周末愉快。

第一百三十八章 问政澎湖

    陈笃光在远处陪陈笃敬站着,陈正志陪着徐子先同众人一一见礼,陈笃光对陈笃敬道:“大兄认的这女婿真是人中龙凤……哦,人家原本就是龙种之后啊。顶 点 X 23 U S”

    “宗室中没出息的也多了。”陈笃敬极为满意,脸上堆满笑容,嘴里却道:“龙生九子,出息不同,明达现在是还不错,不过到底还年轻,要看将来如何再说。”

    陈笃光道:“明达要去京师袭职考试,不知道是否能如意。”

    陈笃敬道:“这事我们担心也没有办法,我昌文陈家可不能将手伸到京师去,京官不易当啊。”

    陈笃光会意,点了点头,不复多言。

    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不可能不将子弟一力努力往京师推。

    若有家族子弟在京任高官,对地方的家族回馈肯定极大,比那些在地方为官的子弟要大的多。

    但近几年来,陈家有意使在京师的家族中人外放,不管是回福建路还是其余各路,但求不留京即可。

    这就是老牌世家对局面的把握和掌控。

    大魏江河日下,京官已经不具优势,而且风险越来越大,朝廷政争逐渐有失控的迹象,为了争权夺利,损伤国家亦在所不惜,留在京中,只会把昌文侯府往浑水里拖。

    族弟陈笃名已经是集英殿修撰,再上就是直学士,可兼某部侍郎,再上便是一部尚书,熬资历也能高职显官,不管是等着熬进观文殿学士,转任尚书,等着进两府,还是外放安抚使都有机会。

    但陈家审时度势,毅然令陈笃名请假回福建,预备在福建呆一两年,看看风色再说。

    虽然官场不进则退,但这个决断族中高层都无人反对,陈笃名自己都欣然就道,很快从京师返回福建。

    京师风气越来越差,内争几近白热化,成为险地是必然之事,有识之士名利心又不是太重的,当然是避之则吉。

    “明达和我们不一样……”陈笃敬道:“我们战战兢兢的事,对他未必是难事。”

    “平安是福。”陈笃光摇头叹息,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

    徐子先一一见礼下来,众人在各处为官的,当然不免邀他将来上门做客。徐子先都是答应下来,至闽清知县李明宇,澎湖知县陈正宾两人面前,两人都是笑着还礼。

    徐子先道:“和李兄上次见面时,却是不曾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

    李明宇笑道:“当时我可是知道,明达其志如何!”

    陈正宾也是笑道:“目光灼灼,盯着三妹看,我就说他不是好人。”

    三人中徐子先年龄最小,陈正宾三十左右,李明宇也二十七八,不过年岁相差都不算太多,又成了亲戚,说话自是随意的多。

    徐子先对陈正宾道:“澎湖地方如何?”

    徐子先是穿越之后才知道大魏在澎湖早就设县,这和他记忆中的情形不同。

    澎湖在福建外岛,距离福建沿岸较远,在二百多年前就是渔民偶然去打渔避风暴的地方,大岛八个,小岛数十人,有一半以上不宜人居。

    到太祖立国之后,决意在澎湖设县,当时不少人觉得无甚意义,后来太祖独排众意,说是澎湖,东藩在手,朝廷经制水师驻防,可防海盗。

    在大魏水师盛时也确是如此,经福建,澎湖,东藩,如一条锁链般将海域牢牢控制,水师主力驻于澎湖,少量水师驻东藩南港,后来水师官兵加上家属,海商,渔民,移居澎湖和东藩的人丁逐渐增多,东藩又设了一个军寨,至此算是完成了福建海防格局。

    到成宗之后,水师废驰,海上五盗兴起,澎湖和东藩常备骚扰,已经成了兵家险地。

    陈正宾苦着脸道:“还不是那样?水师现在只剩下二十来艘战舰,三千余官兵,要护着东藩,澎湖,泉州和福州等处,捉襟见肘,根本防不住海盗。澎湖人口,最多时达五万余人,有县城一,镇三,村三百余,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万余人,且很少海商,多半是渔民和种地的黔首百姓,地方穷困,我的县衙已经快倒塌了,也没有钱来修。”

    “城防如何?”徐子先提醒道:“县衙是小事,澎湖城防是大事。”

    “城防马马虎虎。”陈正宾不晓得为什么徐子先对澎湖这么关注,但他还是很有耐心的道:“澎湖原本是设寨,太祖末改县治,当时开辟四万余亩地,供数千百姓耕作,平时百姓捕鱼种地为生,后大军至,在诸岛烧荒垦田,在澎湖岛修县城,周三里二百一十步,城高三丈三尺三寸,四角楼,两城门,城中百姓现有三千余户,一万二千余人。城墙夯土包砖,当时动员大船二百余艘运送砖石,修的极为牢固,到现在巍然屹立,岛上时多强风,大风至时,村庄百姓得到城里避风……”

    “澎湖特产就是胡麻,绿豆,黄豆,还有山羊?”

    澎湖人种豆,种麻,都是百年以上的传统,奇怪的就是岛民喜欢放羊,可能是地旷人稀的原故,有外地人到澎湖,很是为那些大岛上成群结队的山羊群所惊,据福建路在三十年前的统计,澎湖羊群当在二十万只以上的规模,算是整个南方羊群最密集的地方。

    这也是和当世的饮食习惯有关,富贵人家还是喜食羊肉,不食猪肉,而百姓黔首,才开始接受吃猪肉,也是因为大魏之前,还不知道猪要阉割,不阉割的猪长大了骚气很大,肉难吃的很,也就是最穷的人才能接受这种骚气难闻的肉食。到知道阉割以后,吃猪肉的人群开始逐渐扩大,现在猪肉的地位已经在羊肉之上。

    而公认最美味的肉食,当然还是羊肉,价格也是不菲。

    “对了!”陈正宾笑道:“当然还有鱼!”

    “这是了。”徐子先笑道:“我把鱼给忘了,鱼和羊,凑成一个鲜字……”

    澎湖的渔民极多,有不少泉州和漳州还有福州的渔民也会出深海打鱼,毕竟近海地方船多人多,渔讯就缺乏,没有大股的鱼群,打起来事半功倍。

    还是在几百年前,沿海渔民就常到澎湖打鱼避风,那边的鱼群多,一网下去拖不起来都是常有的事,岛民把打上来的鱼腌制风干,装满整艘船过来贩卖,靠海吃海,不过如是。

    李明宇这时才道:“我现在知道明达为什么成功了,一般的宗室膏粱子弟,哪有闲心问这些军政民生之事!”

    “是的。”陈正宾笑道:“刚刚我还以为是上官在问我的话,弄的我汗都要出来了。”

    也不过三十五六的陈笃中走过来,笑着道:“我都听到了,还奇怪明达怎么不问我们东藩的事情?”

    徐子先先是一揖,然后笑道:“九叔说笑了,我只是听说岐山盗偶然会犯澎湖,这才多问了几句,东藩那边怕是岐山盗过不去……”

    “我们那边有什么?”陈笃中道:“一万多人,分处各处散居,打鱼种田,收些黄豆之类的勉强果腹。只偶然会有海商停泊来补水补食,平时都看不到什么外人,海盗来做甚?要说起来,东藩也有好东西,沙金开采定然会大赚特赚,只是要好手勘探,动员过万人力去修路开矿,朝廷现在哪有这心思?偶得一些,也直接贡到京师去,由水师运送,海盗才不会来抢这么一点可怜的金子。”

    东藩就是后世台湾,大魏朝野称为东藩大岛,大部都是未开发的蕃地,生蕃野人不服王化,很难制服,移居东藩的大魏百姓不过万余人,两千户不到,在南部沿海地方开辟出一些农田村镇,靠打鱼种田为生,出产菲薄,生计很困难。而外来客商,多半是在这里补水或买些黄豆鱼干之类的土产,补充一下食水就走。

    少量的货船会收土著生蕃手里存积的皮货,沙金,岛上由于地广人稀,原始生态保护的好,有大片的鹿群,鹿皮特别受大魏北方的欢迎,一张皮子少说要卖十五贯以上,供不应求,只是生蕃野性难驯,这种生意断断续续,而且也和大魏百姓或官府无关,最少朝廷是不可能从生蕃们手里收到税。

    因为是蛮荒之地,户数丁口极少,所以朝廷在东藩未设县,只立了东藩大寨,有官兵一千余人,设知寨一人防御使一人,陈笃中就是任此职,正六品,职位不低,但毫无疑问是个苦差事。

    “谁叫我是考的武进士?”陈笃中自己嘲笑自己道:“在我们昌文陈家,我可真是个罕见的异类了。”

    “九叔不必如此。”徐子先面色平淡的道:“乱世将至,可能武职比文职要吃香的多,将来大家会有仰仗你的地方。”

    “明达也认为乱世将至?”李明宇道:“现在人心惶惶,难道明达身为宗室,也是一般的想法?”

    “李兄是大才。”徐子先淡淡的道:“从中枢到地方,从朝政到军务,再到财赋,再谈人心,怕是觉得乐观的人,少之又少了。”

    李明宇到底是正牌进士,且在京师做殿中侍御史,经常可见天子,要从感情上来说,读圣贤书又一直在大魏朝堂的人,对天子和大魏岂能没有感情?当然不愿承认。

    但从理智上来说,他又知道徐子先说的是对的,这种矛盾的心理之下,李明宇长叹一声,不复多语了。

    陈正志这时才开口道:“明达你腿上的伤如何了?”

    “皮外伤,早就不碍事了。”徐子先笑道:“多谢大兄惦记。”

    “请进花厅饮酒。”陈正志道:“年后明达要做赴京的准备,来行请期礼时,我们就不要为难他,今天要无醉不归。”

    这当然是个显著的暗号,就是要灌徐子先酒,一院子穿着青色或红色官袍的文武官员,闻言俱是大笑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年拜门

    徐子先在昌文侯府大醉而归,到第二天才醒酒。www.uu234.net

    其后就开始在侯府准备过年的事情,到处粉涮,张灯结彩,裁剪红纸,准备干果点心,擦洗福供等应用的物品,再备办牛羊猪鸡等上贡和过年用的吃食,几天时间,匆匆忙忙的过去。

    新年之夜,徐子先带着秀娘,与小妹三人在家祠祭祀祖先。

    这一次却是比去年要热闹的多,四周灯烛通明,把家祠照映的如同白昼一般,四处都是雪亮通明。

    陈佐才,刘益等人侍立左右,帮着捧爵,徐子先上香,持爵,奠酒,祝祷,小妹与秀娘跟随行礼,只是与男子要分开,站在另外一边。

    高时来与金简等人,换了武官袍服在一边等候站班,以壮声势。

    这一次献祭,却是比徐应宾在时的南安侯府还要热闹出几分。

    待礼仪事毕,小妹却是在父母神牌前上香,合手祝祷。

    未几时,徐子先看到妹妹脸上泪痕显然,知道小妹心事,眼前盛景,又是叫人欣慰,也替亡故父母高兴,侯府有今天,想必徐应宾夫妻理应欣慰和高兴,而叫小妹流泪不甘的,当然是父母年岁其实都不大,徐应宾若活着不过四十来岁,而徐母更是在三十不到就离世了。

    想来也确实叫人感动,徐子先没有上前劝慰,只拉着秀娘到正堂守岁。

    过一阵子小妹收拾好心情走进来,徐子先看看已经拭去泪痕宛若无事的小妹,故意说道:“过了年,小妹就十五了?”

    “是好把亲事定了?”秀娘补了一句,与徐子先配合的极好。

    “嗯,我的意思就是这事。”徐子先神色俨然,摆出长兄的架子,对着小妹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如阿兄这样勇武的,还是俊秀文雅的,又或是精明强干的?总之是得有出息,不能找个没用的二世祖,脾气要好,翁姑的脾气更要好!”

    小妹原本心思沉重,这时却是被徐子先逗的笑起来,她当然不会回答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小妹也不算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后宅之事,现在就归她和秀娘料理,徐子先打算婚后建立内藏库,与团练公费分开,很多钱从内库开销,比如养济院,菜园,放鸭场,猪场等等,那些都是用侯府的钱和地兴办,不必要和公中搅和在一起。

    坊机收入也是归于侯府内库,到时候由陈文?,秀娘,小妹几人,另外会派一些书吏帐房在别院外打下手,徐子先没有强烈的男女之分,认为女人就该深居闺中不理世务,其实妇人精明者不下于男子的,大有人在。而且大魏的传统是成了亲之后的新媳妇当家,世家大族,资产何止亿万,加上诸多的官庄,商行铺子,妇人一样能管的很好,甚至强于男子。

    内库所得,并不完全是在侯府开销,甚至多半会拿出来充实团练,扩大徐子先手中的实力,有实力,才保的住更大的财富,这一点徐子先还是很清楚的。

    求田问舍,将财赋纳入私囊就不肯拿出来,若这般短视,根本成就不了大事。

    只是可惜小妹帮不了几年的手,总归要嫁出去,这倒是叫徐子先有些黯然神伤。

    小妹做事认真,缜密,读书识字,算学这半年来学的也不错,其实很可以和陈文?,秀娘一样,能成为自己的好帮手。

    以小妹这般的能力,见识,加上徐子先收罗招纳的多半是贤才,要说小妹的眼界很高,倒也是没错。

    徐子先也没有门户之见,若小妹喜欢,就算猪倌放牛娃也一样可以,要紧的还是人品,学识,上进心,当然还得兼顾长相,身材。

    和所有的相依为命的兄妹一样,徐子先在小妹面前,颇有长兄为父的感觉。

    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感情上的寄托,眼前的这个女孩,也是徐子先在这世上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是真正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当然不是说信不过秀娘或将要过门来的陈文?,只是从心理上来说,此时此刻,徐子先心目中肯定还是小妹为第一。

    “大兄这么急着赶我出门,我却偏不走。”小妹坐下来,拿了一只梨削皮,说道:“现在侯府不同往日,此前我一直俭省,总要多呆几年享享福才走。”

    徐子先大为心痛,知道小妹故意是岔开话题,心里却是想起此前自己不争气,小妹在家寒苦度日时的情形。

    他点了点头,说道:“也是,三年之内,谁也别想把我妹子领走。最少得过了十八,再考虑将小妹嫁出去。”

    “也可以先订亲。”秀娘对小妹的感情深沉真挚,倒是知道小妹的心思,若有所无的提醒徐子先道:“你俊秀不凡,温文儒雅,脾气很好的朋友,也不是没有,先定下来,过两三年再迎娶,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

    徐子先看到小妹并未出声反驳,隐隐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以小妹的年龄,在后世只是初三的学生,不过也正是情窦初开早恋的年龄,看来女大不中留,徐子先心道,这一次北上,要狠狠敲一敲魏燕客的竹杠。

    至于魏翼本人愿不愿意,这还要多说?

    ……

    新年正旦时,徐子先至赵王府投名刺拜年,赵王当然不传见,在王府大门的接福袋里投了名刺,徐子先就骑马离开。

    新年时春寒料峭,但赵王府门子和牙将的态度更冷,几乎所有人都是冷着脸看着徐子先和他的仪从,根本看不到一丝笑意。

    王府之中的人何等精明,对赵王与徐子先叔侄反目的事心知肚明。

    回想一下,自徐子先半年多前在雅集上昏倒,然后回南安别院休养,至今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从盛夏至新年,似乎也没过去多久,但世间事就是这么玄奇,此前眼巴巴等着徐子文召见,能混进王府雅集里的破落侯府的小世子,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福建路炙手可热的一方掌兵的诸侯大吏?

    并且和赵王顶牛,叔侄失和的迹象,由蒲家这一次的暗中发难,已经相当明显的呈现在福建路文武官员的眼前了。

    有些事是瞒不了人的,那么多的官员是何等精明的角色,赵王如果顾及叔侄之情,或是以宗室大局出发,不管林斗耀怎么想,大都督府两个亲王,正副大都督一起下令开城,凭赵王和齐王在禁军中的威望,最少两个军的禁军和一个军的厢军能迅速出击,战事不起就能发现侯官那边是疑兵之计,江滩之战还没有开打,怕是禁军就已经赶到了。

    这样徐子先立下的功劳是会变小,但武卒不惧战,保住南安,谷口,水品,力量展现,徐子先的作用也大,加上两位亲王的支持,在福建路的格局只会更好,不会变坏。

    赵王的冷意和拖延,明显的被人看出来,徐子先将来在福建路,还有的麻烦。

    以眼下王府下人的态度来说,叔侄之间形同仇敌,也是昭然若揭的事情了。

    徐子先倒是无所谓,在冷眼中将名刺放好,看看赵王府守门人的情形,怕是恨不得将福袋中的名刺拿出来扔掉。

    “真是拿热脸贴冷屁股。”

    陈佐才正旦这天也去拜亲访友去了,反正他在侯府过的年,早晨向徐子先长揖拜年,礼数到了就急匆匆的走了。

    刘益带着一群牙将跟随,各人都穿着正式的品官公服,最少是把场面撑了起来,离开之时,赵王府的牙将因为新年,也都是一身崭新的官袍,两边如斗鸡般的互相瞪眼看着对方,新年之时,居然弄的电光火石,剑拔弩张。

    “何必如此。”徐子先看到刘益两眼血红,似吃人猛虎般的气势要外放出来,赶紧劝阻道:“新年正旦,不值当了。真闹出来,也是叫人看了笑话。”

    刘益缓缓点头,两眼血红之色渐退,看看赵王府,说道:“杀这些废物,如杀鸡屠狗。等有机会,赵王府的牙将,我来杀。”

    徐子先道:“若有这般机会,怕是大魏将亡。”

    “那不管了,能杀个痛快最好。”

    徐子先默然不语,其实赵王也算是安定福州和福建路的基石,当京师沦陷时,赵王府也是统合了福建路的力量来抗敌,可是不管是赵王本人,还是徐子威,都不是统兵打仗的材料。能力低,却嫉贤妒能,凭白消耗了自己这边的力量,最终赵王在建州南安自杀,徐子威,徐子文,包括徐子先等人在闽江边被杀。

    抛去所谓的叔侄血亲的关系不谈,赵王在福建的所为证明完全无用。

    徐子先心中凛然,也是一片冰冷。

    如果自己想救亡图存,乃至掌握福建路的资源为自己所用,进窥浙西,浙东,还有两广,将南方浑然一体,以抗东胡。

    那么赵王就是必须要搬开的绊脚石,在这方面,就算亲人也顾不得了。

    怕是赵王也早就此觉悟,徐子先内心冰冷的想着。

    ……

    第二个赶至的大府当然就是齐王府。

    去赵王府,是怕被人说晚辈不知礼节,赵王也会拿这事出来做文章,徐子先会被堵的没有话可说。

    到齐王府,那就是心甘情愿,心向往之了。

    在王府正门一投名刺,齐王便是立刻传见,在诸多骑马投帖或是上门拜年的宾客们羡慕的眼神中,徐子先带着刘益等人,从齐王府的侧门而入。

    也是有不少人认出来徐子先,对齐王的这一番礼遇,并不感觉奇怪。

第一百四十章 邸抄

    齐王今天穿着的是四团龙浅黄色的亲王公服,头顶戴展脚幞头,亲王尊贵,仪制止在宰相之下,齐王平时穿浅色武袍,有时候干脆就是旧军袍穿在身上,如果不是仪表出色,风采过人,怕是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寻常的老军汉。www.uu234.net

    今天这一身袍服穿着,加上象牙角袍带,金鱼袋,幞头中间的深碧色的玉饰,亲王尊贵,王袍华美,也是将亲王仪态显露无余。

    “见过殿下。”

    徐子先将两手平举到额,然后长揖而拜,这就是深揖,不管是官场身份还是从子侄拜年的角度,行这般深揖都是应该的。

    本朝不兴跪拜之礼,只有新年正旦和大朝会时,群臣才会行叩拜礼见君主。

    平时两府宰相至,天子要起身迎接,两府宰执也不过就是对天子长揖就算行礼,然后坐而论道,侃侃而谈。

    小臣见大臣,除非是微末小吏见宰执,不然也没有行跪拜礼的道理。就算是微末小吏,稍微有点城府心机,讲究点形象的宰执,也不会要求小吏对自己叩头。

    “明达少礼。”齐王也是抱拳还礼,算是还了一个半揖。

    “新年正旦,”徐子先道:“殿下不忙么?”

    “多半是来飞书投拜帖的,也没指望我见。”齐王也是笑道:“祭祀祖先,家宴,守岁,我这把老骨头折腾的够呛,今天任谁来也不见,就是在府里休息,反而是闲的慌。正好,昨天最后一封邸抄送过来,明达你来了,我叫你进来看一看。”

    齐王看起来心绪颇佳,徐子先叫刘益等人在外等着,自有王府的人安排他们去休息,点心茶水也必不可少,不必徐子先挂心。

    齐王引着徐子先从明廊之下穿行而过,至内宅书房之中坐下,也不叫侍女奉茶上点心,直接就拿出一份邸抄,递给徐子先。

    徐子先略略一看,便是有些吃惊。

    东海王王直果然是自请内附投降了,朝廷为此会议了七次,两府,三司,六部,诸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端明观文等诸殿直学士,御史中丞并左右副中丞等高官,学士,在朝京卿中有份量的,都是到政事堂参加了会议。

    天子在温室殿等消息,一直到最后一次会议结束,宫门已闭,朝官们议论争执的厉害。

    右相徐夏商老迈,眼看就要告老还乡,在这件事上没有坚定的立场,其一脉官员也多半是如此。

    本朝商议大政,基本上已经形成了党争格局。

    左相韩钟则是坚决反对,理由当然是海盗根本靠不住,朝廷接纳王直内附,等若变在肘腋,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直再反,到时候反而会更加混乱。

    不如将其拒之门外,维持现在的格局较好。

    枢密院使张广恩支持韩钟,两位副使则站在大参刘知远身后,替刘知远摇旗呐喊。

    因为王直未曾内附,又占据京畿之外的渤海外岛,威胁京畿,山东东路登州和莱州俱受威胁,朝廷为了防患王直,最少布置了十几个军的禁军和厢军。

    如果能把这股力量放在燕山防线一带,最少东胡破口就没有那么容易,也能节省下建造水师的费用。

    经过三十年的废驰,朝廷现在想重建水师也是难事。

    一艘宝船级排水千吨的超大战舰,费钱最少五十万贯,就算中型的四百到五百吨的中军战舰,最少也得三十万贯一艘。

    至于大型福船,从建船到装配石弩,床弩,加上随船人员,一艘最少也在十五万贯左右。

    北方和南方的海防,没有过百艘大型战舰,根本就照顾不来。

    也就是说,朝廷要痛下决心重整水师,费用在千万贯以上,还得最少三五年的时间。

    对急功近利,恨不得明天就歼灭东胡,消灭北虏,西羌的天子来说,这么久的时间,千万贯的钱财扔在海里,防的不过是几股没有天下之志的海盗,天子的取舍还用多想?

    关键还是朝廷钱财不凑手。

    一年一亿贯的收入,六千万到七千万用来养兵,一千万供养皇室和天子,也包括郎卫的费用。

    剩下的是用来养宗室,百官,公务和公益开销等等。

    朝廷已经把公益开销砍了九成以上,至崇德十四年,朝廷没有赈济过一次灾民,没有修过一条官道,修过一座桥,当然也没有治理过黄河等水患。

    每年朝廷都有几百万乃至上千万贯以上的缺口,每年天子都被迫拿出内库私财来弥补一部份,或是退还对皇室的拨款。

    国势如此,哪能再复大兴水师?

    这个当口,王直向以忠忱出名,在海上五盗中是有名的异类,招抚他,有什么错?

    整个国家在亡国的道路上奔驰着,高官显禄们考虑的是自己的权位,对任何威胁到权位的事情都是坚持反对的态度……韩钟之所以激烈反对,原因当然不是信不过王直,或是真的感觉有隐患,王直忠直是出了名的,朝廷也向来打算招抚他,在海上五盗中招来一个有实力的,最少对北方海域的太平是件好事。

    其余四次,有的核心利益在倭国,有的是在东洋吕宋,也有在西洋渤泥国和林芳国等诸国,只有蒲行风活动的主要区域是在广州外海,有时候也至福建,近半年来,由于王直打算受抚招降,与四大盗在海上会面,坦言将为朝廷海外柱石,诸盗若不服,王直将与诸盗在海上交战。

    王直的战舰最为精良,且在倭国的南海王康天祈与王直交情莫逆,其余三盗为了诸盗间的和睦,也表示了对王直的支持,这也是近半年来福建两广至京师海面平静,诸盗很少大规模骚扰劫掠的最重要的原因所在。

    若能正式招抚王直,于国事大有益处,这事也成了左相与刘知远的角力,连续七场大议政,双方各执一词,最终还是形成了模棱两可的决议,还好,天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朝官一致认为不能招抚,此事当然罢议,而只要有不少官员表示支持,天子就能居中表态。

    最终在宣室殿的天子下诏,准王直归附,授左卫上将军,静海军节度使,诏旨一下,左相气的闭门不出,但毕竟经翰林学士草诏,中书舍人附署,由政事堂用印,诏旨颁于天下。

    邸抄至福建路时,经过四百里加急送达,这事也是过去近十天了。

    “明达你怎么看?”

    齐王道:“王直内附,并且将在年后入京师朝觐天子……”

    “这么说京师倒是风云季会了。”徐子先笑道:“自宣宗之后,节度使不实授,只是虚衔,王直的节度使,当然不是虚职?”

    “允其保留部曲,并且收东海行船商税以供部曲,朝廷一年拨钱二十万贯,粮二十万石,这样王直的一万四千多部下并舰队,可以为朝廷所用。”

    “王直素来忠直,这倒也是好事。”

    “明达真的这样认为?”齐王看向徐子先,说道:“在我面前,可以说实话。”

    徐子先并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接口道:“朝争复杂,王直这种大海盗虽然狡猾,凶残,勇武兼备。但他的心机智慧,在朝廷的诸公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我是害怕朝中诸公,借着此人继续政争,有施压的,有刁难的,也有支持的。其间一旦出现什么变化,王直都是首当其冲,他这个静海军节度使,不好干。”

    “是了,是这个道理。”齐王吁一口气,看着徐子先道:“若是明达你身处王直那样的位置,你会怎么选?”

    齐王见徐子先有些犹豫迟疑,便鼓励道:“不妨事,有什么话直说,咱们之间就不要闹那些虚文了。”

    徐子先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一则齐王于他是有扶植重用之恩,两人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交都相当默契,可以信任彼此。二来齐王等若问他之志,如果自己胆怯畏惧,齐王会怎么想,将来若有请齐王支持之事,到时候反而是不好开口说话。

    当下徐子先道:“若我是王直,占据东海一带外海,在海上清剿小股不听令的海盗,对商船征税获取稳固的收益,在沿海江南两浙并我福建一路找大商人合作,进行走私贸易,这样财源充裕。其于平岛驻节,地方狭小无法耕作,原是渤海国的养马地,岛上盛产良马,其水师根本用不着。若是我,择一大岛,屯田养兵,以充裕财力打造精兵,静待时变……”

    就算是和齐王交谈,徐子先感觉说到这里也是差不多了,他顿了顿,说道:“以我的见解,能想到这些,我觉得王直不可能想不到……”

    “是的,是的。”齐王对徐子先的回答感觉十分满意,频频点头,说道:“明达你的办法,以王直的地位,才是正办。但你忽略了一点,王直的年龄。”

    徐子先恍然大捂,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王直已经年过六十,常年在海上漂泊,居于定所,对身体的损伤很大。就算是传闻中的武道高手,青壮年时期强身健体,到了这个年龄,衰朽也是不可避免了。

    最关键的是王直无子,其妻妾十余人,替王直生了十来个女儿,硬是一个儿子没生出来。妇人再多,生男生女却不是女人的事,而是出自男人,王直的基因里可能生女儿的成份多,对王直本人来说真是一个悲剧。

    而王直老当益壮,前年时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出来,简直是爱若珍宝。

    但王直是不可能将基业交给这个小孩,不仅不能交,还要想办法使这个小儿子得到保障,以免自己身后,这个爱子会有不测之祸。

    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王直死时,怕是这小孩都不满十岁,这个年纪想当一方海上霸主,得到群盗承认和部下拥护,怎么可能?

    如果王直这么做,不是爱子,而是害子了,就怕哪一天晚上,这小孩会在船上不慎落水,月黑星高,海涛汹涌,连救都没法救。

    这种事不是可能会发生,而是几乎必定会发生。

    王直爱子心切,急于内附,获得朝廷的官职和承认,原因就是在于此了。

    若是十几年前王直有子,其肯定有不一样的选择,这么看来,王直的所谓忠义,当然可以大打问号,群盗同意他内附,并且多有支持的,估计也是因为王直的这个苦衷,可以得到多数人的谅解。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拜年

    “明达,世事洞明也是相当难得的事。www.uu234.net”齐王将邸抄拿回来,看了几眼,放在案上,转头对徐子先道:“这件事,怕是寻常的官员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你能看的出来,并且说出刚刚那番话来,令人欣慰。说句叫你恼的话,怕是你父亲当年,也远不及你了。”

    事涉先君,徐子先站起身来听,待齐王说完之后,徐子先方道:“就算我小有成就,亦是先父教导之功啊。”

    “也是,也是。”齐王道:“你上京之时,可能与王直前后时间入朝,这件事与我们福建关系不大,反而有益。若不是王直急着内附,严厉约束群盗不得滋事,以免给人口实,怕是岐山的陈于泰在上一次蒲家攻南安时,就不会是虚张声势了。就算如此,南安之事上报朝廷之后,虽然众人知道不关岐山盗和五大盗的事,王直内附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麻烦,朝廷七次讨论争议时,南安江滩之战也被朝官拿出来当反对的证据。你到京之后,这多少可能会是个麻烦,到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

    齐王最终道:“林斗耀同你过不去,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左相未必事事支持,到京之后,且看风色,如果左相召见你,不妨虚与委蛇一番。明达你在福建路是有根底了,但在朝廷来说,却差的远了。”

    这一番话倒是好意,也是劝徐子先不要对左相韩钟有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免得韩钟释放善意时,直接拒绝。

    秉国的相国和林斗耀这个安抚使在权势上是两回事,韩钟执意要做的事,天子未必能拦的住,韩钟不想天子做的事,哪怕有枢密副使加大参刘知远的鼎力支持,王直内附还是经过七次讨论,最终韩钟实在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这才勉强通过。

    若是徐子先年轻气盛,因为林斗耀是韩钟的党羽,当面冲撞韩钟,哪怕是右相和齐王支持,后果也是不堪预料。

    “我省得了。”徐子先毕恭毕敬的躬身一礼,心中对眼前这位亲王尊长,充满了感激之情。

    不论如何,齐王的提携照顾,真是不遗余力,自己将来若是能有所进益,必然要对齐王和他的后人所有回报。

    只是徐子先隐隐记得,齐王逝世似乎就是在这一年,也是崇德十四年标志性的事件之一。在崇德十四年,诸多大事发生,在福建路最大的事就是齐王突然离世,福建路失了定海神针,自此之后,赵王一家独大,后来挤走林斗耀,更换制置使和转运使,诸使都雌伏于赵王麾下,主要就是来自崇德十四年的这一场变故。

    除了齐王逝世,还有徐子文迎娶陈文?之事。

    赵王的权势加上昌文侯府庞大的文官体系,威力尽显,打十四年之后,赵王在福建路等于是实封临土的藩王,军政司法诸多大权在手,其辛苦了十余年,终于得偿所愿。

    然后就是十四年北伐的惨败,天子威望尽失,其后几年东胡又有两次入侵,北方彻底残败,天下人有迁都至江陵的打算。

    徐子威在京师任羽林郎卫,后任期门令,郎中令,成为带御器械的近侍武官之首,然后被赐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率千余郎官卫士先至江陵,自此迁都之事成为朝野瞩目的大事。

    但天子顾此失彼,犹豫不断,主要是害怕承担失掉大魏北方国土的恶名,结果被流贼革里眼,马回回合力打穿了河南路与山东东路,断绝退路,与此同时东胡破口再入,北方禁军几乎全军覆没,京师不保,大魏就此灭亡。

    江陵的朝官却并没有拥立赵王一脉,而是拥立在明州的晋王一系,徐子威率百余人仓皇出海,逃回福建,然后就是赵王在福建动员,自称监国亲王,但所号令的也就是福建一路,其余各路俱不承认赵王之命,各路混乱,各自为政,被东胡一一击破。

    崇德十四年……徐子先心生警惕,他却没有什么时间来感慨,想了一想,临告别之时特意对齐王道:“殿下一定要调理好身体,福建路一日离不得殿下。”

    “我平素还是很注重养生。”齐王笑道:“饮食清淡,骑马射箭,起居有常,王府的医者都说我身子康健,等于百姓四十不到的身子,我想,总能再撑十年八年,明达可放心矣。”

    “是的,殿下惜福养生,我辈就真的能放心了。”徐子先哪能真的放心?但此时也是多说无益,只能等从京师回来之后,多关注此事了。

    ……

    从齐王府出来,城中诸多权贵之门,徐子先一律不去,只是派了人去郑里奇,杨世伟,萧赞等官员的府邸门前投名刺拜年。

    以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对郑里奇等人来说,成为正式的盟友还差点火侯,要是徐子先委屈自己,以晚辈,部属的身份去拜见,见面之后反而尴尬。

    不如省点事,反正名刺到了,礼数也就到了。

    至于林斗耀,韩炳中等人,干脆就是连名刺也是省了,相看两厌,彼此成仇,名刺一个也是十几文钱,能省则省。

    至于昌文侯府,却是定了初三那天上门请期,完成婚礼六步中的第五步。

    请期之后,就等着亲迎就可以了。

    婚期来说,陈正志已经透露出,陈笃敬是希望定在夏初时节,婚事定下来之后,陈笃敬反而不是很急着叫小女儿出门。

    陈笃敬三个女儿,陈文?最为聪明,也最得陈笃敬的喜爱,陈家联姻,其实京师,外路的权贵多有求亲的,但陈笃敬一律拒绝,只寻福建本路的英才而嫁之。

    而且也多半是挑选文官中读书有成的少年进士,本朝重文章,少年进士原本就吃香的很。京师每次大比之年,榜单一下,就有一桩趣事名为榜下捉婿。

    就是京师的权贵富户之家,到了下榜那天,按名单捉拿进士,如果是年龄品貌相当的,又未成亲者,逮过去就直接强行拜堂成亲。

    当然,说强也不是真的用强,一般榜下捉婿的非富即贵,捉的新科进士一般也是二十来岁,未曾婚娶的青年俊彦,对豪强富户来说,能有一个进士女婿,是大有荣光,对家族未来也大有好处的事。

    对新科进士来说,刚刚中进士,富而且贵的丈人得为助力,又有娇妻可得,也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也就是半推半就了。

    当然也有成了亲的,或是抢过去相不中新娘,或是女子看不中男子的,一般也就客客气气的送出去,当然要送一些压惊的礼物。

    大魏二百多年以来,榜下捉婿一直是一桩传统,可以看的出来,民间还是以读书为重,这也是华夏千年以下的传统了。

    昌文侯府原本就是文官家世,陈笃敬又疼爱女儿,不忍远嫁,长女和次女都是嫁的福建路的青年进士,李明宇和杨复两人都是上一科的进士,中进士时俱年不满二十,标准的青年才俊。

    与徐子先的婚事,则是昌文侯府与南安侯府的强强联合,意义非凡,陈文?出嫁后,多半要离开府城去南安居住,陈笃敬自然是舍不得。

    请期之前,徐子先就派了金简等人去昌文侯府送了名刺和四样礼物拜年,陈笃敬没有接见,陈正志见了金简等人,客套寒暄了几句后,封了节赏,也还赠了四色礼品。

    至于到南安侯府拜年送礼的人,当然也是远远超过往年。

    很多八杆子打不着的宗室远亲,宗室街上的各家公侯府邸,包括齐王在内都送了礼物,投了名刺来拜年。

    官员之中,郑里奇杨世伟,包括侯官县张天胜等人,只要与南安有关的官员,或是对徐子先较为欣赏的,高层当然只送名刺过来,中下层的官员,有不少是亲自过来。

    徐子先只见了张天胜,当然杨复,李明宇和诸多陈家一脉的官员前来时,徐子先多半都是亲自见面。

    初一,初二两天,福州府城都是在这种忙碌中度过,只欢了各家的小孩子们,到处都是孩童们燃放爆竹的声响,欢笑声,吵闹声,简直是昼夜不停。

    持大红拜帖的人群为最多,到处飞奔投递,文征明曾有诗描述过这样的场面:不求见面惟投谒,名纸朝来满蔽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

    寥寥数语,也是描述出时代的一景。

    名刺之投,不怕虚,只怕礼数不到,一家不至,可能人情不至,就是得罪了人。

    象林斗耀的府邸,福袋一天要换好几个,名刺肯定过千。

    有不少远处的比如汀州的知县,要提前几天到府城这边来,初一天一亮就上门拜谒,哪怕不被接见,最少是心意要到。

    别人都来,你不来,这就是态度问题了。

    如徐子先这样,不仅不上门,连名刺也不投的刺头,估计全福建也就是只徐子先一人敢于公然挑战林斗耀的权威。

    徐子先这样做,反而更坐实了他牢不可破的地位。

    林斗耀肯定想把徐子先拿开,但实打实的战功之下,短时间内林斗耀有什么办法?

    况且南安团练是徐子先一手创立,谁能去接手?惹出兵变乱子,林斗耀怎么对上解释,福州城里还有赵王,朝中有右相,林斗耀接见宾客时,如果有人提起南安侯府,也就惟有苦笑,假装大度而已。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用间

    到初二这天,来拜门的宾客渐少,徐子先换了便袍,带着小妹,秀娘,一起出门去光禄坊的保福寺上香。m.www.uu234.net

    这也是福州传统,光禄坊,衣锦坊,文儒坊等三坊,这是福州城自东晋时就形成的达官贵人与寺庙密集的繁荣坊市,还有郎官巷,塔巷等七巷,则是寺庙,民居,商行聚集最多的地方。

    整个府城,不算附郭的各镇,人口在四十万人左右,如果把诸镇算上,福州近郊和城中的居民超过百万人,在当世大魏,这般人烟稠密,商业繁荣的城市,也就是京师,江陵,平江也就是苏州,还有杭州,福州,等寥寥几个城市而已。

    泉州也相当繁荣发达,还有广州亦是,不过比上述这些,还是稍逊一筹。

    街面上也是摩肩擦踵人流甚密,好在徐子先带着金简等一队人,将人群稍稍隔开,人群中徐子先和小妹,秀娘穿着虽不华贵,但一看就知道是权贵人家出游,普通的百姓也不会故意往他们身边挤。

    魏翼早早赶了来和徐子先一并出行,徐行伟在时,三人经常一并在府城游逛,几年前都不算得意的三个少年,匆匆数年时间之后,际遇已经与当年完全不同。

    魏翼自然是徐子先叫过来的,小妹虽未明言,对魏翼还是中意的,魏翼官绅世家,家世完全配的过,而且本人生的很是俊美,品性也是靠的住,难得的是性格温和,身上丈夫气不那么充足,魏家二老脾气秉性也好,可以不必担心小妹嫁过去会受气。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魏老二比徐子先还大几个月,比小妹大了五岁,年岁相差较大一些,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子先既然有了决断,又将和魏翼一直北上京师,在此期间,当然是要叫他和小妹多了解接触为好。

    可能小妹心有所感,脸色微红,不过还是落落大方,近几个月来小妹和秀娘在别院后宅主持家计,经常接见来报帐的吏员和安排家事,算是锻炼的相当不错,大家族掌事的小姐,一般来说也都是如小妹这样,落落大方,并不会学那些小儿女羞涩之态。

    魏翼就不行了,刻意表现,侃侃而谈,几乎没有闭嘴的时候,秀娘时不时的向徐子先递个眼色,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刻徐子先倒是有一种错觉,似乎是在后世时,和死党,女友一起逛街,只是满街的衣冠博带,士女鲜花,一看如在古人字画之中,只是所有人都是那么鲜明生动,一时间,这种念头又是变得模糊了。

    蒲家就在衣锦坊里,从保福寺上香出来,挤出稠密拥挤的人头,徐子先特意绕道经过蒲家。

    高门大户的蒲家相当显眼,整条街都几乎被蒲家一家给占用了,百年时间,蒲家陆续买入四周的房舍,打通拆除改建,这年头可没有城管规划什么的,只要有钱,可以买的下来,蒲家把福州全买下来也不会有人阻止。

    整条街格局上还是白墙黑瓦的中式建筑风格,可也有天方国的洋葱头建筑,徐子先知道那是蒲家的内寺,蒲家人和外来的天方色目商人,经常聚集在内寺朝拜。

    因为是外来人,蒲家的人和色目商人也不过节,福州全城的商行,包括那些小饭馆都关门歇业,只有蒲家商行的总号,距此不远,可以看到大门洞开,照常做买卖,有一些色目商人,在商行和蒲家附近游荡,长袍白衣,相当显眼。

    “没甚异动。”魏翼和小妹在一旁说话,秀娘找一个算命先生算命,估计是要算子嗣之事,徐子先盛壮之年,几个月下来秀娘肚皮没动静,她也是有些着急了。

    金简这时方凑过来,对徐子先道:“刘三,王耀他们几个,两人一班,四个时辰一换班,蒲家这边还是没甚动静。”

    “一点儿异样也没有?”

    “算是有点愁云惨雾吧。”金简咧嘴一笑,说道:“我问了附近一些住户,往年这时候,色目商人的数量要多出三成到四成,蒲家没护住南安渡口,团练捐后,其声望开始下跌。到江滩一战后,谁都知道是蒲家搞的鬼,据住户说,蒲家家主连续处置了多名族人,半夜还有打板子鬼哭狼嚎的声响。从其家的钱庄,这半个月,连续运出最少几十万贯钱,估计是往京师运送,应该是去打点朝中权贵。不然的话,风闻奏事,将蒲家这事点出来,他们损失的可不止这么一点。”

    “你的意思是,来蒲家安顿的色目商人变少了?”

    “是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金简道:“减少三成,多留在南安,或是往泉州,漳州去了。以前色目商人认为蒲家在大魏吃的开,没有人敢惹,有事无事都喜欢往蒲家这边凑。这一来,蒲寿高的威望是跌下去不少,短时间内怕是扳不回来。再加上要在京师和府城运作花钱,这一次蒲家损失不小。”

    “还有。”金简又接着道:“我数了一下蒲家商行车队,又问了漳州,泉州港口转运司的官员,近来蒲家船只进出港口也并无变化,若是其暗中抽调牙将,聚集人手,多半会有些变化。看来,江滩一战后,蒲家损失很重,蒲寿高看来是没有心气再折腾了。”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有使费,找孔玄平报销,我会写条、子给他,同时对你和你麾下弟兄,都有加赏。”

    徐子先对金简的能力相当信任,另外忠诚上也不必多悬心,金简的家人和其部下,不管是武卒还是牙将,家属都在南安,各人都融入在南安这个体系内。

    如果说被人抓住了,拿严刑逼供,或是生死大关威胁,徐子先都不会责怪这些部下。没有道理认为每个人都能受得了酷刑,或是被生死威胁时能置之度外。

    但只要平时办事认真,不会与敌人勾接出卖自己,这就算信的过的部下了。

    如果能拒绝利诱,没有异样心思,一心替自己效力,当然就算是可以信赖倚重的心腹。

    因为担心蒲家下一步的举措,徐子先在多日前就暗中吩咐金简挑选精明强干的武卒和牙将,轮班在蒲家外监视。

    这种办法当然很笨,但徐子先的消息来源,高层的是齐王的私信,就算是陈笃敬,给他的消息也只能是官场上流传的东西。

    蒲家上一次动手,几乎人尽皆知,主要是蒲寿高太过自负,以为可以轻松拿下南安团练。

    就算这样,也是最后几天方流出消息。

    如果蒲寿高再度动手,肯定会偃旗息鼓,小心行事,以求突然袭击之后完成破袭的目标。

    这等事,除了与蒲家合作的少数高层,不会再流露出小道消息来了。

    现在除了盯着蒲家,看看有没有异常,徐子先又能怎么办?

    情报收集,不管在任何哪个时代都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收集对自己一方的情报,不管有利或是不利的一面,都可以叫人权衡利弊,决断时可以有的话矢,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并不是废话。

    而收集情报的同时,山川地理图形,地方人文,地方军力布置,官员的官声,地方民气如何,富裕或贫困,驻军将领的经历,能力,练兵的手段,能力,是不是得军心,军队的装备,人数,士气,来源,都是收集的一部份。

    至于行刺,投毒,造谣,也属于特务战的一部份,其实也是古以有之。

    当然,这只是小道,古往今来最成功的例子,毫无疑问就是秦对廉颇的攻讦,导致赵国临阵换将,但公平来说,赵括上任时间不长,举措并无失当,赵军之败还是后勤和实力不如人,就算廉颇犹在,仍然是有败无胜,只是换将之后,加速了这个过程。

    如果说长平之战,用间还是小道,秦人以造谣生事暗害李牧,才是真正加速了赵国的灭亡。

    李牧在,秦军想顺利攻下赵境,也几无可能。

    所以徐子先对用间,情报,特务等手段,认为是正规战事的延伸,有必要重视起来。

    金简是徐子先准备任用的特务战和情报机构的头目人选,暗巷刺杀何揖唐,金简等三人表现出色。

    北上与吴时中至京师,来回表现都相当出色,吴时中返回南安后,对金简颇多夸赞之语。

    平时在武卒营,牙将队伍中,金简也是以眼力活,擅长决断,精明强干闻名。

    岐山盗来犯的河口之战,金简的侦视,传递情报,也是相当的聪明和高效。

    人尽其用,金简在战阵上未必强过一个普通的武官,在特务和情报之事上,应该会有叫徐子先相当满意的表现。

    就以眼前的事来说,知道侦视蒲家,这人人都可以做到。点算蒲家来往客人数字,商行车队,并港口船只。

    这些事,徐子先也没有想到,而金简却是做到了。

    “等从京师回来。”徐子先有所决断,也就不再犹豫了,接着道:“新成立个都,就叫司闻都,你来当都头,人手上面,我和你一起挑人,名单你来拟。忠诚可靠为第一,其次是相貌,不要奇特的,要人堆里不显眼的那种,高矮胖瘦都要适中,不好看,也不能难看。再次是要识文墨,不能书写情报终归无用,还要学画图。再次是武艺,但不是阵战搏杀之法,要暗杀,格斗,攀爬,要学会隐藏,学各地的方言,雅言正音是第一步……暂且就是这些,你现在可以先想人选,想到的,带到京师历练,等我们自京师回来之后,再来决断。”

    金简一直没出声,一直到徐子先话头说完,他才很沉稳的点点头,说道:“世子放心,这几天内,我先挑一些人,列成名单给你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爱花人

    金简原本就识一些字,这半年来一直读书不停,徐子先其实是把少年牙将当预备军官来培养,除了习武之外就得读书,读史书,兵书,学金鼓排阵等战阵之术。

    特别是张虎臣等人加入之后,将门世家出身的武官,也被任为教官,分别轮值来教导这些少年牙将。

    时间久了,金简等人读书识字,已经进了门槛,有多大成就,就得看自己是不是有心向学。

    至于普通武卒,只能在其中挑选一些原本就有基础的,逐渐帮助成长。

    说是把一千六百武卒全部教成读书识字的军官,现在还没有这种力量,但办短期的识字班,由徐子先亲自讲解,把忠孝义信大道配合史学和兵法来讲学教习,这还是相当重要的事,也是未来必须要做的要紧大事。

    “记得要外松内紧。”徐子先看魏翼和小妹走过来,不便和金简多说,这等特务之事,传扬开来对自己的形象不太好。当下小声道:“不要露出痕迹,蒲家可不是死蛇,更不要谈死而不僵,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们现在更不要去拔草惊蛇。蒲家必然还会来谋我,你要安排人手轮值,我会告诉李长史,有什么动向,可以用陆路塘马,飞驰至京师来报我。”

    如果说徐子先北上京师,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当然就是南安团练和别院的安危。

    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蒲家这一次攻打不成,反送了一千多首级和两千俘虏的大功劳给徐子先,假充海盗只是欺上瞒下,有心人都知道是蒲家的手脚。

    蒲寿高如果不疯,这段时间应当不会有什么举措,金简盯着商行车队还有海船,这就很对路子,蒲家要调集人手,离不开车队和港口的船只。

    如果蒲寿高横下一条心,凭蒲家的财力,还有荆湖等地的乱状,再召几千流匪过来是相当轻松的事,但这一次蒲家应当不会依靠流匪之力,事实证明流匪再怎么悍勇也不是经制之师的对手。

    蒲家要再动手,一定会动员蒲家正式牙将的力量,还得加上正经的海盗。

    和人们的想象不同,海上五盗都是多则拥众数万人,少则过万人的大势力,并且在陆上有地盘,平时也会练兵,海战激烈,个人武勇并没有太大用处,也得用战阵之法才能获胜。

    海盗对禁军交战当然还是有劣势,但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厢军就不是海盗的对手。

    以数千牙将,海盗,再有数千外路匪徒,集结这么多的人马,蒲家也很难瞒天过海,唯一的办法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表面以外来群盗动手,内里用自家的牙将与海盗自海上来,直入闽江,这样就很难防范了。

    唯今之计,武卒在年后会重新归队训练,日常巡逻,戒备,不可放松。

    而且要放人手盯着蒲家,一旦有警可以及时做好准备。

    当然徐子先也不相信蒲寿高会在这时发疯,福建路和朝廷都会盯着蒲家,真的惹怒了福建路官员和朝廷中枢,蒲家经营多年的关系也护不住这个外来的色目家族,小心要被连根拔起。

    这也是徐子先敢在此时去京师的原因所在,大乱方止,双方都会进入一个间歇期,只是徐子先和蒲寿高心里都明白,双方结下了不可开解的死仇,迟早还会再战一场。

    “请期礼准备好了没有?”魏翼这时走过来,问徐子先。

    “彩礼才是大头。”徐子先笑道:“三万贯都花出去了,请期上门,随意拎几个礼盒好了。”

    “我听小妹说。”魏翼道:“陈三小姐喜欢兰花,你要不要买几盆,到时候带上门去?”

    “那当然要。”徐子先道:“难为你们有心,居然能想到这里去。”

    他随口一句,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反而都是红了脸,秀娘站在一旁,抿嘴笑起来。

    ……

    请期这一天人更多,新年之时,各衙门都不理事,只有少数的值班吏员,多半的官员都忙着走亲会友,在昌文侯府里,几乎是比街面上还要热闹,差不多快人挤人了。

    饶是徐子先记忆力颇佳,一时也是记不得这么多官员,不过今天的人多半是陈家的外围,而且是佐杂和低品官员为主,记不记得,也不是很打紧。

    开宴之前,徐子先要和陈笃中,陈正宾商量事,请陈正志找一个安静地方,陈正志笑着将他们引入杏园。

    杏园朴实无华,但胜在花木颇盛,虽然是冬天,福州今年还没有落雪,杏树的叶子落光了,并没有扫,铺在地面上厚厚一层,其余的一些花木,比如月季,居然还有花朵开放。

    走在这样的地方,脚踩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人的心境反而是宁静了很多。

    在一处花房外,徐子先看到了正带着几个丫鬟安顿兰花的陈文?。

    相比此前,陈文?毕竟还是害羞的多,两人在上次见面坦露心曲,徐子先更自然了,陈文?一见他便是红了脸。

    “三妹喜欢各种花木。”陈正志笑着道:“今天你送来的兰花,她可喜欢的紧。”

    “你喜欢就好。”徐子先笑着对陈文?道:“等我从京师回来,多带些北地的花木,先放到别院,等你过去打理……”

    “羞不羞?”陈正志看到小妹羞不可抑的样子,出来转圆道:“你不是要和九叔,十二哥谈正事?”

    陈笃中在上一辈排行老九,年岁不大,陈正宾排十二,也比陈正志大不到十岁,算是昌文侯府中的中生代,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两人并没有凑过来,只是站着远远的看这边笑,徐子先也不好多耽搁,况且当着大舅哥的面撩妹,心里也没那么放的开。

    陈文?只羞了一小会儿,就惦记花木的事,向着徐子先小声道:“北方牡丹花好,记得多带几盆回来。”

    “放心。”徐子先笑嘻嘻的应一声,心里却是把这事当正事给记下来……

    徐子先和陈正宾,陈笃中进入杏园的一座精舍内,陈正志叫人上茶来,自己告了声罪,去前院招呼客人。

    “明达找我们有什么正事谈?”今天和上次不同,陈笃中和陈正宾都穿着家居的便袍,看起来都是随意潇洒。陈正宾更随意些,坐下之后,就问徐子先的用意。

    陈笃中当然不急,坐着慢慢品茶。

    虽然双方已经是姻亲关系,但徐子先冒起太快,在官场上的人脉几近为零,陈笃中和陈正宾都不太清楚徐子先的来意,不过只要不是太过份的请求,两人都是准备同意。

    毕竟刚成姻亲,需得照顾徐子先的脸面要紧。

    徐子先道:“十二兄,如果南安团练经过澎湖,停泊休整,补充食水,或是入港避风,是不是都没有什么干碍之处?”

    陈正宾想了想,说道:“得有个名目,论理来说,南安团练只负责守备南安一带,按团练守捉使划定的范围防备即可,除非是追击贼寇,不然团练无故不得出境。就象是团练使守土有责一样,团练兵马,也是不能擅离的。澎湖地方,港口避风处很多,八个大岛都是岩岛,有不少天然可避风之处,不仅朝廷水师会来避风,外来的色目商人的船队,来避风朝廷也是允准的,总不能看着人遇难海上而不顾,那样谁还来做买卖?大魏团练的船队,当然更允进港口避风,但明达得想到一个不错的借口和理由,否则我事后只能上报,安抚使司责问下来,不知道你要怎么回复?”

    徐子先能当面给林斗耀难堪,但安抚使司下达的军令还是需要执行。徐子先的底气来自于自家有财源,有兵力就是有实力,所以不惧刁难。如果南安团练自己有犯忌出错的地方,林斗耀怎么为难南安团练,旁人也不好说话,等于是自己主动送把柄给仇家,就算徐子先不会因此被免职,脸面上也是不太好看,等若伸脸给别人扇,陈正宾的话相当的有道理。

    “我们的理由就是沿江近海哨探。”徐子先笑着道:“岐山盗是我南安团练的心腹大患,为防其暗中突袭,南安团练成立水营,沿江面,近海地方哨探,避风至澎湖,这个理由十二兄以为如何?”

    “可以。”陈正宾点头一笑,说道:“虽然还是有些勉强,但有这个借口,林斗耀也不好太过较真,否则南安团练就上奏一句话,日后果被海盗突袭,是否由安抚使司负全责?有这么一句,林斗耀怎么答?他不会那么蠢,主动把这个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陈笃中这时一笑,说道:“明达虽然不是我们文官一脉,这种水磨功夫居然也是不浅,看来真是后生可畏。”

    笔墨官司,案前角斗,其实都是文官推诿踢皮球的本事,这样的本事当然是小道,陈笃中是在开玩笑。

    “但不知南安团练到澎湖做什么?”陈正宾道:“团练也有水营么?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水营还没有成立。”徐子先道:“但江滩一战,俘虏的船只很多,大船有水?船,灵龙船和福船,基本完好,小弟年后赴京师,就是打算用三艘福船北上,由海路至京,虽然时间不一定,但要比陆路俭省方便的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事

    当时闽省赴京,主要的陆路线路当然是跟着驿站线走,经过建州出仙霞关,入衢州,沿两浙路至长江,渡江过后沿运河线走,如此一路北上,如果是塘马急报,都是在驿站换马,每天走四百里左右,正好十天功夫可至。如果是四百里加急,一天可以走六七百里,一般都是两府下的最紧急的军令才这么走,五六天功夫,可以从京师到福州。北上的商旅官员,一般都是坐海船北上,沿陆路走的不多,最多也就是到两浙,江南会沿陆路走,但一路上江河很多,都是陆路走一段,再换成水船。

    越州,明州,衢州,处州,直到杭州,嘉州,苏州,润州,江陵,这一路江河水网纵横,商旅带货,基本上都是福州至浙西山区是走陆路,其余的行程多半是在两浙路和江南东路雇佣船只,买货卖货,都是这般走法。

    浙西,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商人也会到福州,泉州这边来做买卖,基本上是把本地的特产从陆路带过来,顺着闽江或连江到福州,泉州等地,做的是对外贸易的大买卖才值得这么跑。

    这也是谷口,水口和南安一带地理条件重要的原因所在,外路前来,本路外出,这些地方都是水路和陆路的必经之途。

    徐子先北上,倒不是太紧急,自然是不必沿着驿站策马狂奔的赶路。

    坐海船北上,一般二十天左右抵达,比陆路的日行四百里也就多十天时间,并不算太拖延,在费用上,那就省的太多。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徐子先此行带的部属很多,陆路上走太引人瞩目,不是好的选择,另外海船北上,多带的人手和水手一起水操船之术,就算武官不能成为水手,但最少要懂行,这样将来才有资格在海上争战。

    南海水营,在徐子先眼里是重中之重,很多优秀的武官都会调入水营,水营最少要立两个营,先在江上操练,慢慢到沿海地方行船训练,直到澎湖,东藩。

    这个打算一说出来,陈正宾和陈笃中都是了然了,陈笃中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岐山盗不除,海上五盗不除,明达你始终不能心安。”

    陈笃中心道,一般的团练使,打了江滩一战后,安心守备地方就是,或是多招陆营兵沿岸防守,海上五盗再强,也不太可能集结大军来攻福州,岐山盗不过两千人,团练应该不惧于陈于泰。

    而徐子先却是锐意进取,从现在的表现来看,怕是岐山盗不去南安,南安团练反而有攻打岐山的打算。

    最少是把水营建成,沿江至海的封锁,如果能做到,岐山盗也就不败自败了。

    陈正宾也是理解了这一层,拱手笑道:“明达还真是锐意进取,愚兄佩服。可惜愚兄在澎湖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有一些积年的老水手,可供明达挑选,如果水营要人,可以到澎湖来,愚兄推荐一些真正的好手给明达。”

    “那可真是感激之至,承情之至!”徐子先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向陈正宾长揖一礼。

    水手在福建实在太容易找了,这个地方只有东闽福州平原区有大片的耕地,其余地方的土地都相当零散,多山多水近海,大量的百姓是在海里讨生活,东洋和西洋各国,移民过去的大魏百姓,也是以福建路的百姓为最多,二百多年间最少有过百万人移居,现在连早期移民带繁衍出来的,海外的汉人已经有数百万人之多,在不少地方成了多数族群,连国家都成立了。

    但水手易得,真正的老手,好手,还是相对稀少。

    就象是大魏人有几个不会种田的,但同样的田亩,会种的产量比不会种的要多出三四成,这就是各人的本事。

    老资格的水手,很可能跑过海外,在海上最少十几年时间,几个老水手敢操控小哨船从晋江到澎湖和东藩,在后人看来可能是送死的行为,但这种事在福建路太常见了,这些老水手可以在遇到强风后在海上漂几天也不怕,这种本事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陈正宾说的好手,肯定是这种档次的强手,如果水营一成立,能有高水准的水手加入其中,可谓事半功倍了。

    “都是为了福建路的百姓,我等为官一方,理应为百姓考虑。”陈正宾还了一揖,笑着道:“今天也是真的没有想到,明达找我们居然是真的要谈公事。”

    徐子先笑道:“请期礼成后我就没空再上门,要预备出海北上的事……”

    陈正宾立刻道:“一会我下去就派人去澎湖,找一些老水手来给明达使,北上行程不要耽搁了,等明达回来,一切都迥然不同,这是大事,不要耽搁了。”

    徐子先现在的勋阶是勋位昭武将军,官职是五品团练使。

    从官职和职守来说都远在林斗耀之下。

    如果袭爵成功,徐子先最少能够与林斗耀分庭抗礼,在官场上的职份也不会相差太远。

    “我想明达请我过来,应该不是一直旁听?”林笃中笑着道:“不知道找我这个东藩防御使,上寨指挥,有什么吩咐?”

    “九叔言重。”徐子先揖了一揖,说道:“我就是想打听一下,东藩那边的田亩情形如何,百姓是散居,没有官府管制,日常生计,治安,文教,这些事,是怎么处置的?”

    “明达是做大文章的人……”陈笃中道:“这些事,说实话我都不是很放在心上。不过既然你问了,好歹能答一答。东藩东部俱是绵延不断的群山,密林不绝,群山不断,人踪难至。只有少数的土人生蕃居于其中,大大小小有几十个部落,十来万人总是有的。朝廷早年也想剿灭,但生蕃各部往群山中一躲,咱们大军却没有办法深处,补给,瘴气,瘟疫,俱是大军死敌。少量人马进去,生蕃擅长弓箭射术,躲起来不断袭扰,就算是披铁甲的禁军也不堪其扰。后来,朝廷干脆就在西部沿岸,东藩西南地方几个有河流出海的水源地,建立了十余个大小不一的军寨,护住咱们的屯民就行了。这些军寨,驻军不到两千人,统一由我这个上寨指挥防御使来管,主要也是要防范海盗在东藩落足,不仅其顺利补食补水,同时支应我朝廷水师,收容海难客商,保护从澎湖流落过来的大魏渔民,大约就这些事,说实在的,我在那里,闷的要死。”

    徐子先坐在陈笃中对面,很沉稳的听着对方介绍,陈正宾脸上流露出同情之色,这个九叔少而聪慧,就是太过顽皮,所以文事不行,只能习武,考中武进士后,凭着陈家的关系倒也是扶摇直上,只是在东藩防御使这种中层往高层过度的职位上已经好多年,看现在的情形,只要林斗耀在,韩炳中在,还有赵王在,陈笃中也就只能继续留在东藩,不要想调任或是升迁。

    徐子先至此也若有所悟,怪不得陈家和自己结亲也是要考虑再三,这门亲事一结,和齐王,徐子先一脉当然是结下姻亲同盟的关系,同时也是得罪了赵王一脉,蒲家,还有安抚使林斗耀的势力自然也是从中立到敌对,影响的可不是一两人。

    文官体系,陈家不惧任何敌手,武官体系自有规矩,制置使可以便宜行事,陈笃中要是不听军令,韩炳中这个制置使敢直接将陈笃中拿下,朝廷事后也只会默认。

    毕竟武职官事权要统一,不能有太多掣肘,否则前线将帅无法带兵。

    “是我连累九叔。”徐子先只得再度起身,抱拳一礼。

    “就算没有明达。”陈笃中道:“我三五年内也不要想挪动,这事不打紧……说回东藩的事,那边的商贸也谈不起来,岛民有万余人,就主要在东南沿海开荒种地,出产黄豆绿豆为主,和澎湖相似,沿海土地贫瘠,出产不多。另外就是和生蕃贸易鹿皮,沙金,量也不大,抽税当然也抽不起来。明达去了就知道,那边的光景,比福州这里差的远了。我这个防御使的官衙,都是和这边的窝棚差不多……”

    陈正宾含笑摇头,九叔叫苦不是一天,主要就是想辞官不做。

    昌文侯府的人未必要做官,辞职回家闲居,照样是有权有势的缙绅,而且近支族人每年在公中分得的红利不少,陈笃中自己也有商号买卖,回家之后不知道有多悠闲快活。

    但族中长者公议,陈家可以少一两个文官,武职官毕竟太少,在这种乱世将至的时候,掌握军队的重要性与日俱增。

    这一次和徐子先的联姻,其实很多昌文侯府的族人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不管怎样,有宗室近支侯爵加两千人不到的精锐武装,其重要意义比一府知府还要紧的多。

    陈笃中想辞官回家享福,族中几次会议都驳回了他,只能叫陈笃中继续在东藩捱苦,抱怨当然也是由得陈笃中去抱怨,他行辈高,但年不满四十,多吃几年苦又怎么了。

    “我找九叔打听,主要还是想试试看在东藩大规模种棉花……”徐子先解释道:“福州这里的地除了我自己的官庄外,几乎都是有主之地。一买几千上万亩,乃至几万亩地,可能一两年内财力允许,但我也不能这么做。粮食是地方安稳的基础,固然咱们能从浙西和荆湖南路买粮,但依赖他人总归不好,无根之木难以存活。而且动静太大,容易引发不该有的麻烦……所以如果棉田能扩大,在东藩开辟棉田总是好的。我是想知道,民力够不够,水源,光照,这些允不允许……”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东藩棉田

    “民力是够的……”陈笃中道:“万余百姓种植的都是薄田,收成有限,人心思变。www.uu234.net打渔种地只是饿不死,他们也盼着能兴工商,但我有什么办法?那边有一些宗族,但力量不强,因为流落东藩的也多半是无宗族之力,在本地活不下去的人才到东藩求生存活。百年之下,繁衍生息,宗族就算有也不大。又无地方官府建制,什么事我这个防御使说了算,就算以调动徭役的名义去开辟棉田,百姓也都只能听令行事。至于水源,几条大河的水量足够,开辟些引水渠就行,而且棉田也不需要多少水来灌溉。光照,气候,倒是真的挺合适的……”

    徐子先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按农田的标准问水源,其实大错特错了。

    棉花这种作物,耐旱不喜渍是它的特点,对光照的要求高,这一点台湾合适,但台湾较为潮湿温润,对棉花生长不利,大魏的棉田产地,主要是在江南和山东,这两处地方只有山东在后世还是产棉区,江南的棉田在后世就很少了,只有少量的留存,没有大面积的棉田基地。

    因为北方地区更干燥,光照足,水份干燥,反而更适合棉花生长,所以后世最大的生产基地是在地理条件相对优越的新疆地方,那里的棉田规划大,品种好,产量也高。

    但这并不是说福建,东藩这样的地方就不能产棉,只是在后世工业化条件允许的情形下,可以做到集团化,大规模的工业化的产出,那样更加合算。

    在当世之时,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就算产量和质量上有所损失,仍然是相当值得做的事情。

    陈笃中就是如此感觉,他凝神细思片刻,终于展颜一笑,说道:“明达真的是天纵之才,我们竟然没有想到?从三月种棉,然后聚垄,分株,三个月时间吐絮成花,七月收棉,一亩地能收四百斤籽棉,出一百斤皮棉……”

    “九叔,以防御使命令百姓种棉田,我觉得未必妥当。”徐子先打断陈笃中的想象,说道:“百姓总是害怕改变,怕血本无归。如果强令改豆田为棉田,或是强令开辟新田,百姓会有怨恨。防御使不是亲民官,督导百姓耕作的事,东藩有没有职官?”

    “倒是没有。”陈笃中冷静下来,说道:“但这事确实不是我的职掌,明达提醒的对,一旦激起民变,或是引发百姓群起告状,我的麻烦就大了。”

    防御使只是军职,没有管理地方的责任。

    当年徐应宾就做过岐州防御使,主要责职就是指挥岐州上中下三寨防御征伐岐山盗,管理地方厢军,这才是防御使的责任。

    如果有禁军奉命调入某地,禁军也主要是受都统制和制置使的指挥,防御使还不够格去指挥禁军。

    只有制置使,或是临时设制招讨使,不仅可以指挥禁军,也可以调度指挥厢军,防御使只能配合。

    至于民政事务,防御使向来不得过问,只能配合地方主官,约束军队,严明军纪,这就算是对地方政务的配合。

    东藩那边,地广人稀,万余人口,两三千人的丁口,还没有赵王官庄的丁口数多,又孤悬海外,如果不是太祖当初执意要拿下东藩和澎湖设县,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拿下那个大岛。

    事实也是如此,据徐子先记忆中的历史,澎湖是元至元年间设巡检司,大明也是一直没有设县,到明朝亡国澎湖也就是巡检司,但好歹是正式的国土,荷兰人要拿澎湖,大明福建水师就与其交战,寸土不让。

    但东藩也就是台湾虽然有船队,人员,渔民抵达,却始终未形成规模,也一直不曾纳入领土范围之内。主要还是高山土著,山高地少,森林茂密,没有多少特产造成的情形,明朝与荷兰人交战后,明确同意荷兰人在东藩停泊设据点,这也是荷兰人退出澎湖后,开始在大员修筑热兰遮城的原因所在。

    当时西班牙人也在台北基隆地方设殖民地,和他们在南美的情形不同,西班牙人在台北相当狼狈,受制于土人,又不是热闹的贸易点,屯田不易,在开始的时候西班牙人居然饿死了不少人,后来交好当地的结社土著,这才勉强站稳脚根,但也就修了一个小土堡,经营多年才有几百人在台北留驻,荷兰人后来撵走西班牙人时,对方也没有做激烈的抵抗,实在是鸡肋,食之无味。

    荷兰人要台湾,也是因为在福建沿海的贸易量极大,转口贸易需要一个支撑点,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澎湖,但得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

    对倭国的转口贸易,台湾也是一个有力的支撑点。

    后来发觉台湾岛适合种茶,也有大量鹿群可以获利,荷兰人这才在岛上用心经营,到郑成功攻台时,荷兰人在岛上的统制已经达几千人移民的规模,再耽搁下去,台湾就永为其所有了。

    从这一点来说,郑成功虽然是穷极无路,在满清禁海令下多方碰壁,无奈之下才想起其父早年经营过的台湾,攻台之役初衷只是获得一个稳固的后方,但其攻台,及攻台之后迁移大量汉民至岛,设州建府,才是真正使中国拥有台湾的第一步,其民族英雄的称号,当之无愧。

    在此时此刻,大魏国力衰弱,也是视台湾为负担,水师已经缩小到只能捍卫澎湖至福州,泉州等地都力不能支的窘迫局面,如果不是东藩设寨多年,怕是早就有朝议要放弃了。

    这也是陈笃中在东藩防御使任上尴尬原因的由来,既没有经济,也没有人力,更没有商业贸易,纯粹的海外弃子,想有所展布都找不到由头。

    象徐子先能收团练捐,陈笃中找谁收去?徐子先杀群盗,福建路上下交口赞颂,两府少不得要从优酬功,陈笃中杀谁去?他要是带兵去山里剿蛮子,不管斩首多少,都会被弹劾为擅起边衅,杀的越多,挨的骂也越多。

    生蕃十几万人,分布在千里之深的群山之中,没事去招惹他们做什么?这些生蕃行事各有规矩,有的蛮性重的会主动下山来割取汉人人头,做为部落勇士武勇的象征,这种行为毕竟是少数,三寨千多兵马,防几个割头生蕃算得什么大事?近年来这样的事也少了,大约生蕃也知道汉人不易招惹,割人头就去割别的部落,不再来没事招惹汉人,守备东藩的汉人军队也不会多事来管他们自家部落的事。

    哪怕高山蛮部落互相攻打,只要不涉及到大魏军寨移民,朝廷的态度也是由得他们去。

    若不是太祖建制,还有万余居民在岛上,怕是两府早就考虑要把东藩给放弃,只是顾忌天下人的观感,还有皇帝不愿担弃土的罪名,这才一直这么敷衍下来。

    “这事交给昌文侯府来做,我们南安侯府也可以联手。”徐子先道:“两家凑出股本,购买大量的优质农具,棉种,开荒时的费用,百姓出工,我们出钱,烧荒肥土,开辟新田,规划好了,要连成阡陌,这样易于水利和日常防病,除虫等事。”

    “你要一直雇佣壮丁种棉?”陈正宾道:“拿工钱的,未必出尽出力。”

    “当然不能雇佣。”徐子先知道这个时代搞大农庄是不可行的,主要是后世的大农庄用的人力其实不多,飞机晒农药,各种器械收割,人力相对有限,可以根据农产品价格和人工费用,确定一个比较合理的工资水准,而且通过各种先进的电子产品,可以有效的监督工人的工作成效。现在如果搞大农庄,用工成千上万,监督的官吏要几百上千,费效比太低,精细化管理做不到位,搞大型农庄肯定要赔死。

    他笑着道:“当然是分成了,一百斤皮棉一贯钱,四百斤四贯,我们按时价向百姓收棉,他多种多得,卖的多,赚的多,早期开荒的各种费用,我们来承担,算是他们先欠着,慢慢用棉花来还。日后按佃农的份例交一部份棉,剩下的我们按时价来收。既然要做,就大气一些,这样东藩的百姓不会生怨气,就算心里认为会搞砸,也会一边拿钱,一边背地里骂我们是冤孙。”

    “这话说的是了。”陈正宾是亲民官,百姓是什么德性再清楚不过,未有实际的好处,瞻前顾后,心存犹豫,一旦出了错,就恨不得将主事者撕成粉碎。给了好处,事情未成,反而被嘲笑异想天开,真的成了事,才会砸巴着嘴,不声不响的赶紧跟进。

    种棉田的事,在东藩早期绝对得不到百姓真正的支持,要知道百姓是最保守和胆怯的,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就是一群绵羊,而且轻易不敢做任何改变。

    这也是农业社会的常态,百姓抵抗风险的能力太小,除非眼前有成功的例子,否则绝不会轻易的冒险。

    拿农作物来说,明末时玉米番薯进入中国,一直到清康熙年间才大规模的在中国种植,促成了人口增长的大爆发,反过来印证了康乾盛世,其实就真正的生活水平而言,康熙年间远不及万历年间,新的农作物广泛推开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种推广还是和朝廷官府无关,只是百年之下,陆续有人种植,获得了相当多的经验,这才使玉米等外来作物被广泛接受。

    陈笃中对此事相当热衷,此事若成,东藩会迎来一个相当不错的机遇,地方会变富裕,也会被看重,他这个防御使做起来才有味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帐目

    当下陈笃中道:“此事何时推行?”

    “九叔回东藩后可以先放风声,下榜文,同时我会写条、子给南安团练长史李仪,先期可以拨付一些钱出来,买几千柄锹,铲,叉,耙等物,也要买一些壮年的耕牛,陆续运到台湾,现在是元月正旦,棉花三月种植为宜,还有三个月时间,足够展布。顶 点 X 23 U S”

    “此事我还要和家兄他们商量。”陈笃中一脸兴奋的道:“想来他们都不会反对。”

    陈笃敬,陈笃光,陈笃荣等人,都是昌文侯府掌事的人,陈笃中年岁小,只能算家族中的外围,算不得核心。

    如果东藩开辟棉田的事能够成功,陈笃中在家族内部的事务上,怕是也有开口说话的资格了,由不得他不兴奋。

    “也好。”徐子先笑道:“九叔先开头炮,我跟进。”

    “我当然也跟进。”陈正宾笑道:“澎湖不能种棉,但我们人手多啊,如果东藩事成了,澎湖的压力也要小很多,我也乐见其成。”

    ……

    从昌文侯府出来,陈笃敬和陈笃光,陈笃中等人与徐子先一起密议,昌文侯府的人都是觉得徐子先的建议相当不错,值得跟进。

    福州这里是八闽罕见的大规模平原区域,但地盘再大也早就没有空闲的土地了,两家王府,几十家公侯府邸,国姓世家,还有文武百官,士绅豪族,就算大魏利在工商,但哪一家没有十个八个的庄园?

    这些庄园各有其主,想要统合起来一律改种棉田,得花多少功夫去谈判,折冲,出让利益?

    福建原本也有棉田,只是产量较小,完全不能和江南相比,百姓种惯了的作物,叫他改种,就得拿出现实的好处,哪怕是徐子先自己的官庄,想叫百姓放弃种粮全部改为棉田,代价也不会小。

    此前一直是因为这些顾虑,算是把昌文侯府在内的大棉商,布商给困住了。

    福建的纺织业也算发达,著名的黄道婆坊机就出于福建,近百年来反而被江南给压了下去,主要还是因为棉花产量不足,仰人鼻息,怎么好放开手脚?

    徐子先也是看到商机,华夏原本是没有棉花,古人御寒,贫苦百姓穿麻,内塞木棉。富贵人穿丝绸,也是塞木棉,或是在冬季穿毛皮衣物,这都是穷人不敢想象的奢侈之物。

    后来在南北朝时期,印度棉花传入中国,华夏才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

    在唐末时,棉花逐渐流传于南北各处,到大魏这时,已经形成了河东,山东,江南,福建等若干个产棉基地。

    产棉最多的就是江南和山东,一年都在千万斤以上的规模。

    现在的普通百姓,肯定还是穿不起绸缎棉袄,但普通的布制棉袄还是家家户户要备上几件,最穷的云贵地方还是买不起,很多人家只有一件棉袄,谁出门谁穿……这当然是最穷困的家庭。在福建这里,一年总要制几身新衣,穿久了的棉袄会板结,缩水,也得重新加棉花再打松,这样才能保暖。

    所以这一块的生意,潜力巨大,几乎没有底线可言。

    而且倭国,东洋,西洋,天方,对中国的棉布需求量也不小,这个买卖虽不及生丝和瓷器利润大,但胜在数量很大,拿纺布来说,就是出多少,卖多少,根本不可能会有剩余。

    东藩开棉田的事算是定了下来,早期投资当然是巨大,但胜在东藩的地都是无主,朝廷在仁宗,宣宗年间连续下过几次诏令,凡无主百姓至东藩开辟田亩,国赋都是三年免征,且开出来的田亩均归百姓所有,只要上报给官府记录入帐就可以。

    就算有这种谕令,往东藩岛这种蛮荒之地的人还是很少,这么多年来东藩居民不过万人,也是足见前去开垦荒地有多困难。

    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两家联手,人力物力财力是够了,加上有陈笃中这个防御使配合,这件事才能做下来。

    就算如此,早期的开销定然十分巨大,招募的人手都是要花巨资来引诱,否则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前往。

    耕牛,农具,棉籽,各种器具都要从海上运过去,这又是一笔大开销。

    陈笃敬和徐子先商议,预计要开十万亩棉田,需要从沿海地方大量购买耕牛和挽马,由于人皆不愿往东藩,最好是在牧畜上多下功夫,耕牛和马多了,所需要的人力就少了。

    比如有两头健牛用在耕地上,开荒加上平时的照料,两户人家就可以种植六十亩棉田,这还是照少算了。

    十万亩棉田,除掉原本的东藩百姓中愿意种棉田的,最少还得从福建沿海招募千户以上的人家至东藩。

    徐子先提议移漳州流民,在闽清,侯官,南平,这几个县就还有最少好几千户的流民,可以先移一千户过去,如果第一年棉田出产在四百斤以上,第二年就再开二十万亩,再征三千户左右的流民到东藩。

    这样不仅使东藩有足够的人力,漳州流民问题,也是有望彻底解决。

    漳州之破,是十余年前福建路最大的隐痛,五大盗集兵十余万人,加上岐山盗为先导,禁军不能抵御导致漳州府城被破,漳州漳蒲,龙岩,长泰,包括州城龙溪诸县均被攻克,当时逃难的流民在二十万人以上。

    这十余年来漳州逐渐恢复元气,流民陆续返乡,还是有三四千户,一万多人的流民无力返乡,就在闽江两岸流离失所。

    这也是福建路最为头疼的一件事,徐子先已经在南安消化利用了千户流民,如果再迁走千户,明年再迁两三千户,基本上漳州流民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对此提议,陈笃敬当然大为赞同。

    如果两家不是姻亲,陈家可能会有所保留和怀疑,也可能会反对,或是陈家能动员的人加上流民各半。

    这样双方可以可以彼此掣肘牵制,不能叫徐子先一个人把持。

    要知道流民几千户皆入东藩,钱财是两家均出,但徐子先在流民中的声望,谁不知道?若此事做成,徐子先等于是漳州流民的再生父母,真正救了他们的苦难,徐子先的声望会一涨再涨,昌文侯府出钱出力,当然也会获得感激,但在流民之中,谁说了算?

    不言而喻,肯定是徐子先说了才算。

    昌文侯府对这件事,这般做法,一则从公心考虑,漳州流民能安顿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加上棉花种植,不仅有利昌文侯府,对福建路也是好事,陈笃敬这样的年过半百的大吏,不可能对此毫不心动。

    留芳千古,是所谓立功,立德,立言之中的重要选择之一,只要有机会,陈笃敬也不会放弃立德立功的机会。

    再次,则是徐子先毕竟后起之秀,未来可想而知还会风光几十年,甚至将来地位不在现在的齐王之下。

    两家已经成姻亲之好,再考虑到徐子先的未来格局极大,东藩这里,陈笃敬他们当然是放了一手。

    这件事也不可能是陈笃敬一个人就下决定,在场的陈笃中,陈笃光等人,均未反对。

    至此算是定议,怎么着手,人力,财力,物资,均可以慢慢筹划准备了。

    “先期要投多少?”

    徐子先身边暂时只有一个陈佐才,金简,高时来几个坐在一边只听不说,陈佐才在灯下瞪着大眼问徐子先。

    “我们现在有多少?”财务上一直是孔和具体负责,李仪掌总,陈佐才也是会在一边辅助,大致的数目还是知道些。

    “算公,从十一月到十二月,这两个月行商逐渐减少,团练捐当然也收的少了,只有三万贯不到。去掉各种开销费用,还能剩下六千贯左右,还好打完了仗,各处捐纳钱送来不少,不然的话,连年赏钱都不太称手。开春之后,不知道二月或三月码头能建好,港口码头是以南安团练的名义开设,收入算是团练,能收入多少,现在还没有预案……”

    徐子先微微点头,团练的大宗收入目前只有团练捐,江滩一战收获很大,损耗也是很大,各镇商行捐来的三万多贯,加上杨世伟给的几千贯用的精光。

    年后得到二月,团练捐才能恢复到每月一万五千贯以上的水准,在此之前,只能勉强够维持开销。

    北上花费,包括修理福船,当然还有徐子先的彩礼三万贯钱,都是从侯府别院的私库里取出来的使费,和团练捐无关。

    再下来,就是码头仓库区投入运营,因为是以团练名义开办,所以码头仓储区的收入,算入公帐,不算侯府的收入,记帐也是从公帐来记。

    这是徐子先的坚持,公帐私帐分明,不使混乱。

    往下去,侯府的鸭群,羊群,猪栏,鸡舍,菜田,也会按时价供应营区,团练出钱购买,因为菜田和养殖的费用,都是徐子先自己捞的腰包,另外这些地也是侯府的地。

    事实上连团练营区的土地也是侯府的地,这个且在将来再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不封顶

    “私入方面,到年尾各官庄的进奉钱有三万七千贯,这个钱比往年比少了很多,因为今年大工频频,很多官庄户都记了工,世子允他们抵进奉钱,所以大约少了一万贯左右。www.uu234.net另外就是这两个月的单脚踏机的纺织收入是一万六千贯,年前菜田,猪栏鸡舍羊群都卖了一些给府城,赚了两千贯左右,这笔钱世子当时就下令再招百户流民,再把一批鸭苗,年后再开千亩菜田,算算怕是还不够使。年前给武官和武卒发节费,这是世子私人的赏赐,用了一万二千贯钱。北上费用,世子打算带一万五千贯钱北上,所以侯府私库,还余存两万六千贯钱。对了,此前借的三万贯,说好分半年还清,还得去除五千贯,不过,这笔钱二月也就还清了。”

    陈佐才算了一会,抬头笑道:“二月之后,光是团练上,世子每个月可供支出的钱,估计得到三万贯到四万贯左右,下不少于三万,上可是不封顶。”

    徐子先微笑点头,坐在一边的金简和高时来互相捅了捅对方,都是笑出声来。

    陈佐才也是瞪着大眼笑,一个月固定收入不下于三万贯,一年近四十万贯收入,还仅是团练的收益,侯府的进奉钱,菜田猪栏鸡舍鸭群,还有单脚踏机等等收入,一年最少也是二三十万贯的收入。何况真是上不封顶,因为在东藩种植棉田的收益有多大,这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还有水力坊车,傅谦也是在研制之中,一旦成功,侯府的丁役和流民可以迅速投入,纺布收入是相当稳定的,出多少布就能卖多少,各桩生意中,生丝得利最重,其次是瓷器和茶叶,再次就是棉布和铁器,都是细水长流,稳赚不赔的买卖。

    以一个破落户侯府,以前就是月入十几贯的稳定收入,年底的进奉钱都被李诚这样的蠹虫瓜分了大半,侯府一年收入不过万几千贯,还得有不少钱拿出来维持侯府,还得拿出来还债,徐子先兄妹的窘迫,半年前还相当明显。

    这一晃,光是团练使费一个月就可以达三四万贯,当然,真的是上不封顶。

    现在侯府和团练佐吏对码头仓储区的收入估计是月入两万贯,因为诸家商人出资,讲好了南安团练占一半,毕竟没有团练,建这个码头仓库不要说海盗,就是无赖游侠儿跑来勒索都够各家商行头疼。

    有了南安团练,也是等于挂上了一块金字招牌,神鬼辟易!

    没有哪方的牛鬼蛇神,轻易的敢来打南安码头和仓库的主意,有团练镇守,也等收是稳定的财源。

    毕竟那些外来的商人可能会利用一下码头,但仓库区如果没有切实的安全保障,谁敢把货物随意放在这里?

    徐子先的武力过人,对下宽仁,为人很讲信义,这些都是半年来积累出来的声望。又是年轻的未来国侯,想来会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和名声,不会轻易做杀鸡取卵的事情,所以一旦码头仓库建成,估计会有相当长的时间不必担心太多,有南安团练在,安全,稳固,这才是商人们最看重的。

    所以南安团练拿这一半利润,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倒是有人暗地替徐子先不值,仓储区码头是徐子先一力促成,闽江江滩这一片也是侯府封地,只是江滩地根本无人看重,南安侯府在此之前也没有下功夫去梳理,建了码头仓库,不该把收入算入团练公帐,理应有侯府的一部份。

    徐子先对此则无所谓,他又不是汲汲于利的小人,团练才是他财富,权力,声望的根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月入两万贯,这是李仪,孔和,傅谦,还有陈佐才,陈道坚等人私下算计很久的最保守的数字。

    按这几个军州来往商人的数量,这个数字只会多,不会少。

    上不封顶,就是这个意思,很有可能会月入数万贯,加上团练捐,徐子先要打造精锐兵器,多造铁甲,设立水营的目标,应该都可以完成。

    如果侯府收入增多,东藩棉田顺利施为,未来真的是大有发展前途。

    就算是得到天子支持,官庄有过百个,还有大量商行店铺的赵王,年收入也就最多五十万贯,徐子先的南安侯府,可以轻易超过。

    有钱就有实力,就可以继续练出精兵,所以江滩一战之后,徐子先迅速冒起,被众人认可的最大原因,就在于此。

    “东藩可为我们未来的真正基业。”徐子先对着眼前这几个心腹部下,可以吐露几句实话,他道:“天下有鼎沸之势,将来之事,谁也不能逆料。我为室室国人,当然希望能力挽狂澜,但天下大势如此,逆势而为,成败难料。东藩若经营的好,十年之后将大为改观,再建水师,击诸海盗,大海之上由我来作主,闽海外,澎湖,东藩,可为栖身之所。”

    陈佐才两眼瞪的更大了,半响过后才道:“怪不得世子要着力经营东藩。但我要赠世子一句话。”

    “请说。”

    “东藩这样的孤岛,若以为退步,将来也必不可守。将来不管是大魏中兴,或是新朝鼎立,若东藩不服王化,必受其征。就算世子再重水师,能和掌握亿万生民百姓,天下二十三路的天下相比?若世子有意经营,当以退为进,东藩方可为王业之基。”

    徐子先闻言悚然。

    他倒是没有想到,眼前的佐属能说出这样有见地的话来。

    看看陈佐才,徐子先故意开玩笑的道:“这样的话,陈大眼你是早就想过了?”

    “是的,我早就想过。”陈佐才道:“我年近四十,前半生碌碌无为,但也有了时间冷眼旁观。今大魏天下,内忧外患,天子急功近利,人心渐失,朝中诸多高官重臣,精神本事俱是用来争权夺利,内争不休,外患不止。诸路离心,财赋不足,东胡,北虏,西羌,南盗,均是无可抵御。种种情状,俱是亡国之兆。只是,我看不出来大魏还能撑多少年,王朝末世,短则十余年,长则四五十年,于史书上不过是最末的一些悲惨记录,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能混乱到衰败,再到灭亡,一生已经过去了。若世子有意救时,我觉得首先是有一片自保的基业。但如果只想着自保,自保的基业最终还是保不住所有的一切……我不是说的太明白,不知道世子明白否?”

    “我懂了。”徐子先微笑点头,内心却是有一些沉重。

    原来此时此刻,看的出来天下危急,已经到了存亡绝续关头的,不止是自己,相反越是底层的人,越是看的出来大魏即将亡国的实质,而越往上层,其掌握的资源越多就越是自信,总以为天下之事尽在掌握之中。

    殊不知,人心已经到如此地步,陈佐才等人都是大魏的基石,这些地方上的读书人的心思变了,大魏就是真的危急了。

    至于陈佐才说的理念,倒是相当有道理。

    如果只把东藩当成一个躲避逃难的基地,迟早会被拿下来,以东藩一地,经营的再好,能和混元天下的新朝比财力物力?就算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十年,二十年,新朝总会建一支更强的水师,一直到把东藩拿下来为止。

    毕竟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新朝初立,正是进取之时,想在东藩一地独善其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如明郑之时,郑经与清廷谈判仿朝鲜例,清廷当然不可能允许,内部异已势力,那是必须要铲除的存在。

    “第一年十万亩棉田,多用东藩岛上的居民,”徐子先回过神来,对陈佐才道:“我和昌文侯府一家一半,打宽一点算,半年之内要用两千男妇,每人每月一贯钱,按东藩那边的情形是够了,想叫真的效力做事,最少两贯钱方够。再加上买耕牛,棉籽,铲锹叉耙一类,还有要积肥,引水,半年之内,六万贯钱总是要的。”

    “一个月支出五千贯,这是小数了。”

    “东藩待我从京师回程后要去一次。”徐子先道:“如果可能,再多开一些粮田,菜田,种植甘蔗,放养鸭群,鸡猪牛羊也要,所以五千贯怕是不止,还是要多算。”

    如果徐子先在棉田之外投入,当然不能算是和昌文侯府一家一半。

    以当世时的习惯,只有压榨民力,没有说拼命往百姓身上投钱的道理,所以这些事徐子先要做是可以,但他不会拉着陈笃敬他们一起做。

    昌文侯府家大业大,说话的人不止陈笃敬一个人,不象南安侯府,事事徐子先一个人做决断就可以。

    “先在流民那里放些风声,把条件打宽点说。”徐子先道:“耕牛,农具,种子,甚至房舍,都可以拿棉花或各种出产慢慢来抵,一路过去,我们雇佣车马,船只,到了东藩,会有现成的房舍给他们住,日后可以资助他们盖房,或是从我们手里买。除了棉田开出来算南安和昌文两家侯府的,移居过去的可以自己开辟粮田种地,只要愿吃苦,两三年功夫,最少也是小康之家。”

    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远景,可以叫很多流民心生希望。

    他们身无隔夜之财,瓮中无隔夜之粮,现在是有很多流民在南安这边安顿,但还有大量的流民在闽江两岸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生活。

    官府毫无办法,既无心,也没有财力去解决流民问题,这么困顿着,很多流民在外多年,已经是地方不稳定的根源。

    很难说,上次南安江滩之战,里头是不是有很多堕落成无赖的流民。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登船

    “这件事你帮我写几封书信。顶 点 X 23 U S”徐子先最后吩咐陈佐才道:“各人来拜年时我也没空见,现在多半回南安去了,李长史,秦司马,包括孔和,傅谦等人,东藩之事,还有我对流民的安排,均要告诉他们,可以在我赴京期间,提前做一些准备。”

    “是,属下一会就去办。”陈佐才答应下来,见徐子先没有别的事吩咐,起身告辞出去。

    徐子先略有疲惫之色,不过还是招了招手,将金简和高时来叫过来。

    “刘益是掌总领头的,他行事也不会出大格。但平时的大小事情,你们俩要多留心,老成牙将多要留在南安协助秦长史,张虎臣他们要统领随行武卒,观风望色,打听消息,还有跑腿的事,就靠你们俩。高时来你是立志要和秦东阳学,未来做一个统兵大将,其志可嘉,但世事洞明也是大文章,为将者不可理会太多杂务,但不能不通和不懂世间琐碎杂事,你跟着金简随我一起北上,一定要记得机会难得,不要浪费了。”

    金简和高时来俱是抱拳应诺,两人隐隐有所感觉,北上之行,怕不是那么简单顺利,最少以世子现在的吩咐来说,是相当的郑重其事,除了带一定的武卒自保之外,也是要尽量的打探出对南安侯府不利的消息。

    这事当然很难,高时来信心不是很足,只能勉力去做,金简却是信心很足,他已经在挑选武卒中能言善辩,眼力活泛的部下,特别是曾经走出福建路,不管是跟着行商或是去揽工,总之见识越广越精明的,就越适合当他的部下。

    司闻都将来可能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都,金简也立志不当一个普通的都头。

    ……

    徐子先在府城期间,李仪终于是招募够了足额的水手,同时也将停泊在江边的三艘福船,重新整修了一遍。

    福船是尖底船,有水密舱隔水,当时的设计来说已经相当先进,可以行远,但载运能力比天方人的软帆船要差一些。

    另外就是三桅硬帆,吃风能力不及软帆,调控避风的能力也不及软帆。

    但就南中国海的你那个形来说,福船也是相当优秀的可以远航的海船,船首一根短桅,中间和后舱各立两桅,中桅最高,悬挂的硬帆也最阔大,吃风面最多。

    三艘福船,都是长三十一到三十四米,宽四米半到五米,吃水近两米,主桅高二十三米左右,福船最大的特点是有深海舵和浅海舵,这弥补了硬帆的不足,不管是在深海还是近海,操控起来都可以方便如意。

    这种船,和广东船,南京沙船,从形式到能力上都相差不多,人员可以载运五六十人,去掉水手,可用来做战的士兵是四五十人左右。

    战船形制的福船还会在两舷加护板,开射孔,掩护在顶层做战的士兵。

    底舱是放置压舱物,二层居住水手和士兵,三层用来操作船只,顶层则是与敌交战。

    江上的三艘福船是商船,并没有经过战舰式的改装,一般商船的二层和三层都会放置货物,以眼前这三艘船的大小和吃水,载运量应该在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吨左右,在当时之时已经算中小船只了。

    天方商船,已经有长五十多米,宽十一米,吃水七米的大型商船,载运量在八百吨到千吨左右,这已经是现阶段木制风帆商船的极致,其从欧洲出发,至中国需半年左右的时间,沿途贸易,船小的话,太不划算。

    一次贸易要一年以上时间,如果是福船这样的小船,补水补食都很困难,而且带的货和人员也太少了。

    眼前这三艘船,是蒲家这一次损失最大的战略物资。

    就算眼前这三艘福船,新船最少得值钱五六万贯,甚至更高。

    只是这三艘都破旧不堪,年久失修,所以在估算俘获物资时,这三艘船只抵价一万五千。

    这样也是意外之财,令徐子先在内的所有人为之欣喜。

    修复这三艘船,李仪是与林定一接洽。

    林家是泉州造船业的大商家,每个月都有若干新船下水,修补这三艘福船,每艘报价一千五百贯,实在相当昂贵。

    但林定一已经坦言是成本价,有人情在,若不然最少得两千贯一艘。

    大量的木料要更换,铁钉,木作,都需要更新,若不然只能还在闽江和近海跑一跑,北上京师四五千里的路程,若是出事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从年前就从泉州调老手来,南安这边也动员了几百人,不少人年都没回家过,所有人都知道世子要用船时都是出心出力,比做别的事上心的多。

    到上元节后,船只修补完成,从澎湖,泉州,漳州各处募集来的六十多个水手也纷纷到位。

    三个老资格的船长是澎湖知县陈正宾推荐了一位,姓林,泉州同安人,五十余岁,在海上三十多年,几乎见过所有的大风大浪。

    另外两位,则是林定一所荐,都是泉州的老水手,但没有大商家支持,当不上大船的船长,南安侯府这里,对他们也算是一次不错的大好机会。

    南安港口这边,还停泊着大量的船只,林家的人在慢慢修补,等南安水营成立,很有可能早期加入的,都能博一个朝廷官职在身上。

    这个诱惑,对普通人来说相当的大了。

    上元节后,三艘福船修补完毕,李仪眼看着每船上都出了十来个水手,费力将主帆升了上去,沿岸不少人在这边观看着,都是有一点激动的感觉。

    南安这边从无至有,现在也算是有一点家大业大的感觉了。

    这三艘船,原本都是运送群盗前来,福船的一大特点是主帆升降相当困难,硬帆沉重,每次升降都要出动十来人,费尽力气才能将主帆升上去。

    此前这三艘船破烂不堪,主帆降了干脆没升,闽江上也没有什么风力可被利用,只用尾帆和前帆就够了。

    待主帆升上去,岸边鞭炮声大响,这是南安团练和商民百姓,在南安这里替徐子先壮行。

    “我不能去福州替世子送行。”秦东阳按着刀站在江边,年后武卒已经恢复正常训练,有一些打了胜仗后骄纵的武卒,秦东阳一个也不饶过,该打军棍就打军棍,该禁闭就禁闭,算是把这股虚骄之气给杀了下去。

    这也是徐子先临行前的再三嘱咐,骄兵易败,绝不可轻纵,适当的放松可以,要是恃功而骄狂,甚至干犯军律,徐子先放权给秦东阳,该关的关,该打的便打,甚至犯下严重军法的,直接开革,或是上报大都督府处刑。

    在此严令之下,秦东阳的威望也够,当然是能镇的住那些尾巴翘起来的武卒。

    “有空的话,我会给武卒中的队官以上,开识字班来讲武。”李仪道:“世子有此打算,我们当然要不怕劳累。”

    秦东阳道:“这事世子回来之后会亲自抓……那些小家伙们也差不多能出师了。”

    百人不到的少年牙将,徐子先当宝贝一样教了半年,每个人都识字在一千以上,自己看书也够了。

    底下就是在武卒中开识字班,徐子先会亲自任教习。

    在军队中,要么是文官那样,通过武将控制军队,这种办法最弱,除非文官本人知兵,并且能通过亲卫控制中层以上的将领,有一定的武力,否则的话非常容易被武将架空。

    然后就是武将层层叠叠,通过身边的幕僚,护卫,私兵和亲信来控制军队,这样很容易形成私人的小圈子,会在军中引发不和,乃至内斗。

    徐子先是打算用更好的办法,将领读书,识字,知忠义,打造一个奋发向上,较为团结和忠诚的集体,这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古人能做到的,他当然也能做到。

    “我先叫孔玄平,傅牧之几个编合适的教材。”秦东阳的话隐隐有点醒的意思,李仪也是醒悟过来。

    识字班等于是团练军中的讲武堂,徐子先十分重视,李仪就算好意,徐子先也不介意,会不会有人说李仪把手伸的太长?

    “长史官,请上船了。”傅谦和孔和等人已经上了船,意气风发的唤李仪上船一起顺流而下,直抵闽江江口,在那里与徐子先会合。

    “秦司马多辛苦。”李仪匆匆拱手,与众多同僚一起上船去给徐子先送行。

    顺流而下易,逆流而上难,众人会从福州港口上岸,再沿陆路回来,南安这里无人守家不行,秦东阳当然不能离开。

    三艘福船陆续升起主帆,奉命随行北上的百余武卒陆续从踏板上船,时间不久,三艘福船的甲板上都站满了穿着劲装武袍的将士。

    铁甲当然不能带,带武卒护卫不怎么犯忌,若是带着大批披甲的将士进入燕京,当天就会有御史上奏,第二天政事堂就会下令逮拿徐子先等一干人等,这是自寻死路。

    京师的权贵宗室,也没有哪一家敢在家里私藏铁甲的,超过五领就意涉谋反。

    只是律令归律令,这些年来朝廷权威下移,法度不修,这种禁令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遵守。

    待武卒上完后,物资是早就放在甲板下的第三和第二层,几个船长吩咐吆喝起来,拔锚转舵,江水沽沽流淌着,船帆吃风,三艘看起来还象样子的大船,就此顺流而下,逐渐消失在碧绿的江水之中。

    秦东阳一时怅然若失,自徐子先亲自到他家里任他为侯府典尉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天覆般的改变,这半年多时间,一切都是由徐子先当家作主,各人也是习惯了这样的主心骨,这一次徐子先带人北上,不知道会不会顺利返程?而等世子返程之后,南安这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新的变化与新的格局?

    “但愿世子早些回来!”秦东阳相信,自己此时的心声,应该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第一百四十九章 残败

    “这贼老天……还真是和咱们福州不一样。www.uu234.net”船行大海之上,漂泊不定,天空还下着小雪,张虎臣吐了一口雪出来,仰头骂起老天来。

    已经是二月初二,俗称的龙抬头这天,坐船北上的徐子先等人,终于是抵达津海寨的外海海域。

    一路北上,较少海船,福州港口远不及泉州,但港口中也停泊着大量的船只,至泉州外海时,帆船不断,就算是过年时,也是风帆片片,几无断绝。

    至两浙路外海时,明州,处州,杭州,也都各有港口,贸易也是相当的发达。

    再至江陵,三艘福船停泊补充食水,也是见到了江陵的花花世界……江陵人口过百万,城墙周长七十多里,是大魏第一大城,比燕京还大的多。龙虎交汇之所,历朝古都,大魏初起时也曾定都于此,其是东南的经济中心,也是工业中心,还是文教中心,更是军事和政务中心。大魏在江陵光是禁军就有五十六个,福建一路才五个军,由此可见江陵的战略地位有多重要。而江陵更有三司副使负责财计,一个枢密副使负责军务,大都督府管理厢军,也监督禁军,还有一个都监使,是宫中内侍,负责前来当监军,另外还有兵部,巡按使等多层的监督和管理,六部均在江陵设部,各部都有一个侍郎常驻江陵。

    宗室来说,江陵的宗室也是最多,亲王十一家,公侯一百三十多家,几乎占了大魏宗室的八成以上,剩下的只有少量的宗室在京师,多半是各支小宗,在京守宗庙,远支宗室,爵位也低,倒不必担心他们在京师搅和,干涉政局,多行不法。

    剩下的当然就在福州,京师,江陵,福州,大魏宗室多半在这三地安家。

    当然也是有不少宗室散落在外为官,但一旦辞官或是被免职,都需要回到江陵或福州各处,不准擅自在外定居。

    这是朝廷的宗室之法,既允许宗室考试,为官,甚至行商,各行各业都是可以,只是不准于规定之地外安家,以免扰民,并且起异样心思,另外也不准开办工厂和开矿等事,以免啸聚壮丁,图谋不轨。

    江陵的宗室和官员极多,加上原本就是文教发达,工商繁盛的大城,以江陵府一城,足抵很多地方一路的财赋收入,连福州和泉州加在一起,还得再加一个杭州,方能与江陵一较高下。

    至于数百里外的苏州府城,也是一个文教和工商异常发达的地方,经济实力不在江陵之下,但军事和政治中心的地位,比较江陵相差甚远。

    徐子先原本就是要带着众人开拓眼界,在江陵停泊了三天,除了游江陵城外,还去了丹阳与镇江等地,感受了一下江南风俗。

    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对江陵的富裕大感震惊,但同时也吃惊江陵等地的民风过于奢靡。

    不仅是富人,就算寻常百姓也多穿绸缎,很多男子涂脂抹粉类若妇人,士风不仅奢靡,而且偏于阴柔,简直是令张虎臣等武夫目瞪口呆。

    宗室和文武官员太多,大商人太多,加上年轻的士子太多,也是使秦淮河上十里繁花,各种花船过千艘,晚间的时候徐子先带着张虎臣等人去逛,各人都是流连忘返。

    可惜这些花船,对福建来的这些武夫,却是几乎都拒之门外。

    花船上的妓、女都指望那些文官,名士,还有成名的生员来帮衬,她们从小就学习琴棋书画,期望能做个名妓。一旦成名,则不用每天接客,和那些名士诗酒唱和,就能捞的盆满钵满。

    秦淮河上,悲欢离合不知道有多少故事,只要上了这一条河,又能成名的,下场总是比那些纯粹以**赚钱的下等妓、女要好的多。

    张虎臣等人都憋了一肚皮的气,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那些诗妓看到俊秀生员,成名名士,怕是倒贴钱也要请上船,对这一群福建来的武夫,却是懒得招待,虽然不至于无聊到翻白眼来拒客,那种骨子里的冷淡还是相当明显的。

    到了晚间,各人气不过,只能去那些下等地方,心情郁郁,在所难免。

    好在江陵那里只耽搁了三天,徐子先都害怕耽搁下去,这边的风气会影响到普通的武卒。

    福州已经是够富裕繁荣的地方,风气还是比江陵要俭朴厚重许多,这座城里,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晚上挑粪种田的村汉,早晨都戴了头巾帽子,斯斯文文的去茶馆喝茶,看邸抄,议论时政。

    士子们动辄三五成群,聚集闹事,官府威望不够,政令不施,地方上乱象也是相当明显,只是与福州不同,福州是海盗频频,荆南是山民群盗,江陵这里,却是截然不同。

    右相徐夏商对这些士子清流,颇为不屑。

    宗室和清流虽不说是水火不相容,但明显是两路人。

    清流以为宗室多纨绔,不劳而获,他们自己的家族也一样开商行,放高利贷,一样从百姓头上吸血,自己却视而不见,转头就批宗室浪费民脂民膏,双重标准,说的却是嘴响。

    徐夏商的评价一针见血,全国各种,唯有江陵是读书人为盗!

    徐子先不象右相老人家那样气愤,不过对这种倾颓的士风,也并不以为然。

    读书人中明礼,懂事非,能教导地方民气的作用也是极大,如果士风不好,只会使地方的民气更坏,大魏不是秦的律令治国,也不是汉家黄老之道,而是儒家占据上风,儒学士子,如果自身持身不正,对地方的影响其实相当之坏。

    自江陵离开,徐子先的感觉还是浮风掠影,所得不深,但北上之行相当要紧,也只能再度扬帆启航,直赴京师。

    北上海程,过了江陵就截然不同了。

    海船逐渐减少,到登州和莱州时,这三艘福船也可以称大船了,更多的是两桅硬帆,长十余米甚至不到十米,只可容不到十人,类似水师大哨船般的小船。

    这种船一次能运几十石米粮,主要是山东等处的海运漕船,若不是有海漕,怕是船只会更少。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河南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这些北方内陆省份,相较来说地方比较保守,工商业相较南方要落后的多,官绅多,地方不富,导致大地主比南方要多的多,因为工商不发达,有钱的官绅最多开几家商行,其余的钱都用来买地,这反而使平均富裕程度远不及南方的北方,土地价格反而是要比北方高的多。

    至津海上寨时,港口只停泊了几十艘小船,多半是海漕至此,然后沿通济河,将漕运过来的物资粮食,一路河运到通州。

    通济河水浅,三艘福船都是大船,众人就只能在津海港口下船,好在此地距离京师不到二百里,两天功夫也就到了。

    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已经是二月,犹有雪降,福州一冬才下了一场雪,眼前的雪在北方是小雪,在福州已经算大雪了。

    众多南蛮子都冻的脸色铁青,张虎臣抱怨一句,也是赶紧把厚实的披风裹在身上。

    “一会到了驿站,叫驿丞多烧些姜汤。”徐子先精神上倒是没有多少不适应,后世的人出门方便,北国那些冬天得把雪挖开才能出门的地方,他也去过不少,雪景对他来说,并不新奇。

    但身体还是略感不适,燕北大地干燥苦寒,福州温润湿暖,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很少到零下。现在这温度,估计最少零下五六度左右,在北方已经算是回暖,徐子先却是和众人一样,感觉冻的不行。

    陈佐才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对徐子先道:“四日下午能入京,五日至大宗正司和礼部投身状,宗正司办袭爵,锁厅试是二月初九,可是够赶的。”

    徐子先道:“你来过京师没有?”

    “燕京我十余年前来考过一次进士。”陈佐才道:“一试未中,就没有再试。”

    陈佐才只是秀才,大魏考试制度和明清不同,明清一中举人就是士绅身份,良田美宅不必待言,只要想当官,不仅可以一直考试,一直拥有举人身份,而且实在考不上还能到吏部以举人身份选官,这种出身叫大挑出身,一般是任州府的佐杂官或边远地方下县的知县,举人出身也算清流正途,比进士低一等,比监生或恩荫,又或是捐官还是强的多。

    清季时有不少举人身份的,直至封疆,大学士,最著名的就是左宗棠。

    而大魏不同,秀才身份可以不必再考,但举人三年一考,考中了,第二年的年初赴京参加礼部会试,再中了方可为官,不中的,举人身份取消,下一轮乡试再考,再中了方可以再赴京参加会试。

    连番考试,一次不中就放弃的,大有人在。

    “当时情形,比较今日如何?”

    “地方残破的多,百姓穷困的多。”从港口到军寨,再到津海县城北三十里的驿馆,一路行来,村方集镇很多,也确实是如陈佐才说的那样,地方残破,百姓离散,那些村落房舍破败的很多,福州也是茅草屋多,但修葺的齐整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居住的房舍,而燕京畿辅之内,津海这里的村落,多半残破,房屋有很多都倒塌了,就算没有倒塌,也是长满枯草,连入村的路口也是一样,这样的情形,绝不止一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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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