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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全文阅读

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魏王侯全文阅读

第一章 崇德十九年夏的星天牛

    大魏崇德十九年夏。

    浩浩汤汤的闽江在夏季处于涨水期,河水比往常要宽广许多,灰白色的河水形成了一个个漩涡,形成激流滚滚向下,奔腾向不远处的出海口。

    大约有三四百名华服男子被押向河边,色目人组成的新附军和东胡兵有过万人,布防成了大片的安全区域,过千东胡兵押着这几百人走向河边。

    四周到处都是被押解来观看行刑的百姓,所有人伸长脖子看着,象一群群被扯着脖子的鸭子。

    有一些老人和书生模样的面带悲愤,但很快被好奇的人潮给挤到一边。

    被押到河边要斩首的全是大魏的宗室男子,大魏宗室分布于京师,江陵,福州三地,前两个地方的宗室已经被斩杀一空,只剩下最后这一处了。

    不远处有个高坡,一群东胡将领用满意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情形,从最北方杀到南方,他们终于要将大魏宗室斩杀一空,完成任务,天下一统,主宰华夏的却是他们东胡人了。

    一堆色目人簇拥在东胡高官显贵们的身边,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福州沦陷,是色目人打开城门放进了东胡兵,虽然他们不开门这城多半也守不住,可是好歹立下了大功,色目人能保住自己的权力和财富,他们的心情多半都很好。

    被押解的人走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很多人都是面如死灰,不少人在哭泣,老人们神色淡然,只有眼中有掩不住的深刻悲哀,年少者最小的才过总角之年,稚气犹存,害怕的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男子,面色沉毅,眼中满是暴戾气息,他时不时的抬头看天,时而愤怒,时而不屑。

    遍布在河边的过百面大鼓敲响了,所有被押解的人都颤抖起来。

    第一批宗室成员已经被拖拽到河边,按在临河的草地上,眼前是飘逸摇摆的芦苇,他们身后站满了面色狰狞的东胡兵,长长的顺刀被高举起来,接着鼓声越发激烈,然后猛然一个停顿,所有人惊呼起来,第一拨的几十颗人头已经落地,鲜血狂溅,人头被踢在一边,东胡兵们将尸首丢在河里,原本清澈的河水立刻变得赤红。

    没有人注意到,蔚蓝的天空中象是有一道闪电掠过,天空变得扭曲了。

    ……

    徐子先坐在寝室的电脑前,用着聊天工具问自己的女神:在吗?

    这是一个普通的夏夜,对学生来说周末的晚上相当轻松,寝室里另外几个男生打了蓝球刚回来,空气中弥漫着汗馊味,也就是所谓的荷尔蒙的味道。

    所有人都知道徐子先在做什么,几个男生一起趴到电脑前等着看结果。

    徐子先已经约了女神好几回了,女神不接受也不断然拒绝,徐子先的学习成绩很好,女神常要他帮着写小抄,另外帮着去自习课占座,帮着打水,徐子先做这些事的时候乐呵呵的,寝室里的其余男生一致认为他是备胎,徐子先则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说这话的时候徐子先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困境和挫折。

    徐子先很豁达,很开朗,很随和,也很聪明,他人缘很好……

    在感情这事上他却不是一匹老马,有些轴,也可以说有些蠢。他身材不高,头有些偏大,五官象是下凡时被地面拍击过,相当扁平,眼睛小,不能说很丑,但长相只能用平凡来形容。眼中倒是有智慧的光芒,可普通人发觉不了。家庭出身很普通,没学会单手开法拉利的技能,在这个看脸或谈钱的时代无疑是个悲剧。

    五六个男生盯着电脑屏幕十几分钟,终于滴滴一响,女神回复:要去洗澡了,下回聊呵呵。

    切……

    所有男生一起发出嘘声,这才几点,骗人骗的毫无诚意。

    或许下一次再找个好机会?

    徐子先摇了摇头,他确实喜欢这女孩子,但现在明白了自己不是对方的菜,死缠烂打不是他的风格。

    这原本就是想好的最后一次。

    徐子先只是有些郁闷。他很聪明,但家境不好。师范历史类是学费最少的专业,毕业后好找工作,当初就考进了这座师范学校学历史,可是现在明白了这个选择有多错误,确实要轻松一些,可是天花板就在头顶,手一伸就摸到了。

    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历史老师,想出人头地很难了。

    就算学业出色,老师们很赞赏徐子先,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徐子先一定会重新选择。

    半夜时徐子先坐在窗台抽烟,这是他不多的恶习之一。

    高中时就染上了这种不好的习惯,熬夜学习经常犯困,抽烟可以提神,这似乎是哪个学渣的经验,不过徐子先发觉这东西确实有用,真的能提神。上了大学之后徐子先就有意减少了抽烟的频率,遇到心烦的事儿时还是会抽上一根。

    这时他发觉远处的道路上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拖着手慢慢从远处走过来,不远处的几幢楼是女生宿舍,应该是热恋中的男女从校外回来,不甘心的男生送女生回宿舍,趁机多拉拉小手,很可能在门前再来个拥抱或亲吻。

    徐子先用羡慕的眼神看过去,很快他目光一凝,被人拥在怀里的娇小身影,正是自己苦追不上的女神。

    这身影太熟悉了,徐子先不会看错,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时天空一阵扭曲,徐子先眼前出现了蔚蓝的天空,扭曲的时光象一道道幻影,刀光闪烁,人群不停向前,激昂的鼓声象是在他耳边敲击,震的耳膜都要裂开了。

    “什么鬼?”徐子先嘴唇上叼着烟,烟灰落了满身,看到这样奇诡的场景,徐子先的大脑在短时间内当机了。

    ……

    “我恨,我恨!”高大的英俊青年也被推到河边了,他没有发狂大叫,但眼中的恨意更明显了。

    “皇帝无能,宗室内斗,对我百般排挤打压,我明明看出大势不妙,大厦将倾,堂叔赵王当我胡说八道,宗室内的兄弟们把我当笑谈,看现在他们的模样,真是猪狗都不如。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要牢牢抓住!”

    青年被按住了,两个东胡兵强行令他跪了下去。

    他的眼神逐渐呆滞,此时此刻,再恨也没有用了。青年出身宗室,但在宗室中一直受到排挤,他雄心勃勃,可是从未得到支持。他性格刚毅强硬,得罪了很多人,而此时此刻,他却要与那些一直打压他排挤他的人同时受刑,青年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青年宗室环顾左右,终于在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他大声道:“三哥,你一向自视很高,以为东胡兵在你手里不堪一击,现在怎么样?你给一万兵,必可破强胡于仙霞关,斩虏首来报,虏首呢,在哪?”青年扭头看着身边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也很高大,国字脸上原本满是威严之色,现在则一脸的沮丧。

    “六哥,你自诩文彩风流,联合众人百般打压我,还抢了我心仪的女子,她和你成婚之后可曾过了一天快意的日子,现在你感觉如何,你不是说仁义无敌,只要内修仁义,外施王道,胡人不战可自退?你劝他们退啊,哈哈哈……”

    “六哥”是个三十左右的俊美男子,仪表出众,风度翩翩,现在被按在泥沼边上,一脸惶恐与惧怕,风流之色,尽扫无余。

    青年自己脸上也露出悲哀之色,“她”被迫与六哥成婚,但婚后一直不与六哥圆房,在宗族内饱受非议,二十余岁就郁郁而终,在青年短暂的人生中,“她”是一直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一个人,可是自己却连娶她的能力也没有!

    “六哥”一脸郁闷的道:“九弟你住嘴吧,为兄现在就算认错又怎样,咱们都要一起做鬼了,还有什么抛不下的。”

    “算了,俱往矣……”“九弟”叹息一声,抬头看天,却是发觉了天空的扭曲,原本如镜面一般的天空似乎出现了一个黑洞,光线都被吸收和扭曲了一样。

    “这是什么鬼?”“九弟”也呆住了。

    众人身后的东胡兵也休息够了,他们斩首斩的胳膊酸麻,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儿,在他们手边就是一个竹筐,里头放满了雪亮的顺刀,染了血砍缺了口的顺刀被扔在一边的地上,已经有一群苍蝇在血迹上嗡嗡飞舞着。

    死亡将要临头,不分老小都在颤抖着,“九弟”身边的三哥六哥等人也顾不得和他生气,都张大了嘴巴在呼吸,似乎这样能多活一会儿一样。

    天空中一阵扭曲,“九弟”抬着头,似乎有一道光环绕在他头顶,一时间他整个脸部都扭曲了起来。

    好在这时人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倒是无人注意到这一处的异常。

    “九弟”头疼欲裂,似乎是有很多不相关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他整个脑海象是被人强行填充进很多东西,整个头都要炸裂了开来,挣扎一会之后,原本的记忆反而模糊,很多与眼前场景不相关的记忆与旧有的强行融合到了一起,难分彼此。

    ……

    与此同时,目瞪口呆的徐子先也陷入了呆滞状态,很多完全陌生的记忆涌入脑中,一瞬间叫他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在最后关头,徐子先看到一只怪异的虫子飞到自己脖间,接着他感觉脖颈处一痛,然后鲜血狂涌。

    半夜时分的惨叫声惊动了很多人,警察来之前学校的领导和保安们把现场保护好了,一个一脸呆滞的女孩子几次想过来都被拦住了。

    一个昆虫学家一脸便秘样的看着徐子先脖子间的昆虫,那就是最普通的星天牛,个头是偏大一些,但怎么也不至于能把人颈动脉给咬断。

    某师范大学历史专业大二学生徐子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天牛给咬死了,死后一个月内引发轰动,成为传奇人物,不过和很多死人一样,超过三个月后,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

    而所有人都并不知道,徐子先踏上了一段相当奇特的旅程,这种亿万分之一的大奖不知怎地降在了这个普通的学生头上,猝不及防,无从选择。

第二章 河边练箭的少年

    天色开始昏暗下来,但太阳的热力依旧,这是六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徐子先戴着漆纱冠,穿绣着小科花的绸袍,腰间系着素银带,带上悬着银鱼带,一身很正经的武官袍服。

    他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一片,额头也满是汗水。

    看的出来徐子先身高长大,人很壮实。

    这和三个月前的情形完全不同,三个月前徐子先的身高要比现在矮一些,身形也很瘦弱,现在他的脸色还是很白……此前是惨白色,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宗室贵族中的纨绔子弟,惨绿少年。

    浅草覆盖的河坡缓缓向南方倾斜,深入芦苇荡中,微风轻拂,青碧色的芦苇摇摆生姿,河水荡漾,被阳光照映出金色的光辉。

    几艘小船从芦苇荡中钻出来,这是在荡里打鱼的渔人。

    徐子先站起身来,解下后背长弓慢慢走向芦苇荡,透过风吹来的缝隙,他看到很多野鸭在荡中的水面上游动着。

    徐子先缓慢而坚决的拉动着长弓,弓弦崩的很紧,被汗水湿透的衣袍紧紧贴在徐子先的身上,暴露出很明显的肌肉。

    这是一个很壮实的青年男子的躯体,充满着力与美的协调感。汗水随着肌肉的颤抖在挥洒着,空气中弥漫着原始的力量感。

    用外人的眼光来看徐子先已经足够壮实,充满着勇武气息,他自己却还是觉得不够,两臂的肌肉才初显雏形,后背和肩膀上的肌肉都还有待加强,他已经连续锻炼了近三个月,每天都累到爬不起来,但明显还不够。

    徐子先用拉满的姿态站立了很久,最终全身都在颤抖着,他眼前发黑,感觉随时会支撑不住,这个时候他知道临界点快到了,于是将右手的三根手指松开。

    弓弦应声而响,徐子先盯着远方的一个小点,在长久的盯视下目标好象都变大了,这是射术到一定境界才会有的感觉。

    箭矢飞掠向前,一路切断了很多支芦苇,最终落在一个凸起在水面的小土包上,深深插入腐土之内,只留下颤抖的尾羽在外。

    徐子先感觉有些满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疲惫感如潮水般的涌到身体上来,他打了个踉跄,赶紧又坐在地上。

    这种练法是要用光身体每一丝力气,然后下一次力气才会涨,肌肉也会涨。

    这时一阵熟悉的疼痛感袭上了徐子先的头部,他紧咬着牙关,两手握着弓梢,身体打摆子一样的抖动起来。

    血色,刀光,河边魈实暮铀褂幸豢趴疟徽堵涞娜送罚?嫔脑诤颖呤?蟮耐恋厣瞎隼垂鋈ァ??/p>

    一具具无头尸身,那么熟悉的身影,没有了脑袋之后被抛在河面上,顺着河水飘向远方……

    然后是混乱的记忆碎片,象是一次次的轮回,一个个身份都是一个碎片,一直到几百上千年后,各种奇怪的景像如画片一样晃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知识使他的记忆相当的混乱,脑海中象是被锯子锯来锯去,疼痛难忍。

    从多日之前徐子先不慎落马跌伤了头部,昏迷很久之后被救治回来,接着就患了这头疼之疾。

    开始时徐子先并不当回事,后来每次头疼,都是有类似的回忆涌入脑海。

    那无边的血色,那些凶恶狰狞的东胡兵,那一柄柄砍缺了刀刃的长刀……那一颗颗滚落在地的头颅,都是他的亲人和兄弟,那些尸身,如死掉的猪羊一般在水面上漂泊着,慢慢漂向远方。

    还不仅是这些,现在是崇德十三年,徐子先还有此后崇德朝的记忆,有的很清楚,有的模糊不清。

    还有此后数百年,很多碎片般的记忆在脑海中如坚冰一般沉浮和碰撞着。

    这一次的疼痛感很快就过去了,混杂的记忆也不再如以前那样叫徐子先难以接受,连续几个月的头痛,数百年的混乱记忆如锻锤一般,不停的锻打着徐子先。

    徐子先是很豁达,也很自信,惨剧叫他警醒和努力,并没有把他压跨,反而性格中那些不堪的东西如坚冰遇到烈阳,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子先自己琢磨,可能是两个人恰巧都要死,几百年后的大学生徐子先,被斩首的大魏宗室徐子先在不同的时空一起横死,两个不甘的灵魂被奇特的力量融合到了一起,然后与头部受创的徐子先融合,算是三位一体,历经多次的头疼症之后,三个灵魂大体融合,最少所有的徐子先都接受了现在的身份:大魏宗室,大魏南安侯一脉的第三代,等着袭爵的大魏四品明威将军。

    两个不屈的灵魂成功的融合到了一起,带来的效果也很明显。连续几个月的蛰伏锻炼,著名的宗室纨绔,脾气暴戾的少年徐子先已经不见踪迹,发生了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可能人失去之后就会想得到更多,最少现在的徐子先是这么认为的,他遭遇了那么多痛苦,老天将他送到这个时空来难道是叫他再遭遇一次?

    徐子先很刻苦,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告诉别人,自己经常做恶梦,一刀临头,那种痛苦的感觉他绝不愿再经历一次。

    徐子先又站了起来,再一次拉开弓锻炼。

    暮色逐渐笼罩大地,河滩上的人影也逐渐被暮色遮掩,渐渐看不清楚,只有拉开弓弦时的闷哼声,还有发箭时的噼啪巨响,提醒人们南安侯府的少侯爷还在孜孜不倦的练习着。

    ……

    徐子先住在南安泽镇的镇东,那里有一幢临河的两进小院,这是侯府的别院。

    堂堂侯府也就这一幢别院,修建的时间花了些钱财,临河建屋,外间是大片的芦苇,临河的风景很好,院落拉开很大,放着一些假山,种了不少花木,是前两代南安侯出城踏青时临时居住的地方。

    现在这院落最少有三十年没整修过了,很多地方破败不堪,原本的精舍成了普通的房舍。

    屋中也没有象样的家俱,都是用了几十年的桌椅,哪怕是徐子先住的后院也一样。

    白天的天很热,到了晚间就好的多,凉风徐徐,令人感觉舒爽。

    院东有一从茉莉花正在盛开,院子里有浓郁的花香。

    整个院子破败之象明显,但各处都收拾的相当整洁,连篱笆里的泥土都被一旁的木铲拍打的相当平整。

    徐子先脸上显露出笑意……这是小妹在家领着人收拾的小空间,兄妹二人会在这庭院里闲聊,西墙角有秋千,徐子先经常推着妹妹在这里晃悠。

    自父亲在歧州战败郁郁而终之后,徐子先和妹妹一直在福州府城的侯府居住。直到三个月前原本的徐子先在一次雅集上晕倒,被人传言是做不出诗急昏了,颜面大失。而现在的徐子先醒后一时接受不了穿越的事实,头脑也相当混乱,加上府城居住费用太高,三个多月前徐子先索性就带着小妹离开府城,前来这座破败的别院居住。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推开房门出来,手里还抱着大摞的衣服,看到徐子先之后,小丫鬟要行礼,但笨手笨脚,手中的衣袍丢了满地。

    “慌慌张张的做甚……”徐子先在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头上敲了一指,笑道:“你急什么,是抱衣服去洗吗?”

    “是拿给秀娘姐姐洗。”小丫头头上吃了一记大力金刚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一边答话,一边拿手揉着头。

    “大兄,你又胡闹什么?”一脸无奈的小妹从房门中走出来,用责备的眼神看向大哥。

    “嗯,我拿衣服给秀娘去。”

    小妹年龄和伊然差不多,还不到十三,可能是一向的徐子先荒唐,侯府仅有的几个下人都听小妹的,原本的徐子先潜意识里也有些畏惧妹妹,这时见妹妹向自己狂翻白眼,徐子先讪讪一笑,借故要溜开。

    “不要盯着秀娘说话。”小妹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兄长,说道:“秀娘人家是来应役的,四十天一满就回自己家,人家是有丈夫的人,大兄你不要胡闹……她是可怜人!”

    伊然在一旁补刀道:“世子看秀娘姐的眼神,就跟狼一样,冒绿光的。”

    “说什么呢,你何时见过狼了。”徐子先不满了,拂袖而走,不过很快又折返回来,抱起地面上的衣袍狼狈不堪而去。

    二妹无奈以手抚额,眼神中一副关爱智障兄长的无奈感觉。

    ……

    徐子先悠然而行,他适才看似狼狈,其实心中一片平静。

    穿越好几个月了,从开始的愤怒,无奈,惶恐,到后来的勉强接受,几个灵魂逐渐融合,再难分彼此。

    有愤怒和不甘,满怀戾气的徐子先,有平庸度日,但不乏生活情趣的徐子先。也有青春年华,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徐子先。

    现在三位一体的徐子先内心充满平静,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平静和从容。

    一切都从头开始了,尽管内心还是略有焦虑,未来结局相当悲惨,如果不做努力和改变的话将来还是免不了临头一刀,自己被杀,小妹落入东胡人的魔爪……一想到这些事,徐子先浑身的血液都会凝固。

    在刚穿越时,就算接受了现在是大魏宗室,未来侯爵,现任四品明威将军的现实,但一想到多年之后的遭遇,徐子先仍然夜不能寐,几乎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

    谁能不惊,谁又愿再遭遇一次那般惨事?

    然而徐子先也知道不是急事,他才是十七岁的少年,无权无势也无钱,说是宗室,第三代南安侯,然而他还未能袭爵,就算袭爵后也要看朝廷给什么样的官职,爵位,勋阶,都是空头支票,实际的官职才至关重要。

    要有一片基业,方能施展拳脚,然而现在侯府也只堪堪能够温饱……内忧外患,不过如此。

第三章 秀娘

    从后园穿进去,经过一条窄巷穿堂,就会看到一个长方形的大天井,天井四周都摆放着盛开的花草,不外乎是一些月季之类不值钱的花木……小妹最喜欢花草,自父母亡故之后,似乎小妹把精力都用在了这些花木之上。www.uu234.net

    徐子先突然有些惭愧,自己此前是纨绔子弟,拼命想和福州城中的权势者攀结,每天出门追欢买笑,家里困窘万分也不管不顾,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妹怎么熬过来的,那么小的小女孩,父母俱不在了,府里也没几个人,每日在家里等着喝的醉醺醺的哥哥回家……

    现在这几个月兄妹二人在别院住,朝夕相处,徐子先每天跑步,打拳,拉弓练力气,最多是到南安河边或闽江边射箭,兄妹二人的感情反是好了许多,徐子先还是感觉对妹妹有亏欠,特别是妹妹的年龄,如果不是被自己牵连,怕是早就有人上门提亲,自己可以在各家里好好挑选,替妹妹选一个好人家……

    “嗯,我现在真是容易想太多。”徐子先自觉好笑的耸了耸肩,穿过天井门,走到院里去。

    ……

    晚饭前,仆妇秀娘会到天井这边来洗衣服,附近镇上的会去南安河边洗,几十个圆石此起彼伏全是敲打衣服的声响,秀娘不大习惯到那里去,那些妇人什么话都敢说,床第私语都在大庭广众间说,对秀娘这样漂亮的小媳妇,妇人们天生就有些敌意,再知道她改嫁过一回,现在的丈夫又是个瘫子,便有很多难听的话说出来。

    秀娘是附近乙字庄上过来帮忙的,大魏宗室分为亲王,国公,侯爵三等,表面上亲王俸禄是年俸千万钱,侯爵为三百万钱,实际上是以食实封的数字来算收入。

    各家食实封的数字不等,比如福州府城的大宗正,大都督府大都督齐王徐应星,其食实封是三千户,每户每个月交三十文钱是进奉钱,交了这钱就不必再交那些杂税,被编入官庄的人其实相当轻松。

    当然除此之外也要承担徭役,朝廷动员的大工程免不了,地方官府的杂役却是能免除,仅此一项就减轻了官户大量的负担。

    侯府徭役是每年替南安侯府服役四十天,每户出一丁,男妇不限。

    南安侯府有六个官庄,甲字庄到己字庄共六百余户,每月交钱近两万钱,这个钱听着多,换成银子才二十多两而已。

    还好有一些免费丁役在别院和府城的侯府服役,眼前不远处的秀娘就是乙字庄上派来服役的,在后院做一些洒扫,浆洗衣袍的工作。

    穿堂左侧有个小门,穿过小门是一排土墙草顶的低矮房舍,这是侯府盛时下人们的居所,再往外就是一道田埂小道,道边有一座茅草搭成的小亭,正对着南安河,以前徐子先的父亲喜欢在那里摇着蒲扇纳凉,与清客们闲谈……

    天井正中是圆圆的水井,四周有围栏和系着水桶的摇柄,四周布满日积月累长出来的青苔。

    一个穿荡口布鞋的后生正和秀娘说话,后生发髻上戴着一顶土黄色的头巾,身上是茧绸长袍,衣领却敞开着,显得不伦不类,五短身材,脸上满是唐突的青春豆。

    徐子先认得这是府中提管的儿子李福,二十岁了,自己原本对这人并无太深印象,现在却渐渐知道,前世的狼狈和很多遭遇,都是与此人父子有关。

    他眉头皱了皱,一时倒未急着进去

    李福嬉笑着道:“秀娘妹妹,你在这洗衣服?”

    秀娘并不理他,将水桶放下去,荡在井水里,桶重重落下去,发出“扑通”的一声响。

    待水桶落到底,秀娘熟练的将水桶在井水里晃动着,几下就打满了,然后摇动手把,将水桶摇了上来。

    李福站在秀娘身后,盯着穿着布衣长裙的秀娘看,由于身体要前倾,秀娘的腰间到臀部绷的很紧,露出漂亮的身体线条……

    李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道:“秀娘妹子,待俺来帮你提水。”

    他手就待要向秀娘身后伸过去,秀娘却提了桶水上来,将桶一抡,大半桶水倒在了李福身上,将他的衣袍湿了大半截。

    “贱婢可恶。”李福变了嘴脸,怒斥道:“若不是想要纳你,现在就告诉俺爹,打了你板子再逐出去。”

    秀娘的两股柳叶眉逐渐竖起来,显是一时怒极。她虽是成了亲,方十九岁,眉目清秀,面容白皙,身形也是极佳,个头快追的上原就不高的李福,哪怕是发怒时,也是有一股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几可令人沉醉。

    李福又收了怒气,笑嘻嘻的道:“俺生的是不咋样,不算齐楚人物,可也看的过,又年岁相当,秀娘妹子你为何就不跟俺?你那瘫子男人,还要他做甚?”

    秀娘不语,根本不愿与他说话,自顾蹲下坐在盆边,开始浆洗衣物。

    “俺爹还是官庄提管,虽不是官,比那李奉常还厉害几分,家产丰盈,你跟着俺定然不会受苦的。”

    “家产丰盈?”秀娘抿了抿嘴唇,讥嘲道:“是从主家那边偷过来的吧?”

    李福脸色一变,说道:“林秀娘,你可不要胡说。”

    “各庄上谁不知道……”秀娘柳眉又再次竖起,接着她神色放平缓,说道:“再有十来天我就回家里去,这里的事和我不相关,你也不要妄费心思,我是不会答应的。”

    “这怕由不得你。”李福自觉无趣,丢下一句话后就讪讪离去。

    秀娘揉搓起衣袍来,秀丽的脸庞上满是忧色。

    李福的父亲李诚是徐子先父亲徐应宾任命的提举勾管官庄事,官庄上的人都简称他为李提管,虽不似侯府奉常李仪那样是举人出身,又是朝廷吏部铨叙的侯府官员,正经的八品官,却是实权在握,在六个官庄上经营二十多年,势力大,手腕狠辣,人人均是怕他。

    侯府表面上一切如常,其实几个官庄的隐形收入都落在李诚手里,徐应宾在世时李诚还有些收敛,现在越发嚣张,已经成了主弱奴强之势。

    更要紧之处是人们都在传言,老侯爷任歧州防御使的时候是败在歧山盗手里,而李诚明里暗里与歧山盗有勾连,这几年不是没有人要挑战李诚,最终的结局不是被迫逃亡,背井离乡,就是突然失踪,从此不见踪迹。

    秀娘心烦意乱的洗着衣袍,她男人谢铨原本是个秀才,按说是门好亲,但谢铨好赌好酒,生生把自己喝瘫了,过门前秀娘却是不知此事,她父亲贪图谢家的钱财,几乎是将她给卖了。

    头一回结亲也是如此,夫家是娶她回去冲喜,那个男人身患肺疾,瘦的跟鬼一般,咳的直不起腰来,过门后连行房的力气也没有,十天不到就死了。

    经此事后秀娘就算成了寡妇,夫家倒是好说话,将她放回了家,不到一年,父亲就又将他卖给了谢秀才家,进门之后才知道是个瘫子……

    秀娘抿了抿嘴,她已经认命,自己的命苦,摊上这般的父母,与她相同遭遇的人也是不少,不止她一个。

    况且父亲也未将她卖入勾栏,这已经算是很有良心了。

    她的心都死了,谢铨不能人道,每天在床上使劲拧她,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谢铨拧出来的痕迹。

    谢铨每天还要喝酒,虽是秀才有免役和免税的土地,原本应足够生活,秀娘也不怕苦,地里的活计她也能做……但有一些钱,谢铨就叫她拿去买酒,不买,就是辱骂不休,直到掐她拧她……

    后来秀娘才明白,谢铨出这一笔钱,就是要一个妇人来发泄,同时也是雇了一个长工,保母,仆妇。

    此次侯府点役,谢铨原本是秀才不必服役,但谢铨酒后无德,惹了不少乱子,加上不能参加县学考试,功名在两月前被革除。

    这一下劳役俱都压上头来,日子更加艰难,秀娘被人指点后将谢家田土入了南安侯府名下,成了隐户,轮到侯府服役时,只能托了人照顾谢铨,自己到侯府来做事。

    侯府中的活计倒是不重,只是那李福常来疯言疯语,现在越发过份,其余的仆妇也是多般排挤……

    秀娘对男子的调戏和妇人的排挤早就适应了,她生的很美,身姿窈窕,肤色如玉,在没有保养品的时代这就叫丽质天生。但她在犹豫,要不要将今天的事告诉世子?

    世子很喜欢她,秀娘能感觉得到,她对世子也很有好感,世子的眼神中也有男人特有的那种光彩,秀娘知道。但世子更多的是一种尊重和欣赏,从来没有对她毛手毛脚过……世子的胸膛宽广,身形高大,相貌堂堂,关键是世子做的事秀娘不懂,但秀娘知道世子是个有毅力的男子汉,每日坚持练箭,读书,写字……这般的人,庄户人出身的秀娘可是头一次见到。

    世子永远都是笑呵呵的,说话的声调也很柔和……

    秀娘每天要给世子洗几身衣袍,都是被汗水濡湿透了的,有人说世子的坏话,说他是无知纨绔,秀娘是绝然不信。

    现在秀娘顾忌的就是李诚父子却不是自己能惹的起的强梁人物,若将事情捅出去,世子却不信她的,就没有了转圆的余地,李诚父子非得报复不可……

    李诚父子都是色中饿鬼,常强娶庄户中漂亮齐楚的女子为妾,父子轮流上阵,秽不可闻,此事流传乡里,当是不假,父子二人玩腻了就将妾侍卖到福州府里的勾栏里去,算算帐纳妾的钱一点也不亏。

    若落到这样的下场,秀娘宁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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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刚开局,希望能得到读者朋友们的支持,多谢大家。

    一定会用心写,签约的书,不会太监基本不会断更,追起来可以放心。

第四章 周报来了

    就在秀娘犹豫的时候,她一转头,看到拿着衣袍站在东门边的徐子先。顶 点 X 23 U S

    秀娘还是第一次看到徐子先面色铁青的模样……世子很少发脾气,有一次小伊然将热水不慎泼在世子身上,烫了几个泡出来,世子也就是笑笑,在伊然脑门上弹了几下就罢了。

    现在青年妇人感觉到心跳的厉害,不知为何,她感觉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到了一样……

    “是李福来缠我的,我向来不理他……”妇人不知自主的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她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张脸瞬间从白到红。

    徐子先听了这话,反而是笑起来。

    他眼中犹有杀气,左手抱着衣袍,右手还是按在障刀之上。

    李福适才调戏秀娘时,徐子先手直接就按在了障刀上,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动手。

    他看着妇人隐含泪珠的双眼,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还没有把握。”

    说完这句,徐子先将衣袍放在井边,看了秀娘一眼,又道:“你放心。”

    “嗯。”秀娘下意识的答了一句。

    妇人接着又是脸红过耳,自己这是怎么了?

    适才那一刻,却是忘了自己是有丈夫的妇人!

    想到谢铨,秀娘身体在颤抖着,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

    天井里响起哗哗的洗衣声响,秀娘将心思沉浸在活计上,慢慢的,十分仔细的将世子的衣袍浆洗干净,似乎做这样的事,能让她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

    徐子先回到自己住处,叫来小厮徐名,令他将脏衣送到井边给秀娘洗,自己却坐在椅子里思索着。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侯府入不敷出他是知道的,也知道李家父子捣鬼,李诚不知道在官庄上捞了多少好处。

    父亲徐应宾临终前就一直想料理这事,可是父亲是南安侯,同时是朝廷任命的歧州防御使,专门领歧州三寨抵抗歧山盗,结果最后一次与歧山盗的战事失利,父亲被免官切责,因为忧心被逮问京师问罪,父亲一直忧惧着,后来水米不进,说是患病而死只是对外宣称,其实父亲是绝食而死。

    可能是因为侯府一直缺钱,徐应宾不似别的宗室勋贵,家里养着十几房的小妾,还有戏班子,杂耍班子,每天宴请宾客,玩古董器玩,没有多少精力用在自家人的身上。

    徐应宾不同,他每天公余就是和儿女在一起,教徐子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悉心教导,可惜当时的徐子先就是个没出息的货,父亲儒学学术一般,但杂学深厚,毕竟宗室的空闲时间多,接触的也是高人……

    徐子先坐在屋子里,小厮徐名不在也没有人掌灯,天色渐渐黑下来,月色透过窗子照映进来,他就坐在椅子里发呆,想到父亲临终时的嘱托,还有不甘的眼神,徐子先眼眶有些发酸……

    “大兄,吃晚饭了。”

    小妹走了进来,抱怨道:“怎么不点灯?报纸被马车送来了,你天天抱怨这里没有报纸看,来了又在这里躲着……”

    说了几句后,小妹点了灯,看看徐子先的脸色,小妹颇为担心的道:“你怎地了?”

    徐子先道:“适才李福那狗才撞了我一下,一声不言语就跑开了。”

    小妹道:“你也不必同他计较,嗯,这个人是要撵出去,他看我的眼神也是叫我不舒服。”

    徐子先闻言大怒!

    李福这狗才不仅调戏秀娘,连自己的妹子也敢打主意?

    “只是李提管不是好相与的……”小妹一脸忧色,这时倒不象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看着徐子先的眼神,似乎还有几分要保护兄长的色彩。

    “你放心,我不会孟浪行事的……”

    徐子先前世一直被家奴挟制,生活一直困窘,成年之后也一直未能正式袭爵,在福州宗室中被排挤,完全是边缘人物。

    这一世当然不能如此,但他还不必急,可以从容一些,慢慢来。

    当然,这一刻徐子先动了杀机,李诚的可恶之处,他可是知道的相当清楚。

    小妹与他一起向外走,突然说道:“阿兄如果真的要逐走李家父子,可以问问奉常李公的想法。”

    徐子先眼前一亮,他在此前这几个月只能先调理好自己的身体,慢慢影响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最少小妹还有别院的人都知道世子性格大变,已经变得相当沉稳,与此前完全不同。

    想来前世对自己相当失望的奉常李仪也是如此,前世李仪在不久之后就会辞官,显然是对徐子先相当失望……这人是河北大名府人,举人出身,屡试进士不中,后来被上京的南安侯徐应宾看中,徐应宾当时去两府述职,后来回福建路任歧州防御使,但他没有征辟李仪为属官,而是请李仪为自己的侯府奉常,八品官职。徐应宾对李仪的承诺是将来自己任州刺史时,可以征李仪为吏曹参军事,这样掌实权的官职相当难得,也是从七品阶位,李仪可以大展所长……

    但徐应宾战败之后被夺官,自己都没有机会任刺史,更何况提携李仪?

    而且现在朝廷法度在改变,宗室任职越来越难,能任高职的宗室屈指可数,徐子先就算不是纨绔宗室子弟,想任显官也是很难的事,李仪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福建路有什么前途和未来可言了。

    “走,吃饭去……”徐子先感觉自己隐隐摸到了思路,终于找到了破开困局的钥匙,一时心情大好!

    摸了摸小妹的头,徐子先哈哈一笑,带头往外走。

    小妹又是一副看智障的眼神,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相当的灿烂。

    相比以前烂人一样,对自己毫不关心的哥哥,小妹当然喜欢现在的大哥。

    别院的饭堂摆在北堂侧的西厢,天黑了,到处一片漆黑,这会可不象后世到处是光源,要是没有星光月色,就只有鬼火一样的蜡烛或油灯照亮,这两样东西可是相当的昂贵,油灯要便宜一些,蜡烛中产之家都不怎么用的起。

    当徐子先推门进来时,屋子里也不比外头亮多少,屋中只有几盏油灯,被徐子先推门带进来的风吹的左右摇曳着,在墙壁上晃出大片的亮光和暗影。

    屋子里有秀娘和另外一个帮厨的仆妇,妇人们正在摆菜,她们都是附近庄上来服徭役的官庄庄户。

    另外还有看门的,打更巡逻的,园林,厨子,菜农,大约还有十余人,这些人当然都是免费劳役,各庄轮流出人。

    父亲在时是一州防御使,按朝廷规矩父亲徐应星的月薪是五十贯,一贯一千钱,加上柴薪钱,禄粟,职钱,公使钱,茶汤钱,给券,厨料钱等等,还有元随钱,衣料钱,父亲月收入是这些林林总总的杂费相加,达到了百贯以上,还有公使钱是三千贯,用光即补,另外还有职田,每年也有几十贯的收入。

    林林总总加起来,徐应星在世时,一年收入几百万钱,不过父亲很少动用公使钱为自己所用,所以当官几年,只是陆续修葺了府城祖宅,还了一些旧债,连别院也无钱修葺就过世了。

    父亲一去,侯府收入降了九成以上,又恢复到介于贫困和温饱之间。

    大魏宗室的俸禄,委实不能和官员相比,相差太远了。

    当然就算俸禄菲薄,也不至于叫侯府穷成这般模样,最关键之处就是被提管李诚把持,大量的收入被其中饱私囊。

    徐子先面容和善,先向秀娘轻快的点了点头,又向那中年仆妇点头致意。

    秀娘微笑着回了一礼,礼节十分周到。

    徐子先倒是有些失望……

    晚餐是蒸了一条大黄鱼,几样时蔬青菜,一大碗蒸米饭。

    侯府还保持着分餐制,徐子先和小妹身前都各有一个托盘,鱼和菜都分了开来,兄妹两人坐好之后,秀娘和仆妇在另一边的桌上也开始吃起来。

    徐子先的小厮徐名,小丫鬟伊然,也和秀娘仆妇一起凑了一桌。

    她们只有一碟煮青菜配糙米饭,量倒是管够。

    在此之前她们要等徐子先兄妹吃完了才能开动,徐子先令她们在一旁一起吃,最少这样能省油灯耗费。

    听到这样的理由,女孩子们都大表赞同,小妹甚至罕见的夸赞了徐子先一通。

    在徐子先的右手侧有一叠散发油墨香味的报纸,这是近一周来福州城里几家报行的周报和晚报,五六份叠在一处送了过来,这样的一大摞报纸,有的是三个铜钱一份,有的是五个钱,加上送报人的跑腿钱,一共得一百三十文钱。

    这对侯府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徐子先还是说服了小妹,现在自己不在福州城里,对朝廷大事和地方大事都是两眼一抹黑,这样自是不行。

    小妹倒是怀疑阿兄要看那些香艳八卦文章,他哪关心过朝廷大事?不过长兄近几个月来真的沉稳了许多,每常也会看一些朝廷的邸抄塘报一类的文字,枯燥乏味,兄长却是看的津津有味,由此看来,怕是真的有所进益了。

    徐子先见了报纸很是欣喜,想想也是可怜,读书看报在后世大约是排在最后一位的娱乐了……是游戏不好玩还是电影不好看,居然要看报纸?

    现在一摞报纸摆在眼前,徐子先顾不得吃饭,先拿起一份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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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文学版

    现在是崇德九年六月二十四,报纸上京城和北方的消息大约是十天前左右,也就是六月上旬。www.uu234.net看来朝廷到福建路的驿站一般是八天到九天时间赶过来,然后各报社会在一天之后选登最新的北方军政要闻。

    对一份成功的晚报来说,这些军政大事登了未必能叫百姓感兴趣,比如以前的徐子先对这些直接翻过去不看。

    但这些东西又是必须要有,否则报纸的格调都降低了许多。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崇德九年五月东胡入侵的大事,东胡以数万骑兵冲破长城边防,十几个州县被攻破,数十个制置使,防御使,或是知府,知州,知县,统制战死,北方京师一带损失极为惨重,几十万军民或被杀,或被俘。

    东胡还试图攻打真定或大名府,但被河北东路安抚使李国瑞率十余个军堵在沧州和定州一带,几仗打下来东胡人损失也不小,到七月时,兵锋受挫的东胡人开始撤走,被李国瑞夺回不少百姓,八月初时,境内的东胡兵已经撤光,北方和京师算是安全了。

    报纸上是一片欢腾,对李国瑞这样的重臣不乏溢美之词,朝廷亦是已经赏钱一千万钱给李国瑞,同时授开府仪同三司,李国瑞入两府为执政几成定局,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徐子先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报纸上都相当乐观,认为东胡锐气全失,未必再敢入关,本朝有京师镇守北方,长城沿线完好,东胡人就进来也只能打打草谷,对社稷没有根本性的威胁。

    而且报纸上有评论员文章,谈起河北东路安抚使李国瑞,河北西路安抚使贾孙兰,河东路安抚张世基,都是朝中重臣,名臣,兵强马壮,朝廷赋税充足,财力雄厚,光京师东门外便有军器监十几里路长的铁匠铺子,叮叮当当昼夜不停的敲打铠甲兵器,打造出来便充实各路兵马……东胡人翻不了天。

    徐子先摇头苦笑,在重生之前他也是这般想的,从国力来说,大魏二十多个路,每路都有几十个军……每军两千五百人,每军五个营,每营五百人,每营五个都,每都百人,每都两个哨,每哨五十人,每哨五个队,每队十人,一队分两伍。

    五个军一万两千五百人为一厢,厢就是最大的军事单位,武将最多能领一万两千五百人,能节制诸厢一起行动的就只有文官,也就是诸路的安抚使司的安抚使们。

    整个大魏有一百二十万的正规军,统称为禁军,还有几十万人的厢军,归地方节制指挥,分为城防营,江防营,河防营,或为各寨,用来防御海盗,山匪。

    大魏的财政收入为一年一亿六千万贯钱,太祖开国年间是一亿贯,文宗年间是三亿贯,到孝宗年间猛降到两亿一千万贯,到武宗年间降到一亿八千万贯,宣宗年间继续下滑,到崇德年间就只有一亿六千万贯了。

    财政收入下滑,军兴浩繁,开支巨大,只能对小民敲骨吸髓般的加大压榨,民间工商发达,贸易发达,却越趋贫困,军队和官员队伍越来越庞大,开支越来越多,看似繁华的背后,危机已至。

    翻看军政版就占了徐子先不短时间,再翻社会民生版,却是先看看物价。

    肉类,鱼类,粮食,各种民生物价都有小幅度回调,这倒是正常,夏季时物价好歹会回落一些。

    各种招商和招工的广告也是极多,某船场招熟手工人,日薪是二百文钱一天,这肯定是高薪了,估计是熟手工人难找。

    某饭馆招跑堂伙计,日薪八十文,包一天两顿饭……也还不错。

    某商行招学徒,包吃住,没有工钱,五年出师。

    某小说家招写字好且快的助手,一天一百文,小说家口述,助手招录誊清。

    厢军在漳州流民中挑选新军,安家费五贯钱,日给钱四十文,当然包吃包住。

    提刑使司破获一密室杀人案,这案子出了很久,徐子先都关注过,将三人关在室中,天明之后死了一人,密室只有一门被人从外面锁上,里头则用门栓顶住,内外密室,死了一人可不两人中有一个是凶手,结果凶手居然另有其人。

    这案子徐子先看的津津有味,半天才移过目光。

    某小吃店发明了一种新的鱼汤汤饼,欢迎各路英豪前往品尝。

    某不可言说的娱乐场所新到一批妙龄女神,欢迎新老客户前往……嗯,还是不可言说。

    徐子先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他早就有所发觉,从报纸的社会版来看比军政版要有趣的多。军政版死气沉沉,朝廷似乎对所有的事都提不起劲来,象是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官员们混日子的多,对军国大事从来没有能叫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倒是民间社会版,活力充足,总有奇思妙想来吸引人的注意,从这个版来看,大魏的民间经济还是相当的活跃发达,并且市民文化也相当的发达。

    再翻开一版是大幅的广告,再开一版亦是……看来报纸的卖价并不算高,报行都要从广告里获取相当的利润。

    再开一版是文学版,徐子先其实自幼接受了相当完全的儒学教育,大魏的宗室可以出仕,每个宗室直接获得文举人或武举人的身份,然后赴京师参加进士级的锁厅试。

    锁厅试的难度远低于正常科举,宗室通过锁厅试之后成为文进士或武进士,然后就任文武两途的官员。

    老南安侯徐应宾曾经是一位武进士,后来慢慢出仕升官,最终到了宗室武臣的顶点,一州的防御使。

    防御使只是正五品实职,也是大魏宗室能担任的武职官的顶点。

    文官则没有上限,只是一般来说宗室不得出任宰相,现任的右相徐夏商是出了五服的远宗,又是在对宗室防范甚严的本朝之前就位极人臣,亦是知名的大儒,这才能进入两府执政。

    近年来徐夏商地位渐渐不稳,朝野人尽皆知,崇德帝由于是亲藩出身,对宗室较为提防忌惮,一般不使宗室在京师任职,稍有机会就把宗室放到江陵或福州,锁厅试后的宗室进士,也是全部放在地方任职,不使其留任京师,以防宗室在京师生事,甚至威胁皇权。

    徐应宾曾经希望徐子先能考中文进士,这样人生就顺利许多,而且能积累起家资,前两代南安侯都是坐吃山空,徐应宾倒是考中武进士当了官,俸禄优裕,可惜没当几年就被岐山盗所败,在面临下狱的威胁下自杀而死。

    这也是上两代侯爵不愿为官的原因所在,文进士太难考,武进士就是武官之途,朝廷很少问罪文官,对武官却相当苛刻,当官的俸禄优厚,但风险也随之而来。

    能在报纸文字版横行的多半是福建路的名士们,多半有举人或进士功名,最少也得是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秀才,还能勉强被称为少年名士的存在们。

    题材则以诗词歌赋为主,多半是诗和词,也有小段的版块放一些戏曲的戏文,市面上流传的戏文多半是这些名士所著。

    评话小说则不登大雅之堂,只能在社会版刊登。

    从诸多名字中徐子先果然看到了最熟悉的那个,赵王府的那位族兄,少年风流,文采惊人,虽是宗室不能参加正常科考,其却隐姓冒名,二十岁不到在文教鼎盛的福建路考中了举人,被时人引为神童,其后又参加锁厅试,成了正式的国朝进士,三十来岁就坐到了建州通判,当世大儒。

    正当其春风得意时,东胡人来了。

    徐子先又想到父亲郁郁而终时的情形,不觉长叹起来。

    “阿兄,文学之道只是小道。”小妹看到的是徐子先在对着文学版哀叹,不觉想起流言,忍不住安慰起兄长来。

    徐子先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当时是晕倒了,只是刚穿越的后遗症,结果被传言是在雅集上苦思不得而晕倒,真是飞来横祸。

    “吃饭吃饭。”徐子先放下报纸,开始埋头吃饭,再不吃饭都要凉透了。

    小妹捂着嘴笑起来,两眼弯弯,似藏着一潭秋水。一旁的秀娘强忍笑意,眉头都皱成一团,小伊然不知道众人为什么笑,左看看,右看看,也是跟着笑将起来。

    ……

    吃完晚饭,徐名掌着一盏灯与徐子先回北院正房休息,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别院附近没有太多住宅,也没有人声踪迹,如果从后宅门推门出去,白天是大片的菜田,晚上就只有大片的黑色,偶然还能见到鬼火飘浮。

    徐子先先到厢房里用热水洗了澡,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刚坐下拿起本书在读,小厮徐名进来道:“世子,奉常李大人来了。”

    奉常李仪紧锁眉头走过来,见到徐子先后躬身行礼。

    这人穿着从七品文官的袍服,头上一顶展脚幞头,雪白的里衬和青色的官袍都熨的很平,看的出来这是一个一丝不苟个性很严谨的人。

    李仪四十来岁,方面大耳很有福相,由举人功名入仕,因为没有人脉一直只能当小吏,后来被上京觐见的南安侯徐应宾赏识,直接带了他回福州,算是有知遇之恩。

    李仪是北方人,到福州来诸多不便,还好徐应宾对他很信任,时间久了,当一个侯府奉常官还算合格。

    大魏宗室制度与前朝不同,皇子不一定能封王,第一代南安侯就是皇子,但因为母妃地位不高,能耐又很平庸,不受文宗皇帝喜欢,只受封侯爵,并且没留在京师,也没有去江陵,而是到了福州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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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司书帐吏

    “见过世子。”

    李仪躬身一礼后就站直了身体,态度未见得有多恭谨。

    “哦,李公请进屋坐。”徐子先没有穿公服,换了一身家常衣袍,他伸手做了一个手式,请李仪到书房里去坐。

    李仪看了看徐子先案前摆放的书籍,问道:“世子在看昭明文选?”

    “略看一看,其实早摞开手了。”徐子先微笑道:“摆着给别人看,就象是孔雀开屏,总会把绚丽的一面展露出来……其实我最近在看忠义水浒传。”

    李仪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世子真是妙语。”李仪突然面露沉思之色,缓缓道:“不知道是不是下官错觉,自从世子晕迷之后,先是糊涂了很一阵子,后来人就有些变了,豁达开朗,常有妙语。且行事很有章法和毅力,与此前大有不同。”

    徐子先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人如果不遭遇一些困厄,恐怕也很难成长……半年之前,恐怕李公不会来找我闲谈,我也没有与李公闲聊的心境和**。”

    如果李仪仔细回想就明白了,在几个月之前,他哪有心思坐在这里与徐子先闲聊?一个纨绔少年,浑身贵族气息,被宠坏了的毛头小子……虽年少尚未作出大恶之事,坊间风评也并不佳,李仪哪会对徐子先假以辞色?

    奉常一职是朝廷命官,从七品秩级。除了主持侯府日常事务外,也要对朝廷负责,在朝廷领取官俸。这是汉时旧俗,侯国有国相,李仪这个奉常,在汉时就是侯国国相。

    除了奉常外,尚有典尉,掌侯府牙将护卫,宾客,负责迎来送往,这三个官职都是朝廷吏部验看铨序,可以转提调任,都是从七品,俸禄亦由朝廷发放。

    提管勾当官庄事,是由侯府任命,吏部是当吏员记录,算是令吏,然而俸禄由侯府自行发放。

    还有司书帐吏一人,管侯府公帐,也是吏人。

    司库一人,也是吏。

    行人,副行人,都是吏。

    侯府牙将按制可有一都百人,都头正八品,两个哨长从九品,也是国家发给俸禄。

    一都牙将则是由侯府自行招募任用,俸禄当然也是由侯府自己发放。

    这一点就远不及文官,当朝宰相元随百人,参知政事元随七十人,枢密使元随七十人,俱是朝廷代发钱粮俸禄。

    侯府现在只有奉常,典尉,宾客,都头,哨长,俱都空缺。

    徐子先自己都只得温饱,哪能养这么多闲人,只有在侯府内留着十来个牙将,那是为了保护侯府和其中的南安侯宗庙,另外就是卫护侯爵银印,一旦失印,宗庙被毁坏,盗窃,都是除爵灭国的大罪。

    徐子先又道:“李公适才进来的时候有愁容?”

    李仪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徐子先,现在的徐子先真是叫他感觉很有意思……

    “官庄的食实封的俸禄,每月收取一次。”李仪垂下眼帘,态度从容不迫,不过明显还是有忧虑之色,他缓缓道:“本月收一万二千五百钱,侯府支出却是八万七千多钱,亏空太大了,这样下去,难以维持了。”

    时价钱贵银贱,徐子先知道这时候白银还没有成为正式货币,朝廷的流通货币还是以铜钱为主,还有少量的铁钱和纸币,也就是交子。绢布和绸缎也有货物功能,并且相当受到人的欢迎,只是这种东西是奢侈品,民间的一般人是用不上的。

    要知道百姓一天也要开销几十文,一个月需得千五百文以上开销。

    徐子先沉默片刻,说道:“李公知道,我们已经在尽量俭省……尽量不用多人,但月钱,赏钱,日常膳食,穿衣制帽,制鞋作袜,都有要用钱的地方。”

    徐子先看看李仪,又道:“我是四品将军,待袭爵的宗室侯爵,说起这个,也是万分惭愧。”

    “世子说的是。”

    “我自是要设法。”徐子先突然道:“除了官禄,正户的免役钱,正户和隐户的进奉钱,这些李公知道吗?”

    李仪看看徐子先,说道:“下官自是知道,不过官庄帐目较为混乱,此前侯爷在世时曾想过要查帐,后来因歧州兵败事,不了了之。”

    徐子先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道:“恶奴欺主,犹为可恶。姑息放纵,不思进取,这就是我辈失责了。”

    李仪原本只是和徐子先闲谈的态度,他今晚来有别的事,但说到这里,看到徐子先的态度,听到这般谈吐,他也是肃容道:“世子有什么见教,请直言。”

    徐子笑了笑,说道:“李公打算辞官了吧?”

    李仪一征,说道:“世子为何这样说?”

    “我已经十余天未见李公了,又听徐名说李公连续发了五六封信出去?”

    李仪颇感震惊,他是写了一些私信,求当初同年在北方州府替他谋事,不料徐子先现在竟是如此敏锐多察。

    李仪当下便是欠了欠身,苦笑道:“下官已经二十年未饮故乡水了,实在是有些想家了……还要请世子成全。”

    徐子先抿了抿嘴唇,说道:“侯府按制有奉常一人,积劳可以保举到地方为官,现在我父亲去世了,我这个明威将军份量不够,也不知道何时能补上侯爵之位,李公有点焦躁这我了然……到现在侯府的宾客,典尉都未补人,除了每个月的实封公帐,隐户的投献钱,年底的进献钱,力役的折役钱,这都叫李诚给贪墨了。我父亲逝世后,李诚等人豪奴欺主,上下联手,把帐本拿着不放,甚是无礼。我欲做大事,承父祖余烈为国效力,就非得除此刁奴不可。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望李公能助我一臂之力。你我二人,或可成就一番传奇事业。”

    徐子先站起来,给目瞪口呆的李仪倒了杯水,笑着道:“抱歉了李公,我不喜喝茶汤,这里只有白水。”

    李仪下意识的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不小心呛了一口,吐的前胸满是水渍。

    “下官失礼了。”李仪放下杯子,感慨道:“如果没有今晚的详谈,下官真的不知道世子居然胸有丘壑,下官远不及也。”

    “李公是我父亲的托孤之臣嘛。”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少年时胡闹也罢了,我就要及冠了,总得继承家业,将手中的事做的更好,这才对的起父亲。”

    徐子先又沉吟道:“世间的好东西和享受层出不穷,人们都想得到很多,有时候**和能力不匹配,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李仪楞征了半天,点头道:“然也,但世人多半如此。”

    “我也想得到更多,不仅能袭爵,还能重振家业,甚至比祖上更强。”徐子先看着李仪,沉声道:“李公举人出身,学识操守都令在下敬佩,又是我父亲相交多年的挚友,是我的叔父辈,不知李公能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吗?如果李公为难,最少等我进京到宗正司应审之后,若不能袭爵,到时候李公可以自便。”

    徐子先确实想留下李仪,他对李仪很了解,甚至超过李仪自己。东胡人在崇德十九年破关而入,一路横扫,李仪在大名府散尽家财募集壮丁上城驻守,死战不退,一家二十余口全部殉国,所谓板荡识忠臣,这样的人,很值得下功夫留下来。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留到世子加冠之时。”李仪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对现在的徐子先也很好奇,想知道这个未加冠的后生能做到何等地步……李仪见过两代南安侯,都才具平常,难道几代人的平凡,就是应在眼前这少年身上?

    “未知世子要如何着手?”李仪颇为好奇,也是有考较徐子先的意思。

    徐子先沉吟道:“要做事,首要是要得人,得人才,方可有所展布。现在侯府用度开销不足,不敢请人,而人手不足,无法展布……”

    李仪终于动容!其实福州有两家亲王,五家国公,还有十余家侯府,各宗族家族亲王和国公一级最好,官庄大,威仪重,并且一定的权力,所以几代下来,纵不是富可敌国,也是家资丰饶,有钱就好办事,也容易请到得力的帮手。

    而侯爵一级,若是人丁兴旺,有不少为文武官员的,家族一般也能保持繁盛,并且在出宗室除爵之后,仍可为地方的士绅大族。

    福州府城内,这样的家族最少有几十家,由宗室而出还保持相当的政治地位,拥有一定的财富,家族中有不少官员者,被人称为“国姓世家”。

    南安侯传袭三代,上一代徐应宾不过兄弟二人,另一位已经逝世,无子女,徐应宾只有一子一女,家族单薄,无尊亲长辈,当然也就没有帮手,获得不了政治权力,自是显得日薄西山,宗室侯爵只是一种地位的保障,要想获得更多,需得更多的帮手,这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

    “世子才十七岁……”李仪慨叹连声,他这一次真真是刮目相看,眼皮子都要刮掉下落来了。

    “本府宗亲单薄,靠不上。”徐子先不动声色,又说道:“惟有多请人才到这里来帮手,有人才,才能做事。否则,只是纸上谈兵。”

    “世子现在要什么样的人才?”

    “一是要把典尉补上,这是最要紧的。二来就是要把司书帐吏补上……”

    典尉者,领侯府一都之兵,护翼左右,若有贼,往击之。

    帐吏,看以无品吏员,其实在眼下的局面中也是相当的有用,缺少此类人物,则容易师出无名。

    李仪道:“典尉我一时想不到可靠可用又武艺高强的,司书帐吏,我倒是想起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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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是顽笑

    李仪思索片刻,说道:“有个合适的人选,侯官县的财赋司人吏孔和,近来得罪上官赋闲在家,这人是有名的算帐高手,人吏中的干员,可惜科场失意,未能中举,常有恃才犯上之举,这一次遇到不能容他的上官,只能赋闲在家了。www.uu234.net”

    “孔和……”徐子先想了想,却对这人没甚印象。

    可能是贵族宗室,对吏员这一层级的实在关注太少的原故。

    “其家就在镇南的三川口,很近。”李仪道:“就怕请不动他。”

    “为什么?”

    “嗯……”李仪苦笑道:“孔和得罪的就是你二叔。”

    徐子先一征,也是摇头苦笑起来。

    徐子先的二叔,便是福州大都督府副都督赵王,亲王之尊在福州已经是顶层的存在,大都督齐王老迈,赵王又是当今天子生父,地方官很难与之相抗。

    原本亲王无实权,近几年来赵王颇有盛气凌人多方揽权的迹象,在各处衙门都有安插人手,顺之者昌,逆之而亡。

    这一些前世的徐子先并不知道,赵王也向来看不起他……第一代南安侯就是没出息的皇子,与上一代赵王是亲兄弟,上代赵王留京任枢密副使,虽是虚衔也是位高权重。

    而第一代南安侯则是远贬福州为侯爵,官府少,实食封也少,无有实职,穷困不堪,把从京师带出来的赏钱用光后,南安侯府成了宗室里的破落户。

    赵王府虽然来福州不满十年,却是人丁兴旺,扶助帮手的人也多,不到十年时间,赵王俨然就成了福州诸多宗室之首,也是福建路有名的亲王。

    其在福建路当然也争到了很多权益。不少士绅大家,豪绅世家都把利益让了一些出来,其中不乏一些明争暗斗,但与朝廷从一品的亲王,当今天子的生父争利,一般人却是实在争不过。几年时间,赵王府积累了大量财富,被人称为富可敌国,钱是英雄胆,也是招徕豪杰效力的资本,投效赵王府的人才自然更多,赵王做事就更加霸道和肆无忌惮。

    而身为福州宗室大宗正,大都督府都督的齐王,不管是实权,家资,还是声望都被赵王压了下去,只是齐王品性操守极佳,在民间风评极好,这才勉强维持了现有的格局。

    最少,大都督府的大都督一职,还未叫赵王得手。

    这其中有相当复杂和隐秘之事,福州的情形也无比复杂,上一世的徐子先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最顶层的权力博奕,一个空头侯爵,最后只落了个临头一刀。

    “既然是人才,还是要尽力争取……”徐子先对李仪道:“赵王是我堂叔,我是我,这一层可以分的开,老实说,我更尊敬齐王。”

    “下官也敬重齐王。”李仪道:“惜乎齐王老迈了,他老人家一去,福州可能会出乱事。”

    “惟有祝愿齐王长命百岁了。”

    灯花爆了几下,两个男子相对一笑。

    李仪起身告辞,说道:“太晚了,今晚原本就是来与世子闲聊,此时反生了很多信心出来,似乎隐隐间有一种感慨,此前浪费太多时间了。”

    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此前也是我不太争气,这几个月潜心沉思,自己看书也多了,总是要有进益才是。”

    李仪点了点头,很沉稳的向外走,到得门口才向徐子先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世子要振作,怕还是要先着手在钱财之事上。”

    徐子先苦笑点头,这是一个死节,要弄钱他现在就有好几个主意,但需要人才帮手。要人才就得拿钱出来,自己无职无权,此前名声就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这不是加分而是减分。大魏对宗室并没有实土封建,宗室没有财力,还受到限制,一般有追求的人才或文或武,都有自己的人生路可走,愿意给宗室效力的顶尖人才,少之又少。

    ……

    到了清早时分,徐子先照例从后门出去,沿着菜田跑了五六里路到河边,汗水将衣袍微微浸湿,然后他开始拉开大弓练气力气,这种大弓是军中的制式弓,十二个力,相当沉重长大的硬弓,一般不能拿来实战使用,只是用来拉弓练力。

    当然也是要持续拉开,不停的瞄准,放下,再持弓,拉开,瞄准,再放下。

    如此循环往复,徐子先已经坚持了三个多月,他看目标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目力似有所增加。

    徐子先知道这不是错觉,长时间看远处的目标对人的眼力确有提升,并且相当明显。

    在连续拉了十几轮后,他的衣袍已经被汗水湿透,臂膀都开始颤抖。

    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又换了硬弓,也是军中的制式弓,把力改为十个力,军中的标准是八个力,但对徐子先来说十个力已经相当轻松。

    一壶箭三十支,徐子先带了三壶,慢慢拉开,瞄准,驰射,他用的是蒙古射法,在后世他假模假式的去过几次弓箭馆,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练箭,而是为了看妹子,结果妹子根本不看他,弓术也就是学会了几种射法和基本的要决。

    穿越过后,徐子先发觉这个时代有强力的武者存在,武术不是舞术,而是军中密传的杀人术,他在父亲的军中看到很多好手,动作,反应,技巧,都处于巅峰状态,徐子先感觉当时一百个自己也不是一个好手的对手,而他也知道短时间内自己武道想入门太难了,宗室袭爵要考的就是弓马驰射,他决定把这一关过了再说。

    最少也要将身体底子打好,现在的徐子先最少算是个健壮有力的青年人,和以前的惨绿少年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可能是解决了与李仪关系的原故,徐子先心情大好,三壶箭多半射在河岸树林里放好的靶子上,他走近时发觉,百步之内,都中在靶子边缘,有一些在靶外。

    八十步距离则全部中靶,并且有不少箭矢在靶心附近。

    六十步距离则多半箭矢落在靶心附近了。

    徐子先将箭拔下来,却是并无自得之意。

    他在歧州军中见过神射手,百步之内箭无虚发,且多半就是在靶心。

    这般神射手在军中又属平常,据说河东路有一神射手专对付犯边北虏,喜欢用箭矢给北虏来个“眉间插花”,当面对敌,每箭必在百步内使敌人眉心中箭,一壶箭不待射完,敌人便已经全逃走了。

    有人曾经一个时辰射出数百支箭矢,杀敌过百,听着太不真实,但徐子先知道这事是真的,军中有射手曾经在河东路军中亲眼见过,当是事实。

    从靶上将箭矢一一拔下,重新装在箭壶里,徐子先才脚步轻快的往侯府别院折返。

    这一次路上遇着了一些出来做农活的村民,众人都向他叉手行礼,徐子先都是微微点一下头,算是还礼。

    这已经是很客气了,这些庄户人都是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要知道徐子先已经这样来回奔走了三个多月,他们也经历了三个多月,到现在还是一脸不能适应的模样。

    徐子先背着箭壶和长弓回到北楼,也就是有水井的那幢楼房,将箭矢和长弓放在一间屋子里,然后脱掉被汗水湿透的衣袍,换了一身新的,接着秀娘进来很有默契的将脏衣袍拿去井边洗。

    秀娘今天照例接了衣袍,却没有拿去洗,她对徐子先道:“世子,提管李诚和李福两父子在南楼等着要见你。”

    “哦……”徐子先看看秀娘,见其秀丽的脸庞上有一些紧张之色,他知道端底,笑着道:“放心罢,我可不会将你许给李福,我自是舍不得。”

    秀娘脸上一红,说道:“世子又说顽笑话了。”

    徐子先微微一笑,道:“正经事我从不说顽笑话。”

    青春少女,相貌妍丽,身形窈窕,男子自是喜爱的。不过徐子先有大事当前,对这等事只能放一放……

    南楼也是与北楼一般相当的院子,是别院的储书和放古董器物的地方,也是库房所在,上下只两层,占地却很宽广,第一代南安侯毕竟是皇子,从京中带来的东西不少,特别是鼓乐器具就摆了一屋子,现在却多是用不着了。

    四面环抱的南楼多半是库房,徐子先的大弓就是从一间武库中取出,内里还有百十张良弓,百多柄障刀,盾牌,几百支长?,铁矛等。

    第一代南安侯南下时,这些武器,鼓乐,还有仪仗等,应该是皇帝赐下来的器物。

    侯府中很多东西都变卖了,这些东西,包括金印银册,却是绝对不能拿出去变卖,也没有商家敢收。

    一句话,皆是御赐或犯禁物,谁敢收?

    李诚父子皆在南楼北房里呆着,阔大的房间有些破旧了,内中有两排对列的桌椅,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看起来还是颇为雅致。

    看到李诚父子一脸笃定的样子,秀娘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慌乱。

    昨天她被李福气急了,说了些颇为犯忌的话,她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隔着老远,李福向秀娘微微一笑……

    “小姐”秀娘心突地一跳,忍不住抓住小妹的手。

    小妹知道秀娘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吧,你不愿意,没有人能将你嫁出去。你若愿意,侯府这边给你工钱,立个契,在这里做一年活计再说。”

第八章 遇事惹事

    徐子先看了这边一眼,径自到北屋堂房中坐下来。www.uu234.net

    李福父子都站起身来,见徐子先在正中的官帽上坐定了,父子二人也不待徐子先发话,便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是相当无礼的行为,小妹在远处看见了,气得脸色发红。

    李诚五十多岁,面色黑黄,和其子李福一样都是五短身材,只是李福健壮,李诚身形干瘦,坐在椅子上后,一双黄豆眼不停的打量着徐子先……他是在察颜观色。

    别院这里有二十来号人,十几个是官庄上挑过来服役,有五六人是从福州跟过来,签了契约的仆役。

    李诚这提管在官庄上向来说一不二,在别院也是颐指气使惯了,徐子先父子原本在府城里住,对这里鞭长莫及,李诚对徐子先在别院长住十分不喜,但他把这种情绪隐藏在心里,等闲人面前也不敢显露出来。

    却听徐子先说道:“李提管一向辛苦,今日来别院不知何事?”

    李诚心道,你若不在这里,这别院却是我住着,毛都没有长齐就在这里充大……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嘴上却是说道:“今日为小儿李福的婚事而来。”

    “李福?”徐子先笑道:“我记得他已经有一妻两妾了。”

    李福平时替其父管着一个庄子,开了一家杂货铺子,由其妻子看着,货劣价高,生意相当寻常。

    “是啊。”李诚肃容道:“小儿成亲快三年了,尚无子嗣,我这当爹的委实心急。看别院里秀娘生的齐楚,我想替李福纳秀娘为妾,因役期尚未满,所以来回禀世子一声。待小老儿从别的庄子,再补一个齐楚婢女过来帮手。”

    徐子先心道,这老东西将我当成色中饿鬼,怕我舍不得秀娘漂亮不放人……看来是昨天秀娘的话触动了他,李家父子是害怕秀娘在我跟前说些不合适的话,要早除后患啊……

    “秀娘在这里很勤快,小妹喜欢她。”徐子先起身道:“不是我不肯放,是小妹舍不得。再者这等事也不是我能作主的,总要秀娘家人允了方可。”

    “这倒也是,是小老儿孟浪了。”李诚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李福站起身,说道:“夏收在即,庄子上处处都忙,小老儿告辞了。”

    ……

    李诚李福父子俩走出南楼,沿着夹道到北楼东侧,那里有一片瓦房就是这一家人在别院的居所。

    李福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李诚也不理他,回瓦房正中屋子里坐着,浑家端了碗茶上来,李诚坐着慢慢喝茶

    他在这府里别院已经三十来年,还是在上一代南安侯徐应宾年青时就在别院效力了。那时候别院还没有破败,日常都有四五十人伺候着,李诚眼疾手快,心思伶俐,很快在一群庄户子弟中显现出不同之处,后来他如愿当了庄头,再下来就当了提管,六个官庄俱都在他的管制之下。

    徐应宾死后,李诚喜不自胜,徐应宾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不妥之处……每年李诚都会借口天时和各种原因,说是各庄收成不好,请侯爷酌情减免一些免役钱和进奉钱,然后到年底时李诚只上交少量的收入,大半被他自己中饱私囊。

    当然他开始胆子还没有那么大,后来感觉南安侯良善可欺,于是就越做越过份,后来简直跟上了瘾一样,明知道不妥也收不了手了。

    到徐应宾歧州惨败丢官弃职,然后郁郁而终之后,李诚终于感觉自己没甚风险了,以后简直可以为所欲为,直到徐子先到别院居住后,李诚很快就感觉到了威胁。

    世子和以往完全不同,自律,刻苦,对人和气,很快别院的人都喜欢亲近世子,李诚心里清楚,只要别院的人愿和世子亲近,出事就是迟早的事情。

    他此前有些隐隐的后悔,不该把事情做的太过份,自己拿小头,给主家拿大头较为合适。何况李诚还有额外来钱的地方,官庄上的收入理应交给主家大半。

    但他又心道,自己辛辛苦苦多年为的什么?当奴仆的不想着赚钱,难道还要什么骨气不成?主家没察觉是主家没用……

    而且这庄上的收入不少,钱有一半多是李诚给了背后的靠山,他想缩手,身后的靠山也不会愿意。

    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呆着脸坐在椅中喝茶,面色越发阴沉。

    看到老子如此气哼哼的横样,李福有些害怕,上前道:“老爹莫气了,俺不娶那秀娘便是,比她齐楚的小娘有的事,俺就是看她老瞅着世子,心里气不过才故意拿她调笑,不料便出了事。”

    李诚脸色阴森的看了儿子一眼,训斥道:“经此事之后,你就要知道无事莫惹事。”

    李福唯唯答应,李诚却又道:“不过也要记得,遇事莫怕事。世子不置可否,你就缩了,日后人家听说了,谁还怕俺们父子?”

    一句话激起李福凶性,他跃跃欲试的道:“俺去动手将秀娘抢回来?”

    他想了一下,说道:“世子虽然练箭,才几个月时间,俺却不怕他。”

    李福对世子徐子先早就不服了,论本事他觉得自己爹李诚才是有本事的人,论长相,徐子先却比他李福好看的多,而个头来说,李福五短蛤蟆身,徐子先却是身材长大,那些仆妇都是妇人,却不知隐藏眼神,多少个妇人看徐子先时,俱是目光灼灼,哪有人用这般眼光看过他李福?

    人大抵如此,心中最痛之处不如人,这是李福最不高兴的地方,他就觉得世子可恶,长住别院人人都是去奉承世子,犹为可恶。世子不至时,他李福在别院就象大少爷一样,人人奉承……

    李诚训道:“哪有这般行事的道理,世子一报官,拿到县衙门用小板将你打个臭死。”

    李福无奈道:“老爹说吧,俺听着就是。”

    “你莫急。”李诚重重将茶碗在桌上一拍,陶制茶碗在桌上碎成七八片,李诚狞声道:“从小就只有俺欺别人,没有人能欺的得了俺。这秀娘敢在世子面前胡说八道,俺要帮你弄她回来,待咱爷俩玩腻歪了,卖到福州城里去当婊子!”

    ……

    三川口是另外一个镇子,和水口镇,南安泽镇三角而立,平时也是往来商旅很多,人烟稠密。孔家就是临街的一幢小院,正门进去就是两间北房,还有两间偏房,低矮破旧,显然孔和的日子过的不怎么样。

    大魏的吏员也是不能为官,不过能当个小吏也没有那么简单,要么家传世袭,要么就得拿银子走关系,当了吏员就有了权力,可以用权力换好处,孔和家的这样子只能说明孔和是一个很有操守的吏员,徐子先见状也是微微点头。

    李仪办事相当爽利,只隔了一天就打听到孔和的住处,引领着徐子先过来请人。

    “不去,我这里正乱着呢!”李仪先进门求见,很快院内就传来粗暴的叫喊声,显是被孔和拒绝了。

    徐子先皱眉走进院门,天气很热,院落狭窄逼仄,还好有颗桑门种在前院,有阵阵微风吹拂,感觉要凉爽一些。

    进了北屋就感觉很闷热了,李仪正一脸尴尬的站在房内,见徐子先来了,李仪也只能皱眉摇头。

    “在下徐子先,见过孔兄。”

    孔和就站在床前,手持药汤一脸不悦之色,见徐子先恭谨行礼,也只是点了点头就当是还礼了。

    徐子先也不以为意,这人如果不是脾气性格耿介,怎会是如今的境遇?人才难得,如果感慨人才难得,首先要学会识别人才和包容人才,否则永远还是人才难得。

    眼前的孔和三十左右年龄,中等身量,人很清瘦,眼神炯炯有神,显示出十分精明的神采,徐子先暗暗点头,相由心生,古人讲相面也不是完全的没有道理,从长相,气质,谈吐,不能说百分之百确定一个人的本事和性格,但也不会相差太远。

    “世子是贵人,怎可在这有病人的房间耽搁?”孔和有些不耐烦的对徐子先道:“南安侯府高贵,在下实在高攀不起,不敢上府上去伺候。况且我母亲突然发病,我也没心思去做什么侯府的司书帐吏。”

    侯府的规格只有奉常,宾客,典尉三个正式的官职,其余人等俱是普通吏员……

    孔和好歹也是县衙人吏,当一个侯府帐房原本就没有吸引力。

    要说拿钱吸引,侯府的情况百姓不知道,县衙混的人肯定很清楚,南安侯府早就坐吃山空,哪里会给多少钱来请人。

    徐子先并不答话,而是上前一步看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妇,面色潮红,两眼和牙关紧闭,神情十分痛苦。

    “真是糊涂。”徐子先微怒道:“孔兄真是没有常识啊,这屋子里这么热,令堂床边有织机,显然是在屋中纺织时中了暑气热坏了,你还把她放在床上盖了被子,孔兄是想令堂一病不起吗?还不赶紧搬到院里,解开胸口衣襟透气,打井水擦拭解暑!”

    李仪和孔和都听的发征,他们饱读诗书,但不擅医道,此时听着徐子先的话也算有道理,两人楞了一下,赶紧一起把妇人搬抬出来按徐子先的办法救治。

    徐子先又从腰间悬的荷包里掏出一瓶药来,说道:“这是人丹,解暑良药,以十粒含在口中,过一会就好了。”

第九章 三个男子

    三个男子站在树下,一刻时间过后,老妇叹息一声,却是醒了过来,脸色也好看的多了。顶 点 X 23 U S

    孔和坐在母亲身边,替母亲打扇子解热,眼中含泪道:“母亲,以后不要在屋中纺织了,儿子无用,母亲想贴补家计儿子也知道,但若是母亲有三长两短,儿子愧悔终生,哪里还有脸面再活在世上。”

    孔母含泪应了,答应不再过于劳苦。

    孔和安顿好母亲后,送徐子先和李仪出门,到院门外兜头一揖,起身后才道:“世子大恩,无以为报,只能去别院赴任,只是在下奇怪,别院也没甚帐目可言,为什么要叫在下去理帐呢?”

    “孔兄到了就知道了,确是有事拜托。”徐子先并不明说,孔和也不追问,将两人送了几十步后,又转身回去照料母亲去了。

    “这人是个孝子,可惜就是不知变通。”李仪感慨道:“要是收受一些好处,怕是早就发达了,娶个妻子回家伺候娘亲,也不至于出现今天这样的事。”

    徐子先微笑道:“我倒是觉得这般秉性的人,越多越好。”

    李仪闻言微微一征,继而摇头笑起来。

    夕阳西下,沿路的商旅还是很多,有些往别的州去,大半的商人却是从街道往南安泽镇,也就是往福州府城而去。

    徐子先目光闪烁,心中若有所思,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两人一起又回到别院,分别之时,李仪拱手道:“不料世子居然精通歧黄之术,看来以前真的是小觑世子了。”

    徐子先道:“李公千万莫这么说,中暑之后如何施救,悬铃游乡的游医怕都是知道,只不过偶然翻看医书看到了,倒不是通什么医术。”

    “也是,世子近来看书颇勤。”李仪不再多说了,笑眯眯的又拱了拱手离开。

    徐子先心情也是不坏……孔和看样子就是一个精明外露,行事有原则,有章法的干练之人,能得此人效力,好似玩游戏时意外寻访到了一个可用的人手。

    自己前世的回忆中这般人才不少,但最近能招致到府中的最多只有两人,其余的大才都很难投效于自己。

    可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一抖的好事,现在自己有的只有穷气。

    ……

    起风了,堆在天边的灰暗云层有若实质,天气骤然暗下来,风吹在身上带来阵阵凉气,令得徐子先感觉暑期尽消,身上的汗水都被吹散了不少。

    傍晚前他又照常练箭,四周的庄户人都看的多了,也不以为怪。

    收箭之时起了风,猛的吹过来大片黑云,看来这一场雨可是不小。

    在他收箭时有两人自背后而来,故意隐藏形迹,步履声很小很细微……但徐子先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脚步声响。

    他在这里练箭三个多月,不仅射术大为长进,体力,臂力,腰力,还有精气神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古人没有太多健身器械,但亦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勇将,武术就是杀人术,一个人如果被人从身后逼近尚无察觉,那还称什么高人……

    徐子先没有想太久,李诚父子已经隐然成了威胁,他也须处处小心,以防这父子二人狗急跳墙……

    他霍然转身,手中大弓拉开,箭矢搭于上,长大的军用步弓稳稳张开,一支箭头扁平的箭矢已经搭的很稳。

    这就是重箭强弓,百步之内、射中人的要害一样致命,六十步内可以破轻甲,深入人的肌里,四十步内,就算是重铁甲一样能射穿,虽会被铁甲挡住大半力道,一样能令人筋骨断折。

    在火器大规模运用之前,死于弓箭之下的人也是不知凡已。

    “徐明达,你要害人性命啊。”

    “这才多久不见,这厮怕是疯了!”

    两个人一起惊的尖叫起来,一边闪避,一边手舞足蹈,当然也是在控诉徐子先的行径有多么恶劣。

    徐子先笑起来,将手中弓箭放了下去。

    两人俱是他的好友,一个是徐行伟字子张,五世出宗室的“国姓世家”出身,身长而壮,是一条魁梧的汉子,已经中了武举,待时日到了就会赴京考进士,一旦得中,就有了官身,境遇会大有不同。

    另一位是魏翼,字燕客,长身玉立,翩翩少年,气度仪容俱很出色。其祖父辈由真定府被朝廷派到福建路当官,一当二十余年未曾离福建路,后来就索性留在福州安了家,也是福州府城中的官宦世家子弟。

    徐子先和他们都是在赵王府中相识,赵王第六子徐子文人才出色,天生聪慧,二十不到便换名考中举人,为时人所敬,其在赵王府中的听风轩的雅集是福州最顶层的交谊场所,稍微有点身份的世家子弟俱都参会,不够资格的会嗟叹不已。

    论学问见识,此前的徐子先都无资格,好在赵王是他亲堂叔,他要去,徐子文却是不好拒绝。不过这种集会非富即贵,众人也不会将徐子先看在眼里,经常拿他取笑耍乐,各种粗鲁的调笑都有,以前徐子先只能咬牙忍受,谁叫他想融入真正的权贵圈子呢?

    魏翼和徐行伟算是能感觉到徐子先心中的隐忍和不甘,父亲仕途不顺,徐子先为了家族不得不与人虚与委蛇,也算是潜伏爪牙忍受了吧?

    这些世家子弟,看似光鲜,但除非是被家族彻底放弃,或是行商世家不讲究的,哪一个不是有一本的斑斑血泪记成的账簿?

    两人时常帮衬一下徐子先,时间久了,虽然徐子先并不长进,倒是建立了深厚的交谊,平时虽未兄弟相称,实则与异姓兄弟相差不多。

    徐子先在别院里,也就是这两人会来探望他,旁人可是一个也未见来过。

    徐行伟最大,已经十九岁,如果不是要去考进士,怕是早就完婚……他的婚事也是定了,与城西大商家李家联姻,这也是宗室或国姓联姻的常态,商人是想攀结权贵,权贵却是想获实利……

    魏翼排第二,秀才功名,其祖是府城通判,父在建州某县任县丞,其若不中进士,则家业再下滑一步也大有可能,所以魏翼能体会和理解当年徐子先的苦衷和尴尬,谁又不是身不由已呢?

    徐子先排名第三,以前的神情气质风度仪表都相当普通,然而此时两个好友兄长都是吃惊的看着他……短短数月间徐子先已经长高了很多,最少是比此前高出一拳的高度,另外肩膀变宽,胸,腰,腿,都是相当的协调和显示出蓬勃的生机和劲力。

    看到徐子先手持步弓,徐行伟是武人,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是军中的十二个力的制式大弓。

    军中大弓,原本就是为了兵士练力气所用,比正常的步战用的硬弓还要大两个力,一般的人可是拉不开,就算能拉开也只能拉几个。

    而眼前徐子先劲力勃发,身上衣袍俱是湿了,看起来是拉开了不少次……

    光是外表已经能叫这两人吃惊,更兼看的出来徐子先风度翩翩,神态从容,仪表也由此变得出众,如果是陌生人初见,怕是很难与几个月前的纨绔宗室少年连系在一起。

    “明达,”魏翼由衷赞道:“一别三月,当刮目相看了。”

    徐子先笑了,乐不可支道:“这些天不少人同我说这样的话,小心点,你们不要把眼皮给刮掉了。”

    徐行伟则笑道:“明达的武道是尚未入门,但身体壮实,气力上涨,最要紧的是有这么一股子坚持,再过半年,恐怕就大有可观。”

    徐子先道:“要苦练多年,方能入武道之门?”

    徐行伟沉吟道:“武道之门我自己都未入,不过以我观之,万人军中,入门的也只寥寥数人。真正在大战之中,将领的百人敌无甚用处,万人敌,方是致胜之道。”

    魏翼笑道:“百人敌也不是没有过,本朝开国的几位大将中,符友德就擅以弱击强,以少敌众,最擅率步骑迎敌骑,自己持?迎敌于前,经常一战之后身前伏尸过百,这就是以百人敌来破敌的大勇之将……”

    徐行伟摇头一笑,说道:“我都要走了,你好生和我抬扛吧,再抬不了几回了。”

    三人一并沿着菜地的空隙往别院后角门走,徐子先听了,顿了顿脚步,说道:“子张兄要离开福州了?”

    “正是。”徐行伟道:“京师武学堂要招募武举教习,我打算先去投效,若被任用便能离京,待开武进士试时,可在京中就便应试,就算一科不中,可以边熬资历边待考,我这般年龄,留在福州也是荒废光阴。”

    三人一时有些黯然,徐子先很快说道:“子张兄放心,你是一定会得中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说的徐行伟笑起来,拱手道:“借明达弟的吉言,若真得中了,将来必定在飞燕楼请上一桌,谢今日的祝祷。”

    徐子先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他却是知道的,徐行伟这一次北上,顺利的得了教习一职,武学堂的教习是有品阶的,先是从九品,待徐行伟中了武进士后就是从九品武职官,数年之后调任建州某营统制,正七品,待东胡人杀来时,其在大都督府下效力,为副都统制,已经俨然是一员大将。

    徐子先略想一下,记得徐行伟是在仙霞关战场上战殁,并未投降,也未能活下来,他神色一下有些黯然,赶紧又遮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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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兄弟闲谈

    三人从角门进来,徐子先照例放下大弓,换了干净衣袍。顶 点 X 23 U S

    徐行伟和魏翼都是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这位昔日的小兄弟,待看到秀娘时,两人的眼光都变得暧昧起来。

    “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徐子先略感狼狈,将两人带到南楼,众人坐下,小厮徐名奉茶上来,徐子先示意徐名去换清凉饮子。

    这时外间大雨如注,稀里哗啦的雨水自楼阁檐下冲涮而下,整个天井似是要被水淹没了一般。

    “下雨天,留客天。”徐子先道:“两位兄长今晚就不必回去了。”

    魏翼嘲讽道:“回府城几十里,我们这几个月知道你心境不佳,只写信过来,未曾亲身来,来了自然就不会走,赶都赶不走的。”

    三人都是大笑,徐子先倒是感觉最开心的一个,前生后世他都喜欢这样的情境,几个年轻的好友,说笑言谈不忌,时不时的大笑,似乎没有什么事是真的值得悲伤和忧愁……毕竟除了被斩首的徐子先的回忆,哪怕多种思绪回忆加在一起,种种体验和想法也还是青年人的想法而已。

    “你先不要王顾左右而言它……”徐行伟笑骂道:“不要和我们装样子,赶紧说说那个小娘是怎回事。”

    魏翼赞道:“人家是金屋藏娇,我们明达弟是藏娇于井旁,了得,了得。”

    徐子先狼狈不堪,说道:“燕客兄真是善谑……那只是使女,还不是立契了的使女,而是从庄上过来帮手,抵免役钱来着。”

    宗室或世家大抵都有这样的情形,徐子先一说他们就明白了。

    待徐名还身过来,衣袍被雨淋湿不少,盘中托着的物事却是丝毫没有被雨淋到。

    “这东西是我自制的,加了冰,还算清凉……”徐子先将琉璃酒壶端着,替两个好友一人斟了一大杯,加了冰块的葡萄酒殷红一片,看起来就很诱人。

    “明达现在真的与此前大不同了,居然自己能酿酒。”魏翼先喝了一口,感觉清凉润喉,并且回味醇香,入口之初有些甜腻,再细品是有一些酒涩,最后再一回味,只余清香从鼻间透出,感觉浑身一股清爽。

    “这是饮子,可不是酒。”徐子先道:“我可没加酒曲。”

    葡萄酒加酒曲也是可以酿出十余度的酒精浓度,不加酒曲也行,要决是加白糖。现在白糖得之却是不易,所幸红糖不贵,在福建路又好买,所以徐子先以红糖配葡萄,结果酿出来的酒居然也不坏。

    要是加了酒曲可就是酿酒,大魏对工商业的管理极为严格,酿酒是要征税,不管是自用还是买卖。

    若是要卖,则还要买市籍酒照,没有这东西,私酿私卖就是犯罪,不比贩卖私盐的罪行轻什么,刺配远恶军州,或是服苦役,一番折磨是免不了的。

    正因如此,朝廷才有一年一亿六千万贯的收入,不仅是盐铁专卖,朝廷对市场经济和工商生产,贸易,民间的小农经济,当然也包括农税收入,力役,各种税收名目可是千奇百怪,无孔不入。

    这年头也是有果子酒,苹果酒葡萄酒还有梨酒,栗子酒都有,人们也挺爱喝。

    烧酒倒是没有,或者只有雏形,但徐子先发觉贵族都不爱喝高度酒,只有下层人士喜欢粗劣和劲头足的烈酒,却是利润有限,徐子先倒是动过酿酒发财的念头,后来才发觉大魏管制甚严,一时就把这心思给放了下来。

    不过得到眼前好友的肯定,徐子先还是十分的开心,也略有一些自豪。

    “和天井里的小娘一起做的吧?白净净的小手摸起来感觉如何?”魏翼喝了一杯,一边讨着再要倒一杯,一边挤眉弄眼的道:“你现在又无长辈拘管,纳个妾又如何了?”

    “燕客兄莫要再说。”真是误交损友,话题居然又绕到这种事上,不过徐子先也若有明悟,看来不管什么时代,几个青年男子聚集到一起时,想不谈女人,难哉。

    为了不被纠缠,徐子先将李诚父子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尊府居然还有这等事?”徐行伟大为吃惊,说道:“这不是太阿倒持么,恶奴欺主,真令人忍无可忍。”

    魏翼也道:“此等事坊间向有传言,发生在自己兄弟家里,却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哦,我隐隐听说过,有人提起过南安侯府的李诚是个厉害角色,看来其人声名还是很响亮。”

    徐子先苦笑道:“其在各官庄盘根错节,帐目上并无太大问题,最为关键之处是在免役钱和隐户的投献钱上。要知道,这两样可都是不能报官,不能说在明处的……”

    两人都是世家子,当然知道徐子先说的是什么意思。

    按制,亲王,国公,国侯,还有文武大臣因功封的县侯与乡侯,亭侯,后者没有实封,只是一种荣誉。

    国侯则有实封封户,每户按月交纳三十文钱,抵了粮食等实物,减轻百姓负担。

    这个数字在国初时不算太优待,国初时天下初定,赋税定的很低,杂税也少,所以国初太祖年间天下户数比现在多几百万户,耕地也比现在多,也有海贸,工商,盐铁也专卖,太祖初年的收入才六千万贯,到太祖晚年鼎盛的时候到一亿贯。

    到文宗年间,经过几十年的修养生息,天下户数达到顶点,赋税中杂税曾加,酒醋一类都开始专卖,朝廷各种捞钱,税赋达到了三亿贯。

    这时百姓的负担就开始加重,天下人的收入增加了,税收也是增加了。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同时要面对几股强大势力的威胁,朝廷军费开销剧增,同时文武官员的俸禄太优厚,朝廷开销越来越大……每三年一次的文武进士要取中一千多人,朝廷的负担委实不小。

    加上百万以上的军队,各种浩大的工程,还有对远来诸夷的赏赐,夷人贡一千钱,还赐两千,这也是朝贡的规矩,结果朝贡越多,大魏就亏的越多。

    到崇德年之前,普通的百姓生活压力就是很重,而宗室封地的食实封的封户,赋税水平还是维持着一年三百六十文钱加四十天力役的水准,相比较而言,这些封户的负担只有普通百姓的十分之一。

    由此官户资格变得异常珍贵,在几十年前开始有大量百姓自愿成为各宗室官庄的隐户,就是假造名册,托名是官户,借此逃避朝廷的税赋,不管是中枢的国税还是地方的杂税,力役,都可以一抹而空。

    这般下去,怕是全天下人都要成隐户了,自宣宗年间开始全国性的大清查,大量隐户被查出,其后宗室不准再收隐户,在当时的严刑峻法之下,宗室都将自家隐户交出,再下来过了几十年,隐户还是不可避免的增加,但宗室都不敢滥收,算是和朝廷还有地方官府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官员自是也有隐户,比如宰相按制可免三千亩田赋税,三百丁的力役,实际肯定远远不止此数。

    哪怕是从九品的小官,亦可免几十亩地和十余丁役。

    所以朝廷免役免税的大头是文武官员,宗室和他们的实际地位一样,仍然是利益版块里的小角落。

    这种事,只是默契,不可公开,如果徐子先把李诚从隐户中做手脚的事捅出来,倒霉的就只能是自己。

    福州的大佬们会上下其手把这事按下去,李诚豪奴欺主肯定没好下场,徐子先这二百五也定然没好果子吃。

    魏翼沉吟道:“得找到拿的出手,能送到官府的证据才好治他。”

    三人齐涮涮点头,徐行伟闷声道:“这李诚看来就是看准了这一条,想叫侯府吃哑巴亏。”

    魏翼冷笑道:“也是看出南安侯府没人,要是另几家宗室,有在外当官的,带了出去,随便找个借口打几十板,立个站笼,要么关黑牢里,压土布袋,没几天就摆弄死了……”

    徐行伟失笑道:“燕客,你名字豪爽,为人可不是这样,不要说的这么凶巴巴的吓人。”

    魏翼笑道:“我这时一时气话,不过说的也是实话,李诚要是赵王府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徐行伟点点头,说道:“君子可欺之以方,明达要对付这等人还是要兵行诡道,有什么要我兄弟帮忙的,只管说。”

    徐子先笑道:“自然要你们帮忙,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掉……我要问问,福州周报你们可有熟人在?”

    两个兄长都笑起来,笑了半天之后,魏翼一脸谦虚的道:“不才区区在下,就是周报主管编辑之一了。”

    徐子先大喜,说道:“这样最好了,朝中有人好办事了。”

    魏翼道:“职权之外,可是帮不上。职权之内,就算小小违规,为兄我也是担待了。不过,文学一版是一个致仕的老进士把持,我可插不上手。”

    文学版就是那些进士举人登载诗词歌赋的版块,一般来说百姓不怎爱看,都是文人骚客官员绅士们才喜欢。

    有一些大佬新写出诗词来便是在这一版刊登,报纸不指着这个版块登广告赚钱,只是希望能保持高格调,吸引官员士绅的注意,对报纸的人脉和格调都是好事。

    身为一个穿越客,徐子先早就发觉大魏与历史上诸朝代不同的地方,对宗室的限制和利用做的很不错,外戚一律不封爵,只得名义上的节度使一职,太监的人数极少,几乎被文官压制的死死的……宫中太监是受外朝吏部管理,对中原王朝来说,相当罕见。

    此外就是有武备学堂,邮局,报纸和客运马车一类事物,另外开矿办厂都很自由,宽松的政策使工商业极为发达,在福建路到处都有极大规模的铁矿场和铁器工厂,工厂排放的浓烟如迷雾般的笼罩着大地,徐子先少年时随父游历过几次,印象极为不佳。

    再有就是海贸发达,使得大量财富随着色目商人往来不断。

第十一章 时光

    魏翼的话当然有所指,徐行伟用关切的眼光看着徐子先,对一个有追求的宗室子弟来说,能在周报这样有影响力的大报上登录文字,毫无疑问是相当有面子的事。www.uu234.net

    也有切实的好处,在各种大报上扬名的名士,会获得更多的人脉和官绅们的看重,出现在各种高层的活动里,获得融入更高层圈子的机会。

    徐子先在此之前,面临种种压力,更是想对父亲有所交代,当然也是想融入这种圈子里,可惜是失败了。

    “我不会再写诗词了。”徐子先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问魏翼两人道:“府城中那些人近日来都如何了?”

    “神威将军柳自立要成婚了,成婚之后去漳州军前效力,他可是不想去,大都督府可是饶不过他。”

    “信昌侯府的世子徐公达近日被其大父逼着四处相亲,苦不堪言。”

    “靖远侯府失了火,二公子陈敬辅半夜跑到大街上,赤身**瑟瑟发抖,被人引为笑谈!”

    “赵王府还是那样,每日宾客不绝,哦,徐子威要和子张兄一起去京师了,他是去京师当亲卫郎去了。”

    徐行伟插话道:“人家是赵王嫡子,上来就是从七品郎卫,这个羡慕不得。”

    本朝宗室受到限制,不过也是看亲疏远近,赵王嫡长子其实是今上崇德帝,不过自幼抱入宫中,徐子威原本是第三子,其上有一兄长早夭,于是其成了嫡长。这是将来要承袭从一品亲王位的人,宗室说是一代降一等袭爵,比如上代赵王之后,这一代原该是国公,但合该赵王府发达,成宗皇帝无子,将赵王长子抱入宫中教养,后来成了今上崇德帝,赵王当然不必降等,而且此后最少还能袭两代王爵。

    为何,宗室之法规定,有大功者封王,三代承袭。

    赵王府替成宗皇帝存亡绝续,就是对大魏,对宗室都有大功,不仅本代和下代都是王爵,再下一代也是,第四代之后再开始降等。

    这种办法也是相当公平,徐行伟不是说酸话,只是感慨,他毕竟也是宗室子弟,第一代先祖亦是王爵,其祖当时封燕王,第一代王,第二代公,第三代侯,可袭三世,再下来是袭封为征东将军,然后是振武将军,扬威将军。

    到徐行伟这一代已经出宗,无有官职世袭了。

    徐子先举杯道:“我等皆是丈夫,仰祖先余荫就算富贵了也无意思,富贵当自家去求,惟愿我兄弟三人,能贫贱富贵都彼此不忘,贫贱与共,富贵亦与共。”

    徐行伟和魏翼都是吃了一惊,两人俱是举杯与徐子先一起饮了。

    魏翼道:“不料今日能听明达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我可还是有事找燕客兄帮忙。”徐子先笑道:“所以得先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你再说。”

    魏翼大笑道:“这般迷汤动听的很,没事只管灌来。”

    徐子先笑道:“徐公达和陈敬辅怎么样了?”

    魏翼没有细说,只道:“还是那副鸟样,没甚长进。”

    赵王府的雅集,众人交情有好有坏,一直不喜欢徐子先,并常有针对的,也就是徐公达和陈敬辅二人,魏翼这般一说,徐子先就明白了。

    ……

    晚上徐子先在府中设宴款待两个好友,这一次却是叫人取了正经的黄酒来,下酒菜是烩羊肉,酒醋烧鸭子,水煮蛏子,烩燕菜,蒸海鱼,外加几道时蔬青菜。

    众人都曾是纨绔子弟,酒食上倒未曾亏待过自己,不过徐行伟和魏翼看徐子先郑重其事的款待也就这几道家常菜,两人便互相一点头,知道徐子先是真的与以往大不同,这几个月因为两人知道徐子先伤了颜面,所以也不好来探望,但书信往还不断,徐子先的信越写越是精妙,常有妙语,文字水准未见如何增加,气度胸襟却是与往日绝然不同由现下看来,当不是自家错觉,确实是这好友小弟有进益了。

    座中诸人都是心情愉快,年轻后生食量又大,风卷残云般将桌上菜吃的干干净净。

    小妹与秀娘等人却是在另一间屋子吃,不好与这几个青年男子同处一室。

    饭后回书房闲谈,说起将来计划,徐子先则道:“明年我将家事料理好了,打好根基,自是要去京师大宗正那里办袭爵的事,另外,正好顺道考武进士。”

    宗室考武进士却是不需要先考武举,而是直接参加锁厅试。

    国朝科举有正常考试,也有恩科,就是给一些名士或名臣之后参考的机会,神威将军柳自立也就二十出头,也是众人在府城时常见面的人,交情还过的去,这一次去漳州军前效力,剿灭盗匪,便是要博一个军功出身,将来开恩科时,地方官举荐上去时,有这一层资历便不会被驳回。

    再有就是锁厅试,主要就是针对宗室子弟,可以直接考进士,无需秀才,举人出身。

    这一宗就是占了大便宜,只要中了进士,自然可以为官,本朝不论文武,官俸俱是优裕,却是比宗室待遇要强过很多。

    当然南安侯府也是少见,一则人丁不旺,二来当初受赐官庄只有六个,委实是太少,赵王至福州时,官庄一百余个,三千多户,每个月正经的赋税就有十余万钱,一年百多万钱,另外还有几千户的免费力役,论待遇也不比宰相差了。

    徐行伟喜道:“如此最好不过,到时候明达你和燕客一起到京师,我兄弟三人一起中进士,岂不快哉。”

    徐子先微微一笑,他倒是记得魏燕客在福州周报春风得意,误了读书。今年冬季没有中举人,当然不能参加进士考试,魏翼似乎是几年之后才中的进士,当了几年县丞后转任浙东某县的知县,东胡兵南下时,悬梁自尽殉国而死……

    徐子先心道:“今世当然要做的更好,不论如何,好友和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改变!”

    ……

    翌日清晨时分,魏翼和徐行伟起身告辞,徐子先送行,这一次小妹一并出来送客,魏翼和徐行伟对小妹赞美有加,彼此是通家至好,这自是应有的礼节应酬。

    徐子先令人带来一捧桔子,笑道:“这是我叫人买的,燕客必定还常去赵王府,见到徐公达,陈敬辅他们,就说是我替他们买的。”

    徐行伟道:“这几人向来和明达不睦,为何要这般?”

    “年岁渐长,不必纠结少年时往事。”徐子先笑道:“总要向前看罢,他们若有恶意,我自有办法治他们。”

    “明达胸有成竹。”魏翼抢着道:“我们做朋友的便只管帮忙,闲话不问。”

    两个好友抱拳告辞,一并骑马折返府城,徐子先挥手告别,小妹也在原地福了一福。

    徐子先心道:“魏燕客不停抢话,又时不时的瞟向小妹,这厮看来是相中小妹了,嗯,两人相差四岁左右,倒是挺合适的,时人成亲都早,要是后世魏燕客这厮就可恶了,居然是萝莉控……小妹原本嫁的是靖远侯府世子陈敬中,这兄弟二人与我不和,瞧不起我,以致小妹婚后夫妻感情不和,嗯,今世当避免此事。尽管是父亲在世时有过承诺,只要未曾下过聘礼就不算订过婚,退了也是无妨。只是这事要与小妹商量,不要生出闲气来才好……”

    “小妹,”徐子先笑道:“我这两个朋友还都不错吧?”

    原以为小妹会嘲讽来着,其此前不喜徐子先交结的朋友,岂料小女孩儿笑吟吟一摆手,说道:“去吧,今晨燕客兄和我夸了你半天,说是真长进了,嗯,我很开心。”

    徐子先心中略有不满,好个魏燕客,居然借着夸我的念头接近小妹,真是胆大包天,总有一天要穷治其罪……不过先不忙,看在他在小妹面前夸赞自己的份上,暂且饶过,将来再说。

    徐子先还是照例去跑步练箭,这是雷打不动的功课……然后换了衣袍到书房去,却是并不看经史子集,他是要考武进士,大魏对武进士的要求就是能懂得兵法,答对兵书策问便可以了。说着简单,其实武学考试并不容易,否则本朝文武一体,俸禄相当,大家都去考武进士好了……要考兵法,策问,还有行军布阵扎营金鼓旗号等细节,从武学考核的内容来看,既有战略的一面,也有战术的考核,徐子先也知道魏军的战斗力并不弱,一般王朝末世,吏治**,军队战斗力低下是很正常的情形,如历史上明末时的情形,十几万明军打不过几千女真兵的情形实属正常。

    而魏军的装备,训练,士气,还有对武将的约束也并不差,却不知道为何对外战绩不佳,此事要自己慢慢观察,毕竟前世困守福州,根本没有进入权力圈子,也未有机会掌兵,其中内情却是旁观者不清……

    另外武进士要考骑术,射术,力气,格斗,文武俱考,普通人是要从武举到进士,层层应考,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而且穷文富武,打熬身体需要的药材和营养,普通人家却是负担不起,所以在百姓的角度来说,武进士是要比文进士还要困难许多。

    除了兵书,还有律令等杂学,徐子先亦是每天研读。

    遗憾之处便是自己自幼没有认真学习,当时有老师而不自觉,现在却无法聘请到真正的名师教导,好在有穿越客的底子在,看此时的书可以触类旁通,想来文试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午时之前,徐名会照例进来磨墨,然后徐子先写一个时辰的大字。

    字是每日都要练的,此前的徐子先一手狗、爬的字,那时也无所谓,基本上简历什么的都是打印出来,最多签个龙飞凤舞的名字便可以了。

    现在却是不行,馆阁体的毛笔字一定要练好,字是人的脸面,脸面丑陋,哪有机会被人了解到内涵……

    午时前小妹照例到徐子先的书房,坐在一边看兄长练字,一笔一画,认认真真。

    小妹的脸也变得恬静从容,这几个月,几乎是父亲逝世之后,少女感觉最为心安的时光,如果有可能,少女真的想把这时光留住,不要匆匆流逝。

第十二章 开局难

    徐子先搁笔后,正打算和小妹去吃饭,徐名来报,孔和孔先生来了。www.uu234.net

    徐子先也不换衣袍,请了孔和到书房里来坐,小妹先避开去了。小丫鬟伊然端了茶盘上来奉茶。

    孔和等伊然出去后,从袖中掏出一卷账簿,笑道:“世子,幸不辱命,总算查到了一些证据,算是揪住了李家父子的牛黄狗宝……”

    徐子先含笑接过账簿,略略一扫……孔和的能力真是不差,查李诚是不能查他在隐户中捞了多少好处,甚至有多少隐户现在也不能严查,这是将来的事情。

    孔和是查出了李家父子利用六百多户官庄庄户,一千多丁口轮流替自己做事。

    侯府一个月用人四十天,一年下来不到四百人应役,剩下的就被李家父子使唤去打短工,一年两次夏收秋收,夏种秋种,普通农家人手不足的也会雇佣短工,一天最少六十文起……另外就是附近几个镇子上的商行店铺需要短工的,也是拿官庄力役去顶,几个铺子都有和李家父子这般形式的合作,商行铺子给的工钱少,李家父子则是把这种力役顶了钱,自己平安落袋。

    官庄的庄户是不敢拒绝的,这种力役不过四十天,如果得罪了李诚这个提管被革除身份,官府的杂役虽然也是四十天,却是比这种力役要苦的多。

    挖河修路虽然出力,却是在本乡本土,最怕调到府城里当牢子,更夫,或是当轿子,门子,仓夫,几十天不得回家,供的吃食也差,甚至当上驿传,急递铺的铺夫,或是在衙前效力,摊上押送军流犯人的苦差,真真是要脱一层皮,出远门的可是多半不止四十天,弄到翻倍的时间才能回来也是很常见的事。

    “先生辛苦了。”徐子先略略一看就知道李家父子捞了不少,上千号人一直不停的轮流转替他赚钱,能少么?

    孔和的账目中算的清清楚楚,李诚在这件事上一年最少能捞五六十万钱,十几年下来几百万钱都到手了。

    徐子先心中暗怒,自己父亲当了几年官还不及李诚这个家仆,真是欺人太甚。

    当然李诚会上交一部份,不过那是在多年前的事了,这几年都是借口有流民抢生意,免役钱减少了七成以上。

    这些钱都是落在李诚父子手中,家臣过的比主人还滋润,说起来滑稽可笑,细思一下,当然是叫人愤怒异常。

    孔和又道:“李家父子在甲字庄盖了大院,五间木骨大门,内里几十间屋子,有前宅和后花园,几进的大房子,过的好不快活。”

    徐子先冷笑道:“怪不得听说李诚十几房妾,李福这般年龄都有两个妾了,他们有钱的很啊。”

    “还有在镇上的头巾铺,鞋子铺,铁匠铺,杂货铺。”孔和道:“光是这四个铺子,没有几十万钱也开不起来。”

    “没想到我侯府不事奢华,朴素度日,居然养了这么一只硕鼠在家里。”

    徐子先暗想,这么一算,李诚真是一只肥羊,其家宅最少值百万钱,几个铺子也是百万钱,手里怕还有大量的现钱,还会有大量土地,其家资最少五六百万钱之多……当然这听起来很吓人,如果按现在的钱价,一千钱抵银一两的话,李诚家产也就五六千两白银,明清之季的小地主的身家差不多也是这样,并不算太过惊人。

    不过转念一想,徐子先也是捂脸……自己家好歹是宗室侯爵,他估算了一下,府邸在福州府城,最少值一千万钱,可是这是皇室赐给的宅邸,除爵出宗之后要缴还,算不得自家产业。

    别院倒是自家的,南安泽镇也很繁华,这院子四周都是官庄,易于管理和监督,景致也不错,原本就是第一代南安侯修筑了当别墅用,规模不大,胜在小巧别致,三百万钱怕是值,也就差不多是这个价。

    府城大宅中尚有不少器物,别院也是,但御赐物不能卖,也无人敢买,普通的器物两代南安侯已经变卖了不少,徐子先也是哭笑不得,自家祖上真是不擅经营,守着金山讨饭吃啊。

    此外官庄是皇帝所赐,不得转卖也不会收回,算是真正的铁杆庄稼,但一年十几万钱的收入,实在是太少了。

    其实略加梳理,侯府基业当是一年能提供百万钱以上的收入,大丈夫理应提三尺剑平定天下,但当务之急还是不能囊中羞涩,否则难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孔和也不打断徐子先的思路,静静坐在一边喝茶。

    这一点就看的出来这是个聪明人,知道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时就闭口不言。

    “孔先生……”

    “世子请叫我玄平吧。”

    “也好,玄平兄,李诚父子非除不可,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此之前我要略作准备,拖延时日……秀娘是乙字官庄的人,其父谢铨,应该易于寻访,一会请玄平兄带五千钱,替我去做一件要紧之事。”

    孔和拱手一笑,说道:“查帐之事已毕,在下正闲着没事做,世子但吩咐下来,在下自当效力。”

    孔和离开之后,徐子先沉吟片刻,感觉事情相当紧急,查帐的事很可能会走漏风声,他在此前提点过李诚父子,若以对李诚这般人的了解,怕是其绝对不会退让,应该会以徐子先安排的步子去走。

    一步步逼反李诚,再掌握各庄和隐户,这是第一步,身边要有得力的高手,建起一都的牙将队伍,这是第二步。再要防着李诚狗急跳墙,武力来袭,这是第三步。

    在此之前,最少一千贯百万钱的启动资金,现在别院只有几万钱的存款,实在相差太远。

    徐子先感觉到困难,但并没有多少畏惧和迟疑的情绪,好似游戏开局,其实一穷二白时反而最有兴味,要是用修改器上来给你钱百万贯,智力武力政治值都一百的部下给你几十个,这游戏反而是不好玩了。

    当然徐子先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看似闲适潇洒,其实危机步步来袭,几年之后人人都有亡国之忧,到那时再着手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晚了。

    可以放松心态,类似游戏,但如果真的把这事当游戏,怕是下场就会十分凄惨。

    徐子先想了一会,便又提起笔来,示意来提醒自己去吃饭的徐明和伊然稍等,自己凝思片刻,开始书写文章。

    过了一会儿,小妹也赶了来,与小厮和小丫鬟一并坐着,三人一起支着下巴,看徐子先一字一画的写字作文,小妹两眼里俱是笑意,忽地又想,若是父亲还在,看到兄长如此长进,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一念及此,脸上反是有戚容,

    过了一阵,小女孩不禁又想,大兄似乎很少想起父亲,也少提及,看来男子心狠,不过已经过去快三年,服孝期都满了,大兄想不起来似乎也不能怪他。

    只盼大兄真的能出人头地,到时候自己去父亲坟上扫墓时,对父母俱是有话可说。

    女孩儿早熟,这年头的女孩更是如此,徐子先怕是想不到小妹坐在自己左侧,居然想的是这些事。

    ……

    魏翼回府城不久,就在自家接了赵王府的请帖,原来是六王子徐子文又开雅集,特意请他去赴宴。

    徐子文的雅集不要说是在福州,整个福建路乃至大魏境内都较为出名。

    大魏几个文教昌盛之地,首推江陵府所在的江南东路,然后便是福建路,再下来是浙江北路,再下来是江南西路。

    此四处地方,可谓人杰地灵,是大魏二百多年来文教最盛之处,多少知名的名臣,大儒,名士,画家,诗家,俱是出自这几处地方。

    哪怕京师有几万文武官员,大量的宗室勋贵和诸多名士,论起文教之盛仍然不如这几地,朝中文官,问起出身籍贯,十个里头有六个到七个都是这几处地方出身。

    后来朝廷有意抑制,先是宰相不用福建路人,再下来转运使不用浙江人和江南人,国初时还在黄河以北单开北榜,取士标准要比南方宽松的多,这才使南北两边的官员维持较为平衡的数字。

    到开国百年之后,北方逐渐追上来,南北榜取消,不过北方进士数字还是不及南方,且北方考中秀才,举人,都要比南方容易的多。

    福建路是文教排行第二之所,二百多年来不知道出了多少名臣大儒,赵王府财力雄厚,六王子徐子文和徐子先一样都是四品明威将军,少而聪慧,六岁就提笔能文,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十七岁冒名中了举人,虽然并不作数,但所有人都知道,徐子文只要进京参加锁厅试就能中文进士,只是这个进士对赵王府不是太重要,宗室文官只能以县丞做起,府州通判止步,赵王府又不缺那点官俸,所以徐子文一直留在府中,替父亲赵王招揽文人墨客,其府中雅集也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天下文人,怕是没有几个不知道赵王府的雅集,多少次的诗文歌赋都刊印成册,发行天下。

    若不是赵王是天子亲父,一直站在天子这一边,一般的宗藩亲王可是不敢这么高调。

    魏翼家世只是普通的官绅,此前可是好不容易攀附到赵王雅集的圈子里去,回想起来真是一路艰辛。

    这种雅集就是后世高等级的权贵圈子聚会,只是后世这等聚会以美酒和嫩模著称,而此时的雅集毕竟还是要拿出真东西来,否则进去了也只是混在外围,不受众人待见。

第十三章 雅集

    魏翼的诗词水准还过的去,毕竟也是少年得志的秀才。www.uu234.net其又是官绅出身,家族有师长教导,平民百姓在这个年龄只能专心经史子集,对诗词不敢放太多精力在上。

    魏翼此前不是很受重视,最少是没资格接这请帖。

    徐子文这次派人帖子过来,当然是看重其福州周报的采访编撰的职位,这个职位可是魏家在文官体系有深厚的人脉,辛苦运作得来的,非普通人在这个年龄所敢想。

    就算是赵王府,权力多半在福建路的高层和驻军之中,对文官体系,特别是报业这一块涉足不深,徐子文对魏翼的招揽之意相当明显。

    魏翼沉吟片刻,却是肯定要去的,招揽就不必应承了,他在周报不过暂时为之,为了养望和人脉,中了举人还是要去应考进士,若是科场不得意,周报的这个职位也相当不坏,很多举人想要这个职位也不可得。

    只要自己把持住立场,城中权贵总得高看几眼,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给卖了。

    从私心来说,抛去和徐子先的交情不谈,魏翼也不喜欢赵王府的气氛,对人吆三喝四,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魏翼十分不喜。

    ……

    “燕客来了啊。”

    赵王府占地极广,魏翼自侧门入,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夹巷,走了约摸三四百步,才进了杏园大门。

    杏园只是王府诸园中的一个,除了魏翼进来的东角门,尚有北门,西北角门几个门,与另外几个园林以粉墙相隔,又以门和流水相连,诸园相加面积就过百亩,在福州这样的地方,简直是豪奢之至。

    魏翼进来时,脚踩落叶,耳鼻都是树叶和流水带来的清新味道,园中广植杏树,现在已经落叶颇多,天气转凉,树叶转黄,落的满地都是。

    园子正中是大片的山石,有池塘流水绕过几幢小楼和厅堂,杏园地方大,魏翼来时,一群人正在池塘边上钓鱼闲谈,徐子文是主人,见了魏翼过来,便是主动招呼。

    “显鄣兄好。”魏翼从容向徐子文还礼问好,心中也是好笑,此前他来过十几次,徐子文偶尔会打个招呼,多半时间最多点一点头……魏翼父不过县丞,祖不过通判,在徐子文眼里,自是无足轻足。

    “那边有钓杆,听风轩里有茶有酒,燕客随意。”徐子文对魏翼确是高看了一眼,但也就是这一眼,他是赵王世子,天子亲弟,将来最少一个侯爵,且会颇有影响力和实权,非徐子先那种空头南安侯可比,对魏翼他已经做的足够。

    “对了。”魏翼将将未行,徐子文突地问道:“听说我那九弟明达在南安侯府别院每天练箭,练字,书文,行事端谨持重,镇民对其交口相赞,有这等奇事?”

    “有的……”魏翼笑道:“前日与子张兄去过一次,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嗯,明达的字已经练的很不错,颇有间架章法了。”

    徐子文将徐子先改变的事称为“奇事”,由此也可见他对徐子先的一惯观感,只能说是委实不佳。

    “我却是不信的。”不远处的信昌侯世子徐公达哈哈一笑,说道:“子先么,其为人庸庸碌碌,无甚长处。其才学么,只好拿来当厕纸,说他读书练箭,真是笑死人了。”

    有不少人都是含笑点头,虽不好直接应和,却是明显赞同的神色,连徐子文也是微微点头,显然是对徐子先这个堂弟印象不佳。

    “他不过是故意造风声。”靖远侯府的二公子陈敬辅前一阵丢了大脸,侯府失火后裸身跑到大街上,被人引为笑谈,他也是躲在自家别院十余天才回到府城,这时闷声道:“子先上次丢了大脸,昏倒在雅集上,被人引为笑谈,躲到别院几个月假作神秘,再派魏燕客来替他鼓吹一番,将来回来俨然也是名士了,真是可笑之至。”

    魏翼心中不悦,眼前这几人向来对徐子先评价极差,而且到处宣扬,使得很多人听说之后都不喜徐子先,对徐子先的人脉,影响力,形象,俱是大有影响。

    这几人相当恶劣,其实攻讦徐子先的都是几个侯府的青年一代,老一辈的不至于,青年一辈,都是出于侯府,靖远侯府是异姓侯,陈敬辅应该是单纯的不喜徐子先,而信昌侯府的林公达是远宗国侯,能不能恩推子弟,再袭爵一两代,这是每个国侯侯府都会努力去做的事。大魏宗室的规矩,国侯三代而除,与国有功者再续两代,何谓与国有功,现在当然不是要上阵去厮杀拼搏,而是有名声,人脉,出来做官之后被百姓交口称赞,这便是于国有功了。

    这等事当然要运作,并且资源相当有限,朝廷不太可能在福州一地允许多家宗室多承袭一两代,所以徐公达对徐子先的打压,敌意,并非由来无因。

    “算了,”徐子文温和一笑,对诸人道:“一件小事,明达能学好上进是好事,我等当给以鼓励,纵是学而不成,好歹世间也是少个宗室纨绔。”

    “显鄣说的对。”

    “也不过就是个假扮上进的纨绔,显鄣兄还是太纯良了。”

    “纨绔好歹要懂斗鸡斗狗,走马章台。徐明达行么?就凭南安侯府的家底?”

    徐公达的话还是恶意满满,不过这一次近于实情,南安侯府真的一穷二白,宗室国侯中最窘 迫的就是这一家了。

    众人都笑起来,魏翼心绪不佳,但想起一事来,自骂糊涂,当下令随行小厮到外取了一大包桔子来,说道:“明达特意说与诸兄少见,入秋时桔子正好,他特意买了一大包叫我带回来,指名给公达,敬辅两位。”

    众人轰然不满,徐子文先笑道:“明达这小子真是寒酸,一包桔子还指名道姓,当然是人人有份。”

    徐公达冷笑连连,自是不会接受徐子先的好意,他不仅要打压徐子先,其余几家侯爵家的世子也是一并打压,不管怎样,福建路如果有哪家国侯有机会多承袭两代,那么就一定是他信昌侯府。

    不过人人均分了桔子,徐公达不好当众峻拒,显得自己太过小气,当下也和众人分桔,这下倒是真的不好再多说徐子先的坏话,各人分成若干堆,钓鱼吃桔子,或是赏那些特意不扫的枯黄落叶,要么进屋去看书,玩古董,品茶,下棋,玩双陆,这就是所谓雅集,各人闲适的很,没有谁会偶有才思,在这种雅集上书写出来的诗文都是事先做好了的,甚至哪一期由谁的作品出名,也是事前有过考量,争执,最终是少数的人当家作主。

    在这等雅集上出过几次名,俨然就成了名士,会受到长辈师长的肯定,出现在各种重要的场所,名声有了,人脉自然也有了。

    官场之事,不过如此。

    若是徐子先在此,必定冷笑几声,指出大魏这种情形和明末时相差不多。江南的那些才子们都是经常集会,互相吹捧,二十来岁就成了饱学名士,天下闻名,其实连秀才也未必是,除了少数有真材实学的外,多半是吹捧出来的才子。当然,一定要的才学还是要有的,只是有一些所谓的名士,到四五十岁,连考十几次也不能中举人,进士,甚至中不得秀才,一生都是个白丁童生……八股取士肯定是禁锢人的思想和才能,但也相对公平公正,如果一个人的才学终生不能中进士,若非无志于科名,只要下场不中,那就是才名不符。

    大魏的雅集,也不过如是。

    魏翼勉强在这里应付了一个多时辰,借口周报事务繁忙,告辞离去。

    徐子文也没有留他,魏翼是受到邀请,想在雅集里出人头地,还早的很。

    魏翼出门后自有长随和小厮迎上来,魏家也是世代官绅,论家底也厚实的很,出门后看时间还早的很,心中又有些气闷,魏翼道:“回报馆去。”

    众人皆是跟着,一路上烈日高照,路上行人不多,从幽静雅致的赵王府的后园出来,骑马走在宗室街上,魏翼一时感受颇多……权势可谓潜移默化哪,光是日常居住的环境,福州城里连齐王府也比赵王府相差甚远,根本没得比。

    出府时,还有几家报纸的记者躲在树荫下等消息,看看这一期雅集有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词,若是没有,只能编一些花边新闻,以满足观众对权贵们的好奇心。

    说来好笑,很多看文学版的人不一定喜欢看诗词歌赋,反而是对采访的花边很有兴趣,魏翼对此颇觉奇怪。

    不过若是徐子先就不奇怪了,后世一篇正经的文章人们不一定感兴趣,但对名人的私生活则相当感兴趣,若是娱乐名人,家变都足以炒成全国闻名的新闻。

    魏翼还是被时代给局限了,福州周报也是。要是叫徐子先经营,先炒几个文学编辑,再养一队狗仔,盯着城中权贵的动向采访花边,多写八卦,管保报纸的销量大增。

    魏翼路过南安侯府还看了一眼,侯府大门未开,侧门有两个牙将躲在树荫里乘凉,主人不在府,他们只管守着大门和宗祠和摆放御赐物的库房就行,别的事一律不理,所以看起来懒散异常。

    魏翼轻轻叹息一声,徐子先在府城形象不佳,名声不显,留在别院在此之前是权宜之举,现在看来倒是相当明智,只是不知道好友何时能风光返回福州,回到侯府大宅之内?

    福州城中,暗流潜动,权力之争越发严峻,魏翼既是想好友早些回来,又是颇为担心:在那些老谋深算者眼里,徐子先这样的少年人,怕是可以一嘴下肚,连咀嚼的功夫都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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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藏涨的很慢,有点小郁闷。。。

第十四章 报馆

    出了兴安街,也就是宗室街,可以远眺到远方的鼓山,青山盈盈,满城榕树,可谓山光水色,泽润人间。www.uu234.net

    出了权贵聚集之所,街市上的人气一下子就起来了,福建路虽不及江南东路和浙江北路富裕,但胜在海贸发达,对外贸易也带动了工商业,所以地方富裕在大魏全境能排上前五。福州又是福建路的精华所在,富裕繁华不在话下。

    城中有极多权贵居所,又有各种宫观,寺庙,还有学宫,贡院,驻军军营,各大小衙门,这些都是所有大城中特有的,只是富裕地方就多一些这样的场所,修葺的也堂皇气派。

    而人烟稠密,商行店铺众多,特别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不少明显的域外来的色目商人,高鼻深目,十人中有一二人就是这些色目人,这种特异的场景,全天下怕是只有泉州和福州两府所特有。

    各种、马戏,杂戏,戏剧班子极多,沿街走去,到处都有丝竹管弦之声,说书的,唱小戏的茶园也是不少,时不时的传来叫好喝彩的声响。

    各种店铺数不数胜,据有心人统计,福州城中各种行当的店铺,当在九百多种,有数万家之多。

    州城的居民步履相对从容,衣着用料也较为考究,夏天天热,多半是轻薄绸衫,有人骑马,有人骑骡,或是跨驴而行,亦可安步当车,在树荫下从容不迫的行走。

    街道上有店铺商人,沿街叫卖,也有挑夫力役,吭哧吭哧的扛搬着物品经行而过,可谓是挥汗如雨。

    赶晚市的菜农则还在沿街售卖,看看有没有可能把卖剩下的菜打折贱价卖光。

    卖卦的,算卜的,代写书信的,摆棋摊的,俱是在沿街树荫下摆摊,惹的一群群的闲人背着手看热闹,说闲话。

    卖小吃的就是挑着小食摊,四处游走。

    汤饼店已经在准备晚餐,飘来一阵阵饭菜香气,远处的大酒楼已经开始准备接待晚客,三层高的酒楼在天黑前会点亮百十盏灯笼,隔的老远就看到门窗大开,灯红酒绿……

    魏翼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很久,倒不怎放在心上,他是想起明天周报就要刊印,今晚同仁们定要加班,要到子夜前排版定了,这才会放松一天,然后周而复始。

    想起来后,他在路边扁食担子上买了十来碗扁食,魏翼的部门只有十余人,这般也就够了。

    到了楼高三层,还带着几进院子,人群往来十分忙碌的报社,魏翼也迅速进入状况,开始忙碌起来。

    到了天黑前,魏翼突然想起有扁食未吃,见有人影走到自己公房里来,便吩咐道:“将我那碗扁食热一热,端过来。”

    却听到一个戏谑和熟悉的声音道:“扁食没有,烧肉粽要不要?”

    魏翼一抬头,灯影下却是徐子先昂首站着,手中倒是真的提着一串烧肉粽,这是福建路的特色小吃,也是徐子先和魏翼此前最喜之物。

    “明达,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魏翼此前经过南安侯府时还有些沮丧,颇有一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不料隔了一个时辰,好友居然不期而至,这真是意外之喜。

    “我要派人去请子张兄。”魏翼笑道:“晚上我们三人同榻而眠,好好聊一晚上。”

    “还是罢了。”徐子先止住热情洋溢的魏翼,心中一阵温暖和感动……有朋友就是好,家人,朋友,妻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有这些,身处于什么样的时代倒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对魏翼解释道:“我此来是和李奉常一起过来,到府中有些事情,过一阵子再来府城时,我们再聚一次好了。”

    “若有事就算了。”魏翼知道眼前这好友已经不复是昔日吴下阿蒙,看徐子先的样子似乎真的有要紧事,额角的汗水还没有干,当下接了烧肉粽,笑道:“既然有事,何故又跑到我这里来?”

    “今夜定版吧?”徐子先将怀中一个大信封掏出来,说道:“我写了一篇散文,怀念先父,若文字尚可,燕客你帮我设法一下,刊登在文学版最好,不然的话就是社会版也行。”

    “我看看再说。”魏翼肃容道:“你知道的,权责之内,我会尽量设法。如果实在不行,明达你也不要怪我。”

    “不怪,不怪。”徐子先爽郎一笑,说道:“真正的好友是互相体谅,而不是强人所难,如果燕客真的为难,我绝不会怪责。嗯,如果燕客过意不去,等我下次过来的时候,飞燕楼一桌上好酒席请我吃一顿,这事就罢了。”

    “飞燕楼的上席?”魏翼白净俊秀的脸上故意装出苦恼之色,说道:“三人一桌也得一万钱,你这是杀猪来了。”

    徐子先见状大笑,魏翼家政治地位不高,但官绅世代的家族,一万钱还真算不得什么,而且魏翼现在在周报供职,俸禄可是高的很,嗯,这头猪不杀白不杀,下次回福州府城的时候再说。

    待徐子先走后,魏翼自是第一时间打开来看,初时尚不以为意,后来就是越看面色越凝重,最后忍不住叹道:“明达真的是一别数月,当刮目相看……嗯,他说要我们将眼皮刮破,看来所言不虚。此文虽只十五行,千五百字,遣词造句也是朴实无华,但朴实之中,越见高妙,寥寥数语,将世伯故南安侯爱子之情刻画的惟妙惟肖……嗯,看来明达确实是孝子,这么久了还记得些微细事。”

    这文字当然能登,不过魏翼还是拿不准这文登在社会版还是文学版,这得拿去给周报主编看过了,才能下定论。

    ……

    徐子先从周报报社出来后,没急着第一时间去南安侯府,他在热闹繁华的街市自己慢慢一个人悠然而行。

    他穿着普通的浅色直身,由于身量个头比普通的闽人要高大许多,走在街市上有不少人盯着他看,不过他们看到的只是孤寂背影与狼狈吃粽子的高大青年形象,相当的普通平凡,没有人会想到,这位是宗室子弟,朝廷四品将军,未来的南安侯。

    若是以前的徐子先定然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在街头肆意行走,总得有几个牙将和长随,小厮随行,好叫世子不叫百姓给冲撞了。

    今时却不同于往日,徐子先对此毫不介意,他的身材就杜绝了很多人的觊觎试探,而他对自己的身手也是有足够自信……虽未入得武道之门,不能和军中那些掌握了高明杀人术的悍将相比,但寻常士卒应该是比不过他了,市井的小偷小摸,无赖地痞,更是不在话下。

    烧肉粽的味道确实不错,徐子先几个下肚也就饱腹了。

    他不担心魏翼会不刊登自己写的短文,徐子先到别院也是借口继续为父守孝,两个月前孝期满了,写文章怀念父亲,自是毫无问题可言。

    来自后世的名篇背影,文字毫无华彩,可是蕴藏着最深刻的感情,徐子先稍作修改,比如将赋闲的父亲改成了歧山兵败之后,将原作者离开求学改成了兵变后徐子先回家,故南安侯徐应宾爬过深沟买桔子给爱子,清廉和慈爱的形象,跃然纸上。

    爱子的慈父和孝顺思父的儿子,这篇文章理应给徐子先带来相当大的正面声誉,会使以前对他有非议,不满,乃至鄙夷的人改变看法,舆论会为之一变。

    没有人会继续追讨一个失败者,故南安侯是歧州防御使,兼副都统制,战场兵败是官兵实力不如歧山盗,也存在福州路安抚使司拨付军饷,军械等物资不足的客观原因,所以南安侯兵败之后只是被免官,并未危及到侯爵职位……

    徐子先要感谢大魏太祖皇帝,办学校,兴报纸,邮传,修路,造马车,使得讯息的传播更快更全面,也使得舆论成了制约权力的一部份因素,虽然报纸可能已经远离初衷,论政根本只是皮毛,不及肌里,多半是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象徐子文那样的绣花枕头都在各大报纸成名,由此可见士风一斑。

    但不论如何,这是一个相对开放的时代,如果是中国历史上的先秦两汉,或是严加封闭野蛮的清季,一个士子想用文章扬名是有可能,但如报纸这般事物,使人名扬天下,乃至靠一篇文章扭转形象,那却是绝无可能了。

    徐子先没有想把自己打造成文学之士,但他要扭转自己的过往,建立起积极向上的正面形象,又有魏翼相助,眼下的这个办法,真是事半功倍,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于抄袭文章,徐子先也只能耸耸肩,对原作者说一声抱歉了。

第十五章 敲打

    从报纸抵兴安街并没有要多久,徐子先后来骑马赶路,很快就到了侯府。

    和魏翼看到的情形一样,侯府这里的守备十分松懈,一直到他和李仪一起走到侧门前时,守门的两个牙将还在闲聊,天快黑了,连风灯也没有人点亮。

    “吴畏三,金抱一。”李仪轻轻喝了一声,说道:“你们俩个狗才,这是怎么看的大门,只顾自己闲聊么。”

    两个牙将这才抬头,见是世子和奉常,两人也并不显露怎么畏惧的神色,两人懒懒的起身,金抱一是个三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吴三畏年岁和金抱一相当,但身形要利落的多。

    两人好歹都是武人,动作还算利落,当下抱了抱拳,说道:“见过世子,见过奉常大人。”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畏三是漳州人,抱一是泉州人?”

    吴畏三抱拳道:“是的,世子。”

    金抱一先是一征,接着也抱拳道:“在下是泉州同安。”

    两个牙将对世子的记忆和此时说的话都略感诧异,态度也是比适才认真的多。

    “你们在府中效力多年,是老人了。”徐子先淡淡的道:“先父将你们从军中选拔出来,带在身边立下战功,我记得都以军功在兵部备案,都是武忠郎?”

    武忠郎是大魏武散阶的最低一等,此前历朝的勋、阶制度较为混乱,特别是前朝将武阶定为六十级,太祖感觉太过繁杂,故将六十武勋改为九品九阶,散阶则是六品止步,所以较为易记录,便是百姓也大略知道勋阶高低。

    武忠郎是武勋最低一级,九品,再一级是八品的保义郎,七品的秉节郎,到六品就是云骑尉,五品骁骑尉,四品骑都尉,三品上护军,二品左右柱国,一品上柱国。

    两个牙将都曾立过军功,故有武勋勋位,算是九品武职,如果他们离开侯府,有某个统制或哨官愿意用他们,照样可以到军中任职,可以任哨长或节头,节头也就是副都头。

    两人都明白徐子先这是拿话来责备他们了。都是在军中当过武官的人,自是知道凡事要有规矩体统,散漫敷衍实在不成体统。

    另外徐子先提起老侯爷,也是叫这两人体会到知遇之恩……

    不过这两人也有委屈,只是不敢言,只得抱拳认错。

    徐子先却是不理两人,走到门房就看牙将的排位。

    门房里有木牌,牙将也有节头统带,按木牌排位轮流上值,徐子先看了看,果然并不是这两人该当轮值,而是节头杨英明和另外一个老资格的牙将。

    “我知道你们是替人代役。”徐子先点点头,说道:“不过要么你们不答应,要么,就得有个牙将的体统模样放出来。我南安侯府在福州各府里算是平常,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自己都觉得没指望了,别人又怎么会高看你一眼?就算有人想帮衬你一把,你是扶不起的死狗,人的心也就凉了。府里的牙将尚有十余人,都是我父亲在歧州军中使过的老人,若是能听我的,便留下,好生效力,将来总有起色。若是不肯听我的,桀骜不驯,不听使唤,不守规矩,那么好来好去,腰牌交还给我,自去谋生,我南安侯府不会拦着,有需要帮忙的,只管言声……”

    徐子先说话之初,门房里坐着的几个牙将就已经都站起来了,后来陆续所有牙将都赶了过来,待徐子先说完,匆忙赶过来的杨英明一脸愧色,叉手弯腰,请罪道:“世子,近来侯府的规矩是松懈了不少,在下罪责不轻,请世子严罚。”

    说起来这些牙将也是头一次看到徐子先这样不怒自威的模样,而且说的话相当有条理,层次分明,打动人心,亦能叫人深思,杨英明的请罪也是迫不得已,他不请罪,在场的牙将们都不会服气。

    “杨节头是有些懈怠了。”徐子先淡淡说了一句,转头看向其余诸人,问道:“秦东阳在何处?”

    一个牙将答道:“秦兄弟老父今天过寿,秦兄弟请了假,提早半个时辰走了。”

    秦东阳便是徐子先这一次回府城的第二个目的,甚至比在报社的事还要更重要一些。

    秦东阳,崇德八年武举人,弓马娴熟,武艺过人。

    其是徐应宾在兵败之前,多处寻访找到的武道高人,在福建路的武道中人里秦东阳的名头十分响亮,这人性格外随和而内刚毅,很多绿林大盗包括海上五大盗都曾经招揽过他,都是被秦东阳给拒绝了。

    而徐应宾招募秦东阳时,只说请他一起剿灭歧山盗,还歧岛百姓太平,秦东阳二话不说便是同意到南安侯麾下效力。

    由于刚至军中,未立战功,所以也只是保了一个武忠郎,徐应宾打算过一阵子就保到七品秉节郎,然后再任为侯府典尉,将牙将也交由此人统带。

    在歧州兵败之后,徐应宾很短时间后就离世了,秦东阳被晾了起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典尉人选,可是没有正式任命,后来徐子先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秦东阳在牙将队伍里便很受排挤,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徐子先道:“我这次过来,任秦东阳为典尉,挑几个人随我去别院,侯府这里我会加派壮丁力役,到时候牙将领着守好侯府。”

    徐子先没有多说,直接对牙将们宣布了此行的目的。

    节头杨英明的脸色有些复杂,可是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这事其实是老侯爷在世时就定下来了,只是世子不放在心上,导致耽搁至今。

    “谨遵世子之命。”

    “我等一定听秦典尉的调遣。”

    “守卫侯府是俺们的份内事,定然不会再懈怠,请世子放心。”

    徐子先笑道:“放不放心有军法,有天理人情,你们总要做出个样子给我看。再有,我知道牙将奉给菲薄,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今年年尾时,总不能再叫你们给别的府里的牙将笑话了去。”

    这话令得牙将们心头一阵火热,世子以前可是没说过这般话。

    侯府并不富裕,对牙将的俸禄都时常拖欠,比如最近就拖了一个多月,不过各人也都知道,再怎么拖欠,一个月四贯钱的俸禄是不会少一文,所以倒也安心。

    就是年底时,一般的高门大户都会给牙将们赏赐,现钱,加上一些布匹,鞋帽,粮油猪肉,总要发个三五贯钱的现钱和物品下来。

    侯府就没有这般实力,最多是发几百钱,加几百钱的米面,这就算过年的年赐。

    为着这个,南安侯府的牙将也没少被人笑话。

    但牙将转投别家是不成的,牙将记录在大都督府名册内,要走只能去军中效力,别的王侯家里可不会收留。

    背主小人,那是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哪怕再不满意,这些人也只能强留在南安侯府,怨气自是有的。

    徐子先一番话,不论能不能办到,总是心头有众人,对下头的人很是体恤,这一次牙将们又乱哄哄七嘴八舌的致谢,连杨英明都恭谨了很多。

    徐子先和李仪相视一笑,李仪去侯府公房写任命典尉的公文,徐子先就站在前院二门和正堂之间的门前,看着左侧方的大树发呆。

    侯府外墙还粉涮过,看起来不是太破败,内里的廊柱都掉了漆,不少用具都很陈旧,连地砖也裂了好多块,秋风渐起,树叶落了满地也没有人打扫。

    其实侯府人手是有的,一千多丁呢,都被李诚轮流使唤去赚钱了,连侯府来服役的庄丁也只有十几人,又无人督管,当然偷懒不肯出力。

    徐子先暂且不理会这些,将来从容料理就是,他看着左侧大树发呆,那边有个悬空的木亭,徐应宾当年喜欢夏天在那里坦胸露腹的和清客下棋,也常把徐子先叫过去,与儿子闲谈说话,徐应宾半躺着,倚在亭子一侧,神色悠然……

    徐子先有一些伤感,不管几世为人,亲人便是亲人,这种感情是深藏于脑海记忆之中,抹杀不掉的。

    不管怎样,哪怕不为来日大难,也需迎头而上,更加努力一些。

    待李仪出来,两人预备往秦东阳住所去,金抱一和吴畏三自告奋勇,两人正好当伴当,同时带路。

    ……

    三十出头的秦东阳头戴笠帽,穿着薄布制成的武服,手按障刀,两脚不急不慢,步行于黄昏的街市之中。他的步伐和身形浑如整体,虽然穿行在闹市之中,却是无人逼迫他身边,仿佛其是含着避水珠在水中行走,行人如水流,自动分开两边。

    这是一种“势”,极为巧妙的东西,其实是一种武道入门之后的技巧,没有太多玄妙和理论上的东西,和后世武术的所谓内力也沾不上边。

    其身为崇德八年的武举人,在侯府近一年时间,未受任何重用,甚至沦落到站班的地步,自是可嗟可叹,秦东阳面无表情,心中却是起伏不定,很难平静。

    论武艺,不管是技击搏斗,剑术枪术,或是骑马驰射,秦东阳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秦东阳听说过少林寺的大和尚擅武,曾经在二十出头时北上少林,坐在少林寺前和秃贼们较量了三天三夜,一柄宝剑尽败少林和尚。这般一来,少林寺反是客客气气将他请到寺中,请教剑术,秦东阳也不藏私,教和尚们锻体术和剑术,至于和尚们是否能有所长进,那他自是也管不着。

    其后就是年近三十时收了游侠儿的习气,想要出仕奉养双亲,养活家小,凭着秦东阳的本事,自是轻轻松松考中了武举,只是武进士却并不止光考武艺,需要在兵法策问上下一番苦功,秦东阳对战阵之术相当娴熟,在兵法策问上却是毫无把握,只能放弃考武进士,然后南安侯徐应宾求贤若渴,秦东阳感其诚意,便至歧州为徐应宾效力。

    秦东阳是打算在军中博个封妻荫子,上慰老父老母,下对的起妻子儿女。凭他一身武艺,一身才学,只要在军中效力,他有信心在数年之后能大放光彩。

    只是南安侯徐应宾天不假年,秦东阳进府不久徐应宾就生了重病,没多久就逝世了,这一下秦东阳十分尴尬,他进府来是要当典尉的,侯府按制有一都的牙将,王府一指挥五都,五百多人,国公府三都,三百人,侯府一都,百十人。这是朝廷特赐的恩典,授给这些牙将是叫宗室们安心,有人给他们看家护院。

    南安侯府牙将现在只十余人,相当破败,世子也好久不在侯府,躲到了别院去……秦东阳对世子没太深印象,既无好感,也无恶感。

    世子对他不甚在意,不将典尉一职补上来,秦东阳只感觉自己命数不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毕竟任他用他的是徐应宾,上一代南安侯,世子对他不甚了解,不任用他,除了说自己运道不好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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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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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