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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风急

    不远处的上寨之中,方少群与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陈道坚等人亦是立于上寨营门前良久。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夜晚风急,春寒犹在,不少人身上冰冷,心头却是火热。

    经营了一个月之久,逐渐使人们的关注点放在徐子先争权夺利和南安水营上,而忽略了这么多精锐武卒齐聚岐州的真实用意。

    这是李代桃僵之计,徐子先压根就没有考虑过等水营成型再动用。

    正如赵王,蒲寿高,包括林斗耀和陈于泰等人论断的结果一样,水营最少得半年训练,半年海上实际演练,一年时间才能初步形成战斗力。

    要想和陈于泰这样的积年的海盗在海上较量,就算南安团练的练兵之法远远超过海盗的随性,没有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徐子先也没有什么把握。

    不提舆论的压力,徐子先自己也忍受不了陈于泰在福建路再横行两年。

    况且还有陈于泰随时可能被招安的压力。

    若此人被招安,还有什么借口与他动手?徐应宾的仇,千万百姓的仇恨,那么多无辜死难者的性命,那么多鲜血,那么多的火光和哭喊,就这么算了?

    这万万算不得。

    水面上不行,当然就只能按徐应宾当然的思量,翻越岐山,直捣黄龙!

    因为已经十余年未有人尝试过,当年徐应宾也是以失败告终,所以徐子先估算,能想到南安团练再度翻越岐山的人,万中无一。

    最少,赵王,蒲寿高,陈于泰他们想不到,这就够了。

    这个谋划,是徐子先与方少群多次打磨,商议,最终逐渐形成了完整的计划,从换人,造声势,故意在舆论上被动,重视水营,展开东藩移民一整套的动作,包括在岐州先晾着董瑞祥和李星五两人,造成声势,挑开矛盾,做出争夺权力的假像……当然这也是必须所为之事,旧厢军不堪用,再怎么整编训练,不堪用就是不堪用。

    这等大事,三千新武卒已经训练近两个月,仍然是不堪用。

    只能是调来全部的旧武卒,经过大半年的训练,若干次实战,此后训练不停,体能,技艺,胆略,都已经达到顶峰的旧武卒,才能当此任!

    徐子先认为,当年自己父亲的谋划相当出色,甚至潜伏,偷越,都是没有任何问题,也是尽量调了一些敢战的厢军,还配合了少量的禁军,务必要一战灭陈于泰,最终的失败,并不是谋划有问题,而是在于事机不秘,泄了机密,陈于泰伏兵于半山,官兵仓促之间不及反应,一经接战就崩溃惨败。

    其次是后勤乏力,为了保密三千余官兵在上寨前方的山麓里潜伏了一天一夜,期间食水俱断,将士不满,士气跌到谷底。

    后来追究后勤官员的责任,又有何意义?

    而最重要的,还是没有靠的住的,能约束部曲的武官,也没有象样的,一手带出来的精锐敢死的部下。

    要三千余兵全部是徐应宾一手带出来的禁军精锐,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又如何?遇到伏兵又如何?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底子不够硬实,乃至有惨败的结果。

    此次出击,早前连南安团练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知情人只有李仪,孔和,秦东阳,刘益等寥寥数人。

    后来诸人知道以后,却都是恨不得参与其中,此战的意义重大,拔除陈于泰这颗钉子,南安水营可以获得一个相当大的活动空间,东藩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航道平安,对外的贸易规模可以扩大,可以说对南安团练来说,石桥之战是发端,江滩之战是奋起,而岐州一战,则是化龙飞天的一战。

    此战若胜,整盘棋俱是活了过来,最少对有齐王支持,和安抚使司又改善了关系的徐子先来说,此战的意义,真是要多大就有多大。

    不论是现实的好处,还是为父报仇的执念,此战俱是无比重要。

    李仪脸上显露出若有若无的担忧之色,方少群见了,微笑道:“李公不必担忧,南安侯已经多次率部出战,京师一战更是险之又险,可谓是在钢丝绳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眼下之战,虽然也是要紧,论险恶却是不及京师之事,无须太过担心。”

    李仪勉强一笑,说道:“话虽如此,却不免不忧心哪。”

    方少群微笑道:“君侯除了京师弄险,我看他到现在的诸多大事,多半都是图谋别人,谋定而后动,落在他算中的人,难有挣脱的机会,陈于泰,蒲寿高,皆是如此。以我在南安团练所见,老武卒们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加多了攀爬的训练,岂不就是为了今日?一件事做下来,看似灵光一闪,运气到了,骤然就成了。其实更好的办法是积累,在决断之后,发动之前,一直不停的做各种准备,准备的越多,看似运气之来无可阻挡,实则是准备得当,则气运自然加身。

    所有觉得运道不佳,行事不顺的人,其实无非都是下的功夫不深,或是碍于天赋和眼界,无法获得期盼的结果那样。

    经过方少群一番解决,李仪面色沉静下来,久久之后才道:“当初谋划翻歧山攻陈于泰,在于跟随在老侯爷身边,也是计较良久,现在看来,当初我们的谋划还是太浅薄,特别是侯爷为人方正,坚持要将各种计划上报大都督府,得到首肯之后才动手……”

    言下不无遗憾,亦是有更多的欣慰。

    以徐子先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其实已经远在当初的徐应宾之上,论根基之深厚,也是远在徐应宾之上。

    徐应宾一败之后就是一蹶不振,无法再试,而徐子先就算今晚输了,只要性命不失,终归是能靠南安的基业,一而再,再而三。

    一念至此,李仪也是展颜一笑,说道:“果然还是我担心太过,诸君,屋外风寒,不如我们到演武厅去,备一桌酒菜,准备等着前方送回来好消息。”

    “正有此意。”方少群举举手中的酒壶,笑道:“本人无有他好,唯好杯中之物耳。”

    众人无不微笑,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各人也是明白了方少群孤身一人,别无所托,对钱财,土地,名誉,各种人之所欲的东西都无有太多的希翼和要求,惟有一身智计谋略恐无用武之地,而徐子先给了此人一个发挥的舞台,所为之事又与将来大局有关,方少群已经放弃了回京师和北方再寻觅新主的打算,一门心思留在福建路助徐子先一臂之力。

    此次战事的计划,便是方少群与徐子先两人合力而为之,到目前为止,所行俱是精妙和老辣,若光是徐子先一人,怕是总会有破绽流露出来。

    得此人相助,哪怕是固执如孔和也是感觉替徐子先庆幸,君侯得此人相助,不亚于当年的先主遇武侯!

    “诸君请。”

    李仪微笑延伸,孔和与傅谦等人随之而入,突然间,陈道坚回头一看,说道:“似有喊杀声,发动了?”

    方少群默算时间,说道:“爬的快的选锋是到了山脚,估计已经在冲击对方哨楼,除去防御木栅,方便大队列阵向前……是到时间了。”

    “但愿陈于泰不要第一时间选择逃走。”

    “不会逃。”方少群断然道:“以其经历,性格,还有半夜仓促开船的风险,此人俱不会选择出逃,而是会选与君侯所率之部血拼一场。”

    “那便好。”李仪重重一点头,说道:“只要此人不在此时上船逃走,今晚便是他殒命之期。”

    “也不一定。”方少群含笑道:“最好的结果就是拿捕住此人,送往福州,等着被明正典刑!”

    “那是最好不过。”傅谦在一旁接口道:“不知道有多少福建路的百姓,恨不得生剥其皮,生啖其肉。”

    ……

    晚间纵酒狂欢,大碗酒,大块肉,然后御两女才休息,对陈于泰这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来说,哪怕是常年为盗,不停习武,打熬身体,这样的生活节奏还是有些不能承受。

    在半夜时,他突然从床上惊醒,一阵阵若隐若无的声响传了过来,在耳边震荡着。

    “是什么人在外吵闹?”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陈于泰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当下先找衣袍披上,杀紧腰带,挂上障刀,才沉声向外喝问。

    “大当家。”陈于泰的亲卫头目一头撞进来,大声道:“北边栅墙那里,似有喊叫厮杀声响!”

    “他娘的,上当了!”

    到这时候,陈于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排挤异已,等候水营,这些都是徐子先放的烟幕弹!

    真正的原因,就是如上一代南安侯徐应宾那样,择精锐将士,翻越险峻的岐山,从陆路来攻!

    “有没有看到翻过来多少人?”

    “回大当家,没有。”亲卫头目说道:“罗四当家和几位当家已经起身,派了人过去哨探去了。”

    栅墙距离海盗的生活区大约三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第二百四十一章 神兵天降

    这一大片区域,原本就是群山包围的小块区域,东西十一里,南北七八里地,当年是一些渔村渔民聚集歇脚之处,后来福州对外贸易发达,也有很多商船在这里休息补充食水,还有小规模的修船厂,有几家商行。m.www.uu234.net

    在陈于泰等人为盗造反之后,这一大片区域当然被海盗所占领,客船一般是绕道闽江近福州一边进入,或是直接停泊在泉州或漳州,但其后又有陈于泰引蒲行风等人破漳州,所以漳州也不算太安全。

    近年来很多外来商船直接去江陵,广州是刘旦的势力范围,也不算安全,琼州和雷州也有大股海盗活动。

    只有江陵因为有大量的禁军和厢军驻守,虽然水师不行,但近海活动的禁军可是不少,海盗没有陆上根基也很难成年累月的在海上劫掠,所以江陵一带是最为安全的所在。

    这对福州乃至整个福建路的贸易大局当然不利,也是近年来招安之说占据上风的重要原因所在,若是再这么持续下去,福建路一年的损失就得在百万以上了。

    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就象是一根钉子,深深插入了福建路的喉管之中,令得全福建都是吞咽困难,食水难下。

    “他娘的……真是谋划好了的。”

    由于陈于泰多少还是担心岐山方向,所以除了搭建了数里长的木栅防御区外,还有百余海盗一直驻守在栅墙之内。

    十几个哨楼布置在沿栅栏区域的地方,每时每刻均是有海盗巡逻。

    岐州方面,应该也没有想到过能潜入进来,所以在选锋下山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袭击了看守栅墙的海盗们。

    在陈于泰等人听到响动时,那些看守的海盗已经被杀败,但他们好歹放了把火,敲响了鼓,当陈于泰出门之时,进入眼帘的就是险峻的岐山之下的栅墙已经在燃烧,几十个海盗在长可过膝的枯草灌木中狼狈而逃,他们身后有几座哨楼亦是燃烧起来,象是燃烧起来的巨大火炬。

    而在陈于泰等人的视线之中,关注的却不是这些。

    在火光之下,栅墙内外,有过百南安团练正在竖立大旗,大半的人在推倒燃烧的栅墙,替后来者清理出大片的空白区域。

    而更多的团练武卒,还在从陡峭的山岩上攀爬而下。

    岐山并不高,大约也就是五百多米到六百米左右,但群山环绕,而且很多地方是极难攀爬的险峰。

    特别是从岐州方向往港口,简直就是被山峦环抱,连最简易的羊肠小道都没有,根本没有人能在诸多林木,灌木从,还有山岩之上修筑出道路来。

    在海盗出现之前,这一片地方原本也就是山民中的猎人会在这样的高山群抱之中活动,由于人踪罕至,山上活动的猎物倒是真的很多。

    现在,此时此刻,南安团练们已经攀宽到南坡,简单来说,就是大块的岩石区域,只有少量的灌木在岩石的缝隙中艰难生存着。

    坡道很陡,但并不算悬崖,十几条绳索从山坡之上垂下来,每条索道上都是有成队的团练武卒顺着索道迅速向下。

    一旦到坡底,这些武卒就会从身后解下缚紧的兵器,抽出长?,从插袋中取出神臂弓或长弓,然后找到各自的队伍旗帜,整齐的站好。

    陈于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事发突然,在此之前他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甚至是根本没有考虑过会再来一次,若是提前有情报泄露过来,他可以去山坡之上的夹道中伏击,就如上一次那样。

    或是提前在坡道之下布防,下来一个杀一个,在险峻的天险面前,就算是来的最精锐的禁军也是无用。

    当然,坡道之下乱石嶙峋,也是对海盗的限制,否则陈于泰直接就会将营地建于山坡之下,而不是相隔数里。

    看到月光夜色之下,十几条索道上不停落下的武卒,哪怕是身为敌对一方,也是有目眩神迷,神思不属,感觉无比壮观的观感。

    陈于泰面沉如水,将腰间革带束的更紧一些,接着对聚拢过来的大头目们道:“敌踪已现,现在我们上船,操帆而走,必定会被敌人衔尾而击,不知道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幸运能逃脱。苍促出逃,也根本不知道去哪儿躲避,去琼州如狗一般的投奔别人,还是算了。今天晚上,不是我们死,就是徐子先死,没有别的可能。若赢了,招安便只在眼前,大伙儿可以带着官印,穿着官袍衣锦还乡,若是输,就直死了罢,莫要流亡海上,被人当野狗一样追赶,杀死在田野,路边,街头,死了还被人唾骂。”

    陈于泰看向所有人,沉声道:“我知道官兵最想的不是杀掉我,而是能生擒我,将我递解到福州,受万人唾骂,被那些百姓打的血肉模糊,然后送到菜市口受凌迟之刑,这样才能解万民之气,也是替朝廷脸上争光,这样获利更大。但我陈于泰于此立誓,只有战死的岐山盗大当家,没有投降,被俘的大当家。若是这一战不利,有人看到我要被生俘,赶紧过来给我一刀,往胸口扎,我不仅不怨,做了鬼都要感激他!今晚赢了,大砰分金,我陈于泰此前未分多少金子给众人,是因为招安未成,早早分了人心便散了。今晚过后,只要招安消息下来,老子的储金,拿一半出来给众家兄弟,接下来的几十年,大伙儿就等着过畅快日子,娶小娘,生儿子,住大院子,走到哪儿都是威风凛凛的官儿,谁敢称咱们是海盗,便是大耳括子打过去,多爽利,多痛快!”

    群盗振臂狂呼道:“听大当家的!”

    生死之分就在眼前,岐山盗人数不多,几乎都是积年的悍匪,几乎是人人手上都有人命,一旦被俘,在提刑司的审问下只怕要人人过关,而人人过不得关。

    为盗,一般来说按律法就是死罪,杀伤人命,在大魏律法中分为斗杀谋杀等若干种,谋杀的罪名最重,斗伤杀人,可能绞,可能流,可能徒刑。而谋杀杀人,按魏律,谋杀哪怕未遂,只要致人轻伤者,论绞!

    就是说,阴谋害人性命,哪怕只造成人的轻伤,按律法也是个死!

    而为盗者,一般能被从轻的是从盗未满一年,且未杀伤人命者,才有可能免脱一死,为盗超过一年,曾经殴伤他人,哪怕手上没有人命,一般来说也难逃一死。

    至于手上有人命的海盗,能得活命的机会,万中无一。

    除非是招安,方有一丝逃命的可能,想要招安,就得击败眼前来犯之敌,所以这就是个死结,若不能击败眼前来犯之敌,两千余岐山盗,能活命的绝不会超过百人。

    这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惯匪巨盗,对陈于泰他们未必真心服气,甚至有不少想取而代之的大头目,但他们知道陈于泰说的是实话,若不击败徐子先和其麾下团练,今日之后,要么是丧家野犬,被人在海面,陆地,荒岛上撵野狗般的四处追逐,随时有性命之忧,要么就是被拿送福州,斩首示众。

    或是战死当场,于其被押到福州斩首示众,还不如在此时此刻,拼个你死我活。

    “将所有神臂弓和长弓俱取出来。”陈于泰吩咐道:“各人都到我旗下,我大旗左右挥展便两翼弓手和弩手射箭,长刀手?手应敌,我大旗挥向前方,就所有人俱向前冲,与敌死拼,虽死不退。大旗绝不会后退,所有人亦不得向后退半步,我自己亦在阵前,也绝不会后退半步,今晚此时,若不能胜,就是我陈于泰的死期。”

    众多匪盗俱是凛然,以往交战,陈于泰会带着亲卫在阵后押阵,也算是督战队,若发觉有不力战和阵前后退的海盗,多半拿下来处斩,用这种严酷的战场刑杀之法来使海盗力战。

    今夜却是陈于泰自己立于阵前,显然是真的要拼命了。

    这也叫一些有侥幸心理,还没有完全领悟到眼下的情形有多么严峻的海盗,终于是完全明白过来,眼前的事已经没有第二种可能,很多人眼睛发红,开始低声怒吼起来。

    武械库被打开了,一些从水师官兵中俘获的神臂弓向来当宝贝一样储藏起来,今晚被取了出来。

    一些铁炮也被摆了出来,用处不是很大,完全准备用来一壮声势。

    精良的长?,强弓,神臂弓,还有一些破损的铁甲,也是战利品,海盗当然没有修复的本事,好在虽然破损,防护力仍然相当出色。

    禁军的对襟布面甲,六瓣铁盔,还有厢军的皮甲,甚至是纸甲,大半的海盗都尽量武装起了自己。

    他们象是一群野兽,尽可能的张牙舞爪,很多人不停的怒吼着,他们知道今晚很有可能保不住性命,这使得他们起了杀性,在此之前,官兵从未叫他们落入眼下这种危险的境地和局面,一直只有他们杀戮别人以为乐事,在石桥之战以前,岐山盗根本没有遇到过险境,只是在各州劫掠时要小心官兵,和鼓山盗起过几次冲突,互有杀伤,这么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他们以为可以就这样一直顺利下去,直到看到火光之下,如神兵天降的南安团练。

第二百四十二章 破釜沉舟

    陈于泰披上了一领最好的铁甲,冷锻的甲面和披缚,护胫都十分坚实,散发着铁器特有的光泽,戴上头盔之后,他浑身象是被包在铁块里一样,虽然这叫他行动不便,但这一身铁甲给了陈于泰相当强烈的心理暗示,叫他感觉自己强大的同时,也无比的安全。m.www.uu234.net

    “来吧。”海盗们逐渐聚集起来了,陈于泰在正中竖起了自己的大旗,这是一面简陋的龙旗,一只丑陋的龙是乡野画师的作品,又简单的绣在了旗帜之上。

    这当然就是造反的意志和决心,龙旗向来只有天子有资格使用,地方的军政大员,出征时一般是以各种猛兽以为旗帜,或是以姓氏为旗,龙旗就是一种挑衅,一种桀骜不驯的态度。

    在这一面大旗之下是五百多人的长刀手或?手,也有铁矛,大爷,铁锏,长戟,长枪,狼牙棒,各种武器五花八门,简直是小规模的中式冷兵器的展览。

    而两翼则是以弓手和弩手为主,大魏重弓箭,各地每个州府乃至每个县均是有弓箭社。规模最大的是秦凤路与京西路的弓箭社。

    因为有西羌和北虏的威胁,两路的弓箭社都规模庞大,在秦凤路的弓箭社拥有八十万名社众,这个数字简直恐怖。

    其实就是将一路的壮丁几乎全部编组,农闲时组织百姓练习箭术。

    这种办法也不能说是完全无效,最少在大魏对抗羌唐人的时候民壮都是有自保之力,西羌重骑兵的几次突然袭击都是徒劳无功,很难在秦凤路获得战利品和补给,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他们都可能被民壮组成的弓箭手袭击,对这种模式和大规模的抵抗使得西羌人举步维坚……而且不得不说,尽管国力相当的艰难,大魏在对西羌人的战事中还算是颇有斩获,最少是把西羌人推到了古玉门关,曾经落入敌手的,兴、灵,夏,延诸州被逐一收回,切断了西羌与北虏在大魏西北部的联合,也就是说,曾经落入敌手的河套地区被收回了一半,羌人现在据有吐蕃故地和一半的河西故地,比如肃州,敦煌,瓜洲,俱在羌人之手,大魏据有甘州,凉州,古玉门关也在羌人之手,大魏只能在甘州兴修了嘉峪关,不过太祖曾言,嘉峪关应该在往西三百里地,后来仁宗和宣宗都试图往西推进,终是因为补给太困难,而且北虏一直给大魏压力而作罢。

    诸多大魏民壮都是相当不错的弓箭手,对海盗们来说更是如此。

    海上交战,陆地劫掠,他们都需要弓手来压制敌人,制造恐慌和杀戮。

    两翼加起来一千五六百人的弓手,还有用来稳阵脚的神臂弓成了海盗们最大的底气。

    这时从山上滑下来的武卒开始变少,在陈于泰等人的眼前,武卒们也是有两千人左右,和海盗的人数大体相当。

    这个人数比叫陈于泰和他的部下们更安心了一些。

    若来的是禁军,两千对两千,胜负在两可之间。

    可来的全部是团练加厢军,则陈于泰感觉还是自己这边的胜算较大。

    主场交战,又是破釜沉舟的生死之战,海盗们的士气也是被拔到了最高,陈于泰不觉得自己这一边输定了。

    特别是地利。

    从南坡滑下,要经过一大片的碎石区,不利于大规模的军队整队,而外围的木栅区虽然毁损,两侧俱是有丘陵和山石,也不利展开。

    现在等于是海盗将来犯的官兵按在一个谷口的出口处打,虽然没有城墙,壕沟,鹿角,但以地形之利加上大量的弓手,仍然是得以叫海盗占足便宜。

    特别是陈于泰注意到,来犯的敌军中弓手数量严重不足,只有四百到六百人之间,而且没有神臂弓,这令得他心中更笃定了几分。

    在两军对射时,远程打击力的不足会使来犯的官兵相当狼狈,若持续不能突破,则会在漫天箭雨中被射成筛子。

    这时很多有经验的大头目们也是看出来端倪,一个大头目心满意足的道:“官兵虽然出奇不意,但我看他们就是来送死的。”

    “便是东胡人来,也是能叫他们全死在这里。”

    “杀吧,老子上次在兴化军杀的还不过瘾呢。”

    陈于泰大声道:“传令下去,今次不封刀,不留一个活口!”

    “杀,杀光官兵!”

    所有海盗都是发出了狼嚎般的叫喊声,对陈于泰的这个命令,当然是没有任何人出声反对。

    ……

    “应该将布裹的更紧一些。”

    “真他娘的遭罪,老子手心破皮了。”

    “哟,这里有个娇滴滴的小娘呢。”

    徐子先耳边全是将士们互相嘲笑和抱怨的打趣声,到了这个时候当然没有必要保持安静,禁口令已经取消,很多将士在列阵时还是在交头结耳,甚至在彼此说笑着。

    也有一些人神色还是相当严肃,出战前所有人都要写好遗书,识字班办了一阵子了,有不少武卒可以自己写,大多数人还是词不达意,选择请人代写。

    无非是交代一些后事,比如一些钱的处理,对家人的嘱咐,对未来的期许,对亲人的安排等等。

    徐子先看过一些,心生感动,但还是把将士们带到了这个危险的战场上。

    现在他身边都是被他一手训出来的战士,顶尖的战士,体能过人,武艺超群,意志坚定,能够令行禁止。

    这是一群壮实的,乐观的,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好汉子。

    注定会有人死在这里,他们也是从襁褓幼儿长起来,是各自父母心肝宝贝,从出生到蹒跚学步,再到长大成人,现在他们是每个家庭的顶梁柱,是儿子,丈夫,父亲,但他们注定会有一些人死在这里。

    徐子先并不矫情,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很理性的看待这些事,但真实的生活不是游戏,人类不是数字,眼前这些人会大声说笑,在营区时对自己行军礼时会显露出紧张和尊敬等若干复杂的情感,他们会抱着自己的儿女欢笑,也会和妻子低语呢喃。

    这些人有血有肉,不是数字,带着他们走上战场,哪怕是做最正确的事,这里每个人都对岐山盗恨之入骨,不惜自己的性命,徐子先仍然是觉得责任重大,甚至会对每个战死的将士心存内疚。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如果有必要,徐子先还是会带他们走上生死战场,并且眼睁睁的看着部下死去。

    甚至会兑子,计较损失,用自己将士的牺牲换取应得的胜利。

    在这时,徐子先隐隐摸到了为将者的入门券,忍耐,细致,决心,意志,还有能牺牲他人的品格,也就是所谓的慈不掌兵。

    两手的掌心也是火辣辣的,在来此之前秀娘和小妹赶出了一副鹿皮手套。

    鹿皮在福建相当难得,不象北方,不管是兔皮还是狐狸皮,羊皮,乃至虎皮和狼皮都相当常见。

    皮货在福建是硬通货,其实这个时代的福建也相当寒冷,但由于兽群稀少而皮货相当罕见,只有贵人们才有一些野兽的兽皮储藏。

    有这么一副手套,徐子先在往下滑动时还是感觉到掌心刺痛,他不停的用脚来减缓降速,眼前有山体不断滑落,灌木,枯草,山石,如画片一样迅速在眼前掠过。

    南坡估计有百米之高,还好不是太过陡峭,否则就算以索降的形式也是根本难以进行。

    还有不少将士是从远处的两个缓坡下来,用灌木,石块不停的当立足点,其间不少碎石块滚落下去,看起来相当的惊险。

    这也是数月前就开始的攀爬训练的成效,若不然,只能以绳索自一边慢慢降落,海盗们会在大股武卒降下之前就整队完毕,然后用弓箭将半山坡缓慢而下的武卒们射成靶子。

    徐子先落下之后,刘益等人亦是在他身边落下,相比起来,刘益这浑蛋的神色要从容淡定的多了。

    “整队备战,升起中军红旗。”

    “是,大人。”

    高时来在徐子先身边任掌旗官,在他的命令之下,中军红旗开始展动起来。

    在红旗向左右飘动时,两千武卒和厢军将士们开始以小队,哨,都,营排成整齐的方阵。

    徐子先决心用鱼鳞阵进行冲击,此阵是大将位于阵后中心,以大旗全盘指挥,将士摆开成一个个小型的阵列,阵分两翼,左右游兵为最先,乱敌阵脚,其后是先锋,是主要的突击阵列,不论是游兵还是先锋,都是以队和哨为主的小型方圆阵。

    然后是大阵主力突击,接着是后阵两翼随中阵大将突击。

    不破敌阵,则阵列突击不停,没有预备队也没有保留后撤的阵地,没有游骑接应,和海盗一样,徐子先也是视本战为生死之战,说是能打输了之后再来一次,但徐子先自己心里明白,不管是天子,或是两府,或是福州的大员们,哪怕是齐王在内,怕都是没有给徐子先再来一次的可能。

    禁军不行,厢军不行,徐子先这个矢志要替父复仇的新星也是不行,而岐山盗为祸多年,朝廷无力可制,惟一的办法当然就是只能够招安。

    一旦招安启动,徐子先也无力反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于泰摇身一变成为大魏的官员,甚至朝廷会把岐州港给陈于泰,给军饷赏赐安抚,要等多年之后,逐渐把这些海盗分解消化,才算是彻底完成了招安。

    这岂不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徐子先宁死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今晚当然是与陈于泰做个了结的时机,唯有死拼,不惧失败,不畏牺牲,哪怕损失再大,能将东藩,澎湖,岐州港,还有南安,水口,谷口各镇相连,象是众多的珍珠被串成一处,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对陈于泰的这一仗都必须赢,而且要赢的干脆利落,要赢的酣畅淋漓!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方圆

    中军红旗竖立之后,接着传来喇叭声响。顶 点 X 23 U S

    每个小队和各哨,各都之间开始尽量拉开距离,但由于这是一个较狭窄的山谷地形,拉开后的效果并不佳,两千人看起来象是猬集在一处的刺猬,施展的空间并不很大。

    特别是对弓手来说更是如此,叫他们施展的空间不大,甚至只能几个人站在一处,轮流仰射或平射。

    接着徐子先下令击鼓。

    距离陈于泰等人的距离是三里左右,也就是一千五百步左右,每十步一击鼓,百步十鼓,千步百鼓。

    鼓声单调平乏,但当敲击到二里之外时,也就是初步脱离了灌木和碎石地带,越过数座哨楼箭楼之后,也越过了余火尚燃的木栅区时,鼓声开始变得激昂起来。

    这时喇叭声再响,吹出了一种类似天鹅声调的悠长,激昂的感觉。

    两千多武卒和厢军将士一并呐喊起来,其声如雷,滚滚而过。

    对面的海盗也在叫喊,不过相比厢军和武卒们的整齐,海盗们的呐喊显得杂乱无章,有气无力。

    两边对比之下,海盗方面明显在阵列和调度,还有士气之上开始落于下风。

    对面的海盗开始着急,有不少大头目率着部下开始胡乱叫骂起来。

    这样反而更是拉开了海盗与正规军队之间的差距,除了整齐的喇叭调动士卒呐喊外,武卒和厢军这边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在接近二百步距离时,一个个方圆阵更加明显了。小队的小旗,哨旗,都旗,层层叠叠,相当的密集与整齐,步伐一致,所有将士行走如一,发出沙沙的脚步声,鼓点声,喇叭声,叫喊声,两千人的队伍如同一人,一个个小型的阵列象是一层层的鱼鳞般,重叠迭加在一处。

    这中间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杂间,三百多厢军其实是被摆在一翼,并且将手中的长兵器多半换成了障刀或是普通的腰刀,然后多半手持长弓,四百多不到五百人的弓手,大半多是厢军担任。

    他们在鱼鳞的外围侧翼,董瑞祥和李星五原本不太满意这样的安排,他们认为自己的部下也是积年老卒,其中颇多正处壮年,勇猛敢战的锐士死士,若是以厢军将士为排头,败敌破阵,不在话下。

    但看到南安武卒如鸟兽般自两侧和南坡中攀爬而下,而团练锐士是从牙将和骑兵都中挑选强手,轻松击败了栅栏区守备的百余海盗,将外围稳住,保护后来将士结阵的神勇表现之后,两个厢军将领也是对自己部下的能力产生了一丝丝动摇和怀疑。

    毕竟团练前锋能做的事,自家的部下做起来似乎是有些困难?

    就算往北坡攀爬时,一路艰难困苦,很多人的身上被碎石扯破,身上鲜血淋漓时,厢军们不乏抱怨,沮丧,士气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对爬坡邀战的结果有了一些悲观的看法。

    在这种时候,南安团练的武卒们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继续跟着武官们前行,不吭声,不抱怨,也并不故作坚强。

    在那个时候,董瑞祥和李星五的信念就动摇的更加厉害了一些。

    自家的将士,似乎比起武卒来相差甚远?

    这种念头一起,就再难压制,等到了山坡下列阵时,厢军将士还在乱糟糟的寻找军官和自家站立之处时,武卒们早就整队完毕,如果不是要等候厢军弓手,怕是一千七百人的武卒早就可以击鼓前行。

    在阵列之上的差距,似乎是被拉开的更大了。

    到了鱼鳞阵成,武卒们调匀呼吸,跟着鼓点整齐划一的前行时,这种差距就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

    到最后时刻,厢军将士们已经被武卒所折服,在听到铜哨响声时,看到武卒弓手纷纷停步,给长弓上弦时,这些厢军也是赶紧做同样的事情,到这个时候,他们心里最后一点的傲气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能在这样的军队里当一个弓手,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不过厢军将士们感觉悲哀的是,在禁军中,弩手要求是身高力壮的大汉,弓手的要求也不低,在着装,待遇,标准上,弓手或弩手其实高于普通的禁军士卒。

    但在南安团练里,弓手和弩手的标准待遇,似乎是要比普通的武卒要低了那么一些。

    就是支援,扰敌,与敌方远程力量对射,使其不能安心用箭雨覆盖冲击的武卒,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事了。

    在禁军中,弓箭手才是克敌制胜的主力,也是防御的主力,在南安团练这里,似乎是恰恰相反。

    “红旗两点,五步一鼓!”

    鼓声开始变得快捷,在走了五十步后,双方距离百五十步,这时海盗中的神臂弓已经上了弦,并且开始准备击发了。

    徐子先视一切,眼中唯有不远处的海盗阵列。

    在这个时候,他若有明悟,战争就是这样。

    自己一方的训练,装备,士气,指挥序列和阵法,一切要准备停当,同时就看对方是否愿意会战。

    会战就是双方都有赢的**,或是都不能输,眼前这一场战争,就是属于双方都不能输的战事。

    然后就是看地利,双方士气,人数,装备,同样要看将士们的训练和摆开的阵形。

    从海盗们占据的地理环境来看,最基本的对地形的利用还是办到了。

    但也就是如此了。

    海盗们两翼拉的很开,这造成了弓箭压力会相当分散,不利于第一时间给突袭的武卒带来更多更大的杀伤,造成更大的压力。

    他们的中阵偏后,应该是想以弓手给武卒更多的杀伤后加以突袭反击,但这样的做法显得心虚,也易于武卒突进时有更大更多的空间。

    彼此间拉开的距离有厚有薄,有长有短,看起来相当的不协调。

    并非海盗不愿摆开严密的阵列,也不是不愿,而是他们毕竟没有相关的训练,海盗的战事,要么是突袭百姓,要么就是在海上与水师交战。

    海战的形式在目前来说还是相当散乱,基本上就是一团乱战,彼此冲角,利用风力压敌船上风,用八牛弩射击敌舰,冲角撞击,跳帮战靠的是勇气和个人战力,海战很难,也不太需要阵列之战的训练和战法,这就造成了海盗们凶野彪悍,却是不擅长阵战的现状。

    徐子先轻轻点头,知道自己无需犹豫,迟疑,或是惶恐了。

    这一战的胜利果实,在这一刻,他已经很确定的可以采摘到手中。

    “红旗三点,三步一鼓!”

    高时来听令而行,将手中所执大旗,奋力向前挥舞起来。

    从徐子先和高时来的角度,如果不是身形高大,怕是只能看到一顶顶铁盔或是笠帽。

    战场指挥要居高临下并不是说笑,如果有条件的话,徐子先理应坐在高竖起来的指挥车里,或是居于高、岗之上,这样才能真正明确和不出差池的指挥战场。

    但此时只能凭偶尔的一瞥,然后凭经验,感觉,和战场的判断来下决断了。

    秦东阳在队伍左翼,刘益持双刀于右翼,张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等人在中阵之前,是前锋之后的后劲。

    更多的武官跟随在后,这一次的鱼鳞阵与禁军或厢军的最大不同,乃是每个武官都走在阵列的最前头,队官于武卒之前,哨官于队官之前,都头于哨官之前,营官于都头之前。

    旗帜之下,大步行走的就是一个个高职武官,然后是披坚执锐的中下层武官们。

    南安团练共有铁甲一百三十余副,现在俱是穿着在武官之上。

    两翼最前的游兵,要吸引箭雨,除了铁甲之外,尚有不少人持着皮盾游走。

    待进入百步之后,等待已久的箭雨终于落了下来。

    海盗们按捺不住了,少量的神臂弓先击发,啪啪的响声不绝于耳,神臂弓开了头,接下来便是普通的长弓亦是早就引而待发,待神臂弓先发的声响传开,大量的海盗亦是将手指一松一放,将长弓重箭给施放了出去。

    百步距离,对神臂弓来说是恰好的距离,其理论上的射距是二百四十步,实际的杀伤力就是在百步。

    未着铁甲者,神臂弓在百步内一样能轻松射穿人体,并将其重伤。

    着铁甲者,亦要小心提防要害地方,要是咽喉,腹部等身体要害被弩箭射穿,仍是大有可能会致命。

    百步之外,则哪怕是需要用扳指引发射出的铁胎弓亦很难致命,除非是倒霉到家的衰运缠身,否则穿铁甲的将士,在百步距离被步弓引而射之,连轻伤都不太可能。

    两翼游兵在箭雨中继续向前,大量的箭矢落下,大半是斜插在地面之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灌木从。

    也有一些箭矢落在这些游兵的铁甲上,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或是笃笃的沉闷声响。

    “红旗倾斜向前,擂鼓!”

    徐子先尽量站在高处,发觉两翼游兵在箭雨攻击下还是持续向前,左秦东阳,右刘益,两个大将的身影相当明显的走在最前,由于还没有擂鼓,尽管距离相当接近了,所有人还是按着三步一鼓的频率在快步行走着。

    时机已至,没有必要犹豫。

    剧烈,坚决,快速的鼓声猛然响了起来。

    按军规训练,听到快速的擂鼓声之后全军开始呐喊冲锋。

    游兵,两翼前锋,中军,左右后阵,其实鱼鳞阵就是一个整队,相隔并不太远,在激烈的鼓点声中,两千余人发出呐喊声,尽管全速冲刺,阵线只是略有倾斜,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完整。

    到这个时候,团练与海盗的高下已经相当明显,海盗原处未动,只是有弓手和弩手在阵线上射箭,但由于没有训练和调度,几乎就是各自为战,箭雨时急时疏,阵线已经相当凌乱,有很多海盗猥集在一起,也有很多拉的很开,显得战线相当的混乱。

    面对即将到来的冲击,海盗们也是在发出骇人的呐喊,只是他们的喊叫声差次不齐,这就显得有些气势不足,从眼下来看,最少在场面上团练已经远胜于缺乏组织性的海盗。

    徐子先神色从紧张,激动,略微的惶恐转变为从容,甚至是有些悠然。

第二百四十四章 挡不住

    眼前的海盗不算强军,应该不算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胜利的天平只会向有更多准备的一方倾斜。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厢军射手在两个都指挥的引领下,抵达两侧射击的位置,距离海盗阵线六十步左右方停住脚步。

    厢军多半用铁胎弓,戴扳指才能承受连续的劲射,在尖锐的铜哨声中,所有人几乎是动作一致的搭箭引弓,然后往半空抛射。

    相对来说,厢军的制式长弓更强,比神臂弓不如,但胜于海盗们乱七八糟的杂弓。

    海盗的弓有军中的制式弓,也有私人收藏的良弓,但多半是民间粗制滥造的低劣货色,这使得箭雨倾泄过来时,时急时缓,对游兵和前锋的威胁并不大。

    唯一有威胁的就是神臂弓。

    在崩崩响动的弓弦声中,啪啪击发的神臂弓总是会引起游兵的注意,一旦听到神臂弓的声响,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的猫一下腰。

    持盾的游兵会变得小心谨慎,将盾牌尽可能的遮蔽住要害。

    厢军射手加入之后,加强了对海盗弓手的压制,双方箭雨往返,很多没有披甲的海盗被射中了,发出惨嚎声响。

    秦东阳这时才有空回顾,他听到了擂鼓声,又回了下头,确认了一下。

    红色的大旗已经坚定的指向前方,这是下令全军突击的信号。

    尽管看不到,但秦东阳可以确定,南安侯徐子先一定走在中阵的最前方。

    正因有这种骨子里的信任,所有的将士才安心持?向前。

    南安侯必定在阵中,南安侯亦是与兄弟们一起冲锋,刀枪无眼,君侯尚如此,自身又能有何惧?

    在这个时代,主将率部冲锋带来的激励,远比一万句空话来的管用的多。

    普通的士卒只会看到主将的身影也在阵中,和自己一样干冒矢石,一样有生命危险,当武卒们看到这一幕时,会潜意识的觉得自己也是安全的。

    有这种觉悟的军队,会比一心想着杀人劫掠的疯子更加强大。

    “杀!”

    鼓声响起,回头确认只是一瞬间,秦东阳左手持盾,右手持障刀,呐喊出声,带着身后的五十余游兵,疾步冲向敌阵。

    刘益带着另一股游兵,相隔不到百步,亦是冲向敌阵。

    两人身后,是鱼鳞般层层叠叠的小阵,军官们持?,刀盾,长矛,投矛,大步走在队伍之前。

    如果人人均有披甲,眼前的场面,就是冷兵器小规模战争的巅峰。

    阵列齐整,旗帜指引下将士们的层次分明,武器相连,寒光耀眼,在少量披甲军官和劲卒的引领下,整个团练犹如一股洪流,向着敌人冲涮了过去。

    “给老子开!”刘益飞跃而起,落地时双刀斩向刺向他的刀矛,金铁交鸣声中,将数支刀矛尽数劈砍开来。

    刘益几乎没理会过对面射过来的弓箭,他身上只是披着锁甲,聊以遮挡箭矢。

    在行走时,箭矢落过来,只是随意拿长刀格挡,当当的响声中,长刀与箭尖相撞,摩擦出火花。

    游兵和不远的前锋用敬慕的眼光看着刘益,这个死酒鬼,听说以前还是个烂赌鬼,就是有这样的身手和胆气?

    看刘益那行若无事的模样,刀光随意闪烁便挡住了所有的箭矢,那种潇洒随意,真是有一种暴力的邪恶美感。

    只有当神臂弓响动时,刘益才会眼眸闪烁,刀光挥舞的更加密集一些,有好几次,都是感觉到了箭矢来袭,蹲身或是闪烁,或是挥舞刀光,将弩箭给闪了过去。

    待到游兵冲锋之时,刘益则是第一个飞跃出去的武官。

    左手挥刀斩开刺来的枪矛,右手已经一斩,一颗海盗的头颅已经飞向了半空。

    “嘿,废物。”刘益没有再进袭,反而退后一步,双刀如飞,将几支势大力沉的刀矛给荡开了去。

    此时其余游兵赶上,或刀盾,或长?,众人与刘益一起,开始猛烈的攻击。

    刘益又斜挥长刀斩中一个海盗前胸,入肉斫骨,那人肯定活不成了,他才收刀后退几步,破阵,连续挥刀,对体能消耗极大,他借机回气。

    再看左手边秦东阳那里,却是成群的海盗冲向秦东阳所部,刘益嘿嘿一笑,知道冲的越狠的,死的越快。

    秦东阳确实是如此安排,中间凹出一些空档,引得一些海盗冲进来,接着手一挥,两翼一包,他自己带一队人挡住前方海盗,被包进去的十几人被四面的长?障刀攻击,瞬间被斩成了肉酱。

    虽然不似刘益破阵那么凶狠狞厉,秦东阳的效率却是比刘益强多了。

    “稳住,稳住!”

    张虎臣这样的世家子出身的将领,风格与秦东阳和刘益更加不同。

    前锋由其指挥,各层军官跟着游兵前冲,已经抵得距离海盗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脚下是尘土,杂草,碎石,不远处是燃烧的岗楼和木栅,距离这么近,海风的味道都吹不散海盗们身上的腥臭味了。

    双方呼吸声可闻,两翼游兵在扰敌阵脚,突破敌阵防御,弓手还在压制海盗弓手,但还是有相当的海盗弓手在向谷口处这里不停射箭,在张虎臣身边不停有哎哟的声响,那是有武卒被箭矢射中后的声响。

    徐子先指挥中军和全阵,秦东阳领左翼一都游兵,刘益另右翼一都游兵,张虎臣和金抱一各领两都前锋,每个前阵俱是从方阵变圆阵再变叠阵,就是当先武官,其后数名劲卒,再后整队武卒,再有两队武卒于其后,再有三队武卒于其后。

    这样可以最快的速度突阵,要求是叠阵之前必须是最悍勇敢死的劲卒。

    军官在最前,然后是都头,队官,老卒。

    这样的军阵,对武官的要求极高,也是要求武官和老卒们先做出牺牲,而不是叫新兵们上去填刀头。

    冲击力强,突破快,如长江大海的叠浪,越往后人越多,打开的面越大,对摆阵长蛇阵应敌的海盗,一旦被突破,就很难再扳回局面,列阵而战。

    坏处便是这样老卒和军官折损易大,好处不仅是战术上的,也是新兵更容易快速的成长。

    能在军官和精锐的带领下奋战,且少有损伤,平时严格的训练之下配合丰富的战场经验,几次战事之后,便是新卒变老卒,老卒变为军官,可以一直保持相当高的战力。

    在距离二十步时,张虎臣示意金抱一,两人适时调整间距,原本是要合力破阵,现在游兵发挥的不错,两人并不曾急切破阵,而是调整方向,寻找到海盗阵列中更薄弱些的地方。

    对面的海盗已经相当不稳了,弓箭如雨不曾停落,对武卒的杀伤不断,但眼前的官兵意志坚决,阵列不断,旗号金鼓严整,说是团练,却是展现出了不下于,甚至高出禁军的战术素养。

    海盗们纵横海上多年,也曾多次见识过禁军,眼前这支军队,却是明显不在禁军之下。

    在即将白刃相交之时,哪怕都有拼命的意愿,很多海盗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破!”

    张虎臣持长?在手,大步向前,在激昂的鼓声中,率先将长?架了过去。

    前锋不要刺,亦不要过于迫前,最要紧的便是架。

    对面如林般的长矛长刀长?则是刺了过来,或是心虚,或是壮勇,混乱之中有人在呐喊,有人闷不出声,有人汗落如雨。

    火光下是一张张扭曲的脸,海盗们尽力向前挥动手中的兵器,甚至是胡乱挥劈,他们都很有经验,但经验主要是来自于海上的乱斗,在眼前军阵的庞大压力下,动作变形,呼吸急促,很多人已经发挥相当失常。

    金抱一将眼前的海盗袭来的长?架住,他身后的两个都头则是一左一右,手中长?如毒蛇一般向前飞刺,将两个海盗的身体刺穿。

    骇人的惨叫声中,皮甲,皮肤,肌肉都被破开,鲜血在破损的肌肉里往外喷溅着。

    更多的军官出现在战阵上,架?,身后的武官和老卒们纷纷找到时机,刺伤或刺死敌人。

    武卒的阵线仍然稳固,虽然已经有超过二百人中箭,在谷口这样狭窄的地方,海盗还是将弓箭的作用发挥到最强。

    但吃亏在时间太短。

    从布阵,击鼓前行,到冲到谷口短兵相接,军官们展现了驾驭战场,部署部下成阵列,并且冲向敌阵的眼光和决心,几乎是没有犹豫和停滞,就是要以步阵破阵,不管海盗摆下什么阵列防御,冲破敌阵,破阵杀敌,便是南安团练武卒的决心和意志。

    战略明确,战术得当,当海盗们用神臂弓和长弓射了数轮之后,步阵已经相接,海盗弓手又被厢军牵制,不断有海盗弓手倒下,对谷口出团练武卒步阵的杀伤,开始严重下降。

    “大当家,挡不住的……”

    罗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形。

    一个个大魏武官,内穿品官袍服,外罩铁甲,当先冲阵,这样的场景,罗四已经发的身体发凉,浑身冰冷。

    便是发梦也是没见过这般的情形,若是在此之前有哪个人对罗四说有这等事,罗四怕是要把牙齿笑掉。

    从来只有小卒向前拱,哪有大将冲杀在前的道理?

    但眼前的事实却是如此,在一个个武官的引领之下,南安团练如同难以抗拒的天灾,是海上的风暴,闽江夏季的洪流,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存在!

    到此时此刻,海盗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前的动员,自负,还有对获胜的希望,都是笑话,是叫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在久经训练,装备齐全,士气高昂,阵列完整,金鼓齐备的正规军面前,海盗们散乱的阵列和所谓的悍勇,根本不值一提。

第二百四十五章 展望

    几个悍勇的海盗冲向前方,罗四看到一个武官提刀在身,身后是逐渐变宽的叠阵,那武官胸前有大片的血迹,胸口的锁甲上插着好几支箭矢,胳膊上似乎也有一支,左膀子垂了下去,那武官却是浑不在意,正面相迎,右刀起落,架,挥,挡,格,劈,连续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停顿。m.www.uu234.netwww.uu234.net

    罗四见识倒是不差,知道这用刀的武官是罕见的高手,任何抵抗在其刀下都毫无意义,而其身后更多的武官和武卒涌出来,海盗阵列已经被打崩了若干个缺口,在这些人身后,更多的武卒在更多的武官率领下纷纷冲入海盗阵列……

    “完球了。”罗四喃喃道:“老子不想死在这里。”

    不想死,就得想办法,罗四左右看过去,中阵那里陈于泰还在拼命鼓励士气,令所有人上前补住被打崩的缺口,不少头目引着人过去,接着被南安团练用阵列磨盘磨成一团团的血肉,罗四打了个寒战,这场仗根本毫无指望,连弓手偏后的阵列也被攻击到了,大量的弓手开始有崩溃的迹象。

    最多不会超过一刻钟时间,整个大阵都会崩。

    罗四的眼光和判断还是没有错的,他估计陈于泰和一些大头目都看的出来眼下的局面,堂堂正正之师的官兵这么攻来,就算地形不利,被弓箭射的不善,但突进迅猛,打崩海盗的阵列只是时间问题,损失也不会很大。

    这么打法,罗四这种人都知道是相当的不对称,海盗根本不是这种经制之师的对手,何况南安团练算得上是经制之师里的精锐了。

    当下不敢再耽搁,罗四连最亲近的兄弟都没有叫,只在呐喊声中不停的后退,到最后时才叫了几个得力的水手,几个人开始往海边跑。

    更多的人都是和罗四一样的选择,海盗的阵后开始出现松散的逃散人群,如果有督战队的话这种情形可能要等一会儿才会出现,陈于泰感觉殊死一搏时不会有人想跑,他是高估了自己的号召力,同时也低估了人的求生欲。

    逃到海上哪怕死在风浪或追捕之下,被人当野狗一样打死,好歹是能多活几天。

    多活一天都会有人冒险逃走,何况茫茫大海,逃走的罗四等人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官兵撵上,或是被各处的民壮给打死。

    当徐子先率中军亦成叠成冲入海盗阵列,双方的力量达到了完全的不均衡,少量的几百人的游兵和前锋就使得海盗阵脚不稳,超过千人的本阵也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叠阵冲入敌阵时,海盗的阵列不可避免的跨了下来。

    徐子先用的是和秦东阳一样的刀盾,左手盾,右手刀。

    他用长兵器不是很顺手。

    徐子先的刀术得益于秦东阳和刘益的教导,怎么闪躲,移步,发力,怎么保持体力和调匀呼吸,出刀的发力,臂展,手腕的运用,腰力的运用,还有眼和手的配合,这些东西都是在长久的训练中才能得到。

    这么久的时间下来,包括每天劈砍木块,骑马斩那些稻草人,若干次实战,徐子先的刀术距离出神入化当然还差的远,但是说已经算得上入了高手之门,应该也是没错。

    身材高大的徐子先在人群中相当显眼,他当然也是走在叠阵最前。

    几个瘦弱的海盗已经是半转身或是眼神游移,在四周到处是砍杀声,刀劈在人骨骼上的咔嚓声响,长?刺在铁甲上的划拉声,人被刺中要害的闷哼声,被刺在易痛处造成的惨叫声,弓箭破空声,地面上的箭矢原本很多,现在逐渐被踏平了,一双双军靴踏在地面上,将箭矢踏到了脚下,或是踢到了一边。

    徐子先还是吸引到了相当的注意,中军旗下披坚执锐,高大的身材和年龄,加上穿着的袍服,很容易叫人看出他的身份。

    陈于泰在阵中也是急了,恨不得提刀冲杀过来。

    但海盗的阵形崩溃已经是开始了,陈于泰根本就阻止不了。

    更多的缺口被打开,一个个悍勇的海盗被围杀,一个个头目在哀嚎声中被杀掉或捕获,当徐子先用盾牌荡开一支铁枪,顺势还击斩落某个海盗的头颅时,整个海盗的阵列终于崩溃掉了。

    大队的海盗转身溃逃,鱼鳞阵的冲击太过凌厉,他们根本不可能挡的住。

    转身逃走时很多人将后背露出来,前面的人挡住后面,后面的人用刀?砍向前面的同伴,只为了自己能早些脱离身后的威胁。

    在这种情形下,红色中军大旗左右摇摆,这就是令各部不必再保持与本阵的勾连,可以各自为战。

    刘益柱着刀停下来,在原地喘着粗气,这种时候没必要叫武官们带头冲杀了,他身上中了十几箭,每支箭都插在皮肤之内,虽然未得深入,也是流血不少。

    胳膊上的一箭有些麻烦,需得小心拔出箭头,如果刺入骨中,很可能引发败血症,高热不退,也是要命的事。

    不过以刘益的身体,当不致于有性命之忧。

    看着一个个叠阵转为纵队,武卒们小跑向前追砍斩杀那些逃命的海盗,刘益咧嘴一笑。

    “他娘的,就一个承诺老子就得卖命,实在不值当的……”

    秦东阳也没有继续追击,他倒是未受一点儿伤,虽然一直冲杀在前,能有机会伤到他的海盗,却是一个也没有。

    在战场上,秦东阳开始游走观察,看看每个武官的表现,看到刘益盘膝坐在地上,军医在替他去掉锁甲,准备拔除箭矢时,秦东阳也只有摇头一笑。

    张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金抱一,吴畏三等人继续率部追击,少年牙将出身的武官仍然是冲杀在最前端。

    海岛上到处是火光,喊杀,困兽犹斗的嚎叫声响。

    “诸君辛苦了。”徐子先的衣袍下摆上染了不少血,箭袍下摆收束的很高,这是他斩杀海盗时喷溅到衣摆上的。

    徐子先令高时来帮着自己去掉铁甲,一身轻松的走到刘益和秦东阳身边,看着四处是火光的海岛港口,笑着道:“此战是超乎意料之外的轻松。”

    “现在是要看能不能杀掉陈于泰,或是生擒他。”秦东阳道:“若跑了陈于泰,就是相当大的遗憾。”

    “咱们的弱处还是水营。”徐子先道:“我已经令虎臣率部不追杀海盗,直入港口,尽量堵住所有人,估计还是会有驾船跑掉的,希望陈于泰不在其中。”

    众人脸上都显露遗憾之色,确实是如此,如果这一次有水营配合杀过来,海盗进退失措,谷口这里根本布不了阵,直接就崩盘,损失肯定要比这样硬冲硬撞要小的多。

    可惜水营武卒现在还没有结束新训期,在新训期结束后,会挑出一部份到东藩,一部份到岐州,一部份成为骑兵,再成立两个营的水营开始水面训练,水面训练期最少也得是半年,也就是说一年之后,随着若干新船下水,武器装备装配在船上,水营武卒逐渐成为老练的水手,那时候才谈的上利用水营出战。

    现在,还是只能想想就算了。

    秦东阳到底不放心,在一片混乱和火光之中提着刀走向前方,他要亲自去部署抓捕或格杀陈于泰。

    岐山盗就是陈于泰,陈于泰的象征意义比其余两千颗脑袋还要强的多。

    若逃漏了此人,这一场战事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捷,象征意义就要弱上许多。

    “君侯,”刘益面色有些发白,盘腿坐在地上仰头道:“这一次大功立下来,朝廷怎么办?江滩一战好几千,这一次又剿了盘踞岐山十来年的巨盗,总不能说是寻常匪盗了?若是朝廷不给封爵,怕是说不过去。”

    “南安公?”徐子先摇头一笑,说道:“两府会上奏,但不会坚持,天子一定不肯,估计会叫我知岐州,官升一级,然后再加封户,赐金银铜钱,还有绢,丝之类吧。”

    “还真他娘的小气……小心眼儿。”穿着铁甲,从火光中走回来的金抱一听到了,不满的嘀咕起来。

    “甭这么说官家。”刘益开玩笑道:“我要是官家,对咱们君侯也不能放心,也太能折腾了。从京师回来不到两月,刚同知岐州,任防御使,总得以为过半年一年的才能设法来剿陈于泰吧,这才多会功夫?怕是能惊的朝廷那帮子说不出话来……”

    众人俱是点头,徐子先也是笑起来。他当然要笑,而且是无比的骄傲,自豪,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从此之后,他才是真的潜龙升龙,难以复制。

    在此事之前,徐子先到底要受制于朝廷,受制大都督府,安抚使司。

    此事过后,徐子先展现的能力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禁军,团练是他一手打造,指挥起来比普通的禁军还要方便。

    以现在朝廷的威望,天子的威望,能敢于在福建路对徐子先不利的人,寥寥无已。

    甚至有齐王的帮手,徐子先已经可以考虑把手伸进驻在兴化军和建州,还有谷口一带的城守营和江防营。

    逐步赶走赵王的人,换上自己信的过的人。

    徐子先夹袋里的人看似不多,其实在他的有意经营之下,备选的人手相当充足。

    少年牙将过几年就全面成长起来,都能保举和任用到七品武官,放在福建各州府完全够格当厢军的营统制。

    然后便是张家,林家,李家等福建本地的军伍世家,将门子弟,用一个就等于用上其满门的子弟,比如张虎臣,现在其在徐子先麾下风光得意,已经有几个同辈兄弟也过来投效,徐子先对这些新人是一律不问家世,都得过了新兵营的训练再说。

    不过训练,不入体系,个人武力再高也没有意义。

    就算是刘益,看着吊儿郎当的模样,不也是在新兵营当教官时,生生把赌钱的嗜好给戒掉了?徐子先的态度相当简单,就算有承诺,刘益本事也相当了得,不入体系,不听指挥,不守军纪,也是不会用他。

    而刘益也是为了将来,咬着牙把赌博给断了,只是这酒是难断,好在相对于赌博,徐子先对军官们喝酒和找女人,总不是管束的太紧。都是壮年男人,管的太紧,类似清教徒的管理办法,就得有一个超强的理念来约束,何况就算是宗教化的军队,大头目找女人的也大有人在,不必要太过当真。

第二百四十六章 插翅难逃

    “陈于泰一去,福建路的军政格局会有转变,当然是向南安侯府有利的方向来转……”刘益轻声道:“我建议君侯格局要大,可以把葛家兄弟,还有我,老金,老吴他们,少年牙将也是一样,放一批出去,在各地做事,有君侯的力量支持,很容易出头,几年时间,可能就能到一呼百应的地步……”

    徐子先看了眼刘益,这厮说话声音很低,四周的人不多,除了少数受伤留下来的武官和士卒,就是军医在跑前跑后的忙碌,刘益又压低着嗓子说话,听到的人当然是不多。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个思路确实相当了得,也是方少群给徐子先的建议。

    林斗耀着重的是政绩和禁军,对福建地方势力和厢军不是太着紧。赵王的身份在,林斗耀没必要和赵王硬顶,这也是这几年赵王风光得意,强行压住大都督齐王的底气所在。

    现在徐子先冒起,行事风格和齐王完全两回事,林斗耀反而会支持徐子先压制赵王,因为铲除陈于泰只是一个开始,底下福建将会面临随时来袭的大股的外来海盗。

    可能半年,也可能一两年,谁也说不清,但海上五盗,除了招安的王直外,任何一人都可能率部来攻。

    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内部扶持强力人物也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有齐王,林斗耀,郑里奇等宗室亲王和高官大员们的支持,徐子先在一两年内掌握更大的地盘,获得更多的资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此徐子先也在犹豫。

    此事有利有弊,从利字方面来说,可以在两年内掌握福建路大半的厢军力量……赵王根本不行,其拉拢人无非是砸钱,很多人不喜欢赵王的行事风格,对跋扈嚣张傲气凌人的徐子威,徐子文兄弟,福建路其实也是相当的缺乏认可。

    这般行事,徐子先能在两年后掌握数万厢军,获得大量地方的钱粮支持,而地方军政这么支持他,毫无疑问是要把福建路的防御交给他来负责。

    禁军配合厢军,处处都是漏洞,如果换上徐子先这种有能力的宗室领兵,局面会大有不同,就象当年的齐王一样,宗室要有本事,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会得到百姓士绅更多的支持,非普通的将领可比。

    弊病就是若到这般地步,更坐实了徐子先野心勃勃,天子对他的提防和压制便会来的更直接和猛烈。

    甚至会有断然被撵开的风险,一道旨意,调徐子先至江陵大都督府任副都督,拜赐国公,谁能说出不是来?

    但这等于是断了徐子先的根基!

    现在的徐子先只有朝廷看来不太起眼的团练在手,虽然精悍但实力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南安侯府刚要开发东藩,此前的根基就是南安附近的几个镇子,最多算上荒凉的东藩,徐子先在地方军政体系根基还很薄弱,特别是在厢军体系内,几乎算是毫无根基。

    若是走第一条路,则很有可能面临对天子的决绝反击,两府的态度也很可疑,韩钟的人情已经还完了,徐夏商老迈,支持力度不会太高,而且事涉储君大位之争,除非是徐子先有成功的可能,否则叫老相国不顾生死和家族安危出来支持,也是不太现实。

    便是天子将徐子先调行征调到京师,亦不是没有可能。

    在真正根基牢固,可以不鸟天子诏令之前,徐子先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些行事比较好。

    就如眼下这样,手伸的不长,功劳一直立下来,总有一天光芒盖住福建路的所有宗室和军政大员,堂堂正正博得国公,亲王,大事来临之前,能经营到如此地步,徐子先感觉就是足够了……

    “你自家看着办……”刘益失血很多,有些虚弱,不过也没有到需要躺下的地步。这厮说了话已经感觉自己说的太多,当下躺了下去,微闭两眼,这就是表示自己不再多事的态度了。

    “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更适合我。”徐子先轻笑一声,算是回答了刘益。

    刘益闷哼一声,没有答话。

    ……

    “跑不掉了,大当家……”

    海盗们为了阻止追兵,或是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不少人跑回来之后开始纵火。

    港口区全部是木屋,几乎没有一间砖石造的房子,当年的岐州港就是只有几个小渔村,哪有人烧砖、制瓦来造屋?

    后来被陈于泰率部盘踞,海盗烧房子在行,造房子还是算了,这么多年下来,一幢象样的房舍也没造,陈于泰的住所也就是十几间稍大的木屋而已。

    火光一起,借着江面和海边吹过来的风势,几乎是瞬间把几百间屋子都烧成了白地。

    火势一起,海盗们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到处都是火,跑来跑去的躲避越来越困难,火光之下想潜藏都是办不到的事了,很多海盗在白刃加颈时干脆投身火场,任凭自己被烧成一团焦炭。

    陈于泰身边有几十个亲卫,都是老弟兄里信的过的,平时好酒好肉养着,抢来的东西也是分第一等,所以忠心上头是没有任问可疑惑的地方。

    战线一崩,这些亲卫就护着陈于泰逃跑,当时陈于泰已经如行尸走肉,可能是惨败的太快,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给陈于泰的冲击太大……在开战之前,陈于泰一直是以为团练与自己的部下在伯仲之间,双方赢或输完全看临场的发挥,可能是看运气,也可能看地形,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部下的表现并不会比江滩一战时蒲家的人强出多少来,甚至由于指挥的原因……蒲家的人最少有一位曾经的禁军统制负责提调指挥,战术章法还算可圈可点,陈于泰从始到终除了激励士气,确定谷口战场之外,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当几千人的混战开始之后,这个海盗头子才发觉自己相当的迷茫,他不知道如何调整战场,如何反应,如何看到不利时调整阵列和战法,陈于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麾下的儿郎被南安团练砍瓜切菜般的斩杀。

    整排的海盗呐喊着出?,然后整排的被架?,被反击,被障刀刺入要害,口吐着鲜血倒地而死。

    然后出现逃散的海盗,一个之后就有一百个,战线崩溃之前陈于泰刚看到征兆,还在焦急的考虑办法时,大规模的溃逃就开始了。

    这种事其实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战况激烈时人们看到的一般就是自己的身边左右,当一种行为出现,很多人会被带动起情绪,很多猛将能战无不胜,是因其个人的武勇配合冲刺,突袭的战术准备,可以完成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壮举。

    唐之李靖,宋之王舜臣,明初之常遇春,傅友德,俱是这般的猛将。

    而一般情况下,战场上出现溃败逃之后,人们的从众心理会使得战线极剧不稳,然后就是最终悲剧般的雪崩。

    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是可能被杀死,但每个人化身的雪花都希望自己才是幸存者。

    当同伴在被斩杀,惨叫,浓烈的血腥味道不停传过来的时候,很少有人敢于转身奋战,更多的选择是抛掉一切可抛掉的碍事的物事,加快自己逃跑的脚步。

    别人的生死是无所谓的,只要自己能逃脱就行。

    当陈于泰看到战线崩溃之后,呆若木鸡的他只能任由一群护卫架着自己逃走。

    先是在黑暗中逃窜,护卫们逐渐被追兵所杀,或是主动滞后挡住追兵。

    然后四处是火光,几百间木房子不知被谁点燃了几间,然后火助风势,不到两刻时间,整个岐州港的所有房舍似乎都是在大火中燃烧起来。

    东西十一里,南北不过七八里路,这是岐山环抱又有大片海滩岩石的大型港口区,去掉小块的树木,开辟出来的田地,还有房舍和仓库一类的地方,能容人们躲避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

    火光和哭喊声中,陈于泰看到港口那里到处是汹涌的人头,无数人都在拼命往港口跑,有一些动作快的正在往船上爬去,但他们身后已经是举着刀?赶过来的团练,在这种情况下,团练们还是以小队的形式组成若干个小阵,彼此配合,有一些海盗困兽犹斗,拼死还击,这种微弱的,零星的抵抗很快被粉碎了。

    一个个小队形式的团练以刀牌,长?,步弓彼此配合着,清剿着火光下狼狈奔逃的海盗们。

    没有怜悯,没有宽恕,没有任何人可以活命。

    团练们冷血的剿杀着海盗,效率极高,现代人总是会低估冷兵器时代的杀伤,把弓箭看成小孩的玩具,把刀剑等冷兵器想成和后世菜刀差不多的东西。

    其实相差很远。

    长?和障刀都异常锋锐,稍微用力就能把人完全的切开。

    地面上到处是尸体,脑袋被劈斩下来的,胸口和肚腹被切开的,甚至有几乎被砍成两段的人的尸体。

    到处是鲜血,呻吟声,惨嚎声,火光下躲藏的人影。

    求饶声,被迫用手臂挡锋锐障刀时的无奈,手臂被斩落时的惨嚎,接着是团练的身影,上前一步,障刀一挥,一切声音俱是结束了。

    长?,步弓,障刀,整队的人一起配合杀人很快。

    很快厢军们也赶了来,他们奉命突向港口,他们手中有更多的弓箭,在港口区开始射杀那些往船上攀爬的海盗们。

    在此时所有人都顾不得什么了,能跑到海滩上的海盗开始直接往海水里跑,这里其实还算是江水与海水的交汇区,闽江的出海口与大海相接之所,大片黄色的江水和蓝色的海水中是下饺子般扑腾着游向远方的海盗,他们水性相当不错,有很多人瞬间就游出了很远,南安团练对此也不以为意,水性再好又如何,从这里游出去,要到对面的漳州得游两到三天,有几个水性好的能游过去?一会儿驾船到漳州沿海,喻令沿海渔民驾船拿捕,有血仇,有赏金,怕是没有几个海盗能逃出生天,多半会死的更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巨盗授首

    陈于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种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中,越来越多的护卫战死,杀戮相当的高效,到处都有剿杀海盗的军人,陈于泰的部下几次想以利诱之法来叫这些团练放弃追赶,最后发觉是徒劳无功。m.www.uu234.net

    陈于泰最后只有孤身一人,所有的护卫不是走失了就是战死,他龟缩在一个未起火的小木屋里,钻进去时才发觉有个小孩和一个妇人缩在墙角,妇人的脸上满是惊惶,但看到他这个曾经的大当家时,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畏惧之色。

    陈于泰苦笑一声,知道这是被掠来的妇人,孩子是在岛上被轮流凌辱时怀上的,哪个海盗都不会认,只能大家一起养起来,这种算是标准的杂种。

    “小杂种,让开。”陈于泰将窗檐下的妇孺赶开,自己站在窗前观看外面的情形。

    喊杀声已经逐渐变小了,火光下的身影越来越向海滩港口区而去,在大海上似乎是有一条船开了出去,陈于泰的眼里几乎瞪出血来,在船上的身影看不清楚,这些人毫无疑问是他妈的幸运儿,最少他们能一路开到广东,或是顺洋流跑去倭国,要不然藏身东藩的那些未开发的地方,好歹能苟活下来。

    陈于泰开始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发现徐子先进袭时便直接逃跑,但多年的积蓄和眼看要招安的美好前景使得他没有断下决心放弃,现在却是悔之晚矣……

    这木屋在西南一角,四周无火,只有几十步外有倒伏的尸首,看起来一时半会的还算安全。

    陈于泰知道自己必然跑不掉,攀山只能躲一时,过后武卒们肯定会大规模的搜山,被人当野狗般杀死在某个山涧角落,陈于泰也不想。

    游海而逃就更蠢了,水性好的水手是能在海上漂几天也没事,但接下来肯定会有沿海的大量的渔民协助澎湖水师在海上搜剿,比躲在山里还惨过几分。

    上船肯定也来不及了,武卒们已经攻上港口,所有的船只都很快被控制起来,根本不可能再有船只逃离。

    唯一的办法……

    陈于泰眼中渐有亮色,到现在的这种地步,招安,钱财,都只能放弃,好在他在浙江外海的一处荒岛上还藏着一些钱财,取出来,不失为富家翁。

    只能隐姓埋名,先躲过风头,再起出钱财,躲到江陵苏州一带,安生过完下半生,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现在的办法便是脱掉武袍,陈于泰进来时发觉了有普通百姓的服饰,有很多被掠来的妇人,生孩子前后无有海盗照顾,只能找那些被掠来打杂种地的男子搭帮,这家估计也是有一个,只是现在不知道人在何处。

    这不妨事,将普通男子的服饰换上,然后逼迫这妇人和孩子承认,这些人胆子小,稍加恐吓就行。

    只要先混过这一关,被放出去之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陈于泰脑海中在急速的做着各种打算,要编造籍贯,被掠来的经历,还要小心被人指认,他的部下中若有被俘的,也需小心……

    海盗首领趴在窗边,脑海中在思索着脱身之策,而他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妇人眼中的怒火已经难以掩藏,妇人悄悄的从怀中取出锈迹斑斑的匕首,走到陈于泰身后。

    潜意识里感觉到不对劲的海盗猛然一惊,想转身的时候,匕首已经深深插入他的后心。

    正中心脏。

    陈于泰愤怒,惊恐,两眼瞪圆了怒视那个胆大的青年妇人,两手一搭,已经将妇人的脖颈扼住,但他的力气越来越小,后背血如泉涌,心口是剧烈的刺痛,前后未超过一分钟,他已经失去力气,两手跌落下来,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再有不到两分钟时间,这个纵横闽海多年,不知道手上有多少良善百姓性命的巨盗,终于恶贯满盈,死在了被其捕掠,凌辱,伤害的妇人之手。

    刺死陈于泰后,妇人蹲在地上,先是楞了片刻,接下来便是痛哭起来。

    她身边的男孩有七八岁,已经懂事,脸上却是没有多少孩童的童真,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岛上,面对那些杀人如麻又粗鲁蛮横的海盗,这个孩子虽然是他们其中一个的后人,却是遭遇到了什么。

    在母亲痛哭时,男孩站在窗边,看着在各种火光下追杀海盗的军人们,看到那些海盗被用各种方式斩杀,被斩落头颅,被砍断手掌,胳膊,被刺在胸腹部,被从后背刺穿,看着他们惨叫,哀嚎,血流不止,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然后死去。

    男孩目光深沉,脸上开始全无表情,但看到一个壮如水牛的海盗跪下痛哭求饶,却是被一?刺穿了脖子,痛苦不堪的死去之时,男孩突然微笑起来,他的脸上有笑容,眼中有笑意,整个人都在瞬间变得开心起来。

    “娘,娘!”男孩回头叫道:“死了,他们全死了,真的都死光了。”

    妇人停了哀哭,走到窗边,和男孩一起观看起来。

    一大一小的母子两人,脸上满是复仇的快意,在他们脚下,是陈于泰渐渐发凉的尸体。

    ……

    “见过君侯。”

    “君侯万安。”

    “大家伙辛苦了。”在一片问好问安声中,徐子先手按障刀,走遍了每一处战场。

    到了白天才知道谷口一战有多么危险,海盗们还好神臂弓太少,若是守备谷口的是两千人的禁军,配合禁军令人恐怖的远程武器配给,怕是昨天南安团练得在谷口处多死好几倍的人。

    木栅区,岗楼,到处可见的嶙峋山石,在低矮的灌木区和外围的栅栏区,到处是海盗的尸体,成堆丢弃的兵器,还插在地面上的箭矢,受伤的武卒被移到未起火的地方做紧急的救治。

    确定战死的武卒有一百一十余人,其中有七十多人死在狭窄谷口区的弓箭之下。

    昨夜的牺牲很多,受伤的人超过五百人,多半都是被箭矢所伤。

    在短短时间内,海盗射出了大量的弓箭,给团练将士们的杀伤多半都是在谷口处的弓箭劲射造成,特别是神臂弓,这种独步海内的臂张弩在百步之内造成的伤害远超普通弓箭,甚至是相当的致命。

    徐子先神色凝重,并未有太多的快意。

    每次打完仗俱是如此,在斩获众多敌人的同时,也得忍受诸多部下丧命的现实。

    这里头有很多人都是徐子先相当熟识的人,甚至可以算是普通的好友了。

    有两个少年牙将俱在其中,十七岁的年龄,比徐子先小几岁,经常到后宅去,徐子先教他们读书识字,陪他们加练弓箭和?刀之术,还在后宅经常做几个菜,轮流请这些少年牙将一起到后宅吃饭。

    酒只给喝一点点,还好,少年时爱喝酒的是少数,大多数就是觉得好玩,图个热闹罢了。

    不管是实际年龄还是心态,徐子先都感觉自己是他们的兄长,这些孩子被他精心挑选出来,要培养成自己心腹中的心腹,要当得大用,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无情的铁匠,要把这些孩子烧红,锻打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现在这两个半大的少年躺在地上,生命迹象渐渐远去,徐子先看了一会儿,发觉其中一个少年的胡须已经剃过几次,软须渐渐成了黑色的硬短须。

    记得这个家伙可能还对小妹有些隐隐约约的好感,这不奇怪,小妹性格温和而有主见,后宅被她主持的井井有条,另外二八无丑女,小妹又原本就很漂亮,宗室贵族的女孩儿,想长的丑也有点困难。

    少年牙将里喜欢小妹的不少,但相对都比较单纯,众人也知道小妹不太可能嫁给普通的牙将,就算是武官亦不行。

    徐子先明白这些少年的心思,自己亦是从少年过来的,小妹若是喜欢其中哪一个,他也不会在意品阶门第。

    以他的实力,想把任何一个牙将用上来,十几年内成为四品或五品的高官都是很轻松,家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不过小妹喜欢的是魏翼,徐子先当然更加乐见其成。

    一群二百多人的男子被看押在海港一角,他们多半面黄肌瘦,走起来似乎都是随时可能会倒下来。

    秦东阳走过来对徐子先道:“这是掠到岛上来的苦役,上来是都是挑的壮实汉子,没过多久便都变成这般模样了。”

    “还有不少妇孺吧?”

    “妇孺也是有二百多人,青年妇人不到二百,还有三十来个小孩子,俱是海盗的后人。”秦东阳面露难色,迟疑了一小会儿,说道:“君侯,刘益他们的意思是,这帮子孽种百姓们是不会要的,送到福州也不会有人收养,各处都不会有人要。干脆,一了百了,处置了算……”

    刘益和张虎臣等人正好赶过来,听到秦东阳的话,刘益便点头道:“君侯,这正是我的意思,杀光了算了。这些崽子都是孽种,留着做甚?”

    “放你娘的屁!”徐子先勃然变色,喝斥道:“这就是你刘益的胸襟,你这般的人,也活该没老婆,没有后人。”

    “这帮子算不得什么正经人的后人吧?”

    “海盗罪大恶极,他们正经的子女也不能妄杀,男子有罪,妇人和小孩知道什么?”徐子先皱眉道:“一个人长成什么模样,不在其是谁生的,是如何教养出来的。良善人家的孩子,放海盗窝里十年,长成了也是个恶人,做不得好人。恶人家的孩子,放读书人家里好生作养,也可以长成读书种子,谦谦君子。人性生来俱恶,就看后天的教养,和严密的法度来管束,没有谁天生是良善,或是天生恶人。”

    “原来君侯信奉荀子?”秦东阳略略一吃惊,大魏开国时太祖说过要兼收并蓄,对儒学的诸多学派都是持肯定态度,甚至对墨子,法家,也做了适当的放开。

    但太祖身故之后这股思潮就受到了极为严厉的反弹,最终还是理学占了上风。

    这也是华夏经历隋唐之后的必然趋势,学派发展到了理学这一段,太祖个人的意见只是稍微使理学成为统治学说的过程稍微滞后,但其后的二百余年,理学毕竟还是第一位。

    现在海内名儒徐夏商就是理学一脉,师从魏初的二程学派。

    而吴时中的学术有些关西学派和心学一脉,和徐夏商并非一路。

    这也是吴时中当初在京师遇到困难时,徐夏商只是稍作表示,并没有真正援手的原因所在,有的时候,学术派别之争的激烈程度,不是这帮子弄学术的,外人根本想象不到。

第二百四十八章 收获

    “近荀子怎么了。www.uu234.net”徐子先说道:“就事论事耳,我知道什么学术?”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徐子先对众人道:“我们丈夫行事,要磊落时便磊落,要用诡计就用诡计,当杀人则杀人,当宽仁时,需得宽仁,当得提防时,需得提防,当得信任时,需得与人信任,这帮小子,放到东藩的养济院去,大一些的可以读书,再大时边打杂边读书,洒扫放牧种菜,需得做活计养活自己,妇人若愿回家的,听其回家,若无家可归的,可以到南安,或是东藩,供洒扫,缝补,浆洗,总之也有活计给她们做。”

    这般安排倒是也好,徐子先讲的道理,未必是人人都听的进去,然而这般安排,众人感觉是更加妥当。

    放到地方,只会是地方官府的负担,而且百姓们可未必有南安侯这样的宽仁和大度量,给这些小孩白眼算是客气的,辱骂,殴打,排挤,冷遇,甚至虐待,偷偷杀害,都是不在话下。

    不用高估人们的宽容心理,如果是远在东藩,那些仇恨的人们最多骂几声,若是就放在身边,手头又正好有砖石,杀了这些小孩还不会受到官府的认真盘查,估计是会有很多有血仇在身的人不介意下些黑手,以解心中之恨。

    送到东藩,那边正好需要大量的移民,这些小孩和妇人估计也是有家难回,到东藩过两年妇人随了人,小孩读书上进,将来当伙计,吏员,农民,或是水手,多几百个徐子先一手养大的孩子,而且这些孩子在岐山这里也是饱受虐待,他们是恨徐子先杀掉了那些欺凌自己母亲,虐待自己的海盗,还是感激把他们救了出来,又养大成人的南安侯?

    答案不言自明。

    刘益若有所思的看看徐子先,感觉南安侯还是有些变化……

    半年多前的徐子先也会收养这些人,但不会讲的这么光明正大,会把利害关系说一说,不象现在,恶心巴拉,讲的全是仁义道德的大道理……

    刘益突然噗嗤一笑,心说这样才对,仁德是用来说的,利害是用来做的,南安侯这样很好,这样才对路子。

    男子们听说能回家,都很高兴,一个个排队过来给徐子先跪下叩首,徐子先扶起为首的,好言安抚了几句,承诺有船过来就送他们回家,同时将妇孺们叫来,将对这些妇人和孩子的安排说了。

    孩童们多半不超过十岁,懵懵懂懂的听不懂话,那些妇人们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已经相当木然,听不懂徐子先在说什么,有的则神色复杂……有些妇人被掠来时就被杀掉的丈夫,或是家人被杀害了才抢来,对南安侯的安排,她们反而更能接受。

    回到家乡也没有父母亲人,亦没有丈夫,倒是在这里有了孩子,虽是孽种,却是几岁大的孩儿,本身亦无过错,原本想着无法带回去,带回家乡必定不被宗族所容,现在这种安排,真是再好不过。

    很多妇人被杀害了亲人,也未生下孩子,反而是比那些有孩子的要木然的多,她们已经是行尸走肉般的人,没有牵挂,没有想念,没有生活的**,却又不愿就这么去死。

    “你们就此放心……”徐子先眼前是一双双各种情绪的眼神,这些女子多半长相都算中上之姿,海盗抢人总不会去抢那些丑女人和老妇,抢过来又留下来的,多半是十几岁到三十左右的少女和妇人,在几年的海岛生涯中饱受凌辱……

    “被抢掠来是官府无能,驻军无能,男子们无能,不能责怪你们。”徐子先深吸口气,对诸多女子道:“你们没有任何过错,你们有理由不再受任何欺凌侮辱,你们理应被善待。愿意归家的要记录下姓名籍贯,若有人欺侮,虐待,南安侯府替你们撑腰,愿去东藩的,算做南安侯府的官户,在东藩安家,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诸多妇人一起看向徐子先,哪怕是此前一脸漠然的,脸上的神色也逐渐生动起来,仿佛是有了一些生气。

    徐子行点点头,这时才看到方少群和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陈道坚等人纷纷从山岩下慢慢攀爬下来。

    “李公他们来了。”徐子先不乏欣慰,抚额道:“眼前这些事,还是他们来做更适合。”

    李仪等人下来也是不易,诸人的袍服都划破了不少,李仪的手心都划破了,陈道坚划破了脸,少年人担心破相,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但所有人都是相当激动,李仪更是最为激动的一个,大步走过来之后,李仪眼看着残火未熄,血腥味道相当浓厚的战场,激动的不能自己。

    半响过后,李仪方对徐子先长揖道:“君侯,从半年多前一次谈话起,咱们到现在为止还不到一年,居然就把这些事都办成了?”

    徐子先点头道:“李公的意思我明白,若先父犹在,当是最为欣慰的一个。”

    李仪道:“老侯爷战败之后,郁郁寡欢,每天都说耽搁了不少人的性命,浪费了朝廷粮饷钱帑,虽未治罪,自己内心却是难过那一关……究竟还是被君侯将老侯爷的遗憾给弥补了,真是……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是好啊!”

    “能够保境安民,令正义获得声张,受害者得到安慰,被伤害者得到妥善的安置,想来父亲泉下有知,会感觉欣慰的。”徐子先只觉得心灵似被打扫了一遍,变得更加轻灵通透,不管是几个灵魂的融合,替父报仇都是最大的执念,时日长久之后,彼此难分,不管是南安侯世子徐子先,或是后世的大学生徐子先,在这上头都是有一样的执念,今天终于完成了这桩最大的心愿,不管别人感觉如何,明艳的阳光之下,当着青山碧海,徐子先感觉到的却是只有欢欣而已。

    高时来等人已经将陈于泰的尸首拖拽过来,经过若干海盗头目和被掠妇人的确认之后,陈于泰被当众枭首,尸身与其余的海盗尸身放在一处,准备令将士和民壮一起,在岛上挖掘深坑,一体埋葬。

    将士们在简单的吃了点干粮,休息了半个时辰后,开始去掉衣甲,放下兵器,和民壮们一起收拾海盗丢弃的弓箭和兵器,另外剥掉海盗身上穿着的皮甲和铁甲,这些东西都相当珍贵,海盗用的兵器和弓箭是普通的盗匪不能相比的,岐山盗纵横十几年,用的兵器都是精中选精,上回蒲家雇的荆湖山匪,在装备上是比岐山盗相差好几个档次。

    上好的长?值得三四贯钱,上好的障刀从六贯到十几贯不等,铁甲过百贯,皮甲也得三四十贯,步弓值得二十贯以上,神臂弓就是有价无市,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到手的军国重器,这一次得了二十多柄神臂弓,实在是相当大的收获。

    徐子先却是并不太在意,神臂弓确实是好东西,他也是希望获得更多,但南安团练不是禁军,禁军能从军器监获得拨付神臂弓,毁损即补,南安团练怎么补充?就算有上千柄上万柄,就如北方禁军那样,有最少数万柄神臂弓,亦未见改变战争的结局。

    可见兵器重要,首要还是战略得当,其次是战法得当,然后是将领得人,士卒精良,最后才是甲坚兵利。

    兵器之利,其实与将士的训练和精锐程度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长?千多支,毁损的有几百支,不值得修补了。”秦东阳举起葫芦大大喝了口水,清水顺着下巴滴到红色的武袍上,这是相当失态的行为,对秦东阳来说相当罕见。

    这个团练司马确实是相当兴奋,喝完水后,秦东阳对徐子先笑道:“收获真的很大……还有仪刀二十余柄,障刀三百余,盾牌完好的还有过百面,其余什么乱七八糟的兵器也都是上等货,还有过千之多。另外步弓过千,大弓过百,骑弓数十,神臂弓二十七,箭矢过万捆,一时也没办法点清楚。还有拓木弓柄,弦,生漆,羽毛,长杆,这些东西也有半库,得装满整船才放的下……铁甲过百,布甲和皮甲三四百领,算算加起来这一次兵器甲仗弓箭要值得五六万贯……要请示君侯,这些东西是搬到南安,还是东藩?”

    徐子先还未及答,孔和也是满面春风的大步走了过来。

    “不计其数,不计其数……”孔和说相声般的先嚷嚷起来,接着镇定了一下,才眉开眼笑的道:“各种布料,衣袍,绢,丝,瓷器,茶叶,铁器,都在东北角的大片房舍里,还好昨晚没有被烧掉,加起来要值得二十万到三十万贯之间,都是崭新的好货色,看来是陈于泰抢过来,一时半会还没有来的及出手的贼赃。”

    徐子先点头道:“和兵器一样,一律运到东藩。”

    孔和有些诧异,说道:“看君侯的模样,竟似无所谓,看来是早有所料?”

    众人这时若有所悟,怪不得徐子先在经营东藩之事上一直是有胸有成竹的笃定态度,原来有这么一笔横财在岐州这里等着?

    “你们想想也知道了……”徐子先崩不住了,笑着道:“不说岐山盗前一阵刚抢的兴化军,这十多年来他们抢的少了?除去挥霍掉的,必定会有大宗的货物囤积在岛上,海盗出售需要找信的过的中间人,没那么快出手。我查过各地的军州县志,这几年来陈于泰在海上抢的货船可是不少,这些货定然还有不少在岛上,价值也定然不菲……”

    李仪,孔和,还有秦东阳等人都是笑起来,每人均是毫无保留的大笑着。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大收获

    方少群在一旁微笑着,南安侯府的这种气氛真的很好,对眼前这几十万贯都是高兴的了不得,他常年在大参府邸,参与的都是几百万,乃至上千万贯财赋的分配和支出,原本应该鄙夷眼前这群福建的乡巴佬土蛮子,一点小钱就高兴成这样,但方少群也是由衷的感觉高兴……这种情感相当微妙,似乎是亲自参与了一场辛苦的农事,然后看着自己栽种的种子突然在某个早晨长出了幼苗,虽然只是一株幼苗,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相当的愉快和美妙。www.uu234.netwww.uu234.net

    何况,又何止如此?

    更多的储备被发现了,多达几千石的粮食,大量的肉食,还有各种各样的杂物。

    海盗们抢东西也是有选择性,抢来的除了海船上的大宗货物之外,在各地劫掠时也是抢掠了大量的好东西,这些东西点算比较困难,也难以一下子估值,不过总得值好几万贯。

    “这帮家伙。”孔和笑过之后,面容却是变得冷峻:“他们抢掠来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使多少人倾家荡产,真是罪无可赦!”

    “确实是如此。”徐子先道:“前后达十几年时间,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清退赔付,这些货当然更不必上交至安抚使司。”

    众人当然也无意见,就算有些方正古板的孔和也是看法一致。

    魏军扫荡贼寇,不成文的规则就是打赢了的缴获会有一部份赏赐给血战获胜的前线将士,这规矩还是禁军和厢军,他们是朝廷经制之师,用百姓血汗上缴的税赋供养,所以只能在缴获中拿出一部份来当成将士的赏赐。

    而团练根本不是经制之师,规则便是团练独自获胜的缴获,一律归团练所有。

    若非如此,哪一家的团练会与贼盗去血战到底?

    说白了,不是经制之师就没有朝廷给的各种支持,包括武器,铠甲,弓箭和神臂弓,也没有日常饷额,只能自己设法。

    而团练打赢了盗匪,缴获当然也是由团练自家拿,除非是一些犯忌的东西,比如自制的龙袍王冠之类。

    陈于泰这里却是没有犯忌之物,所以一切缴获,自然是归徐子先还有南安团练所有。

    “更多的是铜钱,银,金,这些才是大宗……”方少群目光闪烁,各人都没有说金银和铜钱,但可想而知,陈于泰收获最大,也最为丰厚的储藏当然是金银和铜钱。

    群盗手中的必定是最少,大量的金银和铜钱必定是陈于泰那里为最多。

    昨夜大火,很多银子和铜钱都被熔了,数量也不多,从火堆里起出来的放在一处,也是堆了很高的一座小山。

    陈于泰的私人库藏,会有多少?

    这个话题肯定相当隐秘,徐子先不会瞒着李仪或秦东阳等人,对普通的士卒和在场的被俘的民壮和妇孺们,则是必定不能将这个数字报出来。

    财帛动人心,一旦说出令人震惊的数字,刚刚还在感激的人们,会不会生出异样心思,比如嫉妒,怨恨,仇视,这都是相当难说的事情。

    方少群对钱财无所谓,他知道去查抄陈于泰私库的是田恒和金抱一,都是徐子先最信任的部下,田恒是少年牙将中的代表人物,忠心耿耿,金抱一则是老牙将中以直率和忠诚著称的人物,这两个带队前去,也是令徐子先和众人放心的人选。

    当然还有文官,陈道坚也奉命前去,这是一个更令人放心的后生,方少群都很喜欢这个性格单纯,品质高洁的少年人。

    “其实这一次的大收获,还有眼前这些。”徐子先对陈于泰的私藏也很挂心,现在算一算,兵器,货物,杂物,粮食,加起来最少值五十万贯。这个收获相当不错,但这些实物要变现钱还要时间,而且粮食兵器杂物多半就留着用了,货物中铁器也留用,生丝茶叶布匹等物要变卖,也得一个周期才变卖的出去,而东藩那边现在储备物资已经并不算少,下一步的物资储存要等更多的移民到来时才需要……现在要的就是现钱,铜钱最好,金银其次。

    陈于泰的储藏,徐子先是当仁不让,而且风声要密,虽然现在这个阶段并没有人敢于找徐子先的麻烦,但谨慎始终是一种美好的品德。

    眼前倒是真的有更大的收获,众人看着还有零星火光的港口区,突然都是醒悟过来。

    “我明白了。”李仪道:“是这些战舰!”

    “这可真是大收获。”秦东阳大喜道:“此前我们找林定一商谈打造战舰之事,林定一是说专门的战舰打造复杂,用工时间长,成本都得算一阵子,现在好了,水营此前是小船多,大船少,而且没有专门的战舰,此次真是收获巨大。”

    确实是如秦东阳所说的那样,这一次真是收荻巨大。

    除去几艘被火烧毁的小哨船,还有跑掉的一艘战舰,剩下的战船都停泊在港口中,相当的安全,已经是南安团练的囊中之物。

    “十一艘战舰,三艘中军舰大舰,四艘中型三艘小型战舰,两艘福船,两艘广东船。”刘益半躺在地上替众人数那些战舰,脸上也满是笑意。

    此前的江滩一战,南安团练得到了三艘福船,并不是正经战舰,经过修复后安装了冲角和床弩,但并不坚固,并不能放心使用。

    而且福建相对于战舰的个头还是偏小,吨位不足。

    水?船就更小一些,倒算是正经战船,但只是打下手的辅助角色。

    大魏水师中真正的战舰就是眼前这些海盗船,线条简洁,尾楼坚固,有八牛弩,冲角,包括船舱在内都是为了交战而做准备。

    最大的一艘吃水在三百五十吨左右,如果是欧式的软帆船这个吨位已经足够进行全球范围内的远航。

    最小的战舰在一百五十吨左右,同样也是装具尾楼和冲角。

    加上八牛弩,配上合格的水营官兵,分配调派合理的话,这些战舰都能发挥极佳的作用。

    现在南安团练的大中型舰船有二十四艘,大哨船小哨船之类的近海和江防巡逻船二百一十余艘,大小哨船只是舰队的补充,看似不重要,但正规的舰队大小哨船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辅助力量。

    大型,中型,小型战舰,三位一体,这才是一支成熟的水师力量。

    陈于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大小哨船,是因为其只要一些小船去各地哨探和收集情报,运送一些往来的人员。

    出去抢掠当然还是以大船为主,小船的用处并不大。

    而江滩一战主要是蒲家的人,他们专注的是江面往来和内陆运输,另外有很多买通的厢军水营提供,所以小船很多。

    不管是蒲家还是岐山盗,都是一条腿走路的泥足巨人,算不得一支完整的水面或海上力量。

    南安水营得到陈于泰的慷慨赠与,这一次算是补足了短板,完成了一次飞跃进的蜕变。

    就算是以训练水手和水营官兵的角度来说,不管是甲板组还是战兵弩炮组,拥有这些优良的战舰也是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南安水师的成型,最少可以缩短一年左右的时间。

    对李仪和孔和等人来说,时间的节省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节省的大量的金钱。

    “最大的那艘中军舰,长五十七米,宽十二米,吃水七米,”傅谦在码头奔跑回来,每艘战舰他都是上船去仔细看过,现在一脸喜色的道:“光是这艘大型中军舰,最少值得二十万贯。其余各舰,也是最少十五万贯左右的造价。咱们这一次,光是这些船只,收获就在百万贯以上。”

    “所以陈于泰才喜欢打家劫舍。”傅谦最后笑着道:“果然还是抢钱是来钱最快的好法子。”

    众人俱是摇头轻轻一笑,这笑话不太好,特别是在这还有残火,大片死尸和充满受害者的海岛上。

    徐子先道:“这只是个开始,陈于泰只是个小海盗,北方的王直有一万四千多人,人数来说只比陈于泰多七倍,战舰却是他的十倍以上,而且水手更精良,海上经验更足。这些大盗纵横海上多年,熟知海上情形,战舰也是建造,保养,维护的非常精良。也就是说,王直最少有百艘以上的这种大型战舰,还得配上几百艘小船,咱们的实力,和王直相比还是不值一提。而还有倭国的康天祈,其有大型战舰过百,小型船只加在一起过千艘,部下有三万到五万人左右,实力还在王直之上。广东外海的刘旦,也有几百艘船,二万多部下。颜齐实力稍弱,也是在陈于泰的数倍之上。最难缠的还是蒲行风,其有大小舰船过千,部下要是将那些附庸和天方国暗中支持的力量都加上得超过十万人。其在南洋等于是凌驾于各国之上,现在在莫卧儿南与泰西诸国争锋,并且支持满刺加欲灭三佛齐和兰芳诸国,南洋各国俱有舰队水师,都是被蒲行风一家压制而无还手之力,以至兰芳国世子罗方伯至大魏求援。大魏水师极盛时也有十几万人,舰船数千艘,自武宗之后北方压力变大,南洋各国平静,所以大魏水师几十年未造新船,水师官兵退而不补,到现在只有驻澎湖的一支水师还象个样子,只有三千多人,百多艘大小舰船。”

    徐子先嗓音略高,但还是相当平静的道:“以大魏的国力和对外贸易的重要,这么一只小水师当得何用?天子理所应当的一年拨付千万贯,五年时间也差不多能恢复到几万人,过千舰船的水平了。奈何东胡压力大,天子一心要北伐,钱粮财赋俱用在北方,舰队恢复遥遥无期,今日咱们获得这些战舰,只能说是一个微小的收获,相比海上五盗,眼前的和南安的水师加相,再加上一个澎湖水师,仍然远远不是对手。我要提醒诸位,特别是有意到水营博取功名的将士,南安团练未来的发展在海上和东藩,要应对的是蒲行风等人这样的庞然大物,未来并不容乐观,诸君仍然要继续努力。”

第二百五十章 海滩上

    这时人们才醒悟过来,以收获来说,这一次收获已经有百万贯的船只和几十万贯的货物,肯定还有更多的财富等着发掘出来。www.uu234.net

    但这只是一小支近海海盗的家底,颜齐,刘旦,康天祈,还有更恐怖的蒲行风,这才是未来的大敌。

    相比那些大海盗,陈于泰的实力太弱了,怪不得只能当海上五盗的小喽罗,甚至王直稍加示意,陈于泰有半年多时间根本不敢动弹,只能在岐州港口这里苦熬。

    王直摆脱了招安之初的尴尬境地,海上五盗的禁令取消,陈于泰才有胆量敢在兴化军劫掠,若非如此,给他十个胆子陈于泰也是不敢。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得罪官府和天子陈于泰都不怕,大不了往海上一躲。

    得罪了五大盗,往哪里躲?

    眼前的这一百五六十万贯,听起来很多,海上五盗的家底怕都是十倍百倍于眼前这些。

    “要急调一些水手过来掌握船只。”李仪沉吟着道:“将战舰也开赴东藩?”

    “先留在此地。”徐子先道:“水营训练,也可以至此进行。”

    到这时李仪等人有些明白过来,傅谦道:“按君侯的意思,怕是要在这里重修港口码头,还有居住区,仓储区和营区,校场?”

    “对的。”徐子先道:“出海口地方要紧,我们走了,迟早会有新的陈于泰出现,天与不取,反受其吝。”

    众人这才认真的打量起这一小片地方。

    身后是崇山峻岭,绵延不绝的山峦将港口区域环抱起来,眼前是大片岩石和沙滩组成的港口区域,这样的深水港口反而比江边软滩停船要方便的多,只要稍加改善,停泊百艘以上的船只也不是难事。

    东西十余里,南北七八里的地方,足够驻军数千和数千百姓,用来开垦一些土地种粮食和开辟菜园,养猪放鸭都可以。

    在这里经营得当,绝对会比陈于泰的小小基业要强的多,甚至就算据此自立,朝廷都是一点办法没有。

    “以后这里可以成为水营的主要训练地和驻扎地方。”徐子先对众人道:“陆营根基还是在南安,短时间内我们没有办法解决东藩和岐州人丁不足的麻烦。在南安,我们可以持续的用南安团练的名义扩军,招募最优秀的丁壮进入营伍。在东藩,我们主要训练水手,在岐州,训练水营为主。岐州,东藩,南安,就是这般安排。”

    众人凛然称诺,方少群眼中神彩闪烁,眼睛亮的吓人。

    这时他才感觉到徐子先的与众不同。

    做任何事,都能多想两步,一般的大人物俱是能做到。

    但是能权衡利弊,放弃容易走的道路,而决定走相对艰难,并且风险极大的道路,这需要大的勇气来做这样的决断。

    很显然,徐子先已经不打算在齐王的支持下,迅速在福建路各处掌握厢军。

    否则的话,挟岐州大功,将主要力量用在陆上,保持一定程度的水师来保障东藩的正常安全和运输,这样就足够了。

    岐州港口不仅保留,而且明显要扩大规模,奠定真正的根基,光是这一条来说,徐子先的境界格局远远超过身为大参的刘知远多矣。

    “君侯,俘虏怎么办?”秦东阳道:“昨夜我方战死一百余人,重伤五十多人,轻伤数百人,多半是轻微的箭矢穿透伤,但这一仗还是打的极惨。将士们冲破敌阵后没有留手,岐山盗罪大恶极,杀伤我福建百姓甚多,将士们心里都有一股气,所以从昨夜到现在,杀掉的海盗有一千三百余人,还有四百多俘虏。”

    秦东阳指向海滩处,几百俘虏被葛存忠葛存义兄弟带着人看守着,两个鼓山盗和董瑞祥,李星五等人负责肃清外围,看守俘虏和船只。

    “算了。”徐子先道:“带他们回府城很费力气,也逃不脱枭首那一刀,甄别一下,看看是不是有未满十六的,除此之外,哪怕是今年刚入伙的,也全都斩了吧。”

    “君侯做的对。”

    “带人回去哪有带首级回去方便。”

    “就是得多挖几个坑。”

    徐子先微笑着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也是明白,对这些海盗不需要任何的怜悯和同情。

    大魏生活困难,荆湖南路绝对是有很多被迫落草的好人,虽然落草时间久了,杀人害命的事难免,但很多山匪本性尚不算坏。

    而在福建路这里,税赋再重,也有发达的工商贸易,只要不是断手断腿的残疾人,想在福建找个饿不死的活计也不是难事。

    实在不行就去闯海,不管是捕鱼还是当水手,或是干脆到南洋去讨生活,总有活下去的门路。

    福建人为盗,理应比荆湖南路的人获得更严厉的惩罚,这才叫公平。

    这些人多半原本就是好吃懒作的无赖,或是作奸犯科的歹人,逃脱无计,生活无着,干脆就当了海盗。

    他们多半作恶多端,手上均有人命,不管是论天理人情还是从律法出发,均是罪无可赦!

    得知自己的命运之后,海盗们骚动起来,几十条身影暴起冲向看守的将士,意欲搏命一击。

    有一些人拼命跑向海滩,希望能跃入大海,就算淹死也不想死在刀?之下,何况还有一丝生机。

    团练将士们当然不会手软,刀?齐下,昨夜海盗有披甲和兵器,照样不是对手,现在几十个赤手空拳的人,就能翻盘?

    刀?之下,手掌胳膊横飞,有些人被捅穿,有的被刀劈斩在身上,似乎半截身子都被砍了开来。

    有人直接被斩落头颅,血肉模糊的脑袋在半空中飞舞,场景十足的诡异奇怪,也是十足的惊悚。

    更多的人被射杀在海滩上,厢军和团练们似乎在比试箭术,凭心而论,重视弓箭的厢军们射的更快也更准些,但团练武卒们明显更骄傲,也更自信。他们用步弓和轻箭平射,态度相当随意,脸上的表情淡然,甚至很多人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射箭时,这些武卒不象是在射杀海盗,更象是在冬天的早晨,在温暖的家里和亲人们一起吃着汤面,每个人脸上都是惬意舒适的笑容,在海滩上射杀这些海盗,实在是一件叫他们心情愉快的好差事。

    持弓的人足有数百,几十个海盗想在这样绵密的弓箭劲射中逃脱根本就不可能。

    几百个人手持火铳,在几十步的距离齐射,可能多半会有漏网之鱼,可是几百个百步内、射箭十中七发以上的弓箭射手,在百步之内平均十人盯着一个人射箭,想要漏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还有投枪,葛大和葛二借着这个机会,带着一些信字营里的投手练习投枪之术。

    对投枪徐子先也并不反对,事实上这种兵器势大力沉,强壮的投手在五十步内投出的投枪可以洞穿重甲,威力比腰张弩还要大上一些,仅次于蹶张弩和大型床弩。

    在密集的阵战时,弓箭和弩箭射击是远程覆盖,扰敌阵形的最佳武器,在进入五十步内,双方重步兵要对冲之时,涮上三轮投枪的效果非常了得。

    在古罗马,马其顿都有大规模使用投枪的配置。

    葛家兄弟能在五十步内百投百中,并且带着啸声将靶子投至粉碎,这等功夫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练的出来。

    大规模的投矛手不太现实,但给前锋和游兵配置一些投矛,训练其成为投矛手,可以有效的阻遏对方的锋线和游兵,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手眼成线,当你觉得自己看准了千万不要再瞄,一次就中。”葛大手把手的教着一个新人,待对方领会之后果断下令,那武卒吐气开声,将腰一拧,手中长矛被抛掷出去,在半空划过一个半圆的抛物线后,落在一个奔逃的海盗身侧,大约相隔米许。

    “很不错。”葛大赞赏道:“这不是投靶子,这是活人,能投成这样,你是个好苗子。”

    那武卒原本有些失望和难堪,听了葛大的话之后,胸脯挺了一些,对着葛大抱拳一礼。

    海滩上的杀戮渐渐停止了,逃过投枪的海盗被几个武卒轻松射死,后颈,后背,腿部,连续中了好几箭,射中他的人争论起来,各人都坚持是自己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徐子先远远看着,葛家兄弟,李星五,董瑞祥等人带着部下走到平静的海盗群里,适才逃走时有很多人心动,但刀?齐下,被斩成七八块,逃到海滩上的被射成刺猬,这些海盗已经认命,他们不再逃走,也不反抗,甚至温驯的如绵羊。

    这是人群中特有的聚集效应,大规模的屠杀时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几万人杀几千人,甚至是一万人杀好几万人,被屠杀的一方很少会反抗,甚至会相当配合。

    因为事情已经到这样,早结束早完事,甚至很多人主动站到靠前的位置,因为既然事情不可避免,不如早点结束,等待反而是最痛苦的。

    几百厢军为主的行刑队将剩余的海盗一个个拉起来,按在海边,一刀斩去头颅。

    无头的尸体面向大海,血流入海水中,海水把血水推回来,很快海滩上都是血红一片。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收获

    徐子先对这些人并无同情,看眼前的场景也没有什么不适了,在第一次参加战事的时候他对杀人的场面还是相当不适,虽然没有呕吐,但确实有想要呕吐的冲动。www.uu234.net

    事后好几天徐子先都不太舒服,而现在他已经盘腿坐下来,吃着炒米配清水,虽然是最简单的行军军粮,眼前有杀戮,刚刚的追杀更象是记忆中的电影启示录,但徐子先心理毫无波动,甚至一直微笑着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我方将士的尸骨要收敛好……”徐子先喝了口水,对秦东阳吩咐道:“一会派人翻回去,叫岐州的吕知恩赶紧过来,然后叫他派船过来,岐州下寨有几艘小型福船,全派过来罢。将重伤和战死将士,先运回南安去。”

    说起这个话题,刚刚的愉悦气氛肯定受到了影响。

    所有人心情都较为沉重,战死百多人,在南安团练成立之后的历史上是最惨烈的一次。

    徐子先不喜欢做那种拿部下人命换功勋的猛将,他宁愿以最少的损伤来获得胜利,但此次岐州之战海盗在谷口处以强弓硬弩劲射,当时看似轻松破阵,但武卒还是蒙受了相当惨重的损失。

    在近身搏杀之时,不少经验丰富,个人战力不低的海盗也是给武卒们不小的杀伤。

    说到底这些海盗可能纵横海上十余年,个人战力并不算低,战场搏杀的经验异常丰富,也有很多胆气过人的亡命之徒,武卒们胜在战阵之术,个人的能力未必强过这些海盗,在破阵时的混乱时,战死或重伤的武卒多半是在此时受伤或是战死。

    战死的武卒已经被搬抬到空地上,吕问贤不会耽搁,定会设法赶过来,这一次的战功吕问贤也有一份,这也是徐子先给他的承诺。

    裁撤大半厢军,发配遣散,这些事吕问贤也是大力配合,包括大批中下层的厢军,没有知军州的最高主政官员的配合,徐子先做起来也不会太顺手。

    此次战功会给吕问贤分走一部份,对徐子先来说是无所谓的事,他的官职不可能因为这一战而升上去,爵位也是一样,升不上去把功劳全占也毫无意义,反而会显得咄咄逼人,将功劳全给吕问贤,安抚使司,提刑使司,对徐子先来说反而更为合算。

    在吕问贤到来之前,徐子先得把最后一件事做完。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海边,海盗已经被斩杀一空,首级都被堆积在一起,海风吹拂过来时把血腥味吹过来,弥漫在整个港口。

    残火熄灭了,到处是断壁残垣,估计吕问贤和安抚使司,提刑使司的人过来时,不会有人想到徐子先已经在谋划把岐州港这里恢复,并且壮大发展。

    前提是有足够的钱财。

    东藩的发展计划最少得百万贯以上,这笔钱昌文侯府拿的出来,但陈笃敬不会出这笔钱,东藩的发展光是眼下的程度对昌文侯府都是足够了,一个规模较大的棉花基地,转口商行和船只修理,停泊的港口,还需要更多?

    对昌文侯府的人来说,徐子先的计划太庞大,过于雄心勃勃,这是太祖都没有能办到的事……太祖没有办到的事很多,开国之后与北虏的大战牵扯了太多精力和财力物力,当时战事频繁,新朝初立而北方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几十个州府被北虏屠戮一空,百姓被杀害达两千到三千万人,过千万人流离失所,太祖光是打击北虏和恢复北方这两件事就牵扯了太多精力,等太祖年过古稀,想在很多事上有所展布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对徐子先来说他知道开发东藩的事可以做,并且一定能做好。

    现在的情形比二百多年前要好的多。

    对外的贸易更发达,人们更容易接受出海谋生,既然能去南洋,为什么不能至东藩?

    人们一直有个错觉,东藩荒凉不易谋生,其实并非如此。

    这个岛是不折不扣的宝岛,对倭国,吕宋乃至兰芳,满刺加,三佛齐的航道都经过东藩,澎湖也可以,但澎湖太小,风力太大,停泊,修理,囤积货物转运,补充食水,对一个小县城为主的几十个列岛组成的地方,这些事做起来太难了。

    东藩只要显露出发展的迹象,会有无数海商行商来投靠,几年之内这个岛就会变得异常发达,至于农业上,东藩在几百年后是制糖,茶叶,水果,传统农业都异常发达的地方。

    水利资源充足,土地肥沃,现在这个时候还有大量的野生鹿群,气候亚热带,种水稻的话可以一年两熟,此前的凋敝只是因为没有组织,另外人们的视线总会有盲区,事实上很多福建人到海外并不太如意,如果早些开发东藩,应该是比兰芳和三佛齐过的更舒服。

    福建人在吕宋,兰芳,三佛齐甚至是满刺加俱是不少,再加上暹罗,占城,真腊,二百多年下来这些国家最少有过千万的福建人和广南东路人,如果这些出外的福建人能早百年,甚至几十年把目光放在东藩,估计现在的东藩富裕繁荣当不在福建路之下。

    甚至不需要百年,只要几十年的时间东藩就能发展的很好了。

    事实上就是如此,在明末时郑氏父子陆续开发,到清中期时台湾就有诸多府县,人口超过二百万人,到清末时,已经成了倭人觊觎的宝岛,在落后其手之后,更是倾力发展,事实证明,东藩不仅能开发,并且会相当的成功。

    这也是徐子先有后来人的眼光,以至于有这种魄力和决断,如果放在当世人的眼里,这是一座二百多年都未能发展起来的荒岛,把大量的金钱投入到这个荒岛上实在是太愚蠢了。

    昌文侯府的人也并非全无想法,在他们看来,估计是徐子先的私心过重,因为东藩是南安侯府的官户所在,等若封藩在这岛上,若是将东藩开发出来,就是南安侯府的百年基业。

    以徐子先的年龄和其立下的功劳,封公是迟早的事,承袭最少加到五代,就算没有世袭罔替,百年都是往短算的时间。

    徐子先当然有理由和动力把东藩经营好,然而昌文侯府毕竟只有陈文?这一代,对这样的大投入,陈笃敬可以私人赞助,但以昌文侯府整体来说,定然不愿趟这潭浑水。

    “怎样?”越过外围巡逻线之后,徐子先走入陈于泰的住处,田恒等人已经迎了上来。

    陈于泰居住的地方只有外围起火,田恒等人突破敌阵之后就接到传统,带着一哨人前来这里守备。

    天明之后,陈道坚和金抱一先后率人赶过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发掘陈于泰的私藏了。

    这是一个活动十余年的大盗的私藏,徐子先对此也是充满期待。

    “大收获。”金抱一正好走出来,头上和脸上都满是灰尘,看到徐子先,金抱一喜笑颜开,两步并作一步跳跃着出来。

    “君侯随我们进来看吧。”陈道坚比田恒和金抱一稳重的多,做了一个手式,请徐子先进来。

    “这个架子上放着十来万贯钱,绳子都朽烂了不少,还有四千多两银子,一千多两金子,是各式的镯子,耳环之类的首饰为多。”陈道坚对徐子先道:“若不是咱们心里有数,陈于泰绝不止这么一点家产,怕是能叫他哄过去……”

    徐子先笑道:“这花样能骗仓促间来偷盗的,或是那些突然窜过来的外来海盗,疏于防范被猛的突进来,怕是那些人能得到这些财货也满足了。”

    众人俱是猛点头,田恒有些羞愧的道:“俺就是被骗了,当时看着满墙的制钱和金银,俺眼珠子都直了,都以为陈于泰全部家当都在这里。还是牢之哥说,绝对不止此数,我们就带着人在地面上四处找,终于在木板下找到洞口。”

    陈于泰估计会挖地窖,徐子先在事前就有估计。

    这些海盗不可能把抢来的钱放在钱庄银号,他们谁都信不过,也没有办法把钱送回老宅,宗族,或是亲人手里。

    在他们谋得退路之前,所有的钱财只能放在自己的老巢,甚至就是一直放在船上。

    康天祈的财产当然是在倭国岛上,王直是放在平岛上,这些大海盗都有稳固的地盘,他们不必担心太多。

    而陈于泰也有岐州港这处老巢,他不必要和那些小海盗学,将抢来的财富一直放在自己仅有的一艘船上。

    “君侯小心。”陈道坚掌着火把走在前面,回身提醒道:“小心这些木梯都快朽烂了。”

    “嗯。”徐子先笑着点头答应,不过他还是差点摔倒了。

    地窖在近海滩这样的地方,尽管挖掘出很大的空间,还是异常潮潮,地面松软,四壁全是露珠,很多木架都朽烂了。

    整个地下最少有二百到三百平米左右,里头放满的全部是铜钱和金钱。

    还有一些金制的首饰,不怕潮湿就放在地室内,另外就是大量的金锭和银锭,大量的铜钱。

    还有一些古董器玩,都是用纸包着,纸已经烂成一团,但古董应该保存的相应完好。

    “不怕干,不怕湿,就怕不干不湿。”徐子先拿起一个博山炉,去掉纸浆,看内里的炉身铜光亮色俱是很好,这一个炉子最少得值数千贯,当下心里很是高兴,笑着道:“不干不湿就完了,这陈于泰看来还是个懂古物的。”

    “古董俱是陈于泰这十来年在各处抢到的。”陈道坚家道中落,但不代表他不是世家子,当下笑着道:“适才点看了一个,各种青铜器有十来件,汉唐古物最多,很多就值几十贯的寻常货色,陈于泰怕是不懂。好的物件也有一些,字画也有,但都烂光了,可惜的很。”

    徐子先点点头,眼前这些古董当然是全部变卖,事实上南安侯府就没有这些东西……倒不是上两代南安侯不喜欢,估计都是变卖光了。

    三个灵魂对古董都是无感,当然是卖光换钱了事。

    若是以后有钱有闲心了,倒是可以弄一些古董把玩,现在么,还是算了吧。

    “你们点算过铜钱和金银没有?”

    陈道坚道:“粗粗点算过了,金锭有三千多锭,也就是三万余两,银有十一万两,铜钱约是六十多万贯。”

    “好家伙……”徐子先也是一楞征,在打这一仗之前他就确定了这一次收获会相当丰厚,甚至他估计连舰队价值会在百万之上,但徐子先向来是照少了估算,如果陈于泰第一时间带着财富和船队跑了会怎样?

    或是这些年陈于泰挥霍掉了大半的财富?

    那些抢来的货物已经出手?

    算来算去,徐子先都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不会烂到那种地步,好歹会有一些收获。

    比如船队,货物,或是金银铜钱,或是各种值钱的东西。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收获居然是如此巨大。

    这算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金手指!

第二百五十二章 计功

    没有石桥之战,齐王不会注意到他,没有齐王和刘夏商的支持,也没有南安团练,没有团练捐,就没有江滩之战,没有江滩之战,就难以获得稳固的基业和发展。www.uu234.netwww.uu234.net然后是京师之行,更进一步至岐州,若无此前的这些努力,也没有办法将陈于泰的首级斩获,更没有办法获得其十余年积攒的财富。

    一个两千多人的海盗首领,曾经攻破过漳州府城,当然只是个打下手的马前卒,其获得的财富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么多年来,陈于泰分给部下的财富相当有限,多半海盗的私藏都不多,这就是海盗里的规则,不服的可以站出来,陈于泰这么多年残杀的人中有不少就是想着分钱的部下,下场就是被立在木桩上,陈于泰亲手用尖刀替这些人开膛破肚,叫他们冷静下来。

    结果就是积攒了十来年的财富全落在徐子先手中,而陈于泰的首级都已经被斩落下来,如果人真的能泉下有知,这厮会如何是想?

    徐子先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兴奋,相当的兴奋。

    这个金手指开的真好,外头有百万贯的舰队,虽然规模不大,但不失为一个相当不错的起步。还有数十万的货物和杂物,加上海盗和陈于泰摆在外头的金银铜钱,也得四五十万贯,但真正的重头戏还是这储钱的地窖。

    大魏的金储量不多,金银比是一比十二,最多时可达一比十六。

    徐子先认为这是多年的对外贸易,天方人和泰西人都喜欢拿铜或银来换金子的结果。

    大魏没有用金本位,而是钱本位,还好,不是最烂的银本位。

    大魏的钱本位相较金本位还是稍嫌不足,但毫无疑问,拥有相当多的铜矿和相当发达的采矿业,最少大魏还没有爆发过钱荒,铜钱数量相当充足,这种前提下的钱本位可以稳定本国的币值,并不完全依赖于海外的输入,不会被国际贸易的兴衰所左右,这才是最要紧的。

    三万两金,值得银近四十万两,加上白银十一万,金银两样就值得钱过百万贯,加上六十万贯的储钱,还有摆在明面的金银铜钱,价值超过二百万贯。

    如果算上货物,杂物,古董,收获近三百万贯。

    再算上百五十万贯价值以上的舰队和所获的人力,这一次收入算成五百万贯,并不算夸张的结果。

    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方少群,还有秦东阳,刘益,张虎臣等人俱是奉命前来,众人俱是为眼前的库藏所惊。

    刘益笑道:“陈于泰为祸多年,对咱们南安团练却是积劳积功甚重,老实说,我们这帮子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陈家兄弟的贡献大……”

    虽然还是开的不怎么合适的玩笑,可是这一次众人中没有人阻止刘益,连方正古板的孔和也是没有出声。

    确实是如此,从石桥之战到现在,陈家兄弟一直送钱送粮送功劳,现在更是把积累了十来年的财富拱手送上,再加上一场大功劳奉上,真的是对南安侯府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了。

    徐子先摇了摇头,对刘益道:“太刻薄,我要罚。”

    刘益肃然道:“请君侯示下。”

    “这里的黄金,白银,铜钱,俱不宜叫武卒们看到。今晚会有水营的福一号船到,留给你一百人,将所有金银,铜钱,运至东藩。古董,器玩,首饰,看管好了,过两天派福二号来接,运到南安。”

    “是,君侯放心。”刘益道:“一定将事情办的妥当。”

    “嗯。”徐子先点头道:“到了东藩那边,和陈笃中打个招呼,我们在那里已经有不少人,过一阵子我会亲去东藩,这一段时间你就留在那里,带着一个都的人看守这些财物。”

    东藩那边真的是百废待兴,第一批三千人已经抵达东藩,现在陈笃敬父子已经到岛上,还有陈笃光,陈笃中等人也都在岛上。

    按徐子先的计划,首先是开垦棉田,早先的移民只能多吃些辛苦,睡在窝棚里度过这一段艰难时期。

    甚至露天而眠也是在所难眠,陈笃中的各寨兵马会在外围拉开,同时派兵马守备选定的牧场外围,以防高山野人下来捣乱生事。

    少量的匠人和小工,会在这段时间根据规划陆续立下侯府,兵营,仓库等重要的建筑根基,并且加紧修筑。

    另外,砖瓦窑厂,煤炭厂,伐木场,码头,港口,仓储区,贸易区,这些地方也是相当要紧的设施,都是最优先级,优先级甚至超过了侯府别院和军营区,属于第一批要建筑的生产和经营设施。

    再下来才是侯府别院,军营区,家属区,校场,牧场区,仓库区。

    最后才能建造普通百姓的住宅。

    根据徐子先得到的情报汇总,现在东藩岛上有一万一千口,一千多户,三千余丁,岛上有九个大小不一的营寨,大的驻军千人,最小的驻军才一个哨。

    百姓是多年慢慢汇集居住,就在冷水溪的下游为主的方圆二十多里的地方为主。

    多半的人种地为生,主要是以水稻和豆类,还有麻为主。

    这个时代的福建也大量种麻,后人对棉花生产和棉布生产销售有误解,以为这东西就是生活必需品,所以人人都有。

    其实不然,很多穷困家庭一件棉布衣袍也没有,虽然对有钱人来说,绢,丝绸才是昂贵的衣料,但对穷人来说连一件棉袄也是相当难得的昂贵物品。

    更多的百姓是穿着麻布衣袍,将亚麻捻成线,再织成衣物,不管织多厚也只适合春夏秋三季,到了冬天,不管穿多厚都会叫人感觉寒冷,但对很多人来说,有麻布衣袍也总是比光着身子要好的多。

    少量的人是以打鱼或捕猎为生,也有人沿着溪流淘沙金,所获也不多。

    上游是沙金多的地方,那控制在高山土著手里,隔一段时间,土著会拿着沙金下来贸易,换一些生活用品,比如布和盐,铁器等等。

    整个东藩形成了二十来个自然村落,没有大的宗族,祠堂都很小,数量也不多。

    最多的还是妈祖庙和土地公庙,每个村的村头都有小小的土地公祠,四季香火不绝。

    村落以茅草屋为主,就是草制成的房顶,夯土和稻草混合而成的墙壁,木制梁柱,房舍相当简陋。

    官府的建筑也只有寥寥几幢,陈笃中笑话自己住的还不如昌文侯府的门房,这可不是说笑,说的可是事实。

    这是一片绝望的土地,驻军不多,事情不多,每天见到的只有蓝色的大海,茫茫无边,看久的只有深刻的孤寂感和无力感。

    “我省得。”刘益点头答应下来,神色相当郑重,这是一次重要的差事,秦东阳不适合,只能刘益前去。他当然知道现在的东藩是什么样的,大片的茅草屋和几个防御用的军寨,一个简陋的用于停船的码头。

    这些物品只能藏在某个小型的军寨中,徐子先应该会给一封书信,陈笃中对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理所应当不会拒绝。

    “最少分两艘船装。”傅谦满脸的患得患失道。

    “参战将士集体算一等功劳。”徐子先道:“当先冲阵者,执旗者,斩首者,擒敌头目者,分别计劳算功,不要屈待了将士,阵亡将士,重伤将士的抚恤,一刻不停,立刻就开始准备,这些事交给李长史和孔参军负责。”

    众人无不点头,可想而知会有一段忙碌的时间。

    秦东阳会带着大半的武卒回南安,准备随船往东藩,大量的新卒会陆续调任岐州,应该是以水营兵为主。

    南安那边的老卒,会陆续拆散,充实岐州,东藩等处,新卒和老卒陆续完成混编,等东藩兴建到了一定阶段,再于南安招募新卒。

    徐子先的目标是今年内将武卒人数扩充到九千人到一万人。

    功劳上,分为集体一等至三等这三个层次,理论上来说只要打赢一定规模的胜仗就是集体立功,从三等到二等,一等则不一定。

    此次做战消灭了盘踞岐州十多年的海盗,缴获了大量物资,消灭了陈于泰其部,斩杀了陈于泰这个血债累累的海盗头目,从人心舆论,到天子和两府,包括福建路的所有行政机构都会为此欢欣鼓舞。

    同时大量的受到岐山盗祸害的百姓得报大仇,对人心来说是一种相当强烈的抚慰。

    就是以徐子先本人来说,得以偿还父仇,满足上一代南安侯的缺憾,也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满足。

    一等大功,名副其实。

    三等大功,每个武卒都能赏钱五贯,等若两个半月的饷钱。二等大功则是十贯,一等大功,每个武卒赏赐三十贯。

    除此之外,先登,陷阵,夺旗,斩首,负伤,俱按大功等级给予不同等级的赏赐和补贴。

    只有一条永远不变,重伤伤残将士的安置费用,还有战死将士的抚恤,对其家人的补贴安置,不管是几等功俱是按第一等的标准安置发放。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交易

    “吕知州来了。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把守在外间的高时来折进身来禀报道:“已经巡看了海滩,见过了海盗尸身和首级,现在在写奏折公禀。”

    奏折直递进奏院,经两府至天子案前。

    公禀则上报本路安抚使司,徐子先除了上报安抚使司之外,还得上报大都督府。

    同时会传报提刑使司和巡按使司,包括知会福州知府杨世伟在内。

    吕问贤已经坐在一堆残烬之旁,有人寻得一张没有烧掉的桌子,找了张凳子请这位知军州大人坐着,然后铺着纸笔,吕问贤正咬着笔杆子发呆。

    看到徐子先走过来,吕问贤赶紧起身,双方先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都是着红袍的大员,徐子先若是按爵位穿着就是紫袍大员了,两人脸上好几处划痕,脖子上,手上,到处也都是灌木和碎石划出来的伤痕,虽不说是血肉模糊那么难看和壮烈,但一看之下还是叫人感觉有些狼狈。

    至于身上的袍服更是被划破了多处,若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福州城里,巡按使萧赞绝对会因为这两人为官不谨而弹劾他们。

    “真真是狼狈。”吕问贤道:“往下攀爬时感觉自身渺小如豆,山下似有千百里远,根本下不来,若不是看到有数千将士已经在谷下,本官实在难以下定决心爬过来。”

    吕问贤身边的一个幕僚感慨道:“我等与知州大人在白天攀爬,犹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想大军在半夜爬过来是什么样的情形,南安团练讨贼,真是以性命相拼。”

    “昨夜大战,我岐州三寨兵马战死百余人。”徐子先道:“重伤者数十人,轻伤者数百人,胜利当然是来之不易。”

    吕问贤连连点头,说了好几句抚慰的话,大魏官员不是蠢到家的话,自然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样的话。

    “此番大胜,福建路格局又要为之一变。”吕问贤试探着道:“君侯怕是要高升了?”

    “不敢。”徐子先淡淡的道:“方至岐州上任不满两个月,哪怕立下大功也不敢寄望太多,岐州久受陈于泰等人荼毒,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留在港口这边镇守一段时间,待海防恢复,港口正常接纳过往商船,那时候再回三寨那边。”

    “这是防御使职责之内的事,君侯不必征询本官的意见。”吕问贤闻弦歌而之雅意,知道徐子先不在意功劳的原因就是不想在此时再升迁,岐州这里地方要紧,南安侯看来是要夯实在岐州的根基,对吕问贤这样的外来文官来说,这等争权夺利的事却是与他不相关,当下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吕问贤还是要投桃报李,当下又道:“上公禀时,本官会言明岐州港这里尚不安稳,要在此立寨,就叫岐州港寨,由防御使亲自率部镇守,不知道算不算多事?”

    徐子先笑道:“这是知州大人职守范围之内的事,下官何敢妄言?”

    ……

    至傍晚时,福一和福二号两艘船从南安赶了过来,仓促之间能在几个时辰内船放几十里赶至,徐子先对两艘船的效率和反应也是相当满意,没有办法挑剔更多。

    出海口的海面上和上游的江面上船只明显增多,大量的渔船和大小商船慢慢开始在外围聚集。

    出于对陈于泰的积威的警惕和小心,这些船只一直在远方游弋,想来是打算稍有不对就逃脱离开。

    但当福一和福二号入港之后,外围的船只看到福二号运送着战死的武卒尸体和重伤员离开时,他们才完全的确定,这个海盗盘踞了多年的港口重新回到大魏朝廷的治下,陈于泰已经被剿灭!

    到天黑前,福州方面派来的几艘船只更是证实了这个看法,最谨慎的人也不能不承认,眼前的等若神迹的传闻是完全的事实。

    福州的来船主要是用来运送斩下来的海盗头颅,当然也是包括陈于泰的在内。

    “是他,就是他!”

    “我二弟就死在陈于泰犯漳州的那一回,当时我躲在河沟里侥幸逃出一条命来,便是死也忘不掉那一天,忘不掉那时的情形。”

    “我三叔一家,俱是死在漳州惨事之中。”

    “就是他没错,还有几个大头目,我也是认得。”

    福州是安抚使司和提刑使司派了一些积年的老吏过来,还有巡按使司也派了人来。

    天黑前,大府杨世伟亲自坐了船赶过来,岐州设上中下三寨,数千厢军驻守,在对岸有好几个江防营,漳州和福州的厢军几十个营俱是为了防备陈于泰和他的部下们,福州的军政要员们每天最担心的也就是陈于泰又会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

    去年的江滩一战时,齐王,赵王,诸多大员在内俱是在半夜奔赴城头,在寒风中站了半个晚上,只是因为侯官县城一带也有火光和喊杀,众多要员担心会威胁到福州的安危。

    然后是今年兴化军被袭之事,朝廷也为之震怒,虽然知道陈于泰是痼疾,两府没有因此而责罚任何人,但朝廷的不满也是相当明显。

    可以说陈于泰是福建路大佬们的最重的一块心病,海上五盗虽然也有威胁,但这种威胁化为现实需要长久的时间,可能是一两年,甚至是三四年时间之久。

    在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很可能某大员已经成功调任离开,五大盗的威胁也就与其无关了。

    最叫林斗耀,郑里奇,杨世伟等人烦忧的就是这个陈于泰,而对福州在内的半个福建路来说,陈于泰的威胁都是如附骨之蛆,叫他们寝食难安。

    “林大人和郑大人都不方便直接过来……”杨世伟坐在篝火旁边,地方简陋,天黑之后不宜行船,今晚就只能住在被几乎夷为平地的荒岛之上。

    杨世伟对此毫不在意,他看着徐子先,沉声道:“明达你这半年多来,做一件事,累得老夫跑一次,不过,每跑一次,老夫都不觉其累,只觉得无比开心。”

    徐子先笑着道:“大府实在是过奖了。”

    “这一次你沙汰老弱厢军,赶走了不少军官,人人都觉得你在争权夺利,巩固岐州的地盘,包括老夫在内也是这般想的。”杨世伟道:“现在才知晓我们都错了,他们真是浅薄可笑,老夫也是如此。”

    杨世伟沉思着道:“厢军看来是烂到根底了,来日还有很多用武之时,明达,你是否有意将整个福州的厢军都抓起来,淘汰老弱,劝退革除刁滑疲惫无用的,将不合格的武官清退出去……福州有城防两营,提刑使司一营,江防三营,厢军以城防,江防为名的皆类比于禁军,实际人数还要多一些,一万三千余人,如果都练成南安团练这样的,将来有大股海盗来袭时,福州好歹有自保之力。”

    徐子先微笑道:“大府过奖了,我的能力并没有那么强,而且想提调福州厢军,名实不符,也很难着手。”

    “此次明达立下的大功,足以任福建路观察使了,别的军州老夫不知道,但福州一府的厢军,任凭明达处置安排,钱粮上,府里也是尽量供给,与南安团练相同。”杨世伟道:“我想对上保举,又怕乱了明达自己的阵脚,未知明达自己如何是想?”

    徐子先心中略觉矛盾,而且也笑起自己的浅薄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的打算就是在东藩南安和岐州练兵,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忽略了地位变化和威望增长带来的实际的好处。

    不仅齐王有意把全路的厢军交给他,推动福建厢军变革,就是眼前的杨世伟也是如此。

    想来林斗耀不会反对,郑里奇也会鼎力支持,如果任一路观察使,对全路厢军俱有整训编练的大权,虽然不能调度,但有杨世伟的支持,将福州的一万多厢军抓在手里,似乎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首要还是大都督府的支持。”徐子先想了一想,说道:“岐州这里,暂且也不能脱身,还请大府稍留一些时间。”

    “好,很好。”

    徐子先这样的态度就说明其已经答应下来,杨世伟当然十足欣慰,他虽然才五十多不到六十年龄,但须发皆白,在福州府任上多年,一直为地方之事劳心劳力,如果能在卸任致仕之前看到福州地方安稳,百姓安享太平之福,对这个三品的一府之首来说,也是足堪欣慰了。

    “明达你即将再次声动天下……”杨世伟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战死武卒的尸身已经被运走,重伤的武卒也被军医看护着回南安进行治疗,留下来的只有轻伤并且已经受过治疗的武卒了,但不管怎样,还是看的出来当时战场的惨烈与血腥。

    最触目惊心的当然还是放置着首级的地方。

    一千六百七十三颗首级,摆放的整整齐齐堆放在码头处,福州来船正在将这些首级一一装船,在装运过程中,已经有不止一个水手跑到船舷边呕吐了。

    “跑了三百余人。”徐子先道:“很可能是往澎湖,东藩一带跑了,所以南安团练水营还要时刻警惕,以防这些海盗残部生事。”

    “大战之中,能到如此地步,也是难能可贵了。”杨世伟随意的道:“明达是我福建现在第一能战的大将,底下澎湖,东藩的防务,当然也要你多费心,我想连萧大人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就算有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理会。”

    杨世伟又笑道:“再者说东藩等若明达你的分封之地,虽然我大魏宗室没有实土封藩这一说,但东藩岛就那么多地和人丁,说是分封给你,倒也不能说是错了。”

    “我自家的事,只能自家多操持了。”

    “正是如此,正该如此。”

第二百五十四章 轰动

    天黑时福州府城仍然是城门大开,这令得魏翼相当意外。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从陆路一路折返,先是走的运河道,从通州至德州,再到楚州,扬州,过江到润州,至江陵盘桓了几天,再从江陵入水道,经江南抵浙东,再起陆行,经过独石关和仙霞关,经过衢州,建州,再顺闽江坐小船而下,途经谷口和南安时,魏翼上岸去拜访徐子先,却知道徐子先已经至岐州上任,并且多日没有回侯府了。

    南安一切如常,气氛平淡,地方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总体来说,魏翼从大魏北方至江南两浙,再回福建,除了感觉北方的灰尘太大,建筑物和树木都灰蒙蒙的之外,最大的感觉就是各处都处于贫困和紧张之中。

    其实就算大魏极盛之时,贫困也是相当常见的事,但从来没有过如崇德十四年时这种大规模的,普遍的,令人绝望的贫困。

    河南,秦凤,河东,永兴军各种处于绵延不绝的天灾之中,东南和江南财赋也连年下降,更重要的是百姓普遍的贫穷,魏翼记得,在十来年前他年幼之时,那时候是文宗的末期,地方相当富足,虽然大魏国用财税是连年下降,但民间普遍富足,每个壮年男子一天都有六十钱到一百钱的收入,当时的物价也低,六十钱能满足一家四口的温饱,每天收入一百钱可以保障隔几天吃一次肉,并且还有节余,应对日常杂务开销,衣袍鞋袜和治病的储蓄。

    当然也会有穷人,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可是魏翼的总体感觉是,现在由北至南,穷人比十多年前普遍增多,而且人们都心怀不满,感觉身上有沉重的负担,对未来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希望。

    很多人都有不安全的感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尽管大魏表面上还未失寸土,天子,两府,一切如常,但人们心里就是有一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经过进士试,三个月不到的观政,十几天的行程,来回万里之远,魏翼感觉自己的内心并未变得更加强大,历练之后也未更精明强干,对自己的未来前途,魏翼从未担心。二甲进士回福建路任职,起步就应该是知县或是七品下八品上的清贵职位,十年之内能到文官五品,二十年内到文官四品,如果朝中没有强援,自己也不是名动天下的大儒或立下什么轰动天下的大功,一生仕途大约就是如此。

    魏翼的祖父是这样,父亲要稍逊一些,他家族对他的希望就是能追上祖父当年的功业。

    对自己的功业,魏翼不是太迷茫,有自己家族的支持,加上徐子先的人脉,将来必定不会太差。

    但他现在是对大魏的情形产生了真实的怀疑……至衢州时,独石关一带发生了严重的叛乱,魏翼平安无事,但感觉更加不好了。

    衢州这样的地方也有大规模的叛乱了,和河南,永兴军,包括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的情形相差不多,就是山民啸聚为乱,抗击官府,直接的原因就是朝廷和地方的税负太严重了。

    衢州那里直接的原因就是盐价太贵,魏翼到市面上看过,一小包粗劣不堪的粗盐,贵人们绝难下咽,一小包就要五百钱,这个价格令那些一天只能赚几十文的实在难以负担。

    先是出现私盐贩子,然后是团伙,接下来就是大量的山民呼喊口号,抢掠官府的盐仓,官府进剿,导致山民武装对抗,直接酿成了大规模的叛乱。

    魏翼虽然是官绅世家,但这一次毫无疑问的是站在山民们一边。

    在抵达南安时,魏翼心境不佳,只有见到小妹时才露出欢喜的笑容,不过两人相见时间很短,徐子先不在别院,南安侯府别院没有当家男子,哪怕是亲近如魏翼也不宜久留。

    在同小妹告别之后,魏翼叹了口气,在经历许多之后,毫无疑问魏翼已经成熟了很多,好在对小妹的感觉未变,这也是可堪庆幸的地方。

    个人的前途和国家的前途,加上个人的感情,这些东西在青年人的心里来回翻腾着,他有时庆幸自己未来可期的幸福,有时候又痛恨自己,这是相当复杂和激荡的情感,也是有良知的聪明年轻人,在成长道路上有这种经历和思想冲突,其实是一件好事,对魏翼来说就是如此,尽管他现在并不一定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代表着什么。

    ……

    抵达福州南门时,魏翼被涌动的人潮挡住了好一会儿。

    在担心进不了城门的同时,他也是令自己随行的伴当去打听出了何事。

    在福州这里,一年三百多天,哪怕是上元节那天也未见到如此疯狂的场面。

    大量的人群在城门外来走动着,人们脸上有相当明显的狂热色彩,很多人简直象是要去殉道一般,神情庄重而严肃,有不少中年男子眼中都明显有泪水,这也令得魏翼感觉出了极大的变故。

    哪怕是天子身故,福州这里都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面!

    妇人时不时的尖叫着,男子们都神色严肃而略显紧张,似乎是在等候大事发生,又象是已经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大事,而人们还不敢确定其已经发生了。

    “公子。”长随奔回来,脸上也是一脸的严肃,似是在强行压抑着跳跃和欢呼的冲动,这个魏府伴当对魏翼道:“听人说是有岐山港那边的消息,南安侯带着部下,昨夜翻越了岐山,冲入港内杀了陈于泰和他的部下,岐山盗已经被剿灭了?”

    “啥?”

    魏翼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长随又补充了几句细节,比如已经有船只去运送头颅,大府杨世伟第一时间赶赴岐山港,应该会在岐山核实战报。

    现在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所有人都不能确定,天黑之前,四周最少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的人们都听到了消息,这也是福州城门外聚集了大量人群的原因所在。

    陈于泰在福建路可谓是天怒人怨,这样早就该恶贯满盈的海盗头目到现在没有授首,完全是大魏军方的耻辱!

    对很多福州和漳州,泉州的百姓来说,陈于泰这三个字就代表着太多苦难和仇恨,这三个字完全是浸泡在鲜血里的魔咒,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为这个名字而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直接死在岐山盗手里的人最少超过万人,这就代表着一万个伤心欲绝的家庭,而漳州之乱,陈于泰是带领蒲行风等海上诸盗的先锋,漳州城破被屠,那一次就有数万人死在海盗手中,事后数月间,附近州府组织的青壮男子都在不停的收敛被害人的尸骨,一两年内,漳州府城中只有少量人居住,一直到近十年之后,现在的漳州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元气,这都是拜陈于泰所赐。

    这个人如果被押解到福州这里,断定没有办法活着进府城,甚至没有办法保留完整的尸身。

    聚集在府城内外的人多半都是与陈于泰或是岐山盗有直接的血仇,在这个时代,足够叫人奋不顾身的去撕咬其身上的血肉,甚至是将其零碎斩成肉沫。

    “魏燕客,燕客!”

    不远处有人在叫喊着,魏翼凝神注目过去,却是周报的主编郑明远。

    “郑主编。”魏翼跳下马来,拱手笑道:“久伟了。”

    郑明远一脸兴奋,拉着魏翼道:“燕客,先要恭喜你,高中二甲进士。不过,眼下之事更值得咱们高兴。”

    “多谢主编。”魏翼笑道:“小弟的这一点喜事,和诛除岐山盗相比,那又什么也不算了……我想郑兄拉住我,应该是有所委托?”

    郑明远也是进士出身,不过是三甲,先在某县任县丞,后来感觉熬资历熬到军州同知就算前途顶点,很难出人头地,其文笔倒是相当不错,十年间从周报一般的主笔到主编,虽然不是官员,其影响力倒是超过了普通的知县,可见其当初的选择并不算错。

    “燕客人生的俊秀,性格却是直爽,果然是有起错的名,没有取错的字……”郑明远也是豪爽脾气,当下笑着道:“燕客你远道而返,还未进府城,但周报急欲要登剿灭岐山盗报道,现在缺乏细节,若想赶在明天出特别刊,今夜就非得多了解一些细节不可……”

    “明白。”魏翼对此事当然不会拒绝,笑着答应了下来。

    魏翼距离报道上任还有一段时间,原本是要在家里多休息几天,见一见亲友,休息调整好之后再去安抚使司报道,对他这种新科进士来说,不管是主政一县还是在福州府或某军州任职都是会很快安排下来,缺额不是很多,但安抚使司会尽量安排比较清贵和重要的职司给新科进士,当然也是要视其考试的名次,加上家族的运作。

    以魏家的家世加上魏翼的名次,应该是会安排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清贵,容易出功劳,也容易升迁的官职。

    加上徐子先的作用也不可忽略,南安侯现在在福建路炙手可热,谁不知道魏翼与徐子先的交情,还有传言,魏家将与南安侯府结亲?

    魏翼的父亲已经有传言,将至兴化军任宣抚副使,这个职位等同观察使,上州知州,算是一次相当成功的升职转迁。

    在这个位置上,上至宣抚使,知府,或是一路四司的副使,均有可能。

    这种转迁只有安抚使够资格做出决断,可想而知这是林斗耀对徐子先持续释放善意的一种表示。

    当然地方政务错踪复杂,林斗耀在人事安排上不可能一手遮天,只能是昌文侯府等地方实权势力也相当赞同此事,这种转任可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对周报来说,魏翼欠一份人情,当初以解试举人的身份至周报能任主笔,这本身就是一种人情。

    其次,事情事关徐子先,魏翼自是责无旁贷,理应走这么一趟,并且写出相当出色的文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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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