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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知州

    外面春日阳光明媚,诸多的奴仆和吏员在知州衙门内外忙碌,很多官员已经陆续来到州衙赴宴,他们随意谈笑,声音从外间传到二堂内,令吕问贤心烦意乱。

    岐州地界实在太小了,州城才二里见方,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集镇,连很多县城的规模都远远不及。

    从州城城头远眺,往西南方向就是重峦叠嶂的岐山,翻过五六百米高但险峻异常的岐山山脉,便是诸山环抱,只有十数里方圆的岐山港。

    那里原本有几个小渔村,被岐山盗盘踞之后,兴造了不少房舍,原本的渔村都是换了主人。

    东北东南方向,多半是平原,有不少渔村和几个小集镇,地方很安靖,事实上多了几个军寨还促进了岐州的消费能力和商业,原本这里就是一个遍布渔民和菜农的大型海岛而已。

    可能几百上千年后,这里会逐渐和福州形成一个整体,现在这个时候,也就是一江之隔,而且江面狭窄,夏天时很多人直接游水至对岸的福州。

    吕问贤长的很白,面容方面,下巴留着几缕长须,他穿着家居的玄色长袍,头戴唐巾,整个人显得心烦意乱。

    吕问贤在岐州已经好几年,原本已经习惯了眼前的一切,现在他却觉得海风味道太腥咸,简直叫人想吐。

    “南安侯到了。”一个下人走近过来,小声禀报。

    “知道了。”吕问贤沉声答应着,站起身上,脸上换了一脸笑容,迈步往大门而去。

    至大门处,诸多的官吏已经站立等候,吕问贤带头抱拳躬身,见徐子先下马过来,便是朗声道:“下官知岐州军州事吕问贤,拜见君侯。”

    “吕大人不可如此。”徐子先搭住吕问贤胳膊,说道:“官场之上,只论官职,不论爵位,若论爵位,宗室都不可以出来做官办事了,先君在岐州时,和昌文侯搭挡,可是只论官位,不谈爵位的。”

    “狗屎……”吕问贤在内心骂了一句,徐应宾和陈笃敬都是侯爵,当然不必再讲什么爵位,自己如果拿大,用知州身份见徐子先,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非出来。

    “请君侯入座吧。”吕问贤干巴巴的客套道,自己都能听的出话语中的不甘和虚伪。

    两人把臂前行,走到一半,四周的人跟着,但保持着相当距离时,徐子先停住脚步,对吕问贤道:“我听说知州大人经常攀派到上寨,在那里观测海盗活动?”

    “有这事。”吕问贤道:“本官既是知军州,当然要看陈于泰的活动,以防岐州百姓为其所乘,漳州惨事,不可复演于岐州。”

    “吕大人还经常到上中下三寨看将士会操?”

    “嗯……”

    吕问贤有点不耐烦,不知道徐子先是什么意思……

    “厢军三寨,三千多人,看似不少了,会操时也够威武雄壮,但我要向吕大人保证,要是有谁带着这三千人去讨伐海盗,能活着回来三百就算不错的结果了。”

    徐子先深深一叹,对吕问贤道:“先君当初战败,原因很多,被人背后捅刀子是战败原因之一,但最要紧的还是厢军无用,三千多人被人一鼓击溃,就算叫岳峙,李友德还领岐州军寨,拉出去打仗还是一个必败的结果。”

    吕问贤颇感羞辱,他自己的心思也是很明显,上任之后经常勘探地形,研究从岐山翻过山岭突袭的可能性,多次攀爬已经发觉了很多可以进兵的道路……

    事实上只要用心,虽然山势陡峭险峻,但这世间就没有不能翻越的大山,又不是攀爬悬崖之类,山上原本就有一些猎户之类的存在,各种羊肠小道都隐藏在木地灌木之中,稍加注意就能找到几条翻过山岭,突向海滩的通道。

    自以为找到道路,再训练士卒,很有可能创造奇迹,成就一番功名的吕问贤,对徐子先的到来当然是不情不愿,以为是被抢了可能到手的功劳。

    “我来此之前就派人打听了吕大人的行迹和为官之道……”徐子先诚挚的道:“吕大人有心,待百姓也宽仁体恤,是个好知州,也想着剿灭岐山盗,志向可嘉。但凭这三寨厢军,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虽然感觉对方说的可能是事实,但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一半的人这么居高临下的教训,吕用贤内心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若干抵触情绪,他有些羞恼的道:“南安侯说这些话,意欲何为呢?”

    “我是想叫吕大人放心。”徐子先淡淡的笑道:“剿贼之事,由我来行之,要紧的是南安水营练成,海陆并剿,更易成功。厢军方面,我会严加训练,充实饷械,革退沙汰不合格者,补充进壮丁,这样数月乃至年后,可以动兵时,吕大人可以以知军州的身份,跟着我一起在军前,到时候奏本之上,你我二人并列,如何?”

    “如果事情都是君侯所为,本官可不会沾这种光。”

    “如果一个人吃第十个包子吃饱了,头前九个就不算了?”徐子先轻笑道:“这几年岐州地方安静,厢军完整,陈于泰迫于压力对各方的劫掠都少了许多,大人之功是数年的劳苦和心思,如果一战定立功劳,大人却被排斥于外,我都会感觉不公平……”

    一种得到理解的感觉涌上心头,吕问贤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徐子先,终是忍不住道:“君侯一直都是这么明察秋毫,洞彻人心的吗?”

    “防御使后宅的葡萄架可不是这么想的。”徐子先颇为幽默的回答,他相信吕问贤知道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吕问贤似乎吁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

    迎接防御使的酒宴规格相当之高,岐州是府下军州,和建州,汀州,漳州,泉州,邵武军,兴化军这样的上等军州不同,属于府下代管军州,比县高,比正经的州府低等。

    府也是有高有低,最高级别的府是燕京府,也就是京兆府,其次是江陵府和福州府,各大府的知府一般地位在安抚使下,但江陵知府一般会挂节度使或是观文殿大学士或兼某部尚书等若干职务,实权不在江南东路安抚使之下,甚至在其之上。

    岐州之设,原本就是因为防御海盗,其实防御使比知州更引人瞩目,徐子先赴任,最少在岐州士绅和百姓眼里,甚至在驻军群体里都引发了轩然大波。

    知州吕问贤的欢迎宴吸引了大量围观的人群,不大的州衙之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待酒宴快结束时,关于徐子先的很多传言和谈话,都是在岐州各阶层流传开来。

    在此之前,福州的若干家报纸开足马力,宣扬徐子先的战功,南安团练的精锐武勇,然后再有人质疑徐子先迟迟不接任,不愿对陈于泰动手,有保存实力和养寇自重的嫌疑。

    在徐子先赴任之前,颇有一些歧州士绅和百姓相信了这种论调,对徐子先心怀不满的人大有人在。

    但后来有人驳斥,舆论渐渐平息,特别是齐王措词异常严厉,不准民间胡论议论军政大事,报纸不宜在军务上随意施加影响,扰乱军心,蛊惑民意,在大都督府的施压之下,很多莫名的舆论最少在短期内是消失了。

    徐子先至岐州后,已经在州衙,防御使衙门等各处接见属官时,强调再三,无有水营,不能谈剿匪,联想到南安正在扩大水营团练名额,招募数千水营兵,南安侯府又花重金修复了大量船只,其意如何,当然是昭然若揭。

    至此时,很多人是感觉冤枉了这位青年君侯,不管怎样,其志向在剿灭陈于泰是没有错,从去岁开始,修船和准备募兵就已经开始了,若不是有意岐山盗,任在京师的功劳,徐子先在福建路何处不能去?到建州任防御使,不比挂个同知岐州的头衔要好的多?

    人群之中,有个满脸胡须的壮汉,一直抱着膀子在观察州衙的情形,同时也在听各人的议论,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面露鄙夷讥讽的笑容。

    到了起更前后,宴会结束,围观的人群早散开了,只有一些小摊贩没有走,希望能在夜深之前再赚十个八个铜钱。

    壮汉从人群中离开,临走前买了几块牛肉馅的馅饼,啃的满手满脸都是油,他健步如飞,穿过黑暗的小巷,在狗的吠叫声中走到城墙脚下。

    岐州城墙先是夯土,后来海盗犯境的局面日趋严重,成宗年间政事堂下令福州府拨付款项对岐州城墙进行包砖。

    周长二里零一百五十步,有垛口和射孔,马面墙,两座城楼和藏兵洞,没有瓮城,相当简陋,城砖也有不少零落或凸起的,这壮汉相度了一小会儿,身形如猿般的在城墙上蠕动了一小会儿,便是攀上了不高的城墙,然后不加迟疑,纵身自另一侧而下。

    夜色中,壮汉飞奔而过,前方就是驻有两营兵的中寨,壮汉虽不惧,却不欲多事,因而从一侧绕道而过,夜晚的军营只有箭楼有灯影照映,不能及远,壮汉在里许外绕道而过,根本未惊动任何人。

    到得岐山山脚下,先是有道路,半腰还有村庄,到数百米之上时,林地茂盛,灌木繁多,人踪已经罕至,壮汉如一只苍猿般在崇山峻岭之间跳跃攀爬,及至山颠又顺势而下,几无丝毫滞碍,可见这样的翻山越岭,于他来说也是常事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八牛弩

    翻过大山,再至山脚,十余里的路程大半是山道和攀爬山岭,饶是壮汉身强体壮,擅于攀爬,到了平地之上时,也是天光大光,已经有一些农人在平地上翻种土地,这些人俱是身体枯瘦,神色木然,两眼中都是一片死灰,身上都有鞭打棍责的痕迹。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壮汉知道这些是漳州或福州掠来的百姓,妇人被海盗瓜分,男子则帮着海盗们种地……粮食当然是抢来合算,可是也不能天天去抢,总得有些储备。

    岐州港在岐州山脉南侧,土地若全开垦出来,总得有三四万亩,现在只是开出几千亩来,沿着山溪流淌的地方种了一些稻米,剩下的多半是菜田。

    有一些鸡和猪在黎明的微光下移动着,多半很瘦弱,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

    壮汉随意在这样的地方行走着,这里也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了。

    回顾身后来处,青山巍峨,看起来相当陡峭,灌木和林地一路往上,没有人想着会从这样的地方上下。

    壮汉咧嘴一笑,状极自豪。

    待过了农田区,几百间房舍搭建在大片的空地上,原本是几个小渔村,现在已经看不到旧日的踪迹。

    港口区有一些海盗在修补照料一艘船只,这是陈于泰与大魏水师交战后的缴获,正经的大魏水师制式战舰。

    这艘船长三十二米,宽七米,纵深三米,排水二百二十五左右,载重百吨,三桅四帆,前帆小,偏斜向前,中桅长大,是悬大型硬帆,其后是一面斜挂的三角帆,用来调整航向,做战时航线的调整至关重要,这也是中式船只中较为稀少的设计。船尾则是高大的船楼敌台,有城墙般的垛口和射孔,船楼上有一面较小的尾帆,另外还有两支八牛弩。

    八牛弩只是一种形容,需得极大的力气才能拉开上弦,这种强弩是大魏弓弩技术,甚至不夸张的说就是整个全世界弓弩技术的顶峰。

    在徐子先看来这是走上了歪路,二百多年了,大魏太祖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火器道路,如果一直坚持走下来,想必现在火铳和火炮的威力也不小了。

    但大魏在太祖之后的帝王还是回到了重弓弩的老路上……也不能全责怪他们,北虏的压力大,大魏禁军要不断的与四敌交战,大魏的建立契机似乎是太祖逆天改命,从重重压力之下杀出来的一条血路,建国之初就面临四面强敌,虽然屡屡出击,却是一直不能彻底解决四面之敌。

    魏军禁军从建立之初就一直在与诸敌血战,太平岁月绝没有超过十年之期的记录。

    待到东胡兴起,禁军更是疲于奔命,损失极大,火器在这个时候还相当粗陋,不及弓远,不如弩劲,装填费事,保养比弓箭还费事,关键是铸造难,耗费高,太祖重火器的苦心,还是败给了现实。

    强弩就不同了,这是魏军禁军的最大依仗,神臂弓,最远射程在二百步外,有效杀伤也在百步之外,再强的步弓和射手也比不过神臂弓。

    而八牛弩就更加神奇,有多名北虏或西羌的重将被八牛弩射死射伤,可能是穿凿附会,但也可能是确有其事。

    三张一人多长的大型巨弓叠在一处,三弦齐发,击发时就是声若雷霆,而弓矢之力能射里许开外,也是完全的事实。

    箭矢有小儿臂粗,射出之后在巨大的动力之下,完全能将里许外的多名重甲将士穿成肉串。

    此弩大而沉重,装填移动俱是不便,野战是很难用,海战和守城倒是极佳的利器,三叠弓的劲力之强,如果纯粹硬拉,真的是需要八牛之力,有人试过,如果以纯粹的人力拉动八牛弩,最少要三十个人才能拉的开。

    哪怕是守城,这样的拉动上弦也太费时费事了,所以在弩身后侧有精密的绞盘,两人可以勉强拉开,如果要效率,四人一组就可以相当快速的拉动弓弦,上好箭矢,并且将箭矢对准目标射出去。

    壮汉看到有人在试着转动弩身后的绞盘,将弓弦拉开,然后把标枪般的箭矢放到箭槽里去……这种弩的箭也是等于长枪般长短,箭羽是用三尾铁羽,箭头用精钢所制,所以八牛弩的箭矢又被称为“一枪三剑箭”,这等标枪式的弓箭,在海上对敌舰的威胁也是极大,可谓是军国重器,仿造是不可能的,蒲行风等天方海盗喜欢用抛掷的石炮,对强弩不会玩,也不会造,所以俘获的这两架八牛弩就便宜了陈于泰。

    看到两架八牛弩,壮汉也是咧嘴一笑。

    官兵现在都没有这种象样的中军舰配八牛弩的豪华配置了,现存的福州水师主要驻澎湖,只有十几艘破烂福船和水?船当主力舰,配几十艘小船,官兵人数才三千多人,比海盗也多不了多少。

    如果不是有近岸防御配合禁军,海上五盗怕是随意一股都能把朝廷剩下的这可怜的孱弱水师给横扫掉。

    这也是大魏朝堂不愿重建水师的原因所在,船只和器械不停的消耗,人员不停的消耗,建立需要千万,维护保养船只的各种开销费用每年都够养几十个军的禁军了。

    在贸易兴旺的国家,如果没有游牧民族的沉重压力,当然是投资在海军上最为合算,英国人是这么做的,西班牙人也是这么做的。

    华夏民族被视为农耕民族,而忽略海洋,其实并非如此。

    从中华的正史来看,从中原而至东南,在开拓陆地的同时,海洋也逐渐被重视起来。至唐末时,在广州泉州等地的外来海商就有数万人之多,而中国人远赴重洋,奔赴海外行商和移民定居,也就至那时就开始了。

    在历史上的宋朝,开拓海外,对外贸易也是极为成功,对海洋也是极为重视,如果不是始终有西北和北方,东北等各地的渔猎和游牧民族带来的压力,相信华夏的海洋扩张并不会逊色于欧陆诸国。

    相比之下,欧洲真是得天独厚,他们也遭遇过数次游牧民族的大规模入侵,比如著名的上帝之鞭,还有蒙古人的入侵都是,但从中国北方一路过万里至欧洲,其侵略性已经大为削弱,对欧洲文明从未带来致命的威胁和打击。

    华夏则不同了,从秦汉时的匈奴至唐时的突厥,高句丽,北宋的契丹和党项,南宋的女真和蒙古,包括明朝的蒙古,女真,强悍的游牧民族离欧洲太远,离中国太近。

    这无疑是不公平的,华夏文明有过辉煌灿烂的时候,也有过发展的契机,但毫无例外都消耗于长期对抗北方强邻的过程中,甚至遭遇过毁灭性的打击。

    一种文明不可能始终强盛,比如被毁灭的希腊和罗马,华夏有过力压群雄的强盛期,也会有不可避免的衰退期,如果不是遭遇文明毁灭的打击,成就必定远不止后世那般,也不会叫欧洲文明一家独大。

    陈于泰的院落在诸多房舍正中,若干条道路连接此处,在房舍四周临海一面建有大片的数里长的栅栏长围,用来防备自海上而来的突袭。

    岐山一边,则是建立了多个哨楼和箭楼,在防范上不如对海上那般严密。

    壮汉一路行来,不少海盗还在各自的房舍中呼呼大睡,也有一些海盗在三五成群的游荡,看向壮汉的眼神不乏警惕,阴沉,或是暴戾残酷的气息。

    近半年来,岐山盗出动的少,各人抢掠的钱财消耗的都是不少,海盗也会储钱,没有人会想过一辈子当海盗,储存一大笔钱,然后化名上岸逍遥,这是很多海盗的终极梦想,虽然成功者少,但如果一点希望也没有,对很多人的耐心都是一种挑战。

    壮汉没有理会那些挑衅的目光,若在平时,他倒是不介意放倒几个,陈于泰并不禁止海盗们互相斗殴,只要不用刀子,拳头底下打出人命来也是无所谓的事。

    只是壮汉今天身负重任,不敢耽搁,才在各种挑衅的眼神中匆匆而过,至陈于泰所居的院落外,被其近卫们盘查过后,一路至陈于泰休息的房间之外等候。

    过不多时,一个神色木然的女子从房间里出来,壮汉见了也是咧嘴一笑,眼中有不加掩饰的灼热与**。

    岛上的妇人当然全部是掠来的,谁想用便是谁用,谁的拳头最大,便是可以用岛上全部的妇人。

    眼前这妇人是漳州抢来的,最为漂亮,受到的凌辱也最多,偏生最不听话,身上满是鞭打的痕迹。

    这时陈于泰在内道:“罗四回来了?”

    “是我,大当家。”

    壮汉名叫罗四,是岐山盗中的统制官之一,海盗也有组织体系,虽然粗疏,大体上还是要维持平时和战时的格局秩序。

    “见过大当家。”罗四进屋后就是抱拳一礼,陈于泰半躺在床上,眯眼看了眼前壮汉一眼,说道:“看到徐子先了?”

    “见到了。”罗四道:“二十出头的样子,从举手投足看,确是身上有功夫的,等闲人怕不是他的对手。”

    “哦?”陈于泰提起了一点精神,想了想,叹道:“老二死在他手里,看来不是没原因。”

    “也不一定是多高的高手。”罗四道:“我去过南安,秦东阳和刘益几个才是真的高手,我看徐子先未必比他们强。”

    “能将一群高手揽在身边,用的顺手,这也是本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烧杀

    陈于泰眼中闪烁着光芒,有些残忍和疯狂兼有的感觉,同时脸上却还是一片冷静,说话也未激动……但罗四知道,越是这样的陈于泰就越是可怕。顶 点 X 23 U S

    罗四有些害怕,眼前的陈于泰给他的感觉就象是嗜血的猛兽,表面的冷静之下,是无比强大的杀意。

    这种杀意几乎就是高手的气势外露,罗四感觉身上都在颤抖,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为了东海王招安,蒲爷,康爷,刘爷,颜爷给我下令,不得擅动刀兵滋扰沿海地方……”陈于泰缓缓道:“你看,终于快叫那小儿骑到头顶来撒尿了。”

    罗四壮着胆子道:“大当家,以小的看,徐子先也就能在陆上撒野,海上他也不敢。”

    罗四将在岐州和福州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道:“南安那边确实招了不少新武卒,说是要练成水营,齐王府,安抚使司,还有徐子先在岐州都先后说了这话,没有水营,没法来打咱们。福州报纸拱火拱了好一阵子,被齐王和安抚使司按下去了,应是有人想看徐子先的笑话,又或是看他是不是年轻气盛不由分说来打咱们,现在看,徐子先也不过如此。”

    陈于泰的消息渠道肯定不止罗四等人一处,蒲家也派人送了信来,确实如罗四所说,徐子先近来的全部精神用在两件大事上,一则招募新武卒编练水营,按理来说,一地团练的人数并不会被额定,得视情形而定。

    如果不是有陈于泰的威胁,南安团练一千多人已经足够了。

    因为要立水营,福州各大势力才对南安团练扩编视而不见,若换了别人,或是别的团练使,擅自又招募数千新卒,真当安抚使和巡按使还有各军州的观风使是假的?

    “半年练成能在海上和咱们交战的水营?”罗四面露冷笑,说道:“怕不是真的要来找死?咱们兄弟,也真的闲的慌,不如大当家现在就带人杀过去,给南安团练个厉害瞧瞧。”

    陈于泰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蒲家的人明确告诉他,如果是上岸交战,两千多岐山盗对两千南安团练,胜负两半,甚至考虑到主军士气高,熟悉地利,可能岐山盗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上一次蒲家的人动手,陈于泰也是以为必胜,结果令得他大感意外,三千七百人的匪盗和蒲府牙将惨败收场,只有几百人跑了出来,现在还有不少荆湖南路的匪盗不敢回去,留在岐州港里困顿度日,他们是着实被南安团练杀怕了,陈于泰召这些人来问过,知道南安团练阵法森然,千百人如一人,又有骑兵助阵,若真的杀将过去,结果怕是真的不如人意。

    到那时有河桥之败在前,再输一阵,别人的观感且不去管他,内部怕是就真的不稳,觊觎陈于泰大当家位置的海盗头目到时候定会跳出来,陈于泰失了陈于勇这个靠的住的兄弟,威望大失之后,能不能弹压的住,也是两可之间。

    主动去打,陈于泰轻轻摇头,放弃了这个念头,倒是等徐子先率部前来送死时,狠狠给这个南安侯一个厉害瞧瞧,这似乎是最省事,也最可能的选择。

    “最近兄弟们闲的慌了。”陈于泰看了一眼罗四,说道:“叫他们准备一下,这阵子有空去兴化军转一转……多抢些女子回来,这阵子没有新人,老子都腻歪了。”

    “大当家放心,小的现在就去知会众人准备。”罗四也是憋坏了,在外打探消息时不能暴露形迹,要老老实实的混在人群中不能生事,一旦群伙出去抢掠,则必定可以大杀大砍,并且抢到众多的小娘回来享用,私藏里的金银首饰,铜钱,绢布,也能大大增加,便是吃食上,也比在这小岛上要丰富许多。

    士气倒是可用,并没有被咄咄逼人的徐子先给吓住,陈于泰见状也是显露满意之色,罗四见他无别的吩咐,抱拳躬身后退了出去。

    陈于泰沉思片刻,终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徐子先见事还是明白的,没有被舆论所绑架,没有水营,没有强劲的水师,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对岐山盗形成威胁,既然没有威胁,主动去攻打岐州或是南安,陈于泰也没有这样的心气,还是该怎样便怎样的好,继续劫掠,破坏航道,抢掠浮财,蒲寿高已经承诺陈于泰,只要这样再持续半年,最好能击败南安团练水营,或是叫徐子先无攻而返,蒲家可以想办法说动赵王,替陈于泰上奏招安。

    王直能招安,陈于泰凭什么就不行?

    朝廷没有办法,福建路被抢掠的士绅百姓会形成巨大的压力,到时候陈于泰只要略有表示,两府就一定会同意,天子也不会反对。

    陈于泰斜躺着,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当上将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他娘的狗屎世道,还真是有意思哩!

    ……

    远方飘起几缕黑烟,从江对岸传来海盗的嬉笑声,还有百姓的惨叫声,妇人的呼喊声,孩童婴儿的啼哭声。

    一群骑马的武卒沿着江滩奔跑,江滩上绿草茵茵,草又长出来了,芦苇也长成了青碧色,有半人多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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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卒们手都捏出青筋来,在此前有一些海盗跑到江边,远远的叫骂,还有人脱了衣袍,光屁股做出种种恶心人的怪样子来。

    这当然是故意的挑衅,当时就有武卒跑到司马秦东阳那里,请求坐船过江去打海盗。

    对面是兴化军地界,按理来说和福州人无关,但在武卒的教育里,华夏人同是一族,时间久了分的开了,说话的口音不同,但读的书一样,敬的祖宗一样,都敬的至圣先师,连祭祀祖宗的仪式也是一样,不管同河东人还是福建人,天下汉人是一家,这种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连几千里的河东人都被视为一家人,何况就是一江之隔的兴化军的人?

    况且一江之隔这么久,武卒们都有亲戚朋友在对岸,想到对岸的亲友遭殃,多半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杀过江去。

    便是新武卒,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训练,晚上的识字课程也没拉下,若是此时出战,怕是胆怯的人不多,愿意的人不少。

    武卒中原本还有不少鄣州流民,身份变了,感情可是没有变,气的面色发白,恨不得游过江去与群盗交战的,多半就是这些武卒们。

    江边码头也乱成了一团,很多商人都不敢过江,直接往上游跑了,过了江的也赶紧拥上码头,一时半会连货也顾不上去管,码头上乱糟糟的,象是一大群苍蝇飞来飞去。

    在尖锐的铜哨声中,秦东阳和刘益各领一营武卒,张虎臣领两营新武卒一起赶赴江边,在摆开喇叭的声调中,两千武卒在江滩边上摆开,一都骑兵在江边策马巡逻,武卒们除了护住港口码头外,也是护住了水营营区,使所有船只在强弓硬弩的射程保护之下。

    对岸和江心的窥探似乎停止了,海盗们放弃了过江袭扰的打算,开始专心致志的对岸抢掠和杀人。

    由于事起突然,沿江驻守的江防营的厢军也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他们装做反应不及,并没有一兵一卒出现。

    对岸的大火一直燃烧到下半夜,黎明时分才逐渐熄灭,哭喊声也慢慢停止了。

    在人们眼中,海盗们在对岸上船,一群海盗摆弄着战舰尾楼上的八牛弩,强弩对准了江滩这边,秦东阳知道相隔里许开外,八牛弩的劲力也不能及,所以并未叫将士后退,但战舰尾楼上的强弩毫无疑问给武卒们带来了强烈的心理压力,海盗们猖狂的笑声也是有相同的效果,还有被掠妇人们凄惨的哭叫声,更是令人愤怒之余,有些惶恐无力之感。

    岐山盗,这十几年来就是这么肆无忌惮,朝廷不能制,倒霉的还是百姓。

    那些妇人,可能刚被杀死了丈夫或是孩子,在伤心惨毒之际,她们还想不到自己被掠走之后的下场和结果,甚至有的未婚的少女,被掠去之后一生都毁了。

    群蜂般的海盗终于全部上了船,大船并未降帆,早晨风也大,十余艘大船起舵之后迅速吃风,一些人调整了斜帆或是尾帆,船身移动,从江心处往岐州方向驶去。

    “入他娘的……”

    “迟早杀光他们。”

    “真他娘的气死老子了!”

    武卒队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军官们也没有制止,毕竟这样的场景相当的伤士气,由于没有船只和足够的水手,武卒水营官兵也才训练很短时间,上船追击无疑就是送死。

    岐山盗选择在南安对面劫掠,显然也是考虑到可以严重的挫伤南安团练的士气,确实他们也成功了,武卒们在激愤之余,也是产生了对自己怀疑和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这时响起锣声,以小队散开的武卒们开始重新聚集,他们的?尖和弓弩上都沾满了露水,在聚集之后,两千多人在江滩上形成了厚实的队伍,军官们下令所有人擦拭好自己的武器,至于身上的露水,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所有人都在愤怒,怀疑,沮丧,战士肃立整夜,却只能隔江看着敌人肆虐和残害百姓,甚至残害的还有可能包括自己的亲朋好友,这种感觉委实不好。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何时平盗

    秦东阳和刘益等人策马追出去很远,确定海盗船只已经吃满了风,不太可能渡江偷袭之后才折马返回。www.uu234.net

    这时天光大亮,秦东阳策马立于武卒队前,看到了诸多武卒的表现。

    他略感不满,又略感欣慰。

    不管怎样,武卒们渴于求战的精气神令人感觉欣慰和骄傲。

    放眼天下,不要说福建路一地,就算整个大魏的禁军和厢军,过百万的军队,能有南安武卒这样强烈的求战欲的军队,怕也是没有几支。

    秦东阳做了一个明显的手式,他身边的旗手开始挥动旗帜。

    所有的武卒立刻手持兵器,转运身体向后,然后猛然一跺脚,整个地面发出一阵震颤抖动。

    近处的水营工人,码头上的人们,大群的镇上商民,还有官道一侧漳州流民们的窝棚俱是感觉到了这股震动。

    “各人看到没有?”秦东阳指着四周的流民,商人,行人,百姓,工人,对武卒们道:“昨夜兴化军那边遭了大灾,多少人死在刀?之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咱们南安这边,却是安然无事,不仅无事,连跑出去躲避逃难的人也是没有几个……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有咱们南安武卒!”张虎臣在远处领着新武卒的阵列,队伍有些骚动,张虎臣大声道:“是咱们护住这一方平安,若不是咱们,江岸对面发生的事也会在南安发生,诸人给我听好了,当兵吃粮,护一方平安,不想自家的亲人遭遇昨晚的事,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好生听 话训练!”

    刘益长刀指着江面,沉声道:“迟早练成水营,去踏平岐山盗的老巢,杀他个鸡犬不留!”

    葛家兄弟当面,则是林定一等商民,众人不便打扰武卒训话,却是赶了大群的猪,羊,还有鸡鸭,并挑着各种熟食,精粮,一位七十余岁的老士绅对葛家兄弟道:“贤兄弟率武卒保境安民,我等商民自愿报效些微吃食,以助军资。”

    众多人将大量吃食活鸡活羊活猪赶入营中,军需官带着人来接收,一时间营里鸡飞猪跑,乱成一团。

    葛家兄弟先是目瞪口呆,最终葛存忠对葛存义道:“今日才知道,咱们以往自以为侠义,毕竟还是不如今日所行。”

    葛存义沉声道:“就是他娘的真憋气!”

    葛存忠道:“等君侯来信,咱们就率儿郎至岐州。”

    葛存义道:“就怕李星五,董瑞祥这两货不服。”

    葛存忠冷笑道:“这两货也就是咱们走后,才在齐王殿下那里出了头,论武勇,论带兵,他俩算什么?若不是看他们还有操守,心怀忠义,老子今晚就翻到岐州宰了他们。”

    两个厢军指挥对徐子先的不恭,早就在岐州宴会之后传到了南安,葛家兄弟当然也是不愤,徐,董二人资历比他们还差些,现在他们都在南安侯麾下,这两货却自恃身份资历,对徐子先摆出一副不买帐的姿态来,委实是令人气愤。

    “不急。”葛存义反而笑起来,眯眼看着远处的秦东阳带着武卒收队返回,众人俱是一夜未眠,精神却是极佳,有军官带头令武卒唱歌,很快江滩边就传来雄壮整齐的军歌声来。葛存忠看了一会儿,才扭头对葛存忠道:“君侯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咱们等着瞧好了。”

    ……

    军歌声逐渐远去,飘扬的火红军旗也重新回到了武卒大营之中,那些南安镇的商民百姓也各自回到家中,码头上的秩序也恢复了,搬抬货物的工人将一船船的货抬下来。

    税卡这里,在辰时过后恢复正常,大股的远道而来的商民议论着昨夜和今早的事情,到现在这个时候,对南安团练收团练捐的事情,抵触的人已经是非常的少了。

    事情是显而易见的,歧山盗昨晚劫掠了兴化军地界,仙游等两三个县均是遭殃。

    海盗并没有深入,也没有遭遇厢军或禁军袭击,几乎是明火执仗的抢了整夜。

    这件事林斗耀会相当狼狈,地方军政官员中,兴化军宣抚使会自请辞官,估计朝廷也不会较真,岐山盗横行福建十几年了,历任三个安抚使,兴化军估计都换了五任宣抚使了,怪在现任头上也不是太公平。

    在冒起的浓烟和火光下,逐渐出现了抢救物品的人群,百姓家无余财,可能一张破椅子都值得干冒生命风险。

    李国柱在江边观看了半天,发觉自己曾经生活的小镇已经被烧掉了七成左右的建筑,大量的人哀号着在抢救物品,也有更多的人在哭嚎,他们在昨夜失去了亲人。

    官府下来救助和安抚的官员已经分别下来了,锣声不停的敲响着,往常这种高脚牌,大轿,仪卫,这些东西都是叫李国柱敬畏,现在的他却是面露不屑,看了一会儿之后,李国柱往江水里啐了一口唾沫,折身走了回来。

    不远处有一队武卒在站哨,今天局面还不算稳,南安武卒加派了不少固定哨和游动哨,在看到这些持?的武卒经过时,李国柱感觉安心了不少。

    今天来往的客商很多,货物也很多,往常时候李国柱已经在码头和仓库区来回的搬抬货物了,但今天他并没有去库区领筹的打算,他摸了摸腰间,布袋里装了三千七百多钱,这是他一家的全部储蓄,钱不多,但还有南安侯府下发的两石粮,还有一些熏鱼和熏肉,省点吃的话也是足够一家人吃一个月,再加上储备的铜钱,最少够支撑三四个月的时间了。

    南安侯府的人保证说,四月前种棉,八月前可以收获,到时候侯府以市场价收购棉花,各人都可以大赚一笔。

    李国柱已经登记,他是漳州府人,当年府城被破,城中居民被屠杀到十室九空,李国柱运气很好,不仅自己跑了出来,还和家人并家族中人一起逃难成功。

    此后这十余年一直流落于兴化军,福州和建州之间,靠打散工赚钱维生,家就是江边或集镇边上的窝棚,甚至是破庙,危房,乃至露天居住。

    漳州元气渐复,当年跑出来的足有几十万人,也是陆续返回去不少,还是有大批的赤贫流民难以还乡。

    其实就算是乞讨也能回漳州,可是漳州地面残破,多年之下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流民根本没有底气折腾,一旦回去之后发觉更难生存,那就处于更尴尬,更为难的地步了。

    这种艰苦的生活一直是到去年才开始改变,先是侯府到流民中挑了一些少年当牙将,李国柱的外甥也被挑中了,很多流民家庭都燃起了希望。

    然后是南安团练,兴造码头用工,开菜田,放鸭,捕鱼,养鸡,猪,放羊等各种行当都纷纷出现。

    流民们发觉揽工变得容易,而且多半不是短工,很多人在码头工区已经做了好几个月,有了相当稳定的收入来源。

    不少人是打算留在南安,也有更多的人被侯府召唤,前往东藩开荒种地。

    东藩的田都是荒地,大家可以算是侯府的官府,不纳皇粮国税,更不必纳那些杂税,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吸引人了。

    开出来的田亩,只要种的过来,都算是各家自己的田地,侯府可以帮着写入田契,划定地界,这又是极为吸引人的一条。

    再加上是要开种棉田,棉田比庄稼更值钱,这倒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种子,技术上的帮助,各种农具器械,耕牛,都是侯府和昌文侯府提供,在出售棉花时抵价就可以了。

    这种帮助,还有优厚的条件,成为侯府官户后不必纳税的诱惑,流民几乎是全部被吸引过来了。

    困于福州和兴化军等地多年的漳州流民的麻烦,算是被彻底解决了。

    李国柱经过一家小饭馆,买了几个肉粽子,几个肉馒头,店家还替他烧了开水,他用缠着草的瓦壶拎了回去。

    流民的新窝棚区就在往福州官道的一侧,在村庄和南安镇的外围。

    由于地方划的大,规划时排水渠,垃圾场都划分好了,整个区域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卫生,李国柱估计初到东藩时,居住条件未必比现在好多少,所以在进入这个大型的窝棚搭建的临时村落时,居然还是颇为留恋。

    一路上不少人向李国柱打着招呼,一群汉子聚集在一起喝酒,有人对李国柱道:“国柱哥,平安无事,大伙心都放下了,来喝几杯吧。”

    李国柱笑道:“南安有团练武卒在,当然是平安无事,有甚可担心的?我看你们就是哄着自家女人,骗酒喝。”

    “别说破了啊。”有人急眼了,笑骂道:“国柱你自己不爱饮酒,也别揭穿我们。”

    李国柱哈哈一笑,也就不再多说。

    一路上还真有不少人家聚集在一起吃饭,昨夜整夜的闹腾,武卒在江边驻队,流民这边也是相当的紧张。

    十余年前他们可是死里逃生,若是海盗再过来,估计很多人都是直接精神崩溃。

    整个营地里到处都是狂欢般的气氛,比起南安镇民来,流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往军营里送,李国柱一路行来时,只听到无数次祝祷的声音,男子们碰响酒碗,俱是道:“为南安君侯上寿。”

    “南安侯长命百岁。”

    “公侯万代。”

    在种种祝祷声中,李国柱眼眶微红,特别是走到自家的窝棚之外,看到满头乱发,抱着小女儿在门前迎侯自己的妻子时,看到妻子一脸忧色,面色黄腊,身形似乎又比此前瘦弱了一些,李国柱心中一酸,但很快安慰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其实也早就结束了,浑家的身体,似乎是比去年都要强多了。

    两个儿子都十来岁年龄,看到李国柱拎着吃食回家,都是欢呼着扑上来,李国柱剥了个肉粽给女儿,又递了个肉馒头给妻子,然后由着两个儿子将吃食分了去。

    “花钱做甚……”妻子脸上有笑容,嘴上却埋怨道:“尽是瞎花钱。”

    “今天早晨,俺在江边看着。”李国柱看着女儿吃肉粽,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妻子,颇为认真的道:“俺想着,若是昨个岐山盗杀过来,也不知道俺们一家还能不能逃脱性命去?半夜时,俺吓的睡不着,想着一家人若是有一个走不脱,怎办?要是俺自己,你们走不掉,俺宁死也不会走,一起死算了。可是再想想你,想想三丫头,心却怎地也狠不起来……后来俺在江边看着武卒列阵,看他们的样子,就想起海边的岩石,那浪再大,再凶猛的扑过来,岩石却是动也不动。后来俺渐渐放心了,南安武卒果然名不虚传,陈于泰他们不敢过来。后来俺又想,去东藩之后,要是编护院,征庄丁啥的,俺虽然四十出头了,两膀子力气还剩下一膀子,到时候也去应个募,无非就是多流些汗,多吃点苦,俺庄户人出身倒是不怕……”

    “你到时只管去,俺也是不想再过那担心受怕的日子,海盗将俺们害苦了,若是南安侯能真的剿了陈于泰就好了。”

    “那些读书人说南安侯不想剿,不愿去和陈于泰硬碰硬。”

    “真的假的?”

    “瞎扯蛋的话。”李国柱怒道:“没有水营,飞过去剿么?新武卒才练多久,当不得大用,这些人就是成心。”

    “这些事俺不想管。”李妻道:“说了何时走没有?”

    “估摸着是快了。”李国柱沉思着道:“昨个晚上有人牵了几十头牛到南安,我去看了,都是快两千斤重的大水牛,一头比一头壮硕,这牛配上好犁,一天几十亩都开的出来。”

    李妻眼中放出欢喜的光芒,在外流落久了,就算不缺衣食,到底心里不安,不知道何时何地才算真正安下家来。

    两个小子已经是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在镇上的明堂跟着读了几个月书,认得了些字就放赖不肯再读。

    揽工做活,又是嫌小了,怕伤了元气筋骨。

    现在若是有田亩,叫自家小子去田里帮着打下手,学着播种,锄草,活计不太重,又有正事做,长期在南安这样富裕的地方小孩子若无所事事,反是容易学坏。

    “还有那些犁,锄,镐,叉,耙,都是汀州那边订购买过来的,听说光是买这些农具就用了过万贯钱。”

    李妻不停的点头,这些农具她和一群妇人都是去看过了。

    “应该是快了。”李国柱盘算道:“再不走就误了农时了,棉田最好是三月种,七月到八月收,若是四月才能下种,农时就偏误了,怕是会耽搁产量。”

    “嗯,早走早好。”李妻道:“今天侯府来人敲锣说过了,还没有签押的赶紧去签押,签字画押之后,就都是侯府的官庄,要在侯府和官庄都备案。”

    “俺家早签押过了。”

    李国柱和妻子坐在自家窝棚前头,四周到处是呼朋唤友的声音,人们的声音充满欢快,愉悦,高兴等若干情绪,窝棚区到处都有酒香,很快要离开,并且和家人宗亲一起,就算没有宗室也全部是漳州一起过来的流民,众人要一起前往东藩开始新的生活,并且在侯府的荫庇之下,不纳皇粮,东藩也没有官庄征调的徭役力税,也不需要交纳那些乱七八糟的各种税赋,一切都是侯府说了算,而徐子先已经通过了众人的信任考验,众人都感觉南安侯府可以信任,值得信赖。

    加上海盗昨夜未敢过江,人们普遍还是有劫后余生之感,这种情绪释放出来,加上要离开的种种情绪,虽然大乱刚止,流民们也不乏对闽江对岸兴化军百姓的同情,但不管怎样,流民们长久压抑的情绪也算得到了一个契机释放了出来。

    ……

    岐山盗袭扰兴化军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福州,岐州当然也是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毕竟是和岐州知州吕问贤,同知兼防御使徐子先都有一定的关系。

    “仙游县城外都是有警,应该是唬人用的。”吕问贤也不是草包,看着急报,眉头紧皱的道:“如果有可能陈于泰恨不得破了歧州,但他也自知办不到。昨夜袭扰的主要地方还是南安对面,以我估算,是陈于泰原本要试试去攻打南安看看,所幸南安戒备森严,其只能放弃,只叹兴化军的百姓算遭足了此劫,地方官无能,简直该死。”

    吕问贤当然不是真的说兴化军的官员无能该死,其实若换了他去,怕也是结果相差不多。

    五个军的禁军驻在福州三个军,一个军在漳州,一个军在泉州,兴化军,邵武军,建州,汀州,这些地方都无禁军驻防。

    没有禁军,厢军对上海盗毫无优势,而且事发突然,等厢军江防城守各营集结好,在军州官员的带领下赶到战场也得时间,还得看敌情,军队摆开准备迎敌。

    这些事都做好之后,也就只能给海盗们送行了。

    “被烧毁的房舍有一千多间,有一千多百姓当场遇难,伤者数千人之多,过万人无家可归,地方糜烂,还有数百女子被掠走……”徐子先沉声读着塘报,心情也是糟糕透顶。

    南安他是保护住了,连带着护住了水口和谷口各镇,在几年前,那边也经常是海盗劫掠的对象。

    毕竟攻打州府太费力气,不太容易成功,抢掠村庄也不合算,太分散,农民又相当穷困,去抢劫很难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只有抢掠富裕的镇子,防御差,聚集的人口多,富人也多,可以抢到不少金银铜钱和各种值钱的器物。

    抢掠丁口,壮年男子和青年妇人,也比村庄容易的多。

    “未知君侯何时能平此盗?”吕问贤忧心忡忡的道:“我倒不担心别的事,就担心此事过后,朝廷那里招安陈于泰的声音会变大,要是此人被招安,真是叫人死也不甘心。”

    “吕大人放心。”徐子先沉声道:“陈于泰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今天发个大章节,这两天孩子生病,诸多不顺,更新慢些,实在没心思,抱歉。

第二百二十九章 投入

    昌文侯府里近期变的很乱。www.uu234.net

    整个外宅的庭院到处都是农具,还有大量的工匠进进出出。

    陈文?的身份虽然可以外出,但也不宜经常抛头露面,外间的人多了之后她就很少外出,只在内宅里转悠。

    倒是一群妇人,特别是嫂子辈的经常拿这事来取笑,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要送到东藩岛上去,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联手开发东藩,两家都是购买了大量的农具,包括大量的挽马和耕牛,昌文侯府在福州府城,雇佣各种专业人员更方便。

    精通棉花种值的农学高手,大量的医士,准备大量的药材,预备好对付岛上厉害的瘟疫流传。

    还有各种木作,铁作匠人,还有泥作,陶作,等各方面的人才俱是雇佣聘请了不少。

    在此之前,听说要去东藩,哪怕是重金求访,回绝的人也是不少,待朝廷将南安侯府的六千官庄户数放在东藩之后,愿意应聘请的人突然增多起来。

    官庄户的名额相当难得,特别是造册报案在户部的正式官户,身份是极为难得。

    哪怕是再苛刻的家主,对自家官庄的盘剥都有一定的底线,而朝廷盘剥起来,实在是越来越酷厉,越来越令百姓难以接受了。

    能成为侯府官户也是看人,有的侯府很可能会降等袭款,官户会被削减,在降等若干次之后,从宗室除名,会失掉所有的官庄户数。

    自家买的庄园当然可以世代相袭,但不纳皇粮,只属宗室私有的官户,却是不能一直世袭下去。

    除非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府邸,方有官户世代相袭的好事。

    徐子先的南安侯府不同,首先徐子先十分年轻,二来东藩算是南安侯府一手开辟,其后几十年徐子先这种有实职的国侯,积劳也能获得多袭爵两三代的恩典,这是规矩,就是天子不喜南安侯,这等事也得按规矩来办。

    这样一来,就等于其后几十年乃至百年内众人不必担心身份转换的问题,愿意成为南安侯府官户的人,愿意前往东藩的人,每天几乎是成倍的在增加。

    由于朝廷放开东藩官户,大量的高手匠人,医士,普通的百姓,蜂拥而至,昌文侯府里每天都热闹的如集市一般。

    陈文?不喜欢热闹,却勉强自己出去了好几次,对那些确定成为南安侯府官户的人致意,陈文?衣着朴实无华,但不失华贵,仪态落落大方,世代贵族府邸,又有书香门第的儒门风范,谈吐之间,气质内涵尽显,令得很多人交口称颂。

    虽然陈文?并未过门,却是已经担负起了主母的责任了。

    “牛共有一千七百头,近期内想在福州泉州漳州再买牛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书房中陈正志皱眉对陈笃敬道:“明达说要前后要开几十万亩,牛的数字定然不够。”

    “挽马买了多少?”

    陈正志想了想,说道:“我派人尽量在各处购买,不过就算是西南的杂马,咱们福建也是不多。要去云南买,又太远了,耗时太久,一路上也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所以还是在福建路买马,总数约在三千匹左右,分批付钱,分批运至东藩,头一批三百左右,公母各半,明达说东藩牧场划定了,一切在草创,骤然放进战马种、马恐有损失,放一些杂马进去,也算是‘试验’。”

    陈笃敬脸上露出笑容来,看了一眼从外宅回来,安静坐在角落里看花的三女儿,笑着道:“明达是那种胆大而心细的人,你看他做什么事都是大动作大手笔,其实心思细腻,很少有犯错的时候……”

    陈正志笑起来,说道:“父亲真是老泰山夸女婿的感觉,不过明达确实是出色,嗯,比我强的多。”

    “你自家也有过人之处,将来你自己会明白,或是别人会告诉你。”陈笃敬看了长子一眼,笑意温和的道:“眼下来说,你做的这些事都很不错,为父很欣慰。”

    “那么,第一批船队何时走?”陈正志估计父亲和几个叔父都急坏了,昌文侯府最近的投入相当巨大,这不是陈笃敬的私人款子,是公中众人同意之后才能动用的款项。

    一头牛最少三贯,壮年的公牛高达十几贯钱一头,母牛还要更贵一些。一千七百头牛就用了好几万贯,加上还得买几千匹马,杂马便宜一些,一匹杂马也得四贯钱左右,要是品相过的去的青壮年杂马,五贯到六贯钱是正常价格。

    便宜是便宜,可是要买的多啊!

    几千匹杂马,又是好几万贯出去了。

    再加上定制的犁具等各种铁器农具,南安侯府那边买一部份牛,马,还会带着鸡猪鸭羊等上东藩,医士,药材,铁器,也带一部份。

    但南安侯府是可以用人工、力役抵折一部份投资,毕竟南安那里要修船,练兵,造船买船,所以开销极大,对东藩的投入不可能如昌文侯府那么多。

    昌文侯府已经用了好几万贯,可想而知要弄出个样子来最少还得几万贯,要等棉田开出来,棉种下地,等着收获,投资最少得好二十万贯左右。

    因为徐子先的计划大,规格高,对东藩几乎是往着真正开发的路上去走。

    而陈笃光等人,想要的就是一个靠的住的棉花栽种收获的基地,可以一年帮陈家多弄几万匹布,这就是相当不错的成就了。

    徐子先要开发东藩,陈笃光等人不感兴趣,也不可能感兴趣。

    陈笃敬道:“还好现在弄的差不多了,可以移人开荒了,看着棉种下地,老二,老三他们可能会消停些,心里也会定下来。”

    陈正志不便对长辈发表什么意见,只微微点头,心里却是窃笑,那些叔父辈,真的是太小家子气了些!

    南安侯府要经营出东藩,昌文侯府就等于是有了一片海外基业,几十年上百来的官户,开垦出来的田亩,驻军,官吏,全部是两家侯府的人,等于是朝廷把这一个大岛分封给了两家,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当然岛上的事多半是南安侯府为主,但昌文侯府只要是陈笃敬和陈正志掌舵,两家的合作就不可能破裂,毕竟只要小妹嫁过去,两家的关系就是牢不可破……

    陈正志看了看一眼小妹,心中却是有些紧张,徐子先还是心里有数的,那个叫秀娘的侍妾到现在也没有身孕,贵族之家,长子只能是嫡母所出,一两年内,嫡夫人不怀孕,或生下来的是女儿,那时候才有侍妾怀孕的可能。

    这是讲究的世家都会做的事,有了嫡子加长子,可保家族平安无事。

    “我就是奇怪……”陈笃敬脸上有疑惑之色,缓缓道:“明达的计划是要真正把东藩岛开发起来,几十万贯都不抵什么事,一年内最少都得投百万贯,否则就象是推着石碾子上坡,推到一半没力气了,反而不如一开始就不做这傻事。要么一口气干到底,要么就不做,我就是奇怪,他要建水营,募兵,造船,准备这半年一年的和陈于泰死拼,他又哪来的钱去东藩岛上开发?”

    陈正志想了想,说道:“前一阵子,兰芳的那个世子罗方伯,是去南安见了明达一面?”

    “不太可能……”陈笃敬笑道:“罗家的人我知道,都是商人出身,精明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明达有底气,有发展的可能,罗家的人可能会和他见面,下一些注,但不会是重注,因为只是一步闲棋。想叫罗方伯拿出百万贯以上,甚至几百万贯替明达去开发东藩,这事绝不可能!”

    东藩岛需要大量的商行,港口码头,仓储区,贸易区,生活区形成的集镇,大量的辅助设施,比如需要铁匠铺,瓷窑,砖瓦窑,要有炼铁厂,需要大量的储煤,要有粮仓,大量的储粮能稳定人心。

    要有放牧马的牧区,有养牛的牛栏,猪圈,放羊的羊倌,鸡舍,放鸭人,菜田,粮田,都是要开辟出来。

    原本的移民居住条件很简陋,徐子先希望从无到有,给六千户的南安官户建造稳定的房舍,这不是无用之事,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安定人心,不使人心浮动。

    要知道,房子加土地,这是农耕民族最令得人心安稳的条件,只要有这两样,再艰苦的环境都会叫人见到希望,不会有人轻易离开。

    东藩的条件还很简陋,万余人沿着几条开辟了出海口的溪流居住,大片的茂密的原始森林还在,毒蚊虫蚁很多,瘟疫时不时的爆发,还有各种野兽,大片的荒地里不知道藏着什么凶险,开荒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光是把地犁出来就算是开荒成功了。

    贸易,生活,工业,其实就是一二三产业,从无到有,这是需要投入重资才有可能成就的最好的结果。

    “别人不敢,我们敢。”陈正志说道:“父亲,我就敢赌明达一定能成功……这么久的时间下来,我自信眼光不会看错。”

第二百三十章 上寨之路

    “公中的钱当然不能随意动用了。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陈笃敬笑道:“不过岛上的南安别院总得建了,预计的婚期是今年年内,说是下秋,最多是八月或九月,不能超过十月,要兴造侯府别院,建成象样的府邸,一个大花园就得耗时良久。加上伺候的丫鬟小厮,护院的牙将也得有地方居住。叫明达选址吧,我们替他造一个别院,连带造一万间房舍,告诉他,这算是三妹的嫁妆,算不得他的产业!”

    房子建好当然要立契,上报给福州这边备案,大魏在经济管理的水准上远超汉唐,如果历史上有明或清,也是拍马都跟不上大魏在经济上的管理水准。

    一个大型别院,由一个个实用的院落组成,从大门到二仪,正堂,偏院套偏院,马厩厨房和后花园,讲究的山石,引流的渠水,池塘,亭台阁轩抄手游廊,大量的花卉,花上几千贯可以有,花几万贯也不定能造的象个样子,按两家都是侯府的标准,还有东藩开发的前景,这个别院最少得花五六万贯,按福州的地价,就是好几千亩上田的价格,要是坡田,够买一万亩的。

    普通的房舍,一造万间,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丫鬟小厮护院的居住,就是帮徐子先搞的开发。

    一间房舍,草房茅舍不必提,不值钱,一些人工钱而已,徐子先要造的是象样的砖墙瓦顶的房舍,一间造价在八贯到十贯之间。

    一个五间房舍带大门的农家小院,成本是四十到五十贯之间,一般能卖到六十贯。

    若是在福州府城卖,怕是能得二百贯,但这不是建筑成本,而是发达城市地价的溢价。

    在东藩,成本怕是要大一些,一间最少十贯,就是说,陈笃敬这几句话之间,二十万贯差不多就送出去了。

    “我也不能叫你小妹没活钱使……”陈笃敬笑着道:“陪嫁再给三百两金子,三千两银子,三万贯钱,另外建在东藩的商行,一年得利总会有些,从我的份子里,拿三成给小妹当零花钱罢。”

    在东藩建商行进行转口贸易,这也是扶持和开发东藩的条件之一,陈笃光和陈笃中等人俱是同意的,以侯府名义建的商行,收入当然是公中的,陈笃敬是族长兼家长,所得的部份肯定是最大的一部份。

    不过陈笃敬估计,东藩的转口贸易一年最大头的肯定是棉花布匹,毕竟开发东藩就是奔着棉田和织布去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徐子先在纺棉织布上展露了技术上的前景,不管是单脚踏机还是水力纺机,水力织机,都叫昌文侯府感觉到了南安侯府的潜实力,怕是这种合作仍然会停留在纸面上。

    已经有现成的收购渠道,每年袭断的布匹买卖已经使昌文侯府赚了不少,何必再去荒岛上冒险?

    就算种出棉花,制成皮棉,再纺成棉线,织成布匹,其间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环节,一个环节出错,导致前功尽弃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

    南安侯府有优秀的人才,超强的组织能力,这一点昌文侯府上下都可以确定,正因如此,一帮老狐狸才忍着肉痛,拿出大笔的钱财投入到东藩这种二百年都没翻身的荒岛上。

    要是产棉,纺棉,织布稍微出什么错,可算是把钱丢在海里,能叫福州的那些世家大族给笑死过去。

    靖远侯陈满因为和徐子先的矛盾,早就放出话来,要等着看昌文侯府和徐子先的笑话。

    不过陈笃敬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人力,牧力,种子,农具,这些东西早就齐备了,地方大,土地充足,昌文侯府的人也去东藩看过了,在徐子先所说的南部平原地方确实是有大片的没有山地的平原区域,东西有百里左右,南北是有四百里左右,要是全部开发,怕是有四五百万亩耕地,加上过百万亩的林地,还有相当大的水域面积,还有相当长的海岸线,各种资源相当充裕,徐子先要做事又是缜密精细,种棉织布,没有不成功的可能。

    只要积布出来,转口贸易在东藩总会有一些规模,但陈笃敬估计规模不会太大,一年有几万贯左右的收益就算不错了,给三成给小女儿,一年最多几千贯,也就只能当零花钱了。

    “我都眼红了。”陈正志开玩笑道:“儿子都没这么多零花钱。”

    陈笃敬笑了笑,不理会胡说八道的陈正志,福建人嫁女儿就是嫁妆越多越好,陈正志结亲也是世家,嫁妆也多的吓人。

    这种风俗几百年后都没有改,嫁妆越多,女儿嫁过去就越不会受欺负,地位就越高,娘家也跟着有面子。

    当然两家侯府不必在这等事上较劲,陈笃敬给这么多,就是知道将来徐子先会在东藩岛上花大力气,很有可能在东藩常住,女儿当然是住的越舒服越好。

    要不是有些忌惮,陈笃敬恨不得把南安的侯府别院和福州城里的侯府正邸也修一修,花几万贯钱都只是小事,女儿过的舒服才最要紧。

    陈笃敬几个女儿嫁的都是不错,李明宇也是福建的官绅世家,家族也是有豪宅大屋,嫁过去的女儿不怕受罪。

    对小女儿陈笃敬是偏爱一些,嫁妆也多不少,但大女儿她们也不会吃醋,毕竟她们嫁的是官员,小妹却是与侯府结亲,礼数上是要比普通的官员高一等。

    世家大族,亲情要讲,更要讲人脉势力。

    南安侯徐子先的实力越强,小妹的嫁妆越多,别的姐妹只会高兴,因为等若是她们自己的家族势力,也是跟着猛涨了好大一截。

    这等事,普通的平民百姓是想象不到的,争那么一点蝇头小利做甚?徐子先将来的权力版图里头,随意划分一些出来,不够大家发财的?

    “多谢父亲大人。”陈文?站起身来,蹲身一福,清丽的脸上也是显露着笑容,父兄的疼爱她感受的相当明显,至于徐子先这个未来夫君,现在已经将不少主事的权力给了她这个未来的侯府主母,万千宠爱在一身,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

    相比陈文?的心满意足,徐子先的脸色就要阴沉的多了。

    他到岐州上任已经十余天,先是在州衙熟悉公务,连带着叫陈佐才和陈道坚等人熟悉政务流程,不能在公事上出错。

    徐子先自己则是在吴畏三等人的簇拥下,在岐州等地视察防备情形。

    方少群是一直跟随着,虽然不够亲厚,但现在侯府内外都是清楚的知道,君侯最为倚重和信任的,就是这位从京师跟下来的小方先生。

    这些天来,徐子先关注的就是上寨。

    上寨就是在岐山半腰,徐子先跟着一队往上补给的队伍,一起往上寨去。

    上一次过来还是在七八年前了,当时徐子先还是少年,只记得一路上行不易,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有时候躺在父亲怀中,有时候在山民搭的抬轿上昏睡,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就算是夏天,由于山上风大湿寒,特别是山腰之上,更是比山脚下要冷的多。

    徐子先总是记得,醒来时是父亲替自己盖被子……

    少年时的记忆模糊不清了,徐子先只记得山脚下那些七零八落的村落,高低不平削尖的木栅围墙,然后是从山脚到山腰的羊肠小道。

    上寨就建在山腰上的一片平地上,也是大片的木栅栏围成的区域,有好几个箭楼,五百多厢军士兵驻守,有小校场,矗立着十几个箭靶,武械库,军粮库,将士们睡觉的棚屋区,还有一幢孤零零的演武厅,演武厅后就是上寨都指挥住的小院,也就二十来间房舍,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毕竟从山脚下一路上来,最险峻的地方毛驴都走不了了,只能用肩膀抬着挑担送补给到上寨,要不是防备岐山盗,哪用的着在这样险峻的山腰之上筑军寨?

    也是顶峰太险峻了,而且最大的地方只能容几十人站立,若不然的话,怕是当初修寨的人要将军寨修到岐山顶峰上去。

    一路上烽火台也是很多,一些瘦弱的,满脸麻木的厢军将士持着破烂的长?或铁矛,一脸漠然的看着徐子先等人经过。

    在知道是新任防御使,上寨都指挥经过时,这些厢军将士才活过来的样子,忙不迭的给徐子先行礼。

    徐子先面色难看,并不是因为往上寨的路途难走,而是因为李星五和董瑞祥还是死撑着,不仅不来拜见,数次点卯都托病不至。

    徐子先已经失去耐心,如果这两人还是这样的死硬不听令,下山之后,徐子先就用点卯,会操不至的借口,弹劾这两个老资格的都指挥,甚至查军械,查空额,查后勤军需,有的是办法收拾这两个刺头。

    在此之前只是给齐王面子,这两个刺头展露一些东西,估计也是想讨价还价,徐子先过来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必定会对付陈于泰,两个刺头估计是徐子先要用的上他们,先把价码抬高,叫徐子先就地还钱,反正南安侯用的着他们,就得礼下于人。

    徐子先心中有点嫌恶,这两人以前和大葛二葛交情不坏,也是能打仗的猛将,这些年下来,成什么样的人了?

    厢军都是这样的带兵将领,能打好仗才是奇怪的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 艰险

    毛驴组成的骑队只能到半山腰,跟着徐子先到上寨的有百来十人,其中大半是挑夫。

    上来一次,得带足军需补给,徐子先对当年的事记得的不多,但还是记得上寨补给相当的困难。

    几百人吃喝拉撒就在等于悬崖的半山坡上,要是容易才见鬼。

    挑夫们将干粮,蔬菜,咸肉腊鸭一类的补给挑上,一路上来他们也是满头大汗,但这些山民走惯了山路,爬多了崎岖的山道,眼下的这点活计还不至叫他们手软腿软。

    山民们倒是对徐子先等人,令眼相看。

    吴畏三和金抱一等武夫也罢了,好歹当兵吃粮的人,还是武功高强的军官,走山路也算不得什么。

    那个一看就身份高贵的大人物南安侯,居然也是行若无事,一路连走带爬,步态轻松,额头上都还没出汗。

    一群文官吏员,除了那个小方先生身体弱些,需要武夫帮着搀扶,其余的一群官吏,虽然气喘吁吁,但爬上来也没费太大的力气……

    陈佐才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对陈道坚笑道:“我得感激君侯,当初强迫咱们参加训练时,我心里还不满的很……好歹也是秀才生员,考过发解试以举人至京师应过进士试,居然要穿着短袍和一群武夫一起跑来跑去,真是斯文扫地。现在才是知道,当初坚持到现在,所得真是不少。”

    陈道坚抿嘴微笑,他十七岁了,身量冒起一大截,身体以前偏瘦弱,现在也显得壮实匀称,如果这时代有蓝球,他定会是一个叫女孩子尖叫的高个儿英俊少年,在蓝球场上挥洒汗水,俘获少女芳心。

    这一切当然也是拜徐子先所赐,若没有徐子先,现在的陈道坚估计还在苦读,数年之后通过解试,上京赶考。

    也有可能一直困顿下去,被困在斗室之中,难以舒展。

    现在的他读书不缀,还有吴时中这样的大儒教导,同时也在学习军政时务,见解眼光非当年的小小少年可比。

    更有在军营中打熬身体的经历,身体比一般的穷酸书生要壮实许多。

    文吏们当然不会真的学技击搏杀,有更壮实的体魄也就够用了。

    方少群在一旁有些狼狈,他对陈道坚道:“牢之,下山之后,每天清晨我也跟着你一起锻炼罢?”

    “方先生放心……”陈道坚和方少群相处的还算不错,方少群喜欢这个上进的少年,陈道坚则是对方少群的智计谋略十分佩服,两人算是建立了初步的友谊。陈道坚颇为认真的对方少群道:“只要先生不怕吃苦,最多两三个月,体魄精力就都上来了。就是一条,得抛开读书人的架子,得不怕流汗,筋骨酸痛也得忍得。”

    “行了。”方少群笑骂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既然说要练,就得好好练!”

    陈道坚一想也是,对方是聪明人,如果坚持文人那一套,谁说也不管用。若是想练,怕是比普通人练的还要好。

    聪明人的特点就是干什么成什么,半瓶子醋才干什么都半调子。

    徐子先这时才转头对方少群道:“底下的路更难走,凤岐你要吃苦头了。”

    “不吃苦头能做成什么事?”方少群其实很不习惯被照应,都是壮年汉子,人家运步如飞,自己气喘如牛,可是现在却不是硬气的时候,眼前的道路可是真的更崎岖难行了。

    也就一人多宽,路旁就是能将人跌成碎骨烂肉的悬崖,其实也并不太高,只有几十米高,但都是陡峭之极的山石构成,一路摔落下去,怕真的成一堆烂肉。

    另外一则就是由密林,灌木组成的山体,道路很小,就是人力慢慢开拓出来的山道,足底下是遍布碎石的山石小道,有很多地方窄到要侧身经过,甚至得攀住一些铁索才能经过。

    铁索也是当初开凿的时候砸到山体里头,就算有这些辅助措施,山民也是走惯了山道的,每年总会有若干个不小心摔死的人。

    吕问贤每年要到上寨几次,还要爬到顶峰去观察岐山港那边的情形,以一个文官来说这是相当了不起的决心和勇气。

    徐子先也是从这一点确定,吕问贤也是想解决岐山盗,有这个决心的人就是盟友。

    “这就是上寨了。”

    徐子先吐一口浊气,尽管已经入得武道之门,这么长久的跋涉也令得他略感疲惫了。

    上寨就是一处较大的缓坡,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将士们的薪柴都是自己解决,还好只驻了五百人,四周的密林砍伐不绝,只有近处的林木被砍伐光了。

    一大片木栅围住了百来亩的地方,几幢大型砖石建筑相当显眼,最引人瞩目的是营门口的红色大旗,另外便是林立的木制箭楼。

    在寨外远方的山岗上也矗立着几座哨楼,大约都是十几米高,再立于山岗之上,极目远眺,敌人在十数里外怕是就被发觉了。

    一个个瘦弱的厢军站在哨楼上,看到了徐子先一行人,却是无人报出警讯。

    一直到众人接近寨门时,才有人敲响大鼓,寨子里一阵忙乱,浮尘大起。

    过不多时,从七品的副都指挥何山虎穿着破旧的武官袍服走出来,在其身后是几百名衣着破旧,神色木然的厢军将士。

    徐子先看了一眼,将士手中的长?,铁矛,障刀,多半是劣制货色,并且锈迹斑斑。

    “见过同知防御使大人。”

    何山虎倒是知道规矩,没有用君侯称呼徐子先,依足下官礼节出来迎接,所有的上寨将士,也是俱都一起躬身行礼。

    “诸君免礼。”徐子先伸了下手,做了免礼的姿态,诸多厢军将士乱七八糟的站直身子。

    “你在这里驻多久了?”徐子先走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厢军身前,对方身量可能只有一米六出头,按理来说是连当厢军也不够格。

    “回大人,两年了。”老厢军面皮一抽,神态相当紧张。

    “太久了啊,想家不想?”

    在上寨的人当然不能下山,上下一次殊为不易,想当逃兵都没地方跑,两年时间闷在这么一块地方,想想都是感觉恐怖。

    “想……”老厢军眼一热,说道:“若是能调防回建州便好了。”

    “自家回去吧。”徐子先道:“厢军这里给你补个因病请假的条、子,给你几贯钱路费,回家过一阵子,到建州那里再应募,按本朝惯例,肯定能补上。不想当兵了,就找点活计做,也可以。”

    当厢军的,多半是流民,破产农民,或是被征税无力缴纳之后的无奈之举。

    很少有人主动应募当厢军,多半是上述情形,或是不愿吃苦的二流子无赖之流。

    挂个厢军名头,买通上官,仍然在各处干那些欺男霸女的行当,这种厢军也是不在少数。

    厢军一募最少五年为期,期间不可擅自离开,否则便算是以逃兵论处,徐子先若是给盖印写条、子,这个厢军一文钱不要也愿离开。

    当初的安家费早拿了,这几年也拿了不少军饷俸禄,最困难的时期熬过来的,很少有人再留在军营里头。

    就算真的身无长技,也不愿揽工,还是愿意继续当厢军的,按本朝的规矩,异地当兵因病而归的,可以就近再入营,这也是害怕生病流落下来的厢军无有去处,一怒之下落草为寇,也是一个不安定的来源。

    既然当初能招募,只要有个名目,当然就可以再招入营中。

    被困在上寨这里,额外的油水没有,想探个亲也没有办法,也没有办法叫亲人过来,吃食又差,个个都是骨瘦如柴的样子,听了徐子先的话,老厢军差点就哭出来,浑身哆嗦着,似乎想问徐子先这话是真是假,又偏不敢问。

    “本官是南安侯,大魏宗室,同知岐州,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徐子先笑了笑,对众厢军道:“愿意离开的,和这老哥一样的办法,有愿意的,现在就能到演武厢的签押房来报名。”

    徐子先指指陈佐才和陈道坚,笑道:“这两位先生,就是替你们办这事的。”

    众多厢军的眼里显露出希翼的光芒,如果能得到路费和假条,离开上寨这样的鬼地方,那真是再好不过……

    但多半的人还是目光闪烁,大人物们说话算或不算,岂不就是在心田方寸之间?

    说算就算,说不算,各人敢还乍翅不成?

    很可能这个大人物就是来上任的三把火,把所有想走的人聚集在一起,狠打几十军棍,血肉模糊之际稳住军心,这种入营的杀威棒,很多上官都会这么做。

    只有最开始的老厢军模模糊糊的,眼神里也是犹豫不定,最终却是下了决心。

    再怎样又不会被杀头,了不起被打几十棒,又能怎样?

    错过这机会,可得再熬三年才能回家,要是没有指望,无非就是一个熬字,若是有了指望,这熬字却象是岐山般高大的巨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徐子先与何山虎等人进了演武厅,老厢军往前几步,又退两步,最终在所有人的关注下,慢慢的向演武厅走过去。

    “大人,此行不妥吧?”何山虎进门便道:“上寨额定是五百五十人,是诸寨中挑出来的精锐,若岐山盗来袭,上寨是第一道防线,所以防御使统领三寨,照例兼领上寨都指挥。如果开了口子,一个两个的都要走,一两天内上寨就空了,我不知道大人如何对上头交代?”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临机决断

    “上头?”徐子先似笑非笑,说道:“你是说吕知州,还是林安抚使,或是萧巡按使?又或是大都督府,齐王殿下,赵王殿下?”

    这般模样,换了一般的人,自是已经吓的不敢再说话,何山虎却是不惧,直筒筒的道:“厢军归大都督府管,下官当然是上报大都督府。m.www.uu234.net”

    “从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成心要找事,果不其然。”徐子先笑了笑,对身边的吴畏三道:“将这厮拿下了。”

    老家将里,吴畏三和金抱一都是资格最老,这一次徐子先没有带张虎臣和林存信等人来,少年牙将也只带着田恒和高时来两人跟过来,带老牙将来,自有用意,弥补当年的遗憾。

    “你们敢?”何山虎手按在障刀上,大声道:“我是上寨副都指挥,没有大都督府的军令,谁敢擅自拘捕我?”

    “什么叫擅自?”吴畏三骂道:“防御使,上寨都指挥不是你上司?”

    “吴畏三!”徐子先不耐烦的道:“你近来扫盲班读书读傻了?踹他,反剪两手,绑起来便是,多少废话!”

    “我来!”金抱一上前一步,一脚便踢在何山虎的腰眼,这一脚踢的甚重,何山虎哎哟一声蹲了下去,额头上已经迸出黄豆粒大的汗珠。

    “狗日的嘴硬。”吴畏三上前,反手正手连抽了好几个嘴巴子,将满脸虬髯的大汉抽的满脸开花,血花四溅。

    “打的爷好……”何山虎牙都被打落两颗,他倒是悍勇,嘴里并不求饶,只道:“你们休想一手遮天,想做什么事,我非叫你们坏事不可……”

    这一瞬徐子先已经动了杀意,他正要令金抱一杀人,方少群在一旁道:“这人反应激烈,对抗军令,必有诡异情由,不妨好好查一查,查出来好治他的罪。”

    这才是正办,徐子先顿时恍然,自己还是有些冲动幼稚,真的杀了,福建路那头也没有办法,可总归是落人口实,会弄的有些狼狈。

    找到借口再杀,可是比直接杀要好的多。

    何山虎哪想得到眼前这些人已经动了不少心思,而且想的就是要杀他。他却是气愤不过,新上任的指挥蛮不讲理,果然是如赵王殿下所说,这南安侯不好相与,待从这里脱身之后,却是要赶紧去赵王府禀报,这里的情形诡异,看来徐子先是要在上寨有什么异常的举措……

    表面上何山虎却是沉着脸不出声,被反剪双手绑了起来之后,就坐在演武厅的廊下,呆着脸不出声。

    诸多的厢军将士都到了演武厅外,这时各人才发觉,短短时间之后,一直在上寨的副都指挥何大人却是被反绑了起来,各人大哗,却又无人上前询问,徐子先在窗前看了一眼,注意到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快意难遏的表情。

    “金抱一,嗯,金兄,那几个人,脸上有惶急之色的,全部抓起来。”方少群在一旁指着几个壮实的厢军汉子,说道:“那几人必定是何山虎的同党。”

    金抱一原本不想理会,徐子先用严峻的眼光看了这个老牙将一眼,将金抱一看的一哆嗦,当下立刻大步出去,几个牙将跟出去,拳脚并用,将那几个厢军都绑了起来。

    这时跟上来的民夫已经在搬抬物品,腊鸡咸鸭咸肉并各种精粮俱是搬抬了上来。此前送上来的军粮俱是带壳的稻谷,徐子先感觉近期就要行动,还是带现成的米粮较好。

    眼前这些厢军也算是沾光,临走之前,可以吃几顿好的。

    诸多民夫都围拢了过来,看到何山虎被绑着,不少民夫先是小声议论,后来干脆有几个胆大的山民,站在何山虎面前叫骂起来。

    徐子先听了几句,无非是克扣斤两,强索好处之类的小事,不过对山民们虽然是小事,却也是相当可恶,毕竟搬抬东西到上寨已经相当不易,在这里却被克扣工钱,勒索山珍野味,不交纳的话就被革除运夫的资格,众人只能忍气吞声,看到何山虎被绑起来的样子,心头畅快,这恶气就压不下去,只是这些山民也只敢骂上几句,却是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何山虎好歹还是厢军军官,品阶还不低,这些百姓哪敢和大魏官员动手。

    “记下来,牢之。”官厅里方少群对陈道坚道:“何山虎傲上跋扈,防御使令缚之于檐下,山民数十诣前,群情激愤,痛骂其非,其平日鱼肉乡里,百姓苦其迫害久矣。大致是这个意思,你润饰一下。”

    “好的。”这一类的文字,陈道坚写起来当然没有困难,当下找了张桌子,打开随身带的精致铜墨盒,濡笔之后,稍加思索就写起来。

    “还有,厢军将士俱面黄肌瘦,查帐之后,发觉帐目不符,其中饱私囊,将四成左右的军需饷钱贪污,丧心病狂,一至如斯?现将士围于演武厢军,鼓噪不满,几成兵变之势……”

    方少群声音清冷,吴畏三情不自禁的向外看去,何山虎几个人垂头丧气的被绑着,一群黑而精瘦,但很结实的山民在围着骂他们,厢军们则躲开老远,根本没有人敢于上前。

    “啐!”吴畏三骂道:“这帮拿?持刀的,胆气还不如普通的百姓!”

    “真是入他们娘,君侯做的对,这帮货留着,坏事有余,根本不能靠他们成事。”

    徐子先微微点头,现在看来,赶走厢军将士这事是做的很对,前后要花几千上万贯钱,毕竟不给路费赶走这么多人,动静太大,如果厢军心生不满,跑到福州府城去闹事,自己会被诟病,弹劾,这还是小事,关键是可能暴露自己的目标,会引来很多不该有的麻烦。

    花一些钱,赎买厢军不闹事,徐子先感觉还是值得。

    当然了,孔和又在那里抱怨几句,徐子先只是连连拱手,不会和孔和较真。

    现在东藩的投入大,水营的投入更大,两边都是急剧的用钱,而且在飞速增长,此前打的预算这时才发觉根本就不够……孔和抱怨之余也是心有所感,昌文侯府和孔和等人,怕是都上了徐子先的当。

    孔和就是不太明白,徐子先到底打算怎么填补财政上的透支窟窿?

    “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刀笔吏……”一旁陈佐才和方少群也熟了,又听的心惊肉跳,不免开了句玩笑,只是这玩笑干巴巴的,却是叫人笑不出来。

    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的眼光也是变了,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文人的嘴和笔就是他们的利器,杀起敌来,不比武夫的刀逊色多少。

    “查出来了。”有个吏员从后寨的武官居住区跑过来,边走边道:“这厮吃了一百零一人的空额,可是没攒下多少,有空就去岐州和福州狎妓,一掷千金,在家乡买田买屋,军械也短缺了三成左右,是被他盗卖了去。军粮盐菜,也叫他贪了三四成左右,怪不得这边的厢军将士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后宅还有两个妇人,是何山虎从福州带过来的,军营狎妓,光是这一条就是死罪!”

    大魏的民法慎用杀刑,很多斗杀的百姓,搁前唐就是绞斩,在大魏多半是军流了事。只有谋杀和十恶等诸罪是没得商量,该判死就判死。

    倒是军法严苛,可能是经历前唐的末世藩镇之祸,在魏初时,曾经有相当强烈的压制武夫的思潮。

    若不是魏太祖坚持文武并用,怕是武夫会被压制的更惨。

    就算这样,军法也是比民法要严苛的多,只是按不同品级和官位,对军法的执行有不同的限制。

    比如徐子先的团练守捉使,团练其实还是民间武装,不算正式的军队,就算有武卒犯了军法,哪怕是军中斗殴杀人,团练使也无权行军法杀人,得上报大都督府或一路主官,由提刑司按民法来审判执行。

    厢军里就不同了,徐子先身为防御使,上寨都指挥,当然是有临机决断的权力,也有资格下令执行军法。

    “将何山虎明正典型。”徐子先冷冷的道:“证据确凿,无需送大都督府了。其党羽阴谋作乱,图谋不轨,为稳定军心,一并斩了。”

    “徐子先,你敢杀我?我是七品武官!”何山虎在外已经听到了,和他的几个党羽都是扭身要站起来,何山虎脸上满是震惊,愤怒,和害怕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不与他废话多说。”徐子先对金抱一道:“出去斩了。”

    “君侯,我也去。”吴畏三刚刚做事有些不爽利,徐子先明显有些不满,事事叫金抱一,吴畏三知道自己有些放不开,跟着徐子先做事不能按老侯爷的规矩,主事的人不同了,做事的风格当然也不同。

    徐子先点点头,同意吴畏三过去。

    要是图爽利,用身边的高时来等人最爽利,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牙将会考虑,有犹豫,这其实正常,人至中年,牵绊的事多了,思前想后,考虑再三,这并不算太大的毛病。

    只是这小毛病也得改,徐子先要的就是令行禁止,在自己下令前,可以出谋画策,可以出主意,自己不会介意。

    但只要指令一下,徐子先希望部下不要有丝毫犹豫,立刻毫无停滞的去执行。

    当部下去执行指令时,不要有自己的思考,不要瞻前顾后,不要看似替自己这个主君着想,徐子先并不需要!

    还好,吴畏三算是明白过来,不然这个老牙将就用不得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内核之思

    几个牙将一边走一边抽出障刀,雪亮的锋锐狭长的障刀太刺眼了,对何山虎来说更是如此。www.uu234.netm.www.uu234.net他此前还真的不相信自己会被斩杀,堂堂七品武官,在大魏的武职序列里头并不低,虽然徐子先身份更加高贵,但这并不是他能随意斩杀部下的理由,会惹起轩然大波,造成不小的麻烦。

    但这个小白脸君侯却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犹豫和丝毫的懦弱,直接便是下令牙将来斩杀自己了。

    何山虎看着吴畏三和金抱一等人,象是在看着过来催魂要命的厉害,他的眼光在障刀和牙将身体上来回移动着,喉节滚动,嘴巴也干涸了,另外几人已经吓的魂飞魄散,根本没有丝毫反应。

    四周有骚臭气,是有人吓的大小便失禁了。

    何山虎大叫起来:“君侯,君侯,是赵王殿下授意在下给君侯找麻烦,不是小人和君侯过不去……赵王这是老伎俩了……”

    金抱一抓住何山虎的发髻,吴畏三抓住另外一个厢军的发髻,各人都没有犹豫,徐子先要是想听,或是想留着眼前的人,一句话就可以,没有出声,说明就没有必要理会。

    一手抓发髻,并且将何山虎的脑袋往下按,何山虎拼力挣扎,但他是酒色淘空的身体,而且原本武艺就一般,金抱一好歹是徐应宾当年挑出来的武艺高强的牙将,这些年来也没有条件和能力去淘空自己的身体,三十来岁的年龄还处于壮年,只用一手就轻松把何山虎给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山民民夫们呆滞之中带着一点快意,他们真没想到,自己等人上前辱骂一通,新上任的防御使大人就真的斩了何山虎这贼货?

    厢军们则更是面面相觑,眼前的事,也是超过了他们想象的范围,很多人看似面无表情,但其实脑袋已经放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位防御使,大魏国侯,上来的时候很和气,没有什么动怒的表情,似乎也完全没考虑过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事情。

    不仅没有打人骂人,还愿意给各人假条和路费,放厢军将士们脱离现在的驻地回家去……这等好上官,哪里找去?

    可是没想到,才隔着一刻钟时间不到,刚刚还在寨门口对防御使笑脸相迎的副都指挥,此时此刻已经要面临被斩首的结局了。

    还有几个副都指挥的心腹,看样子也是小命不保。

    眼前的几百人由于要迎接新的主官,都算是盛装打扮。

    青色的厢军制式武服,胖袄,铁网靴,有的穿着罩甲,大多数人就是普通的袄子。

    头顶的范阳笠倒是统一制式,这种军帽隔三年发一顶,期间丢失破损得自己想办法买新的或是缝补,眼前的厢军,不管怎样,衣袍和帽子倒基本还是一致,有点儿军队的样子。

    手中的长?,障刀,弓,弩,这些东西就很烂了,军械保养不得力,原本又都是劣等货,而且大魏长兵器混杂,除了?之外,还有乱七八糟的长枪,铁矛,长刀等物,还有什么镗,长叉,长棍,长斧之类,都是粗制滥造,看起来就是没用的样子货。

    这么群人,好歹也有几百号人,却是楞楞的站在一边,不要说保何山虎,怕是现在进去再拖几十几十个出来斩了,这帮人也只能发呆等死。

    “真是一群废物。”方少群不喜欢看杀人,眼神是看向厢军队列那里,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禁也是轻声骂起来。

    “厢军的宗旨就不对……”徐子先断然道:“太祖立制时,禁军主野战,厢军主驻防,战场上,禁军突破,厢军协助,或防或守,是禁军的助力。太祖可是没有说过,厢军还得负责修城墙,修路,造桥,修陵,各地驻守的各防营,军需物资低禁军数等,还得负责后勤,运输粮草,看押军料大仓,甚至押送要紧人犯,这些活都得厢军来做。而且招募厢军,主要也是为了安抚地方,以防生事,所以说厢军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罪犯,流民,无赖,民夫和破产百姓的集合,这样的军队怎么打仗?其实厢军连后勤也做不好……太祖年间,禁军主攻,厢军为守,都是一样的军队,要造桥修路,补给后勤,要么动员雇佣民壮,要么就是用辎兵,现在辎兵还有,就是人数太少了。”

    辎兵就是专门的工程兵,大魏太祖立国的时候,面对新兴北虏的强大压力,前后部署禁军约六十万人,厢军有八十万人之多,全**队一百五十万,光是野狐岭一战就动员了五十多万人。

    这可是大魏国初,打了几十年仗,装备无比精良的五十万人。

    后人关注的是二十万禁军和三十万厢军,却是忘了还有好几万人的辎兵。

    大军与北虏在野狐岭遭遇,前期修哨楼,木栅,短短时间修出若干条道路,并且修出防北虏重骑突袭的多条壕沟,这都是当时辎兵的功劳。

    辎兵相当专业,运输,工程,爆破都很精通擅长,算是专业的工程兵部队。

    大量的民壮就是辎兵的补充,大魏国初法度森严,太祖威望高,对地方的力量动员运用相当合理。

    野狐岭一战,动员了十七个府州,一百六十多个县的民壮,合计达七十余万人,民壮不绝于途,输送的军需物资也不绝于途,野狐岭地势险峻,运输困难,北虏无法坚持太久,而面对魏军压力,阵前也不容易撤走,僵持战却敌不过大魏的国力,而且当时在云中和蓟燕一带,大魏还有三十万禁军,五十万厢军在百万民夫的支持下正在推进,给了北虏极大的压力,迫其主力绝战。

    当时的北虏刚刚起势,灭了草原上所有的敌对部落,并且消灭了兴灵的节度使李家的势力,同时兵锋西指,一路灭国无数,一直杀到花刺子模,在战争的同时北虏获得了大量的工匠和资源,军队的实力节节攀升,到了与大魏敌对时,北虏有从西部获得的色目仆从军,加上草原骑兵和北地仆从汉军,总人数在五十万人左右,其主力精锐是草原骑兵,人数在二十多万,分成二十多个万人队,其中又有五六万人是人马俱披甲的重骑兵,北虏的工匠多,打造的兵器十分精良,战马更是众多,不似魏军,战马稀少,骑兵数量不足。

    两边都是新兴势力,在激烈的碰撞中北虏最终败北,其新兴之势被打断,其后百年之后才慢慢缓过气来,就算这样,西羌也起来了,北虏占据了草原地盘,还有西域一些地方,成立了若干个汗国,西羌占领的是西域一部份,还有青唐吐蕃故地,然后进逼兴灵一带,成了大魏西部的大患。

    徐子先若有所思,现在的局面要是换了一个不给力的朝代,怕是早就被灭了。

    北虏是新兴之势被强行打断,不象明清时北虏是在天花,黄教,还有减丁诸多政策下自行和被迫衰弱,这种衰落之势是大势,不可避免,非人力可以挽回。

    而魏初北虏气运是被强行斩断,其后果然很快恢复,现在的北虏不能和东胡相比,但较明清之际的蒙古还是强出了不少,地盘也更大,实力更强,还没有明清时北虏不可调解的内部矛盾,虽然分裂成若干汗国,但那是距离太远不便统制造成的状态,其各汗国对草原上的宗主国有极强的向心力,会定期朝觐,这样的草原势力,其实相当庞大和恐怖。

    至于东胡,则是女真,契丹,林中百姓等诸多渔猎民族的集合,由于渤海国的存在,其文明程度也比明清之际要高的多,由于擅长弓箭,不惧生死的悍勇,加上继承渤海国和高句丽的文明余绪,东胡人比北虏更强悍,将士更精锐擅战,在政治上也更团结,不象北虏那么松散,是大魏最强劲的敌人。

    西羌是青唐人,羌人,吐蕃人,吐谷浑人的集合,还有一部份西域人,他们不及北虏地盘广大,也不如东胡人强悍敢战,但他们也有精锐的战士,而且普遍的性格坚韧。

    不怕失败,不惧死亡,笃信黄教的羌唐人没那么彪悍,却是坚韧的难以轻易压服。

    任何一个势力,放在汉唐时都是难制压制的强悍。

    不要说唐搞定了突厥和消灭了高句丽,李世民一样拿新兴的吐蕃没有办法,后来吐蕃与唐争雄百年,松州等地的土地都被吐蕃和大唐将士的鲜血浸泡透了,一块干土掰开之后,里头就是将士们凝固的黑血。

    两汉前后四百多年,都有游牧民族的麻烦,当然以汉人之强,始终不算什么大麻烦,可是汉的疆域还不及唐朝为大。

    西羌,东胡,北虏,这三个大势力象是有人成心开了金手指,把华夏历史上最难缠凶恶的敌人给放在了一个时空。

    当然也可能是一种报复,大魏太祖象是平行时空的穿越客,强压刚起势的北虏,打残了兴灵势力,灭了高句丽和半个渤海国,现在似乎是上苍的报复,大魏就是经济上更强的宋,政治上的唐宋结合,军事上强化版的北宋,疆域上则是占领了西夏半壁,收复了幽云十六州的更大的北宋。

    大魏有一亿五千万左右的百姓,六十万禁军和百万厢军,亿万贯的财政收入,中枢没有北宋那么混乱,军政体系稳固和较为合理,皇权和相权有冲突,但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这样的王朝,如果不是多面有强敌,甚至还有十七世纪海盗的身影,恐怕任何一方面的敌人都不是对手。

    对这个王朝的倒塌覆灭,徐子先此前一直想不通,近来渐渐若有所悟,如果说一定要找人背锅,从宣宗开始的历代天子是最大的背锅侠,其次就是徐子先在思索,大魏算是华夏文明走到极致的表现,有宋之儒学昌盛,民间开放,工商贸易发达。又有唐的中枢与地方较为和谐的官制,禁军之强,最少在开国前百年能压着北虏和东胡加西羌,武功之盛,不在强汉之下。

    如果一定要找大魏覆亡的根源,除了地理上的原因之外,徐子先感觉就是华夏文明相当优秀,但内核有不足之处,大魏太祖曾经考虑补足不足,比如广设学校扫盲,充实吏员,改变政权不下乡的局面,对提刑司和三法司会审,太祖身为开国帝王都表示过尊重,就是尽量尊崇司法官员的地位,确立他们的责任。

    除了还没有确立的大议会,还有学校规模不大,新的学识没有出现,报纸的监督不尽如人意,大魏太祖已经尽可能在做一些事,试图优化和改变文明内核的事。

    可惜,事与愿违,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王朝周期率并没有逃开,大魏还是限入了华夏文明的一个怪圈,王朝建立一定时间后,天子暗弱,政权结构僵化和缺乏活力,缺少有担当的政治家,军队**和失去战力,强敌涌现而内耗不止,由于外来压力被迫加大对本国内部的搜括和压力,最终导致本国烽烟四起,最后不是亡国于内部,就是被外敌所灭。

    为什么会如此,徐子先想不太明白,甚至想到这些就脑壳疼……

第二百三十四章 哨楼

    方少群点头轻笑,说道:“辎兵理应重建,同时在大征伐时,重地方州县在后勤上的帮助。打仗不光是打兵力,而是整个国家力量的运用。以我看来,大魏朝堂到地方,能明白这一点,用兵用人如太祖者,不管是天子或是宰执,都比太祖差太远了。”

    徐子先与方少群相视一笑,两人都有默契于心的感觉。

    确实,大魏太祖数伐北虏,有败有胜,最终能确定胜局的野狐岭一战,其实打的就是国力,打的是总体战,整条两千多里的战场,到处是魏军,到处是州县官员带领民壮,统一规划,运筹得当,不是蠢如隋炀帝将百万人投在辽东一隅,而是以举国之力,到处开辟战场。

    四周的蛮夷,不管其如何强盛,占据了中央之地的华夏在人力物力上始终是有压倒性的优势。而历朝历代,懂得运用国力,将华夏这一最重要的优势发挥出来的,无非也就是大魏太祖一人而已。

    “别动!”这时窗外传来喝斥声,金抱一把游鱼一般的何山虎压着,喝斥对方别动,何山虎怎么可能不动?

    一边哭叫求饶,一边扭动身体,但金抱一只用一只手就把这厮按了个结结实实,右手将障刀横在肘前,看准了时机,右手臂发力,将刀锋往前一推。

    感觉到了一点滞碍,但还是顺利的将何山虎的人头斩落了下来。

    鲜血狂喷之时,金抱一往后跳了一下,浑然无事的去斩另外的人。

    几个厢军都吓的翻白了眼,全身在抽搐已经吓晕了的也有,吴畏三比金抱一轻松的多,已经连斩两人。

    待金抱一也斩了两个,七八个厢军都被砍了,鲜血流了一地,人头滚落在地上,露出血肉模糊的脖颈。

    “好怂样子。”金抱一看着那群面无人色的厢军,说道:“你们不是要来领钱具押?楞着干什么,赶紧都过来。”

    吴畏三脸上显露豪气,也是大声道:“过来几个胆大的汉子,挖坑将这些死人给埋了。”

    过来埋尸首的倒是来了不少,可能这些厢军感觉替这些凶人做事就等于是自发站在了一个阵营,不太可能被拿出来斫首。

    而具押领钱还乡,这时候却是没有人敢站出来,人们都吓了个半死,根本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没事的。”徐子先朗声道:“尔等未犯法禁,不必担心什么……”

    一群厢军还是畏畏缩缩的,徐子先也是苦笑起来。

    对这样一群废物般的军人,他还能多说什么呢?

    方少群摇头一笑,走向前方,对着众多厢军道:“要报名的赶紧了,头三名的路费翻倍,四贯变八贯,最后三名的路费减半,四贯变两贯……”

    “轰!”

    象是什么东西投到了苍蝇群里,整个蝇群都被炸了起来。

    无数面孔一扫此前的迟疑和害怕,变得坚决而果敢。

    “俺第一个!”

    “放屁,俺才第一!”

    厢军们乱起来,在吴畏三等人的训斥下勉强排定了次序,排队进入官厅来记录除名。

    很多厢军已经将目光转移,眼里喷着火一样看向那三个最前头的幸运儿。

    三个幸运儿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当第一人办妥了手续,拿到了八贯钱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明显了,如果目光能杀人,他怕是会被后面的同伴用眼光斩成一团碎肉。

    徐子先吁一口气,对方少群道:“凤岐到底还是精于世务,操持人心比我强的多。”

    “小道罢了……”方少群默然片刻,拱手道:“君侯一直在做的事,才是大道。革退大半无用厢军,以团练充实其中,整个岐州驻军就悄无声息的变换过来,釜底抽薪,不动声色,这才是大道,相比之下,眼前的事只是小道耳。”

    “凤岐言重了。”徐子先道:“有很多时候我也会迷茫,我喜欢听众人讨论,在其中寻找最契合我想法的议论,再集思广益,最终形成稳固的见解和决断。所以,以众智以为智,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君侯所言极是。”

    徐子先点点头,今次的事并不是方少群的建言,是徐子先和李仪,孔和等人商量之后的结果,事实证明效果很好,方少群这种自视很高的人,对其内心有些冲击也是难免之事。

    这时已经有几十人涌进来,徐子先见他们都登记画押领了钱,这时才吩咐道:“今天只准走五十人,剩下的四百人分多日走完,不可一下子全涌出去。”

    “是,君侯。”不远处陈道坚答应着,陈佐才走了出去,吩咐人把民壮送上来的肉食和粮食一起煮了,给这些厢军打打牙祭,不一会时间,整个军寨里飘来浓郁的肉香,里许外哨楼里的厢军都闻到了,传来了着急的叫骂声……这是急着叫人过去换岗。

    当然无人理会,倒是徐子先提着一笼肉馒头,慢慢向西北方向的哨楼走过去。

    天已经和暖了,哪怕是深山里的白天也相当暖和,太阳升高之后,光线之下露水蒸发,整个岐山都象是被洗练过一样,翠绿如洗,令人感觉眼前有清新感,便是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往哨楼去只有崎岖的山道,不少碎石和灌木阻路,徐子先颇有耐性,这里他来过多次,也曾经攀爬过那个高高的哨楼。

    幼时少年时想爬上去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现在站在哨楼下才知道,当时以为比天还高的建筑,其实也就十来米高,徐子先攀上去,只用了几息功夫。

    哨楼建在山麓之上,但隔着几百米远就有更高的峰头,其余的山峦层层叠叠,犹如一幅用笔太密的山水画。

    厢军哨兵接了吃食,却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徐子先,这当然是一个贵人,不过他又不认得,哪管那么许多,放开腮帮子大嚼,哪怕是死了也得当个饱死鬼不是……

    徐子先没空管别人,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重峦叠嶂之下的岐州港。

    和情报里说的一样,混乱的民居房舍,海滩上的长围木栅和被保护的港口,十几条明显的大型战舰停泊着,还有几十艘小船,有一些小船在海上捕鱼,可能海盗也喜欢吃鲜鱼吧,毕竟在这一片海域没有渔船出没,肯定养成了不小规模的鱼群。

    靠近山脚的地方立着一些大型的木制哨楼,和这边山麓上的哨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子先不敢保证,自己在眺望过去的同时,那边是不是也在眺望着自己?

    山麓向下,没有道路,有陡峭的山岩和较为平缓的山坡,林木以樟树,柞树,榕树为主,在徐子先眼前不远处,半坡上有一颗硕大的榕树,大约可以十几人环抱才抱的过来,这般大榕树在南国其实并不少见,很多聚族而居的村落,几百年未被兵火骚扰的,村头有一颗几百年规模大小的榕树,在福建实在是相当正常的事。

    深山之中,大木其实也不多。

    福建炼铁业发达,造船业也发达,虽然由于南国山多木地多,不似河东路和秦凤路那样,开发的太厉害,整个陕北晋北没有青山,全是光秃秃的,水土流失相当厉害。福建这里气候温润,绿色植被好歹是保留了下来。

    但大木头都是被砍伐的差不多了,闽铁是以木炭铸造锻打闻名,所以不似煤炭炼铁那么杂质多,不那么脆和易折。

    但如果情况再这么继续下去,炼铁业会影响到造船业,接下来自己也会陷入窘迫的境地。

    徐子先的目光掠过那些高大的树木,放眼看去到处是一片青碧,黄色和灰黑色的地表显露出来的很少,也有一些浅红色的岩石区,徐子先估计这里有少量的铁矿储藏,开挖不易,高炉也不容易建立,最要紧的是战区,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打扰这里的安宁和平静,保护了这一片地方的环境,陈于泰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

    “君侯下一步打算如何?”方少群攀上来,也跟着看了一会地形,良久之后,才问徐子先下一步的打算。

    “在这里呆一阵子,观察敌情,然后陆续淘汰这里的厢军,更换军卒将士,武官则明面上奏调过来,想我过来打陈于泰,不给我换人权怎么打?”徐子先笑一笑,接着道:“巡视中寨和下寨,那里的人也要换掉一半甚至全换掉……练兵超过一个月的团练,就比这些厢军要管用的多!”

    徐子先的语气里充满厌恶的感觉,方少群耸一耸肩膀,并没有替厢军说话的打算,事实上厢军已经沦为一支杂鱼部队,是驻守,工程,治安多方面负责的兵种,待遇低,事情多,并不是能力越高责任才越大,厢军就是典型的反面例子,能力低,薪水低,责任多,事情多。

    这样的军队当然没有太大的存在价值,在徐子先看来,于其这么养百万无用的厢军,不如淘汰裁撤一半,提高成禁军相当水平的训练和装备待遇,这样反而会提升魏军的作战能力和防守能力。

    当然这样的话传扬开去只会得罪人,被人视为偏激……以徐子先现在的地位身份,提起这些话不会被斥为小儿辈胡思乱想,但偏激,浅薄,冲动等大帽子还是会毫不犹豫的盖在他的头上。

    “走了。”徐子先在那个狼吞虎咽的哨兵肩膀上重重一拍,说道:“不要光顾着吃,小心岐山盗摸上来。”

    “不可能!”哨兵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笑道:“我们绝不会去摸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来摸我们,打上一次岐州之战后,我们两边就是这么着!”

    徐子先眼眸深处露出冷芒,盯着这个厢军看了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与方少群先后下了哨楼。

第二百三十五 训斥

    三月中旬之后,连续下了几天雨,然后就是持续的晴天。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至下旬,各州府的油菜花普遍开花,开始有不少农人收割榨油。

    福建从魏初大开发,成为东南名郡,也是最早引入占城稻的一路,农业上以种稻为主,但桑麻业也相当发达,从魏初到崇德年间,兴修的水利设施达一千多处,不仅有湖田,梯田,坡田,还有围垦田,不仅工商贸易仅次于江南,就算是农业,也是远在两广荆湖之上,纯粹的粮田,荆湖为多,但综合来看,福建也是仅次于以江陵为核心的江南。

    据时人记录,闽诸郡皆产茶子,桐子,菜子,兴化,福清产落花生及各豆,故诸郡皆广设油厂,榨茶子为茶油,麻子为麻油,菜子为菜油,各豆为豆油,以上皆可食,菜油为上,豆油为下,夏季以菜油为兼以为烛,可经日晒……

    在上寨呆了十余天后,再经过辛苦的跋涉,徐子先自上寨折返岐州,在途中连派部属至中寨和下寨,督促厢军将士出操苦练,同时从明面上奏请淘汰老弱不堪用者,这也是新主官的常例,福州那边和各方都不会有所怀疑。

    徐子先人未至,中寨和下寨被折腾了人仰马翻,十余天时间裁撤了三四百人左右,这个数字对两寨来说已经很多,对徐子先来说,则是远远不足。

    李星五和董瑞祥终于赶过来请见,这阵子两人被折腾的不轻,两个刺头终于明白,他们拿架子不肯来见,徐子先倒是未必着急见他们。

    在此之前,他们是感觉自己要给齐王殿下面子,对徐子先先给个下马威,然后加以照顾。

    现在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齐王此前打的招呼,是叫徐子先给他们留一些脸面,不要把事情弄的太过份。

    原来这位二十出头还没有成亲的南安侯,老练狠辣,手腕强硬,并且最要紧的就是并不是空头光杆司令,也不是那些牙将环绕,做事鲁莽的宗室纨绔子弟。

    徐子先有人,有幕僚,有武官班底,还有充实的声望和钱粮。

    虽然声望上最近有些受损,但只是局限于少数阶层和少数人,质疑和反对徐子先的声音,一直未有在大规模的地方流传,也没有被大多数人接受。

    徐子先从三月下旬后一直驻在岐州,在两个都指挥求见之后,终于决定到中寨来。

    中寨比草草而成的上寨就强的多了,大片的营寨区和此起彼伏高矮不平的哨楼,箭楼,外围的壕沟加上拒马鹿角,加上大片的尖木组成的木栅区域,再加上一千余人的驻军,和里许外的岐州城组成了一个互相支援和照应的犄角。

    岐州有一个城守营,不归防御使指挥,也并没有算在上中下三寨之内,这是知岐州军州事的知州手里的底牌,在这种随时可能被海盗攻击的地方,知州虽然是文官亦要掌兵,加上一些衙役,帮闲,吕问贤能指挥防御的人也在千人左右,驻守二里多长的城墙也是够用了。

    加上不远处的中寨,扼守的往大片的田野和平民区的道路,下寨则是守备港口,厢军人数更多,力量也最强,毕竟从下寨港口渡江而过就是福州,不到三里就是福州城墙,地方太近,对福州的威胁也大,所以驻军人数也是最多。

    中寨防御森严,但对徐子先来说就什么也不是。

    厢军疏于训练,再深的壕沟也挡不住一意进袭的敌人。

    守备相当宽疏,甚至有不少收割油菜的农夫,直接走在栅栏边上,和巡哨的厢军在随意说笑着。

    巡守的厢军也斜倚在木栅栏上,破损的长?随意搭放着,一脸轻松惬意的样子。

    徐子先没有直接说军务,他骑在马上,李星五和董瑞祥等人抱拳行军礼时,徐子先倒是郑重还了一礼,不管怎样,徐子先不会轻忽大魏军礼。

    但接下来徐子先并没有谈军务,也没有寒暄致意,而是和众人谈起了油菜菜田等诸事。

    李星五和董瑞祥面面相觑,都是看的出对方眼中的怒意。

    眼前这宗室后生,未免太狂妄了些?

    若不是出身有问题,不是武进士出身,也不是将门世家,根基太浅薄,凭借当年的战功,李星五和董瑞祥官拜军都统制,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没有别的意思……”徐子先安然看向两个厢军悍将,李星五面白无须,身材高而匀称,董瑞祥五短身材,壮实的象一颗陀螺。

    两个人眼中都有明显的怒火,他们是被徐子先逼出来的,连续裁撤厢军将士,并且已经动到了他们的根本。

    方少群带人至中寨和下寨,带着一群人核算钱粮账簿……其实这两人并不害怕,在钱粮上他们是有些手脚,也不合理的用过公使钱,都只是小事,吃空额,两人绝不会去干,小节存疑,大的操守上,两人都自信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

    徐子先对两个厢军将领道:“我也不是不信两位的操守,我只是不信任两位的能力。”

    “君侯在说笑?”李星五看似文弱,脾气似乎相当火爆,看了看徐子先,手已经按在障刀上,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若是胆怯些的人看了,怕是当场就要惊叫起来。

    董瑞祥并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看向徐子先,眼神中不乏杀机涌动。

    “并非说笑。”徐子先无视两个厢军将领的反应,淡然道:“眼前的中寨,下寨,还有我去过的上寨,破敌可乎,守寨可乎?”

    两个厢军将领突然泄了气,确实如徐子先所说,厢军将士,不管是守还是攻,都是完全的不合格,距离精锐这两个字,相差太远。

    “朝廷给的这点钱粮,咱们已经做的足够……”李星五呆滞片刻,还是冷笑着反驳。

    “确实是如此。”徐子先点头道:“以厢军设立之初的初衷,到现在的实质,厢军有或无都无甚打紧了,不如裁撤掉。”

    “裁撤掉,君侯自家去破敌吗?”董瑞祥嘲讽道:“也对,听人说君侯有万夫不当之勇,看来确实可以以一敌千,不,以一敌万。”

    “我怎么破敌,两位很快就知道了。”徐子先一脸淡漠的道:“你们俩,齐王殿下说能用,我现在看来,你们才具还不知道,禀赋也不明白,但性格确实太差,桀骜不驯,目无上司,不顾大局,自高自大,尾大不掉……过了今晚,你们还是不服气,觉得你们比我强,很好,请你们到别处去令谋高就,自己走开,不要叫我难做……查一些小毛病,上奏大都督府,齐王不会管,赵王一定很高兴齐王的旧部被发落,打了齐王的脸,你们要稍有点人心,明天就自己走开,不要弄的齐王难做……”

    徐子先说完便是自顾自的离开,留下两个厢军将领,先是一脸戾气,接下来两人又都是颓然,半响过后,李星五才说道:“老董,咱们是不是做错了?”

    “错或不错,明天再说。”董瑞祥咬着牙齿道:“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吹牛皮?”

    “我倒宁愿他说的是真的。”李星五语气沉重的道:“咱们俩已经看不到希望,厢军确实如那小子所说,屁用没有。咱们俩人的老弟兄,在酱缸里浸久了能有个好?再泡下去,好人也变成废物了。这一次徐子先若是真要剿灭岐山盗,又能将岐州三寨的情形扭过来,咱老子给他烧香磕头,把他当齐王一般敬着,又能怎样?”

    “他和齐王殿下比?”董瑞祥摇头一笑,说道:“这笑话叫我笑不出来。”

    “但愿我是说笑。”

    李星五嘀咕一句,也是没有再说下去,一切得如徐子先所说,过了晚上再讲。

    ……

    傍晚时分,红色的夕阳突然被黑云遮住,接下来暮色沉重,黑漆漆的云层笼罩大地,天地间一片漆黑,到吃晚饭的光景时,几声闷雷响过之后,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了下来。

    中寨内外,很快就一片泥泞了。

    徐子先就住在演武厅里,叫人铺了一床被褥,没有到演武厅后的宅邸区去居住。

    演武厅外,几十个哨官到都头级别的武官在“请罪”,他们被查出巡哨不力,贪污粮饷,或是麾下将士弓箭不合格,操练不力,总之是各种原因被徐子先剥了官袍,封存印信,并且上报大都督府,一旦复核下来,这些人就会受到轻重不一的惩罚,这些人当然也是气不过,在演武厅外集体“请罪”,喧哗吵闹声不绝于耳,说是请罪,当然其实还是在施加压力。

    对这样的事,董,李二人都不过问,他们俩人也是被徐子先激出了真火,这个少年君侯上来便是对他们毫无敬重之意,不提三顾茅庐,连一顾也没有顾过,见面之前根本不将两人当回事,见面之后,又是有威胁,恐吓的话语,这两人也是身经百战的强梁之辈,哪能就此服气,部下们去闹事,这两个都指挥也是不闻不问,只等着看热闹。

    至于徐子先所说的话,两人也是半信半疑,董瑞祥更是根本都不信。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缠杂着若干吵闹的声响,陈佐才和陈道坚两人在核查帐目,读书人要讲明心见性,根本对外物不加理会。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实力

    方少群和徐子先在下围棋,徐子先是臭棋篓子,方少群可根本不会因他的身份就客气几分,将徐子先杀的大败亏输,棋盘上看起来惨不忍睹,最少也是得输十几子。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吴畏三和金抱一高时来田恒等人都是有些心浮气燥,时不时的走到花厢前,看向窗外。

    田恒捅了捅高时来,轻声道:“老高,金简这阵子可是不见人影,去哪儿了?”

    “司闻都。”高时来只答了一句,接着就是摆手不语。

    田恒虽然粗直,却也知道厉害,金简是被君侯相中的心腹,主持军情诸务,还有靖安司是传对自己人进行调查,知道有这个部门后,有人心怀坦荡,若无其事,可是也有人紧张,或是不满,这也都是正常的情绪反应。

    没有谁在知道被监视后还若无其事,忌惮,小心,警惕,这都是在所难免的情绪。

    “金简在福州。”高时来小声道:“福州那边更要小心警惕,另外军情司要建立在各地的情报站,福州,广州,桂林,长沙,荆州,襄阳,江陵,苏州,常州,润州,再一路北上到京师,几十个大州府的情报站,过百个小州府的收集点,几百军州,过千个县,你说情报人员要多少,要花多少钱,多少人手,多大精力?”

    田恒虽然粗直,也并不是蠢货,当下说道:“要是这样的话,一年百万贯怕也不够使的。”

    “现在就是设个框架。”高时来道:“我估摸着,京师和福州是要紧地方,怕是一年要投几万贯下去,不然见不到成效。”

    “这也不少钱了。”田恒咋舌,跟着说了一句,高时来这一次是不理他了。

    远方传来鼓声,在雨声中鼓点声显的沉闷而不太清楚,象是从水底传出来的声响。

    高时来和田恒都是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南安团练行军时的鼓点声。

    每鼓声一响,代表步速是向前前行,每鼓声一响,代表得前行十步。

    这是用鼓声来约束每个人的步伐,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

    每步差不多就是一米,不管是身材高大的汉子,还是普通身高,或是偏矮,差不多正常体形的男子,一步迈出一米,不管高矮差不多都能迈出来。

    每步一米,一鼓十米,每十米一击鼓,这是在营中训练时就练成的铁律。

    在沉闷而有节奏的鼓点声中,大约有不到六百人的南安团练,逐渐接近了中寨。

    寨门口的厢军和哨楼上的厢军将士都是看到了前来的南安团练,他们原本想报警,后来看到了明确的旗号,岐州方向也没有报警,这才都停住了动作,但以惊疑之色看向这六百人不到的步阵。

    董瑞祥和李星五都接到了报告,两人披着武袍,便是到营门处,攀上哨楼向外观看。

    六百人不到的方阵,排成的阵列异常齐整,如同被刀切割过的豆腐一样,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营门处行来。

    每十步一击鼓,鼓声也是从容不迫,不急不燥,但显示出一往无前的决心。

    队列正前,是一面飘荡着的赤帜,上书南安团练四字,这是为了表明身份的大旗。

    大旗之侧,则是“信”字模样的黄色旗帜,这是营旗。

    还有后队黑旗,不过是斜举,未被高举,另外有青旗,白旗,亦是斜举,并未高抬。

    黄,红,黑,青,白,五色大旗的旗帜之下,又复有若干面小旗,应该是都旗,哨旗,都各有字样区分,甚至颜色各有不同,因为不是该营中人,却也不易分辨清楚。

    鼓声至营门处戛然而止。

    在厢军们惊疑不定的眼光中,大营中传来喇叭声响,这时六百人开始在原地散开,每个小队之间前后左右俱是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既方便将士散开,也可以挥?迎敌。

    正面长?,两翼弓箭和神臂弓,神臂弓数量不多,还是以长弓为主。

    这是标准的做战队形,令得营中的厢军将士大为哗然和紧张。

    “是葛大和葛二?”李星五已经将站在队伍前的两个壮汉认了出来,三十来岁年龄,比自己还小一些,腰身挺拔,眼中桀骜之色难掩,隔着几十步上百步,还是感受得到眼中的杀伐之气十分强烈。

    加上背后背负的长短投矛,这要是认不出是葛大葛二,才真是活见了鬼。

    “操!”董瑞祥两眼瞪的如牛眼一般,情不自禁的道:“葛大葛二就这么老实,给人站班带队?”

    “时也势也。”李星五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冷冷的道:“端人碗,受人管。我就说咱们之前的事做的太蠢,你还不服?要么走人,要么听令,哪有那么多的便宜事,又要饷又要给养,还得替咱们养着人,咱们还抗上不遵令……你当南安侯是泥捏的?”

    董瑞祥皱眉不语,此前他打的主意是建立在自己和李星五的实力上,有几百敢战的老弟兄,这在厢军里相当罕见,又有李星五和自己这两员悍将,足够叫徐子先动心。

    礼下于人,展现所诚,这是贵人拉拢部下的一贯的套路,谁能知道,南安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到现在董瑞祥隐隐有些明白了,南安侯不是不循常理,而是手中的牌太多,根本不屑于理会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

    斜风细雨之中,在摆开喇叭声中,六百人的团练已经完全摆开,形成了一个相当明显的方阵阵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董,李二人原本已经感于南安团练的队列,鼓号,旗帜异常的整齐,强军状态相当明显,待看到摆开之时,心中的震动感就是更加的强烈了。

    阵列摆开,要精准和效率兼得,特别是遭遇战,以敌之有备攻我之慌张,胜败立分。

    如行军,摆开,阵列,进袭,都有章法,则胜负天平向哪一方倾斜,也是不问可知。

    眼前的团练,已经完全做到了令行禁止,不仅听令,而且快捷,迅速,几乎没有丝毫的滞碍,哪怕是最精锐的禁军,也完全不能说比南安团练做的再好一丝半点。

    什么是实力,这就是实力。

    六百人的团练,给李星五和董瑞祥的压力,完全在两千人的禁军之上,连同那些厢军在内,他们都是并不怀疑,一旦鼓声再响起来,眼前的六百人,能够披坚执锐,一往直前,自己这边的防御,会被刀切豆腐一般,轻松的切割毁损,人多或人少,或是个人的武勇,在眼前这样的战阵面前是没有任何意义,输或赢,完全就是在于人家来不来攻打而已。

    两个战阵的厢军将领,脸上已经满是沮丧之色了。

    原本还以为自己有些筹码,可以有谈判的本钱,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人家根本用不着自己,这些天的表现,完全就是跳梁小丑,不,比跳梁小丑都不如,就是虱子,臭虫一类的存在吧……

    徐子先等人也是走到了营门口。

    雨水不停,一个营的团练肃立在营门前,将士们的笠帽上满是水花,手持的长?之上,手上,胳膊上,都是有雨水滴落。

    而六百人肃立不动,有巍峨如山之势,看到徐子先之后,所有团练武卒做了一个叫厢军们毛骨悚然的动作,徐子先由北至南走过去,六百人的眼光和脖子便是随这位君侯走动时跟着转动,象是有一根根看不到丝线在牵动。

    这个动作,此前厢军将士,包括两个都指挥在内,俱是看都没有看过,这个雨夜看到的效果可是比他们在荒郊野外的坟地里看到鬼火,还是要惊悚的多。

    方少群站在营门处没出去,这时看看李星五和董瑞祥的脸色,笑道:“此礼叫注目礼,随着上官的行动而目光跟随……说破了是不是就没那么吓人?”

    两个都指挥都没说话……叫一个注目礼给吓破了胆,说出去还真是丢脸的很。

    “旗号,金鼓,喇叭,铜哨,俱是有学问。”方少群似在与人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此前在京师见禁军多了,东胡兵也见过,以过已经看过了天下强兵,现在看看,究竟只能算是井底之蛙……”

    两个厢军将领都没有出声,显然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徐子先丢开近侍递上来的油衣,站在阵列之前,喝问道:“尔等是何人?”

    “南安武卒!”

    “所来为何事?”

    “剿匪杀贼!”

    “剿匪杀贼为何事?”

    “保境安民!”

    “好,各人准备入营!”

    “杀!”

    团练的对话,几乎也已经是相当规律了,徐子先怎么问,各人怎么答,俱是有现成的套路在,各武卒俱是很清楚。

    对很多厢军来说,今晚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谁都没有想过,对话能这般进行,能这么问,还能这么答。

    为什么来,为何杀贼,这些问题又有谁问过厢军,厢军们又怎么答?

    所有的厢军将士看看自己身上破烂的袄子,手中劣制的长?已经锈迹斑斑,只得叹息一声,自家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在十步一响的鼓点声中,信字营缓步向前,开拔入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入寨

    徐子先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对葛存忠,葛存义二人道:“义字营也入下寨了吧?”

    “忠,义两营俱入下寨,骑兵两都亦入下寨。m.www.uu234.netm.www.uu234.net”葛存忠道:“秦爷留在大营操练新卒,义字营刘爷带队,忠字营和骑兵交给虎臣带,林存信几个给他们打下手……”

    葛家兄弟的话语里还带着浓烈的江湖气息,徐子先也不在意,笑着点点头,说道:“短期内要将各寨抓在手里,各营都要辛苦一些。”

    葛大和葛二都是一抱拳,在半年前他们眼中的徐子先还是小角色,数月前,他们带着老弟兄归于南安团练,只是为了给老弟兄们一条活路,一条安身立命的道,到现在这时候,他们对徐子先已经充满敬畏心,不再如几个月前那样,视自己为客卿,隐隐然有合则留,不合则去的打算和想法。

    现在这个时候,葛家兄弟俱是知道,自己和麾下老弟兄的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俱是要在眼前的君侯身上得,随意求去的话,却是谁也不会再提起了。

    ……

    如潮水般的武卒涌入中寨,除了入营房休整的之外,还顺带控制了军械库,储粮库,钱库,帐房,演武厅,这些要紧地方都是被控制了起来。

    “何至如此?”董瑞祥想起刚刚的情形,心里已经只有服气的念头,但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忍不住发牢骚道:“都是防御使麾下,上寨都指挥只要有军令,我们也只能听从,又何必弄这一套,叫外人看了成笑话了。”

    葛存忠斜眼看了董瑞祥一眼,冷笑道:“老董,论咱们在齐王麾下的资历,都算差不多早晚,我说实话吧,你和老李,都他娘的年龄活到狗身上去了。”

    “葛大,你说什么?”董瑞祥是个脾气暴烈的,当下手便往障刀上按。

    “等他说完。”李星五指节握的发白,却是没有急着动手。

    “齐王的意思,无非是叫你们给南安侯效力,你们是怎么做的?”葛存忠道:“殿下替我们谋出路,你们是怎么回报的?无非是在这里久了,麾下一呼百应,心里存着那种非份念想,只想着占山为王,不欲受人节制……说句难听的,你们别说是对南安侯这样,就算是齐王现在重任防御使,你们也非得弄些花样,叫殿下不好直接指派你们,这样你们好继续逍遥……你们当年击倭贼时的进取心早没有了,就剩下享乐,威福自主……还有,现在不把这些地方接收了,外人怎么看防御使?叫部下的厢军都指挥给架空了?带着团练来,接收武库仓储,撵走旧人,这也是叫岐州外的人看到,毕竟岐州兵备,到底是谁说了算?不叫君侯把威望顶上去,叫外人看着,是你们俩把君侯给架空了?”

    “明白了……”董瑞祥知道事不可免,颓然坐下。

    “葛大,葛二,”李星五道:“我们也知道自家有不对之处,可是这些年来,无非就是如此?天道不公,世道也不公,咱们的劳绩,合该在这里烂死?你们兄弟俩的功劳,应该去落草为寇?”

    葛存忠点点头,说道:“一会见君侯,赶紧请罪,要真心实意,否则就卷包裹滚蛋吧。”

    ……

    “徐子先也不过如此。”赵王听了李谷的禀报,不以为然的道。

    “殿下是说他带团练去争权夺利?”李谷沉吟着道:“总是感觉有些不妥当。”

    “不管怎样,其声名已经受损。”赵王夸赞李谷道:“此前扬他扬的越高,耽搁时间越久,他的声名就越毁损的厉害。这小辈就是靠一个名字起来,等年前陈于泰再出来闹几次,我就等着看他身败名裂!”

    赵王对徐子先的敌视,已经到了难以压制,不加掩饰的地步了。

    在此之前,赵王府对南安侯府的打压也是相当隐晦,毕竟提出来不太好听,包括赵王当年之事,和对徐子先的冷遇,打压,也都是因为储位的考虑,近支亲戚的血脉关系,在储位之前,根本连屁也不算。

    若非如此,南安侯府的窘迫,当年可以不管,到侯府只有徐子先一支独苗的时候,赵王好歹是亲堂叔,以赵王府之富,稍微帮衬一下,徐子先何至于一直有郁郁之气,成为宗室里出了名的怪脾气,不融于人群,不被人肯定,一辈子郁郁寡欢,被徐子威,徐子文压制了十几年,到江滩临刑时,徐子先的戾气还是难消,其被赵王府压了十几年,哪怕是刀斧将临时,这股子怨气都是难消……

    京师之事,最出风头的是徐子先,最倒霉的当然是丢了性命的吴国公徐子诚,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徐子诚之外,最倒霉的就是赵王的嫡子徐子威。

    率数千郎卫执白虎旗出宫,却是无功而返,寸功未立,这般成就当然不必多谈,不仅外朝官员提起徐子威都是极为不屑之外,就算天子对这个兄弟也是有极多不满。

    赵王将徐子威送到京师,原本就是为了亲近天子,历练其本身的本事,养徐子威的声望,缓急时可以直接登临中枢,等于是天子的后备,事实上的储君。

    结果京师变乱,徐子威大为失分,天子已经明确表示,数年之后若还是无皇子为嗣,可以考虑在赵王府下一代中选童子入宫教导养育,而不一定用徐子威之子,徐子文等兄弟辈所生的下一代,一样都是有资格。

    对徐子威来说,这等于是最大的噩耗,就算是赵王本人,也是相当的狼狈和被动,毕竟徐子威的失分,也可以被视为赵王管教无方。

    而最大的赢家就是徐子先,赵王当然不会去想是自己勾结蒲寿高,徐子先被迫反击才有兵变之事,赵王最恨的就是自家儿子颜面大失,灰头土脸,甚至是天子也是委曲求全,而奸相韩钟继续执掌大权,已经决意与蒲家和赵王合作的刘知远却是身首两处,此事最大的赢家除了韩钟之外,就是成功袭爵,主持兵变,考过锁厅试,上札言事,简直是光彩夺目,俨然是青年宗室中第一人的徐子先!

    赵王之恨,如何能轻易消解?

    现在江陵那边的宗室偶有信来,都是打听徐子先在福州之事,可见徐子先不仅是在福州出名,在江陵这样的宗室重地也是声名大噪。

    对此,赵王隐隐感觉到威胁,所以在此之前,李谷在打击徐子先声望之事上的小招数,赵王都是迫不及待的用上了。

    现在看来,小招数毕竟也是招数,现在已经有多家报纸继续在质疑了。

    徐子先上任多日,对岐山盗毫无动作,而陈于泰又在兴化军烧杀抢掠,官府不能制,报纸上掷地有声的质疑,国家一年花那么多钱养兵,养官,意义何在?

    兴化军的百姓,有理由知道并且催促,岐州防御使徐子先速速进军,剿灭陈于泰!

    此前质疑只在报纸和少量的读书人,兴化军惨被劫掠之后,其余的各阶层也多少有了一些质疑的声音,并且声音还是越来越大,受害百姓的怨气难消,还有外人的同情,逐渐成为较大的声浪,风波中心当然是矢志于报复父仇,一心要剿灭陈于泰的岐州防御使徐子先。

    四月初,倒是一份政事堂札至,是朝廷询问东藩养马之事进行到哪一步的询问札。

    为了东藩养马事,政事堂打算拨付款项是三万贯,简直是杯水车薪,这个数字就是笑话,但对政事堂来说,特别是对韩钟来说,其要摆脱对徐子先感激和酬功的色彩,所以哪怕是这么一小笔的款项,政事堂也是要摆出公事公办,绝不会徇私的态度是要先摆出来。

    至于对岐山盗的进剿事宜,政事堂压根没问。

    李谷回想片刻,笑着道:“殿下也不必高看,此事在民间舆论只是小事,两府,福州大都督府,安抚使司等诸司,还有福州府,岐州,并兴化军宣抚使等各衙门的态度最为紧要。以在下看,徐子先立意在水营,就是要把根基扎牢固,不急不燥,行事有大将之风,这已经得到了诸司衙门的认可。以前,齐王殿下提起徐子先,总会稍加遮掩,现在却是不遗余力的公然夸赞南安侯,而且赞同者甚多。”

    赵王面色阴沉,说道:“李先生的意思是,其驱走大量厢军,换成南安团练之事,大都督府不宜拿此事做什么文章?”

    “是的。”李谷道:“虽然其行并不那么合乎法度,但常理来说,新任防御使兼理各寨,总要换上大批的自己人,才易于掌握,调度各寨兵马。赶走大量旧人,换上自己人,其实各处的武官多半都会这么做,只是相对隐晦,不那么大张旗鼓。”

    李谷又笑了笑,说道:“殿下,其实此前的徐子先锐气十足,现在的做法,不急不徐,换人,练水营,不疾不徐,虽然老道,但都在常理之中。在此之前,在下一直担心徐子先是殿下的心腹大患,但如果其这般行事,除了开发东藩略有威胁之外,其在福州所行已经对殿下威胁不大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招安可能

    赵王若有所思,半响之后,才是展颜一笑。顶 点 X 23 U S

    确实如李谷所说,赵王在福州经营了十余年,各方面的势力都是根深蒂固,特别是在驻福建的禁军势力,地方厢军势力,到处都是有赵王的人。

    徐子先在岐州悍然杀何山虎,赵王着急紧张了几天,以为此子掌握了一些要紧的东西,后来看看上禀的东西,赵王才将心放了下来。

    现在看来,如果徐子先是以现在的方式发展,再过十年也比不得赵王现在的实力,其再强悍,也始终是在赵王阴影下挣扎的小人物。

    特别是如果国家有变,赵王瞬间可以掌握福建路的大权,到时候对徐子先的安排任用,不管是用明面的排挤还是各种办法,都可以轻松去除此子的威胁。

    简单来说,徐子先应该是敢打敢拼,锐意进取,现在看来,其是掌握了一定的权势财富之后,开始变得小心谨慎和保守起来。

    赵王满面春风,笑道:“毕竟是我那不成材的叔父后人,有出息也是有限的很。”

    这是说的当初的老南安侯,上一代的赵王,提起老南安侯来,可是满脸的不屑。

    “总归还是要盯紧一些。”李谷心中略有不安,说道:“殿下要多派人手,看紧南安水营,以防其突然有什么动作。”

    “近来下头的回报,多半是水营配合林家的船队和昌文侯府调派的船只,他们已经在大规模的往东藩移民,所以近来根本顾不上岐州群盗,相反,他们还在担心陈于泰给他们找麻烦,在海上伏击他们。因为昌文侯府所请,林斗耀下令驻澎湖的水师出动护航,真是笑话了,若不是沾一个东藩马政大局的边,光是这事,我便能向两府弹劾这几家。”

    “殿下不必着急。”李谷微笑道:“时间在殿下这边,一旦招安议成,徐子先和齐王都无能为力矣。”

    “但要紧紧盯着南安水营。”李谷道:“一定要小心南安水营突袭。”

    “我看那小儿无此能耐!”赵王阴沉沉的道:“海上舟师可不是那么容易练出强兵,和陆上完全不同。”

    “在下也是这般想法。”李谷虽然不能完全放心,但确实是如赵王所说,水师和陆营不同,陆营只要明军纪,严操守,重训练,军械,饮食都能保障,好歹就能出强兵。水师则完全不同,砸入重金也不是容易出成效,水手,船上的各种职能,优秀的富有经验的船长,这些东西可是和陆营不同。

    另外陆营也需要有经验的将领,这一点来说,李谷一直很奇怪,徐子先是怎么精准的找到那么一批有能力和经验,忠诚上又有保障的将领?

    赵王府不是没有下过功夫,不管是那个严谨而有大将之风的秦东阳,酒色财气似乎样样都沾的刘益,世家子弟张虎臣,林存信等人,或是高时来,田恒等少年,吴畏三和金抱一这样的老牙将,除了积怨很深的葛家兄弟外,几乎所有的南安将领赵王府都尝试过拉拢腐蚀,可惜的是一律无用。

    能有这么多有经验的大将,才是南安团练在短期内崛起,并且叫人不敢小视的最重要的原因。

    水营么……李谷笑了笑,确实,自己太过小心了些。

    ……

    “赵王殿下和李先生都是一样的看法……”蒲寿臣小心翼翼的将密信递给蒲寿高看,自己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蒲家近来的情形相当不稳,蒲寿高接连失败,除了外部的色目商人领袖地位不稳外,家族内部也是不乏挑战者。

    连续的失败,南安的团练捐,加上多次买通朝官,进奉北伐使费,蒲家这种家资过亿的大家族其实不在意这百来十万贯的损失,但如果一系列的失败加上金钱损失,虽然不足以将蒲寿高撵下族下的椅子,却也是叫他感觉紧张,自觉地位岌岌可危。

    因为族内不稳,蒲寿高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报复计划,除了令陈于泰袭扰兴化军之外。

    “嗯,我省得了。”蒲寿高看完密信,顺手在灯烛上点燃,他眼看着信件烧成一团黑灰,才向蒲寿臣说道:“我不写回信,替我回口信,说知道了,等我派人去岛上,通知陈于泰,最好找机会袭扰东藩,狠狠、干一家伙。”

    “李先生就是这个意思。”蒲寿臣略觉兴奋的道:“现在看来,徐子先是要经营好他的水营,东藩成为他最重要的根基,毕竟朝廷把马政大事交托给他,东藩岛上一共才一万多口,都划成了南安侯府的官户,这样等若是把东藩分封给了南安侯府,相比南安这等小镇,东藩才是南安侯府最着紧的基业……”

    “李先生毕竟高人。”蒲寿高阴沉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对蒲寿臣道:“东藩贫弱,没甚可抢的,澎湖那里有水师,风险不小,你叫人同陈于泰说,抢东藩以杀人毁物为最要紧之事,这一次出动,钱财上我补给他,不叫他为难。”

    陈于泰虽然掌握岐山盗多年,但海盗相对来说组织松散,大当家是带着大伙发财的存在,要大砰分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样的头目才坐的稳那把交椅,群盗才会在头目的指引下去拼杀。

    若是杀来杀去,得不到什么好处,大当家的地位都会不稳。

    “小弟省得。”蒲寿臣道:“我得空会自己坐小船去一次岐州港口。”

    “要小心不要暴露行迹。”蒲寿高略感疲惫的道:“我们家可经不起再有什么波折了。”

    “徐子先可恶……”蒲寿臣还是忘不掉江心的那一夜,冲天的火光下大量的蒲家牙将被斩杀和俘虏,现在还有很多浦家的牙将和雇佣来的人被关在福州各处的苦役营中,蒲寿臣更是灰头土脸,身为主事人直接失掉了很多家族内的权益。

    这件事给蒲寿臣带来了不小的阴影,现在他恨不得陈于泰和蒲府牙将一起出动,将南安侯府不分良贱杀个干干净净才能算解气,不过现在当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若是能毁南安侯府的东藩基业,想来也是不错的结果了。

    “叫徐子先在岐州巩固根基去吧,叫他练水营去。”蒲寿臣咬牙切齿的道:“他在岐州得意,压制那些厢军,咱们突然一下子毁掉他东藩基业,看他怎么面对昌文侯府?一下子好几十万贯全扔在水里去了,他又不是咱们蒲家,看他能承受的住?”

    蒲寿高不象这个族兄弟那般浅薄压不住情绪,但脸上也明显快意神情,这一年来,蒲寿高真的是受够了。

    ……

    “徐子先这些做法,还算稳重……”

    蒲家的人走后,陈于泰披着外袍,走出屋子。

    罗四等大头目跟在其身后,战战兢兢的尾随着。

    外面星空璀璨,月色皎洁,远方的岐州山脉清楚可见,甚至隐约能看到立在山麓上的上寨箭楼。

    陈于泰打量了一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箭楼立起来也快十年了,开初似有进取之意,可是当年徐应宾想从山道进击,沿途将士自相混乱,在山上潜伏了一天一夜,居然就断了补给,将士缺衣少食,空着肚皮向山下攀爬,途中就摔死了不少,待陈于泰率部突袭之时,厢军大溃,连徐应宾也是差点死在阵中。

    这事儿之后,后来历任的防御使都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

    一个大头目道:“徐子先看来比他爹当年要稳的多,对内充实自己的嫡系,抢下地盘,岐州算是纳入囊中,若以后上中下三寨俱是他的人,便是知州也被他架空了,等若又多出一块地盘出来。再有水营,与澎湖,东藩相接,再灭掉咱们,整个福建路论势力,也真的没有哪一家能压的住他……”

    “想的美罢了。”另一个大头目道:“东藩他就保不住,凭澎湖那点人,守的住那么大的海域?”

    “大当家,何时去东藩?”

    陈于泰不语,凝神良久之后,才道:“暂且不急,刚在兴化军做了一票,现在各地都戒备森严,不好得手。待过一阵子,再派少量人袭扰福州或漳州,水师和驻军都调度之后,咱们再用主力去东藩。”

    陈于泰森然道:“有大人物说了,福建路再制不住咱们,朝廷也就只能想着招安,这是咱们兄弟伙的大事,事到临头就只能拼命,咱们一伙为盗十来年了,该捞也捞足了,底下若是招安,需得安份守法了,该拼命时要拼命,该守法时便要守法,各人都给我记清楚了……”

    众人俱是一脸期待的神色,罗四咧嘴笑道:“俺宗族都把俺除名了,若是俺也当个品官,一身官袍高头大马,带着亲兵回村,却要看看那些老家伙的脸色。”

    一个大头目神色古怪的道:“这才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哩。”

    “咱们金银没少抢,小娘没少糟蹋,最终还能落个好下场,他娘的,当初为盗时可万万没想过这等好事。”

    “一切都得靠大当家。”

    众人一起叉手拜揖,都道:“一切均是听大当家的。”

    陈于泰神色威严的点一点头,其实便是他自己亦未想过会有能被招安的一天。若不是北虏在北方给朝廷极大的压力,据陈于泰得到的消息来看,朝廷在七月左右会展开大规模的北伐战事,一切兵马钱粮俱是先尽着北方用,若非如此,哪得招安的可能?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昂扬

    若是每个杀人如麻的强盗均能有招安的机会,怕是大魏这二百多年不知道要招安多少。www.uu234.net

    真正对群盗有招安之意并实施的还是崇德朝,在此之前,如王直那般的大盗,朝廷就算是付出千万贯的军费也是会彻底剿灭王直,除此之外不会有另外一种选择。

    在王直之后,荆湖南路也有若干股匪盗被招抚,接下来便是陈于泰。

    陈于泰心中涌起了强烈的**,若是能招安,此前一切的罪恶都会从法理上被抹消,是天子,两府承认的最具有法律性质的抹消。

    不管在此之前他做过什么样的恶事,杀过多少人,强奸过多少妇人,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在朝廷的赦免之下,一切罪恶都会被洗白,消失,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想想自己能穿着四品或五品的武官袍服,没有经过苦读,也没有试过弓马刀?,直接就能成为品官,还能恩荫家族,俨然也是国朝的世袭武官,由于其握有岐山盗这样的实力,朝廷会对他加以安抚,地方官不仅不敢为难他,还会小心翼翼,些微的犯罪和不法并不会受到严厉的斥责,甚至会被无视而不加理会。

    朝廷就是这样,对那些没有保住实力的招安者,地方官会百般刁难,甚至编造反迹将招安者拿捕起来。

    对保存了实力的招安者,则是百般小心,惟恐其真的再反。

    陈于泰有一种感觉,自己就算是真的招安,也是一定要将眼前这些桀骜不驯杀人如麻的强盗们拢在手里,否则的话就算是招安了,也会寝食难安。

    “等着好消息便是。”陈于泰不露声色的道:“叫人在我房里摆酒,我们好好喝上几杯。”

    “谢大当家。”

    海盗上物资匮乏,抢来的食物很快会被消耗掉,陈于泰那里永远都有最好的酒肉,众人听说他请客喝酒,有不少人口水都要落下来。

    “徐子先那小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进院落之前,陈于泰还是略感不安,他在海上二十年了,经验丰富到用老狐狸形容都有些单薄乏力。

    尽管各方面的消息汇总过来都是相同一致的结果,陈于泰的内心总是有隐约的不安。

    他心中就是隐约感觉,徐子先没有表面上的那般简单,不可能就这么一直等着水营,难道他不觉得现在开发东藩,有陈于泰这颗钉子在,东藩其实相当危险?

    就算徐子先想不到,难道连昌文侯府也想不到?

    陈于泰不是太明白,他把内心隐隐的不安归结于自己在招安之前的过于小心和患得患失,毕竟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很快陈于泰所居的院落就是灯火通明,酒菜香气飘出去很远,一些闲的无聊的海盗从小屋中踱步出来,听着院中大头目们吆五喝六的划酒拳,闻着酒肉香气,自家也在外闲聊着。

    若不是有一些俘虏被关押着,还有不少妇人刚被逮来,备受凌辱后发出低低的不似人声的哭嚎声,这个海岛和普通的岛屿似乎也是没有太大的不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

    “东阳来了?”

    “嗯,诸位辛苦了。”

    月色之下,穿着赤色武袍的秦东阳还是和平常一样的精明干练,更要紧的是不急不慌的大将之风。

    刘益和张虎臣,葛大,葛二等人向秦东阳抱拳,轻声问好,秦东阳一一抱拳还礼,哪怕是夜深之时,各人都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在秦东阳到来之前,哪怕是刘益和张虎臣等人俱在,但武卒们还是略有紧张之色,但秦东阳抵达之后,武卒们明显都镇定下来,很多人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当武卒们看到徐子先也是一身劲装,跟着秦东阳一起抵达时,哪怕是有禁口令,还是有很多人发出了情不自禁的惊叹声,接着形成了大片的嗡嗡声响。

    在各级武官的喝斥下,声浪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但引发的风潮也是相当明显。

    很显然,没有人想到徐子先今晚也会来,会和大伙儿一起去干冒大险!

    有徐子先在,则武卒们不仅是镇定,而是鼓舞雀跃,毕竟徐子先在武卒们心里的地位,就算是秦东阳也是远远不如,差距极大。

    所有人均是明白,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俱是徐子先赐与,虽然俸禄看起来与厢军一致,但战事赏赐,平时的福利待遇,养济院等福利机构,加上年底的年赏,平均一算,每个武卒都感觉比厢军收入要高的多。

    明面上看每人均是月饷两贯,其实三贯也不止。

    对南安侯,所有武卒均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而且有的是发自内心,有的东西是在成年累月的日夜宣讲之下形成,就算是入营不久的新武卒,在每天的宣讲之下,对徐子先也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当然是洗脑,不过徐子先对此可不会有丝毫愧疚。

    徐子先微笑着向武卒们挥手致意,对军官们则是道:“长史李公和参军孔和等人,还有方先生等人俱留在上寨等消息。”

    眼看着一众军官围拢过来,徐子先打量过去,老成的秦东阳,无赖样的刘益在今晚还是那种漠然的表情,标准武夫气质的张虎臣,谨慎的林存信,悍勇的吴畏三,遇事粗直,喜欢一刀斩去的是金抱一,还有少年牙将出身,精细的高时来,憨直的田恒,出色的还有李普,丁幼杰等人,俱是一时之选。

    哪怕是各营的都头,副都头,哨长,副哨长,队官也就是什长,基本上都是一时豪杰,有很多在刘益或是张虎臣等义军麾下做到都指挥的存在,现在可能就是南安团练里的一个小小的什长而已。

    各个高级武官都会推举一些人入营,徐子先当然都答应下来,各个家族会替子弟谋出路,既然南安团练这里被众人认可,这是件好事,为什么不答应?

    至于抱团之事,势所难免,只要一个集体在积极向上的期间,就算有些小团体也不会有什么危害,一切以大局为重,以军纪为先。

    值得庆幸的就是魏军没有家丁制度,牙将都是宗室和宰执的特权,就算是宰执和亲王公侯,府邸的牙将也是按时间签约,约期一至就选择离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改姓,拜干爹或是干爷爷,将领收几百上千的干儿子干孙子,视武卒为子孙厮养,把朝廷经制之师弄成将领的私人武装,在目前的大魏还没有可能发生。

    张虎臣杀气腾腾的道:“今晚一战定能成功,叫诸位先生等着好消息便是……”

    今晚三营武卒并两个骑兵都一起出击,南安新卒不动,加上董瑞祥和李星五留下来的三百老部下,也经过了初步的考验,技战术不在团练之下,主要是融入度不够,但悍勇程度还算可以,都是三十来岁的年龄,十几年前曾经跟随过齐王南征北战,这些年来陆续有很多老厢军返乡,还是有相当一部份被齐王的老部下分头率领在各处驻防,他们毕竟也曾经身经百战,是一支不宜被浪费虚掷的力量,在李星五和董瑞祥向徐子先请罪之后,这两人的老部下也是被留下三百余人,也是整个三千多岐州厢军,仅余的合格人选。

    这三百余人分成三都,还是交给董,李二人统领。

    两人以都指挥的身份,原本各领一千多人和两千余人,现在只能各领一都多的部下,两人和其部下们原本颇有微词,直到秦东阳,张虎臣和葛家兄弟陆续来到。

    在看到葛家兄弟也只领一营时,两个厢军悍将终于也是真正口服心服。

    南安团练,在目前来说就是走的精兵的路子,兵不精不用,将兵之法,在精不在多。

    在南安大营尚有三千新卒,但其中会有一部份被淘汰,一部份陆续补充到岐州,岐州的老营兵陆续调防至东藩,如果能打下岐州港,会形成南安,岐州,岐州港,直到东藩的一个岛屿和港口防御链条。

    这也是福州乃至福建路的特色,如果陆路来看,南安侯府掌握的这几片地方零碎割裂,相隔最远达数百里,但从水路来看,却是从大海一路入江口,直抵闽江腹心。

    掌握了南安,岐州港,东藩,再加上澎湖,等若是一条锁链将澎湖,福州,泉州,漳州等处俱是锁住了,也象是一支长?,狠狠插入了福建路的腹心之地。

    换个角度来说,若真的大事可成,徐子先则是势无可挡,无可复制。

    由海至陆,等于是福建的腹心脉门被徐子先一人所掌握,这种重要之处在现在可能还不是那么明显,在若干年后,终究会是有人懂得。

    掌握海洋者,就掌握了世界。

    这话在后世很滥俗,在现在的这个时空,徐子先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恬不知耻的剽窃过来,成为原创者,激励华夏的后来者们。

    徐子先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道:“先君之志,福建路百姓二十年来的盼望,天子和两府的期盼,福建官军民百姓的眼光,今晚之后,都会汇聚在诸君身上。”

    “最要紧的是……”徐子先对所有武官道:“我的未来,南安侯府的未来,诸位的身家性命,功名富贵,也在今晚!”

    “我等懂得!”

    武官们抱拳应诺,虽未大声怒吼,却是叫人感觉到了一股昂扬之气,不可阻遏,当者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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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这段时间休息了一阵,前一段小孩生病住院又耽搁了几天,存稿不多,暂时这段时间先一章一章的发,过一阵恢复两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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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