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白纸
一群水手已经降下了主帆,小妹已经知道福船帆索升降不易,当下问道:“是要停靠一阵子?”
“是的,二小姐。www.uu234.cc”黄来贵笑道:“我们福一号已经很久没大修,这一次要停泊十来天,好好休整一下,另外就是等着运货回福州。”
“哦,你们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是的。”黄来贵道:“我的父母现在也在东藩,在花溪养济院,这一次正好能见面,总之,是托君侯的福。”
“大伙儿一起努力,方能叫日子越来越好。”
二妹主持南安别院有一段时间,所以她的话相当得体,也令得眼前这个甲板长高兴。
很快船只停好,主帆也降了下来,然后十来米长的船身被拖拽到栈桥边,靠着码头停泊了下来。
接着放下踏板,二妹和秀娘已经在仆妇丫鬟们的簇拥下走到踏板前。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踏板下方大步而上,徐子先的脸庞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妹,秀娘。”徐子先很是高兴的道:“你们可算是到了!”
小妹瞬间感觉自己鼻子一酸,然后眼眶中充满了泪水,转动眼光看看身侧时,却是发觉秀娘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女孩子就是爱哭啊。”徐子先拍拍小妹的头,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揽秀娘入怀,只得挨个将两个女孩子从甲板上搀扶下来。
“海蓝吗?天也蓝。”徐子先和两个女子走出栈桥区,沿着道路往海滩上方走。
大片的,几十米纵深的沙滩上遍布着黄色和白色的砂砾,身后是蓝宝石一般的碧蓝大海,天空也是纯净的蓝,没有云朵,也没有任何一丝杂色。
放眼看去,几乎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纯净的蓝色,如宝石般纯净,瑰丽,奇诡。
这是在福州或泉州都看不到的景色,这种深邃的,纯净的,没有杂质的水天一色,也只有在东藩才看的着。
“真漂亮。”秀娘眼中显露迷茫,震惊,感动之色,她轻声对徐子先道:“君侯,是不是以后咱们就住这里啦?”
“三五年内,”徐子先很平静的道:“甚至更久的时间,我们可能都要在这岛上居住了。”
“太好了。”小妹先拍掌道:“漂亮,又安全,真是叫人安心啊。大兄,你不在南安,我们连睡觉都不安稳,一夜要惊醒好几次。”
徐子先的崛起之路也是相当的惊险刺激,数次大战都在南安爆发,当战事一起,小妹和秀娘就要在别院中等候战事结果。
最危险的是江滩一役时,当时徐子先也是安排了退路,如果真的打不赢,可以叫人迅速将小妹和秀娘送到福州府城,他已经托请了齐王照料……
经过这些事,哪怕是妙龄少女也能体悟到世道的艰难与险恶,男子的成功之路,最少在这个时代几乎都是和鲜血与生命有关。
在没有徐子先的南安,女孩子们感觉到安全感的降低,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
“嗯。”徐子先点点头,笑着道:“在小妹你出嫁之前,就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了。”
“兄长你现在越来越厚脸皮了。”小妹霞飞双颊,白了徐子先一眼。
这一瞬间小妹也是美艳不可方物,徐子先摇了摇头,笑骂道:“魏燕客真是好运道。”
“对了。”小妹问道:“子张兄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他又在京师讲武堂任了一段职司,现在我已经上奏两府,请求调他到南洋水师任营统制,这是很合适他的位子,不过子张兄自己好强,说是水营水师诸事俱不明白,又得了枢府同意,先到王直那边去任职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再到南洋水师来。”
把徐行伟调到南洋水师,担任水师武卒的营统制,也是徐子先深思熟虑过后的决断。
以徐行伟的家世,功名,潜藏的实力,任一个营统制绰绰有余,甚至完全能任军副都统制,或是都虞侯也可以。
但徐子先考虑到,徐行伟一直并不在南安体系之内,虽然徐行伟家族和魏翼家族一样,早就确定了与南安侯府合作的决心,在开发东藩上,徐行伟家掌握着浙西的一些资源,可以提供纸张,笔墨,砚台等在海上也畅销的文墨货源,其家族也愿意在岛上开设分行,再加上协助招募工匠,移民,这些事徐行伟家族也一直在帮手,这种投入相当不错,但还远远不够。
魏翼是文官,可以替徐子先直接掌握澎湖,这个功劳就相当不小,而徐行伟在南安武官们眼里还未立寸功,直接任军一级的武职,就算徐子先强力推动,在武官内部还会引起情绪上的不满,甚至会有所反弹。
徐行伟可能也是如此考虑,所以并没有直接过来任职,而是自请到王直那边历练。
这其实也和徐子先有关,考虑到和王直有一些交情,在主要实力进入东藩之后,来自海盗的威胁变得巨大,最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徐子先是希望能得到来自王直方面的消息,建立一些有效的消息渠道。
徐行伟到平岛,只要保持良好的关系,获得一定的情报,对南安侯府就是相当利好的消息,并且可以视为立下不小的功劳。
“原来如此,”小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子张兄久久未归。”
徐子先只有两个好友,一个魏翼,一个徐行伟,时常往来,小妹和他们也是相当熟悉,并且相当的尊重徐行伟。
“近来我们的两件大事。”徐子先对小妹道:“一个是疯狂的开垦土地,多种地,这是夯实根本。另外就是搞建设,多造房舍,港口,仓房,工厂,所以最近这几个月时间,希望能风平浪静,我不会主动去惹别人。”
他知道小妹是有所担心,害怕最近这段时间内,南安侯府牵扯进一些不该涉足的地方,这个小妹心思缜密,年纪不大,俨然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心细的多。
“愿为兄长效力。”小妹听闻之后,果然放心的多,当下嫣然一笑,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
“随我去看看吧。”
海滩是一道斜坡,往上行走了数百步后就是一条南北通行的大道,说是大道,也就是可容两辆大车并行。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几个月前,这里就只有简陋的港口,一条东西朝向的可以一辆车通行的简陋道路。
就算现在,也还是有一些原始风貌。
有一些小型的丘陵区域,长满了树木,灌木,大片的绿意从港口码头蔓延开去,一直深入到平原区域。
如果是画师的话,可以在这里创作出最漂亮的图画出来。
海天一边是纯粹的蓝,而堤岸之上,则是纯粹的,原始风貌的绿意。
一群从南安来的人都是看呆了,这里的好天气令得所有人都感觉舒服,特别是海风吹拂过来时,比在船上闷热狭小的舱室要舒服的多了。
而小妹和秀娘更注意到的是大片的田亩,还有拆除中的大片宅邸。
“那边是新的定居点。”徐子先站在高处,指着着右手方向,那里确实是有大片的白墙黑瓦的居民区。
秀娘这才注意到徐子先撩起了衣袍下摆,就算这样袍服上也染满了黑色的污点。
徐子先回应秀娘,笑道:“这一阵我们开荒种地,挖掘河水溪流里的淤泥肥田,所以走到哪儿都可能染上污泥,没办法的事情。”
众人随后深处,徐子先一一介绍着。
沿着主道两侧是大片的仓储区,走上不远是东西朝向的商业区,已经有几十家商行店铺在这里开业。
居民百姓也能在这里买到任何物品,不管是江陵的或是明州的江南货,或是京师过来的北方特产,或是福建,江西,两广的货物,在这里是应有尽有。
当然不是什么货都是大批量供应,多半的杂货还是来自福建,只是很多商船开始经过东藩停靠,也会顺道出一些货物,导致这个贫瘠的岛屿上却是有着相当丰富的货物来源。
在福一号停靠的码头上,还有另外十余艘货物,大半还是南安侯府自己的船只,经过一段时间的整修之后已经可以出海远航。
之所以还停泊在原地,一则是徐子先还没有能力提供大量的货源,倒手过来的货物已经出海几艘,往倭国和吕宋。
这只是试探性的贸易,建立起一些固定的独属南安侯府的贸易渠道。
另外就是还缺乏大量的水手和合格的船长,领航长,水手长,甲板长等等。
在货物不足,人员缺乏的提前下,这些宝贵的货船还只能停留在港口之内,算是严重的浪费。
另外有两艘商船是从明州过来,在知道东藩开发的情况后,有一些商船不再从澎湖走,而是在东藩停留,这里也一样能提供食物和清水,并且也有一些特产出售。
目前货物量还不多,但东藩这里提供免费的食物清水,还提供安全上的保护,对南下的商船来说,在这里停留一下也没有损失。
这已经给东藩带来一定的活力,毕竟在此之前,除了少数收购沙金,豆类,还有亚麻的商船之外,这里整年也不会有什么商船停留。
徐子先还是大手笔,这里的港口已经动员了过千匠人和官户壮丁整修扩大过,因为小船数量充足,运送货物,补充食水都很方便,最少在商船的角度来看,这里停泊也并不坏。
通过大片的仓储区之后,就是地势较高,也较为平缓的定居区了。
大片的旧宅邸已经被拆除,或是正在被拆除。
这种稻草配粘土的屋子毫无回收再利用的价值,直接被推平废弃了事。
在北端数里外,有几座高炉正在冒着青烟,徐子先指着那边道:“那里是铁厂,砖厂,还有木作厂。”
小妹和秀娘已经看到遍地的生砖胚,有过百个壮丁不停的用木制的模具,将调配好的粘土用砖胚分割成一块块泥砖,然后晒干,最后送到高炉那里用火烧砖。
这种制砖法在华夏已经流传多年,并且在后世也还是一样,只是煤炭的质量和工具略有改变,核心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一个个定居点在满眼的绿色中出现,徐子先笑着道:“一个庄子住正好一百户,设百户官管理民政,设百户提刑官负责破案审问,靖安官负责捕盗辑查奸徒,农官负责监督农桑,管理公用牧畜和农具,学官负责各百户的提学诸务。工官负责计录工时,提调民壮服官中徭役诸务……”
徐子先的话语中,不乏骄傲和自豪。
小妹和秀娘不是来视察的上司,更不是什么贵客。
这是他的家人,最亲近的人,甚至比齐王或魏翼,徐行伟更亲近,更叫他心生愉悦,更令他愿意分享自己的成就。
可能若父母还在的话,也会给徐子先相似的感觉,但不幸的是父母已逝,只有眼前这两个女孩能给徐子先亲人的感觉了。
秀娘两眼已经亮晶晶的,里面是徐子先喜欢的崇敬色彩。
从一个贫苦的农家女孩,到拥有眼前这一切的一部份,秀娘已经相当的满意和知足。
她并没有请求徐子先将父母接过来,父亲太不成器,在这里只会增添麻烦,不如就留在南安,反正她离开之前,托人给父母送了几十贯钱,这是秀娘私房钱的一部份,她可以送几百贯去,但秀娘担心送的太多,父亲又会去浪掷在赌坊之内,就不如隔几个月送几十贯去的好。
小妹的脸上则满是笑意,兄长的成就,令她也感觉到骄傲和自豪。
第三百零一章 防疫
“拆旧房时,”徐子先沉吟着道:“将这里的宗族打散了分散居住,有一些人不满,不过还好都弹压下去了。www.uu234.ccUU小说”
对旧有的宗族,包括祠堂在内都拆除了,这令得一些宗族的得益者大为不满。
这只是小事,几十个土包子能闹出什么大事?
一通说服,加上一些威胁,在明晃晃的长?之下,所有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从了安排。
现在花溪这边也是全部打散,所有人都成了杂姓,每个百户都是分别有十几个姓,想以姓氏宗族欺人,得先考虑过警备士这一关。
“每五个百户,加设一个理刑官,负责审案断案。”徐子先接着道:“十百户为一千户,到现在为止,咱们还没有编满五个千户。”
秀娘柔声道:“我在南安时,人们提起来东藩这里,就说在那边捱苦,就不如到东藩来试试运气,反正给南安侯府当官户不会吃亏……就是担心这边的疫病,这一次随船过来几十个医生和学徒,应该会好不少?”
提起这个,徐子先也是有些皱眉。
经过大面积的外围烧荒,还有卫生防疫知识的宣讲,大规模的疫病暂且还没有暴发的迹象。
但医官陈长年却并不表示乐观,因为人到了陌生地方,水土不服就是对新的环境,包括食水的不适应。
现在做的这些,如果是在正常地方,肯定能杜绝大规模疫疯的爆发,但在东藩则是肯定还不够。
“要防疫。”徐子先指着远方,大约在十余里之外,那边正冒起浓烟。他皱眉对两个女孩子道:“外围的灌木,趁着现在还才发青,还有不少枯叶枯草,我正派人到处烧荒,多半是在山脚下,山丘深处,那些草木茂盛的地方。一则是驱赶猛兽,毒蛇,岛上的猛兽不多,只有一些小型的野兽,大鹿倒是不少。但蛇很多,所以要以火驱赶,这阵子零星的蛇已经打死了不少,叫很多人打了牙祭。”
提起蛇来,两个女孩倒是没有如后世妙龄少女那样大惊小怪……这年头毕竟人口绝对值不多,后世福建可是有四千万人口,现在也就是过千万人,远不及河南和山东,京畿还有江陵府,江南东路,西路的人口密集程度高。
现在还是有很多荒僻的无人区,大规模的巨木形成的森林区域不多,灌木,草泽区域还是相当的多,蛇虫不少。
“二来就是要防蚊。”徐子先继续道:“到处将灌木和草深的地方烧掉,一则能改成良田,二来可以驱蚊。”
徐子先叹了口气,说道:“效果是有一些,但蚊虫还是很多。”
小妹惊问道:“是不是有疫病流传了?”
“有一些,还在可控之内。”徐子先道:“大约有百来人得病,高热不退,都隔离居住,用药救治了。”
那些高热不退的估计都是蚊虫传播的疟疾,如果大规模的扩散开来就是人传人,到时候就很难收拾,就算有药救治,死的人也不可能是一两个,而是成百上千。
在后世的台湾,还有很多驱赶瘟疫的民间传统,比如放炮拜神之类,说明在几百年的移民过程中,瘟疫疟疾是成为百姓健康的第一大杀手。
这种四季温暖,夏季高热的宝岛,除了各种资源丰富,淡水,森林资源尤其多的前提下,疟疾就是岛民的一大死因。
郑成功便是死于疟疾,在当时以郑成功的身份地位,肯定是尽全力救治,但以当时的医疗水准,医药只是辅助,重要的是病人的意志和身体素质。
瘟疫也分为多种,鼠疫,天花,疟疾,各种流感,只要是大规模流传的疾病被统称为瘟疫,华夏从先秦两汉到明清,记录瘟疫和治疗瘟疫的记录,医方都是不少,但真实有实际效果的寥寥无已。
“大兄叫人多配蚊帐没有?”
“叫人到福建路采购去了。”徐子先道:“这东西民间备的也不是太多,只能各州县乡镇慢慢去买,好在天气热了,备货也是多起来,要不然还真是麻烦大了。”
“目前也只能做到这地步。”徐子先脸上又露出笑容,说道:“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命,也不信运气,运气只给做足准备的人。咱们已经尽了全力,最差的结果也是上岛的人或多或少要生一次病,我就不信能死多少人!”
“大兄说的是。”
“君侯说的很是。”
两个女子都是用信服的眼光看向徐子先,旁人说这样的话可以说是不负责任,或是有吹牛之嫌,而两个女子都是知道徐子先语出至诚,绝不会拿这等大事来推卸责任,既然已经做到最好,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坦然接受。
……
在船长林重贵的提调命令下,包括水手长司务长甲板长在内的五长五官俱是出力,众人在下船前将船上一应事务都打量的井井有条,到了正午时,有侯府司从曹的吏员过来传令,南安侯在花溪第一百户的百户官厅宴请福一号的船长副长和五长五官,司从曹建议所有人都换上干净衣袍去赴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林重贵和黄来贵等人当然不会有意见,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司从曹是君侯身边的侍从人员,包括中书人员,负责撰写信件,奏表,公文,上下的公文流传,记录归档,在秘书阁是枢机房负责,在司从曹就有中书房与枢机房对接。
然后就是侍卫房,就是负责君侯安全,在别院时入驻警备,出外时随侍护卫。
还有个审计房,黄来贵他们不太清楚审计的流程,不知就里。
再有警备司,负责全岛的不法之徒,以及盗匪情报收集,肃查,剿灭,日常治安等,直归司从曹管理,也是君侯一手掌握。
再有就是礼宾房,负责侯府的内外交往,包括仪式典礼的举行,都是由礼宾房来负责。
这此事原本侯府有专门的职位,就是侯府宾客,但没有属吏和专门的机构,就是吴时中一个人和几个吏员,现在当然是不足使用了。
而吴时中就算挂着宾客的官职,也只是对外遮掩所用,其到了东藩岛上,也会是秘书阁右辅兼判学房,这也是早就给吴时中留好的位置。
按照司从曹吏员的要求,黄来贵等人俱是换了一身比较干净的衣袍,要说体面是肯定不太体面,他们刚领了两三个月的俸禄,手头俱是宽松了,但很多人将钱财交给妻子或父母保管,在南安侯府的体系内,所有水手的家人多半被安置在南安或东藩,水手们上岸后要接受统一管理和安排,吃穿用度都花不了什么钱。
东藩现在没有赌坊,妓、女只有一些半掩门的暗娼,据侯府的人说,君侯最厌赌博,就算将来东藩人口多了,妓院可以开,此事是人的生理需求,一味压制适得其反,反而滋生更多的矛盾和问题。
但赌博并不是生理上的必需品,所以在南安时徐子先就严禁赌博,在东藩就更不要想出现赌坊。
水手们的钱无甚用处,常年在海上,上岸时间不多,自然也不会想起置办几身象样的会客用的袍服。
众人一起上岸,黄来贵还特意向左手边看了一眼。
那边有蚁群般的工匠和丁壮在建造大型的船厂,很多人议论过这个船厂,侯府对外的解释时易于修理破损船只,对正常船只进行维护,但黄来贵的感觉还是,侯府有心要自己造船,并且心气极高。
这对水手们来说是好消息,对黄来贵来说也是如此。
短短几个月时间过后,南安侯府的船只又多了很多,二十艘战舰,三十多艘中小型商船,还有二百多艘大小哨船。
大小哨船可以是水师武卒来掌控,而战舰和商船就非要有大量有经验的水手和舰长,加上更资深的五长五官们来负责。
这个月,几个资深的水手被调任走了,黄来贵打听说,应该是去修葺完成的福九号商船上任职。
多半是任水手长,甲板长之类的技术性的职位。
司务长和医官,厨作官,可以由普通人担任,前提是司务长要通晓整条船的运作,并且精通算术等必要的技术。
医官和厨作官也是如此。
黄来贵现在的想法就是在福一号上好好表现,等待机会。
福一号这是南安侯府最早得到的福船,此前已经大修过一次,最近几个月未曾大修过,前一阵刚刚做了表面的清洁和涮漆,如果再修理一次,其性能肯定会有再次的提升。
南安侯府现在的三十余艘中小商船,福船占十五艘左右,还有灵龙船,广东船,江陵沙船,水?船等,来源很杂,此前的江滩一战的缴获,岐州之战的战利品,还有南洋水师的船只,俱是年久失修,现在已经全部停泊在东藩港口里,等着按破损失修的程度逐一修复,然后恢复使用。
这个工程量极为浩大,用钱也是不少,修复一艘百吨位左右的福船,最少得花费几千贯到万贯不等。
东藩船厂可以借着修船不停的招募和试用合格的工匠,汲取经验,等到这几十艘船修复的差不多了,估计也就是能自己试着造船了。
如果大半的船只修复,合格的船长肯定不够,黄来贵希望自己好好表现,获得更多的经验,到时候也可以当上一艘福船的船长。
黄来贵现在的俸禄是每月二十贯,相比种田是强出多少倍,就算是南安武卒,上船来拼命的弩炮组的战兵,月饷不过四贯钱,军官们的薪饷也就是和黄来贵差不多。
要是当上船长,月饷高不出多少,但船长可以参与分红,如果分到一条好的航线,出货快,获利大,一年得千贯也不是不可能。
以前的黄来贵薪饷不高,而且苛捐杂税极多,就算自家不在外头用了,回来之后在税关也要被剥一层皮。
众人皆是如此,这也是此前水手们攒不下钱的最主要的原因所在。
现在是南安侯府之下,大魏那边的税关再也拿水手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对他们敲骨吸髓的压榨,将家小接到东藩之后,所有水手的心气都是进一步的高涨。
多跑船,多赚钱,搬钱,置下宅院田亩,就算是更进一步的安了家。
南安侯府已经发下君侯之令,宅邸都是按四十贯到六十贯左右的近乎成本价的价格出售,除了官户们的定居点外,侯府会沿着花溪到南安溪,还有另外几条溪流不停的扩建定居点,并且在外围设营寨保护定居的百姓。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之后,黄来贵已经可以确定,东藩不仅可以经营成功,而且会相当的成功。
这给了他更上一层的动力,也驱使他和其余的水手们更加努力。
在福一号船上,还有更多的商船上,类似黄来贵这样的水手们也会越来越多。
福建路沿海的贫民不少,很多人曾经上过船,只是感觉海上辛苦和回报不成正比,又有不少人陆续下船,如果东藩这边的高福利能持续下去,大量的水手涌入是很正常的事。
第三百零二章 百户官
宴会相当成功,虽然菜式不多,但胜在口味相当出色,另外份量很足。www.uu234.cc
各种海味尽量以原味烹调,加上大块的羊肉和猪肉,红烧之后,令得所有在海上奔波的水手们都是能大快朵颐。
另外十来桌俱是医生和他们的学徒们,南安侯徐子先亲自设宴款待,令得这些医生们都是受宠若惊。
席上有医生起身拱手,说道:“治瘟疫之法,曰补,曰平,曰降,先平恶症,再降体温,最后温补病患元气,首要还是要补足药材,辟瘟散,老君神明白散,度瘴散,辟温散等药,俱要齐备,份量要足,再下便是隔离,这一条君侯已经做的很好,我辈前来,无非就是下手辅助了。”
众人听闻此语,俱是不太喜欢。
这些治疗瘟疫的各种散剂,已经证实了用处不是太大,说是药,不如说是安慰剂。
黄来贵心里也不太高兴,不过他当水手时常常往来东藩和澎湖,自忖不太可能感染瘟疫,对这件事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对于和医生们能同座一桌,水手们倒是相当高兴,医生们则有些无奈。
大魏的医生地位没有后世高,但好歹要比水手强的多,可是在南安侯府的体系下,所有的人,包括工匠在内都是相同的地位,都是替君侯效力,社会阶层的分别反而没有福建路那么明显,很多聪明人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宴席上只有少量的洒,还是替医生们接风所用,黄来贵等人每人只喝了两盏,聊胜于无。
酒宴之上,徐子先说了一些勉励医生和水手的话,各人都感觉南安侯说话平和易懂,各人都觉得相当振奋,更振奋的是那些医生……他们多半是在福建路各处坐诊,不管是骨科伤科还是内科,小儿科,只要被确定有真材实学,不是那种江湖游医,好歹有点水准的都是被昌文侯府聘请了过来。
在这等事上,昌文侯府比南安侯府更方便和适合。
遍及全福建路的文官人脉,各处的缙绅都与昌文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乏有医生有疑虑或是不愿背井离乡,这时就需要当地缙绅们出头露面,善意的“劝说”了。
到了东藩岛上,看到岛上开发的还算不差,再加上南安侯徐子先亲自接见,设宴接风,说明南安侯府这边没有将医生们当成仆役之流的贱业,这使得医生们的心情无形中也好了许多。
黄来贵出门的时候,特意打量了四周。
四通八达的道路,连接着堤岸,船场,工厂区,还有军营,各个密集的定居点,都是用道路连接在一起。
在远处一大片废墟前,一大群人正在赶着牛,挽马和骡子,拉动着一人多高的石碾子,不停的碾压着填平的空洞,整修废墟,将原本的小道改修成用碎石和夯土压平实的大道。
黄来贵知道自己的父母住在第十一百户,他拉着一个穿黑色箭袍的汉子,询问了十一百户新的地点,然后又到南边的店铺区购买了一些肉食和海产,打算拎过去看望父母。
越往定居点外围走,穿着黑色箭袍,手持长?或按着障刀的警备士就越来越多。
这些人隶属警备司下管辖,基本上是原本的驻防厢军构成。
由于东藩岛上缺乏人口,徐子先没有如在岐州和澎湖那样遣散旧厢军,而是将大多数人留了下来。
这些厢军指望他们上阵打仗是肯定不成了,但裁撤淘汰一些违犯过军令的老油条之后,剩下的两千余人,全部转为了靖安警备人员。
其实也就是在外围巡逻,内部治安,等于是强化的三班衙役,对这种新的机构和任务,被裁撤的厢军将士并无丝毫抵触,甚至他们都是相当的乐意。
原本厢军不仅是驻防军人,还是工程人员,也同时有辑拿捕盗的任务。
现在把他们的军人责任卸下来,不需要上阵拼命,只是弹劾地方,捕盗防贼,安靖地方,这个任务相对来说就是要轻松的多。
但在训练期,这些前厢军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警备任务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提刑人员给这些厢军狠狠上了一课。
接下来是原南安武卒的教官,给这些家伙补上体能和搏斗课程。
黄来贵在往十一百户前行的途中,经过几个小型的校场,看到大群的黑箭袍人员在被编管集训,吆喝声,训斥声不绝于耳。
黄来贵咧嘴一笑,这帮家伙,此前的军饷拿不足额,甚至经常吃不饱饭,久驻在外,毫无士气。
现在将他们留任,足饷足食,士气提上来之后,就是严加训练。
凡有不服从训练,叫苦连天,影响群体士气的害群之马,也是被毫不留情的开革出去。
已经不叫他们做杂役,苦工,更不需要上阵拼命,若是这一点体能和搏杀训练也撑不下去,这等废物还是撵走的好。
另外也是有额外的好处给这些前厢军,他们的家人可以接来东藩,成为南安侯的官户,分给田亩,宅邸,拿棉田的收益慢慢抵还。
这是一个绝大的诱惑,只要不是彻底的废物,都知道应该怎么取舍。
往东走了十余里后,黄来贵才抵达十一百户的定居点。
百来间房舍分成若干排,彼此相连,又不是太紧密,中间都有小道相连。
形制上相差不多,白墙黑瓦,绿色的砖石砌成的三间正堂,两间偏厢,还有两间用来储粮,放工具的门房。
院子并不算太小,可以种些菜,栽种果树也可以。
有不少人家已经在院中种了果木,开辟了菜田。
门前是猪圈鸡舍茅房一类,还有间隔的道路相连,也可以在外开辟菜田种菜,不过在外种菜的人并不多。
人们还是保持着在大陆的习惯,彼此有些提防和小心。
毕竟每个百户都是混编,不是依宗族而居,一般来说这种情形要提防无赖子,混混,小偷,当黄来贵发觉有不少人家在院外拉了晾衣绳时,知道此地的治安情形应该相当不错。
在十一百户东西两侧,各有一个三丈多高的哨楼,黄来贵入村时哨楼上的警备士就发觉了他,在盘问了来意和核对身份后才放他进来。
可想而知,在这里盗贼小偷或是无赖子根本就没有立锥之地。
每个百户,都有料理民政的百户官,黄来贵进入公厅没有受到刁难,这里也没有衙差之类的帮闲之类,更没有大堂,锣鼓仪卫和棒棍,站笼之类叫人看了害怕的东西。
坐在厅里的何姓百户官,严格来说就是一个吏员,其对人相当热诚,听了黄来贵的来意便是说道:“令尊令堂在第七小旗,就是沿着村里主道走到第七条巷子,便是第七小旗所在之处了。”
黄来贵听明白了,赶紧起身,拱手道:“多谢百户官。”
“民政事务是本人份内中事,何以言谢?”
黄来贵笑着取出一串钱,递了给何百户,说道:“家父母常住于此,我兄弟常年在内,原本说是住养济院,家父母说是烈属,失人照顾的老人,残疾,重伤的武卒,这才住养济院,没有父母的孩童才住慈幼局,是以两个老人家不听劝,还是自行到各百户居住,还领了田,这令在下十分担心,日后还要请百户官多照应,如果两个老人家撑不住了,希望能退还官田,请百户不要为难……”
岛上的荒地众多,但用侯府力量开辟出来的就是官田,百姓需得以长期的棉花收益来抵还,这其中有农具,牧畜的使用,还有运输费用,安置费用,包括分配的宅邸在内。
这些都是要花钱的,按每亩能收入两贯来算,每户五十亩棉田,一年时间可以偿还完所有债备。
但百姓日常的生活还需要维持,也需要侯府的帮助,另外还包括原本的官户进献钱等支出在内,所以乐观点的算法,大约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可以把这笔费用缴清。
如果是自己开垦田亩,只租用公中的牧畜和农具,这笔费用还可以俭省很多。
当然也不是随意开垦,每个百户都安置在不同的区域,除了开出来的官田之外,沿着河流,水井,水车,还有烧荒带,与丘陵,山地的隔离带,对土著的警备线等等。
成了官户之后,每家每户都可以自行开辟更多的土地,南安侯府很明显的鼓励这种做法。
疯狂的开荒,按户数拥有更多的熟田,鼓励更多的开荒者前来东藩,这才是徐子先的最终目标。
这一片平原区域,拥有七八条主溪流,等若是大河,还有几十条支流,水流量也并不弱。
温润的土地,充足的日照,相当平缓的平原区域,这是上天赐给东藩的财宝,也是使它不负宝岛美名的根基。
如果全部开发,这里可以开出千万亩的良田,当然是包括一定的丘陵区域。
现在开发出来的土地,尚不足这片平原区域的十分之一。
黄来贵进入百户村时,发觉前方已经有明显的丘陵和山地地貌,他对此颇感担心,如果父母太过劳累,或是遇到下山猎人头的土著,那就是太危险了。
这些厢军转任的警备士,素质是提升了一大块,但黄来贵并不认为他们能挡的住高山土著的冲击。
“不敢收,不敢收。”何百户摆着手道:“收了之后俺可是有大麻烦。令尊和令堂才五十出头,身体也算好,这样俺们这里才收下来,并且给他们官田耕作。他们二人领了三十亩地,非是有壮丁的五十亩,咱这里有耕牛用,农具也是好的,其实做起来不是很累。他二人成天也是笑呵呵的,未说疲惫,若是真的身体顶不住,官田分给别家耕作,由他人代偿欠款就是。”
黄来贵存在父母那里也有好几十贯了,兄弟徐子先的军饷俸禄也存在父母处,但父母不愿将钱全拿出来,现在是整个百户家家户户俱是欠南安侯府的钱,黄家二老不愿显得特殊。另外这钱欠款侯府又不要利息,以百姓的心思来说,这钱不是白欠的?何苦要早早还上?
“就算是这样,也要劳烦百户。”黄来贵又是将钱推过去,说道:“这一点钱,算不得什么,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百户莫要同我客气。”
“不是我不想收,实在是不敢收。”何百户苦脸笑道:“我俸禄也不低,每月八贯钱,此前不过是斗食小吏,现在这俸禄不低了。司从曹有审计司,每隔数月要清查审核各官庄官吏家财,所有官吏家财要上报,包括田亩,家俱,住宅,存款,过富或过于贫穷的,都没有资格为官吏。而如果钱财一下子超出官俸范围,要追查钱财来历,若来历不明,比如说你的这一贯钱,查出来,我就免官剥职,追缴罚赃……太不值得了。”
黄来贵吃惊道:“这都能查出来?”
“当然能。”何百户道:“岛上的钱庄,票号,当铺,俱是侯府管控,我等去存钱要核查身份,不能隐匿姓名。若是收在家中,或是放在亲戚朋友处,一旦查出来,俱受连坐。谁敢替你藏钱?收在家里,能放在哪儿,掘地窖么?不值得,不值得啊。”
黄来贵这时才知道,侯府防止官吏贪污,居然还有这么一套严密的体系!
还真是令人感觉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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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了几天,停更了几天,抱歉啊大家,从今天起恢复正常了。
第三百零三章 红豆黑豆
大魏的官风,原本尚且不错,太祖年间设御史台,各处设巡按使,观风使,就是纠察官员有无不法情事。UU小说
加上官俸待遇优厚,还有报纸监督,官风在国初到中期前都相当不错。
后来工商贸易发达,国赋收入却是越来越低,除了军费开销沉重之外,官员的特权和贪污之风蔓延,也是导致国力衰退的重要原因。
说来说去,官员受到的制约还是太少,巡按使独立于地方体制之外,看似可以独立行事,其实也还得受中枢到地方的官僚体系的制约。
巡按使也是人,本身可能也贪图钱财,其身不正,如何正人?
这一套体系,时间久了,则必定运转失灵。
南安侯府的肃贪体系,看起来是比大魏原本的还要严厉的多。
“百户官,说是俺与你相投,自愿与你的也不成么?”
“笑话了。”何百户摇头道:“每有百户官上任,君侯都要训话,酒是不准吃百姓的,肉也不准,更不要说钱财。百姓与官吏相近,要么是畏惧,要么是希图好处,哪有凭白无故将自家酒肉钱财送人的道理?凡官吏与百姓相处,不说要钱财来往,婚丧嫁娶,准官吏往百姓处去,不准百姓往官吏处来,比如我家,小女明年要出嫁,只能宴请至亲,庄邻远亲,就算自己上门来,也是不准接待,更不准受礼。”
黄来贵听的咋舌,说道:“这规矩也太严了。”
“这一套是君侯所定,叫南安侯公务员规范,嗯,听着有些怪,但越来越详细。不过有这个也好,我等只要奉公守法,好处却是比在大魏时要多。一则俸禄高了,二来不必牵扯人情往来,凡事凭公事规范去做,少了很多头疼掣肘,人情计较。三来百姓是不必趋奉我等,可是我等也不必去趋奉上司,也是便宜了很多啊。”
何百户说着笑起来,黄来贵也是连连点头,感觉确实是这个道理。
“况且,我还有事拜托咧。”何百户站起身来,拱手道:“还要请老弟和令尊令堂说说,到了底年投票时,一定要给俺投个红豆。”
黄来贵一头雾水,说道:“这是啥意思?”
“咱们东藩的官吏,不亲民的是秘书阁的吏房考核,亲民的官,就是俺这种百户一类的官,要在年底召集百户内所有十五以上的百姓投票,识字的写票,不识字的投豆。认可俺做事的,投红豆,不认可俺的,觉得俺不称职的,投黑豆。”
何百户苦着脸道:“都说上智下愚,俺们君侯不这么说,上回召集会议,君侯道,官吏对百姓如何,百姓心中清楚的很。所以到了年底,不要等上官考核,亲民官由上司考核,无甚用处。还是要叫百姓来投,若红豆大过黑豆,说明你做事到底用心,有那些糊涂人不懂不明白,或是因管事得罪了人的,只要用心做事,到底还是红豆多过于黑豆。若是那一等不用心的,只会买好卖乖的官吏,纵使有一些人受了蛊惑,投他红豆,更多的人却还是识得破他,只会投黑豆与他。黑豆多过红豆,立刻革职待勘,若无重要过错,就不追罪,只贬为最低等吏员,重头再来过……”
“这样百姓不是能罢黜官吏?”
“正是,”何百户沉声道:“这是君侯的意思,巡按官吏不一定称职,审计官员时间久了也可能会失职,只有百姓这般决断,亲民官才不能懈怠,或是欺压,渔肉百姓。”
“那成了百姓选官吏了……”
“也不尽然。”何百户道:“就算俺被选掉了,还是由秘书阁吏房的人再派新的百户来。君侯说,民智到底未开,就算分族而居,也总会有人暗中联络,勾结。若是百户官由民选,难免会有大族中人,或是胆气勇壮的,甚至是无赖强梁之辈用利诱,威逼等办法来强迫百姓选其为百户,这样长此以往,南安侯府就失了对各百户的控制,成了此辈作威作福,捞取好处的地界了。是以,可以免,但不能选任,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若百户真的欺压百姓,不称职,可以免,侯府还是要任命新人,新百户上任,当然要奉公守法竭力做好事情,否则还是一样可能被选掉。”
看起来何百户是对这一套体系研究颇深,说起来头头是道,却是叫黄来贵听的头晕,他哪里能对这些事了解的如此深刻?说到后来,压根已经是接不上话。
“俺却是多嘴了,总之,拜托黄老弟一定要替俺带句好话。”
何百户也不多说,起身送黄来贵出门,态度不仅是客气,甚至是有些谦卑。
黄来贵也是与官吏打过交道的人,却是头一回见着官吏如此客气,一时间如在梦里,头脑都迷糊了,一直到走出百户官厅,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才慢慢清醒过来。
官厅里吏员还有好多,农官医官工官等各行其是,也有吏员辅助,光是这一个百户就有十余名官吏。
若是在福建路,这些管着几百人的官吏就是里甲和吏员,也是经制吏,穿着嫩草色的吏服,趾高气扬,百姓见着了需得打拱作揖,叉手行礼,那些官吏俱是傲然而过,根本不将平头百姓放在眼里。
若是县里的押司,衙前,经管,仓使之类,更是高头大马,地位远在普通人之上,寻常人根本没有机会上前打招呼行礼。
一个村庄,供养个吏员都是困难,要毕恭毕敬,逢年过节要送上好处,否则定下上田中田下田,或是各种杂税时,一个刁难就能叫普通的百姓生不如死。
在这里,却是颠倒了过来,黄来贵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就是感觉自己又是多放心了几分。
怀着愉悦的心情,黄来贵在村中纵贯主轴的东西大道上向东行走,一路却是又有些新奇的感觉,各家的房前院后,俱是打扫的相当干净,这叫习惯了村中污水横流,垃圾满地的黄来贵,感觉相当新奇。
而每条巷子之前,又有一面大鼓立着,却不知道是何用意?
到了第七条巷子,便是第七小旗所在的地方,从巷南往北走,向几个玩耍的小孩问了路,便是找到了父母在东藩岛的家宅。
一样的院落,一样的房舍,不同的就是门首都有门牌号,黄来贵看了一眼,便是记在心中,下回却是不必再问道了。
南安侯府也是允许各家用不同的装饰,甚至将房瓦,门房,大门,改成不同的颜色,但百姓愿在这等事上花功夫的却是一家也没有。
每天农田中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况且这小院都是这般的漂亮,整齐,哪个愿意去多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黄来贵推门而入,先是见到门房中放置的一些农具,还有粮囤,里头有浅浅的几石粮,黄来贵知道这是南安侯府先借的粮,每家按不同的人口数,立契借粮,这也是移民和流民安置计划里的内容。
若是上岛来还要自己寻衣觅食,准备吃食用具,怕是流民还是会来,但会抱怨,而普通的移民就算想着南安侯府官户的身份,也是会有所犹豫,不会如现在这样,大批的移民还是陆续不绝的前来。
待人以诚,则人以诚报之,流民和移民也会有书信递出去,甚至会有人短暂的返回故地,东藩这边的情形,也是转化为很高的口碑在福建路各地流传,若非如此,又怎能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门房地面也是用砖铺了地面,不是泥地,再看院子,左右大约是二十步,也不算小,在院西南角开辟了一块不小的菜田,已经是绿意盎然。
“爹,娘。”通过砖石铺好的道路,一直延伸到正堂之前,堂房门大开着,却无人在内,内里的陈设也颇为简单,只有一条长供桌,两面摆着几张式样简单的椅子,墙壁上没有挂画,屋中最值钱的应该是贡神的铜五供。
正堂无人,黄来贵叫了一声,东面的两间偏厢房里却是传来应答声,声音中充满惊喜的感觉。
两个五十来岁的老人一前一后推开厢房门,黄来贵眼一热,上前两步。
两个老人俱是五十出头,身板看着都还健壮,南厢房是灶间,生着火,黄来贵看看天气,估计才是午时末刻,时辰距离做晚饭还是太早了。
“儿拜见爹,娘。”这时候的人,却是不会有什么太亲密的动作,黄来贵上前两步后,便是躬身叉手,毕恭毕敬的向父母行礼问好。
“老大你似乎有些瘦了?”黄母满脸笑容,打量了儿子几眼后,却是有些担心的道:“是不是在船上又吃酒,不好好吃饭?”
“并未瘦。”黄来贵笑道:“吃的好睡的也好,哪瘦了?吃酒是不成了,现在南安侯府规矩严的很,谁敢在船上吃酒,立刻撵下去,差使丢了,退养金都没有了,哪个敢?”
“管的严些好,”黄父沉声道:“你此前在船上勾当,赚的不少,官家收的也多,但总该攒下几个,都是喝酒,赌钱耍没有了,一文钱也没有攒下来,现在就算侯府将来给你们退养钱,总还是要自己攒一些,你都多大了,连个媳妇也没有说上,说起来是为父对不起你兄弟,但你兄弟也要自家争气些,贫门小户,又能如何呢?”
黄父提起这事,向来都会生气,他自家痛恨自己没有攒下多少家财,令得自家十分痛苦,两个儿子俱未成亲,都年近而立之年,这在福建路的穷苦人家其实是相当正常的事,但任何一个家庭的父亲,不免都会深深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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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最近这些章节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描述。
第三百零四章 父与子---今天两章
“父亲,”黄来贵赶紧道:“现在规矩严,赌钱,喝酒俱是不许,儿子现在的钱,也都是能攒下来了。www.uu234.cc”
说着,从怀中取了十来贯钱出来,递交给母亲,说道:“现在我兄弟二人俱吃皇粮官饷,儿子每月二十贯钱,说句狂话,此前咱们住的镇上,吏员也不及儿子现在赚的多。有现在这钱,还怕说不上亲?”
“这说的是了。”黄父点了点头,背着手看浑家眉开眼笑的将钱收了下来,心里也是颇感欣慰。
黄父接着道:“你兄弟二人的钱,都交给父母收着,你是老大,我思忖过了,这一两年咱们就能将这宅院钱还上,还能将院中空地再盖三间西屋。到时候我和你娘住西厢,你先娶亲,住正堂,再过一年,攒钱再典个这般的院子,你搬出去,叫你兄弟过来与我二老一起住,此后我二人轮流到你兄弟家住,几年后我们老了,劳作不动,就得靠你二人养着了。”
这时候父母之命一般是违抗不得,做儿子的能小小抗争,但诸多大事还是由得父母当家作主。
要是细论起来,肯定是黄来贵吃亏,二弟来福一个月饷钱才四贯,比起黄来贵差的远了。便是二弟当了军官,月饷也是不及黄来贵为多。
只是军人在南安侯府体系之内地位相当尊贵,黄来贵知道父母在百户村内受到照顾和优待,兄弟军人的身份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逢年过节,上头会派官吏来探视军人家属,送给肉酒粮食,光是这一条,兄弟的月饷比自己少一些,黄来贵也是不打算计较了。
“阿爹也不必着急。”黄来贵道:“这一年内我想好好做些事,力争能在南安侯府的水师里做到商船的商船长,跑倭国或是吕宋,或是三佛齐,兰芳,再往西便不去了,有些危险。暹罗,老挝,缅甸各国,也不去,利太小。若是能叫我跑倭国航线,再当了船长,一年千贯的分红怕也是有的。若是这般,咱们家里可以申请十来亩地,自己盖大宅子,一家人俱是住一起,不比分开住要强?”
这年头的人,分家的事也是有,但以福建路的传统,一般还是不分家为多。
“这事再说吧。”黄父摆了摆手,对黄来贵的建议不置可否,示意这话题先搁下。儿子有出息,甚至还能对未来做出规划,这令得黄父大为满意,他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当年的大魏还没有现在这么难过,一般的百姓人家会送孩子读几年书,不当睁眼瞎,而黄来贵,徐子先兄弟少年时,黄父却是没有这种财力做这样的事,这成为他一生的隐痛。
特别是看到兄弟二人都是成为粗鲁汉子,这种心痛的感觉只有当了爹的人才会懂。
现在好了,儿子说话斯文有礼,据说在南安侯府之下的人,都是要强迫读书识字……就算是有些楞头楞脑的二儿子,近来也是能自家写信回来,这更是难能可贵。
固然写十个字错了四个,还写的核桃般大,十几张纸没写几句话,但就是这样一封信,也是叫黄父喜极而泣了。
兄弟二人收入差距现在已经较大,若是如黄来贵所说,将来差距更大,黄父的打算还是要分家。
不患寡而患不均,黄父还是读过书的。
若将来兄弟二人俱是娶了媳妇,到时候妇人们争执收入高低,对家族的贡献,儿子们脸上却是不好看,父母也是闹的没脸。
还是分家的好。
黄父一瞬间已经有所决断,只是不好伤儿子的心,当下笑着道:“进来,帮老子烤柘片。”
“阿爹要做弓?”黄来贵随着父亲进灶房,屋里满满的俱是柴薪和打好的草束,屋外的院中也是堆的小山般的草束。
“嗯哪,要做弓,”黄父笑眯眯的道:“原本在老家就是弓箭社,有一张弓了,现在人家说弓力弱了,我这年龄,十个力的是开不了了,最少也得八个力,不然就叫我退社……只能找好柘木,再自己做一张。”
“生漆,胶,弦,都有了?”
“有了。”黄父道:“邻居前一阵猎得一头大鹿,肉各家都送了二斤,皮子人家交上去了,抵了四贯钱,剩下的肉自家熏了慢慢来吃,好生叫人羡慕啊。”
黄来贵听的笑起来,父亲少年时就入了弓箭社,原本大魏对入社的男子有赋税上的优待,入社的男子,每年春秋操练两季,一次十天,如果有剿贼的军事行动,可以随厢军一起出兵,也可以抵徭役。
到成宗之后,除了从军能抵徭役外,原本的优惠逐渐消失,朝廷缺钱,对民间的这种弓箭组织也没有此前信任了……
在当初的大魏,官家与百姓一心,各地到处都是弓箭社,官府主动组织百姓结社习武,也未必哪个官家心里害怕,睡不着觉。
当今的崇德皇帝,说是崇德,其实倒是无才无德,对百姓百般压榨,赋税有好几十种,将百姓压的喘不过气来,赋税收的越多,官府对百姓就越来越不信任,果然也是各地盗匪越来越多,数年之前,福建这里的弓箭社也是被迫解散,黄来贵看着父亲将弓箭藏在床下,似乎是将过往的一些信仰都藏了起来。
现在则是不同……南安侯府的种种举措,似乎是有大魏开国时的风采,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官府,当然不畏惧百姓持有兵器,甚至是鼓励百姓组织起来,既可对抗盗匪,又可对抗官府。
这无所谓。
黄来贵不知道,徐子先的理念便是,如果一个官府叫百姓组织起来抵抗的地步,其存在的意义就已经归零。
哪怕是徐氏的大魏,太祖皇帝的大魏,也是如此。
“这木片要慢慢烘烤,将湿气全部排出……”黄父慢慢指导着,将形制削好的柘木片慢慢翻转烘烤。
制弓是门学问,不仅弓身要烤制,一道道的上漆,弦,角,漆,都是各有学问。
一张良弓,从开始制作到成型能够使用,一般最少得半年左右的时间。
如果是讲究一些的宝弓,用上几年时间来制作也不是奇怪的事。
黄父就曾经做过多柄硬弓,年纪大了感觉筋骨衰迈,就做了一张软弓,平时用来偶尔去打猎所用。
软弓最多五个力,确实是不太管用了。
看着父亲熟练的翻动弓身,调整角度,配上合格的角筋之后,一张硬弓的雏形便是出现,黄来贵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动,他此前只是隐隐感觉自己做的决断对,现在却是忍不住开口道:“爹,娘,给南安侯府做事,似乎是我从小到大,做的最妥的一件事。”
“说对了。”黄父连连点头,说道:“你好生在侯府船队上效力,我和你娘过的很好,不需你担心……“
走过这一次之后,黄来贵是感觉自己没甚可担心的,甚至是相当的放心。
此前在海上,不管怎样都会忧心父母,或是衣食不继,或是被人欺负侮辱,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剩下的便是一些细节小事了。
“纹帐要挂,这钱不要省……”黄来贵将自己随船前来的医生们的话说了,叫父母一定要小心蚊虫,提防瘟疫,一旦生病,年轻人多半能扛过去,年纪大的人就保不齐扛不过去。
黄父笑道:“不说这话我还忘了,一会儿附近的几个百户俱出丁壮,弓箭社的人和警备士护卫,听说南安府兵出一小队骑兵过来,我们到东南十来里外去烧荒,将那里的丘陵和山脚处的灌木荒草都烧掉。”
“儿子也一起去。”黄来贵精神一振,说道:“既然赶上了,当然要出一把力气。”
这时外间传来鼓声,黄父有些犹豫,说道:“时间到了,我用这把软弓,你要去,没弓箭怎办?”
“没弓箭,我那边还有一柄硬弓,给黄兄弟用。”
院门处传来说话声,黄来贵赶紧走出去,来人是个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汉子,身量与黄来贵差不多,两人叉手见礼,那汉子道:“这是来贵兄弟?来福兄弟我见过一次,好一条大汉。”
黄来贵笑道:“这位是李兄?我那兄弟天天和我一起吃粗粮野菜,却是常人难及的大个,李兄也是好一条汉子。”
“咱们是庄邻,不必客套了,以后可能还要当邻居好久。”李国柱爽郎一笑,自到东藩之后,他先是在南安溪那边暂居,早期来的流民多半是搭建油布帐篷居住,然后在匠作博士林九四等人的带领下不停的建造房舍。
然后就是抽签决定居住顺序,李国柱的手气很背,抽到第十一轮,然后待这边的居住点,那些破旧的草屋逐一拆除,新的定居点被改为百户后,李国柱和家人就被分配到了第十一百户这边。
倒是不必担心什么,原本漳州流民也是相当抱团,后来也是被打散开来,现在这个百户,有十来户漳州流民,剩下的就是原本的东藩居民,福州移民,还有兴化军人,澎湖人,一百户人分成若干个州,十几个县,还有二十多个县,几乎没有哪个地域可以抱团,这也有效的阻止了大宗族或是地域抱团欺负外乡人等诸事发生。
由于打的太散,新的邻里关系反而相当不错,加上南安侯府有意引导,强调邻里要互相帮助,编成百户,小旗,就是要叫编在各小旗的各家各户,守望相助。
现代社会是原子化的,住一幢楼十年叫不出邻居名字也很正常,徐子先既不希望出现旧有的宗族和乡党势力,又不希望治下的百姓是一团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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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新社区
徐子先希望的是现代社会中更高一层的社区化,社区有服务人员,但居民可以在引导下,组成一个个小的组织,可以守望相助,又不干涉和影响他人的生活。www.uu234.cc
这需要订立一定的规则,所有人都要遵守。
比如黄来贵看到的垃圾处理,任何人家不能随意抛掷,只要被发现了就会被罚钱,而且惩罚力度相当大,会使不识字的老阿婆也知道要守法。
好的道德从来不是自律出来的,而是法规的延伸。
现在百户中有弓箭社,有?刀社,这是习武的,也有一些兴趣爱好者自行结社,官府不仅不禁止,还大力支持。
比如李国柱就是加入了一个猎社,只要不跑到高山土著那边,这边的靖安警备也不会多事……真正的警戒线划在十多里外,到了那边,普通人便是不给过去了。
李国柱与黄来贵寒暄几句,回家取了自己的硬弓过来借与黄来贵使用。
两个汉子一边闲聊,一边搭弦试弓,黄来贵感觉这弓偏硬,不过自己还算是能正常使用。
外间的鼓声越发急切起来,几个男子将插袋放在左右腰间,双插箭袋各放三十支箭矢,俱是重箭,并无轻箭。
“这边小猎物不值得打。”李国柱对黄来贵解释道:“沿着村子往东走,丘陵很多,草都有一人多深,灌木多,林地多,山野到丘陵之间,鹿群极多,所以咱们猎社也好,弓箭社也好,都是以打鹿为主。鹿肉咱们自己留着吃,这些天孩子脸都吃胖了,鹿皮南安侯府四贯钱一张收购,然后他们还要清洗处理,咱们就算自己卖给皮货商,还得费老大力气,半年也未必等来一艘船,还是卖给南安侯府合算。”
一张鹿皮在福建路能卖十贯钱,但那是到百姓手里的价格,甚至还会更高些,但不会超过十二贯。
这皮货也不是普通人买,百姓一年也未必能攒下五六贯现钱,一般还是中产之家,比如中小商人和底层官吏,他们才能一次拿出十来贯钱,给自己或家人买一张鹿皮制成的皮毛大衣,用来抵御福建不是太寒冷的冬季。
南安侯府收的皮货,处理之前四贯钱收,这价格和皮货商人相差不多,也算是相当厚道的价格了。
这些皮货当然不是卖到福建,而是卖到江南富裕地方,那边的冬天更加湿冷,而地方有钱人比福建路还多不少,皮货是有多少出多少。
另外便是倭国,至于北方,原本就有固定的皮货渠道,大量出货反不如往倭国或江南出货方便。
近来除了开荒和修路之外,侯府治下的很多壮丁都空闲无事,这些男子和李国柱一样,组织了大大小小的弓箭社或猎社,经常性的出外打猎,李国柱已经猎得了两头大鹿,卖了八贯钱不说,鹿骨鹿肉就剥了近二百斤,鹿血也可以凝固了吃,俱是头等的好东西。
到东藩到上不足三个月,李国柱本人胖了一圈,还好入弓箭社和猎社之后,户外的活动多,将长出来的肥肉又练了回去。
至于原本瘦弱的妻子和一对儿女,这时已经颇为富态,俱是养养胖胖的,令李国柱每天都是笑口常开。
简单来说,在这岛上一切俱是欣欣向荣,住的好,吃的也好,不受欺压,简直就是说书人嘴里头的世外桃源。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在大魏内乱频生,乱象渐出,群魔乱舞,海盗肆虐的情形之下,能到东藩居住的百姓都是感觉庆幸,并且这种感觉随着事态的变化也会越来越强烈。
到了一两年后,被去除官户或隐户资格,赶出东藩,已经是对这些移民的最高程度的惩罚。
“有这鼓倒是方便的多。”黄来贵听到鼓声渐停,同时他和自家父亲,还有李国柱一起走出第七条巷子,这时发觉各条巷子里都是走出若干个持弓箭的男子。
在村子东头,十来个穿黑箭袍的警备士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村口等着。
有人赶着骡车,上面是不少浸了油的引火物,几辆大车都是堆的满满的,散发着强烈的油污味道。
“今天要烧十一里地,南北纵向,从溪口处往南三里,莲花峰下开始,直抵村南处四里处,就是那颗大樟树附近停止。”
何百户也是赶了出来,这是一次规模较大的行动,他当然是不能在村里的百户公厅闲坐着,而是要直接带队行动。
还有一位穿吏袍的官员随行,这是农官,其要考察烧荒过后的大面积的焦土,判断土地肥力,另外疏浚溪流,做引水的规划,可能要建造一些水车或挖掘水井,为进一步的开荒做准备。
医官和兽医官也随行,医官要判定烧荒后蚊虫对时疫的传染是否会减轻,另外看野外的水文情形,判定大规模瘟疫的传染风险。
兽医则是跟随照料牧畜,同时看这些骡子和毛驴是否健康,能否承受重体力劳作。
在看到黄来贵的时候,何百户还特意点头致意。
其余的官吏各自忙碌,百姓们则忙着整装,把革带和插袋系好,同时背负好弓箭,还有人挂着障刀,或是手持长?。
李国柱这时才对黄来贵道:“击鼓除了召集咱们出来,也是有报警和传迅的作用。”
“明白了。”黄来贵道:“此地到底是离大山较近,要防着土著来犯。”
“是的。”李国柱笑道:“不管是有敌袭,还是火警,只要有一家击鼓,各家俱要持兵而起,不准说没听到,只要鼓响之后,三十息后百户与警备士要赶到,一柱香内,所有人俱要持兵或持灭火之物赶至,只要有未至的,任何理由不能脱罪,都要罚钱,若此类情形超过三次,则脱出百户内,撵出东藩。”
黄来贵一时半会还不能理解这种法规,但潜意识里感觉到这样的规定相当有理。
在这种新开辟的荒岛上,所有人都必须守望相助,不能出现自私和胆怯。哪怕理由只是孤僻和不近人情都不行。
一方有事,万方来助,最少在东藩岛上是成立的。
不管是土著,海盗,或是火灾,都要群起而为,这样才能发挥岛上最大的防御力量。
“这规矩挺好。”想了一会儿,黄来贵便是对这规定击节赞叹起来。
“是挺好。”李国柱道:“这样纵是我得了病,生了什么意外,我既不担心妻儿没有饭吃,因为有侯府的养济院,慈幼局,也不必担心他们在东藩这里受什么委屈,或是被人欺负无人过问,被无赖子和地痞压榨,被土著偷袭,这些事俱是不再叫我担心受怕。”
说话间所有人俱是准备好了,这一次是组织了全百户的壮丁出行,不光是弓箭社或猎射的人,有七辆大车和二十多头毛驴随行,另外有三百名壮丁,十个警备士和十一名官吏,在准备了一刻钟之后,所有人往东而行,三百多人被何百户下令四人一排,排成了三个百余人的队伍。
有长?和障刀的走在最前,官吏和警备士散开走在前面两侧,做为游兵警备。
背负或手持弓箭的走在中间,最后是骡车和驴子组成的运输队伍。
从村口出去后不久就是渠堤,一条干渠在南北侧流淌而过,又向西行,最后会汇入另外的干渠,渠水会通过一条条支流,灌溉大面积的新开辟的土地。
事实上水利工程还差的远,也还好东藩这边的溪流太多,淡水资源异常的丰富,这使得水利工程相对要容易的多,就算如此,距离完成也早的很。
毕竟南安侯府的决心相当之大,现在开出来的土地,还远远不足以满足南安侯的期待和盼望。
这也是十一百户所有人都扑向荒野的最要紧的原因之一,既然人人都认为现在的生活相当不错,期待更美好的未来,那么就得努力做一些事,而不是坐在家里,等着南安侯府继续下发粮食和各种生活物资。
债务是有警戒线的,如果侯府发觉有的家庭一直在混日子,没有偿债的动力和尝试还债的努力,那么这个家庭就很有可能会被撵走。
正如徐子先在各个百户村落做的那样,杜绝混混,无赖子,地痞,以及一切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
徐子先的理念有些近于秦汉时,那时候游侠,无赖,不事生产者都被严酷对待。
汉时一个知县就能将全县的无赖都抓捕起来,或是关起来,或是痛打一通,或是判罚苦役,甚至割掉鼻子,斩落小腿,都是俱有可能。
要视被抓的无赖子的罪行,风评来做最终的决断,但每个被抓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甚至游手好闲,干犯法禁的,直接被判处弃市斩首,也是极为可能。
在市民经济更发达的大魏,其实游手好汉的闲汉人数更多,而且整体更趋于宽松和容忍。
在东藩这里,徐子先却在努力杜绝有类似的人存在。
东藩还太弱小,一切人都要努力上进,这样才有可能在几年内完全立足,并且有对外开拓的实力。
当然,一切还都要在较为温和的手段之下,并且是用正向激励来完成预期的目标。
其实每个人付出更多,做的更多,但他们反而更乐观了。
这就是正向激励的作用,不一定是时时刻刻,但一定是要方方面面。
第三百零六章 环岛(今天两更)
越过干渠,前方是大片的开辟好的田亩。UU小说
这里种植棉花已经晚了,种水稻也是来不及育秧,所以这里是高粱和豆类为主,天时刚刚好。
豆苗和高粱苗已经出的相当好了,这一大片田亩有过万亩,一个百户就是一百个家庭,这里也是十一百户的全部田亩,每家百亩左右。
有的家庭有好几个壮劳力,其开垦的田亩就不止百亩,数量更多。
黄来贵的父母就只开了三十亩,另外自家种了几亩菜田。
“我打算入秋后再开五十亩田。”背着弓箭的黄父突然对黄来贵道:“我知道老大你不想我们太辛苦,其实也不甚累。公中的骡马牛都可以租用,一次有限的钱,咱家给的起。若是要买,其实也买的下来,我是看看能不能独到几头大鹿,还有卖粮的钱能卖到多少贯钱。现在牛是六贯一牛,然则是母牛和小牛,若要健壮公牛,得要九贯到十贯,这价是比在福建路高的多,但船运过来不易,运来的牛马总有不少死掉的,这价也就不是太贵。若能买两匹马,一头牛,纵是几十亩上百亩,也是累不着人。”
黄来贵心思也是有些动了……这里真的是大有机会。
明年父母若能开出数十亩棉田,一年最少能入帐好几十贯,这已经是相当高的收益了。
再加上几十亩的豆田或稻田,由于没有苛捐杂税,收获上来的粮食也能卖出不错的价格,父母一年的收入也是可当的可观。
当然要有一大部份抵折掉,两匹马一头牛一天就得吃半石料,甚至更多。说不定要雇佣个放牛娃每天放牛牧马,另外还要抵还欠侯府的钱,落到手里的不会太多。
但这种情况会在几年后大为改变,一亩棉田,一季收获,棉农最少纯收入一贯钱,很多移民还会赊欠单脚踏机,纺棉织布还能赚十几二十贯一年,再加上棉田收入……这在此前这些贫苦的流民或移民想都不敢想。
在南安这样的富裕地方,自家有田有织机的中产农户,一年的收益也就是十几贯钱,贫穷一些的,一年五六贯钱,最多七八贯钱。
其实他们的收入可以更高一些,但沉重的赋税使这些家庭的收入有一半以上甚至更多进了国库。
福建这种富裕地方,百姓好歹能还温饱,并且有些储蓄,西北,两湖,云贵,这些地方的百姓,造反的也是越来越多了。
想来想去,黄来贵对父亲道:“阿爹随自己的心思做吧,我只说一条,不要太劳累,若是顶不住,千万别想着钱财浪费了,若是身体出了毛病,怕是要花更多的钱。而我兄弟二人俱有出息了,若是你们累出个好歹,叫我们还有什么好夸人的?”
“黄兄这话说的极是。”李国柱大表赞同。
黄父也按了下激动的心思,看看自己手掌,感觉身上的劲力,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再开三十亩吧,牛要买,马只买一匹,这样我们照顾起来也不会太累。”
说话间已经又走了数里路,这时东西方向又出现一条大道。
李国柱道:“修这条路,用了百来十头牛,几百匹骡马,加上两千壮丁,二十二里,用碎石二十多万斤,反复碾压夯实,有透气透水孔,最上层垫上炭渣,可是费了太多的心思在这路上。”
“这叫环岛官道。”黄父也对儿子解释道:“从每个村庄出外,走过农田区和跨过渠流,大约都是十里左右,有这条官道,说是什么椭圆形状,从南北到东西方向,正好是绕了一大圈。现在咱这里修成了二十二里,动员了十来个百户的壮丁,用了一个月时间才修完……”
“全部修完得三百三十里。”李国柱赞叹道:“南安侯真是大手笔,令人敬佩。”
这条官道其实就是在嘉南平原的东西南北,近丘陵和山地的纯平原地带划了一个椭圆形,除了修好道路之外,就是在外围建防御工程,大量的砖石造的小型军事堡垒,加上木制的十几米高的箭楼当哨探岗楼,虽然没有办法修成长墙来阻拦野兽和高山人,但就目前规划的防御体系来说已经相当严密。
毕竟被大魏主力剿杀过之后,山里的土著们也是晓得厉害,在此之前陈笃中那么稀松的防御和废物厢军都没有引来高山人的觊觎,要知道他们几个大部落联合,好歹能出动一两万壮汉,这种断发纹身的汉子战斗力不会比意志薄弱缺乏训练的厢军弱,而驻守厢军的人数也是实太少了。
至于来自海面上的威胁,徐子先则是另有打算。
这时前方的何百户发出了噤声的指令。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接着众人听到明显的马蹄声响,很快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策马飞奔,高速驰来的骑兵们的身影。
“这是第一军第一营。”何百户大声道:“老子退伍之前,是在信字营,和他们没少打交道!”
黄来贵在何百户身上一下子感觉到了明显的军人气息,这时候他才发觉,何百户行走时一瘸一拐,原来是一个腿部有残疾的退伍的武卒。
在东藩岛上,很多来自南安的退养武卒都被安排了官吏的职位。
在南安时,这些身有残疾的武卒们都是被安排了清闲的工作,在闲暇时,他们会被安排学习文字,因为不能再上阵搏杀,这些人学习的也很认真。
后来干脆又加学了算学和律法,黄来贵隐隐明白了,为什么何百户客气之余,又精明干练,还熟谙政务律令,简直是一个全才型的官员,东藩好几十个百户,南安侯府哪来的这么多能干合格的官员?
现在算是明白过来,这算是南安侯府早就有准备的人才储备,从现在感觉到的效果来看,南安侯府的准备工作,做的是相当的巧妙,令人敬服。
一队十余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的飞驰而来。
骑兵的装备在南安府兵中算是最好,有十人穿着布面镶铁叶的布面绵甲,这种甲胄也有近三十斤,胸口安装铜镜,从肩膀到下摆都用多层的绵布加铁叶防护。
对枪刺这种甲的防护力相当薄弱,也就比穿普通的衣袍要强一些,但对刀削箭射,这种绵甲的防护力相当不错,最少可以减轻大部份伤害,使重伤变轻伤,轻伤变无伤。
而为首的骑士当是这个小队的队头,穿着的就是正经的铁叶鳞甲。
整个甲衣都是以大片的铁叶穿扎而成,严格来说这种甲是扎甲,大块的铁片防护起来可能会有漏洞,比不如那种小型的环形铁叶,配上铁盔,护臂,护心,护腹,加上护胫的防护力来的更高。
就算如此,这种铁制扎甲也是重四十斤左右,铁片层层叠叠将大半要害护住,就算是正面被长?刺中,也很有可能减掉大半的伤害,致命的伤害很难造成,而且破损之后,更换甲叶也相当容易。
这么一领铁制扎甲,其价格最少也是八十贯以上,仅此一项就知道养兵有多么耗费钱粮。
仅是将五百多人的骑兵全换上扎甲,耗费就得好几万贯。
若是近万人的南安府兵全部是铁甲,则耗费要近百万贯。
这还只是铠甲,还有战马,马鞍,蹄铁,精料,人的盐菜钱,主食,月饷,各种福利抚恤,加上兵器损耗,养兵万人,待遇还要提上去,一年百万贯也差不多了。
骑兵飞驰而来,至十一百户的人群前方十余步时停下,在此之前马速逐渐放慢,黄来贵等人不识货,不知道刚刚的骑兵是从缓速,高速,再到低速,缓速,最后是慢步而前,为首的都头,以右臂斜举,举高,放斜,然后挥拳放下,完成了从慢速到高速,再到慢速,缓步行走的各种速度变换,对骑兵来说,这是标准的步速转换,也是最基本的训练科目。
“在下林国基,”为首的骑兵队头在马上抱拳道:“奉都头孙如兰之令,前来第十一百户配合烧荒。”
“辛苦林队头了。”何百户也是抱拳还了一礼,说道:“请骑兵在我们右侧前方巡查,左前方我们派出警备士拉开大队三里,如果遇警,以吹响铜号为号。”
“好的,可以。”在最外围还有府兵的哨楼,如果有大量的土著潜入,前方五里左右的哨楼早就报警了。
在正东方六里处,有一幢三层高的砖石建筑,这是建造中的军堡,每隔三里就有这么一座军堡,未来最少要盖五十座,再配上小型的箭楼当哨楼,这就初步建立了外围的防御体系,完全是够用了。
军堡建在山坡丘陵上,有挖掘的水源,外围用围墙拦开,内里可以囤积粮食和种菜,军士在院中和底层生活居住。
一般是能住半个都五十人左右,配一个小队的骑兵,用来平时哨探和战时传递警讯,或是各堡联合,清剿零星的土著所用。
如果平时风平浪静,这些军堡中也能驻一些警备士,当成辅助的力量来用。
二层是武器库军械库和粮食库,三层则是放置床弩,开有射孔,在三层和顶端都有远程武器,三层还有晒干的粪便一类,用来燃放狼烟,传递警讯。
但现在军堡都还在建设之中,也是大规模建造民居的余韵。
几千壮丁不停的制造砖胚,开山凿石,还有很多料没有用完,趁这个机会大兴土木,事半功倍,要是等这个建设的高峰期过了,再起大工,就得多花时间精力,浪费钱财了。
历史上荷兰人在大员造热兰遮城,由于缺乏技术,也缺乏人力,要建造那么大规模的棱堡建筑就相当出力,耗资巨大。
有很多大型的条石索性就是在巴达维亚制作完成,然用用海船运到大员使用。
很多木制物品,也是海运过来。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的优势,比起在山里凿石,缺乏人力,浪费时间人工,不如在殖民地人多的地方把基础材料准备好,反正海运相当快捷,也不耗费多少钱财。
东藩这里肯定是不能学历史上的荷兰人,好在中国人在建筑上的技能点相当的高,固然造不出来棱堡,但在缺乏重型火炮,没有办法以一个军堡控制海域和沙滩的前提下,建造临海的大型棱堡对南安侯府没有太大的意义。
规划中的三层军堡,除了有一半是针对防御高山土著外,还有一半是保护沙滩上的造船厂,各个工场,商业区,民居点。
错落有致的军堡和军营区将这些要害地方保护在内环,就算有海滩上岸,要突破相当密集的军堡和箭楼防御区,就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守兵可以借助军堡防御,从容集结调度,以优势兵力打击上岸的海盗,这是目前的技术条件之下,可以达到的最优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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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土著
骑兵向东南方向驰去,何百户便令十余个警备士带着兵器,加快速度走向左侧方。www.uu234.ccwww.uu234.cc
这时候已经出村十余里,过了渠道区和农田区,有大片的荒地还没有开垦,但已经规划出雏形,外围的渠道也在修造,还会挖井提供水源。
这里的荒地在烧荒后,两三年内都不必考虑肥力问题。
如果日常的收粪积肥和隔几年大规模挖一次河泥,土地肥力的问题也不是太难解决。
这年头的土地出产之所以不高,除了良种,农药,各种激素也缺乏之外,主要的问题来自于缺水,病虫害,土地肥力不足等各方面。
如果是杂草一类,后世是喷药了事,这个年代没有药可喷,但百姓们不怕吃苦,就算几十亩地都长草,可以日夜不停的劳作,锄草都是不在话下。
但良种选育是门学问,高产,抗倒伏,抗旱,抗涝,还可以抗病虫害的良种,这年头上哪儿找去?
另外很多催产素,还有很多打虫的药,这年头肯定也没有。
对抗病虫害,就是用烧掉积草的办法,烧一次,虫害就小的多,这也是土办法。
积肥是最大的难题,仅次于水利。
如果风雨不调,谁也没有办法,东藩这里水利充足,大量的水车和挖掘出来的水井可以解决水源问题,剩下的就是积肥。
原本的办法是轮耕休播,比如一百亩地,今年种五十亩,剩下的五十亩摞在那里,隔一年或是两年再种,用自然的办法使土地恢复肥力。
这样的做法,人均人口不能高,每家每亩最少要五十亩到百亩土地,这才可以温饱。
唐时授田,每丁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年老残疾者减半。
就是说,一个壮丁要种地百亩,残疾了,年老了,还得分五十亩地给他们。
就是在这样的分田制下,百姓基本上都能过的不错,唐初到玄宗之前的府兵制运作良好,军队的战斗力极强,主要就是分田之后,百姓富裕,有足够的土地种各种作物,包括桑麻在内,温饱得以解决,当然要持戈护卫国家的安全,国家全,方能个人安,国家不受异族侵袭,每家每户才能继续过好日子。
不要以为百姓愚昧,其实这种最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是懂得。
休耕的办法也很不错,可以保持土地肥力。在这件事上,徐子先都是赞同古人的办法,而不是后世那种拼命用化肥的办法,用着一时爽,时间久了,土地就废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松辽的黑土平原,土地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
但这事并没有办法解决,人口基数太大了,不用化肥,人饿肚子了怎么办?
封建时期,国初时风平浪静,几乎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主要就是国初洗牌,大量自耕农出现,那是国家稳因的基石。
而中期之后,首先是承平日久,军队失去战斗力,官僚机构出现诸多、毛病和麻烦,但这还只是小毛病,不致命。
真正致命的就是人口滋生之后,没有过多的土地来分配,所谓贫者无立锥之地,便是这样的情形了。
到时候就只能是王朝更迭,在内乱中大量的人口死亡,大量无主土地出现,重新再分配,然后又是一个治世到来。
所谓的治乱循环,除了极少数偶然期之外,多半就是这么一条主线,没有什么新鲜的,千百年的帝王将相的故事,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土地。
现在东藩的地,徐子先大力推动烧荒开辟,他是打算以几十万的人口,除了用在军队,官府,海洋,工商外,只有一部份壮丁来种最少数百万亩的地,平均每亩最少都在百亩以上。
这样可以隔几年肥一次田,也可以轮种休播,保持土地肥力。
种地的人多,每人名下的地少,然后连年播种,肥力不足,这年头徐子先上哪儿搞化肥去?
还不如少量人种多数的地,土地蓄积肥力,保持单亩的高产,这样才是正道。
远处已经有火头起来了,沿着丘陵到山脚区到处定了放火的地方,各处定点引燃火源,然后借着风力,可以将大片的区域里的灌木和深草都烧成灰烬。
这样就成了肥田,只待耕作就可以。
黄来贵和父亲,李国柱等人一组,深处丘陵灌木深处。
到处都有烟火起来,人们屏住呼吸,专注的做自己的事。
间或有人叫起来,然后是吃吃的吆喝声,那应该是从灌木里窜出什么小型的野兽。
黄来贵在这样的事情上有些笨拙,有条毒蛇就在脚下也未发现,还是李国柱眼尖,一锄头打死了,笑着又将蛇头拍扁,然后把蛇身放在身后的背篓里头。
李国柱抹了抹额头冷汗,笑着道:“这蛇肉美味的很,晚间黄兄弟到我家来吃蛇肉,喝两杯酒,算是替你接风……嗯,蛇头一定要打扁,这东西就算身首分离,照样能咬人一口。开荒到现在,叫毒蛇咬死了五个人,真是作孽。”
放火烧荒的危险就在于毒蛇,有时候风力突然变大,会将烧荒人困在火场里,这种情形也发生过好几回,好在都是没有死人。
黄来贵自是笑着应承下来,适才一路行走,他和李国柱等人一直在谈天说笑,甚至有意顺着人说话,就是要替父母赢个好人缘。
他常年在海上,兄弟徐子先也是水师武卒,有兄弟二人,不会有人无原无故欺负到黄家门前,但父母年迈,到底有些不太放心,若是乡邻都是李国柱这般的热心人,出门在外的时候,他也要放心的多了。
这时远处传来铜哨声,在人群最前的何百户面色一变,高伸右臂。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后来铜号声改为三声一停,何百户面色大变,大声道:“发现高山人,众人听了,十二人一排,持?的站中间,持刀盾的在侧前,弓手在侧后,都给我小心戒备。”
三百余人立时都是变化阵列,大约有数十?手,十几个刀盾手都迅速站立完毕,然后是弓手站在两侧,每十二人一排,百余人一阵,三百多人摆开成三个方阵的阵列。
“小心烟火,不要走散。”何百户打过两次大战,经验相当丰富,待阵列摆开,再令众人一一报数,每个阵列其实都是以小旗为单位,然后每阵为一总旗,各旗都有都头,总旗官等日常统带壮丁的官吏。
这些官吏多半是退伍的伤残老卒,虽然有残疾在身,在这样众人有些混乱的时候,此辈却是屹立如钟,令得所有民壮都定下心来。
三百多人中,最多的还是弓手。
刀牌和长?手,加起来不过五十余人,勉强立定在阵中,当冲击前来时,挡在最前的就是他们。
而二百多弓手,手中持着各色长短弓,神色也是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是普通的百姓,并未见识经历过眼前的场面。
黄来贵也是心慌的跳了好多下,但看到李国柱等人神色如常时,他的心也慢慢定下来。
“各人莫慌。”李国柱身边的总旗官手持长?,长在阵中,对着所有人叫道:“来的早的,比如国柱兄弟,就已经见识过多次这样的场面了,算不得什么。”
李国柱会意,紧接着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咱们烧荒离山近,土著们下来瞧动静,算不得什么大事!”
也确实是如总旗和李国柱所说,土著们逐渐出现在人们眼前,大约也是有二百多人。
多半的人是赤着上身,现在天气回暖,但汉人们多半还是要穿件夹袍单衫,不会光着身子,那样太过难看。
只有在田里或是做什么重活时,人们会把衣袍脱掉,一则是热,二来是要保护好衣衫,毕竟不是每个百姓家里都有几件衣服换着穿。
常洗常浆,那衣袍可是容易破旧坏损。
除了下身系着草裙外,土著们就是光着上身,身上也有奇奇怪怪的纹身,似乎是飞鸟走兽为多。
另外便是土著俱是剪了头,头发散乱的披在脑后,象是头上长了一个大鸡窝。
“果然是断发纹身啊。”黄来贵东藩走过好多次了,毕竟是水手,但东藩的土著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李国柱笑道:“黄兄见多识广,难道没见过?”
“倒是和东洋,西洋的生蕃也差不多。”
南洋地界,又分东西两洋,东洋是吕宋到三佛齐,西洋就是再往西去,是满刺加到莫卧儿海上地方,有锡兰等产香料的地方,大魏海船,还是往东洋为多,而黄来贵所见的东洋土著,确实是和眼前的高山土著相差不多。
黄来贵又道:“个头也差不多,偏矮,也黑,还有都是趴鼻子……”
相对来说,华夏南方的人比北方的人要偏矮和偏黑一些,但眼前这些土著和东洋的那些土著,个头更矮,脸上肤色也是黑的吓人,加上习俗野蛮,更令人感觉象是两个世界的人,而绝非同样的人类。
徐子先就一直有怀疑,古书里的所谓昆仑奴,不太可能是非洲黑人,多半就是马来人种的这些土著吧?
“他们手中的弓箭,看着不咋地啊。”黄来贵仔细打量了一会,发觉对面是一群矮子之后,心里胆气也变壮了。
“多半是软弓,射不及远。”李国柱前头的总旗官听到声音,答说道:“三十步内、射中要害,比如喉咙,面部,心口,腹部,还是要命的。五十步外,射中要害怕也没事。”
“那还真不中用。”
“也不能小觑了。”总旗官道:“这些人生性野蛮,是真的悍不畏死,他们吃的差,住的差,平素以采摘野果和打猎为生,所以活的不长,生活很差,要拼命时,没有人会畏惧。别看这二百多人不起眼,他们是真的敢和咱们打起来。所以最好各人小心戒备,也不要上前去挑衅。”
第三百零八章 潜藏的冲突
总旗官有话没有直说,怕坏了士气,这些野人真的是不怕死,只是此前一直和大魏这边相安无事,所以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但南安侯府的枢机房已经有机密文书传送到总旗这个级别,近来烧荒越来越逼近土著地盘,也就是接近山脚……东藩这里的大山,绵延千里,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七成以上是山地。
当然也不全部是高山,从平原到丘陵,再到山地,山地中也有平缓处,可以立下村寨,种一些简单的作物。
南安侯府这边逼的越近,对高山人的压力就是越大,两边发生摩擦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若是真的打起来,总旗很是怀疑,这些未经过训练的丁壮,面对那些悍不畏死的野人,就算能赢,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哪怕就死上三十人,也就是十分之一,怕是整个丁壮队伍就崩溃了,而一旦大规模死人的消息传出来,对南安侯府的移民计划也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
瘴气,荒僻,瘟疫,开荒的辛苦,这些都能拿南安侯府的各种优待和未来的希望来吸引更多的人。
就算新来的还要住几个月的油布帐篷,但看到那些小院,那些很象样子的定居点时,心中充满希望时,一时的艰苦又算什么?
但要是被土著袭扰,甚至是杀害开荒的官户,这就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了。
若果真如此,怕是没有几个人敢继续上岛上来了。
两边的距离说远也不远,大约相隔不到二里,只是中间隔着几处丘陵缓坡,灌木和草从都长的很高,所以看过去并不是太真切,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
在人们的前后左右,四处都有火起来了,这叫丁壮们有些焦虑。
这时左侧出现警备士们的身影,刚刚的警报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这些警备士也不敢离的太近,只是远远的发出警报之后,仍然保持着和土著里许的距离。
如果事有不对,这些人未必靠的住,他们毕竟是此前的驻岛厢军,士气,体能,战技,都是跌到谷底。
现在他们被留任,此前被克扣的军饷按足额的两贯发,福利待遇也是和南安府兵相差不多,并且也能将家人接到岛上,这些待遇足够叫他们撑过辛苦的训练,平时也能尽职维持地方治安,不然叫他们上前拼命,还是过于为难了这些前厢军将士。
好在,骑兵们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东南侧。
十余骑说起来少,但十几个骑兵飞驰而来,动静也并不算小了。
土著们明显有些骚动,队伍中有些盲然。
此前他们专心对着十一百户这边,现在另外两侧都出现了敌人,人数虽不多,但明显是正规军的样子……土著不是傻子,他们和大魏打了二百多年交道,大魏的正规军人他们还是认得的。
骑兵中有一骑单独向前,开始向土著喊起话来。
双方对答了一阵,又对峙了一柱香的功夫,十一百户这边突然骚动起来,土著们后撤了。
“好险,好险。”李国柱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说道:“这一次我真的感觉是差点儿就打起来。”
在场的人都有相同的感觉,与此前的若干次对峙不同,这一次看起来土著是真的想动手。
“经此一事,大伙的胆子是大了不少啊。”李国柱捏了捏弓柄,感觉弓柄上滑滑的全是自己的汗水,适才两手和背后已经汗如泉涌了。
不仅是天热和四周的火和烟气烘烤,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惶恐和害怕。
毕竟是普通人,未经历过眼前这般危急紧张的事。
“无事的,土著也是人。”总旗回首安抚自己旗下的人们,大声叫道:“真打起来,他们的弓力不如咱们的弓,人不如咱们多,还有骑兵威胁他们的侧翼,十来个骑兵他们得调几十号人守侧翼,再放几十号人守着上风头的警备士……他们又不知道警备士不能打,是不是?这样对着咱们三百来人的只有百来土著,真打起来,他们会是咱们对手?”
众人这么一想,倒是真的轻松起来。
李国柱笑着道:“咱也是七尺高的汉子,对面那些小黑矮子,凭甚就能骑到咱们头上?”
总旗趁热打铁道:“他们是要逼咱们不要开荒,不开荒哪有那么多田亩休耕轮作?不休耕轮播,产量能上去?按君侯和傅司官他们估算,要是水源足,肥料足,两年一轮,选育良种,深耕细播,凭着东藩的天时,一亩稻子最少能收三石,这是最低的平均亩产,可能会收四石,五石,六石,这般好日子,能毁在这群生番手里?”
“他娘的,来多少杀多少!”
“干他娘,老子的长?也不是烧火棒?”
“咱手里的弓箭,也真的不是摆设。”
被总旗这么一说,众怒顿时就是起来了。
各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放火烧荒,开拓田亩,又不是烧到山上的土著村寨,也没有往山里开疆辟土,这帮土著,他娘的出来闹个什么劲?
要是真的被土著一拦,各人就怂了退回来,以后还怎么继续烧荒辟土?
从后世环保的角度来看,现在的烧荒简直是对自然生态最野蛮的破坏,但人类从狩猎到采集野果,再到畜养动物,然后到种植作物,这是一步一步走向进化的道路。
不要以为山民狩猎很舒服……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是最辛苦的状态,明朝末年的纪录,女真各部都要不停的拿本部的特产换大明的盐,铁,粮食,药材,耕牛,为什么?因为种地的收入最稳定,可以使部族富裕,增加部族的人丁。
最强大的游牧民族,比如蒙古俺答汗部,其也是种地能手。
建州部就是祖孙三代立志耕作,以耕战而不是渔猎起家。
纯粹的牧民在漠北,穷的连箭矢都是用骨制箭矢,毫无战斗力可言。
最纯粹的渔猎民族是鄂伦春人,索伦人,鄂温克人,这些通古斯人在几百年后还有一些小部族生活在河畔和密林中,以渔猎的方式维持生活,他们住雪洞,吃生肉,丰年部族添丁进口,荒年成片饿死冻死,这才是游牧和渔猎民族的真实生存情况。
后人不明所以,吹嘘这些在山里,草原,森林里的少数民族彪悍勇敢,他们要真的彪悍和勇猛,那就是汉人在草原和密林里啃生肉,摘野果了。
而汉人恰恰占据了易耕作的大片良田,东亚最大的平原,最长的江河,最丰饶的土地在汉人掌握之中,只是文明老大,腐朽从生,自身的力量不断的内耗掉,才有被异族得手的可能。
骑兵们很快又策骑归来。
“国基兄弟。”何百户远远叫道:“土著们过来为着何事?”
骑兵都头叫道:“说是咱们烧荒距离他们的村子太近了,有危险。”
“这不是放屁么。”何百户怒道:“咱们这里,距离他们村子最少还得二十里。”
林国基点头道:“近来这样的事很多,土著似乎都有不安份的迹象……何百户,你们抓紧烧荒,一会我们掩护你们退回去。”
“君侯最好出一次兵。”何百户眼中冷芒闪烁,与此前和黄来贵说话时的那种商人般的圆滑,这个时候,才看的出来一个老兵的风骨!
什么叫见过血的老兵,不惧厮杀,不怕上阵,甘于流血拼杀的,这才是老卒!
普通人,因小事吵架,多半都是虚张声势,能挥拳打起来的,十个人中怕只有一两个。
而武卒们,则是持?带弓,干的是要人命的买卖,何百户脸色一冷,已经有不少人感觉到了威胁和压力。
林国基点了点头,也是感佩眼前老兵的气息,他抱了下拳,说道:“待十一百户这里烧荒结束,我们立刻返回,上报都头和侯府枢机房知道。”
“这样最好不过。”何百户正色道:“宜早不宜迟,我怕耽搁一天,都会出色!”
……
害怕出事的不止是十一百户,徐子先在早晨起就接到连续三起警报,到了午后,一共是五起。
都是烧荒,或是在田亩外围边缘看到大队的土著。
下午时,枢机房将最近数日土著出动的频率汇总分析一下,由李仪亲自找徐子先禀报。
“君侯,我看是山中几个近平原的部落,不高兴我们过于迫近,生番也不是没有脑子。他们出动一二百人的规模,连续多次,应该是一种警告。”
“李公说的是。”坐在徐子先下首的方少群欠一欠身,说道:“以在下看,先是警告,应该是出动十几人到数十人的规模,稍做袭扰。到现在出动一二百人的规模,应该是已经在考虑是和我们交手了。如今天上报之事,十一百户遇到二百多人的土著,不是应对得法,应该是已经打起来了。”
“是的。”李仪脸上露出忧色,说道:“我们枢密房的人也是有这样的判断。”
方少群掌军谋司,就是针对东藩内外,包括整个大局的谋划,判断。
枢密房也有这方面的功用,但主要还是研判东藩岛内的局面。
毕竟秘书阁现在统领的地盘只有东藩,就算是澎湖,明面上还是算属于大魏所有。
“凤岐有什么建议?”李仪看着方少群道:“现在这局正好,最近又到了三百头牛,算来岛上已经有一千七百头牛,就算两月内再到一千来户,也能三四户轮着一头牛。还有六千一百匹马,骡,驴,牧畜是足够了,人力,丁口,也是足够。下个月,烧荒到环岛官道差不多的距离时,新的定居点留千余壮丁继续跟着大匠们做事,还有千余壮丁继续造各个工厂和船场码头,剩下的,最少还有两三万人的丁口可以大规模的挖渠挖井开荒,这个时机正好,天气还赶得上种一季稻子,若是把这时间浪费了,就实在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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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团结和冲突
棉田已经开到十五万亩左右,主要还是因为大牲口的数量足够。www.uu234.ccwww.uu234.cc
牛已经买到极致了,整个福建路的水车也不会超过一万头,这年头牛的数量稀少,珍贵,从官府禁杀健牛,不准吃牛肉的规定便是看的出来。
猪羊鸡鸭,随意食用,马也可以,只是马贵无人食用,骡子,毛驴,却是有人养着专门杀肉吃的。
只有牛,不管是什么目的,杀了吃肉就是不行。
只有当牛老死或病死,才能剥皮杀肉,给想吃牛肉的人打打牙祭,这肉当然相当昂贵。
水浒传里,到处是吃牛肉的记录,这是有意为之,江湖豪杰,就是故意犯官府的禁令。现实生活中,反而是不存在的情形。
有很多牛,是福二,灵一,灵二等各艘修补好了的船只,到浙江,江陵一带购买,路程遥远,牛在海上不适应,下了船到岛上死了好几批,太不合算了。
好在是马买的极多,六千多匹骡马,双马或双骡套好,一天深耕几十亩地是很轻松的事情。
华夏在汉时土地辽阔,且水田少,旱作物多,所以马耕还是主流,到了隋唐之后,稻田范围大幅度扩大,牛耕就成了主流,马耕已经接近被淘汰。
而欧洲,因为地广人稀,土地人均占有率高,加上一直种植小麦和燕麦等旱地作物,所以始终以马耕。
另外就是,华夏人口多,一旦王朝鼎定,天下太平,要不多久土地兼并就是会相当的严重,人均土地不足,养马的消耗却是比牛要大的多,虽然马耕作的效率是牛的四倍,但是,哪有那么多地给马去耕?
还有就是技术的革新和进步,重马蹄铁,新式铁制轭挽使马匹耕地获得了更高的效率。
马种的不同,也有相当大的原因。
欧洲马不耐久驰,忍受力差,但在耕作上欧洲马有很强的优势,高大,沉重,爆发力强,比起华夏以低矮,忍耐力强,可以长途奔袭,但冲击力,爆发力差的蒙古马,欧洲马就要强很多。
就算有很多不便,徐子先还是下定了马耕的决心。
从结果来看,马耕的效果也确实是比牛耕要快的多,强的多。
既然没有高头大马,就以双马耕作,效率一样极快,两马一轭,精铁制的轭挽,加上重蹄铁,马匹在荒地中飞破浪一般飞奔,往往一天就能开出好几十亩地出来。
从二月到四月,两个月时间开了十来万亩棉田,并且全部出苗,这个成绩,令得昌文侯府相当满意,到最后人们才明白了徐子先大量买牛,但也坚持买更多的骡子和马匹的原因。
轭挽是在南安就由傅谦试制出来,并且试验过的,徐子先岂能行无把握之事?
下一步的计划便是开出更多的田亩,最少是二三十万亩的稻田和旱田。
深耕,细作,水利充足,翻塘出泥,蓄积粪肥……
东藩的气候相当优越,只要管理到位,各项措施做好,以傅谦的农学水平,敢于打包票说最少平均收三石。
这就相当了不起了。
福建的一些边角地,两石都收不到。
荆湖那边平均也能有三石,那边的自然条件更优厚一些,大魏开国后开始开发荆湖北路和南路,百年之后两湖成了大粮仓,粮食产量超过了江南西路和两浙路,也超过了江南东路。
陕北和晋北那里,水土流失厉害,不要说亩产两石,三石,甚至更高,一亩地能有一石的平均亩产,在那里就算是烧了高香,祖宗有灵。
东藩这里,自然条件优裕,是种地的好地方。
徐子先的计划就是下面的一两年内,都要疯狂开荒。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方少群笑着道:“这是君侯说过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凤岐的意思是打一场?”
“嗯,拿来犯的部落做个榜样,”方少群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式,眼神已经冷下来:“用一批人头,警告那些生番。”
“此前大魏也是这么做的。”李仪有些唏嘘,毕竟以士大夫的立场来看,对远人要以仁德感化,但二百多年的历史也不是假的,土著只畏威而不怀德,不打上一棒子,先给甜枣,只怕他们会更加的得寸进尺。
“这事交给张虎臣办。”徐子先含笑道:“一会我去看看骑兵……用警备士戒备外围,弓箭社,箭社继续深处烧荒,引起土著不满。骑兵营分散巡逻,一旦有警讯,立刻出动,给我狠狠的杀上几次,接下来就能和土著谈了。”
“君侯打算怎么谈?”
“土著所求的一是安心,我们确实有些犯到了他们的边境,但是要叫他们明白,他们的边境是我们来定,不是他们自己。”徐子先缓缓道:“我给他们的,他们能要,他们想要的我不给,他们就得不到。另一条,是要得温饱,咱们开荒的地界大,惊走的猎物多,是对他们有所损失。我是在想,我们可以在经济上给他们一些帮助,他们日子好过些,怕仇怨就小的多。越有钱,就越害怕出事。”
“这倒是个办法?”李仪想了想,说道:“不能无偿给他们一些粮食?咱们岛上囤积的粮食,还有不少。”
李仪又补充了一句,笑着道:“如果是能用粮食买到平安,相信孔玄平也会乐意。”
“不能白给。”徐子先很是冷峻的道:“历来华夏帝王大臣都有一种错觉,为了鄣显中华物力,或是白给,或是半送半给,用这办法引人来朝贡,或是议和,这有什么用?千年之下,反反复复都证明了无用。咱们既不要太狭隘,不说非我族类的那些话,对异族赶尽杀绝。也不要太过天真,以为给他们钱粮,就能使他们真心拥戴,从此对咱们心悦臣服。白给,迟早有给不起的一天。白拿,迟早有欲壑难填的那一天。公平贸易,有失有得,这才能常久。两边只要有任何一方觉得自己吃了亏,或是占了便宜,这事就好不了。咱们拿粮食,药材,铜钱,换他们的沙金,鹿皮。此前有商人来,贸易量太小,咱们大规模的收购,粮食可以按成本价给他们,这就算最大幅度的优待,毕竟咱们开荒也是叫他们吃了亏。这样的话,受益的不是一两个部落,而他们会稳固的得到粮食,会变得富足。富足了就不想生事,就想好好过日子。再有,便是可以将大量的土著丁口,吸引到南安侯府这边来做事。
大量的工厂,商行,船厂,船队,都是需要大量的丁口,徐子先又是打算用少量人和大量牧畜来种地,这样可以节省土地肥力,释放更多的人口到工商业来。
英国的羊吃人,就是将土地交给少量的雇工,大量的雇农失去工作和土地,只能挤到城市里去寻找机会。
这就给了工厂大量的低薪的产业工人,英国在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整个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工业产业成型,城市大量出现,对外贸易蓬勃发展,贸易发达,则工商更繁荣,用工也就越多,虽然在工业化的早期,工人薪资低,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但时间越久,贸易利润越高,工人的福利待遇和薪资也就慢慢提起来。
这其间还有工人阶层与资本阶层的博奕,也是充满着血泪。
徐子先是不会在早期过于盘剥农业,使其成为低薪劳苦的产业工人。
要发展,也是要平衡。
“君侯所言甚是。”李仪对眼下的决断并没有异议,赎买或强力弹压都行,要紧的是不能导致移民大量死伤,也不能影响开荒,否则对大局十分不利。
“李公要对防疫之事,多下心思。”徐子先正色道:“近来感染时疫已经过百人,一量发现有高热的,立时就要隔离,还有药丸散剂,也要免费下发……”
说到这,徐子先叹了口气,说道:“奈何没有得力的医者!”
这话也是没有办法的抱怨了,不能说昌文侯府不用心,或是徐子先不用心。
闽地医者,稍有名气又远出外赚钱的,几乎是被全部搜罗到岛上了。
各种对抗疟疾,疫气的药丸,散剂,不管多贵都是大量购买。
为了对抗瘟疫,也是现在东藩岛上的第一大敌,南安侯府不知道是花费了多少钱财,孔和在批预算时脸上难看到极点,但也没有办法,该批的钱,一文也不能少。
少批一贯钱,可能就丢一条命,这个损失,南安侯府损失不起。
方少群突然道:“君侯现在手头缺钱吗?”
徐子先算了算,笑道:“移民,开发,造厂,兴业,防疫,哪一样不要钱?还有修船,造船的费用。现在东藩还没有什么正经进项,加起来不到两万贯一个月,澎湖那里,纯粹是在投钱,而且朝廷在澎湖有税官常平转运,魏燕客又不能将澎湖库里的钱财给我,南安那里,现在正是旺季,团练捐加上仓库等杂项,月入九万贯,这几个月,估计都差不多是这个数……”
方少群笑了笑,说道:“君侯只说现在有多少吧……我知道,再过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东藩赚钱的时候了。”
剩下多少钱,多少物资,在东藩应该是头等机密,除了南安侯徐子先外,知道的人应该只有孔玄平一人。
李仪神色从容,他没有退出去的打算,要是方少群知道,而徐子先还要瞒着他这个秘书阁的左辅,那这个官就可以直接辞掉不做了。
“好吧,凤岐真是咄咄逼人……”徐子先苦笑了一下,说道:“尚余值三十万贯的货物,正在官办商行发卖,这也是吸引商船过来的手段。现钱还有六十万贯,差不多咱们的家底就是这样了。”
“每月要支出多少?”
“最近移民少了,新营兵已经招了六营,再招三营,嗯,差不多还要二十五万贯到三十万贯一个月。”
这个开销,不算少了。
福建路千万百姓,禁军加厢军十余万人,一个月的开销,估计也就是五六十万贯,东藩这里,一个孤岛,开销已经到福建路的一半,这个数字,是相当惊人。
想想也不奇怪,虽然昌文侯府帮着购买了大量的牛马和农具,还帮着修筑了大量的房舍,连别院都是昌文侯府修筑的。
但徐子先的决心已定,东藩的开发程度远不止眼前这般。
不停的雇工开荒,不断的买入牛马,不停的打造和购买农具……这都不要花钱?
还有更大头的是养兵,备办兵器,战马,战舰,这更是花钱的大头,现在已经是尽量俭省,比如想给所有府兵一律加饷,这个事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府兵加官吏近万人,每人加一贯钱,一个月就得多开销一万贯出去,一年就是十几万贯,加钱容易,想要减饷可就难了。
得慎之再慎!
另外移民不绝,房舍还要不断的建造,其实就是一个个定居点。
这事情,很多人诟病。
为什么侯府要替移民修房舍?他们过来了,给农具牧畜种子的帮助是理所应当的,不能叫人家两手空空来移民开荒。
但房舍为什么要建?
窝棚不能住,还是帐篷不能搭?
自家开荒种地,慢慢攒钱,然后慢慢的建造房舍就是了,没有必要由侯府将这事给承担起来。
但徐子先还是决定要帮着治下官户们盖房,尽管不是免费,而要他们分三年之期逐渐还清,甚至可以展期到五年。
这在侯府是赔本买卖,但对有志开发的徐子先来说,这个买卖不算亏。
要不是有这些好的条件,凭什么吸引越来越多的移民?
丁口才是最大的财富,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徐子先也不打算说太多。
第三百一十章 铁骑兵
方少群笑了笑,说道:“九十万贯家底,够用三个多月,差不多正好接上棉田收获。www.uu234.ccwww.uu234.cc”
李仪也是笑道:“在此之前,尚有海船已经在赚钱,转口贸易,一船也能赚过万贯,修复的船越多,咱们赚的便是越多。”
“尚且工厂,建成了就是反哺回来,另外放鸭,养鸡,捕鱼,也不无小捕。”
徐子先微微一笑,眼前这两个,李仪原本是中上的才干,经过这么长久的时间一直在最高层历练,现在也属于上才。
至于方少群,则是上上之才。
两人屈指算了算,就知道徐子先说话还是略有保守。
东藩这里,早就开始赚钱,一个月数万贯的收入还是有的。
钱要投出去,再赚回来,再投入,再赚回来,就是这样周转循环。
要是把钱都始终抓在手里,那是死物,毫无用处的死物罢了。
“好吧,”徐子先笑起来,说道:“凤岐到底是何意?”
“我实说吧!”方少群正色道:“君侯虽然重防疫,但重的是防,不是治。这样可是不行,我一直有感觉,君侯并不信医,似乎认为医者无计可施?”
“是叫凤岐看出来了。”徐子先坦然承认道:“确实是不太相信有救治之法。”
“总是会有办法的。”方少群道:“疟疾无法,时疫可医。只是,要施以重金诱惑真正的名医前来。”
“设重赏?”
“是的……”方少群道:“拿五万贯出来吧,在江陵,两浙,荆湖,福建,邻近海船可至者,乃至北方,京师,悬赏五万贯,求救治时疫的药方。”
瘟疫分为多种,东藩的瘟疫流传主要是疟疾。
疟疾多半是蚊虫传染,随着隔离,烧荒,疟疾的威胁已经变的极小。
然后就是时疫传染,其实就是极难医治的流感,和天气,人的密集程度,还有很多细微的条件相关。
方少群认为疟疾难医,而时疫,也就是流感伤寒可医,这是与徐子先的认知完全不同之处。
徐子先沉吟片刻,感觉自己对中医是有一些偏见,潜意识里就是重防不重医,大规模的搜罗医生,主要出发点只是为了安定民心,而不是真的要施药救药,这个出发点不同,叫方少群这有心人就看了出来。
“依凤岐所言吧。”尽管还是不太确信,但徐子先也是希望真的能有名医,若是能有名医可救治时疫,从此不复被瘟疫威胁,当移民数抵达一定数字的时候,徐子先也是视瘟疫为最大的威胁,犹在海盗,土著之上。
如果真的能救治成功,则五万贯的代价是值得的。
“君侯英明。”方少群罕有的恭维了一句。
“五万贯?”李仪有些犹豫,现在不过百多名移民感染时疫,徐子先和方少群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但转念一想,也是知道此事万分要紧,方少群是先问徐子先手头尚有多少余钱,再提出建议,考虑的相当周到,李仪转念一想,也就不复再劝说了。
“李公,枢机房立刻传令张虎臣,骑兵营可停日常训练,准备率部实战。”
“是,君侯。”
李仪站起身来,抱拳一礼。
……
傍晚时分,张虎臣在骑兵营里接到了最新的军令。
这是由秘书阁发布的军令,原本众人以为很快会成立一个类似枢密院的机构,由位高权重的文官掌舵,武将成为副手,用来颁布军令,指挥做战。
大魏就是如此做法,虽不至于颁布阵图,但是,军令是十分繁琐详细。
比如从训练转为做战,将领要到枢密院领公文军令,再到兵部领兵符,然后给将士授兵,监军的观军容使至营,然后兵部和地方官府开始准备大军行粮,要确定人数,将士正常携带三到五天的军粮,然后确定沿途补给的路线,地点,当地的官府提前接到公文命令,做好准备。
原本后勤之事是枢密院的职掌,后来转到兵部,也是有意削弱枢密院的权力,否则枢密院掌握做战机宜,管理将领,再掌军令,后勤,自成体系,那对皇权来说就太危险了。
南安侯府,并没有成立枢密院,而是将枢密院的职掌归入秘书阁,阁下有枢机房,负责军令下达,兵房负责兵籍档案和征募新军,退伍伤残军人的安置,还有战死将士的抚恤。
军谋司才是拟定战事计划的部门,职掌是和枢密院有些类似。
这是徐子先的考虑,用秘书阁管军令,象是后世文官管理的国防部门,军谋司类似总参谋部,负责具体的战事计划,兵房是负责后勤的部门,这样三位一体,将领则亲领部队,只是军令,参谋,后勤,这些部门非将领所能掌握,将领只负责领兵做战,余事皆不理,这样既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又能使很多职能分离,不必担心有将领拥兵自重,甚至渐成藩镇。
如明朝那样,将领贪污军饷,将正经的边军弄成叫花子,只管自己家丁的行为,徐子先是绝对不会令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
就算是大魏,禁军还是保有相当的战斗力,军械饷银俱是充足,禁军将士的士气不弱,将领也大体称职。
论起王朝武功,大魏甩宋明十条街是有的。
孱弱的是厢军,饷械俱不足,这也是厢军的职能出现了偏差有关。
枢机房的军令下达,然后是兵房的吏员过来,下达准备行粮的军令。
这一次骑兵营出动,要在野外最少呆十来天,确定肃清土著威胁后回营,军令一达,一个时辰之后,行粮就几乎都准备好了。
每个士兵的椰瓢,饭盒,装盐的纸包,还有小刀,装火石的荷包,被褥,油布,俱是捆缚在马背之上,骑兵只是有这一条好处,省得自己背杂物。
每个骑兵的长?,腰刀,短弩,俱是插在马腹左右两侧,随时可以取用。
骑兵的服饰尚红,每个人俱是穿着打底的红色箭袄,并且穿上绵甲或锁甲。
与别的营伍还没有备齐铠甲不同,南安侯府这么久时间积攒的铠甲,多半是落在了骑兵营的头上,几乎已经是人人束甲了。
这相当难得可贵,要知道铠甲缺口相当严重,也是近期南安侯府最为头疼的事情。
就算是在准备期间,有一些新兵,仍然是继续在骑兵营的校场训练着。
校场范围极大,足有数百亩方圆,营区建筑粗陋,就是一排排的砖房排列着,够将士们居住就行。
房舍简单,但阵设还是相当整洁划一,和在南安时的规矩一般相同。
外部卫生也是极为讲究,规划整齐,垃圾填埋,泔水回收,明沟排水,一应俱全。
在将士们准备好行装后,张虎臣却并不曾下令出发,而是令所有将士继续训练着。
傍晚时分,营门外有烟尘起,张虎臣呵呵一笑,对孙如兰等将领道:“果不出我所料,君侯过来了。”
骑兵营中,张虎臣的副手是副统制高时来,其下有营虞侯孙子壮,营统制管制营中所有事务,副统制负责承接军令和管理参谋军官,虞侯负责军法与文书档案,后勤诸事。
另外尚有五个都头,十几个副都头,每都百人,每都分为三阵,每阵有三队,从都头到节头,都头,俱是从各部中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军官,最少还得有一定的骑术基础。
但以徐子先的骑战之法来训练,骑术只是要入门就可以了。
“拜见君侯。”
张虎臣一行人俱至营门处迎接,徐子先身边是半个都的护卫,都头林正志也是老牙将中的一员,一都护卫,多半是从牙将和少年牙将中选取,在徐子先身边呆上几个月或是年余时间就放出去,这算是最高层级的培训班,所有人都知道,在君侯身边的人,最受信任,获得的机会也多,文事上头,有李仪,孔和讲授律法文章,有傅谦讲杂学,徐子先和秦东阳讲授兵学,锻炼武艺。
几个月下来,这些护卫都得到相当不错的陶冶和锻炼。
最要紧的是,他们会和徐子先朝夕相处,彼此熟悉,确立忠诚,然后放出去之后,就是南安侯对部曲更深层次的掌握。
以当初南安侯府的百余牙将来说,现在大半放在各部当都头或节头,也有少数当了都头的,都是表现的相当不错。
最为杰出的金简执掌军情司,高时来也是当了骑兵营的副统制,田恒也是营统制官,往上一步就是军副统都制。
这都是徐子先的调教之功,也是他将这些人带在身边的用意所在。
数十骑士飞驰而至,张虎臣等人行了军礼,迎上前去,队伍最前的,当然是意气风发的南安侯徐子先。
“见过君侯。”
“好了,免礼吧。”徐子先微微一笑,还了一礼,接着跃下马来。
“我知道君侯必定要来的。”张虎臣道:“是不是要跟骑兵营一起去?”
“虎臣知我。”徐子先笑道:“骑兵营要上战阵,我岂能不至?”
张虎臣正色道:“君侯的骑战之法,前人未曾用过,真是开骑战之法的先河。老说实,如果不是将士经过这么久的熏陶,事事知道依从军令而行,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能将这铁骑兵之法训练完成……”
“虎臣谦逊了。”
“并非职下谦逊。”张虎臣苦笑道:“铁骑之法,讲究的是阵列和战术,个人武勇和骑术在其之后,此法若成,天下无百人敌的勇将矣。”
徐子先微微点头,眼中也是有激动之色。
他叫张虎臣训练的,就是发源于英国变乱时期的铁骑兵之法,克伦威尔就是凭借此法训练出铁骑兵,此后所向披靡,无有敌手。
徐子先好歹曾经是个学历史的本科生,对曾经的这一段历史,了解的相当透彻。
以魏军现在的骑战之法,就算解决了马匹的难题,想培养出几万乃至十几万与北虏和东虏相抗衡的精锐骑兵,得需要多少年?
十年?
二十年?
以普通的办法行事,那是定然不成了,就算徐子先也不觉得,自己在东藩养马,能养出几万十几万匹马,可是上哪儿栽培出十几万骑射之法与东虏相抗衡的骑兵?
北虏和东虏的精锐骑兵,皆是自小就骑马,长大之后能在马上左右张弓驰射,不眠不休的骑马赶路,能与马混然为一体,到这种地步,才能用锐阵反复冲阵,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突击转进,不管是重骑兵还是驰射的轻骑,都非一两年的功夫能赶的上,这些强敌,哪里还会给大魏和徐子先十年八年的时间?
数年之内,大魏主力尽失,失去对北方强敌抗衡的能力,内部牛鬼神蛇在这一两年内就会窜出来。
对抗外敌之前,徐子先还要先征伐讨平那些内鬼,时间,太紧迫了。
眼前的铁骑兵之法,也就是墙式骑兵,这才是徐子先最为关键的杀手锏,也是新式近代骑兵对抗古典骑兵的最佳的招数。
徐子先曾经在后世研究过,也有一些网上的牛人研讨过多次,彼此打过不知多少笔墨官司,很多小说家言,也曾经肯定或否定,但以徐子先看来,历史上成功的东西必然有其成功的道理,墙式骑兵讲究的是速成,是以纪律见长,而非骑士个人的武勇和技艺。
有这一条,就已经足够。
南安侯府的兵马,缺乏的是经验和个人的武勇,而整体的纪律性则正是南安府兵的强项,甚至远超当世任何一支强兵。
墙式骑战法,以“铁骑兵”之法征讨四方,这就是徐子先的决断!
第三百一十一章 马至
骑战之法,不管是大魏的北方骑战之术,还是北虏与东虏的骑兵战法,徐子先俱是看不入眼了。UU小说www.uu234.cc
现时的北虏骑兵,就是用软骑弓,且不敢近身搏杀,只敢迂回放箭,既无劲力,也无血勇,骑战之法已经成笑话。
北虏只余少量的重骑兵撑场面,且由于全民皆兵,又是游牧民族,人人皆会骑马,所以勉强维持着与大魏,东虏相抗衡的局面。
至于东虏,号称以骑射无敌,其实骑兵、运用也未至古典骑兵的高峰。
东虏亦是马匹充足,人人俱有马骑,特别是入侵大魏时,东虏的移动速度很快,这是长处和优势。东虏的孩童就习射,长大用强弓都在十个力以上,准头又好,掩射时令魏军死伤惨重,阵脚浮动,也是事实。
但东虏其实并不以骑战见长,更不是以重骑兵破阵的办法来打仗。
大魏官员有一段记录,可见其战术。
“虏用兵多用锐阵,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锐阵是骑兵破阵之法,东虏有重骑兵,以锐阵冲击明军阵脚,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乍看之下,象是东虏用骑战一叠加重一叠的攻击。
又有:“精兵立于别地观望,勿令下马,势有不及处,即接应之。”
还有:“披重铠执利刃者,令为前锋。披短甲即两截甲也善射者,自后冲击。”
这都是骑兵战术,战场上,以重铠执利刃的重骑兵当敌,一阵复一阵来回冲击,披重甲者是重骑兵,其余是轻骑兵,用处是策应,射箭。
徐子先想要拥有几百上千骑的重骑兵,人人披重甲,马也披甲,每个重骑兵花费都得数百贯,每个重骑兵还得有仆役随骑,随骑也得是个合格的轻骑兵,战场上帮着掠阵,平时要照顾和喂养战马,最好还得有一匹从马,帮着驼负沉重的马甲和骑士用的铠甲。
就是说一个重骑兵,最少要三匹马,一个骑士,一个仆骑。
这养兵费用,要是养两千重骑,得养好几千人,六七千匹马,一年花销最少在百万贯钱。
这般的重骑兵,其实相当有用,陷阵之时,无有敌骑能挡。
李世民所言,百战百姓,无有其它,唯甲坚兵利。
可是现实却是不允许徐子先这么做,连幻想都不可能……南安侯府倒是有百万以上的家资,但把南安侯府家产都变卖了才能建立起这么一支重骑兵,还养不起。
……
林国基骑在马上,感觉自己身体僵直,精神异常的紧张。
他骑的是一匹枣红马,五岁口,是一匹青壮好马。个头不是很高,大约到林国基的胸口,上马对骑马的老手来说并不难,手一撑,不要马镫都上的去。
不过上下马的动作都是严格训练,不仅要快而利落,还要和所有的兄弟们一致。
每个骑兵也是严格按队,阵,都编成队伍,所有的骑兵编成五个都。人手尚且不足,但现在石城所的财力尚有不足,所以暂且都没有满编。
林国基所在的都缺一个阵,三个队都是老手,且都有骑术基础,就算这样,在西校场的训练也是相当的艰难。
每一个控马的动作都要求准确,要整齐划一,并且距离要一直保持着。
标准便是,左右看去,要和所有的兄弟保持平齐,每匹马的马头,相差不准超过一拳。
这相当困难,一下午的训练时间过去,林国基已经汗流浃背,感觉比早晨跑二十里地还要累。
“慢些,不要快!”
吆喝声过后,林国基猛吸口气,感觉手心全是汗水,他努力控制着跨下战马的动作,尽量保持前后左右的距离,这马还是禁不住往前窜了一下,超过了整队半个马身。
“糟了……”林国基刚嘀咕一声,右腿已经感觉一痛,却是被百户官一棒子打在腿上。
“再犯错,今晚便不要想吃饭!”
哪怕是性格脾气都很平和的高时来,在训练时也是不讲情面,一棍敲过之后,又是跑过去教训其余的人。
林国基却不敢和自己的马儿发火,只能尽量安抚,将马身停滞了一下,等和左右伙伴平齐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不容易啊……”林国基板着脸感慨了一句,他还是一个都头,在这样的训练中一样被训斥和责打,没有人会例外,哪怕是都头一级的军官,只要在马队中不能与伙伴齐平,一样会被严厉的训斥。
没有例外,没有人能幸免。
……
“很好。”在观看骑兵营操练,看到一排排的红色骑兵已经相当严密齐整的来回奔驰之后,徐子先终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张虎臣等人道:“诸位辛苦了,做的都很不错。”
张虎臣先是一笑,接着又略有苦涩的对徐子先道:“君侯,此阵一成,世上再无关,张之将了。为骑将者,也再无荣耀可言。”
身为一个骑兵将领世家出身的武将,张虎臣本能的就知道这骑阵更重视阵列和集体的力量,个人的武勇和风格,在这样的骑阵里,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虽然带出了这么一只强悍的骑兵力量,张虎臣本人心里却是异常复杂,不知道该是喜是忧?
“虎臣,你想左了。”徐子先微笑道:“眼下是一个营,将来可能是十个营,百个营。你会替我带出无数个营的精锐铁骑,当他们替我横扫天下,扫荡强敌的时候,人们只记得这支铁骑兵是你带出来的,指挥骑兵的是你,这已经是最大的荣耀,这个荣耀,不仅归于我,归于南安府军,也归于你,归于你的家族,你,岂能不勉之?”
“是,职下失言了。”张虎臣神色激动,为骑将者的梦想,岂能不为之触动?
……
崇德十四年的初夏,五月初二的这一天,徐子先随骑兵营至环岛官道的东侧巡行。
在出行的这一天,五百余骑的骑兵营和徐子先的护卫们聚集在一起,几百匹马排列的相当密集,蚊蝇乱飞,到处散发着骡马粪便的臭味。
三三两两的骑士和战马散乱着,排满了南安溪上游的整个河滩。水草在河水里飘舞着,放眼看去到处是绿意。
马儿被暂且放开,所有的战马每天都喂足精料,长的十分肥壮,就是战马的高度都普遍不足,大约都是在一米二三左右的高度,只有少量的战马能达到一米四五左右。
在出发之时,徐子先却是被耽搁了。
一群白衣人骑马赶过来,李仪与孔和等人引途在前方,徐子先得到通知,在骑兵营校场前方等候着。
一群百姓在散开的骑兵中用粪筐捡拾着马粪,他们和骑士们随意说笑着。
“天方人尚白。”徐子先对张虎臣道:“满刺加已经也是尚白,三佛齐,兰芳等国,受到的影响也不小。”
“君侯。”张虎臣面色激动的道:“看来这些马儿都十分高大……”
徐子先也感觉激动,但他回头看过去,身后是一片樟树林,树叶茂盛,将更远处的景致给挡住了……
从骑兵营往西南方向和西北方向,方圆一百余里,大约是三百多万亩的丘陵和平原地方是被化为牧场区。
在骑兵营西面三里多外的地方,修筑了大片的马厩区,四周烧成了白地。
来人渐近,几十个骑士和三百余匹马的马蹄声极为急促,犹如天际的奔雷滚滚而至。
待近时,李仪,孔和等人依次驻马,一群白衣人仍然向前,直到近二百步时才慢慢减速,至徐子先数十步时整个马群方停止下来。
张虎臣和高时来,林正志等人俱面露怒色。
徐子先竖起手掌,示意众人无妨。
“见过南安侯。”
一群兰芳人跃下马来,见徐子先神色不动,他们方抱拳躬身,向徐子先行礼。
“回去和罗方伯说,”徐子先道:“送马的盛情可感,不过下次叫他派一些懂礼数的人过来我这里。”
为首的白袍兰芳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眼神中的桀骜之色相当明显,听到徐子先的话之后,面露不愤的道:“我等岂不知礼数?然而,监国现将希望俱放在南安侯身上,我等适才驰骋时,知道君侯在前,有南安府兵的骑兵在前,我们驾驭烈马的本事尚在天方人之下,若君侯和部下惊慌散去,又怎么助我兰芳一臂之力,与满刺加和天方人争雄?”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罗方孝。”
“我们要去清剿东藩的土著,和我们一起来么?”
“敢不效命?”罗方孝脸上满是傲气,他来自兰芳,见多识广,这些年来,天方人和满刺加对兰芳国的逼迫越来越严重,兰芳国的情形也越来越严重。
兰方诸姓,罗姓为尊,罗族的子弟近年来颇多掌兵的,眼前的罗方孝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青年贵子,对大魏近年来的衰落看在眼中,也并不满意罗方伯到大魏来求助的决定。两次失败,更是使这些罗氏子弟确定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的决心。
此次前来东藩送马,这些人也是迫于上命,并不情愿。
本身的盛气加上性格桀骜,还有对罗方伯决断的不满,方有适才那般无礼的举动。
“不管人怎样,马是好马!”
张虎臣是赳赳武夫,性格直爽,虽是奉徐子先之命,不再计较眼前之事,在上前看马,面露喜色之余,也是忍不住讥嘲了一句。
兰芳诸人,俱是怒目而视。
这一看,却是使这些兰芳国的人,傲气一挫。
不论是张虎臣,或是高时来,林志正,孙如兰,林国基等人,或是一路赶过来的秦东阳与金抱一,葛家兄弟等人。
眼前的南安府下的诸将,或是满脸虬须的豪杰之态,或是手按障刀,目露冷光的大将。或是猿臂蜂腰的壮士,又或是面色沉稳,按刀护卫有大将之风的将领。
光是眼前这些将领,已经是相当不俗,令人一看便知道都不是凡俗之辈。
而将领身后的大量的骑兵营的官兵,俱披甲,肃立,这边虽然乱成一团,如墙而立的骑兵却都是肃立不动,没有丝毫的动作……
“方孝……”白袍青年们内部一阵混乱,有人悄声道:“是我们孟浪了。”
“也不一定如何。”罗方孝咬着嘴唇道:“大魏的禁军,甲胄更好,那神臂弓威力更大,又如何了?样子货始终是样子货!”
这话虽然还是无礼桀骜,不过也是有些道理,并且罗方孝也没有蠢到大声说出来,旁人也就不好再劝。
而南安侯府这边的诸将,却是无心理会这些毛头小子,他们的全部眼神,已经是被马群完全的吸引过去了。
“乖乖,最矮都是五尺二寸!”
“我看很多都是五尺四寸。”
徐子先心神也是激动,甚至情不自禁的想去抚摸一匹高大的红色骏马。
那马却是奋力一扬蹄,半个身子抬起来,露出了下半身更雄壮的某种物事。
在场的人都是笑将起来,徐子先自己也是大笑。
徐子先对身边的诸人道:“咱们的马,万万不能阉割。能训就训服,训服不了的就养着当种、马,千万不能阉割了。”
傅谦道:“我华夏的马匹原本也极为雄壮,就是历朝历代不停的阉割,为了叫马听话,好马俱都阉了,一代传一代,一代不如一代。”
中国的战马越来越劣化,就是和大规模的阉割摆不了关系。
当然,原本的马种也是大有不同,如蒙古马,其和草原地貌有关,原本就较为矮小。
眼前的这些马,最低的也是在一米六左右,很多是一米六五到一米七左右的肩高,这相较于蒙古马和西南矮马来说,肩高明显是高出很多了。
营区里的骑兵们眼睛都在冒火,他们骑的马就是一米三一米四左右,相比较眼前新来的大马,简直低矮如毛驴。
而且徐子先也是知道,这些天方马由于生活的自然环境恶劣,它们拥有更强的耐力,不逊于蒙古马,而且相当聪明,稍加训练就是合格的战马,敢于冲锋,面对敌阵不会胆怯,也不会受惊乱跑,更不会胡乱嘶鸣。
这是相当优质的战马,而且是优中选优的结果。
天方马在后世并不是以高大闻名,而是以形态和速度出色闻名,普遍的肩高也是一米五左右,眼前的这些大马是其中佼佼者,所以比普通的天方马要高大的多。
徐子先知道有一种欧洲马以高大闻名,最高的都可以达到两米以上,重量可以达到一千五百斤,堪称巨兽。
不过那种、马只可作农耕,或是拉车,当战马短途冲刺都有些困难,负甲骑行,转战千里,那种大马毫无用处。
还是天方马最好,生于沙漠,长于绿洲,可以远途奔波,也能进行激烈的短途冲刺,相当的适合。
眼前这些,是精中选精的种。马,少量的公马,配多半的母马,也可以配一些本地的高大母马,如果放牧得法,不使掉膘病死,几年之后,马群就会大为扩大……唐时养马,二十年使马群达到几十万匹的规模。
徐子先不必等候那么久,也不需要那么多,他所想的是十年之内,使能用的优质战马达到数万匹的规模。
再有本地的西南马和河套马补充,建立一起强大的骑兵,并非是在做梦。
第三百一十二章 诱敌
“李公和玄平,你们要多辛苦了,”徐子先对李仪和孔和道:“精料是早就准备好了,接下来先不要涮洗,叫马适应环境,多铺设牧草,马厩外多燃烧驱蚊草,不叫蚊子盯咬它们,马儿也怕蚊咬,会没有办法睡觉……”
“君侯放心吧。www.uu234.cc”李仪笑道:“养马之事,是归兵房下的群牧处来管,我会派最好的人手,备齐各种物品,兽医随时待命……这些都是君侯的心尖子,也是我们的宝贝,绝不会慢待它们,死一匹,我都想替它抵命……”
“哈哈。”徐子先笑了一声,说道:“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们将事情都做好,有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战马有的时候比人还娇贵,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若短途冲刺,战马的速度远在人类之上,这是事实。若行程百里,战马的速度还是人类的好几倍。
若行程三百里,则战马需要精心的照顾,而人类只要有饭吃,就没有太大影响。
若行程在千里,千五百里,两千里。
那么就要反过来,战马要不断的长时间的休息,如果每天行程几十上百里,战马会很快死去,而人类却毫无影响,只要饮食充足,人类还是能每天几十里的速度行军赶路。
在这个时候,人类要反过来等候战马,精心照料这些大牧畜,否则马匹会成群的死去,没有别的可能。
蒙古西征,都是走一段距离打一场,休息一段时间,再走一段,再休息。
从蒙古高原到欧洲,翻过乌拉尔山有大片的草原区域,在攻到东欧之前,拔都的大军曾经放牧休息达半年之久。
三百匹天方马被官吏,骑士,还有马夫,兽医们精心的带引进了西边的马厩区。
在那里不光有成片的马房,还有整整两个都的士兵在四周驻防,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守御这些宝贝。
一匹天方马最少值好几十贯,几千里路运到南洋各国,价格要涨上去很多。
再从兰芳几千里运到东藩,一匹算得百贯以上也不算太离谱。
三百匹马,照少了算也得值好几万贯,加上大量的人力去照顾,每天消耗的精料就得过百石,在初来乍到的时候,不会喂这些好马吃草束,每天喂养的精料也是相当昂贵的开销。
到这些战马适应之后,大片的牧场长满了嫩绿的青草,可以每天放牧,地方够大,任这些马匹驰骋奔跑,恢复精力和野性。
马群是杂色,有白色,黑色,红色,黄色,在众人的驱赶下,马群如云彩一般向着远方飘去,徐子先凝视许久,矗立不动。
这是未来的希望,对抗强敌需要竭尽全力,除了步阵,水师,尚要有精锐的骑兵,有了这一片天方马群,数年之后,会不会真的出现盛唐时马场的盛景?
徐子先对此,充满希望。
良久之后,徐子先方对众人道:“一切准备停当,我们也应该到山中巡逻,准备驱赶土著野人去了。
……
摩那趴伏在草从中一天一夜,除了偶尔挪动胳膊喝上一两口清水之外,他似乎是一块岩石,几乎一动不动。
在他身边还有好多族人,俱是和他一样二十来岁的精壮的汉子。
他们断发纹身,身上只有草裙兽皮,为了防止蚊叮,他们在身上抹满了厚实的黑泥。
就算这样,所有人身上都被蚊子咬遍了,满身都是红肿。
又是一队骑兵从远处奔驰而过,大约是有四五十骑,在他们身后十余里处,漫天的浓烟飞腾而起,火光冲的有十几丈高,在十几里外都看的相当分明。
摩那做了一个手式,所有的土人慢慢腾身向后退,爬过草从,钻入灌木,然后弯腰向上攀爬,踏过石子和几条潺潺流淌的溪流,终于退入半山坡,浓密的树木掩住了他们的形迹,使他们不必担心汉人的骑兵发觉。
这几天来,到处都有巡行的骑兵,一旦发现土著就纵骑冲踏,很多部落的人都承受了突然袭击的损失,死伤极为惨重。
近日来,诸多部落的长者都在发狠,要集结大军,好好的同魏人打上一场。
摩那便是诱敌的先锋之一,长者们的想法是将敌骑诱进来,若是在山中打上一场,魏人绝不是对手。
但魏人也是奸狡,在平谷地方,各部的人冒头便打,而一旦往从林和高山中退却,则骑兵们停步不追。
摩那是一个大部族的人,现在部落集结了千余人,壮年人和青年人均想出谷下山,与敌人狠战一场,而长者们还在犹豫不决。
“骂敌引诱吧。”退到山坡从林,对摩那等人已经安全了,他下了声令,几十个土人青年开始对着山脚下射箭,同时高声叫骂。
那队骑兵很快就看到了摩那众人,骑兵奔腾起来,在蜿蜒的丘陵起伏奔驰,身上的红袍和黑色的甲衣与绿草混杂起来,象是飘浮而至的云彩。
土著与魏人近来摩擦交战不断,死伤颇多,知道这样的骑兵队伍人数虽然不多,但完全不是可以力敌的存在,当下边骂边退,等骑兵赶到山脚下时,土著们已经退出了很远。
魏人骑兵并不退,摩那看到人群中有一个高大的魏人,内里也是穿着红袍,不过颜色比普通的骑士更加鲜艳,看起来也更加高贵,身上披着的战甲也是明光闪闪的铁鳞甲,比起那些灰黑色的布面绵甲要显眼的多。
腰间似乎是系着一根银带,光线折射时银光闪烁。
“那是个贵人。”有个土著也看到了,他搭上射猎用的铲子重箭,将弓拉到最满,弓梢之间几乎要折叠在一起了,然后松开手指,箭矢嗡的一声,在弓弦的震响中飞了出去。
天气火热,加上连日下雨,角弓上的筋都松软了,箭矢飞过好几百步,最终落在那个贵人马头前好几十步远。
众土著懊丧的叫喊一声,知道事不可为了。
他们还怀着希翼,盼望着这些骑兵能追上来,他们不停的往山坡下抛射箭矢,或是大声辱骂。
摩那眯着眼看向山脚,他身后背负着几十支短矛,这是摩那克敌的利器,山上的弓箭并不多,都是交给最精良的射手,大半人都用投矛。
这一次魏人逼迫太近,各族中的长者都感觉懊恼,如果没有一次血战确定界限,各族都不会服气。
其实摩那感觉各族都不是魏人对手,但这样的话他没有办法说出口,虽然其父是族长,但各族中都是长者会议决定大事,族长在平时能决断的只是日常小事。
“上来了,他们跟过来了!”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那些骑士并没有在丘陵和山脚下停滞太久,而是策马继续往前,一处灌木和深草将他们掩藏起来,但几分钟之后,这些骑兵又在高处冒了头,他们的头盔上都饰着白色的羽毛,在绿色的环境中相当显眼。
“撤退,”摩那看到更多的骑士从远处汇聚而来,他当机立断的下令撤退,同时大声叫道:“派人去通知族中的长者,敌人往山中来了。”
……
深入大山,对骑兵来说并不方便,徐子先也是迫不得已。
各种移民开发的大事已经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土著到处滋扰,根本没有办法使官道内侧烧荒开发的人们获得安全感。
徐子先知道,不受一番辛苦,不解决土著们的麻烦,他的大开发计划就只能搁浅,这种时候,只能放弃一切杂念,不改变,不变换自己所决定的道路,调集现在可利用的力量,往着既定的目标坚定前行。
远方传来响亮的军号声,较为平缓,骑兵们以小跑的速度带动着战马奔驰而来。
“我带人上山,给土著教训,引他们更多人追赶。”徐子先对赶过来的张虎臣道:“我们就在这溪口再出门,虎臣你带队于此驻守,接应和打击追赶过来土著的任务,就是交给你了。”
“君侯亲身犯险,我没有办法对李公和秦都统制交代。”张虎臣道:“请叫属下去山中诱敌,君侯在这里指挥。”
“如果我是骑兵营的统制,虎臣你的建言自是可行。”徐子先笑道:“就不必争执了,我铁甲银带,这几天土著都看在眼里,我去诱敌最为妥当。而且,土著制弓困难,不要说甲胄了,很多人使用的是石矛石斧,甚至赤手空拳,并无甲胄。若非要引其大部下原来与我军合战,怕是我根本不用躲藏逃走。”
张虎臣同意徐子先的看法,但心中仍不免担忧。
这些天来,众人都在官道和山脉下巡行,经过多条溪流,也曾经深入山中,但大队经过,土著如草从中蹦跳的蚂蚱,很快便消失不见。
若骑兵分散,此辈又多半会出现在高处骂战。
几天时间过去,状况就相当明显了。
土著是在吸引府军前往山中,可能是想在山中伏击,但徐子先和张虎臣都不可能将骑兵营的主力带入山中,只能是少量人入山,狠狠敲土著一棍子,打疼他们,然后再等着土著受刺激不过,大规模的出山报复……
这就是诱敌和反诱敌,所不同的就是土著那边可能是某个部族派出来的战士,南安侯府这边,则是徐子先要亲自出马。
“虎臣不必担心,也不必再劝。”徐子先安然道:“欲创大业者,安有高坐堂上,坐等成功的呢?况且我也不算冒险,土著的战力,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
申时,徐子先率三十余护卫,还有一个都的骑兵开始往山上攀登。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上山
大家沿溪流而上,绕道迂回,不直接去攀登高处,到了天黑前,眼前到处是灌木和密林,听不到人声踪迹,只有马蹄声和零星的兽吼声,整片大山,似乎寥落无有人迹。www.uu234.cc
到了晚上,人们饥肠辘辘,将战马拴在林边,众人轮班看守,然后徐子先和所有人一样,吃着干炒米,用椰瓢打来溪流里的清水来饮用,然后倒在遍布松针的泥地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仍是如此,只是溪流变的窄小和湍急,而且溪水越发的清洌,喝起来似乎有些甜津津的感觉。
从溪流岸边向上,山势逐渐抬高,有时候似乎能发现人的踪迹,仔细看去又是一无所得。
无边的树林盖住山坡,山势更高,远方天际的山峰极高,似乎直插入云中,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
第三天时,南边的高山似乎已经近在眼前,很多战马的蹄铁都破损了,还有几匹马扭伤了腿,无奈之下只能宰杀。
早晨起,有火兵支起了随身背负的大锅,眼中含泪将战马分割成大片的肉块,因为没有葱蒜之类的调味品,马肉很腥,肉也没有煮的很烂,徐子先不是很爱吃,咬了一口后将肉分给自己的护卫,两个护卫将头盔摆在膝前,放了大块的马肉,用小刀割肉,很快就把十来斤的马肉分食的干干净净。
山中也不尽是高坡或陡峭的岩壁,也有大片的山中平谷,第三天时,徐子先就明显的发现有大量的人踪活动过的痕迹,在一片山谷中,有大面积的种植着一些荞麦和亚麻,种植不得法,大片的地只种了少量的作物,田亩四周全部是野草野菜,正经的作物反而象是异类入侵者一般。
山中天气与平原不同,虽然只向上了几百米,但已经觉得比平原地区要寒冷的多,到了第三天中午时下起雨来,甚至叫人感觉有些寒冷。
一行人哆哆嗦嗦的下马攀爬,马儿不太适应湿滑的谷道,时不时的发出嘶鸣声响。下雨后,骑兵们给战马搭上了生皮子制成的毡布,自己则披上了油衣,徐子先也是与众人一样,披着油衣在雨中行走。
沿河而走,鹅卵石石很多,天气冷而潮湿,每个人都感觉十分不适。
走到下午时,雨停了,人们驻马休息,想要生火根本办不到,潮湿的雨林找不到干苔藓或是树枝来引火。
所有人背靠背坐在一起,互相用体温取暖,彼此烘干对方身上的衣袍,原本脱下铠甲更舒服一些,但现在已经深入敌境,领队的孙如兰等军官已经下令,严禁将士们脱下衣袍。
天黑之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所有人都在坐在潮湿和泥泞的地面上,头发和衣袍都湿透了,忍不住全身都在颤抖着。
徐子先也是一样,顶着油衣和毡布也没有什么用处,他的身份再尊贵此时也毫无意义,将士们不能喝令老天不要下雨,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潮湿的环境中生起一团火来。
徐子先倒是关注起罗方孝等人,这几个兰芳人比魏人更感觉难受,他们是在南洋岛国上长大的汉人,说是华夏人或魏人也没有错,说他们是海外的人也是无错。他们生长的环境更加炎热,东藩的气候对他们来说都是偏冷,何况是在这山中雨地里,几个兰芳人都有点要崩溃了,但年轻人的傲气和身为使者身份的自尊阻止了他们,他们没有抱怨或是哭泣,徐子先感觉他们已经相当不错了。
所有人都睡不着,好在虽然有雨,但并没有出现乌云,月色皎洁,照亮了山间道路。后半夜时,索性就提前出发赶路,雨时下时停,人们也是走走停停,马匹被勒住了嘴巴,没有办法嘶鸣,只能不耐烦的用马蹄踏地……雨雾停在山腰,人们如同走在天上,也似乎是走在迷幻的国度,山风呼啸,如同鬼神咆哮呜咽。
天明时分,雨终于停了。人们在极度的疲惫中陆续睡过去,只有孙如兰,孙正志,林国基等军官没有睡觉,他们勉强支撑,分派人手轮值戒备,不敢放松警惕。
清晨时的露水落了人们满脸,直到金明色的光泽照亮到脸上,人们眨着眼醒来,刺目的光线使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徐子先也是一样,他醒了一会神,被光线照了一会,这才挺直腰身,站了起来。
一个护兵已经从不远处的溪流里打了水过来,徐子先接过椰瓢,漱口之后将清水一饮而尽,终于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回到了身上。
都头孙如兰走过来,抱拳道:“君侯,我感觉土著藏不了多久了,再走下去,定能发觉村寨。”
这一路上来,时隐时现的总有土著踪迹,骑兵也是沿着溪流山谷向上,否则无法人马一起上来,这样走了两三天,无论如何总要遇着土著村寨了。
徐子先点头道:“此地平谷地形为主,溪流环绕,适合耕作,土著在这里会有大型的村寨,应该会有一个或好多个部落在附近聚集。”
“我等下一步当如何,请君侯示下。”
“连日下雨,将士们的弩,弓的筋,漆,胶,都出现了问题。”徐子先沉吟片刻,令道:“一遇村寨,摆开阵形,不用弓或弩,将士们摆开,以锐阵冲击,要小心溪流,稻田,沟渠,见人便杀,以火把投掷村寨,烧其屋,若见大股土著前来,就果断后撤退后,以弩、弓镇后,射杀迫近土著。”
“君侯安排得当,”孙如兰敬佩的道:“末将听令。”
林正志道:“君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比如土著集兵追赶,我们陷入重围……”
“我估计前方村寨里就是聚集着大量的土著了,我们一下子给他们敲一闷棍,等他们反应过来,向更多的部落求助,凑起几千人来复仇,我们已经出山了。”徐子先笑了笑,脸上神色还是十分的温和,从容,他对林正志道:“自古用兵没有十拿九稳的,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就能拼一下。这一次我有八成的把握,并不算危险了。”
林正志微微点头,却是和孙如兰等人交换了眼色……如果真的有什么风险,他会在第一时间裹挟徐子行逃走,以现在东藩的局面,找回场子是迟早的事,要是君侯陷落在这里,那就万事皆休。
众人不太理解,徐子先为什么一定要轻身犯险,但徐子先自己明白,一则这一次真的没有太多风险,自己却始终亲临一线……南安侯府的战事,徐子先几乎无不是身先士卒,不管是江滩一战还是岐州之战,风险都比现在来欺负土著要大的多。而眼前的战事,对东藩未来发展极为重要,很多人瞩目,自己还没有到能在后方安享太平之福的时候。这一次,最少在很多新卒眼中,确立自己统帅的地位,至关重要。
另外便是要打痛土著,促其谈判,使其老实一些。
上一次大魏禁军扫荡大山,将几百个部落村寨一火焚之,那还是百年之前的事情,百年之后,看来这些土著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到了给他们一次深刻教训的时候了。
这时有个骑兵突然叫道:“有顶铁盔,都锈烂了。”
骑兵用长?将一顶锈迹斑斑的铁盔顶起来,众人都看过去,接着有人将铁盔递到徐子先手中,徐子先看了看,感慨道:“这是武宗年间派大军扫荡大山时的丢弃在此的,估计山中犹有白骨吧。”
众人都有些唏嘘感慨,徐子先却道:“身为武人,能替国家征伐敌人,埋骨青山之中,结局也并不坏。”
罗方孝牵马走过来,看着徐子先道:“君侯,你的命令是见村寨就烧杀,似乎并不妥当。”
徐子先道:“这如何不妥当?”
“似乎与传闻中的魏军仁德,不擅杀滥杀的形象有些差别……”
徐子先闻言笑起来,摇头道:“你们兰芳人要是一直有这种想法,怕是敌不过满刺加和天方人。军队从来都是残暴的,只有战胜敌人之后,是否能保持克制,这就是残暴之师与王者之师的区别。我军现在尚未杀死打败敌人,只能尽全力去伤害敌人,烧其村寨,祸其平民,也是战争手段的延续,我们是要破坏敌人的战争潜力,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满刺加人的战事,也是这么打的?”
罗方孝坚持到现在,一直没有叫苦,相当的坚韧,徐子先对这个兰芳青年也是有了些好感。虽然其开始时有些无礼,应该也是兰芳人内心苦闷的一种表现。
百年之前兰芳就臣服大魏,结果到了需要大魏帮助的时候,大魏却是将他们抛之脑后,置之不理。
这种怨气在中年人和当权者心里都会有,只是不会表现出来,隐忍而已。
几天下来,几个兰芳青年都没有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徐子先对这些人有了些欣赏。
人总要自立自强,才会引发人的注意,然后愿意出手相助。
到现在为止,兰芳国对东藩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徐子先也知道,罗方伯派过来的这些人必定是其族中亲贵子弟,应该是寄予厚望的出色子弟才有机会被派到东藩这里来。既然如此,徐子先也不介意指点这几人几句,甚至任用他们,待将来这些人回兰芳,将会是南安侯府最坚定的支持者。
罗方孝眼中果然是有掩不住的震惊之色,徐子先所说的与他记忆中天方人的交战方式果真是完全的相同。
满刺加人也是如此,与三佛齐的交战过程中都是极为残暴,而三佛齐偶然能反攻过去也是因为佛国传统,对满刺加的反击极为轻微和慎重。
长此以往,满刺加人在人们的眼里越来越凶残暴戾,难以抵敌,也是越战越强,而三佛齐则是越战越弱,加上兰芳等国也是无济于事,完全不是天方人和满刺加人的对手了。
天方人则是以蒲行风为代表,其在明面上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光是兰芳就有十几个州县被其屠掠,死伤的百姓在数十万人以上……
“天下之事,就是这样残酷。”徐子先拍一拍一脸震惊之色的青年,沉声道:“若不想自己的族群被人残暴对待,就要残暴的对待别人的族群。”
第三百一十四章 村寨
“当然……”徐子先沉吟道:“我们不会赶尽杀绝,我们会留有余地,给他们思索,反悔,痛苦和妥协的空间。www.uu234.cc我们不是天方人,不会强迫和凌辱他们完全的从属我们,用刀和剑臣服对方,迟早会有反复,而我们会以粮食,工商贸易,学识,慢慢的接纳和同化他们。”
其实徐子先知道,天方人的策略也是相当成功。
用刀和剑带去残暴的统治,迟早会被颠覆。
而如果用刀和剑,铁和火带去高出原始宗教的更高层级的宗教,则这种侵略和同化就是成功的。
现在南洋好几个国家,还有莫卧儿国,以及葱岭各国,包括原本的西域各国,就是被天方人所臣服,百年之后,已经甘信天方国教,并且甘为天方人的打手爪牙了。
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宜对罗方孝说,甚至也不宜和自己的部下说。
天方人是现在大魏的劲敌,将来也会是南安侯府的劲敌。
甚至可以这么说,天方人现在是南安侯府的劲敌,将来才会是新的“大魏”的劲敌。
徐子先得先收拾了东胡,将大魏的局面翻转过来,才有力量在诸多地盘上与天方人争锋。击败西羌,恢复西域,翻越葱岭击败莫卧尔帝国,继续向西是帖木儿的帝国,在南洋,在东方,在西方,到处都是天方人的身影。
公允的说,在全球范围之内,天方人的实力远在大魏之上。
大魏在东亚是全方位的霸主,而天方人则横跨欧洲亚洲和非洲,拥有几十个仆从国为其效力,所以其虽然也是在一直的衰落,但其文明程度也是超过了大魏,工商贸易,工业能力,远航海外的贸易能力和海上力量的对比,包括骑兵,海军,陆军,天方人都超过了大魏,是其全方位压制各方的反抗力量,还在持续扩张的底气所在。
这样的霸主,徐子先不打算等欧洲人起来之后打败他们,他希望将这事控制在自己手里。
倭国,吕宋,东洋,西洋,南洋,东南亚的半岛,西域,葱岭,北方极地,外东北地方。
一个强盛的大魏,可以花二十年的时间就把这些地盘都抓到手里。
徐子先不打算做大魏太祖,将事情留给后人办。
如果可以,他希望用几十年的时间将这些事给做好。
傍晚时,翻越一个小山谷之后,大片的村寨终于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这是一片片山峦中的小块的平原地带,几条小溪流一直沽沽流淌着,将徐子先等人一路带到这一片山谷之中。
大约是有十几平方公里的平地,等于一个村镇大小,在村寨外围的平地上到处是种植着的作物,山坡上也开出了很多地块。
果然农耕是最好的发展方向,哪怕山里猎物不绝,果实很多,但农耕始终是最好的发展方向。
“果然是诱我深入呢。”徐子先策马到高坡,在一从灌木的掩护下,观察着村寨内的情形。
似乎已经有人在敲钟,寨子里不少披着毛皮的妇人和孩童在随处跑动着。
男子们影影绰绰站在村寨外围,土坡上,田地中,村寨内,似乎远处的高山上也有,初步估算,大约在五六百人左右。
“五倍之敌。”徐子先笑着对左右道:“尔等有信心击败他们吗?”
话刚出口,徐子先已经抽出腰间佩带的障刀,左手持盾,以腰身驭马,战马如离弦之箭,载着他向着对面的村寨疾冲而去。
所有人都早就将铁甲穿戴在身,一百五十余骑,分为五阵,各人俱穿布面镶铁叶甲,这种甲也是自大魏武库中取出,层层叠叠十分厚实,待看到君侯冲出时,众人打起精神,发出呐喊声,各阵以长?在前,横刀和障刀在后,策动战马,追随徐子先向前冲去。
对面也是传出喊杀声,无数拿着长矛大刀或是斧子大棒的土人都在拼命呐喊,向着骑兵所在的地方冲杀过来,好几百个披着生皮,系着草裙的野人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下来,似蚁群,也象是慢慢凝结在一处的乌云。
很快,箭矢向着骑兵这边射过来,很多土人一边跑,一边停步,相准骑兵来的方向射箭。
双方距离原本就不远,在骑兵冲杀过后相离更近,这些土人的射术也不差,山中缺乏胶,漆,筋等物,制弓不易,能持弓的俱是部落中的神射手。
怎奈骑兵奔行太快,而且人人披甲,被射中的骑士几乎毫无感觉,动作都未受任何影响。
一轮急速,除了少数骑兵身上中箭,插着明显的长羽之外,无人落马,更无人重伤或死亡。
“杀!”
徐子先原本是打算遇到土人结阵,以骑兵锐阵破敌阵。
现在看来是无必要了,土人毫无战争经验,徒劳的将男子们分散在各处,然后想扑击合围。
想法是有的,但太幼稚,也根本不懂什么是战阵。
在徐子先的指挥下,骑兵们汇集在一处,从右侧田地里冲击荡涤,冲阵过后,再从左侧进入村寨,焚其部落。
眼前的土著如獐子,兔子般的乱跑着,很多人被骑兵用长?捅翻在地,**的身体挡不住兵器的伤害,被刺中的人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吸收了伤害,肌肉翻涌,鲜血狂喷,很快就陷入昏迷,也很快就会死亡。
徐子先用障刀轻轻划动,手腕频频震动,障刀锋锐之至,每划中一人,必使对方开膛破肚,死状惨不可言。
若说无侧隐之心,也是没有可能。
这些土著算是经历了一场完全不对称的打击,眼下的战事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但徐子先也不会改变自己此前的决定,既然土著威胁到了东藩的大开发,就必须给予最严厉的打击,包括眼下的这场杀戮在内。
突然,徐子先感觉有重力打在自己的兜鍪之上,重重一震,邦的一声之后,一支短短的投矛落在地上,这种短矛是石头打制的矛尖,土人缺铁,连制箭的铁,竹,羽都没有,更何况需要更多铁,打造起来其实更复杂的投矛?
一支投矛激起了四周骑兵们的愤怒,他们策马向前,不停的收割土著的生命,有不少在外侧的骑兵,用短弩,骑弓,将土人们齐涮涮的射翻在地。
血腥气很快就弥漫开来,土人悍不畏死,但再勇悍也有一个限度,现在的场面明显超过了他们既往所有对战争的认知,残余的土人开始逃窜,往左侧跑到村寨之中,也有不少人迈动着光脚,翻过前方的山梁,逃入更远处的深山。
徐子先收起了障刀,底下的事他不需要再出手了。
他将兜鍪取下来,看到正前方被打出了个巴掌大的坑洞,铁皮和漆光都被打坏了,徐子先摇头一笑,赶紧又将铁盔戴到头上去。
骑士们也开始四散开来,这种场景没必要保持队列了。
徐子先看到一个骑兵用长?刺向一个土人,土人惊慌之下拿手去抓,他却不知道长?的?尖两边开刃,其整个手掌都被割开来,痛不堪言,在这土人躬身抓自己手掌时,骑兵一?刺中其脖颈,然后拔出,这人就毫无声息的死去了。
更多的杀戮在田地里,土坡上,道路上,到处都是被长?刺死,横刀和障刀砍死的土人。
骑兵们终于涌入村寨内,火光起来了,到处是哀叫,哭嚎,惨叫,火光带来的硝烟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无比的呛鼻。
林正志等护卫没有出战,环绕在徐子先身边,适才短矛投中徐子先的兜鍪,将这些护卫俱是吓了个半死。
徐子先摆了摆手,笑着安抚这些护卫,示意无妨。
他已经身经百战,适才感觉有物袭来时下意识的便是一低头。
以徐子先现在的身手,战场反应,根本不可能为土人所伤。
徐子先策骑往村寨中去,到处都是尸体,村口处开始有老人和妇人的尸身,徐子先叫来林正志,传令道:“男子可杀,妇人不杀,孩童不杀,不得奸、淫,不得抢掠。”
“是,君侯。”
罗方孝等几个兰芳人正坐在村口,他们停下来休息,这几个兰芳人穿着一样的布面甲,现在解开来,汗水如雨水般的滴落着,拿下头顶的铁盔时,汗水如泉水般涌出来。
听到徐子先的命令时,原本有几个情绪低沉的青年人都抬起头来,罗方孝看了徐子先一眼,眼中原本的傲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一些迷茫,也有一些敬佩。
徐子先微微一笑,眼前的场面,对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触动。
华夏原本自有底线,土著只要不生事,自能安生过活,毕竟他们没有掌握什么威胁到东藩的东西,也没有土地。
汉人的祖先其实也比较野蛮,征服一地,先杀其男子,再掠其妇人,掌握其土地,以文明教化之,这样若干代之后,土地是华夏的,文明内核是华夏的,则再滋生的人丁,也是华夏的。
这其实是世界的发展过程,只是随着文明程度越来越高,高等文明的优势也越来越低,毕竟没有办法再用**裸的征服手段,在某种时候,低等文明反而更被照顾,看起来似乎更有优势。
东胡杀入华夏,则是以低等文明用**裸的武力来征服,有更多的血泪和更残暴的手段,如果徐子先此时不奋起,历史仍会如他记忆中的那样演化和发展,魏人的凄惨程度,会远超过眼前这个村寨。
对眼前的几个兰芳人,徐子先则只是简单的道:“如果是满刺加至兰芳,会更加残暴,所有的妇人和女孩子都会被凌辱,所有的被绑在马尾上带走,受尽凌辱后卖为奴隶,他们在任何一处都是这么做的。”
几个兰芳人都面色发白,他们久居南洋那样的地方,太平很久,海盗和天方人的威胁是近十年的事情,很多人还没有从过往的生活中挣脱出来。
眼前的事才是给他们真正上了一课,什么是真正的战争,真正的战争到底有多恶,眼前的一切是最明显的答案。
徐子先策骑往村寨中去,两边是低矮的草屋,村中有一座高大建筑,应该是部族的议事厅,高山人还保持着原始部落的习俗,这里应是他们最要紧的地方。
粮仓也是在石台上,徐子先看了一眼,是储存一些干果,豆子,高粱,还有一些荞麦。
他下令全部烧光,火把投进去时,四周的哀嚎声似乎更响亮了些。
“可以撤军了。”徐子先对孙如兰等人道:“接下来四周的大部落会被激怒,可能会汇集男子来追赶我们。”
“求之不得。”孙如兰道:“就怕他们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