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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摧毁

    下山途中,众人的干粮吃的差不多了,饥肠辘辘时没有可选择的,很多人开始吃土著炒好的豆料,下山途中又下了几场雨,行程更加艰苦的多。www.uu234.cc

    走到第二天时,追赶的土著明显变多。

    山峦里到处是土著此起彼伏的呼叫声,有点儿象猿啼声,悠长响亮,令人听了心烦意乱。

    接着就是不断的有投矛和箭羽落下来,徐子先估计土著的弓力在八个力左右,在后世也是百磅硬弓,后世的弓箭社,能接五十磅的都是十之一二,能拉百磅弓的是千中一二,这种硬弓配上精铁箭头,在近距离内和投枪都没有什么区别,三十步内,射中人体可开出一个巨大的血洞。

    但这些箭都是在百步之外的抛射,威力就减了大半,况且骑兵们全部披甲,这些箭矢的威胁降至为零。

    只是有一些箭会对马匹有威胁,如果飘落过来,骑士们用障刀横刀或长?将这些箭打开便是。

    有几个伤兵为土著所伤,在途中发起烧来,不得不派更多的骑兵照料他们。

    到第三天,翻出谷口时,徐子先不得不派一些骑兵扫荡左右两侧,越来越多的土人涌出,不停的用投枪和弓箭骚扰。

    很多土人脸上带着愤恨之色,看来是对那个山谷村寨的扫荡令得他们愤怒异常。

    诱敌和反诱敌这个计略,明显还是南安侯府这边反手而赢。

    下山后第四天的早晨,到徐子先等人翻过最后的山谷时,从各人脸上看过去,所有人都是又黑又瘦。

    远处的草从中又看到浓烟升起,徐子先会意一笑。

    看来这阵子他带人深入山中,土著的目光都被吸引,没有人骚扰,四周沿官道烧荒的速度也是在明显的加快。

    沿着溪流,官道,山谷,只要有引火物,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

    有一些走兽,毒蛇,仓皇逃窜,也不惧这边的骑队,从远处的火场中逃出来之后,它们就消失在视线的远方。

    徐子先用手搭起凉棚,看到远方的灌木,树林,野草都是在燃烧着,东藩的日照相当厉害,很多草从和树木都很干燥,只要不是雨天和湿气重的回南天,用引火物将火点起来之后,只有事前分开隔火带,否则这大火烧上几天几夜也不会停,甚至会引发更大规模的山火。

    远处,有大股的土著在山谷上显露身影。

    密密麻麻的身影如突然长出来的灌木,大量的刀矛被清晨的阳光照映出寒光,更多的是石枪,石斧,还有石刀。

    山中缺铁,现在土著有限的铁应该是和商人断断续续贸易得来的,是拿亚麻,豆子,还有沙金换来的产物。

    整个山谷上到处都是土著们的身影,乍看起来十分壮观。

    在另一边,浓烟起处,四百多骑兵策马奔驰,轰隆隆的马蹄声盖住了世间一切声响。

    张虎臣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远远的便是向徐子先行礼:“君侯,可把职下担心坏了。”

    “深入了一些,没想到要这么久。”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虎臣,底下这一场戏,你要唱好了。”

    “是,职下知道。”

    徐子先这一次不打算亲率骑兵冲锋了,此前他做的事已经深入人心,足够在骑兵营里竖立统帅形象。

    如果事事抢着做,将领们将如何自处?

    张虎臣上京时曾立过功,江滩一战冲过阵,此后一直平平无奇,也许今天就是他扬名的时候了。

    徐子先率护卫继续向前驱驰,至数里外的一处高坡上停下驻马。

    山谷上的土著已经往下涌了,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

    土著不知道排阵的事,一大团一小团的混杂在一起,象是茂密的草地上长出了一块块的牛皮癣一样。

    大约涌了一个时辰,大队的土著才全部翻过山谷,进入丘陵平原地方。

    大约是有四千余人,占地极广,多的七八百人,少则二三百人,相隔距离从几十步到百余步不等。

    骑兵营也在排阵了。

    如林般的长?竖立起来,新式铜号吹出的泛音响彻山坡,四个骑兵都合计三十二个骑兵旗队排成长长的三列阵型,每排一百三十余人,阵列上竖起的长?阳光下银光闪耀。

    骑兵营前排使用一丈四尺长?,第二排和第三排使用加厚加宽的横刀和细长的障刀,三排骑兵俱穿布面甲,同排骑兵互相间只间隔三尺,旗队之间间隔两步,前后排相距七步。他们将担任摧破敌阵的主力。

    张虎臣来到阵前十步,看着对面列阵的土著们,眼中满是不屑之色,但脸上还是布满郑重,毕竟是一比十的人数差比。

    一个旗手扛着骑兵营旗来到张虎臣身边,旗手将红色的三角旗斜斜前指,五个短音接一个长音的前进号声中,四百名骑兵同时策动马匹开始前进,张虎臣需要准确的判断距离,保证在冲锋的最高与敌交锋。

    在骑兵营吹响喇叭的同时,对面的土人开始向前挪动,他们边走边喊,并且挥动着手中的武器。

    相比较为冷静的骑兵营官兵,土著们要亢奋的多,他们光着上身,多半剃了头,成群结队,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发出嘈杂的叫喊声。

    他们要保持慢步到两百步左右,两百步距离的冲锋是他们最熟练的训练科目,难度只在于在度渐渐加快的情况下如何保持密集阵型。在严格训练下,这四百多名骑兵已经能动最远三百步距离的接近和冲锋。

    在后世徐子先看过很多骑兵冲锋的片段,有电影,也有正规的军队训练拍摄的视频。

    印象深刻的是法国胸甲骑兵的训练视频,开始时俱在马下,然后军官训话,上马,向前移动。

    在百步左右,几个横队都是如墙而进,十分齐整,到百步开始加速,墙式冲锋的威力尽显,然后到极速时,骑兵横队有些错乱,但总体上还保持着齐平。

    整个冲锋,大约是超过五百步,步伐队列基本保持不变,这就是精锐骑兵的墙式冲锋。

    徐子先希望自己的骑兵营也能达到后世的程度,只要保持严格训练,这并不难。

    徐子先也很想跟随骑阵冲击,这很疯狂,因为冲锋的时候哪怕是在第三排也可能被绊倒,被地面的敌人按住割下首级,甚至被凶残的敌人用棒子活活打死。

    但徐子先就是想去冲阵,想跟着将士们挥舞着马刀冲杀,想听到刀劈斩在人身体上的脆响,看着人哀嚎,能保护自己身边的兄弟手足,最终获得胜利!

    在江滩之战时,徐子先曾经率部冲阵,他知道那种风驰电掣冲杀向前的感觉,况且那次冲阵,不过是普通骑阵,不似眼前,这种壮观的墙式骑阵,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但徐子先知道自己也就是想想,张虎臣张虎拔孙如兰等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冲向敌阵。

    一里许外的土著阵中发出更响亮的叫喊声,阵列慢慢迎来,骑兵营亦是开始迎上前去。平缓的土度带起杂乱的马蹄声,双方接近到三百步,张虎臣的军旗再次前倾,号手吹出第二声前进号,张虎臣轻轻夹马腹,战马轻轻跃动,开始慢跑。

    张虎臣对那些远远飞来的轻箭毫不理会,一边跑动一边左右观察着自己的阵列,四百多名骑兵都开始慢跑,满目皆是涌动的马头,队列前排的旗队长都有效的控制着队伍,阵列没有因为骚扰而混乱,艰苦训练的成果体现出来,阵列依然平稳。

    所有骑兵都看向张虎臣,看到那张满是虬髯的脸庞就感觉一阵心安。

    张虎臣暴烈,训练时甚至残暴,平时也不怎么乐意和普通士卒说话交谈,不象秦东阳一类的军官关心自己的部下。

    张虎臣出身是骑将世家,父祖辈都是魏军的营级统制,主要官职都是和骑兵相关。

    任何缺点都掩盖不了张虎臣的优点,冲击如墙,转进如风,快慢和斜插,或是正面突破,对马速的掌握,任何军官也不能超越张虎臣。

    ……

    缓坡上的马蹄不再是杂乱的声响,密集的蹄声慢慢汇成隆隆的声音。

    双方相距很快只有两百步,因为对进的原因,张虎臣当做只有一百余步,平整的阵列如同一道移动的马墙,面前的土著游兵没有多少机动的空间,在密集的骑兵面前退去。

    土著们开始完整的出现在张虎臣和骑兵们的眼前。

    左右两侧的高坡上有不少散乱的游兵,土著们不停的抛射弓箭和投掷投枪,这些事都是徒劳无功,超过百步距离,抛射来的轻箭就算准头很好,落点也准确,但对穿着甲的骑兵毫无威胁。

    更多的土著是涌向正面,他们感觉自己一方人多,虽然被整齐的骑兵所震慑,但还是奋力向前冲杀过来。

    张虎臣暴喝道:“极速!”

    又一声前进号,旗手将统制旗转圈后前倾,三十二名旗队长大声下令,三角旗枪再次前倾。骑兵听到号音,同时打马加鞭,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由远而近的奔雷,一排排明盔上的红缨跳动着,如同无数闪烁的红色火焰。

    骚扰的土著们无人敢挡兵锋,纷纷逃到两侧,用弓箭对准两翼乱射,有几个骑兵终于落马,但这点损失对于大阵没有影响。

    对进之下,双方距离转眼只剩下最后百步,只需要短短几秒时间。

    张虎臣和所有旗队长将自己的黑色旗枪放平,“杀!”

    骑兵按军例集体一声大喊,第一排竖立的长?齐齐放平,紧接着是第二排的横刀,第三排的横刀与障刀,第四排的游骑并没有加速,远远的缀在主力骑阵之后。

    土著们也开始呐喊,有人吹响海螺号,他们同样放平长矛举起大刀,更多的人是举着石制长枪,石斧,石刀,双方都开始了冲锋。

    坡顶的徐子先不由自主的踩着马镫站起,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他眼前全是奔腾的马股和跳动的红缨,上千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扬,奔腾产生的震动连坡顶都能感觉到。

    迎面而来的土著人开始显出慌乱,面前密密麻麻的长?的威胁下,一些人不受的控制往侧面斜向跑去,但斜向同样是潮涌而来的骑兵阵列,他们阵型变得散乱,但是在这个距离上,对冲的阵形没有人还能撤退。急速的奔跑下,骑兵营的骑兵阵列开始出现曲线,但短短的距离不足以影响阵型的完整。

    相距五十步,马升到最快,张虎臣满脸涨红,双眼圆睁握紧手中带黑色三角标旗的长?,?头对准对面的土著,这名土著满脸凶悍,手持大刀领头跑在最前,他此时也终于有些慌乱,因为他要面对至少两支长?的攻击。

    土著前排仍有人在试图射箭,大量紧急射出的轻箭嗖嗖飞来,数十多名骑兵被击中,但却只有三人跌落马下,短短距离转眼即逝。

    “杀!!”骑兵阵同时爆出嘶声力竭的吼叫。

    轰,两股洪流迎面对撞,与徐子先想象中的情形不同,没有想象中的壮观的对撞景像,也没有多少人和马,人和骑兵的冲杀景像。

    眼前的情形象是做足了前戏,却软了临门一脚。

    大量的骑兵仿佛如快刀斩过豆腐一般的冲杀过去,十分顺畅的将原本就相当混乱的土著队伍打了个对穿。

    无数人被长?刺翻,被横扫斩死,被障刀划过胸口,仅仅一个照面,厚实的土著队伍已经被完全的洞穿,无数人被刺翻,斩杀,划成重伤,倒在原地,被后续的马蹄踩踏而死。

    大面积的,厚实的土著队伍,完全挡不住如墙而进的骑兵,从前锋到中阵到后阵,几乎是短短一瞬间,四百多人的骑队就将土著队伍完全洞穿了。

    骑兵们保持着自己的阵形,手执着厚背马刀呼啸而来,借着对冲马力,不需用力挥舞,只要在错身而过时握紧刀柄轻轻一挥,就能带起飞舞的肢体和一蓬蓬血雨。即便前面是成堆的土著,他们也只能一头撞上去,对面则毫无还手之力,只有留下尸体和发出阵阵哀嚎。

    三轮攻击如同疾风暴雨,狂暴的将土著阵线打得千疮百孔,留下一地尸骸和伤员,剩余的骑兵营队列丝毫不停,如同突然涌起的狂潮转瞬又远去,他们继续往前方前进,数百步后慢慢减再次开始列阵。

    这三轮冲击过后,土著被直接刺杀斩杀的达二百余人,阵线支离破碎,所有人都处于慌乱之中,完全失去了指挥,但打击还没有结束,散乱奔逃,没头苍蝇般的零星土著被第四列游骑用弓箭和短弩不停的射杀,他们迫不得已往两侧逃散开去。

    现在在高处看下去,只见四处是散乱奔逃的土著,骑兵在宽大的正面将原本就混乱的土著队伍打了个对穿,正在山谷的东侧重新整队,正面战场的土著乱糟糟的已经不成队列,很多人在往两侧跑,有不少人已经重新往山谷高侧爬去。

    在土著人群中似乎有一些族老长者之类的人们,正在队伍中不断的喝骂着,希望能把这些混乱的土著重新集结起来,在这些人的叫喊声中,左侧的土著开始重新集结起来……

    “没用的。”徐子先对罗方孝指点道:“敌阵现在摆的根本不成阵,守御骑兵冲击,方阵,方圆阵,圆阵皆可,重要的是要厚其中间,后退两翼,以密集枪阵配强弓硬弩,方有可能守的下来。现在野人们阵列早乱,左翼厚重中央混乱,右翼已经有逃兵,若非野人野性难驯,悍勇异常,适才第一次冲阵后,其部就应该完全逃窜了。”

    罗方孝也没有随着骑队出击,他们毕竟是客人,自愿入山是他们的事,但若是将他们放在骑队中跟着一起去冲杀,万一出了事情,那对盟友可是不太好交代。

    毕竟兰芳现在只投了天方马这一注,所说的水手,工匠,还有钱财,都还没有到手。

    徐子先将罗方孝带进山里,可不光是要替兰芳人培养个人才,也是要叫这些兰芳贵君侯们亲眼看看,知道开辟之难,然后回到兰芳后,能叫兰芳人明白,他们现在下的注,根本就不算什么。

    适才看到大股骑兵冲阵时,罗方孝身上残留的兰芳贵族的傲气一扫无余,在铁骑兵墙式冲锋的践踏之下,几千土著第一阵都挡不住,而且根本没有挡的住骑兵冲锋的丝毫可能。

    其部根本没有阵列,更谈不上有任何反制骑兵冲锋的战术。

    不管是厚实的长枪阵,或是拒马等辅助工具,或是选择战场的能力,又或是有远程打击的辅助,甚至结阵也不行,无方阵,圆阵,方圆阵,只有散乱的长横队,七零八乱,不成体系,所有的兵器也是相当混杂,甚至有石斧石刀这一类的兵器,若不是山中野人,野性十足,悍不畏死,在看到骑兵冲锋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应该崩溃逃窜了。

    在罗方孝等兰芳人的眼里,骑兵冲阵的那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寂灭了,在他们眼里,只有碾压向敌人的骑兵,耳中只能听到激昂的冲锋的铜号,只能看到整齐的骑阵冲锋,只能看到马匹的马蹄上下翻飞,将一个个脆弱的人体踏成血泥。

    这是兰芳人头一次看到这样壮观的场面,对他们的冲击直到几十年后仍然未改。

    这时候兰芳人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是骑战,什么是大陆上的王霸争锋!

第三百一十六章 文明的曲线

    眼前不过是几千土人和几百魏人骑兵的交战,而他们知道,大魏在北方抗击着几十万的蒙古骑兵,还有十几二十万人的东虏骑兵。www.uu234.ccwww.uu234.cc

    眼前这几百人的骑兵都有这样的威势,如果是几千,上万,几万,十几万人的骑兵一起冲锋,那将是何等威势,是何等可怕的场面?

    大魏顶着北方强敌几十万骑兵的威胁,几百几十年来一直与北方游牧民族缠斗不休,这是何等的艰苦,其间充斥着多少血泪悲歌?

    这时罗方孝等人隐隐才明白,为什么大魏的国力越来越弱……而天方人虽然也在衰退,国力却已经凌驾于大魏之上?

    天方人四周根本无强敌,中亚,西亚,南亚,哪个部族或国家强大过?

    哪个部族或国家创造出辉煌璀璨的文明?

    或是哪个部族和国家是草原民族,拥有几十万乃至百万擅骑射的牧民族人?

    在天方人的西边是几十个散乱的欧洲国家,这些年来通过文艺复兴,破除了宗教的桎梏和束缚,殖民海外,工商贸易逐渐发达,特别是火器出现,开始出现职业军人,骑士阶层转为世袭的职业军官家族,欧洲各国开始强加海上力量,并且能与天方争锋。

    在这种前提下,天方人在陆地上步步受挫,海上受到威胁,方有大规模的天方海盗的出现,横亘于东西两边,控制满刺加等诸多海域,其在陆上掌握着丝绸商道,在海上,在刚刚兴起的海上殖民和贸易大潮中,也是欲继续掌握航道,控制和扼制新兴势力的挑战。

    在此之前,罗方孝等人一直认为大魏是大而无当,空有庞大的国土和亿万百姓,水师却是越来越弱,只能坐视天方人在南洋发展而一筹莫展。

    现在罗方孝隐隐明白了,大魏和天方人和欧洲人所最大的不同就是,大魏的北方,东北,西北,俱是有成片的蛮族,这些游牧,渔猎民族野蛮成性,如同人们家门外的野狼,当其只有一两只时还很好办,如果村落外有几百上千只野狼,甚至更多的时候,这个村子就干不了别的事,只能一直与野狼交战。

    华夏千年以下,整个文明的曲线差不多就是和北方的强邻有关。

    先秦时就有各个南下的蛮族,汉时就形成了强大的匈奴,唐时的突厥,其后的契丹,蒙古,女真,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

    虽然到最后游牧民族也衰落了,比如后来的蒙古,但华夏也是在两千年的对蛮族的战事中,耗尽财力和精力,整个文明的发展都受到了束缚和影响。

    汉时的武帝下罪已诏,保守和退缩的国策成为主流,因为财富用的精光,天下户口减半,这是汉武打击匈奴的代价。

    到了宋时,士大夫宁愿把打下来的地盘交给蛮夷,也不愿花费中原的钱粮兵力去驻守,在他们看来,得之无益,反而损耗本土的财力,得不偿失。

    如果是自身够强大,其实这种见解也是有正确之处,但宋人的外部条件太差,契丹,党项,女真,分别兴起,正是蛮夷大兴之时,如果宋人能有觉悟,一意对外,任中原财力尚有可为,一意退缩保守,理学大兴,这个王朝的灭亡也几乎是必然了。

    至大魏,竭力对外,开海兴工商,对内赋税沉重,好在也是抗住了北方东方西方的蛮夷压力,近三百年来保持着成功的防御政策,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叫南洋水师衰落至那般模样?

    北方未靖,实在不敢言开海,除非是放开集权,但那又与华夏一直以来走的路子不同,自是也无可能。

    罗方孝沉声道:“今天才知道真正的战场是这般模样,若回兰芳,当如实禀报监国世子。”

    其余众人也是深有同感,无不应诺点头。

    ……

    方才对撞的地方尸骸遍地,摩那被一匹战马的前蹄踢中前胸,当时听到一声脆响,他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就是人事不知。

    半响过后摩那才醒过来,这时他发觉自己躺在尸体堆中,四周到处是呻吟声和垂死时的倒气声,强烈的血腥味道冲的摩那想吐,他感觉胸口刺痛,知道可能是肋骨断了好几根,以往这种程度的伤害根本不会叫摩那感觉有什么了不起,他是最悍勇的部族战士,曾经被野猪撞飞过,断了好几根肋骨,当时根本不曾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持起长矛又将那野猪刺死当场,引起全部族男子的欢呼和敬佩。

    这一次的反击,就是四周十几个大部族,还有几十个小部族的长者们会议后共同发起,聚集了近五千壮丁,每个部族都出了人,有一些大山深处的部族,穷的叮当响,连支铁矛也没有,战士们也是拿着石矛和石斧赶了过来。

    由于是几千人对几百人,虽然对面是骑着大马的骑兵,众人在开始时心气都很高,并且对魏人充满愤怒。

    待看到铁骑冲锋时,很多人都吓了个半死,摩那这样的汉子,手头有好几条人命,都是在敌对部落猎杀的人头,杀掉的猎物就更多了,见惯生死,原本什么都不会使他畏惧。

    但当骑兵如铁壁般碾压过来,?尖放平,骑队冲锋而至的时候,摩那已经浑身颤抖,想着要转身逃跑了。

    这是对完全压制自己力量的畏惧,而非其它。

    待摩那被铁骑踏飞之后,他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再起来的念头。

    很多伤者听到军号声再响起之后,也是小心翼翼的再躺下去,这个时候起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怀着一些歉疚和惭愧的心思,摩那悄然半支起身体,看向东侧。

    三列魏军已经在大约三百五十步外重新列阵完毕,一声军号响起,大阵开始慢跑,魏军的游骑散了开来,留在另一侧射杀那些惊慌失措,胡乱奔逃的土人。

    在重新整队后,三队骑兵又排列的异常整齐,这一次军号声响,骑兵们开始向左侧的土著们冲杀而去。

    这次的冲阵效果更佳,几乎无有土著敢于当面抵抗,当三列骑阵冲锋之时,大量的土著直接开始四散奔逃。

    四百余骑兵如铁涮子一般将左翼又涮了一次,留下大量的伏尸,鲜血挂在碧绿的草皮之上,刺目显眼。

    待骑兵集结,准备冲刺右翼的时候,土著们已经崩溃了。

    这一次的大集结,是土著在诱敌不成,反而被魏人烧了寨子的前提下,诸近很多村寨义愤填膺集结来寻魏人晦气,结果被骑阵两次荡涤,毫无还手之力的土著伤到的骑兵不到十人,只有几个铁骑兵在冲阵时被绊落下马,跌成重伤,除此之外,魏人无人落马,更无人受伤。

    在这样的差距之下,再悍勇的土著也不愿凭白丢了性命,骑兵再冲时土著们已经无心抵抗,待第三次整队完成时,只剩下满地的尸首和丢弃的各种破烂,还有趴估在地上的伤者们。

    这时又有喇叭声响,山谷上的土著又看到四面大旗飘扬而至。

    穿着绵甲或皮甲,或是穿着灰箭袍的府军步卒也是听到战事消息,奉命赶至战场。

    赶来的是四个步兵营,两千余人,由于长期的队列训练和金鼓旗帜训练,走在旗丁的步卒,肩扛长?,或持刀盾,或持弓、弩,走起来的步阵阵列却是要比骑阵还要整齐的多。

    在铜号和鼓声声中,顺着起伏不定的山峦,越过草泽和灌木,翻过丘陵,身后是浓烟和火光,头顶是蓝天,手中持有长?,虽然营伍中多半是新卒,此时此刻,自有一股胆气自足底而生,直至头颅之上。

    这也徐子先传令让第二军前来的原因所在,第二军有一个营是一半的老卒,剩下的三个营是三成左右的老卒带七成的新卒。

    还有两个营在招募之中,如果到东藩,也要编入第二军内。

    到了年底时,估计一个军六个营就能编满。

    若是徐子先的计划没有差池,到明年夏秋之时,每个军除了六个步兵营,还会有一个骑兵营,一个弩炮营,骑兵冲阵,护卫侧翼和炮阵,而弩炮营,则以强弩铜炮为主,加强远程打击的能力。

    就算是新卒,训练期也超过一个月了,他们多半是在南安和澎湖招募,就地开始队列训练,包括内务和军法条例的熟悉,然后是体能训练,这一般都是需要一个月时间的熟悉。

    然后进入东藩军营,开始深入体能,队列,阵法,金鼓,旗号,战技等科目的训练,和骑兵一样,陆军武卒也是有不同的训练大纲和科目。

    每个科目完成就有下一个,新兵营的时间长达六个月,就算六个月期满,也是转正武卒,但还不能称为老卒劲兵。

    只有当上过战场,见过战阵,这些新卒才会被称为老卒,并且在战场上放在相对重要的位置上。

    葛大这个军,成军较第一军稍晚,老卒也少一些,但训练时间也都超过两月,在山丘和灌木中穿行时,旗帜招展,队列不乱,精锐之师的样子最少是有了。

    在整齐的鼓点声中,步卒在两刻钟后至战场,葛存忠和副都统制葛存义,再有营官李星五,董瑞祥等人俱是策马向前,对着坡上的徐子先行军礼。

    “诸位免礼。”徐子先单手控缰,战马缓缓向前,他对葛家兄弟等人道:“步兵打扫战场,死的割头垒京观,重伤的也是割头,轻伤的不杀,放他们走便是。”

    “是,我等谨遵君侯将领。”葛存忠抱拳答应一声,接着令中军官派传骑,把将令全部传下去。

    骑兵们在远处缓缓跑向谷口,隔断土人最容易逃跑的道路,同时用弓箭射杀那些在坡上的土著,将散乱的土著彻底赶走隔开。

    步兵们在激昂的鼓点声中,开始散开阵列,排成了长长的数里长的横阵,他们将开始打扫战场。

    罗方孝忍不住道:“为何君侯将死者,重伤者割头,却要放走轻伤的呢?”

    “重伤的无法医的。”徐子先道:“我们的重伤兵,花几十贯上百贯钱,十个里也就救回两三个来。这个钱,我们花的值。拿这钱去救土著,恕我没有这么大方。割头垒京观,这是震慑土人,他们只信奉这个,他们这些部落之间也是彼此攻讦不停,经常彼此割人头……说别的都是假在,这里垒起人头京观,他们看的懂。”

    “那为何放走轻伤的?”

    “呵。”徐子先笑了一声,说道:“方孝你小时候打过架吗?”

    “这,自然是打过的。”

    “打架前,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似乎没怎么想过……”

    “哦,你是世家君侯哥儿,有什么后果也不必想。”徐子先笑道:“若你出身贫寒,你会打那些君侯哥么?若是打了人,会不会想要赔罪赔钱?若是人家人高马壮,你会不会还去和人家打架?”

    罗方孝有些糊涂,一时跟不上徐子先的思绪……

    “有些事,可以反着想的。”徐子先接着道:“土人和我们打,是百年之下怨气从生,我们犯到他们山脚下,总要打架的。打一场,知道厉害,知道我们比他们高,比他们壮,还要打吗?而从我的角度出发,打一架,狠狠给土人一个教训,叫他们不敢来犯,使我们的开发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而这个目标不是杀人,更不是到山里抢地盘。他们穷的连裤子也没有,除非我是杀人狂,以杀人为乐,不然我不会跑到山里去清剿土人……剿不光的,我也不能放几十万大军在山里。这样的话,能把我们的力量都拖住,拖死。所以,放轻伤的回去,这是释放一种信号……别作死,有事好商量。”

    罗方孝目瞪口呆,却是隐隐感觉,眼前的南安侯的想法怕是对的。

    震慑,怀柔,打打谈谈,这怕才是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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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更的都是大章,没有分章而已,更新还是给力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土著京观

    这时骑兵开始冲击右翼残敌,再次冲击过后,整个战场上已经没有成群的敌人,只有四处奔逃的土著。www.uu234.cc

    骑兵们开始策马骑射,逐渐点名射杀那些逃亡的土著。

    不是每个骑兵都能够在马上驰射,他们的骑弓一般是六个力或七个力,劲力也并不小,使用重箭而射,对这些没有防护的土著来说也都是致命伤。

    更多的人用的是短弩,也就是神臂弓,以手拉动,大约有近十个力,以弓力来说是上等弓力,军中的精锐弓手才拉的开的力道,在后世是一百多磅的弓力,一个弓箭社几百个射箭爱好者,能拉开百磅弓的寥寥无已,能持续拉开并射箭,射移动靶十箭能中九箭的神射手水准,在后世就算是射箭冠军也不一定做的到。

    一则是没有这种标准和要求,所以没有练过,二来后世练的再好的也就是为了争夺荣誉,在这个世界则是安身立命和在战场上求活的最大的本钱,两者的需求不同,达成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很多射手是从小就学射,哪怕是神臂弓,禁军的要求和标准也不低,当年魏军禁军的神臂弓手,要求的身高标准就是不能低于一米七五,身高力大,眼的视线能及远,性格稳重不易惊慌者,方有资格为神臂弓手。

    骑兵营里选神臂弓手的标准,大体也是与禁军相当。

    骑兵营共有神臂弓九十一具,这个数字相当惊人了,魏军一营,可是没有这么多神臂弓装备。

    对徐子先来说则是很简单,一共才这么多神臂弓,分散给各营,近二十个营,每个营才几具神臂弓,有什么用?

    铁骑兵的做战特点,除了如墙而进之外,还有一个特色便是在马上使用犀利的远程打击杀伤敌人。

    就是你正面打不过,放风筝跑不过,对射射不过,这才是合格的,完整的铁骑兵。

    所以除了骑术外,有射术基础能骑射的优先录入,再有就是能在马上开神臂弓者,优先录入。

    神臂弓是臂张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被称为军国重器,若要连张,需臂力腰力都超过常人者,方能在马上装填,并且骑术过关,方能不堕于马下。

    至于腰张弩,蹶张弩,要凭腰力和手脚并用才能张开的大弩,则无论如何不能用于骑战了。

    骑弓,神臂弩,都是杀敌利器,在三十步内,哪怕着铁甲神臂弓亦能洞穿,北虏和东虏骑兵,最畏惧的大魏禁军两大利器,一曰神臂弓,二曰巨斧,舍此两样,余者对胡骑皆没有太大威胁。

    在马上驰射时,由于敌人已经溃败而逃,射手们从容瞄准,小梢弓不断的拉满,平射,然后射入逃窜者的后背,从前胸透出,被射中者无一例外的溅出鲜血,然后仆地呼嚎。

    若被神臂弓射中,多半还要在原地翻滚,劲力太强,被射中者很快会死去。

    骑兵们已经散开队列,不停的追赶射杀那些逃敌,从容不迫,好整以暇。

    待步兵阵列上来,土著已经逃开很远,这时张虎臣下令骑兵收缩,在步阵掩护下下马,卸甲休整。

    人人都很疲惫,有二三十个伤者被抬到一处,军医从后方狂奔而治,给那些受伤的骑兵救治。

    不断有人被打着夹板抬下来,搬运上马车,送到后方医院进行更进一步的救治。

    落马者,多半跌断骨头,不管是臂骨腿骨还是肋骨,也有的可能是内脏受伤,口鼻处都是鲜血。

    还有人被投枪刺中,或是身体铠甲防护不到的地方中箭,有个骑士下马时才发觉,腿部中箭,拔出箭矢之后是血肉模糊,有筷子大小的血洞,鲜血沽沽流淌着。

    众多骑兵开始脱下兜鍪,倒出半头盔的汗水,然后脱下粘上身上的绵甲,不少人的绵甲上满是血污,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绵甲俱是湿透了,且浸满鲜血,经过的步卒看到这一切,眼神中也是充满敬畏。

    适才骑兵来回冲锋荡涤,这些步卒俱是看到了。

    很多人都在思索,如果是自己这一方阵列御敌,是不是能够抵挡住这些骑兵的冲击?

    胜负难料。

    步兵营也是有自己的骄傲和传承,很多都头级别的都参加过若干次大战。

    在长久的内务和纪律训练过后,这些新卒也视自己为南安府兵的一份子,充满着骄傲与自豪的情绪。

    但当看到铁骑兵冲锋的那一刻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葛存忠似是明白这些部下的心思,下令摆开。

    修长的喇叭声吹响了,所有步阵拉开了距离。

    两千余人,每人相隔一步距离,每队之间相隔五步,每都之间相隔五十步。

    整个谷口战场都被步兵们遮蔽住了。

    军号嘹亮,军旗招展,士兵们穿着箭袄或是绵甲,皮甲,加上少量的锁甲,步伐一致,阵列齐整,放眼看去,前后左右俱是自己的伙伴。

    长?,横刀,障刀,盾牌,两翼大量的长弓,如果是准备与敌骑合战,还会有拒马,绊索等对抗骑兵的工具。

    摆开之后,步兵们的畏怯心理都是减轻了很多,这很简单,身边左右是日常训练他们的教官,在队中是他们的都头,节头,都头,看到这些人,新武卒的心思就安稳了许多。

    而前后左右,放眼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伙伴,都手持兵器,队列威武雄壮,无形之中,新卒们的胆气也是倍增。

    “你们听好了。”葛大骑着高头大马,在自己的队伍前巡行,一边策骑经过,一边大声叫道:“适才骑兵营的弟兄,给俺们上了一课,叫俺们知道骑兵冲锋催阵之威。越是这般,平时训练之时,?阵要厚,临阵不得有违军令的道理,你们越发要记牢固了。若摆开方阵,长?拒马,刀牌掩护,弓手抛射,虽骑兵亦不得随意奔驰于步阵左右。若如君侯所授之法,四面摆开,长?成列,弓手于四角,刀牌游走,纵铁骑兵亦破不得我阵!若自家怕了,如眼前土著这般,四散奔逃,则将后背交与他人,性命也是交托给他人了,骑兵冲击,驰射,你步行的人,如何跑得过马匹?”

    眼前的血腥气,还有遍地的尸体,沽沽而流的鲜血,似乎都是在证实着葛大的说法。

    这一课,能叫所有将士印象深刻。

    葛大抿着嘴,其实刚刚的骑兵冲锋对他的冲击也很大,闽地之人,哪怕是豪杰之士也不可能见识到骑兵阵列。

    就是在江滩之战时,徐子先亲率的百多骑兵,也是以普通的骑阵冲杀。

    现在的骑阵,却是森严壮观,骑士也如墙而冲,犹如步阵般整齐,这给了葛大相当强烈的震撼。

    他在思索,如果自己现在所领的步阵,遇到骑兵冲击,表现又会如何?

    看来应该把君侯所说的那种四面方阵,提前纳入训练大纲之内。

    君侯的打算是明年统一训练空心方阵,但以葛大现在受到的冲击来说,虽然一两年内不会和东胡人交战,可是凡事还是提早做打算,这样才能放心。

    若在战场上遇着成千上万的东胡骑兵,不做准备的话心里就太虚了。

    ……

    步兵武卒们开始奉命打扫战场,翻捡那些土著尸身,聚集在一处,用障刀割下首级。

    同时调集了好多个百户的壮丁和健妇,前来挖坑,准备掩埋尸首。

    若是烧掉更好,可是一下子烧上千人,实在太过困难,还是挖坑要好的多。

    第七,九,十,十一,四个百户来了千多壮丁,各百户的壮丁们看到眼前的场景,俱是被震惊了。

    满地尸体,还有重伤者在呻吟挣扎,所有死者伤者俱是被用障刀割下首级,令人震惊和震撼。

    妇人们更是低了头,不敢去看。

    这也是徐子先治下的惯例,所有的平民百姓不能置身事外,凡有战事,事后的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百姓俱得参加,只要是身体健壮,不分男妇,一律要参加此类的行动。

    这就是为了震慑和教育。

    军人的核心是守护,守护这一片大地和所有的族人,而族人如果不认可军人的血汗付出,军人又会如何?

    失去荣誉感的军人,要么是唐末藩镇那样,将百姓当两脚羊,外战胆怯内战凶残,要么就是明清的军人,形同乞丐,毫无战力,遇战则溃,遇百姓则抄掠,完全就是一群无胆匪类。

    只有相辅相成,军人守护百姓,百姓认可军人,这样最少是可以达到双赢,军心民气,俱是可用。

    百姓中有一些是漳州和南安一带的移民,做过这一类的事,还算好一些。

    东藩的早期移民,太平已久,完全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间都是被震惊了。

    这也很好,也是一次成功的震撼教育。

    到黄昏时,所有首级被割了下来,尸体被深埋,以防污染环境,造成瘟疫。

    首级则被放到山梁之上,一千一百七十一颗首级堆的很高,一层一层的码起来,鲜血淋漓,面目狰狞,不少首级还在滴血,地面上都濡湿了,强烈的血腥味吸引了大量的苍蝇在飞舞着,一群士兵在四周点燃草从,将这些讨厌的东西熏死熏走。

    首级只堆成了一座小山,在火光中或明或暗,但很多人看都不敢看,远远避开,不仅是百姓,就是很多士兵也是如此。

    所有的新兵都经过了震撼训练,不仅看到血淋淋的残酷战场,也经历了割首级,搬抬尸体等事,现在很多人蹲在地上或坐在地上发呆,在集结号吹响之前他们可以自由行动,但是没有人走动说笑,大半的人在割了首级后都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心灵冲击,不过一般来说几天之后他们就一切如常,而且下次再割首级也就没有太多的异样了。

    新兵的训练就是这么几个层次,入营,入队,内务,军律,体能,战技,然后是见识战场,割取首级,真刀实枪,到最后一步,活过一次交战,老兵就成型了。

    骑队休整完毕,开始簇拥到徐子先身边,预备退回十余里外的临时停驻点。

    接下来骑兵营还是要分散巡逻,打击那些还不知死活冒头的土著,不过经过这一次诱敌与反诱的大战,四周最少是方圆百里内的部族都应是损失惨重。

    特别是那个深谷中的大寨,房舍被烧,粮食被烧,丁壮死了大半,估计会沦为小部族,能生存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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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午有事,早起工作,提前上传。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天下的土地

    二百多轻伤者和俘虏,被押解到徐子先马头之前。www.uu234.cc

    有人懂土著语,徐子先说一句,便翻译一句。

    “天下的土地,皆是我大魏所有。”

    “天下的牧场,群山,也是我大魏所有。”

    “大魏,是天下最强盛的部族。”

    “尔今我在此屯田,练兵,要恢复这一片土地的荣耀,守护一方的安宁。谁不服王化,我就打谁。”

    “京观不许动,这一千多颗首级就是对尔等的警告,谁敢动它,我就带兵再去剿杀一次,这一次大军会再深入,遇寨就焚,遇人便杀。”

    “放尔等回去,一则是传话,二来魏人有句话就叫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多杀生。所以放尔等走,需告诉你们的长者,头人,要戒慎小心,守在山中不要轻出,不要惊吓了我的部民,更不要妄图伤害他们。”

    “如果你们谨守疆界,我们不入山,你们不出山,双方可以贸易,我愿大量购入你们的毛皮和沙金,豆类也要,我们用粮食,布匹还有药材和你们贸易,我们不用钱和那些精巧的玩艺,虚弱你们的部族。”

    “若你们听从招呼,事事服从,双方可以友好相处,我愿以大魏君侯的身份,与尔等的部落头人会盟,双方饮血酒,确定友好盟约。”

    眼前这些土人,在刚刚看到魏军大量武卒打扫战场,割取首级,杀掉重伤土著的时候,已经是感觉自己必死无疑了。

    谁料每个武卒从他们身边经过,俱是没有人来动手,有很多冷冷的目光看着他们,但当有穿着白袍褂子的人在他们身上画了红圈之后,仿佛就是有了鬼神的垂怜和照顾,那些魏人手中拎着首级,另一手拎着流血的锋锐长刀,从他们面前走过却是始终没有下手。

    这些魏人,就是恶鬼,是最恐怖的山魈。

    到后来,他们被推在一起,一路到山坡下,看到徐子先之时,有不少部落中人见到之后便认了出来,前几天破寨袭击,然后被他们一路追出来,夷然无惧的青年贵人,居然就是现在的东藩之主,大魏的君侯?

    东藩的土著,曾经被魏军扫荡多次,部落臣服后这些年来经常和大魏商人贸易。

    他们见过最高等级的无非是当年来扫荡他们的禁军将领,还有镇守东藩的陈笃中这样的防御使,另外便是普通的大魏商人,平民百姓,水手海盗等等。

    而南安侯就是大魏的宗室,亲子的堂弟,身份贵重之至,这些土著虽然相当原始,但对权力等级的划分还是心中有数,知道的并不少。

    摩那便是部族长老的儿子,对这些事更是清楚的很。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徐子先,心中的感觉当真是无比复杂……有痛恨,有痛苦,有不甘,也有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

    从这几天的接触和战争的过程来看,他们就算能联络更远的部落,放开部落间过往的仇恨,集结大军,凑起几万人的队伍……这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高山部族复杂,除去语言相通的同一部族,其余的部族是一直处于仇杀和敌对之中。

    部族的成年男子,成年的标记就是去猎杀其它部族的男子,将人头割回来,这就视为成年礼的一部份。

    这样的彼此仇杀连续几百年,都数不清楚有多少代,怎么可能因为有外敌就消解?

    就算凑起几万人,又是眼前这些魏人的对手?

    摩那再狂妄也是知道,部族人根本不是魏人的对手,百年前的教训已经被他们这些人遗忘,一些谨慎的头人和老人被他们讥笑为保守胆怯。

    现在再一次的教训降临,一千多颗血淋淋的首级能说明一切,在这样的首级京观之前,不会再有鲁莽的部族男子,妄图把这些魏人远远赶离到大山远方,就将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海边一带的平原上。

    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得到的事情了。

    有几个通汉话的部族人,满面羞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也有一些心思灵动的并没有怎么仇怨,反而眼光闪烁,显然是在思索这位君侯的话。

    如果能抛开成见和仇恨,彼此加深贸易,大山里的人是不是能过的好一些?

    就象这些魏人一样,说话办事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华贵之气,而且明显住的好,穿的暖,吃的饱。

    就算摩那自己,在羞愧的同时,也是油然兴起一种盼望,或者真的如这个大魏君侯所说,此后相安无事,共享太平?

    不过土著们都是掉入了徐子先的语言陷井,他们原本不满的是魏人对土著活动空间的挤压,他们虽然生活在高山区域,但外围的丘陵和平原区域也是活动的地方,可以下山来狩猎,采摘野果,甚至是捕鱼,现在魏人大量的开垦土地,就是把他们的活动空间给挤压的越发小了,此后他们的狩猎区会缩小,只能在山中配合魏人,多采沙金,多获鹿皮,拿这些来换魏人的粮食和棉花。

    当然,随着生活空间的缩小,这些部族要么往山中继续退去,反正东藩地广人稀,三分之二的地盘,超过两万平方公里是丘陵和山脉,尽有空间叫他们收缩,只是收缩的同时要面临其余部落的反击,其中必定充满各种艰辛,他们也能把青壮男子输入大魏一方,替魏人做事,这一步估计现在很多人想不到,但只要东藩开发的好了,这也是必然之事。

    在后世几百年后,高山人除了少数人保留着一些原始风貌之外,多半的人和汉人没甚区别,只是皮肤更黑一些,他们还出了很多名人,说汉话,习汉俗,基本上自己若不说,旁人都看不出来他们是高山人。

    徐子先知道后世之事,也知道对高山人除了打压之外,也可以叫他们慢慢融入进来。

    沿平原地带的可能融入会快一些,早一些,深山中蛮性重的,自我封闭的,则可以推迟一二百年,也无所谓。

    整个高山族群应该有二三十万的人口,壮丁也就几万人,只要敲打成功了,其不敢出来骚扰,杀戮平民,对东藩的开发和防御来说,几乎是毫无威胁可言。

    就眼前的战场,一千多男子的首级,附近好几个大部族都是元气大伤,他们应该是不敢再复为患了。

    所有的土著轻伤者都相扶而去,他们神色复杂,但也不乏轻松。

    今天的战事对土著来说太惨烈了,而当他们看到闲庭信步式的魏军官兵时,特别是那些神色轻松的铁骑兵时,心中的挫败感就更加强烈了。

    ……

    对土著的战事只持续了不到十天就结束,徐子先返回侯府别院时,发觉小妹和秀娘她们已经将别院布置的相当不错了。

    大量的从南安和福州搬来的家俱被精心摆放好了,擦洗的相当干净。

    侯府别院从大门,耳房,垂花门,正院门,正堂院落,然后是东西侧院,再侧院,一条条夹道,巷子,一个个院落联在一处,坐北朝南,北方和东方有溪流,西南朝向大海,西北是一片榆树和柳树林,院落前有大道,还有配属的大量院落,已经有不少人家居住着,行人往来不绝,颇有人气。

    小妹和秀娘住东西两侧院,正院连接后园,还有两进院落,都属于正路正堂,是理应给徐子先和未来的侯府夫人居住。

    整个侯府,二十多个大小跨院,三百多间屋子,居住上千人都不会太拥挤,但小妹知道徐子先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也不可能拿多少钱出来享受,是以只用了二十多个小厮和成年仆役,二十多个仆妇,二十多个丫鬟,妇人丫鬟数字倒是比男子高出一倍,在深宅大院之中,这也是相当正常的情形。

    除了家俱外,外院有演武厅,摆放着不少兵器,其中不少是御赐或侯府历年收藏的珍品。

    有演武校场,给徐子先练射箭和锻炼身体用。

    也有议事厅,是五开间的大花厅,几十张椅子,悬挂着军谋司搜罗来的全魏境内各路的地图,相当的详细。

    外院也有司从曹的人,从护卫到扈从人员,秘书人员,校书人员,司书若干,还有陈佐才,陈道坚这两个大秘,也是常在外院办事。

    小妹住的东侧院,花木山石很多,院落也是小小巧巧,不事奢华,摆放的家俱还有不少是旧家俱,显是不愿在这等事上多花钱财。

    晚上的时候,灯烛点的也不多,反是显得院落清幽,令人感觉小妹不俗。

    徐子先在别院住了几天,每天和秀娘缠绵,但也尽量节制,甚至要算着日子,防止秀娘怀上身子。

    这也是一种对陈文?的尊重,也是遵守旧有的习俗,嫡子最好由正室生出,然后妾侍再生孩子,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矛盾。

    晚上徐子先和秀娘在小妹的院落吃饭,饮汤,吃肥美的生海鱼,兄妹二人和秀娘讲着笑话,三人都饮青梅酿的甜酒,酸酸甜甜,味道很好。

    在这样初夏的时节,微风吹拂,诸事顺心,徐子先也是放松了一直紧崩的心神,罕见的放松下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各百户

    “爹,娘,儿子惭愧,假期到了,不应期失期的话要有重罚……”黄来贵在道路旁边向父母跪下,脸上隐隐有泪痕。www.uu234.ccwww.uu234.cc

    在十七百户住了十来天,黄来贵的假期已经结束,福一号福船已经装船完毕,预备驶向倭国。

    这一次的货物还未装齐,装了有一百多担生丝,这东西得来不易,应该是昌文侯府帮忙找到的货源。

    一挑生丝一百二十贯钱,在倭国卖六百贯钱一挑,利润多少可想而知。

    所以生丝买卖向来不是卖的问题,而是买的问题。

    只要有货物,有充足的生丝供应,有稳定的供应链,做这个买卖只等着发大财便是。

    南安侯府肯定是没有生丝货源,但以君侯徐子先现在的地位和实力,加上昌文侯府出手相助,在福建的生丝买卖里分到一些份额是理所应当的事,一次百来担,一年几千担,几万贯的利润,不要说对昌文侯府和大生丝生商们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算是南安侯府也不会将这几万贯的利润看的太重。

    无非是商船新至,需要有热门货物垫底压舱,这样才能吸引到倭商继续贸易,也易于在倭国,吕宋,兰芳各处栽培代理商人。

    福船先装生丝,还有一部份瓷器,茶叶,都是在福建路买来的二手货物,本大利小,并不合算。

    再到澎湖装一部份豆子,豆油,棉布,凑齐一船货物,就可以扬帆往日本去了。

    “倭国儿子是常去的……”黄来贵顿首道:“请父亲,母亲放心。”

    “放心,有甚不放心的?”黄父抚了抚有些不太开心的妻子,对儿子说道:“你兄弟二人,我对你是放心的,十来年在海外,未见你吃了亏去,可见是个精明灵醒的。就是你兄弟来福,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那断然不会的。”黄来贵笑道:“兄弟是在水师,半年内,澎湖水师会在东藩和澎湖之间海面上来回巡行训练,不少船要轮替修理,一时半会是不能出海远航,水手多是新手,武卒也上船不久,断然与敌交战……”

    黄母道:“半年后总要打仗的?”

    “水师就是为了防海盗。”黄来贵宽慰母亲道:“若是海盗来了,人人均有危险,又不是兄弟一个人。”

    “这话说的是了。”黄父慨然道:“现在咱们住的好,穿的暖,吃的饱,官吏清明不欺人,谁的照料?总不能只想占便宜,不想出力。击鼓一响,闾里男子都得出来,不出来的不配住在百户里头。咱们南安侯府的人,都是一样,打起仗来,海盗来攻,不管在陆上还是船上,都要打,不能只想着咱们一家……我所悬心的,就是你兄弟二人还没有结亲,要是结了亲,留下儿孙,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说来说去,又是说到亲事上,黄来贵笑道:“父亲放心,这一次放船回来,估计还是会有赏钱,到时候请父母安排便是了。”

    黄父黄母听了都是欢喜,只是黄母看着儿子离去,不免又是掉了几滴眼泪。

    “叔叔婶子不必如此。”一旁的李国柱扶着铲子,笑着道:“黄兄弟是船上的甲板长,将来能当副长,舰长,到这身份,等闲小事和他不相关的,过些年怕是能攒下几千贯的身家,在哪里都算得上富翁了,再娶妻生子,还有什么事可愁?”

    黄父正色道:“不管千贯万贯家私,我们黄家总是要留在东藩岛上居住,别处是断然不去的。”

    “我李家也是。”李国柱笑眯眯的道:“哪怕有海盗,疫病,还有野人为患,我们家是断然不会再离开东藩了。”

    南安侯府做事向来大度,官户身份和户籍都是在逐一审核确定,然后划分百户,每家每户每人均有对牌,出入都有相应的管理,这样肃清各处匪患,防止奸细渗入,都有很好的效果。

    同时也是有承诺在先,若是在东藩住不惯,或是感觉不安稳,只要还清欠债,所有人都能至侯府秘书阁的户房,申请缴回对牌,要回户籍身份,可以拿着凭证,回福建任何地方重回民户的户籍。

    不过以李国柱和黄家人的想法来看,这么做的人,不是傻子,便是疯子。

    身为在大魏治下的百姓,要说官府有多严苛残暴,似乎也不尽然。

    相比于唐之前的列朝列代,大魏的天子为官家,对百姓仁德,官吏也相对清明,城市文化就是在大魏发展起来,持续了千年的宵禁也是在大魏取消。

    对这个庞大的帝国,百姓们还是充满着认同感,若非如此,崇德帝在京师殉国时,京师有超过十万人的士子百姓也随之而殉国。

    这是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的事,足见大魏深得人心。

    而近些年来,盘剥越来越重,官府对百姓越来越不耐烦,官吏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友好,也是相当明显的事实。

    当今天子,急燥操切,他治下的官吏,自然也是被天子的气息所影响,整个大魏,不可阻止的滑向深渊。

    黄父黄母,还有李国柱这样的普通人,说不出来天下大势,只知道在福建路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快要喘不过气来,而在东藩这里却是过的无比的松快,每天都有点过日子的感觉,劲头十足!

    虽然事多活多,但每人都不觉得苦累,因为希望就在眼前。

    李国柱读过几本书,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不光是南安侯府给了各人希望,如果是用鞭子棍棒打着叫人做事,怕是适得其反。

    能叫所有人都服气,觉得在这大岛上有奔头,李国柱总结了两个字的结论,便是:公平。

    ……

    众人在路边说着闲话,地方是在十七,第七,第九百户的村头北部三四里外。

    回身能看到箭楼,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座砖石建筑的小型的方城,有几十个侯府府兵驻扎着,给人安心的感觉。

    近日来已经不再有严重的草木燃烧的味道了,沿着环岛官道两侧,方圆二百多里的地方,适合开荒之处已经都烧过了荒,连蚊虫也少了许多。

    今天的任务,是开始修筑各百户之间连接大官道的分叉道路。

    在此之前,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片荒地,溪流,林地,丘陵,灌木,层层叠叠,望之不断。再加上远方隐隐可见的高山,给人荒凉恐怖的感觉。

    这是一片蛮荒之地,背靠大海,前方高山,如果没有大毅力大决心来主持开辟,怕是根本不能在这样的荒凉大岛上安身。

    闲站了没多会,人群一阵骚动。

    从西南向驰来五六匹马,蹄声得得,远远就听到了。

    刘百户近几天发烧,一直半躺着休息,这时才挣扎着起来。

    “十七百户刘震见过上吏。”

    “刘百户辛苦。”

    来人语气很温和,三十来岁年龄,面白无须,两眼看起来就很精明,穿着蓝色短袍,马裤马靴,看起来也很干练。

    现在南安侯府的文吏,除非是在有什么文事活动时宽衣大袖,平常时候均是穿这种类似箭袍的短袍,方便办事。

    四周传来一阵嗡嗡声响……傅谦主持匠作司,麾下有规划处,交通处,营膳处,水利处等处室,岛上他怕是都走了十几次了,拿眼前这一片百户村舍来说,就是匠作司的工程。

    民壮是抽调选用,匠作司的正式官吏和匠人已经超过千人,傅谦身为主事者,也是一方大员,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其很受南安侯徐子先的倚重,是君侯身边的大吏。

    这样的大员,就算放在福建也是名吏,就这么急匆匆的出现在各人眼前。

    傅谦身边是六个从属,其中四个是匠作司的吏员,两个是南安府兵骑营配给傅谦的护卫。

    岛上还不能说是完全的安全,傅谦这样的身份,万一被什么不开眼的土著出来割草砍了首级,南安侯府的损失可就太大了,适当的安保护卫,理所应当。

    “你们诸位都辛苦了。”傅谦受了浑家的教导,知道越是低调谦和,自己的形象和名声便是越好,当下还向着诸百户的官户们,拱手致意。

    众人乱哄哄的还礼,脸上都是激动和高兴的神情。

    这时傅谦才跳下马来,几个从吏也下马,有个从吏胸前挂着牛皮包,这时从包里取出地图,并且取了一支炭笔出来。

    这种野外作业,匠作司的人已经相当习惯了。

    傅谦将图纸压在图边的绿草上,按平实了,接着用炭笔画出路线给几个百户看。

    “三个百户间各间隔五里路左右,分别到官道各是七里,五里,五里半,你们修到官道相加的路程是十七里半,彼此相连要十五里,要修三十多里的路,当然是夯土路,夹灰石的,纯石子的路,或是石板路就别想了,挖沟排水种树开石碎石,一里路要几千贯的成本,路要这么修,不等路修好咱们侯府就破产了……这段工程要在开荒前完成,工程期二十天左右。我们匠作司会出工程大匠十人,二匠五十人,你们三个百户,出丁口一千人以上,骡马三个百户能出多少?”

    刘百户咳了两声,说道:“本百户能出马六十,骡驴一百一,牛五头。”

    其余各百户也相差不多,三个百户加起来有近二百匹马,三百多头骡驴,十来头牛。

    傅谦点了点头,说道:“碎石路要取山石碎成相等的石子,着实不易,这一次还是继续修夯土路。夯土路不能用新土,要用板实老土,取土方是大工程,好在你们人手,骡马俱足够,省了不少工、力。还要烧石灰和螺丝壳,近月来在海边已经准备了不少,也是该够用了。你们用工,计入侯府每人四十天力役之内,做几天,各百户录计几天,到时候各百户的上计吏先去我匠作司对帐,用印之后再去工房报备,最后给户房归档免役,这事也要做好了,不要弄到官户们有怨言。要是有哪一家四十天役满期,那么丁壮每天给钱一百,每口给钱六十,每天按日结算,各百户的公费钱都还充足吧?”

第三百二十章 开荒

    三个百户俱是点了点头,各百户都有工官提调工役,记录工时,然后有上计吏负责从百户官仓取钱,交由工官发放,最后记录钱数,上报秘书阁户房结算记录。www.uu234.ccwww.uu234.cc

    整套流程,管仓的不管钱,管钱的不发钱,统一梳算上报,以防贪污和中饱,甚至克扣工钱。

    在司从曹可是有专人负责下到各百户,定期访问审查,要是有扣发延发工钱就是大事,轻则丢官,重则下狱。

    各百户官吏的待遇都很不错,短期内不会有人主动打地方钱粮的主意,时间久了,则是靠制度运转。

    南安侯徐子先从来不信任个人操守,只信制度。

    对这一点来说,吴时中就是不太适应的一个,好在其还未至。将来学房都不会有什么钱粮出入,营造学校,监督管理学员伙食费都是从户房直接出,学房只管教学,也是给吴时中省事,也是省得争执。

    夯土路是用叠层法修筑,其实是最次等的官道。

    早在千年之前,古罗马的驰道就基本上都是青石板路或是鹅卵石铺成的道路,最不济也是碎石路。

    秦驰道的道路状态也是有一些保留的,但那就是夯土路,有一些路面保存好的只是不再属于道路的核心运转区,所以保持的相对完好。

    以大魏官道来说,夯土土要定期维护,那么道路条件还不错。

    若年久失修,则晴天一身土,车辆行于其上如在大海行船,起伏不定。雨天则料泥至腰,泥泞难行。

    以南安侯府现在的财力,也只能修夯土路,好在养护一定得人,最少在相当长时间内,夯土路会是路面建筑的主流。

    傅谦又交代了一些植树和疏浚明沟修筑的细节,这才准备上马离开。

    一个百户道:“我们百户的开荒地确定了没有?”

    傅谦看了看他,说道:“你们第七百户开荒地就在北方,东北至十一里地,南十一,北二十一,大约方圆五十多到六十里地。”

    “乖乖……”第七百户的百户官忍不住咋舌惊呼起来。

    第七百户也是个退役武卒,伤在手臂,截肢切掉了大半个左臂,此后在南安侯府别院学习文墨算术,由公中养着,每月照样领两贯钱,那会学习学的这百户官头发直掉,简直是恶梦。

    现在的情形也是说明南安侯真是有先见之明,陆陆续续因伤因病退役的百多士卒,九成以上都学了书算,现在不是吏员就是各百户的官员,或是为百户,或是为警备士的长官,执掌基层政权和警备大权。

    另外还有从武卒中选取的,或是原本南安侯府的老牙将们,也有一些是陆续选拔出来的吏员们。

    通过长时间的录用培养,现在南安侯府保持着一支相当精干和实用的吏员队伍,由白丁,小吏,武卒们充任的吏员队伍,比大魏通过层层考试选拔出来的纯粹的生员们,其实更加的合适和管用。

    “大约是五万多亩地?”刘百姓咳了一声,忍不住问傅谦。

    “按丈量法差不多不到五万亩吧。”傅谦道:“等这边的路修好,我们要按各百户农田的范围,确立水车引水干渠,沿着田亩中间修纵横道,要容鸡公车对行出入,最好是过一架马车,这样拉农具,粪肥,还有将来收获,出入都方便。此外就是开出大片田亩,用渠道引流灌水,渠道不至者,就打井,用骡驴拉动,昼夜不停的出水。”

    各人眼中都有兴奋之色,李国柱等人所在的地方,人群也是一阵骚动。

    “这么多地,人手足么?”

    “差不多吧。”傅谦想了想,说道:“以后可能会大量涌来新移民,官户名额不一定够。按君侯的想法,如果官户名额差不多了,留一部份名额准备赏人,新来的还是民户,可以当佃农,也可以当侯府的庄丁,领俸禄做事。”

    几个百户互相对视着,更多的官户脸上都显露得意之色。

    当佃农肯定不如他们这些官户,还了欠债之后,他们开垦出来的棉田就都是自家的,只要按比例将进奉钱折算成籽棉上交,然后服四十天的力役便可。

    开垦出来的新田,不管是棉田还是稻田豆田,也是一体办理。

    此后侯府可能会加大进奉钱的上缴比例,其实是另一种层面的赋税,但相较大魏沉重的赋税负担,侯府的税额还是会很低,不会给人带来什么难以承受的负担。

    开荒的头几年,都是不收赋税,各百户和各家按丁口数来开垦荒田。

    很多百姓就恨自己家里丁口不多,不能多开一些田亩。

    如果开荒计划成功,每家都会有好几十亩的棉田和过百亩的稻田,由于大牲口充足,农具充足,水利完备,一个五口之家,拥有三丁两口,种一百多亩地根本就是很轻松的事情。

    唐时授田,永业田加口算田也是百亩以上,百姓以简陋的工具照样获得丰收。

    此外还会安排人们种植桑树,会有专门的丝农来采桑叶养蚕,扩大南安侯府的生丝产量,从别人手中获得货源,不如自己生产出来,这不仅是南安侯徐子先的信念,也是徐子先麾下官吏和百姓们的有志一同。

    普通的民户,在开荒上肯定没有更多的照顾,借款的利息也会高一些,若是成为佃农,土地仍属侯府,只是可免费居住和使用农具,算起来还是官户合算。

    如果是为雇工,那么还是无根浮萍,南安侯府的管理相当严格,当雇工也没有办法偷懒耍滑,更不合算了。

    “一个百户就是五万亩。”第七百户的独臂百户沉思着道:“现在编了好几十个百户,开荒亩数要在百万亩以上了。”

    “并不是各百户均开荒,各有任务,不过也差不多了。”傅谦看看众人,说道:“所以大伙都要努力做事,官户老是被评为下下的,可能革出去成为民户或雇工,那时候可不要抱怨。”

    “怎么会?”李国柱在远处叫道:“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有十分力,要使出十二分来?”

    也是有很多人一起叫喊着,傅谦知道自己失言,抱拳对众人道:“在下失言,诸位父老莫怪。不过,有十分力,使十分力,不要多出来力气,弄的疾病上身,还是要保重身体。”

    这些话也是平息了众人的些微不满,傅谦是个技术官员,对这些事不擅长,很多人也是心中明白。

    “开出来的地也是生地。”刘百户这时对众人道:“要先烧荒,这个咱们做好了。然后要深耕,去掉板结土,草根,碎石等异物。然后要以石火烧搅,除掉泥地里的虫害,这是第三步。再下来是灌溉,这是第四步。到这步已经能栽种,但这是生土,要种三五年之后才算熟田,可下功夫深耕细作。我看君侯的安排好,已经叫很多丁口到各溪流疏浚,挖出成挑成担的河泥,咱们做好了第四步,河泥塘泥就能覆盖上,就算施肥,上来便算是熟田好土了。”

    第七百户颇为赞同,大声道:“以熟土耕作,咱们手里农具充足,人丁充足,牧畜充足,要是亩产三石以下,也算是白废了功夫!”

    “若水渠,水车,深井都完备,水利和肥料都足,开出百万亩以上的土地休耕轮作,一亩三石的产量还是能保的。”

    “但愿如此啊。”

    “什么叫但愿?但凭人力去做,不要靠老天,就一定能成功。”

    “这是君侯的话吧,他敢说,咱们普通人可别乱说,小心折了寿。”

    徐子先的话还是很有市场,很多青年后生都喜欢转述君侯的话,并且拿来当自己的依仗。

    在傅谦等人鼓了一会劲之后,很多人的心气都起来了。

    不提棉田的收益,光是各家百亩以上的稻田杂田就相当可观,种的菜足够吃,还能有足够的粮食养鸡养鸭养猪,这样肉食储备也是有了。

    加上桑林产丝,就算轮种,一年最少种大几十亩地,平均产三石,一年的收入在二百石以上。

    这是多少斤粮?

    一户五口之家,一年能种出两万多斤粮食,就算家家都每天细粮白面,也是吃不掉这么多的粮食!

    就算去除要上交给侯府的一部份,去掉自己一家要吃的粮食份额,每户人家都还会有相当多的粮食可以拿出来出售。

    孩童和大人的衣料钱,帽子钱,盐油钱,还有日常的家俱器物,都可以从这一部份赚出来。

    还有给孩子娶媳妇讨老婆的钱,存着防病防老的钱,怕是几年之后,都能攒的下来了。

    每个人眼里都是放光,虽然这样每天劳作确实辛苦,以前各人在福建的时候基本是忙半年闲半年。

    移到东藩之后,烧荒挖渠挖河泥造桥修房舍修路,几乎无一日得闲,就算真的闲几天,百户官也是要组织各百户的丁壮练兵强身,猎社,弓箭社,横刀社,长刀社,各种社团遍布各个百户内,所有的丁壮男子俱在其中,得闲便练横刀障刀长刀和长?,也练弓箭射术,妇人们则裁缝束腰箭衣和制造皮制长靴,然后交给南安侯府换取钱财。

    这样的日子,真是忙碌而充满希望。

    根本不用再鞭策了,人们都是自觉自愿的想多出把力气。

    傅谦终于上马离开,一个小吏停留了一下,对刘百户道:“刘兄似乎在发烧,近来十七百户中发烧的人多不多?”

    “烧了两天了。”刘百户道:“强撑着还能动弹,不会耽搁公事。”

    “不是说这个。”小吏道:“上头有交代,凡出差公吏遇着有感疫发烧者,一定询问清楚,隔离诸事十分要紧,不可耽搁,不论发烧者任何职司,需得入隔离所隔离,退烧乃得出……”小吏看着刘百户,沉声道:“适才傅司曹没好说,只能在下直言了,刘百户你要暂时退职,将百户职司交给农官暂代,你自己住到隔离所去,退烧了才能出来。”

    刘百户姓刘名叔敬,老武卒出身。其实他一直不太习惯军营生活,只是为了生计勉力支撑。后来江滩一战时受了伤,顺理成章的请求退役,然后因为没有家室留在南安侯府居住,学文书算倒是没有叫他为难,移民东藩时他来的早,成立百户的时候,刘百户顺利上位,成为诸百户官员的一员。

    一切顺利,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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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的开荒史,其实明郑时期就做的相当出色,大抵就是用官田,私田,给官员将吏圈地这三种模式。

第三百二十一章 豪情

    刘叔敬苦着脸答应着,知道这也是必要的措施。

    防疫最要紧的还是隔离,这也是南安侯在文告中多次强调的事情。

    现在侯府每隔三天就会发布一次文报,由秘书阁的枢机房发布,主要就是讲述侯府近期的动向和各种举措,以及转述一些大魏的邸报塘抄,还有一些徐子先的指示之类的东西,也会刊印于其上,由各百户官召集百户内丁口听讲宣谕。

    这算是另一种层次的报纸,东藩这里人口较少,特别是士绅阶层还未形成,只有南安侯府的官吏勉强算。

    商人也不多,常驻的商人更加稀少了。

    办报没有必要,开销大,受众小,现在这种做法就足够了。

    刘叔敬自觉还撑的住,却也知道没有办法违背君侯法令,只得在小吏呈上来的公文书上签了字,他的签名是半年多前才学会,倒是写的方方正正,只是最后一笔时用力有些大,将小拇指粗细的炭笔给写折了。

    “无妨。”小吏皱眉道:“我们都备得有十几支,只是这东西使着比毛笔方便,却是易折。听说傅司曹在研究更好的,等他做出来就好了。”

    接着小吏又询问了庄上是否有其余人发烧,听说还有两人时也是一皱眉,接着直接骑马往十七百户去了。

    刘百户和另外两个发烧的,今晚之前就得离开庄子,去隔离所报道,不等退烧,不得出来。

    “百户官放心了。”李国柱等人安慰道:“隔离所进去的人多了,好吃好喝养着,白白胖胖的出来岂不是好?”

    “我等会用心做事,百户不在还有工官,农官,咱们不会误事。”

    “年底时俺家定会投百户红豆,百户发烧也不离位,这般拼命奉事,当得咱们的一颗红豆。”

    最后的安抚话才是刘百户最爱听的,当下就算是发烧也是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向着那个说话的人连连拱手致谢。

    刘叔敬为武卒时,月俸两贯,后来学了书算为吏,月俸涨到四贯。

    现以为百户官,月俸涨到了六贯,加上福利,年收入近百贯。

    这个收入,比大魏官员也丝毫不差,各方面的福利待遇也相当不错。

    君侯还有承诺,等将来对倭国等处的贸易好起来,侯府收入增加,官吏还会继续涨薪,因为那时百姓的年收入平均也有好几十贯,为官者的收入,按君侯的理念,根据品级不等,还是要超出百姓不少。

    否则官员心理失衡,俸禄拿不到的,便自己想办法从百姓头上搜刮,那样反是不好。

    现在东藩百姓平均收入能到十贯以上,百户官的俸禄大约是普通百姓的五六倍,刘叔敬感觉相当知足,若是能常为此官,甚至更上一层,他余生也知足了。

    ……

    刘百户离去并未影响旁人,所有人聚集之后,一千多人形成了长龙般的庞大队列。

    更多的是马匹,骡马驴和牛加起来五百多头,骡马们拴在一处,很快拉满了一地的粪使,很多骡马身后背着青草,轮值养骡马的官户们在兽医和农官的指派下给这些大牲口喂豆料,在临做事前,兽医官下令给每头骡马都喂生鸡蛋,马喂两颗,骡子和毛驴一颗,这些大家伙都一舔便是将鸡蛋连壳吃下肚,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叫很多人羡慕不已,很多妇人都在眼红,对这些大牲口笑骂着。

    虽然现在大伙日子过的不错,平常都能吃饱,是精粮和杂粮掺着吃,也有不少人家开始养鸡……在此之前,养鸡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力,养鸡纯粹放养,吃草吃从也是可以,但多日也不产蛋,因为营养不均衡,特别是秋天过后的冬季,鸡若是没有东西吃就瘦弱不堪,更不要说下蛋了。

    养鸡要有剩饭,或是专门买的饲料,关键是养鸡还要交税,而且交钱还不少,这使得很多人家干脆放弃了事。

    在东藩大伙已经有了充足的饭食,但养鸡还是一项巨大的投入,得下决心和狠心,鸡蛋更是金贵物,一般人家都收集了拿出去卖钱,只有家里有小孩子的,才会隔几天煮上两颗,给小孩子补补身子。

    在这个时代,鸡蛋这种饱含蛋白质的食物,确实是最佳的营养品了。

    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却是大批量的供给牧畜们,不过人们也最多是笑骂几声,各人都知道,这些使力的大家伙们要是吃不上精料,没有鸡蛋补充营养,这么使唤着下去,过不了多久就瘦弱了,做不了太多的活计。

    工官们在按图纸测定距离,划定要开工动土的地界,接着各百户都分散开来了,在工官和所有官吏的指派下,一部份壮丁开始用铲子铁锹挖掘路边的明沟,这是用来给垫高的土路排水用的。

    大魏的官道也有排水沟,但若使用很久不能正常维护,夯土层很快被人和车马压的低洼下去,再加上有沟渠在侧,下雨天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就是一条条能沿到人腰身的小河沟,根本不成道路了。

    东藩的夯土路标准还是比较高,一层层的叠土上去,用老土,石灰,螺丝壳混杂在其中,反复夯平。

    刚修好的夯土路也异常坚硬结实,就算下雨天也踩不进脚印,大车经过也是一条浅浅的辙印,不会压入路基面太深。

    这种路就是得反复夯实,隔的时间久了不维护便不行。

    但初始修筑的费用极低,以高标准修筑,一里路的成本加上人力核算在内也不会超过四十贯钱。

    修几十里路,费时不到二十天,花费不超过两千贯,相当省钱了。

    在官吏们的指挥提调下,所有人都分散开来。

    李国柱和另外几户人家的壮丁一起走向划好的熟土区,也是烧荒烧好的地块。

    垫土要取熟土,烧荒区的土相当适合。

    人们分别划分好地段,大量的骡马已经被老弱和妇人们套好了大车,并且驱赶过来等候。

    一些丁壮在道基两边挖沟,更多的人在熟土区开挖取土。

    然后大车将熟土拖运到路基处,先放置在道路两旁。

    修环岛官道那三百多里路时,几乎人人都熟悉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和整个修路的流程。

    李国柱等人都是知道,此时在不远处会有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石灰池,会有工作不停的烧制搅拌石灰。

    也会有人在海边的工坊里,将碾碎的螺蛳壳拖运到这边的修道工地上,准备在最后的环节使用。

    整个流程所有人都相当熟悉了,在有一些近河的地方,还会修防水的小型堤坝,防止洪水期会有水流冲毁道路。

    加上种植的柳树榆树,可以帮助巩固道基,几年之后,凭着东藩的气候,这些树木会长的很快,成为遮阴的大树。

    所有人都相当熟悉的干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李国柱等人正在壮年,吃饱了饭之后身上的劲力充足,手中的铁器也是极好,铁锹打制的极为精良,锹口极为锋锐,甚至可以当成挥斩的兵器。

    当然这些铁器是不曾包钢的,现在钢出产不易,价格相当昂贵,只有最好的兵器会有包钢,神臂弓和床弩的簧片是点钢,还有一些器物需要点钢或包钢。

    一斤钢的价格就是一贯多钱,若是将农具包钢,多少钱也不够花销。

    在所有人专注的劳作时,一小队骑兵从远方驰过,直向西南的海港方向。

    有人眼尖,说道:“是君侯?”

    更多的人看过去,徐子先这阵子一直在各百户间的道路和新挖的水利渠道之间巡行,几乎人人都认得他,在三十多骑和几个官吏的簇拥之中,却不是徐子先是谁?

    很多人都情不自禁的抱拳躬身,尽管他们看的出来南安侯有着急事,从这一片开荒区进入环岛官道,再直下往港口的直道,可见应是去海边码头有事,但这并不妨碍人们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就是这位君侯,一步步将他们带到如今的生活中来,在很多人心里,南安侯已经不是一位普通的君侯,而是实打实的主上。

    可以说,便是大魏天子,在人们心里也敌不过南安侯徐子先的地位。

    “父老们无需多礼。”徐子先一路急驰,向着沿途修路或是挖河泥的官庄百姓们挥手致意。

    在通往海港的直道两侧,有大片的石灰池和瓦窑厂,还有木作厂,所有的这一类工厂都由侯府的工房直管,工匠们开工钱做事,每个人都将家小安置在岛上,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很多人已经彻底安下心来做事,在徐子先经过时,几个大型烟囱正冒着黑烟,很多小工在大作们的率领下,正在拼尽全力的工作着。

    棉田区,定居点,未来的开荒稻田区,还有商业区,仓储区,从花溪到南安溪的军营区,各个防御点的军堡,箭楼,沿着这条道路往前急驰的时候,一处处景致如风景画片一般,涌入到徐子先的眼帘之内。

    徐子先的心中,不由得不涌出一股豪气。

    这一切,俱是他到岛上之后才发生的变化,等若是在一张白纸之上,做出了一张完美的画作。

    没有遗憾,没有缺失,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迎接

    东北边,便是东藩船厂,就是以建八桨无桅和四桨小哨船为主,也是为建造大船栽培合格的工人,磨练造船的技术。

    左手边,则是增筑扩建的码头区域。

    十余艘大船停泊在港口内,一些小船在大船船侧来来回回的运送人员和补给。

    徐子先张目看了一下,见是最外围的停泊的是福一号,他点了点头,知道是福一号即将赴倭国贸易,生丝,茶叶,瓷器,铁器,棉布,加上澎湖那边的一些土物,凑起一船货物,可是并不容易。

    福一号好歹是能运二百多吨货物的大船,好几万斤货,可不是容易凑出来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南安侯府现在还不能掌握一手货源,福一号这一次去贸易,价格还得比普通的商船要略微低一些。

    因为要急着出货,铺出商道,确定代理商。

    徐子先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水手长,在其号令下近二十个水手奋力升起船帆。

    他也看到货舱装运并未满载,船身还明显在最高吃水线之上。

    这些事,常年在海边和船上,徐子先已经相当清楚了。

    徐子先对身边的陈佐才道:“现在福一号是驶向澎湖?”

    “是的,君侯。”陈佐才笑道:“澎湖那边有一些皮货,鹿皮少,羊皮多,倭人喜皮货,到那边获利不小,羊皮鹿皮俱是咱们自己一手收的货源,利润比那些瓷器茶叶要大的多。”

    “茶山的事,要提醒傅谦。”

    “是的,君侯。”

    东藩的气候是十分适合种茶,后世东藩的乌龙茶产量和销量都极大,成为后世东藩的当家产品之一。

    既然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不利用起来就太傻了。

    这一次的大开荒之中,除了农田水利道路,还会在外围的丘陵地界开辟出最少十万亩以上的大规模的茶山。

    和江南,浙江,江南西道大规模的茶山肯定还是没有办法比规模,但如果有大规模的茶山出现,东藩也会是茶叶贸易中的重要一环,最少很多求、购上品茶叶的外来商船会选择停靠东藩,除了棉布是当家产品之外,茶叶也将是未来南安侯府主持的贸易之中的重要一环。

    贸易就是周转,而一手货源和二手,乃至三手货源的利润不同。

    产地加上贸易,则会拥有定价权和相当重要的权力,这也是徐子先坐拥澎湖还一定要开辟东藩商贸的最要紧的原因所在。

    至码头区后,护卫们四散开来戒备着。

    现在这些护卫被称为侯府直卫,他们都穿着镶嵌铁叶在外的铁甲,头戴兜鍪,手持长?或横刀,腰系双插和上好了弦的长弓。他们形象威武而庄严,对任何试图无原无故靠近徐子先的人,都是以警惕的眼光看过去,然后上前阻止。

    三十多名护卫在码头区散开来,四周的水手工人们都看的出来是君侯来了,眼神中不乏亲近和好奇。

    护卫们也不会直接驱赶这些人,只是拉开了一条戒备线,有一些护卫手抽出弓箭,将箭矢虚搭在弦上,以防有人突然暴起发难。

    徐子先穿着的是寻常浅蓝色袍服,束一条牛皮革带,仍然是箭衣短袍着靴的军人打扮,干练朴实,如果不认得的人见他,最多是当成寻常将门世家的舍人,哪曾想到,这位就是赫赫大名,已经完全实质性掌握了东藩的宗室要角?

    看到护卫们的表现,徐子先也只能摇头一笑,司从曹开会定下来的仪卫规章,便是徐子先自己也违反不得。

    其实徐子先凭自己身上双插和强弓重箭,就算来上几十人的刺客,恐怕也未必能占得了他多少便宜。

    他的身形长而健硕,举手投足蕴含劲力,左右回顾时,眼光锐利警醒,并不是有意为之,已经是深入骨子里的习惯,这是千锤百炼得来的本能,已经融入了徐子先的体内。

    简单来说,徐子先已经入得武道之门,也可称为百人敌了。

    就算如此,护卫仍然森严,这是体制攸关,徐子先也不愿在此事上与部下们顶牛。

    东藩草创,土著威胁犹在,人心尚未完全归附,小心谨慎并不为错。

    很快,从海上不远处漂荡而来的一艘大船,在小船的牵引下靠近栈桥,准备下帆停泊了。

    这是灵二号,长二十三米,宽五点三米,吨位是百吨左右,在徐子先眼里是小船,在福建路也算是勉强可以出海贸易的小型商船了。

    很多小规模的船主,就是凑起几万贯的货物,用这种小船就闯海贸易去了。

    不光是去倭国,连南洋都有人敢闯。

    闯海闯海,就是拿命去拼搏,不敢拼,就没有丰厚的回报。

    这艘船也是较为破旧的老船,经过两次大修之后可以正常使用,但南安侯府肯定不会用这种小船去远航贸易,是对水师和武卒们的性命不负责任。

    船身停靠完毕,一队水手先落好锚,然后搭好跳板,两边站满了人,一袭青袍被海风吹的飘荡而起的中年男子先踏上跳板,自上而下。

    然后是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的张明亮一家人,也是自船上下来。

    再下来是百来户的新移民,他们也是扶老携幼,自船身而下。

    可能是随大儒前来的原因,这些移民没有新至者大呼小叫的兴奋,连儿童也少了嬉闹,下船之后,规规矩矩的跟着吴时中等人经过栈桥,踏上码头。

    码头区已经重修过,用石条和砖块包砌过,两旁还是白色的沙滩,身后是碧落的海水,海天一色,岸上则是海岸,浅坡,灌木,上岸之后是一条横亘东西的大道。

    徐子先等人,便是在道左等候着。

    “见过吴先生。”两拨人很快凑到一起,原本相隔就不远……徐子先抢上前几步,拱手笑道:“可算是将吴先生盼来了。”

    “明达这阵子辛苦了。”吴时中不是喜欢寒暄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道:“似乎黑瘦了,清减了不少。”

    “没办法,诸事草创。”徐子先道:“比如学部的大学堂计划,已经提出来很久,但无人主持,现在还只能等着。”

    “不会只等我一人罢?”吴时中皱眉道:“我在南安听人说,这边学校的规模极大,那样的话,要开办还早的很。”

    “吴先生是主持大局的人,大学堂是指已经有功名在身,对格物致知的学问仍然有追求的成年士子才够资格加入,所以一直空着。我令人建在南安溪边,栽种了大约百亩左右的竹林,建筑规模在百间左右,所以空地大,竹林多,明堂,阁子,亭子,一应俱全,规模比在南安要大的多。一切使费,包括衣食住行,均是在我南安侯府的供应之内。”

    吴时中这才看了徐子先一眼,点头道:“这么说来,明达你真是有心了。”

    徐子先身边的护卫都忍不住看向吴时中,潇洒自若,家小跟在身后也都各有气质,这是位海内名儒,不仅在福建路出名,整个大魏没听说过吴时中的人也是不多。

    其不仅有学识,也有风骨,在京师傲视权贵的事已经被编成若干个小段子,在天下广为流传。

    当今权相韩钟,对这样的大儒也是无可奈何,最多是放归福建,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

    整个南安侯府的体系内,吴时中也是较为超然,此前被任宾客时徐子先就费了不小的力气,到了京师后,果然也是挫败了针对南安侯府的阴谋,显示出这位大儒不仅在学识上穷究至理,在为人和做官上也并非是那种腐儒书呆子。

    只是吴时中还是醉心学问,他的学识已经到了一个较为要紧的关头,随时都可能突破。

    这样的人原本是不会到东藩来了,福建路内部的风起云涌不会影响到南安侯府一侧明堂里读书教学的大儒,哪怕是赵王对南安镇用兵,乱兵到了明堂外也得小心翼翼不敢失礼冒犯。

    真的惹出什么乱子,赵王在大魏的名声就臭了,天子都护不住自己的亲爹。

    正因如此,侯府迁到东藩的时候,吴时中其实并无意来此。

    他在南安侯府已经安顿下来,也回报过徐子先,彼此两不相欠。

    如果要讲交情,留在侯府挂个名也算对得起这位南安侯了。

    可是东藩的发展真的出乎吴时中所料之外。

    大小学堂计划,几乎令每个纯正的儒者都不可能放弃,并且怦然心动。

    “整个计划,我想我们还是回别院再细细谈。”徐子先向吴时中说了一句,接着问侯吴时中的家人,捏了捏几个小屁孩的脸蛋。

    吴家几个小子丫头,在别院里乱跑玩耍,徐子先也是相当熟悉了。

    “见过君侯。”

    吴家大姐儿带着三个弟妹,一起向徐子先施礼问好,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哈哈,好,很好。”徐子先也象样的还礼,他知道吴时中的家教,所以没有准备新奇的玩意或是金币银角子一类的礼物,当下颇有些尴尬,好在几个调皮小孩突然发觉沙滩上有小蟹踪迹,欢呼几声,都跑去追蟹去了。

    徐子先含笑又看向张明亮,拱手道:“张东主怕是要在我这里久住一段时间了,真是欢迎之至。”

    张明亮脸色有些苍白,他并未坐的惯海船,一路上呕吐多次,上岸之后还有些天晕地眩的感觉。

    反而是其身后的妇人和儿女们适应能力要强的多,只是脸上略有些难看而已。

    张明亮长揖及地,起身后脸上隐有泪痕,他对徐子先道:“真是飞来横祸,建州王知州做事太横蛮无礼,小人能得免祸,还没有祸及宗族,也真是亏得君侯伸手援救,从今往后,我家老小都要感激君侯的大恩大德……”

    徐子先皱眉道:“我们是同在一个商会,我虽然是国侯,也是张东主你的合作伙伴,王越是地方主官,要出手对付他也不是容易的事,暂时咱们只能是这样,我已经叫人安排宅邸给你们居住下来。”

    张明亮道:“王知州只是想抢下铁器买卖,将整个建州铁业囊括在其之下,这可是一年过百万贯的利润,小人有些忧虑,汀州的商家也是有一样的想法,若是真的叫王知州得手,将来怕是铁器行当要受祸不浅。”

    徐子先也是皱眉,闽铁行销天下,主要是因为质量好,价格倒是不一定低的过江陵与直录那边的铁厂,河东路也有大规模的铁场和矿藏,但规模都没有福建路大,若真如张明亮所说,乱子怕是不小。

    他心中又隐隐有所感觉,这一次的事,对南安侯府和东藩,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第三百二十三章 岛上风光

    汀州和建州都有大规模的铁厂,炼铁的高炉到处都是,浓烟一起遮天蔽日,大魏有不少文人记录过这样奇特的景像。

    而这些闽铁铁厂多半都是私人开办,矿工从百多人到几千人不等,大魏对地方的控制力极强,铁器是半垄断的状态,官方开办的铁厂多半人浮于事,质量低而成本高,所以从百年多前大魏朝廷就不再开设官办铁厂,转为给私人矿主和铁场场主发放官照,场主们用一定的金钱购买、官盐办执照来获取开矿和炼铁的资格,然后每年再缴纳高额的税收,这样朝廷得到稳定的收入来源,还不必自己插手开矿炼铁,只要维持好治安,还有定期收回和发放执照就行。

    有这种权力在手,建州知州王越定然不会放过,在此之前有齐王在,能压服的住地方上的这些牛鬼蛇神,齐王一去,向来自视甚高的赵王便会发觉自己对这些地方豪强毫无办法,只能妥协来收买其效忠,对地方上很多破坏性的行为只能视若示睹。

    就是两个宗室亲王明显的高下之分,相差太远了。

    建州是矿少铁场多,汀州则是大量出产原矿石,铁场不多,但规模很大。

    若建州出事,很多汀州商人有所担忧是必然的事。

    “王越已经断了给我们侯府和昌文侯府的供货。”徐子先道:“这倒是无所谓,我已经令人继续在江陵采买精铁,价格是一斤贵了四文到六文钱,相差还不是太大。”

    张明亮一脸感激的道:“南安之事,若不是吴统制断然将建州的衙役撵了回去,小人和家小们就危险了。”

    “张东主无事便好。”

    张明亮下定决心般的道:“若君侯不嫌弃,小人愿在东藩这边替南安侯府做一些事,小人书算都来得,也算行商多年,现在有海捕文书,一时不得回乡,小人不愿荒废了,想替侯府做些事情,随君侯安排,小人都无可不可。”

    “既然如此,我就叫李公安排展光兄做一些合适的事……”徐子先道:“不过暂时也不必急,安顿下来再说。”

    相比冷淡自若的吴时中,张明亮的态度就要热诚的多,毕竟也真的是死里逃生。

    若是那天他和家人落到王越手中,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王越现在名声已经传开来了,贪婪,残暴,毫无顾忌。

    大魏对地方官员的约束也就是如此了,高、薪、养、廉,没有系统的监察弹劾体系,监察一州的不巡是一个观风使,每路有一个巡察使,没有体系,没有制度,太容易为个人能力和操守所左右。

    就算弹劾上去,还要考虑到地方的稳定和平衡,整个大魏已经是千疮百孔。

    吴时中在一旁可能是内心也有所触动,二十年前的大魏还不是如此,王越这样的官员就算不被逮捕下狱,最少也会因为弹劾而丢官去职。

    现在却是横行无忌,根本无人可以制约。

    甚至公然威胁和能伤害到良善守本份的商人的性命,乃至强夺商人身家,简直是荒唐可笑,亦复可耻。

    赵王,林斗耀,这些福建的宗室和地方大员,完全不够资格来当家作主。

    吴时中心情一时灰暗起来,面色亦是不太好看。

    但当他看到大片的仓储区,工厂区,看到一条条笔直的道路时,心情才略有回复。

    吴时中对徐子先道:“明达,我未曾来过东藩,但料想此前不会是这般模样?”

    “是的,”徐子先道:“这边的房舍和道路,多半是新修不久。”

    “费资财不少吧?”

    “所费是不少,但为了叫移民有所居,行路不难,花费一些也是值得的。”

    “房舍耗资如何,道路如何?”

    “房舍是工房厂房耗资不定,民居是三间正屋两间偏厢,本钱在六十五贯左右。”

    “这是因为诸事草创,所以本钱要比福建路贵的多?”

    “正是如此。”

    “道路呢?”

    “道路皆是夯土加石灰碎石和螺蛳壳反复夯实建成,每里成本不计力工在四十贯左右。”

    “也是花费不少了。”

    “快两万贯,也不算多。”

    “但有这般心思的地方官吏,实在是不多。”

    吴时中并不是不懂世道经济的腐儒,这种能以学识折服大量聪明人,并且名闻全国的人,怎么可能是不知世事的书呆子?

    略微算一算,这一大片的工厂,船厂,横通贯穿的道路,加上大片的百姓民居,那一幢幢白墙黑瓦的定居点,连成阡陌的农田,怎么算都是花销不少,最少也是在百万贯以上了。

    事实上徐子先投入的钱,加上昌文侯府的投入,现在已经是在一百五六十万贯,这么多钱砸下来,主要还是兴盛了码头到仓储和工厂区,加上不到十万人形成的以商业区和定居点为主的居住区域。

    加上军营区,还有兴造中的学校和南安侯府,这些是最重要的投入。

    这些天来,那些砖厂瓦窑彻底不停,星火不断,每天都有浓烟黑雾不停喷吐,用工的壮丁时刻都在三千人以上,几个月下来,才形成了眼下的这种都面。

    在此之前,并不是说大魏朝廷没有这种实力,以几十年前大魏还在盛时的光景,拨付二三百万贯的钱款,兴造出眼下的场面丝毫不吃力。

    “这些事不是不能做。”吴时中就大为感慨的道:“只是一向没有人真的能下这种决断……明达,你真的不凡。”

    “我也是被逼无奈……”

    吴时中看了徐子先一眼,尽管在策马奔驰,其眼神还是清澈明亮,幽深无比。其后吴时中才道:“明达这话哄别人可以,我却是不信的。东藩这里,就算没有福州齐藩之变,你也是一样的要经营,只是若你还有岐州港口在手,又任显职,开发东藩你就不会这么快,这么急切……”

    “可能吧。”徐子先苦笑一声,算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

    数十骑从夯土官道飞驰而过,往北方十余里方至南安溪上游的侯府别院地界。

    一路上定居点不断,这些定居点占地很广,一个百户一般是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户左右,现在的百户还在不停的编成之中,预计要编满南安侯府万户的编户还得有好几个月,而陆续还有移民至,会有大量的无家的壮丁编为雇工或安排进工厂,或是为吏,为警备士,为水手,胆大体壮的,则入军伍。

    到年底时,会有超过一百个百户,数万官户和民户,十几万人口,东藩的开发初成。

    吴时中对沿官道建筑的定居点不停的赞叹感慨,身为儒生,眼前的情形对吴时中的刺激并不算小。

    以徐子先的介绍来说,对官户是收取成本费用,包括开荒时的粮食和生活用具,农具,牧畜牲口是公中保留,官户们在开荒时免费用,日后正常的生产经营时或是赊买,或是租用,由得官户自便。

    每隔几个百户,会有公署,或是提刑断案,或是常平大仓,或是转运税司,这些派出的分支机构,负责治安,刑罚,断案,收税,还有储存物资。

    另外还有养济院,慈幼都和医保都等等。

    徐子先对吴时中介绍道:“吴先生入住之后,也要小心时疫,或是疫气感染,或是蚊虫叮咬,在适应水土环境之前,居家不要多见人,暂时也不急着开设学堂,我们总体的计划是九月份开学,到一月份放寒假,然后三月开学,七月放暑假,在此之前,还要营造学校,招募教师,购买文具,打造桌椅等等,疫气传染非同小可,不可不慎。又由于本岛情况特殊,移民过来是信任南安侯府,也是信任我,所以防疫,隔离,治病,康复,整个流程从用药到一些必须的营养品,都是由侯府支出,这个不要百姓赊欠,也不必归还了。”

    “善。”吴时中没有多说,只是面露赞许之色。

    张明亮也骑马跟随,他是商人,身体痴肥,骑马较为吃力,但看到官道两边的景色时,也是面露震惊之色。

    吴家和张家的家人,还有一些新至的移民布满整个官道,或是坐车,或是行道,几乎每个人的表现都相差不多。

    或是左顾右盼,打量着官道两边的情形,或是看着那些漂亮的定居点发呆。

    几乎每个人都从新移民的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东藩这边的情形,在他们过来之前就听过描述,但多半的人并不相信。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漂亮的小院和砖瓦的房舍,大片的农田,牧畜,工具,种子,这些都是先行提供,然后慢慢凭收获还钱。

    南安侯府在头两年都不会收赋税,只收官户的进奉,还有要服每人四十天的劳役,除此之外,大魏那边多杂百种的杂税,这边是一文不取。

    这样等若是打破了枷锁,将所有人的希望都放飞了出来。

    没有人害怕吃苦,这些大魏的普通百姓都是经过甄别筛选,都是贫寒但踏实的普通百姓,没有人作奸犯科,也不是混混无赖一类的浪荡子,他们都信奉劳作可以获得回报,但是在福建路那边,他们住的是夯土配稻草的破屋,每天都要为缴纳赋税而发愁,一遇征发,则有可能破家破产。

第三百二十四章 算无遗策

    “咱们刚刚走的是通码头的直道,现在走的是环岛官道。”徐子先对吴时中和张明亮道:“环岛官道是圆形,基本上是把现在的各个区域都联系上了。现在接下来修的路是往屯垦区,还有各百户之间的通道,再有两个月,差不多也就修完了,总的里程数要超过六百里,总费用要是加上力工的费用,怕是要超十万贯。”

    “已经是很合算了。”吴时中大赞道:“大魏在以前也重修路,太祖尝言,修路乃第一要紧之事,欲富先通,没有道路,无有信息交通,货不得入也不得出,人员出入亦是困难。这是祖训,奈何现在朝廷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子先含笑道:“我也是太祖子孙,也算是遵循祖训了。”

    吴时中闻言大笑,心怀委实感觉畅快。

    至南安侯府别院时,有百余官吏出迎,在每个人都有事做的南安侯府,也算是罕有的大阵仗了。

    陈笃中闻讯也赶过来迎接,见面之后,陈笃中先笑道:“吴先生既至东藩,怕是我那侄儿不久也将至矣。”

    陈正志痴迷学画,与吴时中交往甚密,这也是众人皆知之事。

    吴时中摇头笑道:“昌文世子身负重责,恐怕行事不可随意任性而为。”

    陈笃中对徐子先等人的态度却是较为冷淡,这也可以理解,这位九叔原本是大权在握的防御使,东藩大小事物俱是一言而决,麾下尚有数千厢军,也是替昌文侯府掌握的缓急可用的武力,其中不少武官俱是拿钱买通了的,朝廷和福建路的命令可以不听,昌文侯府的意志却是一定能得到贯彻执行。

    但南安侯府强势而至,连原本的建筑都拆除了七七八八,厢军大半改为警备士,大半的武官被遣散离开,陈笃中至此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只有一些仆役和少量的亲军留存,当然,还有一些官吏是经制吏,也是被保留了下来。

    现在的陈笃中,除了和一些大商人宴请往还,每天喝酒听戏外,已经毫无责任可言。

    没有责任,就意味着没有权力,在昌文侯府中陈笃中的权力版图原本就是较为疏离的一环,只是一个后备。

    有了南安侯府后,这个后备也可以取消不用,南安侯府对东藩的掌握,包括对厢军武力的拆解当然是昌文侯府一致同意之后的结果。

    这给陈笃中的感觉就更糟糕了,现在他感觉象是被两边一齐加害了的受害者,家族也在他背后捅刀子。

    理性来说配合是理所应当,陈笃中也一直在配合,从感情和实际的权力来说,陈笃中的冷淡也在情理之中。

    今日若不是要迎接大儒,陈笃中可是不会在别院这里露面。

    众人都是站在别院大门前的道旁相迎,一路上车马行人不绝,护卫们散落开来,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护卫圈。

    别院依着几个小型的山丘而筑,其后和左右俱是大片的竹林和榆木,柳树,暮春时节正好,风拂柳林,吹过竹梢,成片的丘陵形成了叠嶂般的青山,如海水一般起伏不定,还有一些桃树和樱桃树正在开花,西南片有一大片梨树也开着白花,四周没有定居点,但是有成片的军营区就在西南不远处,西边不远处就是蔚蓝的大海,以风景来说,简直美妙殊伦。

    李仪指着东北方向一大片竹林和榆林柳林的交汇处,对吴时中道:“吴先生,那边有百亩林地,间有丘陵和小溪支流,还有个小瀑布,风景是极好的。我们打算在这一片地方修筑大学堂,房舍百间,间错其中,有讲学的明堂,宿舍,饭堂,图书馆等等,学子要是吴先生认可的才俊之士,方有资格入学于其中。”

    “讲学是我所愿也,如此安排甚好。”吴时中脸上显露难掩的兴奋之色。在此之前,他在京师为官,后黯然返乡,风声紧张的时候根本无人敢入其门,更不要说聚众讲学这样犯忌讳的事情。

    在唐末和魏初,大儒扬名之后多半的路数不是为官,而是讲学。

    就算为官也是清要之职,平素不太忙碌,可以诗酒自娱,另外就是讲学收徒。

    收徒显扬自己的学问,著名的程学关学等学派,就是名儒开门授徒,广收弟子,以才俊之士传授自己的学问,发扬光大,或是为师长宣扬,很少有名儒的徒弟再成名儒的,这是因为学识如海,如果不是有天赋加上一生时间的钻研,想在学问之道上为人师就很难了,更不要说在名儒之下,再复发扬光大。

    但名儒门下,多半能形成一个强大的学派,不一定全部为官,但凝聚之下,可以悍卫师门学识,推行全国,加上为官的师友弟子,一门学问想立足,强大,推广,开门授徒是不可免的一步。

    就算是名儒也有少许的功利心,就算不为功利,能推广自己的学问为天下人所知,并且推广实行,也是名儒所乐见。

    当今大魏,徐夏商是儒学宗室,其门下弟子甚广,但徐夏商的学派与吴时中恰恰是两派,吴时中要讲学,障碍真的很多。

    除了徐夏商外,尚有几个名儒在各地讲学,在荆湖南路有白鹿书院,就是天下闻名的讲学地。在江陵也有几个出名的书院,除此之外,若东藩吴时中这个大学堂建成,引来诸多名士生员入学,对东藩岛形象地位的提升,用处可以胜过十万雄兵。

    徐子先笑道:“若大学堂建成,还要请吴先生命名。”

    “叫致知学院好了。”吴时中笑道:“君侯要恕我僭越。”

    “先生过谦了。”徐子先道:“不过大学堂下,我们还要设小学部和中学部,小学部以学论语和千家诗为识字的根基,设史学课,算学基础,还有地理基础课程,学制三年,最少六岁,最大十二岁皆可入学。中学部则是收有文字根本的少年人,十二到十五俱可入学,除了小学部的内容外,经学,文学,兵学,算学,工学,商学,律法学,皆可传授。这样的话,如果有意科考的,可以加深经学诗赋,不无补益,若无意科考,可以学有用的学识,若学兵,可为我南安侯府的武官,学算学商,可以在我南安侯府之下的商行店铺中谋生,也可为吏,学算学律法,则为计吏法吏,学制亦三年,毕业之后,就可以自立,而读书识字,不管为何业,也是堂堂正正一男子。这是大体的打算,惟修先生执掌学房,除了开学授徒之外,学校之事,当然是委托先生来主持。”

    其实中学课程中,就是有相当多的“杂学”,如果徐子先公然说杂学亦是学识,怕是吴时中要先拿海水洗洗耳朵,然后立刻离开,以免和徐子先一道成为士林公敌。

    但以这些学课来培养吏员工匠商行掌柜,包括武官,水手在内,只是给他们读书明礼,不当睁眼瞎,同时培养出合格的人手,而不是纯粹的儒生,相对而言这种学校制度没有吴时中此前想的那么纯粹,比如全部学习儒家经义,但考虑到东藩的实际情形来说,徐子先的考虑和举措,并不算过份。

    孔和接着道:“我们已经统计过了,岛上现在六岁到十二岁的童子和女孩有五千一百余人,十二岁到十五岁的有两千一百余人。中学部我们不收女子,因为年纪大了,要有男女大防,不可朝夕共处。小学部按君侯的想法,女童有愿入学的也可以收,妇人也一样能读书明礼,就算不出来谋生,读一些孝经之类的,识一些字,也知道世间道理,并非坏事。小学部,我们打算供给一日两餐,朝食和午餐俱在学校,免除学费,供给饭食,这样才能吸引男童女童的家长送其入学,入学率会高很多。”

    吴时中连连点头,对这个设想显然是深以为然。

    六岁以上的孩子,不分男女,在农村其实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在农田帮着打杂,农闲时打猪草养鸡放鹅,锄草播种,农忙时打杂,做饭送饭,都是很常见的事。

    有很多农家的女孩子,个头还没有灶台高,已经是做饭的老手了。

    若是光有学校,不供餐食,恐怕会有不少有远见的家庭送孩子上学,不过两三年时间就能不当睁眼瞎子,以大魏人对学问的敬畏和追求来说,入学率不会很低。

    但若想将所有适龄的学童囊括在学堂之内,提供两餐给学童,九成以上的家庭会毫不犹豫的给孩子报名。

    两餐饭食看似不多,一年也要省几百斤粮食,哪个家庭算不上来帐?若是有的人家有两三个适龄的孩童,一年怕是要省千斤粮出来,小孩子做的杂活,能抵这么多粮?

    “十二到十五的学童,我们不仅提供两餐,还会每月发三百到五百文钱。”李仪对吴时中解释道:“这么大的孩子,做农活已经可以当半个成人了,若是不给钱,光省粮食,怕是还不能叫所有人家都送孩子到学校。另外咱们给钱也是不亏,学了一定算学基础的,我们叫其去商行实习,当小伙计历练,或是在侯府历练吏员,打下手打杂,或是在各个船厂工厂当技术人员……”

    吴时中摇头笑道:“君侯和诸公,真是算无遗策,我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补充的?但凡事不预则废,就算有成熟的预案,做起来时也可能会出错,我只能勉力而为,若有疏漏,李兄和诸位要请及时提醒,我等凡事商议而行,我绝不自专自断。”

第三百二十五章 帐篷

    吴时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文君子,此时的表态亦是如此。

    论学问在场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其说话平直无华,并不卖弄,而且就算学校之事,也坦言可能会出错,并不打算专断专行。

    这样一来,李仪等人俱是笑起来,当下各人都道:“惟修先生初至,我们拦在门口就讲了这么多,还是进别院去,开宴之时,从容慢谈。”

    徐子先对吴时中的表态也是满意,正欲率众人进入别院,这时陈佐才趋行至徐子先身边,低语了几句。

    徐子先对吴时中等人告了个罪,请李仪方少群傅谦孔和等人与吴时中先进去,自己却是要出外片刻。

    这也是常事,众人不以为意。

    陈佐才和护卫首领林绍宗一起陪徐子先策马而行,往新移民的安置点而去。

    林绍宗也是少年牙将出身,今年十七,身姿挺拔,深沉寡言,厚重朴实,高时来去当了骑营张虎臣的副手,田恒去了水师任统制,金简主持军情,每日都在培训新人,安排人手去设立情报点。

    军情司已经成立很久,但一直没有什么有成效的结果,但徐子先并不急,甚至他已经安排金简在收买一些海盗,倭国的,吕宋的,各大海盗之间的倾轧争执和未来的动向。

    可能要好几年军情司才能开花结果,徐子先并不着急。

    从别院向前,经过一条主道,再往侧方向奔驰里许,前方有大片的丘陵区域,全部烧荒过了,只余下一些草皮没有烧尽,大片的火烧地将山丘和林地与人们的居住区域隔离开来,尽量的减少蚊虫的影响和危害。

    南安溪的一条支流经过这里,水流不绝,清澈见底,很多妇人在溪流边上浆洗衣袍,她们搬了些圆石放在岸边,用木棍敲打浸泡了皂角的衣袍。

    在砰砰声中,大约有三百多新移民刚刚至此,一些户房的吏员摆了几张桌子,令这些新移民排好队列,他们要登记造册。

    吴时中和张明亮的家人也是要登记造册,不过他们会受到优待,不必在这里排队,户房的人会把信息采集好之后,替他们制好腰牌和户牌,然后送到门上去。

    每个定居点都编成百户,每家每户都有信息户牌,然后每个官户和民户,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幼、童都有名牌腰牌,这样能最大程度的杜绝奸细细作。

    同时也是一种震慑,这样的管理力度比大魏还要严密的多,各处定居点和商行镇上,各个工厂都不可能出现浪荡子和无赖子,每个人的信息都登记在案,年龄,身貌,住处,籍贯,联保人,还有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任何人都需要有工作,如果长期在岛上不领田亩,不事耕作,同时还不是吏员警备,也没有到工厂做工,也不是码头水手,那么时间长久之后,一般是不超过三个月,这样的人会被真接驱离出岛。

    徐子先开辟东藩,要将其做为一个相当吸引人的所在,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整个东藩的氛围,安全性,都是要考虑在内。

    看到君侯前来,吏员们也只是以目视之,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也是徐子先的规定,他四处巡行,开初时人们都会抛下手头的事向他行礼,中断工作至其身侧,后来干脆就下令,任何人看到君侯时,无事行礼,有事则继续行事,不得有违。

    在吏员们的桌案之后,是大片的帐篷区。

    定居点修筑好的有极多,但不是刚到岛上的人就有宅邸可住,要甄别,考核,再进行分配,同时要考虑到其是否有还债的能力。

    移民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单身汉的移民也可以接受,但单身的妇人和孩童不太可能被接到东藩来。

    失去壮劳力的家庭很难在开荒屯田或是工厂里找到合适的工作,还债能力也弱,其实主要是缺乏自立的能力。

    一个家庭,理想的状态是有两个成年的男子劳力,身体健康,两个身体健康的妇人,再加两到四个孩童。

    这样的家庭男耕女织,两三年内就能完全的自立了。

    俟其自立之后,会促进岛内的经济,形成良性的循环,整个岛上的贸易,工业,农业,渔业,畜牧业,整个生态链条就完全的建立起来。

    若是鳏寡孤独一类的人,除非是武卒水手的家属,可以到岛上的养济院和慈幼都来居住。

    帐篷区里是刚至不久的新移民,户房的人会给他们准备好一切,然后工房和农房的吏员来甄别,根据其当家男子的过往经历,比如是纯粹的农民,或是干过水手,出过海,又或者当过木作,瓦工,或是灶夫等若干种职业,然后来给他们提供工作,就算是为仓夫灶夫,他们也是有资格领取院落宅邸,并且申请开荒一些田亩,数量不会太多,毕竟不是正经的农夫。

    徐子先下马之后先走到帐篷区,很多百姓在一旁围观,但没有多少人上前来。

    这些新移民对徐子先只是充满畏惧,也有一些好感,但不象老移民那么内心对徐子先是充满爱戴。

    有男子,有老人,但不多,孩童很多,在帐篷营区里随意跑动玩耍。

    营区的卫生保持的很好,毕竟有专门的吏员负责督导,卫生和防疫是新移民们的第一课,不超过十天,他们就会改掉在福建路其余地方形成的所有的不良习惯。

    不仅乱丢垃圾不可能,随地大小便更是被严格禁止,吐痰亦是不可,疫气是唾沫传染在他们上岛第一天就被宣布过了。

    要及时洗手洗脸,更换脏衣,要防蚊虫叮咬,垃圾要填埋,各家各户都要讲卫生,防止爆发鼠疫。

    一开始时人们会不太适应,一个月之后他们就会相当适应,并且更喜欢清洁卫生的环境。

    帐篷是很厚的牛皮所制,每家每户分配一个,地面是很厚的草垫,上面再铺上麻布。

    肯定没有正经的房舍好,但对在此之前住茅草屋的贫民来说,这种帐篷也没有太多不适应的地方。

    饭食是食堂制,新移民还没有能力起火做饭,他们也没有吃食,只有少量的铜钱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带着一些锅灶盆碗和简单的衣袍包裹,那些破旧的家俱是不能带到东藩来的,还不值运费钱。

    如果有人舍不得,侯府也会适当给一些补偿,不过好意思拿补偿的人也并不多。

    就是些拼凑的床板,断腿的破烂桌椅,拿出去也卖不到几文钱的货色为多。

    “见过君侯。”

    “君侯安康。”

    “俺是岐州人,被陈于泰祸害惨了,多谢君侯了。”

    “漳州人又不谢君侯了?多谢君侯!”

    男子们胆量要大一些,在徐子先巡查各处的时候,终于是有不少男子簇拥过来,向着徐子先抱拳行礼,嘴上都是说着一些感激的话语。

    徐子先含笑挥手,口中大声道:“诸位不必多礼,日后是经常见面了,你们都可能成为我的官户,大伙儿和我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子孙多代,都要互相扶携才是。”

    人们都知道南安侯很年轻,但却没想到是眼前这般年轻后生的模样。

    高大,不是很英俊的长相,看起来还算顺眼,看起来很干净,脸上的笑容也很真挚,令人感觉相当的舒服随意。

    穿着是蓝色的箭袍,头上是戴的软脚幞头,腰间一根革带,带着一些实用的物件,比如火石和小刀,另一侧悬挂着一柄短刀,长于匕首,短于横刀,识货的人知道是障刀。

    在徐子先说话时,声调柔和,态度亲切,在营区巡行不久之后,很多百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只是他们也不能过于靠近,穿着铁甲的护卫们还是隐隐将徐子先和百姓隔开,只是做的态度并不冷硬,也没有那么过于戒备的神态。

    相比这个时代的大人物们,徐子先已经足够的低调和具有亲和力了。

    这时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十余岁左右的男孩,在外围向徐子先默默跪了一跪,并没有说话,跪完之后,母子二人又转身离去了。

    “君侯,这是岐州港里迁出来的。”看到徐子先瞟过去的眼光,陈佐才也是看了一眼,上前解释道:“陈于泰死后,尚有数百妇人和其子女无处可去,这些妇人被强掠而至,家人多半被杀,或是有空也不得回,她们愿归我们侯府,以君侯令,我们将她们带过来安置。有的在各处工坊洒扫,后厨帮手,也有的在别院当仆妇下人的,或是到各官吏家帮忙,也有在这营区或隔离区当厨娘,仆妇,这母子二人就是在安置营区做事,在厨房打打下手。”

    陈佐才又感慨道:“按古人行事,诛陈于泰和群盗之后,多半要夷其三族,不分老弱,不管是垂死老人,还是襁褓幼儿,都会被斩首弃市,包括这些可怜的妇人在内。君侯保全她们的性命,还给她们事做,可以养活自己和幼子幼女,人们都说君侯杀性重,我看君侯仁心不下于当年的仁宗皇帝。”

    “此理所应当之事。”徐子先道:“杀戮如果没有必要,就是虚弱的残暴,鄣显的不是武人的武勇,而是可耻的怯懦罢了。这些人,在岛上过的如何?”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子心肠

    “都还好。”陈佐才笑道:“宅邸是没有办法分给她们,除非她们在岛上找到单身汉凑成一家,否则她们都是按五个女子加五个孩童来分配,给她们就近安排住处,只是并非分配给她们,只是暂居而已。要说收入,其实还好,仆妇,厨娘,打杂,俱是供给衣食,都能吃饱,每月尚有五百钱到一贯钱的月钱。给她们说了,若是将来棉花丰收,还可以借租单脚踏机,吃些辛苦,每天格外多做三四个时辰,每月能多收入两贯钱,若弄好了,她们攒下几十贯钱后,可以申请向侯府购买房舍安家。”

    “这年头的妇人,怕也不会有什么买房的执念。”

    “这倒是。”陈佐才虽然不是太懂徐子先话语的意思,还是笑着道:“早前到岛上来之前,她们多是愁云惨雾,哭哭啼啼,令人好生不耐烦。现在么,倒是都好了,每人脸上都有笑容,不少妇人都想找个踏实可靠的男子再成个家,只是现在岛上还乱着,怕她们一时还不得如愿。”

    “这事由得她们自己好了。”徐子先脸上露出笑容,对陈佐才道:“使老者幼者能得所养,妇人亦得所归,闾里之间,平静祥和,人人不缺衣少食,此亦我之愿也。”

    “这是孟子大同篇里的境界了。”陈佐才很平静,也很敬佩的说道:“我看到今天惟修先生几次欲言又止,可能就是想这么夸赞君侯。”

    “还差的远。”徐子先笑道:“而且也不可能这么理想,南安侯府到底也不能自立于大魏之外,脱离于现实,百姓也是一样要完粮纳税,只是我希望,将来就算有绵延不断的战事,百姓也能不受太多苦楚吧。”

    陈佐才默然称是,他心里自是清楚,东藩若想偏安则不得安,这还是去年初在京师时陈佐才亲口对徐子先说过,若是看到东藩的都面大好,心生偏安之念,则必定迟早有一天会大祸临头。

    时逢乱世,凡仁人君子亦要执弓矢持刀矛奋起而上,否则只能垂首待死,这个道理,纵是儒生也是明白的。

    过不多时,林绍宗引着三十余人走过来,有老有少,都是面黄肌瘦,疲惫不堪。

    但他们眼神之中没有太多畏惧,众人想要下拜行大礼,被徐子先阻止了。

    徐子先道:“你们都是刘知远的近支亲人?”

    一个四十多近五十的男子走上前,其身形瘦弱,摇摇摆摆的道:“小人是刘知远的堂兄。”

    又道:“当日君侯破府而入,我曾被押解拜见,君侯还令武卒不得随意打骂侮辱内眷。”

    徐子先想了想,眼前的人当年形象痴肥,又是庸人一个,哪曾留得深刻记忆?不过这么一说,隐隐也想起来了,他对眼前这人道:“看来你是吃了不小的苦头了。”

    刘知远堂兄道:“舍弟入罪,无甚话可说,只是在牢狱中我等吃的是馊饭,喝的是泔水,动辄鞭打斥骂,真是生不如死。坐牢半年,寒家男子死了五个,妇人死了七个,襁褓幼儿,也死了好几个了。”

    其余的刘氏族人,不管男女,多是一脸麻木。

    由此见来,这些人知道刘知远是徐子先所杀,此来必无幸理,已经抛开生死了。

    只有几个妇人,抱着三五岁的小童,也是瘦的如萝卜干一般,眼中尚有希翼,看向徐子先时都是有祈求之色,看来是想求情保全小儿的性命,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指望。

    刘知远堂兄叹道:“我等知道罪大,不敢乞怜,只求君侯能给我们一个痛快。”

    “天子将你们发配东藩,无非就是想世间少几十个知情人。”徐子先对着众人道:“这里的情形你们应当有所了解了,无非男耕女织,田亩有的是,就算妇人也能凭自己养活自己。想如当日那样享用威福是不可能了,养活自己,吃饱穿暖,总是可以的。不会有人刁难你们,我也不会杀你们,若有敢随决揣摸,擅自为难你们的,我知道后,定会重罚不饶。”

    徐子先说毕,对陈佐才道:“这些妇人先叫岐州的那些女人带着,过一阵适应了,再重新安排好了。”

    “是,君侯放心。”

    徐子先点点头,翻身上马,策马赶回别院。

    他策马离开时,身后传来数十人的嚎啕声,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虽哭,却充满希望之情。

    天蓝海阔,风景依然秀美无比,徐子先的心情却略觉灰暗,天子之无情,冷酷,没有担当真是从这件小事就可见一斑。

    刘知远并不是天子有意处死,而是死于政争,不管其能力操守如何,始终是在为天子奔走,谁料其死后,天子为了与韩钟没有嫌隙的合作,竟是将刘知远家人虐待如此,现在又发配东藩,其意如何不问可知。

    徐子先当然不会上这种当,替天子做这种肮脏事,这种天子,配不得人称一声皇帝,连官家也不配。

    徐子先也是若有所悟,集权之下一切权力归于中枢,且无制衡,宰相的相权与皇帝的权威仍无可能对抗,韩钟也只是屈从于天子的意旨,天子也是需要中枢稳定,需要为之奔走办事的人,这才有京师喋血之夜后的稳定。

    若非天子要北伐,当时之事,刘知远之后,韩钟和徐子先等人俱不可免。

    相较先秦时君相敌体,大臣若觉得君不可辅,可以在诸国间选择心仪的主君,而主君只能约束自己,以求贤人来归的政体,现在的这种集权制,只会越来越封闭落后,并且将民间的一切一团散沙。

    这也是汉唐之后,华夏不光是学术越来越僵化保守,只为君主服务,便是臣僚,武将,士大夫,生员,一切阶层都只能是在皇权之下匍匐,皇权越集中,整个王朝就会越来越僵化,迟早成一团散沙,而王朝经过早期的奋起和充满活力,逐渐走向僵化和停滞,最后是衰败和灭亡,这都是不可免之事。

    也怪不得后人激愤之语,皇帝,天下之独。夫矣。

    自封建制被郡县制取代之后,集权就成了不二的选择,以中国之大,封建制确实无法保持长时间的稳定,但集权之害亦不在封建之下。

    自汉唐后,每况愈下,屡为异族所欺,便是明证。

    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皇权有切实的制约,也不能尽收地方的财,权和军事之权,但对地方也要有所制衡,这种平衡找好之后,才能使国家焕发生机活力,各阶层各得其利,下能达上,上能恤下,而不是上层一味兼并,下层揭竿而起的时候,将上层斩杀无余,用最血腥的办法完成阶层更替。

    大魏太祖,其实已经做了不少事情,但可做的细节还相差很多。

    奔行回别院,酒宴正欢,参加欢迎吴时中的俱是侯府文吏,谈起学识,国朝掌故,众人也应答得上,徐子先更吩咐过,一人一几,不事奢华,唯每人四菜一汤,配一小壶酒,吴时中甚是欢喜,由此宾主尽欢。

    ……

    “吃,吃,吃……”

    一个农人嘴里发出吃吃声响,将两匹马儿驱向向前。

    他站在左边的枣红马边上,右侧是一匹青白色的儿马,两匹马养的都很壮实,短短的粗腿,肥滚滚的肚皮,在向前之时,不断的嘶鸣叫喊,似乎是不耐烦这样慢腾腾的向前。

    就算马儿不耐烦,但它们创造出来的也算是不小的奇迹了。

    南安侯徐子先,执掌匠作的傅谦,右曹林九四,几位工官张忠张信张义,这些东藩有名的匠官们都环列左右。

    各人神情都有些激动,但谈不上紧张,徐子先更是和傅谦,林群四在闲谈。

    林九四对徐子先笑道:“原说时间赶不及了,怕是只能荒废一季,现在看来,还赶的上。”

    林九四年约六十出头,早就是福建路出名的大匠,长于殿阁建造修补,木作也是大作,架梁修阁,都是好手。木作分几等,能修殿阁房舍的是第一等,次而是能修造船只车辆的,再次是只能打造家俱的,称为小作。

    徐子先笑道:“还是林公你们得力,到底是大规模出产了马的轭犁,若非如此,也没有办法这么快!”

    犁地要深入,按以前的办法是牛在前头拉犁,将板结的土块如波浪搬拉开,人用各种工作在其后拍打搅碎,同时还要把草根,树根,碎小石子等异物拾捡扔开,这样才算是完全的开出了新的土地。

    开荒不是易事,若不然历朝历代也不会鼓励开荒,用减免赋税的办法鼓励百姓开荒。

    周天子时,核心的统治地域不过是长安的关中之地,洛阳都是其后开发了,整个华夏文明就是沿黄河展开,在陇上的秦人是替周人放羊的群牧官,南方的楚国只是子爵,封在荆蛮之地,远离黄河文明区,被认为是荆蛮野人。

    当时的东夷就是在长江流域活动,东夷就是东方挟弓的野人,不要说后世的闽浙两广云贵诸地,在周时,连江南也是夷人之地。

    后来列国纷争,人口滋生,乃至有吴越争霸,再有秦军南下,又有汉唐开拓,华夏至此方有如此大的疆土。

    汉人每至一地,必兴农耕,开荒种地,是头等大事。

    若纯粹以人力开荒,人力有穷,一男子背犁,几个男子和妇人帮手,一天能开出二十亩地就算多了,其实是很难办到。

    因为烧荒是第一步,然后还要用石灰烧田,去除虫害,然后再经过几年慢慢播种施肥,土地才种长满树木灌木野草的荒地,慢慢变成良田。

    汉人开拓,不是以年或十年为单位,而是以百年为单位。

    其实就算是当年楚国的核心区域,很多地方都人口稀疏,遍布夷种,一直到大魏初年,荆湖北路才慢慢开发,到大魏中期,云贵地方才勉强安定,其后迁入汉民,逐渐成为汉土。

    云南的耕地才二百多万亩,仅是昆明一带的核心区域有大片耕地环绕滇池,其后地方多半还是彝苗之地,山坡火种,用的还是石犁等农具,相当的蛮荒落后。

    而东藩的开发,显然是不能那么缓慢。

    徐子先连等待三五年的打算也是没有,岛上有六千余匹健壮挽马,配上千多头耕牛,大面积的开荒并不困难。

    烧荒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大面积的平原地区被烧成了空地,已经到了可以深耕之时。

    现在已经是四月底,其实农时已过,想要放水浸田种稻是肯定来不及了,不过徐子先另有打算,总不能叫开出来的大片田亩,俱都荒废了。

    傅谦这时接话道:“若是以人耕,就算动员几万壮丁,不眠不休的劳作,一两月内开出二三十万亩合格的良田来,就算是不错的成绩了。现在用一千多牛牛,六千余匹马,加上三万多壮丁,两万妇人,五月中之间,完成百万亩良田的开拓,并非难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双马

    徐子先道:“要紧的还是水车俱成,渠道也开挖完毕,田亩耕出便有水灌溉。”

    傅谦脸上有得意之色,不远之处就有一个硕大的水车,高达七八丈,在几里外就可以看到,以榆木为梁,然后以轴承和水斗转动,引水入沟渠,这样一个水车借助水流,高坡,昼夜不停的转动,无需人力和畜力转运,不停的将河水引入干渠之中。

    然后几里长的干渠不停积水,待干渠水积满之后,又从支渠开闸放水,将田亩灌溉浸泡。

    不过在此之前要将田亩深耕打碎,然后才放水,再置石灰烧田。

    这样到五月中时,可以再覆盖河泥,翻犁一回,田亩就基本上是熟田了。

    若再及时灌溉,除草,防虫,继续施肥,所种作物,当可以丰收。

    眼前这般大的大型水车尚有多个,一个大水车可以灌溉三四万亩的土地,百万亩地建造四十个也差不多。

    但其实无法用水车灌溉所有的田亩,毕竟有一些烧田地近丘陵山脚,沿途很远没有溪流,引水过来距离太远效果不佳,不到灌溉地水力便不足继续流淌,渐渐阴干了去。

    只能在这些田亩中间择址打出深井,挖深井并非难事,在古罗马等地,挖出几百米深井的记录都有,纯粹以人力来挖,并非难事。

    困难的是持续不断的引水,而且要省时省力。

    傅谦不愧是名工大匠,其令人挖出深井后,以龙骨水车配上轱辘,用毛驴转动引水。

    这样的井水,也可以昼夜不停的出水,一眼井可灌溉过数百亩地,打上几十眼井,那些距离水源地较远的地块,也可以有充种的水利了。

    更多的办法是没有了,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水利充足,土地肥沃,去除虫害,另外给官户佃农们较好的待遇和分成,他们必定会努力耕作,收获的多,则南安侯府获利也是极多。

    马耕之法,被证明了相当有效。

    眼前有几十匹肥壮的马儿被套在一处,由东至西数里地,最少有过百组这样的组织,正在荒地中乘风破浪。

    两匹马由轭挽拴在一处,拉着铁犁不断向前,马耕地的速度远比牛要快的多,先秦时,中国也曾经以马耕地,后来改为牛耕,这里头有诸多因素,不必再讲,但以马耕的优点是远远高过牛耕,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徐子先是后世人,也是历史系的学生,他清楚的知道,后世共和国建国后也是大规模的改用马耕,只是后来出了诸多问题,牛耕仍然是主流。

    再后来就是以机械耕地了,很少有人力和以牛耕地,牛从劳力的地位掉落下来,成为人们肉食的主流之一,而不象在此之前拥有较高的地位。

    甚至在建国初期,币制改革之前,人民币的一千元的币值就是双马耕田的景像。

    以马耕地,加上充足的人力辅助,以两马套犁或单马套犁,人扶轭犁于其后,效率最高达到牛耕的五倍,更是人力的十几二十倍。

    眼前的几百亩地,一眼看去茫茫无边,但百多匹马和几百个壮丁,经过半天时间也就犁了出来,其后是妇人们在后拾捡石子和草根,然后再复耕一次,第一次犁地便完成了。

    再放水,投入石灰,整个地块都沸腾起来,处处冒起来白烟。

    沿着环岛官道和各百户之间连接的道路,到处都是这般的景像。

    还有一些地方仍在修路,男子们赶着骡马,拉动一人多高的石碾子,不停的把夯土路给夯实,道路两边的排水沟已经挖好,东藩多雨,所以道路排水犹为重要。

    在道路两侧,柳榆等各种树木也种了下来,这些树标明道路,夏天遮阴,在路道两边种植树木也是汉人修路的传统,在一些百年官道上,柳树在上空将道路完全遮蔽住了,走在其中,犹如穿行在柳枝的甬道当中,盛夏时节,有别有洞天的感觉。

    “再过五日,”林九四白发苍苍,虽是大匠,农事上也很有经验,他很笃定的对徐子先道:“这里再上肥肥田,播种之后,必能有大收获。”

    “这样最好不过。”徐子先对傅谦道:“凡参加水车设计,定型,安装的匠人,各有奖赏,有成例在,你直接按例拟定赏赐名单和金额,然后报枢机房,给李公批复领钱吧。”

    水车和水井都是大项目,匠作司一共有三百多合格的大小作匠人,在南安侯府的待遇都并不算低,这一次水车项目,囊括了匠人中的精英,傅谦领头,其余的匠人们也是出力不小。

    若不得奖赏,各人的心都会懈怠,但傅谦自己有份,且家有贤妻,从来不伸手索要什么,越是这样,官还越做越大,钱也越领越多,乃信家有贤妻,不招横祸的道理。

    徐子先道:“水车锻甲,水力榨油机,都如何了?”

    “水力锻甲,还在摸索。”傅谦道:“水力榨油并不是难事,原理很简单,只是要耗钱不小,预算要五千贯,孔玄平没有批,没钱的话,就只能暂停。”

    “孔玄平又在闹意气了?”

    “也不是他闹……”傅谦笑了笑,说道:“这半个月,新至移民六千余人,还得再盖定居村舍,再安置他们。粮食来说,现在所有官户民户移民军人,一共是六万余人,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好几百石,现在灵一,灵二,福三,还有几十艘大哨船,每天都在往福州那边去买粮,据孔玄平说,因为咱们买粮太多,福州那边的粮价都涨了不少。若不俭省些,怕是撑不到收棉织布卖钱那天。”

    徐子先叹了口气,虽然存钱还有好几十万贯,但当家的才知道柴米贵,水车打井烧荒开田,动用的人力物力俱是天文数字,有一些壮丁的力役都快满了,接下来力工费都要耗费大笔钱粮。

    要知道这些官户做活,虽然力工折在侯府力役里头,但吃的粮却是免费供给。

    加上大规模的建设,修船,造船,这些事俱没有停止,每天出去的钱太多,钱财简直是如泥沙般搬运出去,孔和是当家人,不心疼才怪了。

    心疼只是情绪上的事,但如果弄到财政不支,那就怪当家主事的人有失谨慎,甚至麻痹大意了。

    也正因如此,连傅谦这个大工官都能理解孔和的苦心,如果不是急务,比如水车榨油和锻甲机,虽然都知道是好东西,还包括筹划中的炼钢炉,还有徐子先提出来,傅谦正在设计研究的镗床,那是用来制造弩机的机簧所用,但如果不是急务,也只能暂缓。

    现在侯府的日常收入太少,而支出太多,孔和也是要格外的谨慎小心。

    人们等待的就是八月到九月间棉田收获,如果十几万亩的棉田产出不少,以每亩三百斤到四百斤的籽棉来算,可得百斤以上皮棉,每亩可获粗布三四匹,每匹布在大魏境内卖五六贯钱左右,到海外可值十余贯,去掉要分给昌文侯府的部份,每亩仍可获利近十贯,十余万亩棉田,便是百万贯的收益。

    这其中当然是算上官户折债的部份,若不然,当没有这么大的利润。

    若是三年之后,十来万亩的棉田可获得三四十万贯,利润也还是相当丰厚。

    其实在此之前,南安侯府借债给官户,也是等于并没有免除开荒时的赋税,房舍,农具,粮食,俱是赊欠给官户,官户对此也并无意见疑义,毕竟东西太好,凭自己在福建路的本事也置办不来。

    而数年之后,欠债还清,南安侯府则开始对境内官户征税,把此前的所谓官俸和进奉钱统一为夏秋两税,仿唐制征收租庸,还有四十天的力役,除此之外,所有杂税一律免除。

    这样南安侯府可以对境内万户官户和一两万户的百姓按田亩征税,所获不菲,还能征收蚕桑税,扩大生丝收益,对百姓来说,虽然纳税要比普通的官户多些,但所有人都知道,各王府,公侯府邸不可能只收每月几十文的那么一点进献钱,增加多少看各宗室府邸主事人的风格,有酷烈贪婪的,官户征收负担几乎不在民户之下。

    而清简俭朴的,几乎不多做征收,当年的南安侯徐应宾,就是这样的风格。

    南安侯府风评甚佳,也是很多百姓愿为其官户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此后改为租税力役,形成制度,反而也会使人放心,也是一种郑重的承诺。

    其实魏初也只征收工商税加田租,收的杂税越少,国家用度反而越多,最多时财政收入达到一亿六千万贯,这是一笔巨额收入,哪怕是天方这样的大国也远远不及。

    而此后吏治越坏,富户隐税加征小民,税种越来越多,朝廷食言而肥,征税额度一年强过一年,收入却是年年下跌,到了崇德年间,收入已经只有一亿万贯,甚至犹有不足。

    若棉田收入形成常态,加上大规模开荒的土地也有收入,南安侯府的收益达到一年二百万贯以上,孔和怕就是能真的松口气了。

    在孔和等人的认知中,君侯徐子先太能折腾,怕是有千万贯也不够使,但总是要使收入增加,远在支出之上,这才能叫人安心。

    “还是要开辟新财源才是……”徐子先叹口气,对傅谦道:“要本钱小,见利快,这样才能追得上眼下的都面。”

第三百二十八章 新办法

    傅谦哪有主意,也只能笑道:“若咱们能和朝廷学,盐酒专卖,怕是真的财源滚滚。”

    大魏朝廷赚钱的本事也是真大,铁业因为采矿困难管理困难,官办铁场总是亏本,就索性改为卖执照,就是给富商开矿的资格,从中收取重税,官府反正得利,而私人办矿办铁厂,也是极少有亏本的。

    至于盐和酒还有茶的专卖,更是替大魏朝廷赚的盆满钵满。

    听到傅谦的话,徐子先倒是眼前一亮。

    “君侯有主意了?”傅谦笑道:“我就说君侯一定会有办法。”

    徐子先听了一笑,看来近来支出很大,在闽浙两广方少群还叫徐子先挂了几万贯的悬赏出去,当时感觉钱粮充足,现在看来还是太自信了。

    底下的人定会时常议论,但以傅谦的话来说,估计还是对徐子先信任有加,没有太多的人怀疑这位君侯没有办法领众人走出泥沼低谷。

    “晚上再说。”徐子先跨上战马,大青马嘶鸣一声,奋蹄一跃,他对傅谦道:“这里如常进行,晚间到别院来商议。”

    傅谦当然是赶紧答应着,秘书阁的农房还没有确定下来主事者,很多人觉得厚重朴实的陈佐才很适合,司从曹给陈道坚来管就可以了,加上一些成熟的吏员,护卫上由林绍宗主持,应该没有大碍。

    但实际情形来说,司从曹的责任越来越重了,承发公文,收录档案,追跟大工程进度,查看农田开辟,其下分为各处,目前最叫人瞩目的是廉政司,选用的都是精通算学,品格学识俱优的吏员,据说是司从曹之下负责查察官吏贪污,浪费,舞弊,还有权钱交易,以公肥私,甚至法吏不奉公守法诸事,皆由廉政司查察。

    另外若成立新的公司,也是司从曹负责总体的运营管理,这也是相当重要。

    陈道坚毕竟太年轻,而且十分聪明,徐子先原本是想陈道坚再走科举之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考量后,感觉已经无此必要。

    从十四年之后,大魏原本的军政体系遭遇极大的破坏,齐王之死就是明显的例证,从此之后一切都分崩离析。

    治世时文官贵重,进士身份会加分不少。

    乱世时则以文法吏治政足矣,武夫的地位会扶摇直上。

    此次福一号去倭国,陈道坚就是奉命前去,将来司从曹主持公司事务,他不了解贸易情形,谈何掌控?

    就算陈佐才也要轮流出外,徐子先身边的文吏并不多,每一个人他都要栽培出来,每一个都要能当大用。

    ……

    从环岛官道飞驰而下,徐子先也并没有往码头官道的方向去。

    他一路飞驰向西南方向走了很远,记忆中那里有一大片的荒滩。

    这里在后世是台南区域,花溪一带在后世原本也是大片的港口区,是举世闻名的造船基地和贸易区域。

    再往西南,也是曾经荷兰人驻足过的地方,荷兰人曾经在海边海滩高处建起了一座相当雄伟的城堡。

    现在这里当然没有什么城堡,只有大片的树林,到海滩区域的缓坡,灌木,还有大片的白色沙滩。

    徐子先在一片山坡上停止了奔驰,林绍宗等人在他身后布成了一个扇形护卫圈。

    半响过后,几个文吏才赶了过来。

    徐子先跃下马,步行从山坡上下去。

    披甲的护卫们有些狼狈,在松软的沙摊上披着几十斤的重甲行走,不是好主意。

    这时徐子先做了一个手式,示意他们不必再跟随,这叫甲兵们松了口气。

    只有林绍宗按刀跟随,根本无视徐子先的示意。

    徐子先眼前只有大片的海,洁白的沙滩一眼看不到头,相对花溪和南安溪一带的景像,这里还是一片蛮荒之地。

    这也很正常,如果从地图的视角来看,这里差不多是岛屿的最南端,高山在南处有一个明显的收束,这里平原区和高山区相隔很近,荷兰人在统治这一片区域时经常派兵进山扫荡,杀戮那些桀骜不驯的土人,同时捕获大量的土人为其服苦役。

    但徐子先看中的不是这此些,这里有大片的滩涂区域,印象中是这样,看到实际的大片浅海滩涂时,徐子先算是松了一口大气。

    他在海边走了很久,看似漫无目的,一直到夕阳西下时才意犹未尽的从海滩上走上来。

    走到沙滩上的徐子先满脸笑容,状态极佳,甚至可以用春风满面来形容。

    林绍宗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君侯是吃错了什么药。

    ……

    由于太过开心,却是没有人可以交流,到了侯府别院时徐子先顾不得和迎下来的陈佐才等人寒暄,直接去了后宅。

    “今天吃肉粽子怎样?”秀娘未语先笑,询问徐子先晚餐的安排。

    小妹则在一旁道:“先喝点温补的饮子,不要贪图凉爽喝凉的。”

    小妹和秀娘都迎上来,后宅中主要是仆妇和丫鬟为主,也有小厮供差遣奔走,徐子先并不希望把小妹和秀娘关在屋里,养出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阁小姐和内眷,小妹和秀娘偶尔也会去新移民营,送一些吃食,替南安侯府赢得更多的人心,但多半时间还是留在后宅,后宅也有很多事,小妹和秀娘都乐在其中。

    花园极大,占地超过二十亩,曲径通幽遍布亭台,有各种树木,花卉,山石,水池,每天看书,游玩,就可以消磨掉很多时间。

    另外便是研究吃食,徐子先很辛苦,在岛上也有水土不服的问题,所以小妹和秀娘都是尽可能的替他做一些美食来滋补身体。

    徐子先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冲向前方,先将小妹一把抱起。

    小妹惊叫一声,发觉天地旋转,却是兄长将她举在半空转了一圈。

    “放下放下……”小妹尖叫起来。

    徐子先将小妹放下,又抱起秀娘转了一圈,秀娘不好大喊大叫,只是羞红了脸。

    四周的仆妇和丫鬟们都笑起来,小妹抱怨道:“怎地好好的就发疯了?”

    徐子先大笑道:“是有点疯,还是太过开心的原故!”

    “是不是又做出了什么新的花样?”小妹好奇道:“我知道今天傅牧之又带你去看新玩意了。”

    “倒是有,”徐子先笑道:“不过和傅牧之无关,这事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什么事?”

    “近来颇为钱财发愁,”徐子先一本正经的道:“总想着近期如何弄几十万贯钱来,可是又没有陈于泰那样的好人送上人头和钱财来,真是愁死人了。今天和傅牧之聊天,说起此事,傅牧之说要是能和朝廷学盐酒茶专卖,那当然是大赚特赚。”

    小妹和秀娘面面相觑,一时半会都是不明白徐子先在说什么。

    “茶山才开出来呀?”小妹说道:“距离种茶,收茶,炒茶,制成茶饼,还早的很呢?”

    “这倒是,其实若不是我有国侯身份,种茶卖茶都是有违国法。”徐子先朗声一笑,说道:“太祖当年为开发东藩,鼓励宗室上岛,有言在先,工商不禁,铸铁不禁,煮盐不禁,铸币不禁,制茶不禁。其实国初时候,各种专卖管制也不严格,太祖是伟岸男子,立国时因为是要和北虏交战,要用尽国家所有的力量,所以方有各种专卖,后来格都已成,想要改也改不得了。就算如此,也是给百姓和宗室发挥的机会,东藩和当时的云南俱有类似的政策,若能征服西域,亦是照此办法。东北的营州等地,也是一般。后来收百姓之权,唯有宗室还有这些权力,东藩,可谓是上天赐我之宝地了。”

    小妹和秀娘并不是很懂这些,但看的出来徐子先是很高兴,两个女子都是跟着微笑起来。

    徐子先确实很是高兴,朝廷已经暗弱,但威权尚未到崩盘的时候,自己处于和赵王敌对的状态,若是有明确的把柄被对手抓住也不是好事。

    还好有当年的口子在,铸币采茶煮盐开矿,律法不禁。

    这是鼓励开拓,不仅是东藩是这样,很多边外之地也是这样。

    其实太祖还是中道崩逝,很多展布未能实施。

    比如徐子先感觉到,将宗室放在江陵和福州并不是太祖的最终设想,放在北方和西部还有南部的边郡地方,不仅宗室安享富贵。

    而且不仅是宗室,很多立有大功的非徐姓的贵族,不论公侯,都可以放在边郡。

    然后给这些宗室和勋贵们募兵权,允他们南下西向征战,打下来的地盘可以行封建制,这样中国还是大国集权,内有议会制衡皇权,外有封建诸国制衡中国,这是使内外相制,人才流动,若是这样,集权下的奴化和散沙化的社会,可以得到真正的缓解,国家有事,也不至于一溃千里。

    这是大魏隐秘,为后世诸帝所隐,据说原碑文藏于内廷石碑之上,只有被立为嗣君的皇子才有资格观看,内廷敢泄密者必斩。

    徐子先对此事很是好奇,但并没有太强烈的求知欲,不管太祖皇帝是不是穿越者,或者是不是有过这些训谕,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利用好这些律令,倒是徐子先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是打算在盐上做一些文章。”徐子先对小妹和秀娘道:“盐价腾贵,细盐已经到四十文一斤,就算是黑盐饼也是二十文一斤了。官价官售,近年来吏治不行,细盐里渗砂砾碎石很多,等于变相再加价。然而百姓都知道不吃盐就会水肿,还是要忍痛购买,要是我们能卖盐,定价二十文一斤,仍然是暴利。”

第三百二十九章 群官

    这时李仪,傅谦,孔和,方少群,陈佐才等人纷纷骑马赶到,东藩政令清简,徐子先自己都不尚享乐,只有在后宅有几十个仆妇丫鬟伺候小妹和秀娘,其实也是在等待主母陈文?的到来,南安侯府不能太清寒,以免昌文侯府的人不悦。

    就算这样,徐子先自己出行,只有司从曹的护卫,连原本的徐文,徐名等伴当小厮都放到各司曹里去学习为吏去了,正常时候,只有一个伴当随徐子先左右,替他烧洗脚水,带几身换洗衣袍,舍此之外,别无他用。

    所以这些文吏前来,有好几个都是孤身骑马,穿蓝色箭袍制式的官服,戴软脚幞头,若是公事出外,则有吏员和靖安司的警备士跟随护卫,相较大魏官员的煊赫仪卫,东藩岛上的官员可以算是清寒了。

    但各人的心情都是不错,下马之时看到有别人赶到,就驻足等候,待所有人到的差不多了,这一群东藩岛上最重要的文官们就向着侯府别院步行而来。

    下马石那里,有林七带着几个穿青袍,戴折上巾的苍头负责将马拴好,并且在石制的马槽里倒满了精料。

    徐子先迎上来,向诸官吏拱手致意。

    小妹和秀娘已经避到后宅去了,她们还是不太明白徐子先的话,但两个妙龄女子都是步履轻快,徐子先今晚不能与她们一起吃,这是小小遗憾,但知道徐子先心情愉快,充满活力,小妹和秀娘心情也是跟着变的轻松愉快起来。

    “今天我们大块吃肉。”徐子先舒展了一下身体,笑着道:“心情变好,似乎也更饿了,很想吃肉,我已经叫人准备了。”

    一群文吏都没有异议,傅谦成了众人的核心,深井,水车,近来为人瞩目,并且傅谦已经在几条大河边缘研究地理,准备构筑堤坝,建造未来的纺织工厂了。

    “几千,上万,甚至几万架坊机,十几万个纱锭,要用人,昼夜不停的话得用十来万人才照料的来,人不是机器,要吃饭,睡觉,一架机器最少要用两人。若以畜力,则要好几万头毛驴骡子来回转动,人还要照料牧畜,要喂养精料,利润都分薄了,况且福建路和浙江也买不到这么多骡驴。”傅谦神采飞扬的道:“咱们开办工厂要是赚钱,江陵那边早就有几千上万人的大厂子,用的全是单脚踏机,加上那边有百万亩以上的成片棉田,商人到处收集各地的棉花,用君侯的话说,形成产业链条,成了生产和销售基地,则成本就自然下降。生产的厂子多了,就追求花样和质量,别地的布匹商人和棉花田主就越难生存。咱们福建路是有得天独厚的好处,也是海贸的中心,这么多年来棉布买卖始终被松江人把持着,岂不是太傻了。若水力坊机,织机全部投放成功,只要几千人就能照应几万台机器,咱们的成本低,织的布厚,君侯说不要花巧,就用纯白棉布,厚重结实,可以迅速打开市场,三年之后,倭国,吕宋,南洋诸国,只要棉花够,一百万匹,一千万匹,俱是不在话下啊。”

    众人都是莞尔而笑,连方少群都是听的笑起来。

    东藩这里重技术,重革新,也重效率,轻税率,种田,办厂,俱是有一种活力在,虽然现在一切都还在草创之中,并未获利,但总是给人一种欣欣向荣之感。

    “还有榨油,咱们东藩,澎湖都大量种豆,这豆子用人力榨油太费时耗工了。川中还是哪里,早就有水利榨机了,以水流带动轴承,不断压榨,人力只是辅助,昼夜不停的出油。傻子都是知道,人光是吃饭,没有盐会浮肿,没有油吃,三斤饭吃下肚也不觉得饱。加两钱油,吃的嘴上油光光的,怕是一斤饭就抵得饿了。所以再无钱的人家,也得想办法买些油。不管是菜子油,豆油,还是熬制的猪油,均有大用,离不得的。君侯有言在先,我们东藩所经营的,一定是要与民生相关,且数量要大,要么就是与海外贸易有关,量也是要大。瓷器什么的,我们追赶很难,棉布,生丝,俱可大量外贸,榨豆出油,行销沿海各路,也是有大利可图的啊。”

    李仪这时点头道:“怪不得当初君侯重视牧之,我等均不如也。”

    傅谦虽然得意,却还是没有上头,当下摆手一笑,说道:“欲成其事,必善其器。我是器物小道,若无君侯,岂有东藩眼前一切,我有技术有何用?林九四的技术比我强的多了,还不是被人以仆役之流视之。不管是棉,豆,工厂,没有资本,人员,土地,光有技术,那就成了奇技淫巧,全无用处。”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儒生挟怨抨击工匠,总是说奇技淫巧于国无益,而东藩这边的情形,对这些迂腐的儒生来说就是左右不停扇在脸上的耳光。

    倒是吴时中这样的大儒,对工匠的技术进步是持肯定的态度,当年孔子自云不知兵革和稼穑之事,夫子又何偿鄙视过操持这些技艺的人呢?只是后世的人浅薄无知,所谓十年苦读,东华门中状元唱名而出的才算真男儿,真是无理悖论,荒唐可笑。

    执矛戈于寒风大雪中御卫匈奴,半夜衔枚策马,深入草原,击败突厥骑兵,俘其可汗,断绝中国边患的不算真男儿,读几本书,故纸堆中求学问的反而才算真男儿,岂不是咄咄怪事?

    腐儒之论,在东藩这里毫无市场可言,最少徐子先的态度是相当明显。

    儒学,杂学各有其用,就算是广办学校,请大儒来主持其事,也是重其名,而不是求其学。东藩的学童士子,各凭所需求学,不论经学和商算律法水文各学,只要能得其作,学问便是好的,而非儒学独尊。

    这个态度相当隐秘,不仅吴时中未有所感,就算李仪等人也不全然尽知,在场诸人中,知道徐子先想法和打算的,怕也只有傅谦隐有所感,真正知内情而大力支持的,却是只有狷狂气息不改的方少群。

    一时府中下人们准备好了烤架,杀羊放血剥皮,将羊处理干净了,烤制成金黄色,取下来放在圆桌之上,徐子先请李仪等人俱在圆桌旁坐下,用圆桌就是表示不是正经的酒宴,无分尊卑上下,没有主位客位上座下座,各人俱是随意坐了,桌上每人有酒一壶,也是低度的精酿黄酒,各人一壶一杯,随意多了。

    当下仆役又送上刀叉来,俱是成套的闪亮刀叉,各人纷纷接了,开始割取羊肉,每人眼前都有细盐当蘸料,没有太多的讲究,和真正的贵人酒宴完全不能相比。

    不过众人不以为意,羊肉肥美,烤制的恰到好处,每人都是不停的用叉子固定,然后在羊身上割下肉下来,就算是年龄稍大的孔和,向来矜持的方少群,也是手口不停,外人在外间看了,只会看到一群蓝袍青巾的男子在屋中不停的以刀割肉,看不出身份地位的高低。

    徐子先抢了一条前腿,连骨重约五六斤,他刀叉不停也是吃了小半个时辰方把这羊腿吃完。

    羊肉很肥美,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料,就是每个人蘸着细盐,一头四十多斤的肥羊也是很快被吃完了。

    “这羊肉,诸位感觉如何?”徐子先没有喝酒,他喝的是秀娘调制的饮子,用了很多补品,这个时代人们喝茶各有不同的习惯,比如欧洲人和天方人喜欢在茶叶里加糖,加奶,而大魏人虽然放弃了唐时用葱姜煮茶的旧俗,但也还是习惯用茶叶调配各种饮子,这些饮子各有用处,和后世广东人喜欢汤饮一样,此时在大魏最流行的也是这样的喝法。

    那种纯粹用茶叶泡水,甚至什么雨水,露水,雪水一类的烹茶法,在此时还不是太流行。

    徐子先其实反而是喜欢最纯粹的茶的味道,不管是醇厚的红茶,略苦的普洱,清香的绿茶,都是各有妙处。他不是太懂,这个时代还不是太流行,后世他只是一个穷大学生,喝的茶叶种类不超过十种,甚至后世的大学生们,最喜欢的也是喝调配了各种佐料的奶茶,这在妹子群体里相当的受欢迎。

    其余众人也不太饮酒,只有方少群给自己斟了几杯,浅酌慢饮。

    众人都在猜想徐子先召人前来的用意,只是在场的人都是心智深沉之辈,简单来说,都是聪明过人的才智之士。

    李仪曾经是河北举人,才智肯定是在及格线以上,仕途不利,却是被南安侯徐应宾看中,对答之时,李仪的才智谈吐令徐应宾欣赏,这才请到了南安侯府任长史。

    傅谦更是徐子先记忆中的杂学大家,在大魏全境都是相当出名的一代匠学宗师。

    孔和未知其后的发展如何,但以现在的表现看来,为人相当机敏聪慧,且性格沉毅,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缜密精细,这是孔和最大的特点。

    方少群更是大参府邸最被刘知远倚重的幕僚首领,其智计百出,多智近妖,是徐子先都深为敬服的聪明人。

    陈佐才几人,也是各有特色,忠诚朴厚,或坚毅果决,都是一时之选。

    这些人论心机智算,在东藩不提,就算放眼整个大魏也是一时英才,此时他们猜不到徐子先的用意,索性也并不问,只是等南安侯自己开口。

    “各位今晚所食羊肉如何?”喝了几口饮子,徐子先叫苍头林七到内宅门,告诉里头他吃饱了,并且喝了饮子,肉粽留着明早当朝食。

    林七领命去了,徐子先才有暇说话,见各人有些异色,便解释道:“饮子是秀娘所制,今晚不喝便放坏了。肉粽是舍妹亲手包的,明早吃更入味,正好。”

    方少群平素定计决疑,但公众会议时话并不多,此时忍不住笑道:“饮食虽是小事,但君侯也要考虑先后,还不失如夫人和二小姐之心,可谓智略无失矣。”

    虽然是调笑,不过众人都感觉徐子先确实是这种心细如发,而且行事仁厚,连妹妹和小妾的心也不愿去伤的这种性格。

    但这种性格也是有矛盾的一面。

    徐子先江滩一战,斩首近两千级,对那些重伤的匪盗一律下令斩首,不放走一个,便是轻伤的,也是叫人用绳索绑了,一律送交法司严办。

    对那些桀骜不驯的,甚至想鼓燥闹事的,用绳子穿过手心,血淋淋的拉着走,敢叫嚷乱军心或还是不服从者,一律用横刀斫下首级,绝不宽贷。

    对内部的叛离者,也是必杀无赦,这一点来说,明毅果决,不失人主之风。

    在岐州港口一战,将俘虏的海盗悉数斩首,海滩上血流成河,涌上来的海浪浪花都是一片血红色,令人见之心惊。

    这样的人,偏又有仁德厚道的一面,令人啧啧称奇。

    方少群在说话时,内心中也是隐隐有一个人的影子,似乎历史上的汉光武帝也是这样的人一个。

    汉光武是幼弟,在长兄的阴影下长大成人,早年时似乎没有出色的地方,昆阳一役之后崭露头角,然后短短时间就收复河北,然后一统天下。

    东汉统一过程中,光武帝就有知人善用的一面,立国之后,更是对部下仁厚待之,比起斩白蛇的刘邦,不知道厚道到哪儿去了。

    只是这念头需要藏起来很深,不便吐露出口,这是犯大忌的事,方少群说罢之后,脸上神色不变,只笑吟吟的看向徐子先不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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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