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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结晶

    十余天后的傍晚时,海风突然变大,在海面上吹拂起大片的浪花。

    李仪骑着一匹温顺的杂马,孔和与傅谦并骑而来,两人都是神色严肃,傅谦略显紧张。

    近来水力纺织机的厂房和机器建造,安装都是远远超出了预算,这令得傅谦压力大增,而孔和这一阵子几乎是吃住在工地和厂房里。

    这令得傅谦更加胃疼了。

    每个人都是满脸的疲惫,东藩大开发的早期,每个人都能不眠不休,现在他们的精力和体能都严重的透支了,他们充满疲惫,每天到了天黑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但到了第二天黎明时,他们还是充满疲惫。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每个人都是在透支体力和精神。

    对徐子先的召唤,众人当然不会抗拒,但到了这种地步,所有部下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时,也算不得对徐子先的严重冒犯。

    至于秦东阳和陈笃中等人,他们则是半信半疑,对徐子先的能力,他们完全相信,而对眼前的事,则他们太过怀疑。

    这也不能怪他们,技术的传播在华夏向来很难,晒盐法被禁绝已经超过百年,不知端底的人太多了。

    “随我近一些看。”徐子先笑道:“各位不要一叶障目了,近些看,方知端底。”

    到得海边,盐使张显德已经等在路口。

    相较此前,张显德和灶夫们还是一脸黑色,但身形也是壮实了很多。

    徐子先在此前想起来,岛上原本的一些官设机构,并没有在开发中获得红利,生活也未改变,居然是一个死角。

    除了这里,还有几个常平仓,一些窑夫,仓夫,还有巡溪的浅夫一类,都是被归为官户,允许他们开田耕作,也可以继续手头的工作,继续领钱。

    这对灶夫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煎盐法在岛上将会彻底结束,事实上现在的煎盐只是在对比实验,确实费效比,已经不会有新的材料进来,灶夫们将全部转为盐丁。

    “不需多礼。”徐子先对张显德道:“你近来做事很上心,日后也当如此。”

    张显德拱手道:“君侯但放心,现在盐夫们都能吃饱,隔三天有次肉吃,下吏也加上薪俸,敢不尽力?”

    徐子先点头一笑,说道:“待出盐发售,会给你们奖励,我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盐夫们很辛苦,按团练例,月给两贯。

    张显德则是十贯一个月,比他此前高了不少,也不用再克制盐夫们的伙食来赚那几个小钱。

    另外徐子先有言在先,出盐发售后,这些人都有额外的奖励,南安侯的信誉极好,众人也是放心的很。

    听到徐子先的话,连张显德在内,所有盐池中的人眼光都更热切了许多。

    毕竟好处已经很近,甚至只在眼前了。

    “君侯放心……”当着徐子先,张显德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看着徐子先,他道:“适才下吏去盐池巡视,发觉结晶池里已经开始结盐,所以叫人通知君侯立刻赶来……此刻恐怕越发结的厉害了。”

    “甚好,咱们去看看去!”徐子先也是打心底开心,眼前的盐池费工费银不少,他也是投入了很多心血,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徐子先与李仪,孔和,傅谦,秦东阳等人,众人一并往着盐田而去,二十几个盐夫已经趴在结晶池里,走的稍近些,就能听到这些盐夫在池子里嚎啕大哭着。

    “怎么了,怎么了?”

    傅谦大急,喝道:“出什么错了么?”

    他大步跑上前去,一攀就上了盐池的泥墩,往池里一看,立时也是呆了。

    这人气势十足的跑过去,结果一去就是发呆,整个人站在池止边上一动也不动,好象一瞬间就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

    “这是怎么了?”张显德是盐大使,这里也是归他负责,他为人很尽心敬业,对徐子先虽然嘴上不肯怎么说,但也是实心佩服的,所以满心想着盐池能够成功,自己也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徐子先用他,也是因为张显德此前就懂制盐,用此人继续掌盐池诸事,事半功倍。

    这会子见一个个的情形都是不对,张显德是急了,顾不得自己身后不利落,也是吭赤吭赤的爬了上去。

    张显德上去之后,却也是嘶声一喊,然后默不出声。

    李仪等人,俱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人群之中,原本只有陈笃中最为笃定。

    他是昌文侯府在岛上的主事者,也是利益的悍卫者。

    这段时间来,南安侯府几乎使岛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包括将厢军也全部转为了警备士,陈笃中事事配合,但感觉岛上的事,全归了南安侯府主导,他自己也是无事可为,内心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

    这一次到盐池来,陈笃中也是颇有一些看笑话的感觉。

    南安侯到底是青年后生,有些异想天开了,眼前的盐池能晒出盐来,那不是老天给人赏的饭,这千年之下,硬是没有人懂得怎么去吃这碗饭?

    “这什么事,什么事啊?”陈笃中有些气急败坏,顾不得自己年事已高,腿脚不复当年之灵便,当下便是从人群中挤过去,也是攀爬上了盐池。

    这一下去,往下一看,却也是呆若木鸡,用双手指着盐池,全身颤抖,脸色发白,张口结舌,口水流的满胸都是,竟然也不知道擦拭一下。

    对昌文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陈笃中的表现,简直是有些丢脸。

    但在此时此刻,却是无人笑陈笃中,因为各人的表现,真的是相差不多。

    “盐,全是盐!”

    就在下头议论纷纷的时候,张显德突然狼嚎般的叫了起来。

    一边叫,便是猛的一头跳了下去,似乎还是头朝下跳的,下面的人都是吓了一跳,吃了一惊,再看时,这张显德一头一脸的全是盐,白白的,头巾上,脸上,衣服上,全部是雪白雪白的精盐。

    “盐啊,全是盐啊。”

    秦东阳身体轻盈,向来是有大将之风,为人稳而持重,所以徐子先对他向来信任有加。

    在团练军中,秦东阳也是最得众人信重,其管理和做战的风格都是一样,稳中有攻,在哪儿都如磐石一般,什么事都不会叫他动容。

    但在此时,他也是一攀向上,然后就呆滞住了,整张脸象是石化了一般,半响没有动静。

    张显德就如同疯子一样,扑腾上来,又是一猛子扎下去,再起来,又是扎下去。

    不仅是他如此,一开始傻呆在盐池里的人们也是有样学样,不少人就直接趴在盐池里,然后起来时都是一头一脸的盐,然后便是用双手捧着雪白的精盐,开始往天上抛洒。

    更有甚者,有人大哭流泣,满脸的眼泪,抓住一捧盐,便是往嘴里直塞。

    孔和向来是冷静从容的性子,甚至有些孤僻,开始看到盐田时,仍然木楞楞的表情,众人还欲夸他有定性,谁料他呆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天昏地暗,似乎要把嗓子都笑哑了,最后才慢慢停住笑声,不过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泪流满面,连前胸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他娘的吞盐的全给老子吐出来。”

    徐子先这会子也是忍不住了。

    看到有人在盐池里打滚倒是无所谓的事,反正脏不到哪去,这生生有人把大捧的盐往嘴里塞,这个他就感觉遭不住了。

    当下一个箭步就窜上去,先是一脚把狂笑的张显德给踢了下去,然后跳下盐池,把那些吃盐的全拉了起来,然后噼里啪啦的一通乱打,直到对方哇哇哇把盐吐出来为止。

    “你们这是要作死啊!”

    徐子先勃然大怒,骂道:“这盐能这么吃么,想死么?”

    众人被他劈头盖脸的骂着,却是没有一个人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一个个的,仍然是在傻笑不止。

    “君侯,这实在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滚在盐堆里的张显德已经全身一片雪白,起来的时候,盐纷纷的往下落,就跟下雪似的,他咧着嘴,对着徐子先笑道:“君侯,打从小到大,俺就知道要劈柴,用大锅煮,熬啊,熬啊,一直熬到人两眼发红,全身发黑,不停的咳,要费这么多功夫,受这么大的罪,这才能熬得那么一点盐出来。还粗糙的不成样子,颗粒大,味道也不是很好……君侯,我吃过井盐,那个青盐确实是细,还有用海盐熬出来的精盐,也是特别的精细,不过都是要费大功夫的啊。君侯,你的这个盐,这个盐……”

    张显德说到这儿,又是呆住了。

    他没说完的话,却是有别人说出来,李仪肃容道:“君侯的这个盐,精细,就跟熬过的精盐一样,不,比精盐更好,是山西和甘肃那边的井盐的样子,这,这实在是太叫人想不通了啊。

    “咱们祖祖辈辈,怎么就没想起来要这样晒盐呢?”

    “唉,白吃了多少辈的苦。”

    “也不能说是白吃,他们没福遇着咱们君侯啊。”

    “没错,全是君侯洪福齐天!”

    说到最后,所有人居然都是归结到徐子先的福气大上。说来这些灶户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这盐池的变化了。

    “君侯,愿你公侯万代,官家给你升公拜王,世袭罔替子子孙孙无穷尽啊!”

    张显德大约念过两天书,当即跪下,砰砰嗑头,一边嗑头,一边就是祝福上了。

    这个时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盐池,或是站在高处看。

    方圆几里大的盐池,别的地方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有结晶池内,白花花的,全部都是盐!

    这些盐,雪白精细,握在手中就象一捧细沙,手指一松,盐就簌簌直落下来。

    柔软,细腻,白净。

    很多人都是如痴如醉,跪在盐池里头,低着头把盐捧起来,松手放下来,再捧,再放下,就是这样一直循环着,再循环着。

    徐子先看的也是摇头叹息,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这么丢脸,他们是世代在海边的,虽然不是灶户,但煮海出盐也是祖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营生。

    而抛开这些煮盐的灶夫们,李仪这些官吏除外,普通人想吃盐,哪能那么轻松?

    一天的收入,也未必够买一斤盐,而全家大小,有时候不仅吃不饱肚皮,连盐也没有办法正常吃的上。

    这是何等艰难困苦的事,淡而无味的野菜杂粥,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食。

    靠海吃海的人,向来还吃不起盐,而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天天就蹲在宝山之前而不自知。

    这种心理上的冲击,太强烈了。

    海洋才是真正的资源富矿,打鱼那是肯定的,在徐子先穿越之前,这些福建百姓打的鱼可是舍不得自己吃,全部是挑到集镇上贩卖的,因为离海太近,打鱼的人多,海鱼卖不出好价钱,就算这样,这些人平时也舍不得吃,实在卖不掉了才会自家留着食用。

    说起来是笑话,靠海的人,那些海货自己吃的却是极少,基本上一生一世,也就是很少的那么几回。

    而眼前这么一个池子,只二三十人负责放卤水,排水,推晶,反复晾晒,结果就是出来这一大池的盐。这么看过来,这么大的盐池,少说就是几万斤的出产,最少也是两千到三千石。

    铲出来,再引蒸发池里的卤水进结晶池,然后就又等着结晶出盐。

    这样快捷,方便,省事的法子,试想一下,这盐池一年要出多少盐?多建十几二十个这样的盐池,这一年出来的盐是多少?

    这么一想,众人都是神色各异,脸上的神情都是一变再变。

第三百四十六章 陈家

    “君侯真神人也。”

    李仪,秦东阳,孔和等人俱是下拜,脸上也不乏激动之色。

    “盐池出盐,五月至六月,我希望能达到十万斤以上,”徐子先对傅谦和张显德等人道:“所需人手,可以在新移民里来选,自觉自愿报名,待遇按现在的灶户待遇来办。同时,这两个月时间,需要兴造十处以上这般规模的盐池,到八月,九月时,希望月产就达到百万斤以上,年产在千万斤左右。”

    傅谦连连点头,抱拳道:“千万斤,扣除人工费用,我们按二十文一斤的价格出售,获利也在百万贯以上了。”

    徐子先点了点头,如果按福建的人口一千多万人二百多万户来算,每户每个月最少要半斤盐,千万斤的产量连福建路一路都满足不了。

    当然百姓用食盐都是千省万省,东藩盐价格也不能低于朝廷价格太多,低上一倍也就差不多了。

    去掉盐池周期,兴造费用,还有灶夫们的开销使费……这都是小数,不值一提。

    大头是贿赂各地官府的费用,尽量消除此事的影响,贿赂不可避免。

    还有就是运费,海运到港口之后,尽量交给大的分销商,若是自己包销,要雇佣大量人员,还要成倍的增加运费,并不合算。

    “找分销商的事。”徐子先对陈笃中揖手道:“这事拜托九叔。”

    陈笃中道:“昌文侯府当然义不容辞……”

    “不不。”徐子先笑道:“这盐池可不是我和昌文侯府合作弄的,与侯府可是没甚关系。九叔在岛上辛苦了,现在也没甚事,不如多操劳些,在福建路寻一个军州,包销当地的东藩盐,我按大宗分销商给九叔盐价,九叔和他们谈多少,从中获得多少利,我不过问,也不去打听,更不准人瞎传瞎说。”

    这就是说,徐子先会和昌文侯府合,估计福州和泉州这两个重要的州府会留给昌文侯府包销,一年最少过百万斤,一斤获利五文钱都是几千万钱的重利。

    在此之前,昌文侯府一直在南安侯府这边投钱,已经投了大几十万贯在岛上,若是连同陈文?的嫁妆,怕是已经过百万。

    这么多钱投下来,加上大量的官场人脉,商场人脉,金钱,人情,精力,投入是当真不少。

    昌文侯府投入已经很多,但到目前为止仍未获得回报。

    给福州,泉州,乃至再添个建州的分销权,并不算过份。

    东藩盐的价格会比官盐低一倍,算上分销的价格和到各州乡镇的运费,最少也要低三分之一。

    这个价格出盐,盐的质量又好,这就等于叫陈笃光等人上街去捡钱了。

    这笔买卖,昌文侯府上下知道了,必定欢喜。

    陈笃中则是被侵害了不少利益,也算是为家族付出牺牲,此前为了替昌文侯府掌握一定的武力,在海岛上苦熬。

    最近这段时间为了配合南安侯府,又是把所有的权力和地盘都让了出去。

    如果是岛上的官吏离岛几个月,现在回来定然认不得是原本的东藩了。

    花溪一带除了几处军营几乎是拆光了,新建了不少工厂和定居点,开辟了大量棉田,修筑水车和挖掘深井,覆盖河泥,已经有了大规模垦荒的基础。

    而陈笃中却是落个两手空空。

    “原来明达你带我过来看这盐池,别有深意。”陈笃中高兴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大家族的人也是有大家族的难处。

    陈笃中好享乐,从上寨的陈设和花费就看的出来。

    但公中产业,对家族中的供奉是固定的,当家的陈笃敬肯定是拿大头,别的族人按地位权势和亲疏远近各有花红可领。

    陈笃中一年最多也就领几千贯,加上官俸,享乐是够了,买田置地,给自己的子孙置办产业,不光是用公中的钱,那是最没出息的族人的出路。

    等几代之后就成了远宗,再不出官员,陈笃中的后人最多一年分几十贯钱,挂着侯府后人的名头混吃混喝,这种货色,各勋贵之家都有的是。

    而徐子先给他一个军州的包销,就算是偏远军州,获得的利润也相当丰厚了。

    这也是对近期来陈笃中相当配合的酬劳,也是立个榜样。

    相信南洋水师的任忠知道了,内心必有触动。

    “明达,明达。”陈笃中一脸感动,笑着道:“就知道你的行事风格如此,我也不推辞了,这件事,我会配合盐池的产量来进行……”

    “嗯,也请九叔和昌文侯府那边通个气。”徐子先笑道:“不要我写信过去,我岳父,二叔,三叔他们,以为我在说天书。”

    陈笃中仰天长笑,说道:“他们怕是真的会如此哩。”

    ……

    “明达真是神人么?”陈正志拿着陈笃光的家书,狂呼大叫,形状颇有癫狂之感。

    “虽然你不成体统”陈笃敬微笑着摇头,用稍许责备的语气提醒儿子莫要得意忘形,但总体来说,陈笃敬本人也是极为高兴的。他脸上满是笑容,缓缓道:“盐池之事,老九写书子来,三兄和老五,老七,都说九弟癫狂了,不知道叫徐明达下了什么药。现在好了,他自己亲去东藩,写了书子回来,嗯,盐池的事是真的。”

    “以一夫之力推搅不停,间以卤水,杂以光力与风力,则盐晶自成矣。成晶之后,洁白似雪,绵软如糖,诚为上等井盐亦不为过……”

    陈正志小声读着三伯父陈笃光的书信,陈笃光与陈笃敬,陈笃礼,陈笃中等人俱是同辈兄弟,宗族之中,尚有长辈在,但一般是不理世事了,掌侯府事的就是这些同辈中人。现在一般也是以陈笃敬,陈笃光,陈笃名等人为主事者。

    他们不一定是亲兄弟,而是堂兄弟或从堂兄弟,总之是没有出五服的近支亲人。

    近来族中颇有浮议,令得陈笃敬有些头痛,相比族人的急功近利,他更担心棉花的事……进入夏季后,排水之事要万万小心,一旦有暴雨什么的,对棉花的伤害可是不小。

    现在陈氏族人中有不少就拿此事来说事,万一棉田受损,颗粒无收,陈家等于是几十万贯扔在水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由于支出太多,公中也是无有多少钱剩下来,若是没有钱回来,年底公中分红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不满,从说怪话到闹事都是容易的很。

    大家族的族长难当,主要是族人可以为助力,可以帮扶家族发展和壮大,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若是决断不利,甚至影响宗族,到时候被宗族势力反噬一下,引发族内不和,非得弄到族内元气大伤不可。

    小辈们胡闹,陈笃敬还能压服,要是陈笃光等人也不服从,那事情就闹大了。

    还好,这一次晒盐之事一出来,出盐那天,陈笃中就大为激动,因为徐子先允他包销一部份,这是等于送钱给陈笃中,天降横财,陈笃中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事实也是如此,陈笃中的信写过来,字里行间俱是有欢喜不禁的感觉,那些字眼仿佛浸在蜜水里一样,隔着重洋大海也仿佛能感觉到陈笃中的情绪。

    除了陈笃中包销的地方之外,就是昌文侯府包销其余大半的地方,利润也是极大了。

    “稳重些儿。”陈笃敬心情也是极好,看了看手舞足蹈的儿子,提醒道:“此事关系要紧,不要弄到事机不密,泄露出去,惹动人言。”

    “是,儿子知道。”陈正志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接着又道:“这一下,父亲可不必担心小妹嫁过去受穷了!”

    陈笃敬在此之前倒是真有这种担心,他已经花了几十万贯当嫁妆,给陈文?盖了别院,还修了大量房舍,投入可不谓不重。

    徐子先有大功,有大名,还有近万军队和水师舰船,只要不失心疯举旗造反,国朝在福建就得倚重南安侯府,时间久了,自然能成南安公府,甚至南安王府,亦不是没有可能。

    一切要有待时间,但不管再苛刻的陈氏族人,或是姻亲,或是与昌文侯府有一定关系的官员,众人都不能说这门亲是结错了,事实上人人俱是说这门亲结的对,相当的妙。

    徐子先做事不畏烦难,梳理军政大事也很有章法。

    在岐州做的很不错,在澎湖也是不声不响,没闹出大动静就拿下了水师。

    而那些武官回福州后,赵王不明就里,都是好生安置,待事后知道实情之后,赵王被气了个半死,就算人们畏惧赵王府的权势,这件事还是被当成笑话一样传扬开来,整个福建路都传遍了。

    徐子先少年老成,行事老辣的风评,也是逐渐流传开来。

    此前的徐子先,给人的感觉就是硬生生的用障刀杀开了一条血路,简单来说就是个天杀星,从石桥杀到江滩,一路杀到京师,再杀到岐州,一个被打压提防的破落宗室,生生杀到了国侯爵位,杀出了五品官职,还有团练和殷实的家底。

    到吃下南洋水师,确定了开发东藩,人们才逐渐感觉到南安侯府激荡的现状逐渐平缓下来,那些怀疑的眼光也逐渐变得平和,虽然还是有很多人在挑剔,怀疑,但已经没有人怀疑徐子先将成为福建一方重镇的事实了……

    惟一可诟病的就是南安侯徐子先做事一向大手笔,开发东藩一下子投入太大,东藩的人数已经激增好多倍,到年底要安置十万人以上,朝廷给的万户实封,等若一般的亲王,南安侯府的未来可期。

    大手笔就是大投入,未来的回报可期,但也叫人担心,在多少年之内,南安侯府都不会太富裕,更有一些远支的亲戚抱着看热闹,看笑话的心理,私下里议论起来,都是说昌文侯千挑万选,是挑了个好女婿,但想要女儿跟着女婿过富贵日子,怕就是难了。

    男子有未来,有前程,但对妇人来说,议论的中心还是过的日子怎么样,夫家有没有底蕴,有没有钱财……

    徐子先送的彩礼倒是丰厚,堵住了不少人的嘴巴,但随着南安侯府在东藩的投入,这些浮议又都起来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势

    “你别走。”陈笃敬叫住准备离开的儿子,淡淡的道:“你是男子,将来要当家的,不要和妇人学,满嘴叽叽渣渣的多话,你小妹那里,你还怕没有人去传话?”

    陈正志是打算去见小妹,分享一下喜悦,同时取笑一番。

    晒盐之事确定之后,陈家上下当是对陈笃敬的决断再无异议,陈笃敬加强了自己的权威之后,也是在考虑扶持儿子了。

    现在陈笃敬方五十出头,满头乌发,陈正志不到三十,逐渐稳重,十余年过后,陈笃敬和老一辈就可以退位让贤,将家事和对外的事务,逐渐移交给下一辈了。

    当然,陈正志心里也是清楚的很,最为关键的还是他和徐子先的交情相当深厚,彼此间在南安镇时就建立了交谊,和南安侯府的高官武将们也相与的不错。

    更是大儒吴时中的入室弟子,只是以陈正志的水平是学不了经义的,说来也是令昌文侯府的先人蒙羞……要知道第一代昌文侯也是允文允武,武能带兵,文事上也足以称道一时,是当时福建路有名的儒臣,要不然府名封号也不会被赐为“昌文”。

    陈正志则只是跟着吴时中学画,也算是差强人意,好歹算是大儒的入室弟子了。

    有这么一些关系在,陈笃敬现在扶持儿子,族人也不会有什么闲话可说。

    到底是将来的族长,下一代的昌文侯,就算提前介入大事,涉及一些钱粮权柄,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儿都听大人的。”陈正志微微一笑,坐在了父亲的下首处。

    能在这里落座,这在陈正志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应当感到很有成就。

    这是由一明一暗两间小室套连起来的精致书房。外面的明问布置着桌、椅、屏、几,外带盆景和瓶花,主要是供日常休息,偶尔也用来接待相知的密友。现在,管家陈宝领着客人走进了里面一间。

    客人们很快就出现了。

    走在前面的是陈笃竹。他身材矮胖,方脸,大嘴,小小的眼睛,淡淡的眉毛,无论什么时候都摆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在一般人眼里,他性情爽直,胸无城府,只有陈笃敬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此人其实计智深沉,精明强干,含而不露。

    走在后面的,是陈笃敬的妻兄林养先。因为是至亲常客,陈笃敬也不多礼,彼此揖了一揖,就分宾主坐下。老仆陈升奉上茶来,陈笃敬知道陈笃竹在品茶上十分讲究挑剔,问明是“毛尖”,便摆摆手,吩咐换过三贯钱一斤的“芥片”。

    两个仆役退了出去。席上这三个人喝着茶,各自吃了一两件点心,两个尊亲请陈正志上桌,陈正志笑着谢过了长辈的好意,只坐在下首等着他们说话。

    眼前这两人,都是替陈家勾当外事,在外结交相与权贵,跑码头,谈买卖的重要角色,绝不可轻忽怠慢。

    陈笃敬知道陈笃竹这个族弟刚从北地返回,而且私下家人说话,也不宜一下子进入正题,当下便道:“竹弟,近来北地,特别是燕京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时闻?”

    陈笃竹嘴巴里正塞满了蜜橙糕儿。他啊啊呜呜地点着头,眨着眼,好容易把糕儿咽下去,又呷了一口茶,这才说道:“不是大得不得了的事,不过,却也可骇可叹我去岁在京里时听说,去年孟冬祭太庙,群臣先至殿门外候驾,其时殿门未开,忽闻内有异响,众人正惊疑问,只见殿门大开,十余位龙袍帝冕的伟丈夫,从内徐徐走出,转眼不见;再看殿门,又复紧闭如故。当时见者,俱惊骇不敢言。及至皇上驾到,行礼之时,忽然殿内怪风卷起,灯烛全灭。

    陪祭群臣,无不失色俯伏;皇上亦因此惊悸成疾,下体软麻,不能行立,治理十余日方始痊愈。及至去岁韩钟再相,祭庙之日,却是天气晴和,亦无异象,闻得龙颜甚喜,对左右叹道:“韩先生毕竟是有福之人!”

    陈笃竹说完,啜了一口茶,又夹了半块蜜糕放进嘴里嚼着,脸上仍旧乐呵呵的。

    他故意不加注解,知道陈笃敬必定领会他的意思。

    连陈正志也是微微冷笑,太庙祝祀一事福州这边也是略有耳闻,传扬甚广。

    身着冠冕的帝王样人物自太庙鱼贯而出,人都说是燕京泄了大魏王气,天子因此流言而感觉忧惧。

    其实这是当时有意造出的谣言,为了叫韩钟退职致仕,为太庙之事负责。

    后来大政潮起,韩钟复相,当然就成了韩先生毕竟是有福之人。

    天子也真是不要脸皮。

    陈笃竹提起这事当然也不是要闲聊,当下正色道:“从京师到山东,河南,河东诸路,我所见之处,所过州县,到处都是押运粮草的民夫。”

    “这以说,北方物价是在飞涨了?”

    “是的,是的。”陈笃竹很肯定的道:“现在北地一切事务俱是以北伐为先,地方州县若不能支应完足粮草,不仅天子不会放过,两府也不会放过他。所以地方上不仅黄榜压迫,白榜更多。一县之地,最少都要供应过万石粮,几十万束草,几千骡马大车,过万民夫。加上腌肉,菜,盐,糖,药材,纱布等物,简直是人山人海,车马行人不绝。而且,行人多半携带弓箭,兵器,据称是两府决断,此役除了三十万禁军二十万厢军外,尚有百万民夫,民夫也要参与掩护粮道,修筑城堡,掩护大军打下来的后方。此役不可冒进,徐徐向营州进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陈笃敬扫了陈正志一眼,说道:“这样的情形倒是叫我想起杜工部的诗来了。”

    陈正志会意,起身吟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林养先捶了下腰眼,叹道:“人家都喜欢李太白,雄奇豪迈,奇诡瑰丽,诚为千古诗家第一人。但我还是更喜杜工部,悲凉又不失慷慨激昂,心系大唐,却总是不忘细民百姓。三别之诗,读来至今令人扼腕。”

    “三别的情形,又复重新现于当日了。”陈笃敬在心腹烟亲面前也不必隐晦什么,当下道:“大举北伐,用钱当在数千万贯,国库自不能支。两府为了害怕打到一半没钱,已经将钱粮人丁之事悉数委于地方。地方当然是催逼细民百姓,而贪官胥吏,自是还要层层加码,是以民不聊生已到极至。我这里有最近十来天的塘报,滑县,郑县,商丘,归德,俱有民变,当地州县派衙前吏目带同厢军会剿,结果为贼所败,据称有万余人啸聚到一起,往陕州一带去了。”

    “要是和西北流贼汇集到一起,那可不得了。”

    “不,不!”陈笃敬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说道:“现在不是怕他们到西北去,是怕西北群贼到河南。北地禁军,大半集结北伐,只有京师尚有少量京营兵,此外是秦凤河东一带为防北虏西羌而有十余万禁军布防。除此之外,关中空虚,河南,山东,都是异常空虚,若两股贼汇集一处,扰乱山东河南河北诸路,那乱起来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若徐子先在此,也要赞一声老丈人不愧是坐镇福建路多年的文官领袖,见识真的不凡。

    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乱起来的。

    原本大魏六十万禁军,十余万在京师,沿京师的北边防线诸镇也是有重兵防守,加上河东陕北,加起来有四十万左右的禁军和五六十万人的厢军,加上各地的团练弓箭社怕也有百万人以上,而在河南河北山东诸路也有十余万禁军驻扎,加上闽浙两广云贵的几万禁军,构成了大魏防御的完全体系。

    从这个体系也是看的出来,大魏的防御中心是完全的北方为重的情形,在几十年前,南方也有十来万禁军,还有过万人的水师力量,而到了眼下,东胡的威胁太大,禁军防御的重心中的重心,已经是放在北方,特别是东北方向了。

    此次北伐,不仅是东北和京师一带的禁军调集,腹心地带的禁军也是几乎被征调一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北伐出动的三十万禁军会留下大片的空虚地带,要抽调内镇禁军递补上前,补缺补漏。

    至于内镇地方,特别是长安,潼关,洛阳,开封,至济南,归德,淮安,这一大片地方几乎都成了空心之地。

    若是太平年景,也不打紧,好歹会留下二三十万人左右的厢军,日常守备也是够用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太平年景,陕北和晋北的流贼已经有往关中活动的征兆,若陕州潼关被打破,或流贼从蒲坂过河,大河以东和大河以南,怕是立刻会成为流贼的天下。

    徐子先记忆之中的演化,也就是如此。

    两年到三年间,由于失去了大量的精锐禁军,这些军队都是经过多年训练,适应了装备具甲,经过长期的训练和拥有实战经验,几千禁军打几万流贼跟玩儿似的,而这些精锐都是在北伐一役中被消耗光了,然后是厢军和流贼打,一边是求生存的流贼,一边是缺乏动力和能力的厢军,胜负可想而知。

    流贼在禁军恢复的那几年里迅速壮大,发展到百万人以上,后来在野战中禁军也不是流贼的对手了,在最后时刻,禁军有生力量被流贼和东胡轮流撕扯,不断失血,最终和大魏一起轰然倒地。

    当然流贼也完全不是东胡人的对手。

    处于巅峰期的禁军全副武装,人人披甲,从纯绵甲到镶嵌三重铁叶的镶铁绵甲,到全是铁环镶嵌的半身锁甲,到全身防护的纯铁甲,从长?,横刀,障刀,长刀,还有长矛和步弓,再加上小梢弓,神臂弓,腰张弩,蹶张弩,床弩,八牛弩,拥有这么多铠甲和精良兵器的禁军,对东胡人的战事也是败多胜少,何况那些只趁着大魏虚弱趁势而起的农民军们。

    如果给他们更长的时间,那些流贼会有稳固的根据地,打造更多的铠甲兵器,选将任能,在战争中获得更多的精兵强将,直到将东胡人赶出去。

    可是他们崛起太快,几年时间就到百万规模,在遇到东胡人之前流贼们根本没有打过象样的硬仗,一遇到东胡人,面对成千上万匹战马构成的重骑兵突击时,流贼们直接就跨了。

    他们不是禁军,哪怕是北虏和东胡最强时,遇到已经在野外结阵的大魏禁军,多半的选择也是避而不战。

    阵而不战,这是骑兵对步兵集阵后的一个基本的原则。

    迂回,骚扰,断后方粮道,不停的牵扯,直到军阵崩溃混乱,那时候才是冲击收割的时候。

    但流贼们完全连第一波的正面突击都挡不住,当东胡人的骑阵出现的时候,他们在第一时间就会崩溃。

    漫山遍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溃千里,伏尸遍野。

    陈笃敬的判断异常的准确,腹心空虚,内有流贼,现在的态势已经相当危险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分销之法

    “现在这个时候,还弄什么太庙的鬼。”陈笃敬大为不满,说道:“以竹弟你看来,北伐有没有机会获胜?”

    “有是有。”陈笃竹道:“兄长未见北地实情,弟是见到了。甲光耀眼,兵容之盛,真是只能在书中去寻相似的情形了。弟在京畿见大军调度,一次出动三万多人,十几个军的禁军,旌旗就有数百面,加上将士行动时踏动的烟尘,真的是遮天蔽日,令人屏气静气,感觉战事大有可为。”

    “军容盛壮,士气亦壮。”陈笃竹喝了一口茶,接着道:“由于主帅是枢密副使李国瑞,大将是太尉岳峙等,前锋有李友德这样的悍将,本朝重臣大将或任主帅,或任转运使,举国之力要将东胡打回去,不仅士气很旺,朝官们也希望能借这一战打败东胡,给朝廷喘口气,所以心气也是很高。大家都感觉,老是被动挨打也不是个事,民间也是一样的看法,东胡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咱们只能到处防守,几千里地,他们和北虏勾结,你知道他们何时进来,从何处进来?”

    “这一仗是要打到营州么?”

    “那是不可能的。”林养先摇头道:“朝议说是要打到营州为止,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从关门至营州旧城近九百里,沿途俱是敌境,这怎么可能?大家都说,东胡人每次进来咱们战事不利,主要是因为兵力分散,为胡骑牵扯所制。其实也不尽然了,成宗之后,数次几万人规模的大战,禁军皆是战而不利,打赢的只有岳峙和李友德这一场,还是因为李友德擅用骑兵,步骑相合,将敌骑反包,再用弩兵与敌弓手对射,迫敌交战,战场也是不利骑兵展开。其实若无此地利,怕是胜负还是难料。”

    陈笃敬很沉稳的点头,显然是赞同林养先的说法和见解。

    再看陈正志,也是轻轻颔首,陈笃敬知道儿子经常与徐子先讨论北方战事,双方的见解逐渐相同。

    魏军不利,主要还是骑兵越来越少,对敌骑没有办法反制和牵制。

    哪怕几万步兵,俱披重甲持强弩,敌骑不和你正面交战,不断的在侧面牵制,牵扯,骚扰,断粮,或是两翼夹击。

    禁军对这种战法毫无办法,几万个披甲的步兵对骑兵根本就无可奈何。

    大魏禁军装备极好,最重的铁甲达七十斤,从兜鍪到铁面具,再到铁手套,铁甲,护心,护腹,护臂,顿项,护胫,铁网靴,全套七十多斤,需要军中最壮硕最孔武有力的汉子才能负担。

    这样的铁人军有好几万人,二十多个军,如果集中在一起冲锋,那些全身铁甲只露出眼睛的铁铸的野兽会把面对所有的敌人都粉碎掉,在他们的长?之前,任何抵抗都毫无意义。

    但失去了骑兵的有效牵制,谁还会和这样的铁甲重步兵进行正面的会战?

    牵扯,来回的迂回,包夹,拖上一天时间,这些铁人身体里的水份就耗干了,他们将耗光体力,眼睁睁看着敌骑撕碎两翼的弓弩手,然后将战阵上所有的抵抗粉碎。

    三十万禁军也不可能消灭和包围二十万人的东胡骑兵主力,虽然东胡的二十万人,有很多就是马上步兵。

    马上驰射和劈斩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很多人骑术不错,但就是掌握不好距离,一个能在平地射箭十射十中的神射手,在马上能十射六中,就算是弓骑兵中的精锐了。

    但遗憾的是很多人达不到这个标准。

    禁军东向,如果被几十万游牧和田猎骑兵包围,这将是相当危险的情形。

    就算这一次大魏集中了两万余骑来保护侧翼,掩护大军粮道,防备轻骑袭扰,但没有办法解决大股骑兵分割包围的风险。

    战线越短,风险越小,战线越长,风险越大。

    要是魏军深入辽东,渡过浑河进入营州,也就是明清的辽阳地方,风险就会成倍的增加,根本没有人能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魏军的真实意图,就是恢复安东都护府的锦州。

    在场的都算是大魏的精英,不需要看地图也知道锦州的重要性。

    唐末时方有锦州之称,隶属于安东都护府,但大唐在武后时就经营失当,失去营州,后来几次恢复都未能牢固在营州的统治。

    营州区域,也就是辽阳和沈阳区域,还有往黑龙江区域的几十个州县,多半是渤海国和契丹人立国时期创立,包括驿站,州府县治,辽人一直将统治区域延伸到外东北地区的苦寒之地,其国力远超过渤海国,一直到北方的出海口和库页岛,俱曾为辽人所经略。

    唐的安东都护在中期后就失陷了,辽人曾经营百年,锦州就是在那时发展起来,到蒙古兴起的时候,锦州已经是控扼辽西走廊的战略要地了。

    从地图上看就知道了,辽中,辽东,辽西,北方是有明显的分界限,契丹和女真的核心区域就在辽河流域以内,再往北就是松花江,嫩江,黑龙江流域,那里曾经被开发的不错,后来被蒙古人摧毁了,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

    而锦州的北方是广袤的草原和密林,绵延的山脉将辽中平原和北方割裂,在蒙古人退出辽东之后,这一片地方逐渐恢复生机,但草原地方还是有北虏的部落,双方逐渐从对立到同盟合作,但并不牢固。

    如果占据锦州,对北方采取守势,近辽海的走廊地域被锦州控制,再沿着大小凌河修筑城堡,其后的大片地域就会为大魏掌握。

    那么东胡人要进攻大魏,就得从北方绕道多走两三千里路,对东胡人来说后勤补给就太困难了。

    经过近几十年和大魏的战争,东胡人已经不再是一群蛮夷的集合,他们也有大片的农耕区,铁矿区,盐矿,产棉区,他们把全部国力用在耕战上,他们的猛安谋克制相当高效,能动员所有的力量,几乎全部的铁制品除了农具外就是兵器,在营州城外,打造铠甲兵器的铺子绵延好几十里,他们不停的生产兵器,制造弓箭,同时将所有的收获和蒙古人贸易,用来交易战马。

    他们组建了一支二十万人左右的军队,有相当出色的弓骑手,马上骑兵和马上步兵,组织严密,军队勇悍善战,所以他们也高度依赖后勤,若是被大魏攻到锦州,他们得绕道几千里,想再度攻击大魏会变得异常困难。

    大魏禁军不是另一个时空的明军,魏军组织性强过明军,装备强过明军,军令体系强过明军,中枢控制力强过明军。

    大魏的国力也远超过明末,最少大魏的财政还没有破产,经制管制相当成功,对国力的运用比明朝要强的多。

    如果东胡人绕道几千里来攻击大魏的北方防线,其后勤在其抵达前怕就崩溃了,就算勉强撑到大魏边防区域,在漫漫长途中定然被大魏的边军哨骑发觉,可以有所准备,集结起来的魏军正面与北虏东胡对抗并不逊色,特别是在边境线上防御,更是不会给这些蛮夷半点机会。

    “这就是北伐的关键了……”陈笃敬又看了一眼儿子,见陈正志正在专心致志的听着自己的话,内心感觉一阵欣慰。

    他点了点头,赞道:“韩相公到底还是老成谋国,那个刘知远的北伐计划,完全就是在发疯。”

    “所以诛刘知远,京师的官绅百姓都没有什么可说的。”陈笃竹笑道:“京师舆情,完全是一边倒,特别是北伐计划泄露之后更是如此。”

    林养先放下茶杯,对陈笃敬笑道:“兄长的三女婿还是仁德的底子,我听说天子将刘知远的家人送到东藩了,也听说未曾被害,更没有被虐待,南安侯令他们在岛上做工,自谋生路,也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大魏发配人犯,在开国初曾经发往琼州和东藩,后来人犯视东藩为畏途,不惧自残自杀也不肯往,加上东藩形同放弃,后来就干脆将人犯一律发往琼州崖山一带,也算是极南之所的瘴疫之地。

    若按往常规矩,天子应该将刘知远的家人发往琼崖,而不是送往东藩,其意也真是昭然若揭。

    “还好没按天子的意思来办。”陈笃敬冷冷的道:“传扬开来,恶人是明达做了,坏名声是他揽上身,替天子做这种脏事,何苦来?再者说,天子对南安侯府是什么态度,还要多说?也真是天真。”

    陈笃敬说完之后,才是发觉自己对天子的态度和评价已经是越来越低,几乎是已经到了谷底。

    “京师和北方都面大抵是如此。”陈笃竹道:“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俱是用在北伐上,官府催逼加赋令得民不聊生,物价飞涨,弟从临清至楚州,光是粮价就涨了十余次,现在北方粮价,细粮至四贯一石,粗粮,原本无人要的吃食,现在也是要两千文一石了。”

    “如此下去,怕是民变不远了。”陈笃敬面露忧色,说道:“此诚为危急存亡之秋矣。”

    林养先点头赞同道:“武侯的话虽然已经相隔千年,道理是没错的。只是,当今并没有亲近群小,也没有刻意的近小人,远君子,宫中府中,倒是有些隔阂,但宫中要对两府稍加压制,不使宰相与枢密权重,这也是祖宗家法,二百多年来一直如此。然而就是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真是天乎。”

    “三百年治乱一循环。”陈笃竹道:“当初太祖立国的时候曾经有过感慨,希望大魏能逃过三百年一劫,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夏商太缥缈,两周相加,可是远远不止三百年。”

    “这也是腐儒所言的封建制有益于国,可是从两汉到西晋,分封没有不出事的。诸王有兵有财有权,则必定会窥视大位,我倒是觉得,本朝的宗室之制极佳,可谓是最好的办法。宗室既不能在京师成为无用纨绔,且勾结朝臣图谋不轨,在地方也能做些实事。万一京师有变,则地方宗室择亲任贤,可以延续宗脉,这真是最好的办法。说来说去,分封不宜于内,可宜于外,开疆拓土,保持活力,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些咱们不多谈了。”陈笃敬笑着道:“现在该谈分销的事了。”

    “我们多弄些平底沙船好了,装成漕运船只。”陈笃竹笑道:“沿海北上,明州,江陵,广陵,平江,再到沙市,都是大型的集散点。福建境内,南安侯都是交给咱们分销,这更好办,回头我叫一些商行的君侯过来,咱们直接放在店内销售便是。大商人从咱们手里拿,中小商人从大君侯手中拿货。”

    “明达的意思就是出货要快,此前投在东藩的钱很多,”陈笃敬道:“所以要尽快拿回来。”

    “小事情,小事情。”陈笃竹道:“我先见人将事谈好,然后去东藩一次,看看盐池,确定怎么拿货分销,这样是最好不过。”

    “要辛苦竹弟了。”

    “都是为了咱们侯府,也是为了自己。”陈笃竹道:“我隐隐觉得,天下将要大变,但会变成何等模样,到底是何趋势,现在还真的看不明白。”

    “魏九真,徐演达他们,此前都同我见过面,大家也是这样谈天,都觉得大魏未来堪忧。但到底会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林养先道:“现在众人隐隐有个看法,如果北伐打不赢,大魏就象是隋初那样,浪死辽东的禁军精锐一多,天下就会大乱。那么流贼祸乱中原,山东,南北隔绝,东胡南下,会比当年的突厥更加危险的多。江北会为东胡所占,流贼至荆湖两浙,甚至咱们福建。现在福建是林斗耀和赵王分掌……”

    众人都发出冷哼声,显然是对这两位的能力都不太看好。

    林养先接着道:“林斗耀其实有能力,但他年纪大了,一心想入两府,见不到大势演化。现在仍然拼命在供应中枢,不替福建多保留几分元气……其实我知道广州那边已经对中枢虚应故事了。”

    “广南东路安抚使常铭,截留转运财赋,推说有海盗犯境。”陈笃敬道:“其已经明显有异志,一旦南北隔绝,很可能就是一两年的事,到时他就形同自立。若大魏失中枢,他可以自立一国,这也是很明显的事情。”

    陈正志这才悚然惊觉,为什么今天父亲要自己旁听。

    今天这事,谈的不是简单的盐货分销的事,而是父亲与最亲信也是最倚重的心腹谈一谈大魏和福建路的将来。

    其实并不是很远,可能就是一两年内的事情。

    福建路不仅要自保,还要在乱都中争取更多,迅速厘清乱世,这才是眼前这几人想要做到的。

    或者说,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昌文侯府,而是大部份文官和士绅们想要的东西。

    既然中枢不行,掌握不住都面,当然最好是迅速推一个能扭转都面的人,年轻,强壮有力,有威望,有实力。

    陈正志隐隐感觉到,水面之下在暗流涌动。

    新的时代似乎随时要破冰而出,蠢蠢欲动,陈正志有一点儿激动,有要等不及的感觉。

    但他还是深深吸了口气,在脸上浮现出微笑。

    只是一场谈话,核心内容还是分销东藩盐,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钱和收获,永远是最要紧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乘风破浪

    五月十七前后,陈笃竹得到了相当明确的信息,东藩那边的储盐超过了三万石,堆积如山。

    按大魏官盐四十文一斤的价格,东藩盐也完全配的上。

    一样的细密洁白,甚至比官盐犹有过之。

    毕竟大魏的吏治开始崩盘,从转运使到盐仓大使都在上下其手,官盐不仅价格越来越高,质量也是一步步的开始下跌。

    东藩盐价的包销价是十六文一斤,零售价是十八到二十文一斤,低于官盐一倍还多,比有的私盐价格还要略低一些。

    这是一种倾销策略,新的盐出现,迅速打开销路,挤掉原本的私盐市场,在最短时间内把大量的私盐市场给抢下来。

    官盐当然也会受影响,南安侯府那边已经定下策略,尽可能的在乡镇村庄出售,大批量的分销给小商人,很多地方原本就不是官盐的受众群,就算买盐也是买私盐或黑粗盐,这样对官盐的影响会减弱减低。

    盐税不可能不受影响,但在朝廷层面也就是几十万贯到百万贯左右的减收,还在能容忍的范围之内。

    一亿多贯的收入,减低几十万贯或百万贯的收入,安抚的是徐子先这样的一方国侯重镇,这笔帐两府还是算的过来。

    在几个路随便找个名目开征几样杂税,把酒醋钱加征几文一斤,这亏空也就弥补回来了。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做的,从来没有例外。

    而且随着北伐的进行,天子的封桩库也如冰雪般在消融,崇德皇帝一直生活俭朴,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把贡入大内的钱财贡物收藏起来,准备用在北伐的大事上。

    从这一层面来说,崇德天子的私德甩开成宗皇帝一百条街。

    但北伐的用度肯定是封桩库负担不起的,更进一步的大规模的加税势在必行,引起动荡,不满,乃至群盗并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这种都面下,盐税上的小小波动,根本不会被中枢看的太重。

    陈笃竹对此都面有着清楚的认识,他是昌文侯府的疏宗,也就是说在公中获得的钱粮支持是相当有限的。

    昌文侯府当然有公田,有祠堂,有族学,最疏远的族人也能获得免费教育,侯府会帮着下葬那些贫穷的族人,不至于叫族人被放在义庄里无处安葬。而且有公田,那些老弱和孤儿都会被奉养,贫困家庭会得到公田的帮助。

    但要想出人头地,无非就是在族学里读书,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读不出书,而又聪慧过人,那就是帮宗族奔走忙碌这一条路可走了。

    三十年来陈笃竹奔行大江南北,行走了几百个军州,所行所见至今,他深感大魏已经是积重难返。

    多日前他和昌文侯陈笃敬会面密谈的时候,对方也是证实了他的这个见解和看法。

    大魏风雨飘摇已经好几十年,但有多难的关口都能闯过来,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发生,但能在蛛丝马迹之下发觉那颗朽木快要支撑不住,这才是陈笃竹这一类人存在的意义。

    况且他也不光是掌管昌文侯府对外生意买卖的事,事实上和本路士绅的交往联系,两浙,江南的官绅和大豪商之间的联络,亦是陈笃竹在主持。

    在此之前,昌文侯府和南安侯府在福建路的利益一致,两家是姻亲和生意合伙人。

    但在北伐之后,都面演化之后该如何处理两家的关系,另外还有怎么影响那些遍布各路的官绅商人势力,这才是陈笃敬和陈笃竹等人要考虑的事情。

    “竹兄来的早。”林养先从一顶二人抬的小轿上下来,他腰腿不好,不能骑马,就算坐轿子下来之后也是一直不停的在捶打自己的腰眼。

    “只能坐大哨船了。”陈笃竹笑着指一指眼前的小型帆船,说道:“好在这船很快,很快就能到澎湖。”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感觉这个安排很妙,事实上,他们都急不可待了。

    大哨船长十米,宽三米,要是在江上或是沿岸,带上三五十人也不在话下,原本就是厢军用来巡防哨探用的小船,船有单桅或双桅,前桅稍许前斜,升降帆索很快,吃风很快,船体轻,有四桨一橹配合,在岸边划动,借助风力,船行如飞。

    从福州出发而不是从漳州,海程稍远一些,但坐着小哨船出发,半天都不要就可抵澎湖,一天时间足以抵东藩。

    两人上船之后,发觉船下还有十来个工匠,众多工匠知道这两位是老爷,都是站起身来行礼。

    “尔等去东藩何事?”陈笃竹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好,这时船身震动,已经起锚出发。

    “我等去东藩去营造工厂。”一个工匠叉着手道:“那边在河边水流边建工厂,匠人不够用的。”

    “窑夫、冶夫、瓦匠、石匠、铁匠、木匠,木匠分水、旱木匠,又有高木匠、低木匠,大作、小作之分,皆可,我等有瓦匠,有高木匠,大作,低木匠,那边都是开了四贯钱一个月的工钱,算来比在家没多赚多少,但东藩岛上不对匠人收税,是以小人们都愿意过来。”

    一个高手匠人,特别是高木匠,水木匠,还有铁匠,一个月赚五六贯钱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们每天都要揽活做,相当辛苦,而且有着高超的手艺。

    大魏又没有如明朝那样把匠人弄成世袭的匠户,世代相袭,把匠人当国企工人看待也没错,但缺乏物质激励,所以明朝匠户,特别是军匠都生活的相当凄惨。

    而大魏的工匠都是雇佣制度,哪怕是官府,只要不是服徭役,官府的工程也一样要花钱雇佣工匠,不能强征。

    清朝时的情形就是比明朝还要过份的多,乾隆年间英使团到达浙江沿海后,因为不熟悉中国航线,英国人请求当地总兵帮他们找一个领航员。总兵痛快地应答了,而英国人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总兵强迫百姓引路。

    总兵的办法是派出士兵,把所有从海路去过天津的百姓都找来。

    使团成员巴罗说:“他们派出的兵丁很快就带回了一群人。他们是我平生所见神情最悲惨的家伙了,一个个双膝跪地,接受询问。他们徒劳地哀告道,离家远行会坏了他们的生意,给妻子儿女和家庭带来痛苦,总兵不为所动,命令他们一小时后准备妥当。”

    而在眼前,小哨船上的工匠们,他们虽然谈论起沉重的赋税时也感觉不满,甚至对朝廷都失去了信心,甚至对官家也不再那么尊敬。

    但他们是自得的,自尊和自信的。

    他们相信自己的手艺能养活自己和家小,他们确定自己被需要,也不是在操持什么贱业。

    更不可能会有一个武将随意一指,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过来将他们抓走,连饭钱和路费都不给,就叫他们当几百里上千里的纤夫,或是向导。

    这在大魏是不可能的事。

    在汉,唐,宋,在华夏王朝的正常时期,而不是作死的末世,不需要是盛世,只是普通的时候,比如唐高宗时期,中宗,睿宗,或是明朝的英宗,宪宗时期,服徭役要有手续,要考虑到细民百姓的生活,农忙时不征,农闲时才会征调徭役。

    工匠服役要有时限,不能无止境的征发徭役,要体恤民力。

    一切都要有规矩,官员不能为所欲为。

    当然最好的王朝也会有黑暗面,也会令人厌恶,当有人忍受不下去时会举起义旗,再来一次王朝更迭。

    眼前这些工匠,他们就饱含着期望,轻一点的赋税,更好的待遇,更高的收入,能使妻儿过的更好。

    这是一个正常的国度,尽管它在生病,肌里腐烂,变得不再那么友好,不那么富足,很多人生活的很辛苦,甚至是痛苦。

    但它还是一个正常的国度,它没有把百姓当奴隶的想法和理论支持,士大夫们有自己的想法和操守,天子想扶持自己的亲信与两府对抗,配合的文官都并不多。

    大家很喜欢功名富贵,但也要讲一讲规则和名誉,彻底的把自己当奴仆,把皇帝当成亲爹来伺候,这实在是办不到的事。

    小哨船出了港口,飞速向前,犹如飞鱼船在海面上飞掠而过,剪开浪花,不断向前。

    “午前至澎湖,停船一刻,搭几个人上船。”船行至午前,哨船的船长对众人道:“两位老爷和诸位匠人都是去东藩,澎湖有几位老人家也是去东藩,我们过来时经过澎湖,已经说好了去带他们。”

    “无妨。”林养先倚在船帮上,浪花时不时的涌到船身里来,将他袍服都打湿了,不过身为常出外的人,对这些事早就习惯了,当下只是含笑道:“小事情,我们也知道这小船是南安侯府的船,你们都是水师将士,辛苦诸位了,回头到东藩,给你们些酒钱去喝酒。”

    “多谢。”船长笑着一抱拳,说道:“按咱们南安侯府的规矩不能收两位老爷的钱,到了东藩,可以请岸上的人帮着带路,或是雇佣车马骡驴,岛上开发出来的面积也不小了,也有商人办了脚行车行,放心,咱们南安的规矩大,那些车夫脚夫不敢乱来。”

    船长确实是个军人,林养先和陈笃竹都注意到对方身上一袭蓝色的武袍,衣袍裁剪的很合体,显露出腰身,不象普通的大魏百姓,就是将一块布裁剪出几个洞,往头部一罩就算是袍服了。

    就算是士人老爷们的袍服,也是没有什么真正的裁剪,无非就是讲究布料。

    眼前这些水师官兵虽然不是宽袍大袖,衣料也是最普通的粗布,无非是更加厚实,但裁剪的相当好,林,陈二人不懂,这是设计的功劳。

    合体的衣袍,袖子都有铜扣固定,腰间有革带束紧,长袍至膝前,下身长裤,骑兵和军官是马裤,军官们是长靴,士兵们是短靴,在海上则穿麻履,因为不容易滑倒。

    眼前这些水师官兵,着装利落,漂亮,说话得体,脸上和身上都透露出一种相当乐观,沉稳,健康的感觉。

    林养先年过五十,他想了想,似乎自己少年时的大魏禁军,差不多也是眼前这些军人的感觉。

    大魏禁军也很不错,待遇很高,赤红的军服也很漂亮,几百个禁军聚集在一起时,宛若聚拢的红云。

    薪饷高,待遇不差,家小都能被养活的不错,加上四处太平,禁军的地位并不低,大魏从来没有过重文轻武,更从来没有把军人将成囚犯,那种在军人脸上刺配的做法在唐末有不少节度使做过,大魏太祖直接废除了此法,只有良家子才有资格入禁军,身高,体貌,还得加上无犯罪纪录。

    曾经的骄傲和光荣已经不复存在,林养先神色有些复杂,一个人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方向,不管南安侯府的府军怎么精锐和有着蓬勃生气,林养先还是宁愿眼前的是大魏禁军。

    少年时记忆里的大魏禁军,强大的军队,英明爱民的官家,运作良好的朝廷,驭民爱民的官员,兴旺的工商贸易和富裕满足的百姓。

    晚上天黑时,城镇和乡村到处也有灯光,妇人们带孩子,男子们脸上长着肉,眼中是高兴的光芒,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到集镇和村庄的小酒馆要上几个菜,三五人喝酒吹牛,借此卸下满身的疲惫。

    那时候城市里有运作良好的养济院,漏泽园,济慈院,慈幼都,鳏寡孤独俱有所养,无有流民饥民和无人奉养的老人,孩童。

    林养先闭上了眼睛,将身体轻轻倚在船身上,小哨船晃动着,继续乘风破浪。

第三百五十章 入港

    船到澎湖时,果然又上了来一些人,俱是年在花甲左右的老年人,而且多半是孤身一人,或男或女。

    这些人上船后,工匠们打听一下才知道,这是近来在澎湖招募的水师官兵或步兵们的家属,澎湖的闲人很多,大家都过的相当辛苦,最近这两三个月,东藩的南安侯府陆陆续续在澎湖招募了四个营两千多人离开澎湖,这对澎湖的粮食供给,物价,还有市面人心的帮助都不算小了。

    上船的老人们心情都很愉快,他们衣衫都很破烂,行李只是一个小包裹,东藩那边不准带笨重的家俱,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值得一带。

    猪鸡牛羊一类肯定处理了,换成了现钱,农具和家俱都很破烂,东藩还折算一些底价给他们,在澎湖就直接扔掉或送人了。

    很多人空身一人上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知道在东藩有人负责一日三餐,或是有现成的小院为家,一家人又可以在东藩团聚,而不是困守澎湖,这对很多人来说不亚于新生。

    很多人都是辛苦了一生的人,手上布满老茧,脸上满是皱纹,五十来岁年龄须眉俱白,看起来如八旬老翁,他们齿牙动摇,有夜盲症,身形有些佝偻,这是长期的缺乏营养和缺钙造成的情形。

    但他们身上还是很有劲力,长期透支身体的做着粗重的活计使得他们的肌肉还没有萎缩,他们照样能在农田里整天劳作,他们满是茧子和粗糙纹路的两手仍然有力。

    坐在船上,这些人都差不多是缩在角落,后来那些工匠和他们慢慢攀谈起来,众人才逐渐说笑起来。

    就算气氛融洽,也并无人主动找林养先和陈笃竹说话,两边的阶层相差甚远。

    小哨船在澎湖停留的时间不足一刻钟,人上齐了之后又用桨划了出来,调整了帆向之后,一群水手轮流划桨,直到风速上来,他们才停了手。

    由于距离近,风力强,小哨船上的人也不是很多,到了傍晚天黑之后他们又在海上继续行驶,在起更之前,困倦的林养先和陈笃竹感觉到船身震动,接着他们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说话的声响,再下来便是看到灯火通明,一个水手走过来告诉他们:“两位老爷,东藩的花溪港到了。”

    两人陆续爬起身来,感觉港口修筑的相当大和气派,港口区很大,岸边就有很多砖石道路和建筑,一条条笔直的大道直通港口,在黑暗中通向远方。

    “怪不得花费颇多。”林养先眯着眼看了一会,说道:“都说东藩这里投钱如流水,那钱都如海水般流淌出去,现在看来,所言不需。”

    陈笃竹笑道:“花溪港口这里我可不是来过一回,原本就是个破烂地方,现在么,真的是翻天覆地。”

    “可不是?”

    两人眼前真的是相当大的港口区域,海船可不是能靠近沙滩的,特别是几百吨的大船,装满货物后特别沉重,出入港口的浅水区都是相当困难,需要小船牵引带动。

    要有停泊区,下货区,上货区,仓储区,然后才离开码头区域,前往商行区域所在的地方进行贸易。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港口的样子,不管是大魏的明州港,漳州的月港,还有泉州的港口,皆是如此,无有例外。

    东藩这里的港口,原本规模很少,勉强有个停泊和下货的地方就够了。

    原本一年最多是几十艘船的贸易往来,有此前的规模也是足够用了。

    而现在却是大了十倍也不止,这令得林养先和陈笃竹相当的吃惊。

    “竹兄,养先兄。”

    两人上岸不久,一群士绅就围了过来。

    众人互相揖让行礼,此前来的人可能是早晨到的,也可能是昨晚到的,俱是这几天陆续赶到东藩的士绅。

    他们多半是某个大家族的人,或是大商行的家族成员,是大掌柜,或是高档次的职业掮客。

    这些人和陈笃竹和林养先的身份一样,目标也是相同,当然是为了东藩的盐而来。

    这一次的盐数量极大,昌文侯府全部吃下不难,但想一下子都打通各处的门路,将大量的盐在短时间内销售出去,打掉原本的私盐网络,抢占整个福建的市场,甚至是往两浙和两湖分销,昌文侯府显然是不够格了。

    这一次召集来的除了福建路的这些人外,还有一群两浙和湖广的商人,他们当然不是从两浙路或是两湖赶过来的,原本就是常驻福州。

    两浙和两湖的地方,也有大量货物从福建出海,或是在福建购买当地的土货往返贸易。

    两湖出产最多的还是粮食,另外是大量的土产。

    两浙的商业也相当发达,对外贸易有明州这个口岸,但衢州等几个浙西多山的州县,往福建经建州和闽江入海反而更近些,比他们去明州都方便的多,所以福建这里多两浙商人也并不奇怪。

    一群人寒暄起来,陈笃竹和林养先当然是众人的核心,这些人原本也就是为他们而来。

    “九真兄,演达兄。”寒暄过后,陈笃竹笑着道:“东藩这里的情形是证实了的,你们可是去看过了?”

    “还未曾去。”魏九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士绅,他笑着道:“我们下午过来的,天已经快黑了,后来这边侯府的一个典吏对我们说两位老兄今晚必至,所以我们干脆就再等等。”

    “以魏家和东藩这边的关系,其实是不必等的。”

    “不不。”魏九真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当然是要等的。”

    魏家和徐家,还有其余的各家都是点头,南安侯府和昌文侯府形同一体,这一次的东藩盐也是指定给昌文侯府总负其责。

    各家都是从昌文侯府拿货,估计会比东藩的出货价稍高一些,但这很正常,就算稍高一些,这生意还是大有赚头,各家一斤最少都能赚好几文钱。

    对一出货就是万斤乃至几万斤的生意来说,这可是比粮食要赚的多了。

    魏九真的家族就是福州魏家,在福建路也是根深蒂固,家族中人也在多处为官,经营着一些杂货买卖,一年包销几万石盐也是小事情,毕竟盐是无可替代的硬通货。

    而魏家和南安侯府还有魏翼的存在,要论两家的关系,当然是相当的亲近,魏九真是魏翼的亲叔父,这个关系不可谓不近了。

    至于徐演达则是徐行伟的堂叔,相隔也不远,徐行伟与南安侯府的关系也相当亲密。

    其余的各家,则是和昌文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在各处州县都有着关系的大能人物。

    也只有这些人才敢明目张胆的贩卖东藩盐,要知道虽然朝廷有律令允许东藩煎盐煮盐出售,不算私盐,但官字两张口,要是普通的商人敢公然发卖,先将货抄了,再把人关了也不在话下,闹上一通,就算将人放了,那些小商小贩谁敢再上门来买盐?还不如偷偷买私盐,总比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出事要强的多。

    “那边就有侯府的人等着。”徐演达和魏九真一起指向官道尽途,从海滩港口走了不到二里地就进入了正常区域,在月色下可以看到远近到处都是房舍,曾经在青年时来过东藩的陈笃竹对此表示相当的惊讶,他沉声道:“九弟到东藩来时我曾经笑过他,除了中寨外这里就是荒岛,现在看来,我是太浅薄了。”

    魏九真道:“我来时也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手笔,怕也就是南安侯能做的出来。”

    “昌文侯府也出力不小啊。”各家关系都很亲近,徐演达开玩笑道:“贵府侯府,替南安侯修的别院就花了三十万贯,还盖了大量房舍。”

    “若不是两家合力,是没有这般大的成就。”陈笃竹笑道:“不过有一说一,若是昌文侯府,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铺成这么大的摊子。”

    按昌文侯府的想法,定然是把港口仓库扩建一番,修几条主路,这就足够了。

    因为种田的人不必太享受,而岛上的贸易规模肯定有限,不需要这么大的港口和大片的贸易区和仓储区。

    但眼前已经弄成这般模样,也就只能接受。

    “以南安侯的经济之道,东藩的前途真的是不可限量。”徐演达和魏九真等人默契于心,同时这般说道。

    陈笃竹只能默默点头,心中还是微微的感觉不以为然。

    东藩这里就算真的有大量海盐,每年能出个过百万石盐,这个产量就相当惊人了,长芦盐场一年也就差不多几百万石。

    以福建路来算,一千五百万左右的人口,以福建多山少田的地理环境,这个人口密度相当大,也使得福建人一直敢闯敢拼,有往海外发展和移民的传统。

    只要东藩这边发展的好,不需要鼓励发动,那些在家乡过的困难的福建人会络绎不绝的自发移民过来。

    而以盐来说,一个六口之家是福建正常的家庭组合,当然这是小家庭的状态,很多家庭是不分家的,一家二三十口人也很正常。

    以六口之家来算,最低标准,一年需要五十多斤盐。

    后世一袋盐四百克,一般的家庭一年总要吃十几二十袋,这还是平时吃的零食,外卖里都含有充足的盐分。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补充食盐的唯一途径就是直接摄入,可没有什么零食给他们额外的盐份补充。

    所以一个人一年十来斤盐是最低标准,不可能再低了。

    这是最低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就会造成盐摄入不足,导致大脖子病,浮肿,虚弱无力。

    百姓未必知道什么科学道理,但不吃盐的后果相当严重,这是谁都明白的事情。

    一家几十斤上百斤,福建最少百多万户,每年需盐数千万乃至过亿斤,光是福建一路,如果东藩盐把全部市场抢下来,怕是产量都供不应求。

    这当然不必,也不能够这么做,抢下大半的私盐市场,将销路推向两湖两浙,东藩现阶段的盐场,一年才几百万斤最多千万斤的产量,相差太远了。

    能把私盐网络铺出来,然后大规模的扩大盐场,这才是可持续的发展道路。

    “南安侯也是个妙人。”有人胖乎乎的官绅笑着道:“用私盐的渠道卖官盐,还真是奇思妙想。”

    “可不是?”有人接话道:“听说这边出了晒盐的盐池,我就想南安侯府有煮盐权,朝廷怕是要头疼了。现在可是好,他和私盐贩子抢市场,朝廷有些损失也无法发作,更无话可说。”

    众人交口赞颂,确实是对徐子先的想法和做法产生了兴趣,并且大为赞赏。

第三百五十一章 山

    陈笃竹有个感觉,南安侯行事就是这样的风格,独辟蹊径,首要的目标是能成事,然后的手段是尽可能不要引起反弹和对抗,但又不会给人以柔克刚的感觉,比如岐州之事,赵王他们肯定不会容南安侯府留在岐州,结果这君侯撤离的时候一把火将岐州港烧成白地,停船的码头都烧光了。

    赵王等人气的无可奈何,巡按使萧赞曾经上奏弹劾,徐子先上疏自辩,言福建镇守力量不足,水师多日不曾出海训练,若将完整的岐州港留下来,怕是要被别的海盗有可乘之机。

    这个理由相当冠冕堂皇,朝廷无话可说,萧赞弄了个灰头土脸,赵王也只能在府里摔杯子打丫鬟泄恨。

    岐州港是要紧地方,江口要道,赵王原本打算经营此地,这下算是全毁了。

    陈笃竹就感觉南安侯相当复杂,有实际的一面,也有刚硬的一面,当然还有仁德爱民,抚、爱士卒如亲人的一面。

    更有暴戾的一面,和南安侯交过手的盗贼相当凄惨,要么当场被杀,要么战败后被枭首,迭次大败,杀的人好几千人了,几乎没有几个活口被送到提刑司审问后问斩。

    也是有胆大包天的一面,京师一役,其悍然率部攻破大参府邸,擒杀参知政事,也是大魏、建、国以来的头一回。

    其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加官进爵,在军事和政治上的能耐,自以被人所重视。

    若不是有这些事,南安侯以现在的年纪和地位,又怎么可能获得这么大的支持,获得众人的认可?

    眼前的这十余个官绅商人,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都是有活力,有地盘,掌握一方经济命脉的大人物。

    他们未必有官职,也声名不显,但就是这样不显山露水的人,反而是大魏商业帝国的中坚。

    他们的认可,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诸位远来辛苦了。”这一次负责接待的是陈佐才,陈佐才除了执掌司从曹外,也是任职副宾客,吴时中近来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房诸事上,叫这个大儒来执行宾客的职务,招待这些各家族的商人君侯掌柜们,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传扬开来,南安侯府的形象都会变得极其不好。

    “君侯这几日在陪大军拉练,只能由下官来招待诸位了,还要请各位恕我们简慢,恕罪了。”陈佐才穿着利落的官袍,前来的商人们也是明白,东藩的吏员分三等,对外称攒典,司吏,令吏,而眼前这位,却是穿着官袍,威仪颇重,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陈笃竹笑道:“陈司从是南安侯身边的近臣,听说是执掌侯府内的文书往还与对外交结诸务,当然还有宿卫,出巡等事,位高权重,前来迎接我等,是我们打扰了啊。”

    前来东藩的也算都是有身份的,原本还有不少人希望是徐子先亲自前来,眼见是个官员来接,不少人心中还隐隐失望。

    但听说是平常侍从在徐子先身边的心腹重臣,各人面色一转,俱是笑着向陈佐才拱手致意,陈佐才也是拱手还礼,笑道:“今天已经晚了,诸公直接到驿馆休息,我们备了酒菜,明天再去看盐场如何?”

    陈笃竹身份够了,当下很直率的道:“我等还是想着今晚就能见到,总是在信里看到说盐池堆积如山,不能亲见,心里实在是痒痒,这一下到了东藩,可是真的忍不住。”

    众人皆有同感,当下均是道:“饮酒在家每天都饮,何必急于一时?我们都想去看看盐场。”

    既然众人坚持,陈佐才也不再客气,召来十余辆马车和马匹,将这些外来的客人往东南方向带过去。

    沿途派了一个都的骑兵护卫,所有人但见百余骑兵手持火把,沿途照亮,骑兵强悍勇武,官道平滑如镜,陈笃竹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对魏九真,林养先等人道:“南安侯治郡当在林斗耀之上,可惜了。”

    这自是可惜齐王被害,若夫不是齐王遇害,现在齐王为大都督,徐子先为一路观察使,逐渐掌握住厢军,以徐子先军政经济之道的水准,当可轻松梳理好厢军,有齐王,林斗耀等人的支持,将可把赵王压在福州动弹不得,各军州的主官,也必定无可奈何。

    但一切无可说得,只能用一句“可惜了”来表达未尽之意了。

    魏九真摇头一笑,说道:“也未必就可惜了,我观东藩的军政之道,和大魏有相似之处,又处处高出。可见江山代有才人出,或者南安侯能将当初太祖未尽之意,弥补完全?”

    大魏太祖在位二十余年,大半时间是在与北虏交战中度过,国初之时,北虏也是最强盛的时候,控弦数十万,光是纯粹的蒙古万人队就有二十余个,还有朝鲜,渤海,契丹,女真等诸多仆从力量。

    其远征倭国,损失十余万,对其伤损不大,就知道北虏在建国之初的力量有多强。

    那是纯粹的武装力量,若算上北方的汉人仆从军,北虏最多可以调动八十万人左右的军力,比起大魏来也不遑多让。

    后来还是以禁军,厢军,团练诸法,将整个汉地的民力释放出来,几千里的战线处处是魏军占优,主要的战场在晋阳,云州一带打起来,地形对魏军相当有利,北虏一战损失了大半的重骑兵,自此大魏才鼎定天下。

    要知道,北虏在魏初时,主力便是二十多个万人队,其建制森严,层次序列分明,万夫长俱是百战宿将元勋,北虏又擅长学习军事技术,不管是攻是守,俱是可圈可点。那是其最为兴旺强盛的时候,怯薛军都是身背双弓,能在马上左右驰射,并且身披铁甲,手持长铁矛,重斧,长刀,佩带骨朵,能在正面破重步兵之阵。

    若是对敌人重骑,则北虏骑兵并不正面交战,遥望驰射,敌纵骑追赶则拉开距离,在前方不断回身而射,敌重骑铁骑追赶不上,最后被北虏骑兵用放风筝的办法放死,当敌骑溃乱时,则北虏骑兵折返追击,不管是哪个部落,或是某个国家,俱都不是其对手。

    党项人,西辽,还有花刺子模等诸国俱是灭于北虏,当是时其最强时,幅员何止万里?

    大魏太祖以平民起兵,率部混一汉地,然后北伐恢复燕云,在北虏国势最强之时力挫之,这是伟男子,奇男子。

    其在国策大政上也是有很多妙想,大魏二百多年,国势一直极强,若不是北方压力一直很大,恐怕南洋,东洋,西洋诸国,亦为大魏所有。

    就算现在,如果换一个守成稳重的君主,重新使中枢恢复权威,梳理中枢和地方的关系,大魏国势也未到岌岌可危之时。

    光是从这一点来说,徐子先恐怕也能做的更好,事实上人们心里都隐隐有一种感觉,徐子先的一切行为举措都太出色,用普通的人臣来相比都不是很恰当,这位君侯,更象是当年的开国太祖。

    只是这个念头都是十分隐晦,没有人会说出口来,甚至很多人都是隐隐约约的有这种想法,一个闪念而过就抛开了。

    不管怎样,在崇德十四年的夏初,说大魏将要亡国,南安侯徐子先是救时之主,这个话传扬开来,固然不会被人当成荒唐的笑话,却也不会有太多人将这样的话语放在心上。

    骑兵们陆续散开来,有人双手举着火把,在火光下看到他们铁铸的兜鍪和刚硬的脸庞,这是一支精锐骑兵,从骑马的姿态,两面防护的铁甲,还有很多人在马腹两侧放有插袋和长?,这说明他们能够在马上驰射或是戳刺拼杀,这就相当不错了。

    有不少骑兵将脸上的铁面具都放了下来,在火光之下,与身上的铁甲联成一体,给人感觉象是冰冷坚硬的铁人一般。

    车马喧嚣和人的谈笑声渐渐停息下去,人们好象是被这种冰冷的气息给感染和震慑住了。

    有人小声感慨道:“我还记得南安侯上过的札子,倡言本朝一定要重骑兵,非骑不足以御虏,看来,在东藩这里,南安侯也是要练就一支强劲的骑兵了。”

    “但愿如此。”有人低声应和,不过没有多少人愿意说话,这一都的骑兵,给人留下了强烈而深刻的印象,加上旅程颠簸,滔海而来原本就疲惫,现在人们更加不愿说话了。

    气氛逐渐低沉,一直到车身震动,有骑兵回旋至车队前,大声道:“盐场已至,请诸位下车。”

    马车停顿,陈笃竹和林养先,魏九真,徐演达等人纷纷下车。

    耳鼻间突然就涌上一股强烈的腥咸味道,比寻常的海风要浓烈的多。

    而且似乎不是近海滩的地方,在众人眼前似有一座小山拦住了去路。

    陈笃竹有些不解,笑道:“陈司从不是带我们来看盐场,这里似乎有山阻路?”

    陈佐才笑而不答,转身令道:“叫盐工们多掌火把,赶紧过来替客人们照亮。”

    不远处似乎有骑兵应答,接着马蹄声响过,再过一刻功夫,亮光从眼前小山左右两侧亮了起来,然后越来越近。

    众人眼中有些疑惑,不太理解南安侯府这边为什么要这般做法,有人隐隐感觉,是不是需得严格保密,盐场设在山后?但若此,晒盐取盐运输均不方便了,眼前的官道都是浪费了。

    亮光越来越盛,也是越来越接近。

    突然有人叫道:“这是盐山!”

    众人都吃了一惊,陈笃竹脚步一软,差点跌倒,还是身边的林养先扶住了他。

    这时火把亮光逐渐升高,众人看到几十上百人均打着火把,多半是赤着上身的盐工模样的人,他们面色如常,似乎看多了来人吃惊的神情,因为已经很晚,这些做活的人多半睡下了,此时很多人睡眼惺忪,打着呵欠,神色间颇有不满之色。

    数十人慢慢爬上盐山,火把终于将盐山全貌照亮。

    这是何等壮观的神情,有不少人都是热泪盈眶。

    沿海煮盐是千百年的常法,在魏晋之时,战争绵延过百年,国家政权为了获得收入,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军人灶吏至海边用大锅煮盐,所得之盐售卖以充军用。

    至大魏时,也是煎煮之法得盐,来之颇为不易,所以食盐专售向来是大魏朝廷最重要的财赋收入,相比酒醋茶铁等专卖,盐是百姓须臾不能得离的硬通货,以朝廷总之,这是稳固的收入来源。

    而在众人眼前,却是相当突兀的出现了一座盐山。

    洁白如糖,其高如山,这是相当具有冲击力的一幕,短短一瞬间,人人为之失语,半响都是回不过神来。

    “真是如神迹一般。”陈笃竹感觉胸口被人重重捶了一下,半响都是喘不过气来。

    原来如此,竟是真的如此?

    看来,陈笃中和陈笃光等人的信件只是细述其事,虽然在信里极言盐场壮观,却是终究不抵在眼前这么一看。

    高耸入云的盐山,若是装包起运,怕是有十几万包,也就是十几万石。

    短短时间,以晒盐法居然就有如此产量,简直是可惧可怖。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同

    陈笃竹等人当然是不知道,晒盐法被证明有效之后,李仪和孔和还有傅谦等人当然不会在有所保留,这一个多月连续开辟了二十多个盐场,用盐工三千多人。

    不停的引卤水,推搅结晶,每天一个人平均产盐是在百斤左右,日产量达到三十万斤以上,去掉建设盐场和初始盐池的时间,眼前的这一千多万斤的食盐,便是近期所有盐场的总产量。

    眼下的储盐,全部顺利发售,可得二十多万贯,而全部投入还不到一万贯,到下个月算上工人的工钱,月开销也不到两万贯,成本相当的低,而收入可稳定在十几二十万贯。

    这是一注横财,在棉布销售前的这段时间内,青黄不接,只有支出没有大宗收入的尴尬都面被破解了。

    从此之后,南安侯府不再吃坐吃山空。

    团练捐虽然一个月几万贯,还有南安码头的收入也相对稳定,但那是已经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抢饭食吃,虽然当初有默契,林斗耀会帮着南安侯府保住这一块基业,这是齐王临终时的布都。

    然而饭食仰他人供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南安基业一年收益近百万,其实不少,但侯府众人却已经不将南安镇的收入纳入长久的规划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抓在手心里的东西才感觉真实,南安侯府猛将如云,精兵如雨,但总不能因为南安一镇就与朝廷刀兵相向,人心向背,舆论可以当成工具,却不可以真的拿来成为依靠,若如此行事,怕是将来要死无全尸。

    此时人们看到盐丁们踩踏上山,才发觉这盐山坚实,而且绵延甚广。

    有人有些担心,跟着盐丁在盐山四周行走,甚至取了些盐尝一尝,两刻钟后,所有人都真的叹服,知道眼前盐山属实,并不是南安侯府放的假消息。

    再看沿海盐池,一望无际,大大小小的引水池化晶池此起彼伏,绵延不尽。

    “如此我等就放心了。”林养先对陈佐才笑着道:“这里尚有两浙,两湖的君侯,掌柜,俱是心存疑虑而来,而此时此刻,疑心尽去矣。”

    “侯府已经安排一批客人来过了。”陈佐才也是笑道:“若非等诸位,这些盐的麻包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也是故意为之,尚乞勿怪。”

    众人俱是大笑,这是很明显的事情,若是装包堆码,虽然也肯定壮观,但哪及眼前这白色的盐山来的直白壮观?

    ……

    第二天天明,很多人等不及又来看盐山,看毕之后,李仪与孔和两人也是赶了过来,众人相谈甚欢。

    但徐子先还是不见,这一下连陈笃竹也略有不满,因为此次前来就不是务虚,而是务实,基本上陈笃竹会代表昌文侯府,还有魏九真,徐演达等人代表各自的家族,那些来自各地的大商人君侯的代表,也会与南安侯正式见上一面,大家商议约定,包销分段,这个买卖就可以直接做起来了。

    南安侯府来的人地位也不低,并且商谈细节,价格,装包,装船,运输到口岸等诸多细节当然是要和李仪,孔和二人谈。

    这些南安侯府的官员都相当健谈,缜密,精细,务实,谈起商业之事来丝毫没有什么架子,更不曾有那些大魏文官的臭毛病,钱想要,但始终言不及意,就是又想要钱,又要假清高,那副样子令人见了生厌。

    而南安侯府这边明显不同,很显然侯府官员以赚钱为乐事,并不以为是什么丢脸的事,甚至他们是斤斤计较,谈起价格来分毫不让,谈话时令得陈笃竹等人相当头疼。

    这很杀风景,也相当令人有些尴尬,这样的谈判,陈笃敬和徐子先当然不能参加,但众人希望的是能见徐子先一面,很多人不曾见过,南安侯雄姿英发,少年豪杰,名声在外,其军政经济之道已经被众人认可,现在众人想见南安侯,就是想当面领略风采。

    而且以大魏的实际情况来说,诸多大事还是要身份最尊贵的主君认可,方算成事。若此行谈的再好,始终不得见南安侯,此行就不免有些黯然失色了。

    至第二天傍晚,陈佐才匆匆又至,对陈笃竹等人道:“君侯率部拉练,由南安溪那边聚集,经虎跳溪往牧场,再往东北方向,深入大山,现在即将自山中折返,若各位有兴趣,可随下官至第三百户附近迎接。”

    陈笃竹此时已经知道,岛上经过若干次重编,编成了大量的百户,把自然村落编成百户,每百户有数百人,编成诸社,耕作,开荒,俱是以官吏领之,有百户,总旗,小旗,设有警备官,农官,工官,牧官,兽医官等诸官。

    若干百户间设刑官,法官,学官,负责审讯,刑罚,学校诸务。

    现岛上居民共有八千余户,俱是南安官户,虽然从事工作不同,比如有的当兵,有的为吏,有的是农户,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匠人,还有水手,商人,伙计,诸多行当却多是拥有官户身分。

    岛上应有数千人是雇工身份,有的人是短暂居住,不是长期的移民,有的人则并不是被组织来的移民,应该是条件不太相符,却是自行前来,他们只能当雇工,表现良好的可以转为官户。

    这也是一种手段,促进竟争,免得使人们懈怠和看轻官户的身份。

    事实上由于轻赋税,轻徭役等诸多优惠,岛上官户们的生活会很快就好转起来,这对很多后来者会有相当程度的激励。

    第三百户,从名字来看,应该是最早编组的百户,但陈笃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百户好象是在最外围的地方。

    “我等当然愿往。”陈笃竹看看左右,对陈佐才道:“不见君侯,我等始终是有些遗憾。”

    “那就好。”陈佐才道:“此行有些艰苦,请大家多备食物,清水。”

    陈笃竹等人自是答应下来,除了林养先腰有毛病,不能久骑骡马外,其余所有人都准备了豆料,清水,食物,随陈佐才一并出发。

    侯府这一次给了一个哨的骑兵随行,在白天时,众人看那盐山看的更加清楚,也感觉更加壮观,天气很好,虽然有些炎热,但还不至叫人无法忍受。

    关键是并不闷热,在海边的道路上行走,水天一色,海风徐徐,令人感觉心旷神怡。

    从盐场走了十余里路途,经过原本的花溪中寨,人们看到大量的棉田。

    棉花已经长的很饱满,再有一个多月时间就会绽开,到时候就会象平地上长出了大片的雪花一般。

    很多人议论纷纷,一个两浙路的君侯说道:“我只在松江见过这么大片的棉田,其余地方,几百亩棉田就算规模不小了。”

    现在在众人眼前,到处是青瓦白墙的院落,大型的官道纵横东西南北,虽然是夯土路,造价不高,但胜在宽广,并且养护的相当好,看起来平滑如镜,左侧大海,右侧平原和房舍,规划的也是相当齐整,阡陌纵横,一望无际,大小水渠引流入其中,沿途人们还看到大量的水车,高达十余丈,望之如图画中的奇景,却是相当清晰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村落之间也是相隔有一定距离,不远不近,村庄内道路纵横畅通,清洁齐整,每个村庄或前或后有小溪河流经过,妇人们在清流之内涮洗衣袍锅灶,笑声不断传来。

    有的村口的大槐树开满了白色的槐花,有人说这是太祖年间种植下来的老树,附近荒芜很久,现在终于成了村落中的一景。

    人们还看到很多水力带动击捶的磨坊,水流不断,用轴承带动击打,将粮食打磨成面,一些妇人在磨坊前排队等候,在说笑闲聊。

    在几个百户村落中间,有大片的空地被清理了出来,人们看到一个奇怪的大型院落,五间一排的房舍排开了十几二十间,还有大片的空地,四周是围墙拉了起来。

    “此是军营否?”魏九镇对陈佐才道:“却是不曾看到府兵?”

    “不是军营。”陈佐才笑道:“军营还在前方左侧近海地方,在别院一侧。这里是小学堂,附近十来个百户,几百个孩子都会在此集中入学。”

    “啊,我知道了!”魏九真惊道:“舍侄魏翼曾经写信告诉过我,说是君侯要在这里大兴学堂,所以广建学校,学员从六岁到十二可入小学堂,十二到十六可入中等学堂,生员,士子,可以前来入大学堂,接受吴惟修先生的教导?”

    “正是。”陈佐才道:“眼前这就是小学堂,前往还有一座,规模和这里差不多,那里是中学堂。吴先生的东藩大学堂在别院之北,那里风景绝美,四周千株以上的梨树和桃树,引小溪入其内,现在差不多也是要建成了,待有士子生员之后,相信应该是我东藩的一大胜景。”

    “是的,是的。”一个福建士绅相当高兴,笑着道:“别处都有书院,特别是东林书院,白鹿书院等俱是声名显于天下,而我福建虽然文教昌盛,大魏自立国以为,进士第一为江南,第二便是我福建,第三才是江南西道!没有书院,实在是我福建路之耻,现在有吴先生主持大学堂,广引名士生员,又有大量学子免费入学,南安侯凭此一事,将显扬名声于天下矣。”

    陈佐才闻言只是一笑,广建中小学校,最少有好几千适龄的孩童少年入学,免费提供饭食,中学生还有一定的补贴,耗费巨资如果光是图个名声显然是不值得。

    大学堂是为了显名居多,就是给徐子先养望。

    儒学其实已经不太适应这个时代,这是一个变革的,开放的,激荡的时代。

    “小学校能免膳食?”陈笃竹有些惊奇,甚至是有些敬畏的对陈佐才道:“君侯还真是禀赋仁厚,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就是大同治世么。”陈佐才道:“君侯说,老有所养,幼有所学,邻里之声要相闻而相助,富不骄而凌人,贫不至于无立锥之地,虽不能上下大同,但大体上也就差不多了。”

    “善,大善。”陈笃竹也无甚可说,大中小三种学堂,收纳士子数千人,每天伙食费用就得好几十贯钱,还要盖校书,书墨纸笔俱要,还要雇请教师,一年所费肯定超过万贯了。不过转念一想,京师和江陵,包括福州府在内的那些宗室勋贵和文洛商们,一年追欢买笑,花在妓家的钱财怕也有过万贯,这才算得上是欢场中的贵人,被妓家另眼相看。

    相传蒲寿高宴客,一餐饭钱最贵的超过百万钱,相比较而言,一年花一两万贯,使声名直抵大魏任何一个角度,怎么说来这钱都是花的很值得。

    沿途又见了别院,大学堂,军营,此时众人俱是心服口服。

    东藩的规划之齐整,各种设施之齐备,真是令人赞叹不已,叹为观止。

    特别是医院,学校,养济院,隔离所,这些地方,在福建的人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对徐子先延请名医,成立医院之事,更是令人感觉十分新奇。

    因为所见非常,又知道医院收录了近期与高山土著交战而受伤的军人,陈笃竹等人强烈要求去医院一观,陈佐才对此当然不会反对。

第三百五十三章 精巧的设计

    “各位都安心养伤,别的事不要多管,你们的家人几天前就派了车去接,想来也快到了。”

    接家属到军营来探亲就是陈佐才的提议,对这个提议徐子先感觉很好,特别表扬了陈佐才做事用心。

    听到自己的家人要来,还在恢复期的伤员们感觉都是很好,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笑容。

    这阵子重伤员又死了两人,南安侯府的府军在第一次大规模合战的死亡人数增加到十三人。

    这还是上次征讨土人的损失,不过其后的和平说明那一场仗打的相当值得,获得的战果相当丰硕。

    “各位都不必担心费用。”陈佐才又转向那些各地寻来的名医,大声道:“一应使费均是户房那里开销,药要用好的,绷带也要每日多换,只要需要不必担心耗费。各位的医资均是一日一付,若是肯常留下来就改为一个月一付,但要治好府军将士,除此之外一切均是好说。”

    “南安侯对自己的部下真是没话可说。”一个清瘦的中年医生很诚恳的道:“这般的大房子住着,窗明几净,每日洒扫,被褥也是每日更换,药材用料上不惜工本,老实说,我治病多年是从未遇到过。”

    这里就是所谓的“医院”,也是徐子先叫人按自己记忆中的现代医院格都建造的,有换药间,手术室,还有病房,各处的条件都很好,病房是高大轩敞的大通间,通风条件很好,另外铺设木地板,卫生条件也是极佳,加上不惜工本保持卫生,这才使伤兵致死率降在一个极低的水平线上。

    陈佐才对这个说话的医生道:“李先生客气了,君侯说过,部下皆如我手足,岂有不悉心照料的道理,他们为我出征做战,甘冒生死,我花费钱财算得什么。”

    所有在场的伤兵和军官都对陈佐才的话十分感动,大家当了兵就意味有危险,当初各人都领过安家银子,那就代表上阵之后各安生死,现在有这样的上司说这样的话,重要的也是这样做法,各人都感觉安心无比。

    ……

    从医院出来之后,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的神色又有所改变,他们在岛上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到目前为止,学校和医生是一次真正的重击,是一次暴击。

    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还是有很多家国情怀,毕竟从小学习的东西,哪怕是填鸭式的灌输式学习,其核心义理也早就深入人心。

    东藩岛的一切,均是叫陈笃竹等人想起了大同章里的描述,如果开始的情形还叫他们赞叹不已,那么到出了医院之后,他们已经哑然失声。

    从医馆出来,很多人对东藩的一切已经充满敬畏之情,他们在此之前的一些矜持,保留,戒备都是荡然无存。

    怎么可以去怀疑和不尊重一个在岛上兴办起医院和学校的人?

    从儒家的角度来说,徐子先在东藩岛上所做的一切简直差不多可以封圣,是的,这就是圣人的实质标准了。

    “这里就是环岛公路,我们是从西端南部往东端北部,这里是环岛公路的最后一段路。”

    从医馆出来,绕过侯府别院和大学堂,再往北部是一片居住区,西北部则是保留着原始风貌的牧场。

    各人身后是平坦的官道,两辆双车并行也不困难,在更东处则起伏不定绵延不断的山丘,再往前方就是隐藏在云雾里式的高山,从丘陵进入平谷,攀爬向上,再进入平谷区域,再继续攀爬。

    大山也是由山峰,平谷,一个个缓坡所构成。

    十几万高山人生活在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山区域之中,在深山里劳作,狩猎,采摘野果,淘取沙金,将鹿皮和沙金积攒着,隔几年与外来的商船贸易一次,获得棉布,盐,粮食和药材,还有铁器等生活必需品。

    远方的大山已经没有太多威胁,近一个月来,和土著的小规模的冲突也是彻底停止了。

    医馆里的伤员多半是重伤员,他们是在第一次与土著大规模的会战中受伤,养到现在要么是残疾了,要么也差不多要痊愈出院了。

    所以刚刚陈佐才的表态多半是表演性质,不过只要士兵们不多嘴说话,医生们也配合,这些外来的客人只要不发觉有什么不妥,一切就都很完美。

    “出了官道,就是第一百户所在地方,他们耕作的范围是从这里到东南的数万亩土地。”陈佐才继续介绍道:“另外那边是第一工官所,有一百多匠人,如果有大工程他们就召集附近百户的壮丁协作。工官所的匠人归匠作司管理,日常的工程,不管是瓦工灶工大木作小木作,或是旱木作水木作,各司其职,凭工程量和完成的工程速度,质量来领取酬劳,本人的表现由各工官来决定,但工官们每到年底会被所有的部下工匠评定一次,如果黑豆多于红豆,说明不称职,只能去职了。”

    “我有个疑问。”陈笃竹是知道东藩的这年底评定的制度,他不觉发出疑问道:“如果管理严格,则可能会得罪人,到时候被管理的人怀恨在心,投以黑豆,不是把那些尽心尽责的官吏给投走了?”

    “这确实是个难题。”陈佐才坦然道:“所以我们君侯就说没有绝对的公平,从管理上来说对这些工官和百户们是双重管制,底下有农户和匠人们可以在年底评定,而如果他们的绩效完成的不好,又会被上司以不称职的理由训斥或是免职。他们要讲效率和成绩就得逼迫部下努力,同时要注重质量。如果要讨好下面的人,就不能严加管理,以免被年底评定的时候被人用黑豆赶走……这就要求官吏们更尽心尽责,既然要完成任务,高效低成本,质量还要有一定之规。同时还不能随意侮辱,打骂,或是中饱私囊。不管哪一方面的核查和评定,不称职的官吏都会被淘太下去。”

    陈笃竹等人听的目瞪口呆,他们以为大魏对官吏的管理已经足够详细完备,现在给他们的感觉就是眼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相比之下,州县衙门包括一路的衙门设制都象是粗陋不堪的半成品,虽然州县衙门也有六房,还有承发房,三班衙役之类,各路军府州县也有转运提刑观察各种官职,但各衙门明显还是官吏设置失当,部门权责不轻,很多挂着孔目衙前官吏名称的都是人浮于世,根本没有严格的考评这一说。

    县令和州官的权力过大,缺乏上层的监督,更不要说被同级监督甚至是下级评定了。

    一个州官要是不要脸的话,完全能渔肉本州,获得大量的利益交换,只要注意不惹恼了那些世家大族就可以了。

    至于那些大量的衙前帮役,甚至是白身,只要和官家的事挂上勾就能为所欲为,这些人是官场体系中的最底层,但就是这些人欺负凌辱百姓最为厉害,也最不留余地。

    “东藩官场的设计巧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陈笃竹夸赞一句后又忍不住提出疑问,他道:“但感觉是对官吏相当苛刻,这样的话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为官做吏了。”

    “这不可能。”陈佐才笑道:“首先官吏仍然受人尊重,穿官袍吏服,享受不少特权,在税赋和各种待遇上还是远远超过平民百姓。他们的俸禄远远高出常人,还有各种福利待遇,手中还有权力,受人尊重,所以不管怎么样,愿意为官的人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君侯说过,流水不腐,不愿为官的会离开,更多的人会主动求官,待大家都适应了角色和规则后,还是愿意为官吏的人为多。我们广设学校,读书识字的人也多,这些人都是官吏的后备啊。”

    陈笃竹闻言微笑起来,朗声道:“这就是南安侯的道理了,广兴学校,培养人才,天下英雄尽在彀中,去掉不合格的官吏,渐渐的便是合格的为多了。”

    陈佐才笑着点头,说道:“君侯差不多是这样想的,可能也没这么顺利,会有反复,但总要将制度建立起来。”

    一群士绅商人彼此对视,心中都有差不多的想法。

    南安侯真是所谋甚大,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

    在东藩的这些举措,若是行之顺利放在福建一路会如何?

    若放之全国又如何?

    可能没有充足的财力建起这么多的学校,但可以将完全免费改为少量收费,医馆只收药材,国家贴补诊金?

    这要给天下带来多少活力,多少变化,又使得百姓免除多少痛苦?

    若能持续下去,几十年后,大魏会变成什么模样?

    还真是令人期待。

    而以眼下的情形,徐子先的设想明显是不想只用于东藩一地,这叫人产生了若干联想和怀疑。

    陈笃竹看到众人模样,轻咳一声,笑道:“诸位无需考虑太多,眼下的事就是咱们去见南安君侯,当面问候致意,谈好一切事宜,接下来的事就是各家与南安侯府,昌文侯府合作,将这食盐的买卖,好生做下来。”

    “诚然此言。”

    “竹翁说的极是。”

    四周传来嗡嗡声响,显然都是表示赞同。

    陈佐才这时微笑着道:“再往东侧十余里就脱离了农田区,进入外围警备区,再前行十余里,脱离外围警备区,我们大约是在那里能迎接到君侯一行。请诸位放心,经过和山中土著数次交战,现在两边已经开始接触贸易,所以我们把外围警备区缩小了,其实我们要去的地方也相当安全,况且君侯是跟随大军行动,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众人乱哄哄的答话,均道:“我们既然在岛上,当然一切都是听侯府安排。”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不复为敌

    摩那举起猪尿泡袋,先大口饮了满肚的清水,然后又将一些水淋在头上和脸上,感觉到一阵清凉,精神也振奋了许多。

    东藩的气候委实炎热,而且深入腹里,又不是在凉爽的大山深处,专门选择灌木,密林,还有沿河行走。

    低矮的丘陵和灌木区,风力不大,海风吹不过来,又不似高山上清爽凉快,这连续十天左右的长途拉练,在山外和丘陵区,包括西北方向沿着山丘一直行走。

    沿途不入高山,不见大海,到处都是一片荒芜。

    甚至摩那见到了无数成群的鹿群,每一群都有过百只。

    还有大片的黄羊群,野兽也不计其数。

    这一片地方,处于海岸线和高山之间,没有道路,横亘溪流,到处是灌木和密林,沿途很多地方要用锋锐的砍刀来开道。

    这是一次极为艰苦的行军,艰苦到连摩那这种常年在山中生活的土著都有些经受不住。

    连续十天下来,每个人都黑了一圈,并且瘦了一圈。

    事实上大家吃的都不错,包括十来个土著向导。

    这一次高山部族派出向导,就是一种善意的体现,在此之前双方兵戈相向,在见识到了南安府军的骑兵之后,诸族降顺,并且开始逐渐接触和贸易。

    双方的贸易基本对等,甚至南安侯府略有照顾,所以各部族都得到了不少物资,彼此间的敌意大减。

    到徐子先这一次决定长途拉练的时候,部族中的长老们都无特殊表示,甚至是将摩那这些青壮年派出来,替大军当向导。

    对这种风向南安侯府当然也是很欢迎,徐子先特意酬劳了部族一百石粮食,还有一些猪肉,食油,豆料等,各部族都很欢喜。

    摩那的部族也是一样,虽然在上一次的战事中各家都死了人,还被烧毁了房舍,但土著人之间互相烧杀抢掠的事太多了,前天打冤家,后天就和好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损失虽重,但南安侯府也是给了适当的补偿,摩那的部族已经不再仇恨,甚至由于损失惨重,使得他们对南安侯府更加几分尊敬和小心。

    摩那是长老之子,这一次出来也是责无旁贷,他不是太愿意,倒不是怕吃苦,只是心中隐隐对这些魏人还有些仇视。

    但短短时间下来,他那些隐藏的仇恨和想报复的心理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深刻的敬畏。

    眼前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或者说,南安侯徐子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来天下来了,先是一直不停的往北端走,穿过密林,灌木,翻过小山和丘陵,所有人都是步行,没有一个人骑马,连南安侯徐子先在内也是如此。

    涉溪过河,越过山岭,每天都和蚂蟥,蚊子,牛虻,小咬,毒蛇,野兽打交道,两千多人在寂静的山岭中行走,没有人烟也没有道路,过百人手持长刀轮流开道,遇到结在一处的灌木藤葛就硬砍开来。

    摩那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开辟道路,一直向北?

    这么艰苦的虐待自己,虐待军士,这是为什么?

    看不到海,进不得山,全程都在极为辛苦的不停向前,辛辛苦苦,与大自然,野兽蚊虫做搏斗。

    每天都在走路,上午走,下午还在走。

    下雨走,天热也走。

    从早晨走时身上就是湿的,晚上宿营时,人人脱下衣袍时都能看到汗水化的盐晶。

    每天都要喝好几袋水,也还好一路上水源充足。

    每人都负重很多,向导们都发了二十斤的肉干背着,战兵全部穿甲,带着干粮,肉干,清水,装杂物的荷包,弓手还有神臂弓,插袋箭囊和短兵武器。

    人人头发都臭的不行,土著们是短发还好,魏人都是长发,每天晚上散发的时候都是结在一起,散发着臭味。

    每天都脚酸腿涨,很多人前几天都走出了血泡,晚上挑血泡的时候哀嚎声四死。

    每天必须打好行缠,将小腿裹好,一则是防蚊虫,二来利于长途行走,晚间睡觉时才散开。

    每天都要用热水泡脚,随军有几十个火兵,每天晚上支起大锅,先煮肉,泡饼子,然后就烧大锅的水给军人们泡脚。

    很多人开玩笑说,泡脚水里一股子肉汤味道。

    每天最少走十个小时到十二小时,平均每小时走二十里到三十里,行走相当困难,很多地方都是破障而行。

    每人都全副武装,后背还背着油布被褥,没有帐篷,宿营时划定区域,轮值戒备,点燃篝火,放一些削尖的木头在正面当拒马,然后就铺好油布睡觉。

    燃烧篝火时放上一些驱蚊的药材,若不如此,每个人都会被大如拳头的蚊子给吃掉。

    有好十来个医官跟随,远方有马队,有人生病掉队会被收容,但如果是意志不坚,体能不支,掉队会给机会再跟上,如果还是放弃,那么直接就从军队中除名。

    后果相当严重,摩那看到有军人一路有说有笑,也有人是一直在咬牙坚持而已。

    至于主动脱队,甚至精神崩溃而离队的也有十余人,实在是坚持不下来。

    对这些人,南安侯也并未苛责,只是此辈不宜再留在军中,由于受过长期的军事训练,浪费可惜,转任去担任警备士去了。

    警备士现在也是防患土著的主要力量,挟弓带矢,策马巡边,穿青色戎服,戴红缨笠帽,背负弓矢,腰悬横刀,呼啸来去如风,有这些人在外围警戒之后,山中土著们相约远离,或是绝不敢生事了。

    毕竟土著部落就算残余着砍斫人头自证武勇的传统,也是要多半能成事,若是去一个死一个,部落中的青年男子未及成年就死个精光,那又是何苦来哉?

    此外尚有中暑离队或是扭了脚的,又或是感染脚气,或被蚊虫盯咬成疾的,也是逐渐离队。

    至北行多日之后,有海阔天疏之地,也有大片的平原区域,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灌木野草,草泽深处俱是猎物,及远处才有高山,山脉由北至南,逐渐高耸,直到隐入云雾之中,缥缈难见。

    往北之途至此中绝,摩那看到南安侯策马又继续向前奔行一段距离,观看北方情形。

    良久之后,南安侯才又策马南回。

    此后大军南返,将士携粮吃了大半,开始以弓手散开射猎,一日之间射得大鹿数十头,开剥烤肉,将士欢腾,士气为之鼓舞。

    此前并不准射猎,因为长途行军,很可能深入敌境,哪得补给和射猎的功夫,所以考验军士携带军粮的基数,以此推算在敌境无补给的前提下一直长途行军的难度,补给,将士的士气,每天的行军路程,均有枢机房的参谋们在随之测算。

    摩那的感觉,如果是在平地上,没有那么多灌木丘陵和河流阻路,就算每人负重五六十斤之多,一天最少也能走五六十里。

    十几天功夫,若一意向北,怕是能走更远,不过南安侯显然无意于此,中途折返。

    算来在路上有十二天,往返五百余里,所过之处并不是走直道,而是专挑路途艰险难行之处,将士们都累瘦了一圈,走到五月二十一日时,算算再有一两天能返回南安溪下游的军营之中,将士们无不欢腾,就算土著们想到能回部落见到亲人,也无不欢喜。

    至二十二日,南安侯颁下将领,土著每人给钱两贯,猪两口,粮食两石,返回驻地时由官吏交割,由土著自行带回。

    这一下所有向导无不感佩,便是摩那这样的长老之子,其实家中光景也不怎么样,土著还有原始部落的遗风,就算是族长,长老也并不能多占太多资源,无非就是比最低等的部民要好过一些,能得两贯钱,几百斤粮,两口猪,实在是意外之喜,也算是对这些土著十来天来辛劳的犒劳。

    这一下摩那心里明白,不要说旁人,就是自己心里那若有若无的抗拒和疏离感也几乎都荡然无存了。

    是啊,两边爆发过战事,土著死了人很多,但既然挑起战事的是高山部族,那么承受失败的痛苦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是两边继续敌对,也没有办法叫死去的战士们复生,既然如此,还是要多替活人考虑吧?魏人得胜之后,并没有继续扫荡山中,连烧荒也停止了,可能是因为再烧荒就要到丘陵地带了吧,所以魏人并没有继续下去。

    两边还开始贸易,友好的氛围逐渐出现,再抓着过去的仇怨就毫无必要了。

    关键之处还在于,摩那是真的害怕了。

    这一次的长途行军,在蚊虫瘴气和灌木从中穿行,从始至终只有十来人忍受不住自行离队,但也并没有被苛责,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友好,南安侯甚至抚其肩背来安抚,但逐出军去也是毫无犹豫,绝不宽贷,三军将士也是深以为然。

    能留下来的,都是在十几天的高温之下,背负几十斤的负重,每天吃着干粮,饮生水,长途跋涉,脸色黝黑,身形削瘦,而始终坚忍不拔,并无退缩,畏惧,军心始终没有动摇过。

    这些人乐观,爱笑,并不喜欢叫苦,晚上扎营时用针挑去血泡时也不过哎哟几声,接着就是饮清水,嚼吃麦饼和肉干,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他们持续的行军,在行军中不准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不管是普通的士兵还是军官们都是一样,包括南安侯徐子先在内,开辟道路,持续行走,每天早晨有一刻钟的时间吃饭,饭后即行,到了午正时再休息,吃饭,饭毕可以休息三刻钟时间,然后继续行走。

    至下午天将傍晚时择地宿营,吃晚饭,泡脚,挑去水泡,然后立刻入睡。

    每天都是如此,只有在晚饭时,人们会谈天,说笑,缓解一天紧张的情绪。

    隔几天会演练一次,行军途中,突然鼓声敲响,然后军人们立刻在旗帜招展之下列阵,长?居中,刀牌居前,弓、弩在侧后,圆阵在顷刻间结成,然后将士高喝口号,长?向前突刺,刀牌拍开,弓手上弦虚张,如此假作迎敌。

    开始时匆忙列阵还很慌乱,很多将士找不到本部军官和军旗,数次之后,渐渐熟谙,几乎是顷刻之间,圆阵或方圆阵,或是横阵便会立刻列阵而成,令人眼花缭乱的阵列变化,对这些军士和军官来说,已经相当的简单明了,不需要大费周章了。

    这也是摩那最为心服之事,魏军的铠甲,兵器,兜鍪固然令人眼红,那些强弓,劲弩令人畏惧,但只有这些阵列而战的本事,土著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

    强弩硬弓可以仿造,铠甲兵器也能设法谋取,但这阵而后战的本事,需要千锤百炼的积累和锻炼,哪一家部族可以做的到呢?

    至发放犒赏的时候,摩那已经心服口气,不复有为敌之念了。

    “这是摩那……”宣布发赏之后,摩那和另外十余土著一起到南安侯身边叩赏,跪拜是部族最高的礼节,魏人其实就是长揖就行了。

    摩那趴伏于地,看到的是南安侯的靴尖,他心中惴惴不安,有些按不住的惶恐之情。

    “哦,就是我们袭击过的部族?”摩那懂魏人语言,其余的人也多半听的懂,听到这句话时,摩那也是不禁有一些羞恼。

    “起身,男儿丈夫,除了跪拜祭祀祖先外,不要向任何人低头屈膝。”摩那听到南安侯的话语,接着感觉到南安侯的臂膀搀扶自己,他顺势站了起来。

    南安侯很高大,摩那在部族中也算是大个头了,相较南安侯还是矮了不少。

    肩膀很宽很厚,腰间很细,一看就是典型的武人身形,两腿长而粗壮,犹如撑天木柱。

    摩那知道,南安侯每天都拉弓练力,勤练不缀,而且每天练习重劈,刀术简单明了,变化不多,但劈斩之时,能躲避和招架的人,百中无一。

    这是大魏的将门武道高手,发力,蓄力,招式,俱是为了一招毙敌,南安侯的刀法,暴烈直接,令人旁观就很心惊,摩那自忖是勇士,可是知道自己断不是南安侯一刀之敌,若当面对阵,怕是一刀就能叫自己毙命。

    站起之后,摩那听到南安侯道:“过往之事是战阵之时,无法可施,不能避免。往我们抛开仇怨,自此不再相攻。”

    摩那道:“小人和部族中人已经服从于君侯,我们重信诺,不会再有反复。”

    他听到南安侯道:“如此甚好,这一次行军辛苦,所以给诸位丰厚的犒劳,回军之后,将士们也有钱财,牛酒赏赐,大家到时候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吧。”

    摩那抱拳道:“是,多谢君侯。”

    前方的景色逐渐熟悉清楚,大军在渡过虎跳溪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第三百五十五章 长途

    长途拉练是徐子先早就有的计划,这一次终于是付诸实施了。

    最近数月,徐子先只是隔几天去军营中与新武卒一起训练一次,和新兵中的优秀者一同进餐,这个习惯也是坚持了下来。

    总体上,新兵们也是按训练大纲来训练,葛大的营里加了投枪训练,徐子先感觉不错,也是在各营普及开来。

    到目前为止,新兵入营最短的也有三个月了,水营六营现在全部驻于澎湖,负责澎湖的防御。

    十二个营六千多人的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营,负责东藩的防御。

    沿海地带修了很多箭楼和防守用的军堡,总数在百个之上,这一笔开销也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每天都有人在海堤和码头港口巡逻,以免被海盗偷袭。

    在秦东阳,金抱一,葛大葛二,李星五等人询问徐子先的大练兵计划时,徐子先的打算就是先来一场大型的拉练。

    南安府军还是南安团练时,也曾经去野外拉练。

    长途负重携武器拉练,算是近乎于实战的一种训练科目。

    全副武装,负重而行,还要有辎重负担,是对将领统一调度,后勤支应,军队士气,体能,队列,军官约束士兵能力的一种全方面的考验。

    南安拉练时,最多是在野外行军四十里,很少在外过夜。

    主要还是四周强敌环伺,徐子先也不想弄的整个福建路都为之瞩目。

    现在在东藩岛上,大拉练的空间足够,也不必担心惊动其余势力,一场考验军官和士兵的大拉练可以完成预期目标,并且还能震慑沿途的土人。

    总之不管别人怎么说或怎么想,徐子先在登州一役后一直在考虑把拉练正常化的事情。

    在大魏这会子,拉练的作用比后世更大,后世其实更注重的是对人的精神的锤炼,可是在这个时空,到处是响马,处处有烽烟,道路条件,卫生防疫,宿营吃饭,从安全到卫生到食宿,没有哪一件事是省心的。

    大魏将领带兵出征,平均一天十五里到二十里,走三十里就是高速,超过这个速度就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

    就算是纯马队,速度也快不起来,原因也简单,马是走的快,但长途行军掉膘厉害,所以必须要人照顾,还得带大量的精料跟随,否则一路吃草,十天半月就瘦的脱形,当不得战马用了。

    女真人契丹人和蒙古人打仗,彼此在草原上长途万里的挑逗对方,一仗打了大半年时间,并不是需要走这么久,是因为打打停停,要歇息马力,要想办法喂马料补肉,否则不等人家来打,自己就先跨了。

    如此种种,行军,宿营,紧急集合备战等后世军队很轻松的事,在这个时代反而是极为难得的最强的军人素养。

    既然如此,那就往死里操练罢!

    现在南安府军是有十八个营,六个水师营,十一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

    可能还会有单独编制弩炮营,这也是徐子先近期关注的另一件大事之一。

    甲坚兵利,方能无往不胜,士兵的精气神和体能,性格意志的坚韧性,还有战场经验,可以通过训练和实战来解决。

    而厚重的铠甲和精锐的兵器,更多的强弩重弩和火炮,这是徐子先要以金钱和技术来解决。

    军衔制度,则是府兵制度下的革新和改进。

    战场上,如果出现混乱,本部的军官战死,士兵可能会惊慌失措,失去指挥,这是最危险的情形。

    徐子先用优抚制度来确定老兵的作用,也是想叫老兵起安定战场的作用。

    但军官还是有不可取代的作用,三个军,十八个营,以最低级的都头和副都头来算,军官的数量已经十分庞大。

    况且还会有后备军计划,新的营伍招募计划,军工部门,军情部门,参谋部门,后勤部门,军法部门,军械保管部门,另外还会有军令指挥体系,负责招募新兵和安抚退役,受伤战死老兵的军政部门,还会有专门的军训部门。

    徐子先的考虑便是日后最少在十年之内,他可能会有能力介入大陆,甚至就是三年五年,也可能会遭遇很多突发情况,掌握地图,才能掌握一切,纸上谈兵,最少得有这一张纸。

    ……

    “距离外围警备线尚有里许。”一个军侯小跑返回,十来天的拉练下来,这个原本就长时间在野外的侦察兵显得更加黑瘦了许多。

    徐子先很沉稳的点了点头,对身边的秦东阳,葛存忠等人道:“令将士们检束行装,准备返回营区吧。”

    “是,君侯。”

    大将们分别向自己的部下发布军令,所有各营参与拉练的将士们都是动作起来。

    “所有人立正!”

    “检查背包带是否扎捆结实!”

    “检查插袋,步弓,神臂弓,携带情况。”

    “检视箭囊,轻箭,重箭,弩箭,是否都悬挂完毕!”

    “检查水壶,饭盒,针线包,医药急救包!”

    “检查军装,靴子。”

    正午的阳光还算好,晒在人身上叫人感觉闷热,但海风吹过来了,人们感觉到了一阵凉爽,不象钻在灌木从里那么闷热,蚊子也似乎少了很多。

    高时来站在队头,一声声的发布命令,随着他的军令,三个都以下的队官督促部下进行检查,每个士兵都面对面的帮助对方检查装具,检查完毕后报告,然后三个都头分别向高时来报告,最后高时来向营官张虎臣报道,汇报整装完毕后,所属各都就开始行动。

    临时编组的四个营的将士开始分批次出发,每三人一排形成了长长的纵队,经过长时间的拉练,所有人的体能都下降的很厉害,但即将返营进入居民区,每个将士都尽可能的使自己的神态变的轻松一些。

    骑兵这一次也是弃马步行,大拉练不光是对步兵,对骑兵也是一样。

    魏晋之时的骑兵都是重甲,除了骑士打仗时所骑的主马之外,还有副马,副骑,一个重骑兵配两到三匹马,一个或两个从骑是很正常的事。

    而此时南安府兵的拉练重视的是精神和意志,对骑兵们显然也是一致。

    就算现在骑兵的具装现在也是最好的,每人都穿着有棉甲,每人都有骑枪,投枪,弓箭,还有刀牌,骨朵,短斧,飞刀,因为人少,都是挑选的最佳的好手,他们每日也在不停的练习马上厮杀和哨探的技巧,墙式冲击是大杀器,但徐子先还是希望骑兵们也能掌握更高深的马战技巧。

    纵队是按旗队展开,每个旗队长身边都有一个旗手打着队旗,每个旗队间都有一定的间距展开。

    有一些手持盾牌的战兵小队走在队伍两侧,他们具装刀牌警备,提防不应该出现的偷袭。

    走在队伍正中的是长?手,弓手和弩手们在前方和阵后。

    每个人都满怀疲惫,但精神状态却是十分的亢奋。

    火兵们走在最后,他们有五六十人,很多人都背负着大铁锅,铁锅沉重,他们需要轮流背负,但不得放弃。

    相对于战兵们的长?和横刀,还有弩箭,火兵们的铁锅就是他们的兵器。

    魏军的辎重后勤,一般是由厢军来负责,大规模的运送物资和粮草则是征调民间的马车和壮丁来进行。

    太祖年间流传下来最好的东西就是四**车,这使得大魏的工商业异常发达,除了海运发达外,也得大车之力很多。

    南安府军现在的大车不多,主要是还没有后勤压力,但这一次长途拉练,后勤压力就显露出来了。

    将士们携带的行粮其实撑不到一次战事的结束,只够穿插奔袭用,如果是真的打仗,就得分兵去打粮抢粮,后勤不可能这么全无准备,军心士气会截然不同。

    火兵们则只能携带铁锅,带着一些佐料和引火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辎重车队支持,大军在百里范围内强行军,突袭,都可以办的到,超过二百里范围,就要小心后勤不继。

    ……

    灌木,从林,丘陵,高山,在陈佐才和客人们的眼中,走了几十里地几乎都是类似的风景。

    这座大岛,从华夏在三国吴时发觉,到目前为止已经近千年,但始终未得完全的开发。

    在花溪和南安溪等核心地带时,工厂仓房不断,道路纵横畅通,农田阡陌相连,水车高耸入云,农家院落紧密相连,加上辉煌大气不失、精巧的别院,还有衙署建筑群,加上兵营,总体给人的感觉是大吃一惊,很多人完全没有想到在短短时间内东藩会发展到如此的地步。

    待走出几十里地之后,人们才逐渐发觉,四野寂寂,野兽踪迹隐约可见,由此方知,开辟出来的毕竟还是一隅之地,距离东藩全岛的开发,为时尚早。

    至此陈笃竹等人隐有所悟,看来南安侯率大军远征,恐怕并不是说的训练士伍那么简单,而是要对全岛进行一次勘测,震慑土人,为将来更进一步的开发做前期的准备。

    其实徐子先真有此意。

    这一次北上,原本是打算直到台北基隆地方,台湾的平原区域,除了台南平原是最大的地盘,有几千平方公里,开发完毕之后,以现在的生产技术条件加上工商海贸,最多也只能容纳百万人。

    甚至不足百万,能容纳几十万人就算不错了。

    后世的平原区域,以工业化支撑,加上商业,服务业,足够建起十多座几十万人口的城市,容纳几百万上千万人亦不足怪。

    而在此时,以口授田,人均要五亩能勉强果腹,十五亩方能温饱,三十亩才可小康,还得有二十亩桑田,就算东藩的水利,肥料,农技都在普通水准之上,一家五口,最少也得三十亩才能小康,要想过的富裕,种植棉田,桑田,茶园,加上粮食田亩,一家五口得百亩田方才够用。

    若一万余户六七万人,就得百万亩田,若两万户,十几二十万人,就得二三百万亩的土地才够用。

    三十万到四十万人,差不多就是台南平原在现阶段能承担的极限。

    倒不是说百万到二百万就负担不了,至一八一零年,清嘉庆十五年时,台湾人口有二百万人左右,有完备的府县统治,乡镇村落众多,和内地情形已经相差不多。

    但那已经是二百多年的开发了,逐渐的容纳和开发,和急促的开发是两回事。

    若不能叫早期移民过上富足稳定的生活,人心难附,这才是徐子先这一次北上的原因之一。

    若在五年到十年后,台南差不多容纳三四十万人时,就非得往北方进发了。

    这一次其实已经抵达后世台中区域,也就是台中和台北平原区域,严格来说台中是盆地地形,这里四面环山,光照足,气候适宜,夏天不太热,冬天也不冷,不象台南的气候相对要更炎热,冬天又雨水过多。

    这是一个更适合屯田耕作的地方,事实上明郑被灭后的几十年间,移民多至台中,清季设府,也是先在台中,人口在日据前,台中也是最多。

    徐子先希望在数年之后,当台南发展的差不多的时候,开始修筑道路,往台中和台北延伸,在那里添设移民区,工业区,商贸区和港口,将台中和台北也逐渐开发出来。

    这样在十几年后,可能设立五六个州县,移民达到百万之数,东藩就彻底完成了开发任务,此后不必再担心失去这个宝岛了。

    当然,若是发展顺利的话,十余年后,徐子先应当已经卷入了大陆争霸,甚至已经平定了东胡,这也是他盼望之事。

第三百五十六章 武夫

    当南安侯徐子先率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慑住了。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所有人的武袍都划破了,每个人都是又黑又瘦,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伤,很多人身上的划伤是刚刚造成不久,血珠都还没有凝固。

    有不少人脸上都脱了皮,这是长时间在烈日下暴晒造成的伤害。

    很多人的笠帽丢了,光头脑袋,头发也梳不成髻,歪斜在头顶。

    包括南安侯徐子先在内,人人均是差不多的情形。

    没人骑马,包括尊贵的君侯在内也是一样,人人均在草泽荒野中缓慢而行,当这两千多军人出现的时候,直叫人以为是地底下钻出来的恶鬼。

    再近些,才看的出来,不管形态如何狼狈,这支军队却是魂魄凝固如虎,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军旗招展,旌旗不绝,行伍间但见军人们昂首阔步,手持长?,背负长弓,腰按横刀,人人均沉默而行,目不斜视,以三人一排,摆开了长长的纵队。

    两侧荒野,数里之外,隐隐有游兵在草泽中快步行走,哨探敌情。

    以南安府军的反应能力,只要不被敌骑在三五里内迅速近身,则根本不惧突袭,就算是骑兵突袭,在数里之外,最少也要十来分钟才能突到阵前,有这个时间,足够府军们列阵了。

    骄阳之下,是一支沉默的,更加骄傲的军队。

    他们往返十二天,行程迂回曲折,来回程路几近四百里,这是一支长时间的,相当艰苦的拉练,也是南安府军成立以来最为辛苦的一回。

    府军重将,包括第一军管军秦东阳,副管军营统制金抱一,林怀玉,第二军管官葛存忠,副管官统制葛存义等,并统制张虎臣,李福祥,董瑞祥,李星五,高时来,李朴,林绍宗,赵子将等人,俱张军旗,营旗,并各都头的都旗,哨旗,赤旗在海风的吹拂下皆数招展,草泽之中,两千余人如蜿蜒不绝的长蛇,虽然身披荆棘,遍体鳞伤,容颜黑瘦,但这支军队的意志,决心,那种激越豪迈之情,扑之而来,令人见之而心惊。

    这便是长途行军,朝夕与共,而徐子先与两千多军人一同面对困难所带来的最大的好处。

    犹如烈火粹金,将军队中的杂质和养成的虚骄优容气息全部锻打而去,从杂铁变成精铁,要么是旷日持久的大战,要么便是这样真正的苦练,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而府军建立之后,没有家园被袭的困扰,也不似讨伐岐州陈于泰那样有志一同,上下齐心。

    军人的心里会有困惑,大魏毕竟还是九州一同,共御外侮,徐子先形同自立,众人心有疑惑也是相当正常。

    东藩这里建政举措,无一不被人欢喜,人心归附,不在话下,军人家属,大半接到岛上,所以上下一心,这一点也不必有太多疑问。

    只是铁不锻打,终不能当大用,南安侯府除了准备在近期给全军加饷之外,经过这样的苦训,使军人更加意志坚定,能当大用,也是徐子先的苦心之处。

    在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眼中,这支军队就是可敬可畏,纵然他们都是见识广博,见识过北军,西军,京营禁军,也包括驻两浙,福建,两广的禁军,不管是悍勇的蓟云北军,还是坚韧强悍的西军,或是装备华丽的京营军人,又或是镇守福州,东南劲藩的福建禁军,论装备,南安府军尚远远不及,军中兵器质量不及禁军,神臂弓很少,不要说腰张弩和蹶张弩,床弩,八牛弩这些强悍的远程兵器。

    盾牌不足,且很少是制式盾牌,多半是自制的土盾牌。

    横刀,障刀的质量一般,长?的质量很是不错,但也就是和禁军的长?质量相当。

    铠甲极少,特别是铁甲太少,只有大量的皮甲和绵甲,连镶嵌铁叶的绵甲都不足。

    这些甲胄兵器都相当昂贵,以步弓来说,若全军大量装配步弓和神臂弓,成立三千人左右的远程兵种,那么花费就得在每弓数十贯,每神臂弓过百贯。

    这就是一笔巨款,而且弓手最好是配给双弓,还要大量的箭囊,铁羽,耗费也不在少数。

    而骑兵的战马,马的具甲,将士具甲,步卒们的具甲,佩刀,都是最少以十贯起步,万人强军要齐备兵器,且要有大量的训练和交战的损耗,武库中要有大量储备,这才能经的起战争的消耗。

    从这些角度来说,南安府军都还不够强悍,缺乏后劲。

    战争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此之前,南安府军的前身南安团练经过若干次战事,不是以逸待劳伏击外来的匪盗,就是突袭海盗,或是在京师奔袭大参府邸。

    真正的硬仗却是一回也没有打过,旷日持久,经年累月的大战,战事以数月或一年的时间来计数,后勤,武库,军人的意志,都没有受到过真正的考验。

    北地禁军,抵抗东胡北虏,要么深入不毛,远入草原,沙漠,或是在境内处处抵抗,到处都是厮杀血战的战场。

    几个月,乃至年余时间都在不停的调度,奋战,厮杀,这种强度的战事才是对军队真正的考验,南安府军也没有参与过。

    现在这个阶段,惟有这种艰苦卓绝的训练,用来锻炼军人的意志和能力,方能起到真正的锤炼的效果。

    从眼前的成效来看,收获颇丰。

    这一次拉练后,军官们休整一段时间,会再度拉两千余人轮番拉练,再下一次,可能拉练时间更久,深入更远,甚至带同辎重车队补给还有民壮,修筑往台中台北的道路。

    徐子先的行事,向来是风风火火,想到便做。

    而在眼前,十几个来自各路的士绅面前,南安府军展现的风貌风采,却是已经足够折服这些见多识广的士绅了。

    毕竟哪怕是最坚韧的西北禁军,也极少经历这样艰苦卓绝的训练,就算奋战数月乃至数年,也并不是时时刻刻均在交战。

    沉默的,坚韧的军队终于抵达所有人的近前。

    陈佐才等官吏肃容致以敬意,在东藩这里,不存在文官佐吏们隐隐在军将之上的情形,事实上这些年来,特别是近二十年来,兵兴不绝,大魏武将的地位也是明显在上升。

    若在仁宗到文宗年间,国朝承平,只有边境偶发小规模的战事,大半地方都处于太平盛世时,那时候武将的地位,也确实在文官之下。

    由于工商发达,愿意为军的人也逐渐减少,军人的地位也逐渐变低。

    近二十年,情形早就不同了。

    在东藩,军人的地位其实隐隐在士农工商之上,将领们的地位也绝不会在官吏之下。

    警备士们骑马靠拢过来,然后下马致敬。

    外围警备区内农田里的官户农人,匠作司下负责维护保养道路的工人们,俱是脱下笠帽,躬身致意。

    军队,持干戈背负弓矢,冒矢石之忧,流血丧命,平民百姓,不慎在身上划出一道伤痕,流了一些鲜血,不免心惊胆战,一家子老小为之担忧,而军人们身上中了支箭,被割出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甚至失去手指,伤了一只眼,很多人则会替伤兵感觉幸运。

    毕竟是全身而退,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以性命相搏,每个月只为了一两贯的薪俸,厢军早就放弃了,禁军将士的待遇还算不错,但与将士们以命相搏杀的风险来说,所得还是太少。

    唐之前的北魏,东西两魏,周齐到唐,那个战乱的时空才是武人的时代。

    武夫们的战马是高大的河唐马,高壮的战马上是冷峻的代北武人,高大,魁梧,残暴,身背三石的长弓,能以重箭射断人的脊梁骨,甚至射落人的首级。战马有保护头部的面帘,有保护颈部的鸡颈,有马当身甲,有保护马胸的当胸,还有保护尾部的搭后,以及放在骑士身后,保护骑兵后侧的寄生。

    骑士兵穿着两当铠,戴兜鍪,脸上有铁制的面具,身上重重铁甲,兜鍪上饰以漂亮的羽毛,寄生也是极尽华丽。

    他们手持长?,背负弓箭,策马代北至中原,河南,长江,所向披靡杀伤无算,每遇战,则尽掠生口,武夫们位至柱国,大将军,执掌国政大权,动辄倾覆皇权,五代时天子兵马强壮者可为之,在南北朝时其实是常态,不管是放弃北伐,匆忙返回去篡国的刘裕,或是宇文泰,高欢,此辈武夫才是执掌国政,享尽威福,所谓的士族华族,普通的士绅百姓,在武夫的铁骑和长?之下,不过是随意杀戮的目标,或是可以拿来奴役的奴仆。

    至魏初于今,在大一统的状态之下,军人的地位下降也属正常,而在东藩,预感到大乱世将至,将军人的地位一再拔高,徐子先只是适时而动罢了。

    “南安府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强军也。”

    “默然而行,如龙驰大泽,真是令人惊佩敬叹。”

    “果然盛名之下非虚士,南安侯领军之能,非常人所能及。”

    众口、交赞之下,徐子先也是大步前行,距离众人越来越近。

第三百五十七章 勇士之血

    俟众人相见,陈佐才负责将各人一一介绍,徐子先面色黝黑,高壮的身躯也瘦了一些,但精神健旺,神色郑重,既不过于矜持,也没有刻意与众人拉近距离,所有人都觉得他亲和友好,但又凛然难犯。

    这样的人,委实是令人油然而生敬叹之心。

    “诸君此来辛苦。”徐子先并没有说太多拉拢关系的话,食盐,棉布,糖,还有茶叶,等东藩这些货物都齐备后,那些大官绅商人世家都会前来,到时候可能就是那些人来求南安侯府,没有必要将姿态放的太低,到时候反而不容易打交道。

    当然在此时前来的官绅商人,多半是态度友好,也是和南安侯府,昌文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是应当善待。

    当下徐子先又接着道:“晚间我推了所有公事,大摆宴席,到时候请诸公赴宴,我们好好欢宴一番。”

    众人已经感受到了东藩蕴藏的力量,心中对徐子先也是充满敬畏,这一次合作的商约其实已经是谈好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和徐子先见一面,申明友好之意,同时也是看一看徐子先的真实态度。

    很显然,众人感觉到了南安侯的热情和欢迎的态度,此及对此事的背书,这样所有人都可以放心了。

    在说话的时候,军队的队列不停,人们上车或骑马与军队并行,而徐子先却始终跟随军队步行,与众人一起寒暄说话。

    陈笃竹终于忍不住道:“君侯为何不上马行?”

    徐子先正色道:“与将士拉练当自军营步行出,再步行归营,途中骑马,此前的功夫就全然白废了。”

    “原来如此。”陈笃竹抱拳一礼,心中对眼前这个青年宗室的敬意更甚。

    怪不得陈笃敬那么欣赏,除了嫁女儿外,几乎是将私囊掏了一半出来帮助南安侯府在东藩大搞开发。

    而昌文侯府的诸人,不管是陈笃光还是陈笃中,或是小一辈的李明宇,杨复等人,都是对徐子先赞赏有加。

    陈笃竹此前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南安侯徐子先原本是穿着灰色圆领武袍,腰束牛皮革带,带障刀,穿皮靴,此时衣袍破旧,已经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人也异常黑瘦,腰间革带上悬着水壶,显然是自己打水饮用,并不假手他人。

    身上的盐包,打火石还有小刀等物明显也破旧了,显然是常常使用。

    如果是外人不明身份,初初一见,只会认为徐子先是一个寻常武人,最多是个都头级别的武官。

    而此人却是拥有万户的大魏宗室,血脉近亲,宗室中的重镇,如果不是今上有意打压,以徐子先的功劳,声望,还有血脉的亲近,早就该拜除国公,甚至有望在十年内窥探亲王的位子。

    如果今上在十年后还是无子,除了在近支宗室中选取下一辈的为嗣君太子外,还有办法就是在宗室近支中举贤。

    这也是本朝有过先例的,德宗无子,且青壮时重病,如选下一辈的为嗣君就是主少国疑的格都,当时只能在近支宗室中选年长而贤者,结果是文宗入选。

    到当今之世,今上德性原本就不够,加上东胡频繁入境,境内又到处有流寇肆虐,本来就不当选下一辈的少年来为嗣君,所以徐子先的声望越高,其在宗室内的地位就越尴尬,也越受到天子的猜忌。

    也亏得是大魏的制度,换了前唐或魏晋时期,天子早就派人持节执诏,赐死徐子先而后方能释然。

    这样尊贵的身份加上在东藩的地位,权势,却是俨然如寻常武官,这样的人,很明显就是天生的成大事者。

    队列之后,除了火兵之外,便是一队士兵,肃容捧着木盒而行。

    陈笃竹等人询问,方知是在长途拉练之中牺牲的将士。

    有四名士兵中暑或是因痢疾而亡,一人被毒蛇咬后不治身亡。

    两千多人的长途行军,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之下,有十几人先后被劝退,数十人体能耗尽被迫返回,死亡五人,实在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从农田区进入定居区,已经有大批民众闻讯赶来。

    行军阵亡者的家属们也赶了过来,悲戚不可避免,妇人的嚎啕声大起。

    徐子先令人将将士们的遗骨捧来,四周俱是府军将士与围观的官户百姓,家属们虽然悲戚,但对徐子先的尊敬之意并不减,所有人都知道抚恤厚重,而且会有隆重的军队葬礼,入行伍者,不管什么原因死去,都是难以避免之事,哪怕是驻防厢军,死于洪水,工役苦差,过度的劳役,或是长途奔走感染的疾病,时疫,或是死于盗匪之手,都是难以避免。

    这原本就是个平均寿命还不足五十岁的时代,男子们一般都较妇人们活的短,过度的劳役辛苦,缺衣少食,没有医药,古人很少有恶疾的记录,实在是因为太多人根本活不到恶疾缠身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感冒伤寒,或是肺炎,甚至被蚊子盯了,老鼠咬了就死去了。

    消渴症这样的病症,在后世影响几亿人,但在这个时代根本是极少数贵人才有可能得的疾病,这是富贵病。

    抚恤,不必担心未来的生活,甚至会比亲人逝世前过的更好,这才是南安侯府抚恤阵亡伤残府军将士的意义。

    如果叫将士们担心他们的身后事,又有谁愿干冒矢石的奋战?

    有的人天生武勇,为了搏取功名富贵根本不计较自身的安危,古之勇将,肚腹被划破了,肠子流出来,无非是按回腹腔接着再战,他们有逆天的体质,这样的伤势缝合之后居然能挺过去不死,实在是令人惊奇感佩。

    而多半的人无非是选择一条活下去的道路,能升官发财固然是好,但总是没有自己能活下去更加重要。

    只有将所有人绑在一起,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个人的安危和妻子儿女,父母亲人的生活牢牢捆在一起,平时用铁一般的纪律约束和训练,使其在战争中的行为如同自发的一样,这样才能把一个个普通人推向死亡,前方是刀枪剑戟构成的死亡陷井,将士们要爬上城头,城头的人正在准备热油和石块来欢迎,箭矢能在人身上开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枪刺过后,人象虾米一样躬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来,骨头被刺断,内脏受损,要痛苦很久才会死去。

    军人们在洪水中奋战,在淤泥里奋战,在火海中奋战。

    一切的苦难和搏斗都并不是那么容易,而是相当的艰难困苦。

    为了胜利是值得的,但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成为一个军人,并且藐视死亡,那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徐子先抽出革带上悬挂的小刀,将袖袍卷上去,接着他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胳搏,任鲜血流淌下来,滴到装着死亡将士遗骨的木盒之上。

    “勇士之死,不需要妇人的哭泣哀嚎。”徐子先神色如常的道:“他更需要同伴的鲜血,用这样的方式,送他远行。”

    在徐子先的感召之下,秦东阳等人亦是划破皮肤,任鲜血洒落于地。

    ……

    盐山在五月底之前被清空了,接着货款陆续送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南安侯府的府库多出了二十余万贯,还会有近十万贯在短期内送过来。

    李仪与孔和,傅谦等人最为高兴,诸多的官吏,工匠,盐夫都受到了奖赏,所有人都兴高采烈,高兴不已。

    这是南安侯府在东藩获得的第一笔稳固的财源,受运盐船的影响,前来贸易交易的商船在这个月多了好几艘,大批囤积的沙金和鹿皮等土产货物也被运走了,多了好几万贯的收入。

    要是以钱来算的话,这可是好几亿钱,听起来就相当的吓人了。

    对东藩现阶段的投入来说,有这样的回报已经足令任何人满意了。

    此时棉花已经明显开花,大面积种植的豆类也是绿意盈盈,再过两个月,棉花收获,豆类也差不多收获了。

    还有相当多的荒地没有种植作物,很多官户还在这些荒地上继续深耕,有不少地方被撒上了芝麻,可以更省事的赶走杂草。

    走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已经是相当的令人振奋。

    在休息了十余天后,徐子先继续带队拉练了一次,其后训练科目里长途拉练被列为正常的科目。

    这相当困苦,甚至令士兵们胆寒,但就是这样的训练才会有真正的效果。

    而后登山越野,短途冲刺,阵列对战,各种训练科目逐渐完备,五月底时,吴畏三带着大半营的新兵至东藩,南安侯府在南安镇的存在更弱,为了避免生事,留了一都的老卒轮流驻守,防守有流贼,匪盗生事,也为了看守别院,大半的人手已经全部迁到东藩来了。

    吴畏三处理张明亮的事相当果决,恢复了在徐子先心里的地位,抵达东藩之后,十八个营的将士有十二个营在岛上,六个营在澎湖,但水师将士也轮流到东藩训练,其实并不止如此。

    如果一切顺利,徐子先打算到年底再招募十个营,其中骑兵一个营,水师两个营,步兵七个营,到时候会成立专门的军训司,徐子先打算叫吴畏三先干营统制,兼军都副统制,到时候可以转任军训司的主官,负责带着一批教官训练新兵。

    徐子先早就发觉,有的武官适合在战场争锋,有的适合阵而后阵,有的则是适合攀城先登,也有的是谋定后动,有的暴烈,侵略如火,有的其徐如林,当然也有防御厚重,在敌阵冲锋时,其部巍然不动,坚如磐石。

    而有的将领或是老卒,不擅长战阵,但训练新兵颇有章法,吴畏三在南安做的相当不错,任用他为军训司司正,算是人尽其长吧。

    不过徐子先近来最为挂心的,还是在各水流上游建造的纺织工厂。

第三百五十八章 巡查

    河畔有大片的工厂区,墙以红砖砌成,架以高梁,看起来比普通的中式房舍要高大的很多,也方正,笨拙的多。

    流水不止,有一些小孩在下游用网打鱼,或是游水嬉闹,欢声笑语不绝。

    徐子先等二十余骑赶过来时,也并没有引发轰动,南安侯巡视各方不绝,几乎每日均可见其矫健身姿,见多了,也就无人惊奇了。

    只是孩童不知礼,若是成年人见了,不管一日见上几次,均要叉手行礼,以示尊重。

    徐子先由一工厂正门而入,林绍宗等人策马在外戒备,只有两个近卫按刀随从。

    以徐子先的眼光来看,眼前的建筑还是偏于低矮,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大魏也好,汉唐也罢,中国的建筑风格和传统是以榫卯木制结构为主,层层叠叠搭建,方能高广。而大殿阁建筑,很少有内部宽宏广高的,只有叠床架屋,殿阁内都充斥梁柱,内部空间都并不宽广。

    而早在汉唐之时,西人的建筑,特别是教堂建筑,多半是石制,而且用拱斗制来搭建,这是几何力学在建筑上的运作,而在华夏,一直到明清末世,在这一块的缺失也一直没有补回来。傅谦与林九四,张忠张信张义等人一并迎下来,这一片工地相当要紧,所以匠造司几乎日常都在这里。

    徐子先神色略有疲惫,缓缓道:“我刚刚长途行军回来,就直接来这里了。我也有好一阵子没来了,你们的织机安装得如何?”

    傅谦过来笑道:“哪里是好一阵子,不过是半个月没来。织机已经初步安装,等着君侯你来检查验收。”

    “造出来了?”徐子先眼前一亮,大步向着傅谦指向的那个大机器走去,至于前面那句话他已经自动过滤了。

    徐子先仔细观察着这台机器,它的体型颇为庞大,其下方是连接到水轮的传动杆,作为动力来源。传动杆与齿轮连接,带动着上部整齐排列多达三百个的纱锭。为了提高机械的耐久度,所有转动的轴部都有老式的滚柱轴承连接,齿轮和连杆也全部采用了包铁的木制构件,看上去效果很不错。

    “试验了没有?”徐子先询问道。

    傅谦回道:“在此前试验过了,效果非常不错,它可以同时带动三百个纱锭运转,而且不需要人力。只需要两个人负责更换纱锭和续入棉花,每天就能够纺出一千斤纱锭。”

    “不错不错。”徐子先满意的点头:“看来我们要在河边开个纺纱厂了。”

    徐子先面色和悦,对众人道:“匠造司自司官以下,俱要有赏。”

    众人欢声雷动,这么长久以来的辛苦,所为何来,自然是为了赏钱,可能也有人真的想为东藩多做些事,不计回报,但这样的人又有几个?而以徐子先的理念,对一心奉献的人,不宣扬,也不鼓励。

    人都是有私欲的,律法的作用是限制个人的私欲不危害他人,而道德的作用是鼓励个人的私德美好,有利于他人,而不是私德有利于国家。

    **应该有所限制,比如好美色,在律法上要规定男子不能强迫妇人,不能威逼凌辱,也不能无限制的娶妻纳妾,这是徐子先赞同的理念。

    但**也该有适度的满足,通过努力获得成功,良宅美妻,人皆所好,喜欢这些的,在道德层面上没有任何的负、面、评价。

    眼前的匠人,司官们都是正常的男子,得到厚赏回馈家人,这是他们想做的,也是理所应当该去做的事情。

    自水力纺织厂而出,接下来就是视看马车工厂。

    自远途拉练之后,辎重车队在后勤司的提请下就纳入正式的生产环节,徐子先的想法是在府军之下,组建辎兵车队,负责后勤,等于是大魏的厢军,但名目确定,不象厢军承担过多的劳役,导致训练全无,专业不精,这样看似省事,其实更加费事。

    养着百万以上的厢军,形同废物,岂不是更加浪费钱财?

    辎兵,专责运输,别事不问,车队之上,负载粮食,药材,长?,横刀等兵器,也携带弓,弩,箭矢等军资军需物品。

    医兵,从属于医士之下,但需要扛抬担架,在战场上箭矢飞掠之时抢救重伤员,搭建野战医院,携带器具,药材。

    工兵,遇河搭浮桥,遇毁损道路则抢修道路,由于要承担阵前挖壕沟,布拒马,鹿角,并且在攻城时负责搭造箭楼,挖地道等任务,工兵的待遇要比辎兵高一层,算是战兵序列之内。

    火兵,则专责负责做饭,临阵之时,甚至战阵之中,俱要挑担入阵,不可使将士有饥渴之忧。

    若将来至大陆争战,则还要组建厢军,守备城池,河口,江口,海岸港口,要隘,官道,渡口等要津之处,以厢军日常驻守,不问运输营造诸事,也不负责日常治安,只司职防御守备。

    这样才是一支较为完备,从野战军人到驻守,到运输,建造,救治,饭食,整个军队层次分明,而不是以野战部队和驻防部队混杂,工程,运输,饭食,医治,都没有完全的建制,完全是在魏初时太祖立国时草就的框架,并没有厘清建制,现在也到了拨乱反治,确定新军制的时候了。

    辎兵军队,最要紧的还是大车。

    太祖时以南伐北,最倚重的就是四**车。

    提起大车,也是华夏的缺失,承重以粗重扁平的车轮,没有簧片减震,也没有转向轴,所以中式的车是两轮为主,转向困难,承载能力相对要弱很多,车身较小,装运的货物有限,对道路的条件要求较高。

    加上华夏向来不缺乏人力,独轮小车就能解决相当大的军需需求。如果一万人不够,就十万,十万人不够,那就百万。

    隋炀帝征高句丽,动员民夫达百万,因为水土不服,劳役过度,疫病流行等诸多原因,道死途中的达几十万人。

    包括军伍府兵,战死的可能就几万人,疾病等诸多原因死者达数十万。

    中原王朝盛时几千万人口,帝王不介意死上几十万,而这般不恤民力,大量百姓死于沟渠,后果就是王朝易世。

    就算如此,解决大规模战争和运力转输,一靠人力,二靠隋时开凿的京杭大运河,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

    北人多用骡马,小车,而南人则以舟船之利,舟船是肯定强过那些两轮马车和独轮小车,所以在唐代之后,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就逐渐南移,关中的过度开发在隋唐时就相当明显,隋文帝时就被迫带几十万关中军民到洛阳就食,而洛阳或开封,也不过就是得运河运力补给,粮食和物资,仍然自南方而来。

    但就算舟船运输得力,南方也不是到处都能通行船只,总要上岸,百里,数百里无水源,或是没有船队相随也是很正常的事,真有大战,仍然要靠召集大量壮丁来做非专业的事。

    然后死伤大量无辜百姓,费了十倍的力气,做到的事情却并不能达到预期的目标。

    既然如此,提前做些准备不是更好?

    四轮马车相较起来很简单,太祖初年的技术就达到了,只是禁军和厢军的体系都没有梳理清楚,其后的二百余年,又有哪个帝王或官员有远见卓识,大量打造马车,购买畜养挽马,完成提供军需任务的目标呢?

    徐子先有时候有一种感觉,中国的事,坏在墨守成规上习俗上有很多,所谓敬天法祖,一代雄杰创立基业之后,后人就很难彻底推番那一套行之多年的体系,重起炉灶。

    至于儒学的核心,缺乏逻辑,缺乏数学和几何学的支撑,很多东西,后世提起来说是伟大的发明创造,其实就是技术层面的东西,根本没有拿的出手的全套的理论。

    在这方面,西人的传承就比华夏要强的多,两边同样点开了文明的灯塔,但华夏的道路渐渐走偏了。

    眼前这辆是新制的四轮车,徐子先令傅谦画的图纸是按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车身较长,护板前高后低,前护板上镶嵌着木板钉死的座位,下面有搭脚,两层板制成了车夫的座位,在车夫座位下是前轮,有一根长杆加两侧护木连接前轮,这就是连杆,两个前轮并没有如以前的马车那样固定在木框上,而是用中滚轴和连杆相接,长长的连杆又被固定在圆盘式的前轴上,车辕与车身衔接的部份与前轮悬挂结合,这样骡马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就整体转向。

    在徐子先观察马车的时候,匠官李长福和一群马车组的匠人都是神色紧张,李长福两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和林九四不一样,他的制造过程几乎全是徐子先的提点,自己的贡献就在于手艺,如果这样还没做好,他感觉自己有负所托,几乎没有资格在这里呆下去。

    一想到这里,每个马车组的工匠都是汗涔涔的,他们在这里无异于天堂,若是被开革了还真不如去死。

    “做的不错,很不错。”

    看了半响之后,徐子先脸上终是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一下,所有的马车组的成员都松了口气,这一下长吁短叹的,声响极大,几乎形成一股气浪。

    “这马车套马用皮带,皮带要短而结实,这样转向和停车的时候车架不会直接撞到马身上,有个缓冲之力,骡马就不会受伤。”

    “是,君侯。”李长福毕恭毕敬的道:“俺们一会就按君侯说的试制一下,用牛皮来做。”

    “什么皮子不打紧,要短而牢固,套在骡马身上和车辆间有力量缓冲即可。”

    徐子先眼前的车子算是初步成型,最重要的就是车轮轴,原本的中国式马车是两轮固定在边框上,转向很难,而且笨拙易坏。

    用轴承与车架相接,加上前置的转向轴,车身更牢固和能够承重,转向也更方便,已经算是初步成功了。

    徐子先对傅谦笑道:“这些车做的不错,牧之,你回去后可以奖赏相关的工匠了。”

    傅谦道:“现在技术上是合格了,工匠方面君侯也是最重视,拨款也多,可现在制约马车和相关武器生产的还是人手不足,有很多机部件都要手工打制,耗工耗时,并且因为各个工匠的打制时的标准不同,零部件有很多不能兼容……”

    徐子先看着前方一辆拉着整车零部件的马车,若有所思的道:“带这么多维修配件,主要也是因为零配件不标准吧?”

    傅谦点头道:“君侯说的是了,就是如此。”

    “工厂应该做标准化管理了。”徐子先道:“现在规模扩大,以前林九四他们就那几个人,一个师傅带出来的,打出来的东西和标准化差不了多少。一个老手看几眼,打出来的几乎就是标准件。现在人手多了,确实应该把这事重视起来。牧之,你回去后把所有的工具都标号,每个工匠都用制式化的统一工具,另外选出优秀零部件,然后按标准打造,标准不同的就算打的好也算不合格,再就是分组,比如有人做转向轴很拿手,就拿这人当标准和匠头,选一组称手的全部打制转向轴,按件计酬,大师傅带徒弟,带成功一个就给相关的重赏,使他们不要藏私,不要再弄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那套……具体的我还没有想全,牧之你要自己多想想,这事上要帮我分忧。”

    标准化,流水线,分工计件,这些都是后世几百年发展出来的工业生产的经验。

    这些事在后世说出来太简单了,聪明人一思索就能想到其中的关键之处,而其实都是后世逐渐摸索,总结,最终小规模的试验,然后才推广实践,最终推广开来,成为行业的标杆。

    比如流水线作业,快捷,方便,每个生产线上都能集中好手,以最快,最省时省力,性价比最高的办法来生产工业制成品。

    现在岛上已经有了水力纺织厂,很快会有水力榨油,还有大量的水力磨坊,加上水力击捶,还要办兵器都,弓箭都,甲杖都等机构,镗床,车床,用得上标准化生产的套件,也用得着流水线来生产各种工具军械。

    傅谦是头等的聪明人,一听就相当明白徐子先的意思,当下思索一番,大喜道:“君侯这个提议很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说着容易,”徐子先警告傅谦道:“做起来可没有那么简单,要一件件试,使匠作司的匠人们普遍达到标准,然后才能进行分工计件和流水线作业。”

    “是,”傅谦抱拳道:“请君侯放心便是。”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但请放心

    连续十余天下来,陈道坚每天都在酒宴中度过,这个年青的士子,从自幼束发读书开始就没有饮过一滴酒,他家贫而自幼聪慧,知道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

    酒只会让人头脑发涨,读书的时候思维不清晰,有百害而无一利。

    到了南安侯府效力之后,不必每天悬梁苦读,侯府也偶尔会有酒会,南安侯徐子先当时还是世子,偶尔会召集官员吏员还有牙将们聚餐,席间会小酌几杯。

    倭人这里似乎是完全不同的风气,大内家的那些家老老中,还有那些武士们,平素都是剃光了头皮,但留着古怪的发髻,穿着朴素的长袍,每天都带着刀,一脸冷酷和公事公办的古板神情。

    但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到酒家喝酒,每个人都要喝的醉醺醺的,否则就谈不了事,包括商人们在内也是一样。

    倭人的吃食很匮乏,只有各种海货海鲜。

    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不怎么拿的出手,倭人的海货,在大魏的销量相当有限,以至于很多商人不得不规定,来贸易的大魏商人要携带一定份量的海货离开方能贸易,否则就禁绝。

    用这种办法,倭人每年才能把他们的干海鲜卖出去,否则的话,在这个年头,很多内陆的人对海鲜既无了解,也没有**,而大海茫茫,又没有工业化的打捞手段和器具,海中鱼类异常丰富,普通的渔民驾着小木船都能满载而归,又何必要花钱去买倭人的海货。

    因为种种复杂的心理,倭人在确定了合作关系之后变得相当热诚,陈道坚每天晚上都是清醒着出去,然后醉醺醺的回来。

    还好,这种日子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和室町的代表会晤过后,对方隐约的表达了共抗天方的决心,然后就是大内盛达约见,倭人的大名和大魏的君侯正式答达了盟好的条约,这一次就很具体了。

    如果蒲行风来攻,不管是攻东藩还是攻打肥前筑后,大内家和南安侯府都有义务替盟友出兵,彼此相助。

    蒲行风是大敌,大内家的盟约也十分巧妙。

    如果康天祈要攻东藩,那就和倭人无关,当然倭人也不会相助。

    另外刘旦,颜奇和东藩之间矛盾争执,甚至战争,也不是倭人要相助的范围之内。

    陈道坚不太明白,其实是简单的事,但倭人们吞吞吐吐,说话九曲十八弯,就是不肯将话直接说出来。

    好象直接说这样的话会很难堪,尴尬,后来等陈道坚等人将对方的心意说出来之后,那些倭人才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好象一件天大的尴尬事被陈道坚给解决了。

    谈判后期就是各地的大商人赶过来,棉布,生丝,包括茶,糖,这些物品倭人们都相当的感兴趣。

    他们还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大魏铁器,倭人岛上缺铁,他们铠甲严重不足,很多士兵乃至武士都戴着竹笠,穿着竹甲或皮甲,只有少数的高等武士和大名们,穿着漆成各种颜色,加饰着尾羽或牛角的各种甲胄,看起来面目狰狞……在陈道坚看来,无非就是增添一些恐怖气息,倭甲的防护能力实在有限。

    近来福建路出产的铁器明显减少了配额,陈道坚只能委婉的告诉对方,这件事暂且爱莫能助,本身东藩也开始缺乏铁器,不得不远道购买,闽铁的生产和销售都出现了不小的麻烦。

    大魏的生铁产量在宣宗年间是一个高峰,大约九千多万斤,这个产量在当年还是够用,但现在大魏人口较宣宗年间最少增加了三到五倍,生铁的产量反而较宣宗年间下降了。

    倭国也是严重缺铁器,甚至包括生活器物。

    大魏的铁壶,锅,铲,杯,精铁制的相当受欢迎,倭国也是苦寒之地,在房间里起炉灶,烧水取暖,相当受欢迎。

    包括吕宋,暹罗,占城,真腊,各国也是严重的缺乏铁器。

    大魏的精铁器具,和生丝,瓷器,还有茶叶,棉布一样,都是相当受各国的欢迎,为了得到这些器物,各国都愿拿出金银和香料等热销货物来交易。

    ……

    灯火之下,陈道坚展开信纸,开始写信,近来有一艘浙江商船要返回明州,途经东藩或澎湖,陈道坚叫人取了几贯钱给船主,托请这商船的船主把自己的信带到东藩,自会有人接收,直送到南安侯府,交到君侯徐子先手中。

    陈道坚感觉,东藩已经下决心搞好棉布生意,还有糖,茶,生丝,这些生意都是在海外最热门的生意。

    但糖和茶,还有生丝都有竟争者,不会如棉布那样形成垄断的地位。

    而精铁很有可能也成为类似棉布的生意,东藩可以做成垄断的格局,因为建州的铁业几乎要被毁灭了,汀州的产出,满足大魏本地的需要都有不足,更不要说出口贸易了。

    陈道坚认为这是一桩好买卖,提前就是东藩能如君侯设想的那样,高炉炼铁不在话下。

    按徐子先的说法,完全能够自己立起高炉,用煤炭也能产出优质的精铁。

    东藩的匠作司已经成立勘探队伍,往中部和北部去探勘去了。

    灯火下陈道坚慢慢将写完,封好口,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内心略有放松。

    ……

    “连续两次拉练,都是沿海岸和山脉往北走。”傅谦在别院的议事厅中,对徐子先道:“第二次和第三次,我们都派了勘探人员,也是建州那边积年的老矿工,都是探矿的老手了。他们世代探矿,福建路的矿业发达,这一类的人并不少。”

    徐子先点头道:“天气很热,蚊虫毒蛇很多,他们都辛苦了。”

    “倒是还好。”傅谦参加了第三次勘探,兴致倒是真的不低,他展开一副较为简单的地图,沉声道:“在君侯所说的台北西侧,北侧,近海边丘陵地貌,我们发觉了一个煤矿,煤矿的矿脉浅易开发,挖下去不深就是出煤了,在西侧近海岸地方,大型的铁矿矿脉是有两个,离岸边近,也是易开矿,易采,易运输。前提是要在沿岸地方修路,修港口。煤矿要远一些,而且我们发现了土著活动,希望能派一些土著过去沟通,不行的话,就只能动武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中,军队已经往台北方向连续拉练了好几次,三百多里的道路基本上是打通了,沿途发生过若干次和山中土著的交战,规模不大,没有什么死伤。

    而抵达台北后,连续十几天时间派出大股的勘探人员,据徐子先所知有张凤国,林炯,陈基贵等建州过来的勘探探矿的老手。

    闽铁也不光是用木,也有小铁矿用铁,毕竟闽铁发展超过百年,很多地方已经很难找到大规模的易砍伐的木材资源了。

    傅谦等人探矿成功之后,已经在北部二百六十里设了一个站,然后水师派过去,运输了人员和工具,开始在海边建造港口。

    同时他们开始修路,往北部和东部延伸,和勘探站点及矿脉区相联。

    早期的筹备工作已经几乎完成,剩下的就是真正的投入矿脉,招募矿工。

    “矿工也不难招。”傅谦道:“王越在建州弄的天怒人怨,现在大量的矿工失业了,他们急着要找活计,他们多半没有储蓄,要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饿死很多人了。”

    傅谦站起身来,说道:“君侯说的双室法,炼煤法,我们先要弄一个高炉试验,否则也容易出事。我打算去北边,先立起一座炉子来再说。”

    徐子先是打算把现在的花溪到南安溪一带命名为南安,北方到后世鄣化台中一带叫中安,到桃园,新北一带叫北安。

    发现的煤矿近台北地方,靠近山脉区域,两个铁矿都在台中到新竹一带,也是后世台湾两大铁矿区。

    台湾的煤储量曾经相当高,到后世储煤逐渐用光,还有一亿多吨,不值一提的数量,而且多半是低劣质的烟煤,和褐色的无烟煤质量相差很远。

    铁矿储量也相当一般,只有在台中新竹一带有铁矿,另外就是翻过高山,在岛的东侧的苏澳,花莲一带有铁矿。

    现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去岛东开发的,如果有地形图,很容易就发现,岛的中部是绵延不断的高山,只有到台北才陆续平缓。剩下的平原区,主要在台南到台中和台北区域。

    岛东的少量平原区,集中在苏澳和花莲区域,地方很狭窄,几乎就是近海边的有限的土地。

    后世台湾的城市,大多数都在岛西南部和北部区域,只有少数几个在台东,这已经充份说明了一切。

    顺着洋流从福建到台南也很方便,人心也能接受。

    再绕岛至东部,在遍布高山和大海的狭窄区域移民,面对土著,海啸,台风的袭扰,徐子先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你但好生去做。”徐子先对傅谦道:“此事十分要紧。”

    傅谦抱拳道:“君侯放心。”

    傅谦精瘦,干练,充满活力和自信,他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徐子先对此就更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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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迟了,下月初可能带孩子出去玩两天,暑假了,可能到时会请三到四天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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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