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魏王侯TXT下载大魏王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魏王侯全文阅读

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说过往

    “总会要回东藩了。”陈道坚盘腿坐着,推开几案,舒服的伸了一下腰身。

    陈道坚眼前是几个小碟,里头是煮的鱼,还有用酱油煮的汤,加上一小碗白饭。

    这在倭国这里已经是上等的菜肴,几碟小菜,海鱼,加上酱汤。

    如果陈道坚要喝酒,还会上一小壶酒,倭人一样会喝醉,但他们永远用这种小壶来装酒,宁愿喝了一壶再添一壶,而不喜欢用大壶,或是酒坛子之类。

    这就是倭人,总是在各种伪装之中来过日子。

    陈道坚近来吃腻歪了这些海鱼,很想痛快的来一顿肉,不管是猪肉还是牛肉,羊肉,总之是大块的肉就好。

    但在倭国这里这个要求也很难被满足,因为他们的大名每天吃的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在倭国大半个月时间,陈道坚接到了南安两次信件,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不停的有海船从东藩经过,停泊,补充食水,看看有没有货物可以购买。

    这是一种良好的趋势,这说明东藩已经渐渐成为海船的集散点之一。

    陈道坚终于彻底完成了任务,准备回国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轮流接见了在这里的吏员,二等司吏张伯甫已经因功升为一等令吏。

    陈道坚感觉是东藩那边有意调整,随着商约达成,这边的驻地办事人员会大幅度的增加,派驻官员还有些为时尚早,但提高吏员等级还是相当必要的举措。

    倭人一方,对东藩侯府的政体格局还不是太了解,但一个一等司吏驻此,应该能叫倭人相对满意了。

    今天张伯甫在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精壮的汉子,进屋之后,两人一起抱拳一礼,张伯甫目视陈道坚,那个汉子则两眼警惕的扫视着全屋。

    这是军情司的人惯有的习惯,陈道坚甚至知道,如果他们更警惕些,也会打量出路和规划逃生路线,但不会做的更加明显。

    “这位是军情司的邓主事。”

    张伯甫介绍道:“军情司派驻在外的分部,在倭国的就是邓主事主持。”

    陈道坚轻轻点头,示意明白。

    判军情司的是金简,少年牙将出身,开初人们只是以为君侯放了一群心腹在身边,后来才发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两年来不管徐子先手头有多缺钱,往军情司拨付的款项却一直没有中断过。

    现在军情司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其余各司的吏员加起来才五六百人,而军情司的人员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每到年底孔和带人盘帐时,常常为军情司的开销而感觉相当苦恼。

    现在倭国这边已经有军情人员了,外派的军情司派在各路和各府州内,分司的规模视当地的重要程度而定,派在倭国这里的应该是一个分站,可能会有十余人,分别结好倭国的高层和僧人,商人,也可能是普通的酒家伙计,分各种渠道来收集情报。

    外派人员在陈道坚看来也是相当优秀,比如眼前这个邓方主事,按级别是吏员中的一等令吏,比张伯甫此前还高一级,但一直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小吏,恭谨奉上,并且已经学习了倭语,甚至还懂得倭人的文字。

    陈道坚只能感慨,这个部门不愧是花重金建立起来的重要部门。

    邓方跪坐在陈道坚对面,沉声道:“最近几天我们突然发现,倭人方面在囤积粮草,并且在肥前,出云等诸国布置长垒,大内家在调集兵马,大约有一百多骑兵,一千多武士在海边构筑的长垒边缘驻营,在他们的几座要隘大山之下,大量的足轻在聚集,据我们观察,大约是有一万余人。”

    陈道坚面色沉毅,乍听到消息时并不为之所动,到最后才点头道:“这么说来,倭人不可能是虚张声势,在欺诈哪一方?”

    “是的。”邓方和张伯甫一起点头,都道:“若是这样虚张声势,代价太大了。”

    张伯甫补充道:“大内家出动大军,要向四周的藩国交代,室町将军,细川家等大名都会接到通知。所以如果是要迷惑咱们或哪一方,这样做的动静都太大,太蠢。”

    “所以真的是大内家受到了威胁?”陈道坚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现在康天祈的舰队有什么动向?”

    邓方眼底深处有一抹欣赏之色,眼前这个后生,确实是思维敏捷,考虑事情的角度相当周全,没有疏漏。

    怪不得会以现在这个年龄,就担任往倭国的正使,全权代表南安侯府。

    而陈道坚也是不负所托,已经与大内家,还有室町达成了协议,并且和诸多的倭国巨商,也是签定了商业合作的条约。

    邓方很快垂下眼皮,说道:“我们在康天祈那边还没有人手,为了得到确切的消息,昨天晚上我带人亲自潜到海边山崖上,亲眼看到那边的港口在集结战舰,船帆都升上去,床弩和投石机都打开了,不少海盗在磨刀磨枪,看样子在准备交战。”

    “明白了。”

    陈道坚起身,对张伯甫道:“给我安排一下,先派人投书,我去求见康天祈。”

    “是,听正使大人的安排。”

    张伯甫没有多话,虽然南安侯府的人和海盗诸王之一的康天祈见面相当不妥,但到了这个地步,不见面显然是不行。

    南安侯府的人也是明白,康天祈对东藩还是抱有善意。

    事实就是如此,若不是康天祈同意,倭人不管是室町方面,还是大内家,都不太可能同意与南安侯府商议协约。

    这个事儿是明摆着的,倭人们心里明白,陈道坚也是清楚。

    “希望是虚惊一场。”在等候沟通的空当,陈道坚盘腿端坐,内心默默祝祷着。

    ……

    康天祈比陈道坚想象的要老一些。

    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虽然努力挺直腰板,但老迈之态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康帅万安。”陈道坚举手长揖,身为小辈,礼数还是要到的。

    至于称呼,当然不用康天祈等人的匪号。

    “牢之免礼。”康天祈脸上露出欣然之色,笑着道:“你带人袭杀天方使团那晚,老夫知道之后,只有一句话,我辈已经老迈,现在的天下是小儿辈们的了。”

    “康帅过谦了。”陈道坚不卑不亢,抱拳道:“康帅纵横天下时,牢之还不知道在哪儿,现在哪敢就在康帅面前狂妄自傲。”

    “说纵横天下,假的。”康天祈笑道:“不过说纵横七海,老夫大约当的起这样的赞誉。”

    陈道坚笑而不语。

    康天祈顿了顿,脸上露出悠然之色,慢慢的道:“说纵横七海,也并不算我本人的本事。牢之你是小辈,恐怕不知道当年之事。老夫青壮时,大魏海防森严,水师时常下东洋各国捕盗,凡海盗年满十六被捕者,一律即刻斩首,绝不宽贷。有一回,老夫和二百多个同伙在广州被捕,被提刑副使押到海边押首,老夫排在中间靠后,看着一排排的汉子被按倒斩首,老夫心里是想,难道二十来岁,临死连一壶酒,一碟牛肉也没有吃到,就这么死了?心里有不甘,可是又没有办法,四周俱是提刑司的捕盗营兵马,持长?,强弓看守,根本没有可能逃脱。在远处还有几千瞧热闹的百姓,砍颗首级,便是呼啸叫好。老夫当时想,做我们这个行当的果然臭名远扬,纵是不被逮着斩首,这一生富贵了也不得归乡,想想也是没意思的很。后来老夫却是脱身了,你道如何?突然天气晦暗,狂风大作,人连眼都睁不开,当时很多人趁机逃走,弓手在后头射箭,但箭矢不能及远就被风吹歪了,老夫被反剪绑着双手,居然一路踩踏游到几十里外的荒岛上,用尖石磨断绳索,在岛上无食无水,便逮毒蛇吃肉喝血,撑了十来天,遇着路过的小船,就此得救。打那之后,老夫便躲在东洋各国和倭国厮混,再也没有返回过大魏。”

    康天祈是年纪大的人,说起话来确实是缠七夹八,不太清爽。其说着说着,便是说起当年之事,陈道坚却并未在脸上显露出不耐烦的神采,而是继续饶有兴趣的倾听着。

    眼前这个老人,现在看着须眉皆白,齿牙动摇,但其可是血洗过倭国和吕宋的巨盗,现在还拥有过千艘船,直接的属下,连同海盗,水手,岸上人员,商行,伙计,打杂,形形色色的部属有十余万人,在倭国也属于不可侵犯的一方势力,在倭人眼里,等若是康天祈助他们海防,而他们是视康天祈为倭国的大名中的一位。

    康天祈直接能用的部下应该也超过三万人,去掉一些近岸的渔船,小船,商船,可用来与敌交战的大小战舰应该也有三四百艘之多。

    这是相当可观的海上力量,就算是大魏水师盛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规模。

    这几十年来,海盗和海上力量发展可谓一日千里,蓬勃兴盛,在大、魏建、国的初期和中期,几万人的海上力量足够镇压一切,而现在,几百艘战船和几万部下,也就是能镇的住一片海域,要想把倭国到吕宋,东洋各国和西洋各国,东南亚沿海各国,包括到马六甲和印度洋外围都震慑住,还能扛的住欧洲和天方势力,没有过千艘战舰,十几二十万人的水师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原因则很简单,康天祈,王直,颜奇,李旦,蒲行风,加起来就是超过两千艘的风帆战舰,十几二十万人的海盗。

    从日本到后世的马来西亚,泰国,印尼,还有斯里兰卡,缅甸,越南,柬埔寨,印度等国,现在就是这些海盗的活动范围,甚至比这个圈还要大一些,以现在的国家来算,则是二十多个国家,连同大魏沿海地方,海域和陆地面积超过千万平方公里,人口也超过一亿人。

    这就是大航海时代的早期,天方人,各国土著,大魏人,还有欧洲人,各国已经在抢夺印度洋到太平洋的地盘,欧洲人已经登陆南美,击败了印加帝国,正在南美殖民。

    他们在南美抢夺财富,获得丰厚的回报,使早期殖民的各国飞速发展,在这个时代,也是欧洲各国在放开手脚之后飞速积累的时代。

    在百年之后,滑膛枪,火炮,更大的风帆战舰将陆续出现,更强,更有意志和决心,更具手腕的殖民者出现在北美和非洲,中东,西亚,东南亚,东亚,他们陆续占据了全球可以占领的所有地方,将各国的财富掠夺走。

    后人指责殖民者,其实这根本无可厚非。

    任何一国和民族强盛了,必定会抢夺他人的地盘,抢掠财富,华夏的地盘也不是老天给的,是先民们披荆斩棘击败一个个敌对的部落,也是用刀和剑,盾和犁慢慢开拓出来。

    而陈道坚知道,徐子先的目标便是将以水师为主,逐渐在这一场抢夺殖民地和海上地盘的斗争中获得先机。

    百年之内,谁获得海洋,谁便掌握未来。

    未出海到倭国前,没有见识真正的海盗力量之前,陈道坚对这样的话还是有些怀疑。

    王直也是海盗巨盗,可是其最终选择的还是回归内附。

    此时陈道坚内心隐隐有所感,康天祈象是在述说旧事,其实说剖析心态。

    和想着落叶归根的王直不同,康天祈这样的巨盗,从出海的那天起,就压根不曾想着再回归故乡。

    若不是华夏人的根很难斩断,康天祈根本不会对大魏这边的人多加照顾。

    其当年差点被大魏的官员斩首,又怎么可能对大魏有多深厚的感情?

    这种自述里有自傲,也有隐隐的心曲剖析,康天祈和王直,确有相当大的不同。

    ------

    勉强赶上更新,明天怕是要断了,抱歉。

第三百六十一章 长刀加颈

    “牢之此来,是来打探消息的吧?”康天祈脸上显露疲惫之色,最终斜倚在软榻上,说道:“消息已经确实了,颜齐,李旦二人,汇集兵马船只,打算在月余之内,往倭国这边的海面过来。室町殿,各方大名,俱已经下令武士动员。首当其冲的是大内家,细川家等数家,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老夫这里,是以我已经令舰船戒备,各大名家派出武士,足轻,随时可调派交战。”

    陈道坚道:“康帅和这两位,不是盟好的关系吗?”

    康天祈晒笑道:“咱们这些人,刀头舔血的事做多了,屠村灭城的事也没少做过。谁能信谁?此前有约定,不过是利益,监督的人多了,大家只能守信行事。若是无人监督,信义根本就不会有人当真。我和王直走的较近,又是魏人,颜奇和李旦,这两个一个是暹罗人,一个是吕宋人,据说都有魏人血脉,这事谁也说不清。但他们对大魏绝不会如老夫和王直老儿那般看重。现在天方人势大,颜奇和李旦便是一直跟着蒲行风,现在蒲行风被三佛齐战事缠着脱不了身,满刺加的身后,还有暹罗国相助,真腊,占城,这几国也对满刺加虎视眈眈,这几个国家是小国,但陆上力量也不能小觑,满刺加曾入侵过暹罗,惨败而归。蒲行风一两年内,脱不得身,我看哪,他想一两年内灭三佛齐,兰芳,也是难事。”

    陈道坚思索道:“那康帅的意思是说,颜奇,李旦,乃是受蒲行风驱策前来?”

    “大略差不多吧。”

    “蒲行风一两年内,根本吃不下三佛齐和兰芳,康帅又说其还有暹罗和占城的威胁。那么又何必和康帅过不去?颜,李二人,最多和康帅势均力敌……”

    康天祈微阖双目,并不回答。

    陈道坚站起身来,面容坚毅的道:“康帅的意思,在下懂了,原本就决定明早离倭,明天天一亮我就乘船离开回东藩,不能再回当面向康帅告辞,尚请康帅恕罪。”

    康天祈点了点头,说道:“你是个聪明后生,我看好你,也看好南安侯在东藩的所为。我们两家,将来可互相倚重的地方颇多,这一番意思,你替我带给南安侯知道。”

    陈道坚抱拳道:“晚辈一定将康帅的意思带到,相信南安侯也会明白。”

    康天祈点了点头,看着陈道坚转身离去。

    片刻过后,康茂才自侧室而入,对康天祈道:“父亲,这后生真的明白了吧?”

    “当然了。”康天祈捶了捶腿,笑着道:“老夫一生看人从未走眼过,已经说的那么明显,他若还是不懂,那便是老夫走了眼了。所幸,我一说开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要不是这两天的天时不好,港口里很多船在避风,进出不易,我看他今晚就会走。”

    康茂才感慨道:“南安侯还真是了得,能驾驭这般的手下,我们父子,身边就没有这样的少年俊彦。”

    康天祈自嘲道:“我们身边的多半是亡命徒,商人,那些倭人的大名贵人们对咱们说是毕恭毕敬,你看他们什么时候直接和咱们说话?南安侯派个嘴上没毛的使者来,大内家的家主便亲自见他,为甚?因为他有大魏官职,是正经的朝廷官吏,有官方的身份。咱们这十来万人,说好听点儿是什么王,什么帅,难听点儿,就是一群草寇。倭人重身份,千年之下天皇就是天皇,贵族公卿就是公卿,武士就是武士,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咱们实力再强,哪怕把倭国荡平了,他们也不会承认咱们是大名,是大将军,是什么关白什么的,咱们再强他们也不会认。草寇始终是草寇。那些读书人,南安侯再落魄,他还是宗室,还是近支宗室,给咱们效力他们图什么?给南安侯效力,最少不会蒙羞先人吧。”

    康天祈显露些微凄凉的笑意,不管怎样,他今天已经财雄势大,拥众十万,叫他如王直那样不顾一切,只为了衣锦还乡,他还是不愿意的。

    “下一步就看南安侯的了。”康茂才沉声道:“现在这个陈道坚已经懂得了我们的意思,他很快会回到东藩,不过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据很多人回报,颜奇和李旦已经动员二十来天了,很多外围的船只都到宿务岛上去了。我估计,最多十来天功夫,他们就会兵临城下了。”

    康天祈沉吟道:“这两人就算动员,能出动的人马也就三四万人,船只么,真正的二百吨以上的战舰有五六十艘,百吨左右的一百多艘,加上补给船,他们能出动三百多艘船,三万人左右,差不多也是他们七八成左右的力量。总要留一些看家的人,不能一古脑的全带出来。”

    “儿子和父亲想的也差不多。”康茂才道:“所以特意打听了一下东藩的驻军有多少人。”

    “多少?”

    “他们水师是四个营,两千余人。骑兵一个营五百余人,另外还有南安镇有一二百人留驻,此外有一千多人的警备士,是拿原本驻东藩的厢军改的。再下来就是十三个营的步兵营。据所有人的一致看法,南安侯府的府军,出身是南安团练,其训练,战技,经验都相当出色,队中最少有四五个营的老卒经历过三场以上的战事,大半的新兵都经历六个月以上的苦训,其训练强度比禁军还要强的多。若如此,此战打起来,南安侯府的府军分为两部,澎湖一路,两千余人加二十多艘大型和中型战舰。出海邀战自是不可能的事,但固守澎湖本岛港口,以岸上的强弩和驻军守备,澎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些地方仅有小道容数人并列通过,很难攻的下来。是以很多人估计,都说颜,李二人多半会率主力攻东藩,烧杀抢掠一番,小部份人马牵制澎湖水师,以防被南安府军从背后突袭,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打法。”

    “依你们之见,胜负如何料算?”

    “稳扎稳打,”康茂才有些郁郁的道:“数千人和过百战舰牵扯澎湖,两万人以上,分别以大小船只登岸,东藩有些岸防堡垒,但还是守不住。若东藩的南安侯府集结主力,在岸边与颜奇,李旦二人正面交战,则南安侯府的机会只有三成。儿子就算他的七千人全部是禁军的实力,但东藩的铠甲不多,兵器不精,装备远不及禁军这也是事实。而颜,李二人盘踞吕宋各处,这两年来练兵不停,且四处劫掠杀人,部下俱是在海上征战多年,彪悍勇武,凶残暴戾,再以战阵之法训练过,又以倍击之,若南安侯府想以堂堂之阵正面交战,儿子怕是败多胜少了。”

    康天祈笑道:“七千余府军,还有五百多骑兵,一千多厢军,总还能动员几千民壮,算来人数也差不多了。”

    康茂才有些不满的道:“父亲大人要考较儿子,好歹用个好题目。颜奇和李旦的部下,俱是常年与人厮杀拼命的海盗,南安府军是不错,陈于泰等人俱不是其对手,但他们原本就弱,怎么能和颜齐他们比?陈于泰那样的,在吕宋最多当个小头目罢了。两万多海盗上岸,用民壮,厢军来充人数?这不是给海盗送人头么。”

    “那依你说,该如何做才有机会?”

    “坚壁清野吧。”康茂才道:“我知道东藩开发的很象个样子,他们投了过百万贯钱。要是被毁了,两三年也缓不过劲来。我也怀疑南安侯再去哪里找这么一笔钱财?但苟延残喘总好过被人一棒子给敲死?坚壁清野,避而不战,将岛民迁入山中暂避,岛上没有食物,无物可抢,耽搁时间久了,海盗会军心不稳,颜齐和李旦也弹压不住他们。这是惟一的机会,待颜齐和李旦走了,他们再出来收拾残局好了。或许衔尾而击,弄些战果对外交待,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康天祈笑道:“依吾儿之见,南安侯徐子先会用什么样的策略?”

    唐茂才踌躇片刻,断然道:“徐子先崛起很快,看似莽夫,其实内心颇有韬略。他和咱们都谈妥了,和倭人的路子也打通了,往后去只要种出棉田,产出布匹,一年几十万上百万贯也赚得到,何必和人死拼?还是要学韩信,忍一时之辱,将来还是会有复仇的机会,若是现在不忍,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康天祈呵呵笑了几声,后来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康茂才脸上青白不定,若是换了旁人这么笑他,怕是早就把腰间倭刀抽出来,正面劈斩过去了,偏生笑他的就是亲生老子,且是部众统领,不要说笑一笑,就算康天祈现在下令小者们进来,将他拖出去打一通鞭子,康茂才也只能忍了。

    要知道康天祈这种大海盗,正经老婆一个也没有,姬妾倒是有好几十个,康茂才兄弟十来个,他不是最大的一个,也不是最得宠爱的一个,只是因为能力在诸兄弟中比较拔尖,这才逐渐成为康家的继承人,若是失了康天祈的信任,怕是将来会死的惨不堪言。

    别的兄弟没有继承人的位置,没有威胁,不能继承位置也会过富家翁的生活,康茂才坐过这样的位子,他知道将来不管是哪个兄弟夺了他的位子,上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康茂才从**到灵魂彻底毁灭。

    换了他,也是一样会这样做。

    什么兄弟情谊,哪有手握大权,掌十余万部众来的更重要?

    不要说康家,那些只有几万十几万石收入的倭国大名,兄弟相残,手足相杀,甚至弑父杀子的事,那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康茂才不敢忽略父亲的笑声,他看到康天祈的眼神底处一片冰冷,根本就是毫无笑意。

    接着康天祈站立起身,其须发皆白,然而还是身体壮实,腰背宽厚,腰板挺直。其站立之后,突然抽出佩刀,锋锐的倭刀狭长厚重,康天祈用锋刃之处,加在康茂才的脖颈上。

    几个小者听到动静,推门来看,见到这般情形,又毫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康茂才已经初掌大权,但在从小畏惧的父亲面前,一丝一毫的抵抗念头也是没有。当下虽然吓的魂飞魄散,却只能感觉到刀刃加颈,脖子上一片冰冷,却不敢动弹分毫,只是低声道:“父亲听了不欢喜?”

    “是不太欢喜。”康天祈将刀锋掠过,锋锐的长刀割下了康茂才的一缕头发,康天祈似乎心有不甘,但还是将刀收了起来。

    康天祈坐了下去,摇头笑道:“老子一生没有怕过,不知道什么叫忍一时之辱。当初在一艘船上,船长是个吕宋人,不喜老子这种魏人,有一次当众辱骂我。换了别人,怕也就忍了。可是我当时脑子一热,热血上涌,从怀中掏出小刀,上前当胸扑扑几刀,那船长血流不止,当场便死了。他的部下都是孔武汉子,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是被捆起来沉海喂鲨鱼,便是将我砍成碎末。不料当时众人俱傻了,后来看我脸上身上均是血,手中还拿着滴血的小刀,那帮人都怕了,一个个跪了下来。然后老子便是有了第一艘船,真正当了船主,成就了眼下这一番功业。”

    康天祈拍了拍儿子肩膀,示意康茂才坐好。

    康天祈接着道:“我料定南安侯是不会退缩的,我看他的行事就是能成就大事的。成大事的人,能退让的时候会退让,不会当莽夫。但不能退的时候,也绝不会退,宁死也不能退。就如东藩的事,投了百万贯是小事,但要看这百万贯能不能在短期内再筹出来。按你所说,他是筹不出百万贯了,这样一来,颜奇和李旦就是在掘徐子先的根基,是给他挖了坑,他顺当躺下去是死,拼一把未必就死,只要是个男儿丈夫,岂能不拼一把就自己躺下去?他的棉田,民居,费了半年以上的时间,花费百万资财才建起来,海盗定会毁个精光,这代价南安侯府承担不起。便是可以继续做生意买卖,但不管是咱们,还是倭人,还是闽人,还有南洋的兰芳人,三佛齐人,谁会认可一个强敌来袭时当缩头乌龟的大魏君侯?南安侯府到时候会举步维艰!这还是小事,若颜奇和李旦,明年这时候再来袭一次呢?”

    康茂才道:“他们此役若不得好处,明年为什么要来?”

    康天祈笑着摇头,说道:“颜奇和李旦要抢,何处不能抢,为甚要集结大军去抢大魏的君侯,还是在一个荒岛上?这是蒲行风的意思,蒲家也不是纯粹的商人或海盗,他们是为了天方国开道的先锋。蒲寿高被南安侯结结实实的弄了几回,灰头土脸,现在在福州藏着不敢抛头露面。陈于泰就是蒲家放在福州外围的棋子,也被南安侯给拔除了。现在徐子先在东藩屯田垦地,一旦发展好了,便是比福建路的官僚们要有威胁的多。蒲家也就是天方,其志不仅是三佛齐,兰芳,还有吕宋,倭国,暹罗,直到大魏。他们要抢东藩,可不是为了几个铜钱,为的是天下大势。今年毁一次,我敢赌一亿亿钱,明年他们定然还会再来一次。一年来一次,南安侯干脆躲回福州算了,不过自此之后,不要再提什么大志抱负,安心当一辈子富家翁得了吧。”

    =============

    断了几天,抱歉了大家,努力恢复状态中。

第三百六十二章 生存之法

    康茂才悚然道:“天方人真有的这种野心?”

    “百年之前,满刺加可不是叫满刺加,人家叫渤泥国,对大魏忠枕不二,人乐善好施,国内其乐融融,也从未有向外扩张之事。后来天方人唆使教徒政变,建天方教法立国,改渤泥为满刺加,立刻北上去打暹罗,现在又攻三佛齐,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天方人伸张他们的教法。现在有满刺加,再打下三佛齐,兰芳,再北上暹罗占城真腊诸国,俱成天方棋子,再吞并大魏倭国,天下近半地方是天方教法所涵盖之所,这便是天方人真正的野心。”

    康茂才沉声道:“父亲的意思是,凡事能低头,涉及到这样生死存亡的大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一时之辱,因为一次忍下来,就再也没有下一次。”

    “对有些人是这样,对有些人也不然。”康天祈道:“徐子先不会忍,因为他是那种胸怀大志,要一飞冲天的人物。我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儿子,而是你成长的经历与他不同,他有隐忍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奋发上进。而你从小生活在为父的成功之下,积威下你的性格和徐子先不会相同,勉强改变也无有太大意思。这就是打天下的人和坐天下的人不同之处,历朝历代,除了李渊,李世民父子外,多半是老子打天下,儿子坐朝堂。你既然是识大局,知隐忍,晓进退的人,也并不坏。最少为父这基业,只要不是蒲行风率部打过来,寻常人是不要想碰为父这一片基业,谁都不成。为父还能活十年,十年之后怕也是尘埃落定,到时候以你的性格,大势明了,做一个守成之主也不坏。”

    康茂才这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心有不服,也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眼下康家这艘大船仍然需要父亲来掌舵。

    若真的十年之内大势分明,倒也还好,在倭国做一个不是大名的大名,有封地,有强大的水师,倭国人不敢冒犯,彼此相安无事,这样可以一直富贵下去。

    只是康茂才内心怀疑,不管是谁得势,是大魏国力复兴,或是天方人得手,甚至是东胡人得了大魏天下,哪一方会容得康家这样的异已力量,掌握着强大的水师,盘踞倭国,始终富贵呢?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而对康茂才来说,他仍然不相信父亲的判断,甚至感觉如果徐子先如父亲那样莽撞行事,多半会基业全毁。

    而南安侯这样一个大魏方面的变数,恐怕也会随着鲁莽割裂的行事方事,最终陷入完全的覆灭结局。

    “可惜了。”康茂才最终遗憾的想着,他对徐子先倒是很欣赏,这个南安侯是一个有趣的人物,原本康茂才还打算近期内去一次东藩,彼此见一个面,现在看来,可能是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

    吕宋的宿务岛是其外岛,面积不小,而且水土自然环境相当出色,岛上居民众多,超过百万人,有大片提前被开发和利用的土地,有主港,城市,大片的房舍。

    低矮的草屋是吕宋土著居住,在本岛土著尚有几百万人,多半是马来人种,低矮,宽鼻,窄目,黑肤,和马来人相比,吕宋人甚至要更黑一些。

    他们和三佛齐人,兰芳,满刺加人大抵是属于一个人种,语言却并不相通。

    吕宋这里也有超过三十万人的华人,相较它的总人口大纸占二十分之一,人口基数已经相当大,算是其外来种族中的第一大族。

    这个情形在南洋东洋各国中都相差不多,在三佛齐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汉人,在兰芳干脆是占到一半以上,满刺加也有十来万人的汉人居住,暹罗和占城等国,也有加起来好几十万人的汉人。

    这些移民多半是在唐末就开始移居海外,经过三百多年的繁衍生息遍布各国。由于汉人吃苦耐劳,而且较为团结,有的家族移居海外已经超过二百年,但仍然说汉话,习汉字,读圣人书。

    汉人较土著要精明,也掌握更多的渠道和资金,在二三百年的时间内,汉人多半掌握了各国的经济命脉,如兰芳国还掌握了其国的武力和政治,最终由十余家汉人大家族联手立国,成立了纯粹的汉人海外国度。

    吕宋的汉人尚没有这个能力,但很显然也是掌握着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这是最基本层次的成功了。

    颜齐和李旦两人是吕宋人,他们很明显的仇视外来的汉人,在他们盘踞宿务的时候,将城中居住的汉人都驱离了城池,使汉人住在那些低矮的草房中,汉人兴造的好宅子被分配给海盗和土人中的头目,这样数年下来,其在宿务和吕宋反而引起了当地人广泛的赞誉和认可,吕宋的王室,还有一些达官贵人,暗地里都对颜,李二人表示过赞赏。

    这样的情形等于是康天祈在倭国,王直在大魏,蒲行风在满刺加,这些曾经居无定所,一直在大海上四处流留,盘踞于荒岛之上的海盗们,逐渐都是找到了立足点。

    这也是必然之事,是大势所趋。

    随着欧洲人的复兴,其也掺合进来海洋贸易,海上的贸易越来越发达,船只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多,海盗们光是在海上收贸易税,兴办港口征交易税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再继续打家劫舍,甘冒风险已经不是最好的做法了。

    蒲行风在满刺加的行动,就是要尽量恢复满刺加对三佛齐东西方出海口,也就是马六甲掌握在手中,当然其还未能如愿。

    王直,康天祈已经对海上商船以征税的形式来获取好处,另外他们自己也做各种买卖,比如康天祈垄断了福建生丝的购买和销售,很多闽商不卖生丝给别家,只售卖给康天祈和他的代理人。

    这就是极大的好处了,何必再去打打杀杀?

    颜奇和李旦却没有王直内附回归的决心,也没有康天祈那么会经营。

    两人在吕宋也是一直瞎折腾,因为敌视汉人汉商,其在吕宋一直没有经营出合格的商业脉落,不管经营什么货物都很难迅速出手,也不好卖出高价。

    做买卖又不能将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卖价,几年生意做下来,这两人已经颇不耐烦。

    在去年时,两人又开始大规模的带着部下劫掠商船,其手段相当的暴戾凶残,经常会杀掉整船的商人和水手,很多大魏和西洋的客商已经将往吕宋一带的海域视为畏途。

    商船大幅度减少,两人杀鸡取卵的短视和无谓的残暴已经使他们自己陷入窘境。吕宋国力相当衰弱,现在的马尼拉可不是二百年后的马尼拉,其国都都残破,范围极少,人们手中有限的财富集中在王公权贵和汉商之手,就算颜奇和李旦大肆在吕宋一带抢掠,他们也根本得不到更多的好处和油水。

    当蒲行风承诺给他们往三佛齐,兰芳,满刺加,锡兰,真腊一带航线的好处抽成时,两个渐渐走到绝境的大海盗,毫无疑问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颜奇四十余岁,生的矮而壮,整个人象是被生铁锻打出来的铁质方块,身上的肌肉已经压缩的不能再压缩,两只大手不象是他这般个头能拥有的,远远一看,就感觉到这人相当的危险,令人胆寒。

    颜奇最爱的事也是用手扼死那些被捕获的俘虏,他曾经一手一个,将两个壮年汉子活活扼死,对方怎么扭动,挣扎,最终也是毫无用处。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令其部下爱戴,但颜奇认为,足够的敬畏就可以了。

    李旦中等偏上的个头,人很瘦,看起来精干有力,其以智计闻名,五大盗曾经联手攻陷漳州,前后的攻略,便是李旦一手的谋划。

    两人的舰队已经动员半个多月,到此时已经无所谓保密了。

    海盗们的直属部下也不会太多,因为要养活海盗相当的费钱,加上两人都没有稳固的生意和征税的来源,所以平时养在身边的只有几十艘船加几千部属,接到蒲行风的密令,并且答成协议之后,两人才在吕宋到东洋一带的海面,各个海岛上召集部属。

    海盗的部属们也是在平素自行其事,只是大的行动需要集中在一处,有的海盗头目也拥有十几二十艘船,几百上千的部属,有的就只有一艘船,几十或一二百人的部下。

    在两个海盗王的号令下,宿务外海和港口已经集中了近三百艘船只,与康天祈父子预料的一样,二百吨以上的有五十多艘,百吨以上的是二百多艘,每艘战舰上人少的是百多人,多的是达到三四百人左右。

    颜奇和李旦各有一艘大型战舰当旗舰,样式都是天方海船的样子,大型冲角,四桅软帆,在尾部有高而狭的尾楼,椭圆形流线的船身。

    这和大魏战舰扁平宽阔的船身,宽阔高大的尾楼是两种形式,这种船速度更快,软帆更易调整方向,在海战中颇有优势。但其没有魏式战舰的水密舱设计,也不似福船硬帆升级容易,一旦被石弹击中贯穿,很有可能就倾覆沉没。

    当然,所有的海上舰船都尽可能的使用最优秀最坚固的木材,在欧洲那边,人们除了砍伐野生的柘木和橡木外,也开始大面积的种植橡木,虽然橡木成材要几十年上百年,但很多国家还是颇有这种远见,知道造船和大航海时代可能会维持相当长的时间。

    船只云集,将士齐聚,颜齐和李旦也即将离岸上舰,一天之内,这支庞大的舰队会离开吕宋海面,顺着洋流一直向南飘。

    在历史上的明末时期,南美过来的西班牙大帆船带着黄金和白银,从吕宋购得中国的瓷器和茶叶还有生丝再折返,当时的人称为这条航线为黄金航线,由于来往的船只太多,夸张的说法是从中国泉州往马尼拉的船只能彼此相连。

    在此时,南美的开发才刚刚开始,吕宋被两个海盗王祸害的也是不轻,港口四处一片萧条,很多土著被征调做些苦力杂活,他们用敬畏的眼光看着海面上和港口里逐渐升起船帆的海船,这些海战大小不一,普遍的特点便是都装满着穷凶极恶的海盗。

    残暴,凶狠,暴戾的海盗们在船上不停的走动,时不时的有吵闹声,有一些闲极无聊的海盗总会吵架或是打起来,这对海盗头目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就算是出了人命,无非就是把打输了的尸体往海里一抛,什么都不影响,鲨鱼们会解决这种事情,最终海面上也就是漂浮起几缕血迹,很快也会完全的消失不见。

第三百六十三章 群盗

    甲板上到处是彪悍孔武一脸凶残样的海盗,他们多半人手头上都有人命,甚至很多船上入伙的标准便是亡命徒和杀过人的人才够格,他们摆弄着手中的武器,什么怪模怪样的均有,普遍的还是以长枪,长刀和短刀为主,也有很多重棒,短斧之类的武器,在跳帮战时,长枪可没有什么用,要是谁没脑子拿着长枪跳过去,那就是给对面的人送大礼去了。

    披重甲,持短刀,重斧,狼牙棒等武器,或是拿着天方弯刀之类的兵器,这才是跳帮战时最好用的东西。

    要是接舷战,长刀,长斧,长枪就是最合用的兵器,两边接舷,发出呐喊,用兵器向对面捅刺过去,海水涌动,人们要算计海水带来的影响,上一轮接触时可能还彼此不能够刺杀对方,下一步可能就是两边的船舷会狠狠撞在一起,不要说长兵,便是短刀也够伤害到敌人了。

    很多海盗都有披甲,这和后来的情形不同。

    如果是火器发展成熟的风帆战舰时期,两舷俱是火炮,大量的战斗人员是火炮的操炮手,然后就是拿着滑膛枪的士兵,接舷战很罕见了,跳帮更罕见,舰船会持续的向对方发炮,早期的火炮威力不大,精度很差,而且实心弹很难引发对面船的爆炸,很可能在对面船身上打出几十个窟窿,打烂船首和船尾,但只要不击断主桅,不使船身侧翻,火炮轰击的威力还对有限,得出现几十磅以上的炮弹,再出现开花弹之后,对舰船和人员的杀伤才变得恐怖起来。

    在这个时候,海盗还是得习惯全身披甲。他们不会披着厚实的铁甲,那会影响接舷和跳帮时的动作,过于沉重的甲胄会使他们如闷铁罐子一样不便行动。

    海盗们多半穿着锁甲或扎甲,没有顿项和护胫护臂,因为会不利于行动,但多数的人戴着铁手套,还有铁盔,这是必要的防护。

    在很多时候,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跳向对面的船只,面对如蚁群般的敌人和刀矛形成的森林,这需要无比的胆气,相形之下,是不是身披重铁甲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停泊在岸边的船只很多,很多海盗发出怪啸声,士气很高,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集结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了。

    很多老海盗都是船主级别了,他们在茫茫大海上四处漂泊,多年未见,兴奋的勾肩搭背。

    也有不少深沉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脸色阴沉,在用可疑的眼光打量着旗帜,两个大海盗的意志他们不敢违抗,得罪一国的官府朝廷都不会叫这些海盗害怕,但他们不敢得罪海上的王者。

    敢违令者会受到一直不停的追杀,他们会无处立足,没有办法补充食水,迟早会有一天在睡梦中被疲惫不堪的部下割下首级,拿去上交领赏。

    他们不得不来,但很多人对此行充满疑虑,东藩是个荒岛,海盗们对此心知肚明。

    南安侯徐子先的名气,在海盗群体中也略有流传,毕竟陈于泰也是海盗中较为知名的一股势力,然后被这个大魏王侯给剿灭了。

    这两件事牵扯上关系,但在海盗群体中真的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除了五大盗之外,大大小小的海盗群体极多,有的慢慢兴旺,有的突然就被某国的朝廷给剿灭了。

    这种旋起旋灭的海盗群体,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相当多的海盗被灭于五大盗之手。

    有一些海盗得天独厚,眼看就要崛起,接着被群盗所攻,彻底毁灭。

    五大盗崛起的过程中就干掉了不少同伙,他们现在也不介意攻击一些看起来很有潜力的小海盗,以防他们在崛起之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海域再宽广,也容不下一个新的海盗王者了。

    对很多海盗头目来说,东藩就是个普通的荒岛,可能他们也曾经在那里停泊过,补充过食水,休整过,大魏在那里经营很久,但也就是开拓出了一小块地方,大片的地方是白色的沙滩和绿色的从林,一望无际的丘陵和绵延不绝的高山,还有神出鬼没的土著。

    海盗们见多了这种类似的荒岛,这个时代可不是几百年后,其实就算几百年后太平洋的深处仍然有一些无人的小型荒岛,而在这个时代,广袤无际的海洋上太多类似的岛屿了。

    少量土著,加上大量的无人岛屿,任凭海盗们在这些岛上休养生息,东藩在大魏一侧,紧邻吕宋和倭国,地理位置很不错,但由于距离大魏太近,并不是停泊靠岸的好选择。

    现在两位大海盗却是要去攻打东藩,很多中小头目感觉这并不是什么好选择,怕是要亏本,但在积威之下,他们根本不敢当面提出来。

    “蒲行风的钱送来没有?”颜奇瓮声瓮气的道:“要是不送来,咱们这一趟不仅要亏钱,怕是还要亏了众人的心。”

    “放心吧。”李旦微微一笑,三角眼也闪烁了几下,他很自得也十分自信的道:“蒲行风这厮是个狠人,兵马最壮,而且很多满刺加和天方人,都是教徒,对非教徒都是相当狠辣,这造就了他的凶名。不过,咱们两人联手,纵敌不过,他也别想把咱们给剿平了,所以他不会骗咱们,更不要想白白利用咱们。这一次是说好的,大魏制铜钱给咱们一百万贯,加上香料和金银百万贯,二百万,香料和金银咱哥俩平分,铜钱咱们一人二十五万,留五十万赏给将士,在东藩好歹能抢一些,他们不会不知足。”

    海盗的分配比例就是这样,大头目等若通杀,肉全是大头目来吃,中小头目啃骨头碎肉渣,喽罗们便只能喝汤,好歹也会落个肚饱。

    有二百万打底,当然是不怕这一趟白跑,有钱赏下去,威望就不会失,还能聚集部众,加强管制,提升威信,怎么算都是狠赚不赔。

    颜奇的大手抹了抹下巴,他的两手骨节明显凸起,手掌粗大的如同簸箕,他脸上显露出满意的微笑,对李旦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罢!”

    “从宿务到东藩,沿途还要等汇集来的部众,怕是要十来天的功夫。”李旦沉吟道:“就怕消息已经传到倭国那里去了,康天祈这老狐狸,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阴招。”

    “怕他个鸟?”颜奇面露不屑,说道:“老东西老了,人老不怕,心老就完。王直他娘的去当什么节度使了,入他小娘的,好好的海上当王不好,去大魏给那些权贵添沟子,想想就他娘的丧气。康天祈也是一样,缩在倭国,收点通商贸易的小钱,倭国那边还给他在港口收税,包销生丝,一年到是有一二百万贯的收入,他也就这么一点出息了。”

    李旦知道康天祈的年收入不止一二百万,光是生丝一项收入就过百万了,然后有倭国割地给康氏父子安身,有港口,商行,贸易税,在海上还在商船上征税,康家父子平常养的人就有过万人,战舰比他两家加起来相差不多,若是交战,康天祈能利用的人力在十万人以上,当然平时是没有这么多,这十来万人包括大小过百股的中小海盗,遍布在倭国到暹罗占城的海面上。

    要论实力,颜奇,李旦,王直三家是一个档次,王直比颜,李二人要稍强一些,其部下忠勇善战,比颜奇和李旦部下要忠诚团结的多。

    康天祈则是财雄势大,盘踞倭国,影响力抵达十余个国家,财力和人力都远在颜奇李旦之上,但康天祈确实是老迈了,不复有雄心壮志,与其说他是一个海盗王者,还不如说是倭国的一方诸侯更加准确了。

    蒲行风则是三十出头的天方人,残暴,凶戾,不失冷静,财雄势大,部众有不少是正经的军人,战舰最多,部下最为敢死,而且拥有黄金航道,可以养活众多的部属。

    论实力,当然是蒲行风排第一,甚至隐隐间,颜奇和李旦已经为其所用。

    “蒲行风一两年内还脱不得身,兰芳和三佛齐等国抱团和他打,现在每天都损失不小。”李旦眯着眼笑道:“我是想说,在这个当口他还要拿出二百万贯钱来要我们做这样的事,只能说明一点,这个南安侯徐子先在东藩所为,其积累的物力人力,足够叫蒲行风感觉麻烦。”

    颜奇面露凶光,说道:“蒲行风是要在将来染指大魏沿海的,你的意思是,他怕出现什么麻烦的变数,所以这一次令我们去打东藩,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说要替陈于泰报仇。只是,为了将来攻打大魏时,更加稳妥方便?”

    “差不多是这样。”李旦笑道:“所以这一次的买卖,不是一槌子买卖,咱们这一次去毁,别毁的太厉害,留些东西,明年可能还得再跑一次。”

    “还得要加钱。”颜奇按着弯刀,大踏步前行,嘴里嚷嚷道:“蒲行风要大魏,咱们现在是给他当马前卒,大魏现在是跟北方的胡人打,要是哪一天赢了,不得回头建水师收拾咱们?这么冒风险的事,二百万怎够,怎么也得再加一百万。”

    李旦笑道:“这话我可不替你说,要说,你自己去和蒲行风说。”

    颜奇面露凶戾之色,但转瞬还是颓然,他和李旦加起来也不是蒲行风的对手,他们的部下有不少都和蒲行风勾勾搭搭,若是真的两边翻脸,三年内蒲行风能令他成孤家寡人。

    蒲行风不拿他们下手,完全就是为了大局,哪怕是有混一七海的机会。

    “也罢了。”颜奇道:“听说那南安侯在东藩经营的不坏,可不要叫咱们空跑一趟。”

    “不会的。”李旦笑眯眯的道:“我听说那里有十几万亩的棉田,咱们到了之后差不多也快收获了,到时候叫你我的部下准备好了,打仗怕是不会怎么真打,叫他们摘棉花吧,这玩意,倭国吕宋都紧缺的很,会卖出好价格来的。”

    大量的海盗开始登船,在这种地方劳作的人都格外加着小心,有很多海盗不为什么理由,就是纯粹为了寻开心而打人甚至杀人,在港口到城镇到处都有帮着舰队劳作的土著,也用了不少汉人,汉人们都要格外加着小心,颜奇和李旦都不喜欢他们,虽然在严厉的打压之下汉人们都被压制到很低的位置上去,但不可否认,要进货,出货,算帐,日常经营,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汉人。

    土著们有一种奇特的传统,他们不关心经济买卖,也不耐烦去做那些繁琐的事,任何一个国家都总会有精英阶层,而很显然,在吕宋和三佛齐,满刺加这一类的国家,他们的土著都格外的懒惰,他们懒得做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也不喜欢过份的消耗自己的体力。

    哪怕是几百年后,用灭绝文字,禁止汉文教育,改汉人姓名,甚至是屠杀这一类的办法,在现代的国度,这些国家的商业精英仍然是汉人,九成以上的经济命脉还是掌握在汉人手中。

    土著只能掌握军队,依靠人数优势推举越来越多的土著官员,用政治和暴力手段来打压,老实说,和现在的海盗做的没甚差别,但仍然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吕宋的经济命脉还是掌握在汉商手中,这令得海盗们更加气愤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汉商子弟

    张思齐来自于马尼拉的一个汉商家族,漳州人,百年之前他们家族在这里建立商行,开始时只是派人在这里看守货物和做买卖,后来几年一来回太麻烦,有一些人就直接在这里一住十几二十年。

    后来逐渐有人彻底留了下来,在这里娶了同是漳州或福州人的后裔女子,开枝散叶,成立祠堂,逐渐成了寓居下来的海外移民。

    很多福建人或是广东人都是这样留在海外的,赤贫的移民不一样,他们在走的时候就抱定了再也不回去的主意。

    这些岛屿,温润闷热,但很适合作物生长,那些土著比猴子还懒和笨,他们宁愿在香蕉树下等着果实脱落,也不愿饿肚子的时候爬到树上去摘下果实。

    汉人到这里,不管是经商还是耕作都会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商人家族很快会积累出庞大到惊人程度的财富,普通的赤贫百姓,在广州和福建的无地破产农民,到了这些地方之后,很快也能积累出财富,最少也能达到小康程度的生活水准。

    大魏那里,人太多,竟争也太激烈,不管是商人还是破产农民,在这里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张思齐的家族是在漳州经营茶叶生意,到了吕宋后就涉猎到棉布,生丝,瓷器,文房用具,茶叶等俱都在内。

    百年之间,这个小家族在吕宋开枝散叶,因为生意买卖做的相当成功,这个家族也发展成了吕宋的汉商大家族。

    哪怕是在海盗成群的地方,张思齐身边隐隐跟着十来个护卫,暗中散开观察这里的情形,隐隐间自有贵气,哪怕是一些酒醉路过的海盗,看了张思齐一眼之后,感觉到这个汉人青年不是凡俗之辈,远远的也就绕开去了。

    张思齐身边跟着几人,也多半是吕宋的大家族的子弟,海盗大举兴兵,当然引发了吕宋汉商家族的注意,那些家族中的老人们不会到这里来,轻赴险地,这些家族子弟也是自告奋勇,这一次的行动确实相当危险,但只要成功,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张兄,听说兰芳的罗方伯给了东藩不少援助。”一个汉商青年对张思齐道:“照现在的这个样子,罗方伯怕是料错了大局。”

    “是的。”张思齐认得罗方伯,汉商大世家彼此会有往来,罗家虽然是兰芳的掌国家族,其本质上还是一个汉商大世家,彼此间已经互相往来超过百年,有旧日交谊在,这些青年一代都会建立交情,在他们真正掌握大权后,彼此间可以不断联络,以免产生矛盾冲突。

    张思齐点了点头,说道:“我和罗方伯见过一次,罗方伯对我称赞南安侯是大魏王侯中罕见的俊彦,原本我是打算今年内去一次东藩,和他们商谈一下棉布买卖的事。后来才知道他们今年主要往倭国卖,但不妨事,先订约,给付一部份订金,这都是小事情。南安侯要是把东藩经营好,并且建立更强大的水师,以他对海盗的强硬态度,对我们也是件好事。”

    “张兄说的是。”另一个大世家的青年很快接话,圆脸上都是气愤之色:“我听家里的老人说,几十年前大魏水师还强盛时,在海上遇着海盗便剿,根本没有什么海盗能发展壮大。哪得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几十年下来,大魏在东胡人身上花销太大,没力量再维持水师,这才使此辈跳梁小丑得意一时。若南安侯真的有意再复水师来靖海,我家就算出上几十万贯也是感觉值得。”

    “不止咱们吕宋的汉商这么想。”张思齐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式,然后引众人到海滩另一处隐秘地方,这才接着道:“三佛齐,兰芳,暹罗,占城,真腊,锡兰,满刺加的汉商大家族,彼此声气相连,大家都是有一致的想法,海盗壮大,或是天方人过来,对咱们都不是件好事。天方教法什么的,那无所谓,但天方人会挤压咱们的利润,会引入他们本国的商人,天方商人和咱们一样的精明,资本比咱们还雄厚,和他们斗,比起诸国的土著来要难对付的多。而且天方人必定会大加屠戮,咱们各家都会遇着风险。海盗,太嗜杀,无序,难以控制。这些年来,兰芳和三佛齐和蒲行风打,咱们各家都出人出力,要不然凭这两国如何抗的住蒲行风和满刺加人?若是东藩能在几年后加进来,不说南安侯有多大的力量,光是大魏近支宗室,大魏国侯的号召力,也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比的……”

    众多的商人子弟都是纷纷点头,颇表赞同。

    诚然如此,现在十来个国家的汉人加起来有好几百万人,分别掌握着各国的经济命脉,但除了兰芳和几个小国之外,汉人都没有立国的打算和实力。

    相当多人,甚至兰芳国的大家族的人们在内,都还是认可自己是大魏人,最少是中国人。

    这一点来说,汉人和犹太人相当的类似。

    关键之处在于,华夏的文明内核是敬天法祖,追宗溯源。哪怕移民海外的人,仍然是以中国之人自居,不忘祖宗,祭祀先祖的同时,就意味着断不了根,哪怕移居几百年,母国仍然是华夏,家族的内核仍然是遵循华夏的传统,仍然是心向中国。

    在另一个时空的抗战时期,很多已经移居南洋几百年的华人家族,子弟回国当兵的大有人在,替母国筹款,乃至不惜一切代价的家族,亦是大有人在。

    这种凝聚力和向心力,真的是普通的民族所没有的,这一点来说,只有流浪了几千年而始终凝聚不散的犹太人能和华夏人相比,这也是两个民族最为相似的地方,这就是两个文明的内核所在。

    不管是吕宋,还是暹罗,占城,三佛齐,或是立国的兰芳等国,其远在海外百年以上,内心深处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国之人,他们当然也是关注着大魏的变化,希望大魏能变得更加强盛。

    有很多人确实是在大魏活不下去才出海谋生,但不管是成功的商人还是赤贫出海的魏人,并无人抱怨和仇视自己的母国。

    大魏始终是文明的国度,哪怕现在苛捐杂税沉重,以致盗贼遍地,但人们的潜意识里绝不会认为应该提防和仇视大魏。

    如果大魏被东胡灭国,或是被天方人占据南方,这都是不可接受的结果。

    这些外国地方如果被天方所灭,成功的家族最少能返回大魏,这是他们的退路和心灵的家园,如果大魏也完了,那就真的一切均完了。

    张思齐面上有明显的忧虑之色,他对众人道:“据罗方伯说,南安侯是一个有抱负,有手腕,有能力的国侯。这样的人,是人中龙凤,将来必有一飞冲天的一天。然而现在他还是实力太弱,东藩岛上只有数千兵马,两三万人的海盗侵凌上岸,就算能够躲避一时,但基业毁了,一时半会的怕是无法恢复元气了。”

    一位青年在一旁道:“这一次家中的族老们就是叫在下来看看,是不是海盗倾巢而出。他们也是要看看,东藩到底会打的怎样。”

    另一人道:“只要南安侯能抗的住,甚至稍有反制,在下的族中就会支持南安侯,最少生丝,茶叶,瓷器,这些易销的货物,可以叫南安侯那里过一下手。”

    南洋各国的这些大家族,基本上都会掌握相当多的一手货物渠道,甚至有些家族就是因为要在异国设立商行,才让族中子弟在异域扎下根来。

    他们在国内也有本族的商行和进货渠道,根本不需要转手。

    让南安侯转一下手,南安侯府当然要赚取一部份利润,但这比直接给钱要好的多。一则是这些家族可以获得更多的货物渠道来源,二来南安侯府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利润,可以进一步的发展,比直接给一笔钱要好的多。

    罗方伯也是提供造船技术,人员,船员,现钱只给少量,固然是兰芳国力有限,深陷于对蒲行风的战事之中而不能脱身,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量,如果纯粹给钱,这些南洋的世家大族会担心只是一时的虚幻繁荣,而非南安侯府真有实力。

    “我们且看吧。”张思齐颇为担心的看着海上,一艘艘战舰已经升起白帆,转向向南,在风力和洋流的带动下,劈开蔚蓝的海水,海盗们还扎堆在甲板上,那里折射出耀眼的武器光芒,他们成群结队,嚣张彪悍,凶残而勇武,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海盗们没有丝毫畏惧。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次往东藩的打猎行动,三万人去讨伐一个荒岛,对很多海盗来说要担心的不是失败,而是徒劳无功,抢不到东西。

    当然在出发之前,两个大海盗已经宣布这一次保底也有几十万贯可分,这个消息逐渐传达到各艘船上,引起海盗们的欢呼。

    他们是相对松散的联盟,当然他们要对首领的意旨贯彻执行,但如果没有好处,士气低落就是必然之事。

    几十万贯的好处,虽然大小头目要拿走不少,但平均下来,每人都会有十贯以上的好处,加上在东藩好歹能抢一些,这使得海盗们心里还是充满着渴望。

    另外有很多嗜血的海盗,他们对抢掠的兴趣反而不是很大,相比于财富,他们更喜欢杀戮。

    他们喜欢看到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喜欢当着男子的面强奸对方的亲人,母亲,妻子,女儿,姐妹,能叫被侮辱的人痛苦,他们就感觉无比的快乐。

    他们以杀戮为乐,杀掉男子,老人,妇人,孩童,能使别人痛苦他们就感觉到无比的开心,面对东藩之行,他们更渴望的还是能在岛上杀戮,这些人多半是南洋一带的土著,能杀戮魏人,看着那些精明,勤劳,拥有更高文明的魏人死在自己的刀剑之下,在死前被他们虐待,侮辱,然后被杀戮,享受那些魏人的无助和绝望,这令得这些海盗更加的开心了。

    他们还能回忆起漳州一役时的情形,五大盗击破漳州,前后杀戮了十余万人,在漳州境内肆虐了半个月时间,他们还打算攻克福州和泉州,那里更加富裕繁荣,人口更多,不仅能抢到更多的财富,也能使他们杀戮更多的人。

    但后来大魏的禁军主力赶至,虽然只有不到两万人,但甲胄厚实,兵器精良,行伍部勒有力,这给海盗们相当大的压力和冲击,几次小规模战事后,海盗一直是在吃亏,在海上他们不畏惧任何人,但后来他们逐渐明白,他们还不是正规军队的对手。

    这一次的东藩之行,他们知道岛上没有大魏禁军,这令得他们胆气更壮,至于南安侯徐子先善战,歼灭多股海盗的事,在这些海盗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陈于泰,不过是盘踞小岛的小角色而已,他怎么能和纵横大海之上的真正海盗相比?

    一群汉商家族的子弟们,默默矗立于海岸高处,眼看着杀气腾腾的战船纷纷离港,海盗们叫嚣着,吵闹着,说着一些提振士气的杀气腾腾的话,他们的黑脸上满是杀气和杀戮的渴望,最终这些人逐渐远离,向着远方驶去。

    “会有奇迹吗?”张思齐环顾左右,知道所有人和他一样心思沉重。

    巨盗越来越嚣张狂妄,一旦蒲行风和满刺加人灭三佛齐,兰芳,南洋各国的情形,又将会是怎样?

第三百六十五章 回岛

    陈道坚回到岛上时,发觉岛上一切如常。

    港口处停泊的船只比之前要多出好几艘,而且每艘船上都堆满了麻包。

    还有工人在码头处不停的搬抬着这些百斤以上的大麻包,每人均是汗流浃背。

    背完十包之后,工人到管事的吏员处领签,每背满百包,大约每人都累的不行了,多半人会结束这一天的劳作,但还有少数精干强悍的汉子,继续往船上搬抬货物。

    陈道坚知道这都是晒出来的食盐,精细,白皙,一点儿不比官盐差,不,甚至是质量比官盐要好的多。

    卖的价格则是私盐价,这些盐包一到内陆市场就横扫一切,因为其价格是私盐,但却是明副其实的官盐,南安侯府有煮盐权,虽然晒盐不是煮盐,但那是国家律法的缺失,这和南安侯府可没有什么关系。

    总之官盐卖私盐价,各处的官绅豪商能公开发售,这等于是彻底扫荡了私盐市场。

    预计官盐收入会减低一二百万贯,对过亿贯财赋收入的庞大帝国来说,这算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地方官员或是中枢的三司衙门,随意取个名目再加点税,也就把这么一个小窟窿给补上来了。

    东藩这里就不同了。

    陈道坚眼前一艘艘的船俱是装满了的,他知道盐场又修了十几处,预料中的产量远远跟不上需求,现在光是盐场的工人就有好几千人了。

    事实上要是销量再扩大下去,光是盐场工人就需要过万人,加上他们的家属,东藩这边的移民速度都可以极剧加快。

    这个趋势,怕是徐子先都没有料想到,徐子先知道食盐是必需品,硬通货。但他没有料想到,各地的官盐质量参次不齐,普通的百姓对高盐价感觉是有多么痛苦。

    大量的海盐倾销向福建,广西,荆湖南路,北路,浙江,在此前已经有昌文侯府的人过来岛上,后来又陆续来了一些官绅商人,他们毫无例外的被这边的盐场所震惊,晒盐法其实有些门道和诀窍,但并不太复杂,所需要的就是地理环境和人工,加上卤水,风力,太阳,福建就是历史上最先出现晒盐法的地方,如果不是管控的需要,晒盐法早就该推广开来了。

    但对各地的商人来说,陈笃竹等人宣扬的奇迹真正出现在眼前时,还是令他们惊掉了下巴,并为之目瞪口呆。

    这边的盐场令很多人疯狂,但产量就是这么多,每天都有船在岸边等候装船,盐场一再开辟和扩大规模。

    但陈道坚知道,侯府的计划就是一年不超过三百万石,相对大魏一亿五千万人左右的人口基数,这个盐产量对整体的官盐不会有太大的冲击,而侯府可以借此获得二百万贯以上的纯利。

    这个计划不一定能保持住,最少按现在的趋势来看,估计产量得达到五六百万石,大体辐射涵盖闽浙两广两湖,一年五六百万石的产量,要超过这几个省原本的私盐产量,影响三成左右的官盐销售,应该还在朝廷能容忍的范围之内。

    这样侯府一年的纯利,大约是五百万贯。

    陈道坚在倭国时,两艘来往的海船会将他这个级别官员的文书携带过来,有一些是公文通告,有一些是会议记要,其中当然包括盐务会议。

    不可否认,陈道坚都被这野心勃勃的计划给吓住了。

    另外他感觉,不管是李仪还是孔和,或是方少群,这几个侯府的智囊文胆,怕是过于一厢情愿朝廷的不介意。

    事实上朝廷应该会很介意,侯府的几百万贯,除了一半左右是在抢盐贩子的饭碗,还有一半得朝廷来补窟窿。

    现在朝廷在筹划北伐,国库费用不足支撑北伐的费用,这也是人所周知的事实了。

    天子已经把自己的封桩库给打开了,每天都有大量的财物流失出来,这也是事实。

    若是下一步再不足,各地当然要紧急加赋,甚至朝廷会找大商人,主要就是大盐商借助,这有先例。

    但在朝廷中枢权威不足的崇德朝,天子出头和两府的意志,能筹到多少费用都是很难讲的事。

    陈道坚怀疑,北伐持续到最后,恐怕打的不是军事,而是财力,物力,后勤,动员能力和持续交战的能力。

    论国力,大魏当然远在东胡之上,东胡人的耕地怕还没有福建一路多,人口加起来也没有过千万人。

    但其动员能力,持久交战的能力反而在大魏之上。

    在此之前,东胡人一直在大魏境内交战,算是以战养战,一直不停的抢掠,但要是抢掠的战果不佳,东胡人的战争潜力会很快耗尽,不得不狼狈退兵。

    有人研究过,东胡人在崇德之前,交战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战马,农耕,人丁,这些都是限制其的短板。

    但在崇德年后,东胡人和北虏大范围的合作,甚至是征服了很多北虏部落,双方开始沿几千里的长城防线攻入大魏内部,烧杀抢掠,无所不抢。

    大量的人丁,物资,财富被源源不断的运到草原,再运至辽东一带,极大的丰富了东胡人的库藏,支持着其战争潜力。

    到崇德十四年时,东胡人已经可以持续交战一年以上,并且能动员二十万人左右的将士,这几乎是他们三成左右的壮年丁口,而在崇德之前,这几乎是他们一半的丁口数字。

    若是将所有的丁口派在战场上,其农耕业就彻底毁了,但由于掠夺了大量的壮丁放在田间地头,彪悍的东胡将士已经几乎可以完全脱离农业生产,他们用在骑射和战术训练的时间上越久,对大魏的威胁也就越来越大了。

    这一切归功于东胡人的彻辰汗,这个大汗年方四十余,年富力强,少年时就从父祖征讨大魏,几十年下来其不仅是弓马娴熟的东胡贵族骑士,也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大汗。

    对内扫平异已,铲除部落会议遗留的很多麻烦和问题,将诸汗制改为诸王制,在内部设诸部,统合部族事务,其当大汗已经十余年,威信确立,几乎一言九鼎。

    胡人总会受困于内部争斗,甚至犹过于大魏朝堂,但在彻辰汗的统领下,东胡人已经解决了内争,并且确定了一个明确的宗旨,便是伐魏,取代大魏朝堂,一统天下。

    甚至征服北虏,西羌,建立一个比汉唐还要辉煌伟大的庞大帝国,东胡贵人,数代人前仆后继,几乎都是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着。

    大魏北伐瞒不住人,东胡人也定在动员。

    双方在比拼国力,运势,军队,也包括朝堂,包括动员能力。

    东胡这样的国度,野蛮,血腥,朝争都是以杀戮而结束,越是如此,越拥有早期古典军国主义的一些特性。

    极端野蛮就是极端的全员动员能力,东胡人能把境内的人饿死一半,包括异族和本族的人,只要打赢了就行。

    大魏却明显做不到这一点,这是文明和野蛮的差异,也是火器时代没有到来之前,野蛮经常能战胜文明的原因所在。

    陈道坚很是担心,眼前的压力加上大魏朝堂的侧目,而东藩即将会面临一些决定性的东西,胜负之间不仅是生死立判,还有对未来发展的信心及空间。

    在跳上踏板,登上长堤的时候,陈道坚感觉到一阵晕眩,他感觉是自己太紧张了的原故。

    当然,也可能是太年轻,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陈道坚的压力就太大了。

    从熙熙攘攘的码头工人中穿行而过,四周是海风的腥味和人身上的汗臭味道,陈道坚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倭国那边的条件要比这里恶劣的多了。

    他从码头穿行而过,港口有工务局,早就有吏员知道陈道坚返回,陈道坚年方弱冠,但身份是司从曹右使,比判司从曹的陈佐才低半级,从官职上来说,是南安侯府体系中相当高职的一位官员。

    而且从资历上来说,陈道坚的资历也很老了,是南安侯府第一批招募的吏员,除了李仪之外,孔和,傅谦,都是和陈道坚一并进入侯府中,两年左右的时间,大家伙和南安侯徐子先一起做了很多大事,现在的地位也是较往常完全不同了。

    工务局的令吏着人安排了一辆马车,福州的马车并不多,基本上普通人会选择走路,有钱人有自己的马车或轿子,公共马车运用不是太广,就是在府城内有一些配给。

    在东藩这里,开发的初期并没有条件,现在道路畅通,工务局的吏员向陈道坚介绍,最近匠作司在连续制造马车,并且分为多种类型。

    有大型公用马车,四马或六马,甚至八马拉动,车厢相当大,连坐带挂,可以坐三四十人之多,这使得各个部门或各个百户之间,人员的流通调动相对要简单方便的多了。

    现在南安侯府控制的区域是呈一个较大的椭圆形,环岛官道已经修了三百多里,几近彻底完工。

    还需要一条通往牧场的道路,还要在牧场外围开辟道路,设立外围巡逻警备点。

    另外一个方向就是往西南方向的盐场区,在那里已经有十来个盐场,规模大小不一,都是围海造石栏,卤水池和化晶池分开,还有晒盐区,装包起运区等等,另外还有盐工们的生活休息区域。

    据工务局的吏员介绍,现在还在盐区一带开辟新的定居点,近来在澎湖,漳州,兴化军一带招募盐工,由于待遇优厚,虽然没有官户待遇,甚至只是签了一年或两年的长约,很多壮丁还是趋之若鹜。

    这些盐工很有可能会长期定居,他们也有搬取家人到东藩的意愿。

    在这些盐工初至或未至时,他们当然是心存疑虑,东藩在此前就是荒岛,现在谁知道是什么模样?

    但当盐夫们到东藩之后,他们迅速陷入到一种强烈的后悔情绪当中,搬取家人到东藩成为这些盐工近期内最为迫切的目标。

    南安侯府当然会尽量满足这种需求,现在岛上还是相当的缺乏人力。

    这也是徐子先之下,李仪,孔和,傅谦,陈佐才,包括陈道坚在内的所有文官们都尽量给予移民良好待遇,甚至昌文侯府也不反对的重要原因所在。

    若不是有极佳的待遇,东藩又怎么能在短期内吸引到大量的移民?

    陈道坚坐的是只能容纳两人的轻便马车,单马拉,车厢轻薄,也很小,紧急情况的话车厢后也能站两个人,但正常情形下只能坐两个人。

    在车厢内当然只有陈道坚一人,从笔直的港口道路一直向东,然后进入环岛官道,接着马车向北方急驰。

    上游在兴造大型的纺织厂,已经接近完工。

    此外还有大片的榨油厂,当然也是水力驱动,也是在大规模的建造之中。

    走了近二十里地后,在沿途陈道坚看到了大片的棉田,以及在棉田里劳作的人们。

    还有往南安溪或虎跳溪上游去的工人们,他们多半乘坐大型马车,或是骑着毛驴,骡子,或是杂马。

    半年多时间下来,很多瘦弱的男子,透支身体在做着苦重活计的男子逐渐长出了更饱满的肌肉,他们一样做着重活,但吃的更好了,营养基本上充足,所以长时间的劳作并未更进一步的伤害到他们的身体机能,反而使他们更强壮了。

    每个人都差不多,肌肉饱满,身体壮实,特别是走路的时候,每个人的步伐都相当的坚定有力。

    人们的表情都差不多,是一种很满足,很高兴的神色,脸上都有一股笑意,是对生活有信心,对未来有信心的神情。

    人们之间因为更紧密的合作,经常一起修路,造桥,造各种建筑,在农田里也是协作劳动,这种模式和纯粹的小农经济的模式不同,在那种模式下,哪怕同一个宗族也很难获得真正的帮助,生产就是以家庭为单位,除非是家庭破裂,宗族会给这样的破产者提供最低限度的帮助,也就是帮着孤儿寡母不被饿死或流落街头,事实上很多宗族都办不到这样的事。

    大魏曾经有较为完备的福利体系,随着国力衰减,那些福利机构早就名存实亡了。

    在大魏,人们生活的相当有压力,同时因为耕地,生产,生活带来的诸多竟争,彼此提防,甚至仇视对方,这并不奇怪。

    而在东藩,人们彼此守望相助,彼此间的依存感很强烈,在四周是茫茫大海的大岛之上,原本就理应如此,加上南安侯府有意的倡导,陈道坚知道,岛上的治安都是很好,人员充足的警备士也能解决偶发的事件,比如偶然的斗殴事件,盗窃,或是家庭纷争。

    事实上这些事也很少,人们都渴望能迅速还清欠债,开出更多的土地,工人们希望能进入正轨,赚到更多的钱。

    这是一片活力之地,人们充满希望,而且还不仅如此,官吏的地位被限制了,虽然他们拥有权力,但约束更多,大魏那种如狼似虎的衙前差役,在东藩这里却是见不着了。

    人们走路很有活力,脸上有笑容,身体壮实,彼此信任对方,自己也是充满着自信。

    看到沿途一群群的百姓,陈道坚内心的担忧和惶恐都减轻了很多。

    这里的天比倭国的似乎要蓝的多,气氛也好的多,各处也很干净。

    倭国人那里似乎活的很压抑,大伙儿都挺有心事的样子,就是那些活的不错的倭国武士,到了晚上时都忍不住要喝醉,似乎喝醉了之后才能放浪形骸释放压力。

    相比之下,陈道坚当然更喜欢东藩。

    太喜欢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饮子

    “牢之回来了。”

    天气很热,侯府的公厅两边的厢舍日照很厉害,两边都有司从曹和从秘书阁过来的吏员,也有官员在这里办公,特别是下午的时候,屋子里都是阳光,热的厉害,人们就算端坐不动,并不走动,出力,这样都会满头大汗。

    并且和清晨时不同,这种热叫人无处可逃,有一点粘滞之感,每个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

    陈道坚走进这熟悉的大院时,看到穿着青色绿色吏员袍服的吏员们抱着文书来回奔忙,也看到几个蓝袍的官员坐堂理事,处理那些呈上来的公文,看到这种忙忙碌碌的景像时,他忍不住吐了口气,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感。

    坐堂的是李仪,他的秘书阁有自己的办公地点,但今天徐子先和傅谦,陈阶等人去检查豆田和棉田情形,李仪便赶至侯府这边办公,将一些急待处理的公文先签押下发,当然还是要归档,等着司从曹的人上报给南安侯徐子先再签署,这样法理上就完成了所有的公文流程。

    看到陈道坚走进院子,李仪也很高兴,他穿着轻便的纱袍,印染成蓝色,圆领,下摆截短了,袖子也缩窄了,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

    尽管是南安侯府下的文官首领,南安侯府现在已经有超过六万人口,过万军队,这样的身份在大魏那边却也是不够穿红袍,一个县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万人,要紧地方也会有几千厢军驻守,所以李仪虽然是文官之首,对穿着一身蓝袍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虽然只不到两个月不见,李仪给陈道坚的感觉还是略有变化。

    胡须似乎更长了些,打理的很整齐,给人干净而又飘逸的感觉,官袍服饰很贴身,身形不胖不瘦,加上有北方人的高个头,李仪给人的感觉是仪表出众而颇为成熟,身为南安文官群体的代表,也是相当的合格。

    “牢之你这段时间在倭国,辛苦了。”李仪摇着朝鲜人卖过来的折扇,笑吟吟的道:“咱们东藩热起来了,每天都汗流浃背的,这样的天气听说还得持续半年,真是苦哉。福州夏天也热,不过似乎不及岛上。还好,晚上会有海风吹过来,太阳一下去之后,就感觉凉快多了。”

    “可惜不得取冰了。”这时候陈道坚反而不是那么急迫了,他坐下来,在袖口取出手帕,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在福州时冬天总会有河道结冰,东藩这里听说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会结冰。”

    “应该是。”李仪笑道:“这事我打听过,还真的是没有。”

    这个时代南方的天气在冬天也比后世冷的多,福州和广州在冬天照样会下雪,只是冷的时间短,有的年头可能一场雪也没有,但冬天也有冬天的样子,不象几百年后,广州福州这样的地方冬天根本无雪,而且人们毫无压力的穿着短袖。

    在东藩就不同了,虽然隔着福州只有几百海里远,但气候已经截然不同,东藩的夏天炎热而漫长,冬季最冷也就穿件夹袍就行了,河流不会结冰,当然也就无处取冰了。

    古人在应付夏天上还是颇有经验的,诗经里就有贵族凿冰的纪录,冬天时凿冰冲冲,深藏于地窖之中,到夏天时取出来,或是降温,或是给水果,饮品降温,是贵人们在夏天时相当不错的享受。

    这时有人打开了后宅门,一群胖而壮的仆妇挑着桶进来,一群吏员们发出欢呼,连几个蓝袍官员都把目光投注了过去。

    “看,还是有冰块的。”李仪笑着收了折扇,说道:“二小姐令人将侯府别院去冬储的冰运了来,虽说包着稻草,运的也快,还是融了不少,剩下的都储在地窖里头。今冬怕是还要去闽江上取冰,不过花这么点钱,又不是自己享用,估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怪话。”

    “眼下这一切均是侯府的。”陈道坚不以为然的道:“君侯给予大伙的多,但也要提醒众人,不要忘了本份。君侯能给,也能收。要是和有的宗亲学,吃苦是众人的,享乐均是上头的,大伙又能如何?”

    “这话说的是了。”李仪眯着眼点了点头,显然是对陈道坚的态度和话语相当满意。

    在仆妇分给众人冰镇饮子的时候,李仪对陈道坚道:“适才牢之你进来的时候,脸色颇为苍白,我知道是出事了,现在感觉如何?”

    “此前是有些畏惧,害怕。”陈道坚昂首道:“但一路看到农人,工人,匠人,吏员,官员,再看到军营处处,拉练的一营兵回来,突然便是感觉心思定了很多。”

    “你回来之前,军情司的邓方已经派人乘一艘小船回来了。”李仪道:“倭人突然戒备,绝不会由来无因。大魏水师现在掌握在我们手中,他们当然不会是警备咱们这边。老实说,咱们就算有这种想法,也没有这般的能力。对倭人,咱们近期和长期的打算是先拉拢,然后再压制,倭国不具威胁,千年之下,他们始终是一团散沙,各处大名割据,中枢没有权威,什么劳什子天皇毫无权威,他们的什么将军,权威更不能和咱们的两府相比。待咱们重建好水师,到时候再说。”

    陈道坚隐隐把握到了李仪的想法,现在为了和倭人做买卖,不妨优容视之。待水师重建,很可能将倭国纳入贸易专属的范围之内,不使其它的势力染指。

    至于康家的势力,若能吸纳,消化,当然是最好不过,若不然,也很可能一并解决了事。

    对中枢的想法,陈道坚倒并不是不赞同,只是想到自己出使的时候,众人毫无例外的叮嘱一定要与倭人和康天祈打好交道,建立交情,而其实南安侯府这边却已经在盘算将来的事了。

    陈道坚苦笑一声,说道:“倭人看似一团散沙,国力也弱,但我要向李公说明,其人颇有韧性,武士悍勇敢死,而且他们都颇为自傲。我在倭国时见过很多国家的人,很多小国的人,比如占城的,或是三佛齐的人,又或是吕宋人。不管他们对我们大魏的观感如何,一听说我是大魏人,且是官员,那种内心的崇敬却是装不出来的,他们是真的服我大魏,对我魏人可能有仇视,有敌意,但他们承认咱们强大,对我们不敢冒犯。倭人就不同了,他们表面上对人很尊敬,点头哈腰,恭谨的不得了。但哪怕是对我,对咱们南安侯府的人,他们在骨子里还是很自傲。一旦真的有什么冲突争执,不将倭人彻底打服,他们是不会对我们真心服气的,其间可能会战火绵延,持续很久。”

    李仪面露沉吟之色,其实在将来打算征服倭国,占领肥前,筑波,石见等国是徐子先的主张,在刚合作开始就谋算倭国的领地,李仪也是颇感吃惊。

    徐子先也是剖析了倭人的习性,见解和陈道坚大致相同,但他恰恰有相反的决断。

    倭人性格坚强,擅长学习,能够隐忍,也有足够的自傲,他们在被唐军击败后,并不是选择继续对抗,而是向大唐学习。

    和大魏的交流中断是因为大魏水师的衰落,这个民族是畏威而不怀德。

    待南安侯府重振水师时,第一个要打击的便是倭国,这样反而能获得他们全方位的合作,南安侯府能在倭国获得更大,更多的好处。

    “此事还不是一两年内就能办的。”李仪做了一个手式,对陈道坚道:“现在还不必急,我们先享用饮子。”

    魏人嗜喜饮子,和历史发展的时间轨迹较相重叠,只是近几十年来天下大势一年不复如一年,汤饮之道也不复那么讲究了,加上徐子先最喜欢的是雪梨饮子和酸梅饮子,在这个时节也是最容易得到,侯府之中的汤饮,大抵就是类似的果汁饮料了。

    至于各种药饮,汤饮,徐子先不喜,侯府之中却是给裁撤了。

    仆人奉杯上来,杯子上有水气,杯壁上挂着水杯,入手之后感觉一阵冰冷,被暑气所苦的人顿时感觉身上一激灵,李仪微笑着喝了一口,感觉入喉就是一阵冰爽之感,大喝几口之后,身上的炎热感都消除了不少。

    “二小姐平常除了送饮子,还送帐子,大伞,驱蚊香,”李仪放下杯子,对陈道坚道:“虽说是小事,但心存感恩,念着好的人也是不少。”

    “嗯。”陈道坚很少看到内宅的人,对二小姐也没甚印象,但感觉二小姐确实是个好内助,可惜终归是要嫁人。当下点了点头,笑道:“未来主母应该也不差,再过两个月,咱们就能喝到主母派人送的饮子了。”

    “说的甚是,我替老侯爷感到高兴。”李仪两眼微眯,脸上显现出极为高兴的神情。

    李仪从十来年前就被罗致到南安侯府,徐子先等若是他看着长大的,其和老南安侯徐应宾也是交谊深厚,两人在福州侯府大树下下棋时,徐子先赤脚在四周草地上跑来跑去,一晃十来年过去了,当年的顽童能创出眼下的这一片基业,李仪也走到了事业的高峰,徐子先又要迎娶美娇娘,家世,性格,模样,俱是佳选,李仪也是替老南安侯感觉开心。

    陈道坚不太明白这种中老年人的感情表达,只是微笑着点头。

    “你们成天就惦记着侯府的好东西,”有人掀帘子从外头走进来,带进来一股热气,进门之后先嚷了一句,接着又道:“好凉快,外头可是真要热死人了。”

    “见过君侯。”

    李仪和陈道坚等人纷纷站起来,各人向满头大汗的徐子先拱手问好。

    徐子先拿着手帕擦汗,他的前胸和后背都明显有汗水的痕迹。他身上穿着的衣袍是轻薄的细棉布,徐子先不喜欢穿纱袍,太单薄透光,绸缎剪成的长袍,轻薄,透风,夏天穿着是很凉快,但缺点是不吸汗,一旦出些汗就死死贴在身上,也不舒服,便是只穿这种细棉布,夏装比秋冬的衣袍要稍许宽松些,透风,不贴身,就算这样,出去跑了一圈之后,身上还是被汗水给濡湿了。

    这倒是有一种相当不错的反效果,一个岛的主人,一万户实封的国侯,当今天子的亲堂弟,每天就穿着粗劣的棉布袍服跑来跑去,没有架子,每天不是在工地便是港口码头,要么就是盐场里,或是在田间地头。

    军营,临时安置点,隔离点,还有各个百户,牧场,徐子先每天都在跑来跑去,片刻不停。

第三百六十七章 并不算好

    “牢之回来了?”徐子先擦了擦汗,看到陈道坚,眼前一亮,走过去抓着陈道坚臂膀,打量了一番,笑道:“好的很,瘦了些,也黑了些,但人看着很精神,两眼有神,嗯,果然还是要出去历练一番。”

    “见过君侯。”陈道坚不知怎地眼前一酸,他努力克制好自己情绪,笑着道:“快两个月没见君侯,甚是想念。”

    “嗯,你赶的很好,是个好时候,咱们忙的很。”徐子先笑着坐下来,有仆役拿了一身新的衣袍过来,徐子先脱掉湿透的衣袍换了新袍服,整个人已经变得精神奕奕,他对陈道坚道:“再有十五天左右,棉田要收获了,水力纺织厂那边在试验机器,每天都会有小毛病和麻烦,但总体来说问题不大,等制成皮棉,咱们就开始大力纺织。”

    “君侯以为亩产如何?”

    陈道坚对这个问题相当感兴趣,东藩的发展之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特别是徐子先用军队大拉练的办法一直向北,居然很轻松的发现了两个大型煤矿和铁矿。虽然不是什么优质的矿藏,但是有和没有就是两回事情,有了煤矿和铁矿,东藩能够自己炼铁,制造大量的铁器贸易,又是一个相当出色的货品,盐和铁,还有棉花,再加上规划中的大面积的茶园,陈道坚越来越感觉到,被撵出岐州,剥离福建路的内部体系之后,对东藩,对南安侯府,反而是更好的发展机会。

    现在的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但谁能说这样不更好呢?

    “亩产相当不错。”徐子先兴致很高,他和傅谦,陈介等人清晨天刚亮就出发,那时候路边的草上带着清晨的露珠,海风很大,感觉很凉爽。

    他们从第一百户开始巡查,一直到第七十九百户。

    “平均二百斤总是会有的。”徐子先道:“并没有叫人失望。”

    陈道坚眼中显露振奋之色,这个籽棉的产量叫人相当高兴了,其实在这个时代已经几乎就是顶格的产量。

    种植面积和产量相加,库存的棉花会超过二千万斤,但这是籽棉,去掉棉籽之后,得到的皮棉是三分之一,也就是七百万斤皮棉。

    按现在的市价,二十斤皮棉能值二贯多钱,这些棉全部出手是七十多万贯钱。

    如果全部纺织成优质的棉布,以现有的皮棉纺成布,最少是四十万匹左右。

    如果质量上乘,一匹布的售价在成宗年间是三贯钱左右,到崇德年间,物价飞涨,一匹布的价格涨到了五贯钱左右。

    如果到倭国出售,这价格还得涨上三贯。

    南安侯府的布未必能售这么高的价格,但考虑到布匹也是供不应求,和铁器食盐一样都是硬通货,就算均价六贯,最终所获得的收益也是比纯粹卖棉花要强的多了。

    虽然今年赚的不多,但数年后皮棉的收入可能是好几千万斤,足够纺成几百万匹布,满足整个南方和倭国加吕宋的布匹需求,这个利润就太大了。

    现在要紧的就是控制成本,扩大收益。

    当然还要去除掉人力成本,棉花的收购按成本价,另外纺织厂的建造费用,原本的家庭纺织改为在工厂纺织,要给工人不菲的工资。

    一个成年妇人或男子,每天在纺织厂劳作十个到十二个小时,每个月最少要得四贯以上的工资,这应该是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这个收益在短期内会扣除掉此前的投入,但就算以后足额发放,随着棉田更进一步的开拓扩大,利润相当可期,应该和盐铁生意相差不多,甚至更胜一筹。

    从今晨观看的情形来看,豆地和棉田都是收获在即,这真是一个令人高兴的结果。

    李仪脸上始终是欣慰的笑容,陈道坚兴奋的直搓手,四周的吏员也是笑意吟吟,众人现在都是视东藩为家,东藩和南安侯府节节攀高,对他们来说当然也是极为利好的消息。

    有个吏员送了一杯酸汤饮子上来,徐子先一饮而尽,感觉更好,他看了看陈道坚,说道:“牢之这一次怕是有要事要通传给我们?”

    “是的,”陈道坚点头答应,说道:“只是还不得便。”

    徐子先会意,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去我的签押房谈,傅牧之,孔玄平他们也过来了。”

    南安侯的签押房是整个侯府别院守备的重中之重,隔着道墙便是改装过的档案室,所有的需要归档的公文俱在这里有备案,南安侯府在公务流程上更加规范,也讲究负责制,比如一项政令,从最高层的签字决策人,到建议人和执行人,俱要留下姓名印信,纳入档案之中。

    如果决策失误,层层追责,很容易对仕途造成不利的影响。

    这便是公文流转制度,加上枢机房会定期进行考绩,亲民官则与百姓的信任息息相关。在军队,则是由枢机房和军法司联手考核,军官们到士兵都不能例外。

    整个南安侯府逐渐被徐子先编织出一张有序而高效的大网,任何人都在网中,甚至包括徐子先自己。

    效率,廉洁,公平,公正,在有些地方,只要效率,公平公正是最后被考虑的事,甚至不加考虑。而廉洁,也是相对而言,徐子先最先考虑的当然也是效率,但如果不能兼顾公正廉洁,那么高效也就毫无意义。

    众人随他进了签押房,外间是披甲按刀,另外有十余个披铁甲的近侍持?或是按刀在四周巡行。

    陈道坚仔细看了一会儿,和倭国的武士相比,大魏的甲士毫无疑问要更出色的多。

    武士们好勇斗狠,动辄就拔刀相向,有一些是假模假式,但大多数武士重信诺,轻生死,有些华夏先秦时的上古遗风,这也是事实。

    他们能替大名们去死,甚至为了小事就剖腹,比如负责监督厨房的武士,一餐饭出了差错,大名得小心这个负责的武士为此就去剖腹。

    他们在战场上当然也悍不畏死,倭人武士相当强悍,这是事实。

    但他们很散漫,缺乏组织,在战场上没有正经的战阵训练,有一些大名会训练合阵,甚至很有想法,但以岛国经济和物资的现状来看,想训练一支常备的,拥有重甲和精良的兵器,并且能摆开战阵的纯粹的武士军队,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眼前的这些重甲,在倭国只有贵族才能穿戴,普通的武士最多能有一身皮甲或竹甲,那些足轻,就是百姓束伍成军,根本就没有装备,只是每人发一根长矛而已。

    “君侯,”陈道坚对徐子先道:“听说中部那里炼出精铁之后,是打算在南安这里建兵器局的锻甲局?”

    “是的。”徐子先率先进屋,屋子是北屋,相对厢房要清凉的多,人们进来之后,侍从们半打开窗,有海风吹进屋子,阳光反而照映不进,叫人感觉更加惬意。答了一声之后,徐子先又道:“咱们现在的骑营,有三成左右的铁甲,剩下的俱是锁甲和皮甲,绵甲。将士们要得到充份防御,不能不穿多重甲胄,但穿了多重甲胄后,又会影响速度。若不戴护臂,护胫等配件,铁甲也要重四十斤左右,若全套带齐了得重七十斤,加上人体重量和兵器重量,就算天方马相当不错,杂配的马也很出色,到底负担还是太重了些。是以我们的想法是用水力压制出一些胸甲,一体成型,前后相束,这种甲重三十斤,前后防护是一体的精铁,防护力相当出色,再配带铁盔,必要的话加个顿项护住颈部要害,最多不超四十斤的重甲,对战马来说,这个负荷就小的多,而将士们的要害也能保护到位,这相当合算了。”

    徐子先露出沉思之色,又接着道:“将来的轻骑兵,可能只穿锁甲和铁盔,顿项,重量不超过三十斤,他们会是彪悍轻捷的马上骑士,负责哨探,侦察,架梁。也可以大量的生产出神臂弓,装配给轻骑兵,他们甚至只穿皮甲,专门用来骚扰敌人的粮道,隔绝敌人哨探,骚扰敌后,这种可以叫猎骑兵。”

    徐子先确实是在畅想,李仪和陈道坚都静静坐着,并没有人打扰。

    猎骑兵,轻骑兵,墙式骑兵,古典重骑兵,这些在未来都可以有。

    轻骑兵在侦察哨探上有优势,也可以在阵前游斗,防止敌人的轻骑突袭。而猎骑兵骚扰敌后,断绝侦察和粮道,也会做的相当出色。

    墙式骑兵拥有无与伦比的攻击力,但具甲不能太厚实笨重,这会影响到它的机动性。

    古典重骑兵不宜编制太多,但如果出现一些特别坚难困苦的大战,墙式骑兵不能冲破厚重的敌阵时,古典重骑可以发挥一槌定音的功效。

    战马戴面帘,护颈,两侧披戴马甲,后有寄生和马甲,移动之时,犹如重型坦克。

    最少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如此。

    骑士也是全身重甲,兜鍪,顿项,铁面具,护臂,护心,层层叠叠的铁甲甲叶一直到膝,然后是护胫,铁靴,骑士们还会戴着铁手套。

    全套的护甲加上马甲,重过百斤,最强壮的战马也不能负荷这样一身长途行军,只能在保存体力的前提下抵达战场再穿戴,然后迅速的以骑阵冲锋。

    这样的重骑冲锋,并不是普通的军阵可以抵挡。

    当然现在还只是设想,连骑兵营只有三成左右的铁甲,还不是太适合,而步兵营缺甲达到七成以上,只有三成不到的步卒,一边是队官,哨官,都头一级才穿着绵甲或皮甲,大半的将士都还在无有甲胄的状态。

    这和几个月前的大规模的扩军有关,由于扩军太速,导致了甲胄稀缺更加严重。

    更与近来的建州局势有关,矿山大片关闭,矿工流失,铁器价格飞涨,而且建州限制对东藩的出售,只能从汀州甚至江南一带继续购买铁器。

    好在东藩有了铁场矿山,一旦有了炼铁能力可以出上等精铁。

    这无疑是给所有人更大的底气,不光是贸易收入上的底气,更关系到南安侯府府军的建设和强大。

    更多的神臂弓,更多的弩箭,更好的长?,横刀,障刀,当然还有更多更好的甲胄。

    如果步兵们能普遍装备铁甲,效果当然完全不同。

    “步兵营,”徐子先继续道:“我们在将来是打算具装扎甲为主,扎甲的甲叶大,穿束容易,也易于维护。”

    陈道坚听的两眼放光,想了想,说道:“若是这样,骑营以胸甲,弓手用锁甲,步卒用扎甲,绵甲,皮甲,给轻骑或猎骑兵用?”

    “差不多吧。”徐子先笑道:“也很有可能淘汰掉皮甲,防护力太差,绵甲如果不镶嵌大量铁叶,防护也差。如果拉丝技术过关,我倒是很想给轻骑和猎骑兵都装配锁甲,在防刀砍和箭矢上,锁甲都并不差。”

    李仪插话道:“那么水营官兵如何呢?”

    “水营官兵的甲胄和铁骑兵一样,甲胄既不能太重,跳帮时太吃力,影响体力身形。也不能太轻,他们有时候是要往敌舰上跳过去厮杀……”徐子先沉吟片刻,说道:“应该还是扎甲为主,但要配网靴,护胫,顿项,有的配全套,有的只以扎甲护身为主了。”

    这其实就是说,水营官兵,比如弩手,配轻甲就好,而跳帮可以分为选锋先登和中军主队,选锋穿重甲,其余步卒护具减少,便于快速跟上行动,扩大战果。

    跳帮战就是夺船战,你死我活,一旦跳到敌船,只能以死亡告终,不是敌死,便是我死。

    徐子先语气深沉的道:“我们应该给将士更好的甲胄和待遇,因为和出生入死,甘冒矢石,身被创伤,甚至残矢,死亡相比,我们现在给将士的,还不算多,并不算好。”

第三百六十八章 巨盗来袭

    这时外间传来人说话的声响,接着是甲士护卫们转身放行的声响,在哗哗的甲叶声音中,傅谦在前,孔和在后,和方少群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

    秦东阳和金抱一,刘益,葛大葛二,张虎臣等人也一并走了进来。

    “牢之可以说了。”徐子先对陈道坚道:“倭人的动向,在你到东藩前,有灵三号船带来的最新消息,不仅倭人在动员,康茂才他们也有所动作,召集了不少船只,从广东沿海到福建都有不少依附康家的船只在往倭国赶。由此可见,康家和倭国的备战是认真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知道,牢之你和康天祈具体是怎么谈的,谈了什么?”

    “康天祈并未明言。”陈道坚这才知道东藩这边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形,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开始谈起与康天祈会面的经过。

    “这老狐狸。”陈道坚说完之后,方少群先摇头一笑,说道:“至此还不肯明白说话?李旦和颜齐加起来最多和康天祈势均力敌。上次天方人还派使团至倭国,显然是蒲行风还在拉拢倭国和康天祈两股势力。将来蒲行风收拾了三佛齐,首要想对付的不是康天祈和他身后的倭人,而是大魏沿海。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东藩,咱们对海盗的强硬态度,还有侯府在经营东藩,这对蒲行风将来的计划自是有极大威胁。”

    孔和沉声道:“估计还会有蒲寿高在其中起着作用。”

    李仪面露忧色,并未急着说话。

    在此之前,倭人戒备,康家召集舰船的消息陆续传来,这事情原本就动静不小,甚至估计福州和广州的安抚使司也会接到相关的信息,并且略作准备。

    但李仪等人也是清楚和明白,一旦地方官员知道这一次蒲行风和海盗们针对的是南安侯府,想要攻打的是东藩大岛时,估计连林斗耀在内,所有人都会是如释重负。

    南安侯府等于是封藩在东藩,这里的一切几乎都归侯府所有。连同两府在内,对岛上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原本的防御使陈笃中已经被架空,并且陈家也心甘情愿。

    东藩的变化已经传遍福建路,并且由于官盐的大量售出,两湖和浙江,两广等处,南安侯府也会开始辐射出影响力。

    对朝廷来说,徐子先安心赚钱,开发东藩,甚至在东藩上放马,都是由得他去折腾。

    只要其心思不用在争储位上,不用在福建路的军政大权争夺上,自是一切由他。

    这也是南安官盐能行销各路,中枢的两府,三司,地方的转动使司都没有大动作的主要原因所在。

    不然的话,纵使是分销商都是陈笃竹那样的官绅商人一体的体面人物,一纸禁令下来,官绅们也不好公然对抗,只能把南安盐当成私盐来处理了。

    私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就得隐藏形迹,成本会增加,销售量反而会下跌。

    若是有海盗来攻东藩,将东藩发展的势头打下去,怕是不仅是天子,便是两府,福建路的林斗耀,赵王,都会从内心深处感觉高兴。

    “可以确定了。”方少群对徐子先肃然道:“康天祈没明说,但很明显,李旦和颜齐的舰队应该是奔着东藩来的。”

    “其兵力当在三万到四万人左右。”秦东阳紧皱眉头,说道:“不过其部要扣除一部份久在舰船上的水手和打杂的,还得留几千看着澎湖……君侯,我们的水师,理应留在澎湖,这是我们几个私下商议后的考量,估计海盗也会想到这一点,不知君侯以为如何?”

    “理所当然,”徐子先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笑意的道:“我们不可能将水师送到泉州港或福州,海盗也知道我们不会。东藩这里的港口守备不及澎湖,我们也不会将水师放到海上去送死,两千人对三四万人,纵然将士们每天勤练不缀,亦不可能是海盗的对手。大势如此,被敌人料中也没有什么可说。”

    确实是如秦东阳所说,海盗们多半会料到这一点,并且分兵看守澎湖港口。

    只要把南安侯府的几十艘船看起来,不使其偷袭,对海盗的舰队不能形成威胁,大抵李旦和颜齐也就能安心带着更多的人突入东藩,从几处港口或是一处上岸,结阵与南安府军交战。

    金抱一恨恨的道:“海盗上岸的当有两万五六千人到三万人之间,这便是两个海盗世寇的全部身家。这一役,若他们惨败收场,我怕他们就算从东藩走脱,一两年内,也定然保不住项上首级。”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两个海盗王比康天祈和王直做恶更多,且不似蒲行风有天方大族的背景,一旦在东藩失败,威信全失,掌控力下限,外敌和内斗他们都扛不住,一年内就会分崩离析,多半会被某个野心勃勃的部下杀死,斩下首级传遍四方。

    但这样泄恨的话说了毫无意义可言,在场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并没有人接话。

    “澎湖守备应该无有太大的麻烦。”秦东阳有大将之风,端坐不二动,侃侃道:“港口狭窄地势险峻,很难强攻。且澎湖有多张强弩,舰船近海便可以用强弩压制,根本很难靠近,有两千水师官兵,守备港口,足以使敌人无可寸进。那些较小的离岛,民居百姓原本就不多,就是一些放羊人,放鸭人为多,提前告之,叫他们搬到本岛暂避一时便是。要紧的是东藩这里,我军将以何办法应对这一次的敌袭?”

    李仪询问道:“李,颜二部,较王直,康天祈,蒲行风部如何,较陈于泰部又如何?”

    秦东阳等人俱不语,他们对这些海盗的了解都较为浅薄,众人都看向刘益。

    自领水师营兵后,刘益是东藩和澎湖两头跑,他光棍一个,没有妻小,也没有家族,父母俱不在了,所以平素时间是最宽裕的一个。

    从几个月前开始,徐子先就令刘益着手和军情人员合作,大幅度的不惜金钱的收集各部海盗的情报,甚至包括已经内附的王直。

    据情报来说,王直一直是在北方海域和闽浙外海活动,也包括占城等处,康天祈是以倭国为主,附带暹罗等国,李旦和颜奇以吕宋到大魏南海为主,蒲行风只是占据马六甲到暹罗,还有锡兰,印度等处。

    以地盘大小,当然是蒲行风最大,实力也是蒲行风最强。

    其次是康天祈,李王,颜李二人排在最末。

    要论凶残,暴戾,敢战,当然也是蒲行风第一,但单论凶残,颜奇当属第一,其部下抢掠海船,几乎从不留活口,且用多种手段虐杀,颜奇本人就很喜欢这么做,纵然是首领,他也经常亲自动手杀人。

    “真是该死。”李仪脸色铁青的道:“若能胜此人,当刑诛之。”

    “我亦愿叫他明正典刑。”孔和沉声道:“这等人,不过是用凶残手段震慑部众,待他被法绳捆上,即将被处死的时候,他比一般人还要胆小的多。”

    孔和久在衙前效力,也曾是积年的吏员,他对这等事的判断一般都很准确。

    “我们要有应对之法。”葛存忠道:“敌情大致如此,除非蒲行风亲至,当然以现在的情形判断是不可能。他应该是因为陈于泰和蒲寿高的事情对我们起了忌惮之心,派出颜奇和李旦来打断我们发展的势头。这其实是好事,敌人越是重视咱们,说明咱们的路子就走对啦。现在就是要君侯判断,咱们是立阵在海滩,与敌人堂堂正正的阵战,还是击其半渡,又或是退避守备,以城堡,工事,丘陵山地,避而不战,与敌人游击交手?”

    刘益道:“颜奇和李旦两部,无非就是放大了规模的陈于泰,咱们能击败陈于泰也就能击败这两人,我的看法就是击其半渡,南安府军能战胜这两股敌人,但实力稍逊,半渡而击是最好的办法。”

    “这很难。”秦东阳摇头道:“半渡而击,是击敌必渡之所。大海茫茫,我水师不能出战,不提东藩有几百里的地方随地可登陆,就以花溪,南安,虎跳溪一带,绵延近百里地方都可以上岸,我军怎么预判,防御,还有去击登岸的海盗?若是频繁调度,我怕反而消耗我军将士的体能,还有意志和勇气。”

    葛家兄弟对视一眼,均道:“秦兄说的极是,我们也是这般认为。”

    “那么就得在游战和正面击敌中选一个了。”

    “我看游击而战不错。”葛存忠道:“我军有地利,人和,这都是很实在的东西,百姓支持我们,我军可以暂避锋芒,击敌侧翼,骚扰,偷袭,敌军无补给,粮道,最多十来天就得撤走,这中间我们会叫他们损失惨重。”

    在场的文官都纷纷点头,在李仪和孔和,还有傅谦看来,葛大的办法最稳妥,半渡而击难以掌控,正面交战,人数相差两倍多,对方也是成名多年的海盗,不是陈于泰那种小股海盗能比的。

    不可否认,人们在接到和确认消息后,惊诧,恐慌,畏惧,这才是正常的情绪反应。

    不在沿海的人不可想象海盗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压力,这三十年来是海盗高速发展的时期,如果是成宗之前的老年人,会很诧异,因为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什么象样的,成股的海盗。确实,往吕宋和南洋的航道一直有小股的盗匪,这难以避免,几百年后科技航运那么发达,照样能有索马里海盗扬名天下。

    但在此之前,海盗最多有一两艘船,几百号人,根本不可能形成大股的盗贼。

    大魏水师经常会剿灭海盗,占城和兰芳,三佛齐,满刺加各国也会剿除海盗。

    倭人在百多年前的内战中涌出很多海盗,他们曾经在大魏沿海劫掠,被大魏水师剿杀的很惨,后来大魏天子诏命倭人禁绝海盗,当时的室町将军不敢与大魏交战,于是檄令各处大名剿杀那些在海上为患的倭人,倭寇就此而绝。

    自成宗之后,突然就出现了大股的,成群结队的海盗,并且逐渐发展成几千人,上万人,乃至十来万人规模的巨盗。

    甚至如康天祈那样,能够压制倭国诸多大名,逼迫将军承认其地位,允许其在倭国拥有港口,地盘,基业,这不能不说,几十年前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并不是偶发的,或是因为大魏水师衰落而导致,更大的原因来自于更繁荣,更广袤地域的贸易。

    颜奇和李旦都成名很久,凶名显赫,听到这两个巨盗来袭,不感觉畏惧才是件奇怪的事。

    若是能避而不战,使敌人徒劳无功,蒙受损失,在李仪和孔和,傅谦等人看来,这确实是一件最上算的事情了。

    几个武官也有所意动,这种战法当然不太好听,也会使百姓受到损失,但军队可以保全,并且能得到比训练宝贵的多的实战经验。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文告

    秦东阳道:“若是如此,明年扩军到两万多人,七八个军,到时候巨盗再至,便不复为忧了。”

    方少群突然笑了几声,先是轻笑,接着便大笑起来。

    众人有些不悦,时间过来很久,众人俱是接受了这个前参知政事的头等智囊,方少群也相当了不起,在南安侯府献言献策俱是精到,现在的发展大略相当部份都是这个智囊的功劳。

    但此时的议事气氛紧张压抑,方少群突然这般大笑,却是叫众人有些不悦了。

    徐子先微笑着看向方少群,他当然不会问“先生为何发笑”,这是三国的梗,不适合现在来用。

    徐子先也不会生气,用一个人便得容忍其缺点,眼前的这些人,陈佐才不在,他老成稳重,李仪有总理全局的缜密细致,也有容人雅量。孔和的认真和计较,傅谦的全才,都相当要紧。但也要忍受李仪的老资格的架子,还有孔和的臭脾气和顶撞,傅谦的算计都在其中,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拿秦东阳来说,众多武官中他是搬取家人最晚的一个。

    并不是秦东阳不信任南安侯府,徐子先明白,当年秦东阳四处访友习武,欠下一屁股的债,其家人受了不小的牵连,现在刚刚情况好转,其家人在福州生活的相当惬意,秦东阳既怕东藩这里发展的不好,再度连累家人,也怕家人远离故土不太适应。

    后来东藩这边发展的势头良好,秦东阳才将家小搬来,住进了他在别院附近的大宅之中。

    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徐子先一步一步的巩固了部属们的忠诚,这并不容易,当然也包括容忍方少群的狂狷脾气。

    方少群就住别院外宅,一座精舍,一个小院,两个仆役,连丫鬟仆妇都没有用。

    俸禄什么的也是随意放着,东藩上根本没有要他用钱的地方,方少群对这些事也不感兴趣。

    倒是有不少人想替方先生作媒,毕竟方少群虽然来的晚,但在东藩南安侯府的作用有目共睹,众人也知道方少群深得君侯倚重。

    但方少群对这种事敬谢不敏,似乎颇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高尚情怀。

    其实徐子先心里明白,方少群这种聪明绝顶,兼有狂狷之气的读书人,除非能遇着相当聪明的奇女子,否则光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娶妻,方少群不会感兴趣的。

    方少群坦然看着众人,并不介意在场众人的愤怒眼光,由着自己性子笑了一阵之后,才对李仪等人道:“我知道君侯刚看过田亩,诸位知道还有多少天收获?”

    李仪心里突的一跳,再看孔和,傅谦等人,也都是脸色一变。

    方少群冷笑道:“是的,还有十来天就收获,那时候正好也是海盗差不多赶到的时候。请问诸位,我们要是引军避让,游战击敌,那么这十几万亩的棉田,敌人好几万人,是收获还是烧光,难不难?还有好几十万亩的豆田,高粱,番薯,诸多菜田,养的牧畜,牧场的值二十万贯的战马,还有那几千匹的杂马和骡子,毛驴,还有那千多头的牛,还有过万间的宅邸,还有眼前这别院,还有兴造好的盐场,还有我们的码头,船场,各个窑厂,还有纺织厂,榨油厂,我们前前后后,花费两百万贯还多。以君侯的婚事加上此前的威望,吸引了数万移民。现在岛上盐场用工三千余人,矿场和煤矿在勘探……若在此时,我们的棉田,宅邸,港口,船场,工厂,全部被毁灭,你们既然不敢力保港口不失,不敢与敌交战,请问他们在毁田毁屋毁掉一切的时候,你们又能做什么?”

    方少群站起身来,对着张虎臣道:“张兄在随君侯冲入大参府邸杀人的时候,我感觉张兄还是条汉子,如何变成今天这样了?”

    张虎臣涨红了脸,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变成了活物般在蠕动着,杀气在其脸上呈现出来,但方少群毫无畏惧之意,坦然站在张虎臣的身前。

    须臾过后,张虎臣垂下了头,接着又是昂首道:“适才我思虑不周,现在我的看法是,需得与敌堂堂正正而战,一战将敌撵下大海。”

    “我意亦是如此。”秦东阳起身击桌,沉声道:“绝不能放一个海盗过去。”

    葛存忠,葛存义,金抱一,刘益等人亦是起身抱拳,均道:“如今之计,唯有正面迎敌而战。”

    在场所有人,家属俱是在岛上,这时得了提醒才醒悟过来。

    适才的想法,提议,俱是一时胆怯的昏话。

    徐子先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放着方少群刺激众人,也是不愿众将难堪。

    事实上徐子先是有些理解,并没有太过责怪众人。

    江滩一战,虽然以少击多,但提前侦知敌情,知道俱是雇佣来的无赖混混游侠为多,此类人根本毫无战力。

    击陈于泰,亦是翻山越岭偷袭,出其不意,非堂堂之阵,并未合战。

    乍听几万海盗来袭,众将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出奇计。

    如江滩之战那样突然用骑兵击敌侧。

    击敌半渡。

    游击骚扰而战。

    众人均未想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基业,宅邸,家小,百姓,工厂,港口,田亩,这一切是已经花了半年多时间,二百万贯以上的金钱,还透支着侯府的信誉方做到眼下的地步。现在若是避而不战,游击消耗海盗的后勤储备,用坚壁清野之法,固然能用最少的兵力损兵使海盗退兵,但等若是将东藩基业全部拱手交出,等海盗退兵时,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田园尽毁,只留下一片废墟。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哪怕仅是想象一下,都叫人感觉痛彻心扉。

    “那就定下来。”徐子先道:“要向哨官以上的武官宣讲我们的决定,并且告诉他们:后退一步,则全部一切都毁灭了。田亩,宅邸,我们的百户,我们的棉田,我们的水利纺织厂,盐场,我们的未来,我们所有的一切,均会被人所毁灭。海盗们毫无人性,他们会毁灭所有的一切,杀戮所有见到的人,不分男女老幼。这是我们东藩最凶恶的敌人,南安侯府最凶恶的敌人,也是所有人最凶恶的敌人。所有的军人,都要有牺牲的觉悟,但也要有正面迎敌的勇气,战胜敌人的信心。敌人并不强大,人数是我们的两倍以上,但他们坦白说就是乌合之众,他们从未进行,也不可能进行过万人以上的战阵训练,他们也多半不是我大魏人,恰恰相反,他们欠下我大魏漳州和沿海百姓累累血债,将他们杀光,在海滩上杀戮他们,在官道边缘杀掉他们,在田野边杀掉他们,在村落外杀掉他们,不要使他们有任何破坏我们家园的机会……”

    在骑兵营,第一军,第二军,澎湖的水师将士耳畔,所有南安府军将士的耳边,都宣扬着徐子先的声音。

    将士们神情肃穆,持?按刀肃立,在每一处军营,每一个百户,每一处工厂,徐子先的声音都是被官吏和军官们宣讲着。

    “军人的职责便是守护家园,工厂的工人辛苦劳作,农人在田间挥汗如雨,养兵所费,都是在工商贸易与田间的劳作中抽取。将士们的薪俸在下月之后开始上调,每个步卒将会领取三贯月饷,到了年底多发一个月饷的年赏。每个水师将士都会有四贯月饷和年赏,每个骑营将士与水营将士相等,弓手,弩手,全部照骑营和水营领月饷年赏。这些月饷,年赏,俱是百姓辛苦所得,为了酬劳将士们的汗水和激励将士们守护家园的责任心,故而提前宣谕告之所有的府军将士们。我们南安侯府即将迎来一次严峻的考验,颜奇和李旦,这是穷凶极恶的海盗,杀人无数,在漳州欠下累累血债,不知道我大魏有多少良善百姓被他们和他们的部下杀戮残害。他们杀害老人,妇人,也不放过孩童,如我南安府军不能击破之,战胜之,那么漳州的惨剧还会重演于东藩,且不仅于东藩,今日他们能再侵我东藩,明年便能再去漳州,泉州,或是福州,我福建路沿海之地,将永无宁日,不管是今日诸位,还有诸位的家人,妻小,父母,兄弟,姐妹会受到威胁,你们的邻居,宗族亲人,你们的好友,都有可能死于穷凶极恶的海盗刀下。你们不会见到这样的场景,村落被焚烧,乡镇被毁,财富被掠走,我们魏人辛苦所得,被人轻松拿走。我们魏人不喜侵略,不尚杀戮,更不喜抢掠,但绝不可放弃武德,掌持?以备盗贼,健身体,强心智,以待非常。若人人畏死,则人人皆死矣。为现在,为了子孙后代,我要求,将士持?举刀,枕戈待旦,进入最高等级的备战状态。而所有的东藩民壮,俱要武装起来,组织起来,准备迎接来自海上的柴狼,若夫不以战而迎,而亡矣。若夫以必死之心战而胜之,而得生。诸君,勉之!”

    在宣布公告之处,到处都是热血上涌的青壮男子。

    不分军人或是普通的民壮,甚至是刚到东藩不久的盐场工人们,都是有与敌人一拼的血气上涌。

    每个福建路的人都无法摆脱海盗的阴影,近岸的居民,跑海的商人,水手,还有近海捕鱼的渔民,哪怕是住邵武军的山民,也很有可能有亲人朋友为海盗所害。

    徐子先的话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人们的情感在这长篇的文告中升华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直白,感情强烈的文告,人们感觉到其中真挚的情感和坚强的意志,并且为之感动。人们也感受到了海盗对自己和亲人朋友的威胁,也感觉到了对东藩事业的威胁。

    那些绵延不尽的棉田,豆田,那创造奇迹的盐田并不是南安侯一个人创造出来,也有所有人的心血和汗水投注其中。

    任何人,包括每个百户中的普通官户,一想到所有的一切,眼下拥有的一切将被毁灭的时候,他们也是不寒而栗,然后怒火中烧。

    在颁布文告的第二天,所有的百户和工厂都开始组织起来。

第三百七十章 洪流

    “咱们百户共有五百六十户人家。”大病初愈的刘叔敬柱着杖站在百户官厅前,在他身前是一大群沉默而愤怒的青壮年男子,也有一些五六十岁的老年男子,他们的脸色阴郁而沉默,既有愤怒,也有掩饰不住的惶恐和担心。

    青壮年只有愤怒和决死一拼的决心,也有战胜敌人的信心,而老年人则多半会想起漳州血案,还有陈于泰这么多年来对兴化军和福州府一带的骚扰和残害,而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官府只能任由陈于泰嚣张,被岐山盗害的家破人亡的福建人不知道有多少,追昔过往,青壮男子们感觉自己现在有力量,被支持着,而老年人则在内心充斥着种种担心,这也并不算什么过错,年老之后,考虑事情总是容易往悲观方向走。

    但就算是最悲观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南安侯府掌握的力量,远远比外人想象的要大的多。

    刘叔敬接着道:“每家出一个壮丁,持弓箭,有?持?,无?带刀,若?刀都无,可带小刀,弓箭,半个时辰后我们从村口出发,到海滩附近的官道前列阵。你们要记住我们百户的大旗,这都是在此前演练过多次,各人按自己的小旗站好队,跟随总旗,百户旗行走,最终在百户旗下列阵。到时候,弓手和长?手,刀牌手,各有站队,尔等要记分清了,这几天每天都要如此演练,旁的事先不管了。”

    众多青壮男子无不点头,刘百户咳了几声,脸上涌现上一抹潮红。

    岛上的天气越来越炎热,瘟疫渐渐有扩大的迹象,不过由于使用的水源俱是清水,南安侯府的医官又多,倡导众人喝过滤后再烧开的净水,同时侯府在福建和浙江买了几万顶帐子,每家每户最少保证有两顶纹帐,另外每家都配给了熏蚊草,每天傍晚时分,整个南安到花溪,再到盐场一带,到处都是袅袅升起的青烟。

    就算如此,感染时疫的人还是很多,此前在冬春季节的大规模开发过于迅速,新建的宅邸附近总有未清理完成的灌木和小池塘,蚊虫到夏初时大幅度增加,此外还有老鼠,天气越热,病毒的传染似乎就会越来越迅速,医官陈长年每天都带着人到处主持防疫工作,减少隐患,将感染的人压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但不可避免的,隔离所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后来由于担心隔离所内交叉感染,南安侯府不得不在另外两处地方分别修筑了两座大型的医院,其实也是主要将感染时疫的人分别隔离开来。

    有些黑色幽默的是,感染的医生也越来越多了。

    在很多时候,早期感染的病人通过丸药或煎药治疗可以缓解病情,但很多人其实基本上是靠自己的体质。

    刘叔敬就是其中一个,他身体反复发烧,严重的时候喝药都会呕吐,但他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和他一起入院的死了好几个,刘叔敬看到有人被搬抬出去焚烧时,心中反而越发坚持,最终他成功的走了出来。

    在刘叔敬宣布命令的时候,每个小旗和总旗都爆发出嘈杂的应和声,青壮男子们已经携带了弓箭或刀?,他们原本就在猎社或弓箭社内。

    侯府不仅不禁止人们结社,相反还一直鼓励人们结社。

    南安侯府这几个月一直在从各处购买精良的兵器,军队淘汰下来的兵器,包括原本厢军的兵器,都逐渐分配给各百户的各社。

    刘叔敬看看官厅之下,他的百户其实要是将十五到五十多的男子全部集合起来有过千男丁,每个百户差不多都是如此。

    但少年和老年人的用处不是很大,少年会盲目热血上涌,老年人没有经验,而且精力和体力都衰减了。

    奉召至百户军旗之下的有五百多名青壮男子,编成十一个总旗,刘叔敬负责提调所有的部下,平时在百户里的警备官和提刑官成为左右副百户,各领几个总旗,负责指挥百户的侧面两翼。

    五百多人中,弓手占大多数,这也是魏人重弓箭的传统所致,三百多名弓手,刘叔敬将他们编成六个总旗,并没有和?手,刀牌手混编。

    所有人都没有甲胄,有几十人头上戴着铁盔,多半的人就是戴幞头或折上巾,但不管怎样,每个人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并没有青壮男子显露出畏怯的神情。

    军队会正面迎敌,这是侯府文告已经确定的事情,如果南安侯府的府军不避战,很大可能敌军会从花溪港附近上岸。

    这一片地方海滩平整,拥有完整的设施周全的港口,并且原本就是比较宽阔,平缓,拥有深水又没有暗礁,两侧还有山脉遮蔽台风,所以这就是天然的良港。

    在另一个时空,大海盗们带着万余移民屯垦开拓台湾时,就是在这里先建立十寨基业,利用出海的溪流,在溪流四周开拓土地,在这里建造港口,这里原本就是一处相当不错的地方。

    从海滩上岸,两侧俱是山峦,海天俱是纯净的蔚蓝色,往内里行进不远,便是大片的平原区域,这里也是东藩最大的平原区,几十条大小不一的溪流在这里流淌经过。

    敌军在这里登陆,很快能顺着两侧展开,并且可以看到港口官道和环岛官道,再往前方就是几座大型的建筑,那是砖窑厂等工厂建筑,往南就是盐场,往北方就是南安侯府别院所在的区域。

    这个方圆数十里的地方,有大片的建筑群,溯溪而上是成片的工厂区。

    只要在高处,在附近的丘陵小山上俯瞰一圈,大片的农田区,在农田区错落有致的百户村落,一座座在溪边建造完成的工厂,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会落入眼帘之内。

    很难想象海盗们会不心动,他们不太可能再把几万人放在船上,在各处瞎转悠,最大的可能战斗就会爆发于花溪港口。

    府军已经在花溪附近构筑了一些工事,在港口区三里之内有两座城堡,内里的官道附近还有两座。

    四座城堡都是高十米左右,四周百余步,可以容纳一百余人,四座城堡都有床弩和神臂弓,数量并不多。

    床弩要几个人拉动,射出的箭矢等于是一支短矛,三百步内可以穿透披重甲的人体,并且劲力不衰,如果在二百步内,射穿好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在战阵上,床弩的击发声响起的时候,也是敌人精神最为紧张的时候。

    四座城堡,海滩近岸两座,一南一北各一座,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锁链。

    侯府枢机房在此时再下令,各百户编成部曲,于环岛官道至南北城堡处列阵,设鹿角,挖壕沟,立起数十座箭楼,以备非常。

    府军当然是会奋战,但若战而不利,可以退至工事与敌对峙。

    这一次的交战,南安侯府当会使用自己治下所有的每一分力量,除了编成队伍的百户民壮外,还有一些男子被分派任务,他们在战场不远处设立补给点,有的成为火兵辅助,有的则是辎兵辅助,有人任医疗辅兵,各有差遣任务,他们会搬抬伤兵到医疗帐篷,协助火兵烧火做饭,搬抬粮食物资,也会与辎兵一起,运输所有所需要的物资。

    “除了男子之外,枢机房在边境线几座城堡处设立了临时的躲避点。”刘叔敬对所有人道:“各家的老人,妇孺,俱可以到那里去躲避。”

    有人道:“府军在海边列阵,我等在官道附近设阵,还有军堡,壕沟,箭楼,鹿角,又何必再叫人躲到警备线那边去?”

    沿着环岛官道外围,越过最后的农田区和水渠区域,那里便是对土著的警备点,沿途会有城堡为支撑,箭楼,壕沟为辅助设施的警戒线。

    随着和土著贸易的展开,双方的冲突减缓,彼此的戒备心理也减低了许多,侯府现在的安排,很明显并不是要依托那些哨兵警备士,或是城堡,箭楼,而是打算在最危险的关头,将妇孺们转移到山中去。

    海盗们远道而来,对东藩的情形不是很清楚,也不会冒险深入山中和土著再打一场,而大半的妇孺躲避山中,肯定还是会有风险,谁也不清楚在这样的环境下,土著们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若真的府军战败,妇孺们躲到丘陵深处,山峦深处,远比留下来要安全的多。

    这并不曾明说,有人对徐子先表示反对,认为预先安排老人妇孺的退路,会使前方的将士没有坚定的战意。

    徐子先闻言则是大怒,打赢了当然好,徐子先也认为赢面较大,但一旦失利,几万老人妇人和孩子,就这么放给海盗去残杀祸害?

    很多人畏惧谣言和预先的撤离计划,但徐子先一意要这么做。

    所有的安排几乎都是透明化的,对壮丁的使用,妇孺老人的安排,包括他们在山中躲避时的安全,会安排一部份步兵和警备士去保护,并且有辎兵跟随,带着粮食,医官和药材,深入山中躲避,如果战事不利,军队可能化整为零,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在各处与海盗展开游击战,一般来说,在冷兵器时代军队崩溃了就彻底完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集合再战,但徐子先对府兵们有充分的信心。

    他们的家园在这里,亲人在这里,能往哪跑?

    刘叔敬没有谈的再细致,事情就是大致如此的安排,无需再多说了。

    他身体还有些酸涩,但在此时,百户官的作用便是体现出来,常期在任上的百户官熟知每个人,包括每户的壮丁和小旗官,总旗官们。

    在激昂的铜号声中,五百余被选中的壮丁集结起来,开始在各色旗帜指引下汇腾成一股洪流,随着百户大旗,走出村落。

    --

    今天有事,更晚了抱歉。

第三百七十一章 捧刀人

    “君侯,我们将以锐阵迎敌。”秦东阳逐渐坚定决心,对骑马在一旁的徐子先道:“起初我和葛大,葛二,还有金抱一,虎臣等人商议过,大家认为当以方圆阵迎敌,后来末将考虑再三,方圆阵只利于守,不利于攻,敌人刚登滩阵列,虽不能半渡而击,但当其未能展开冲击时,我军以决死之心自上攻下,此役胜算颇大。若以圆阵,方圆阵待敌,敌军从容部署,展开,敌人数在我之上,若以两翼展开,围我用偃月,鹤翼诸阵围而攻之,则将士中虽有颇多老卒,还是有七成以上的将士未曾经历过大战,一旦出现营啸崩溃,则事不可回矣。就算事后能再聚拢将士,则港口到农田,宅邸,工厂,大片区域将会毁于兵火。是以,我等会商决议,还是决定摆开锐阵,以求一槌定音!”

    “善,善,大善!”徐子先面色潮红,然而身上并未流汗,他对秦东阳道:“就是这样,以锐阵击敌,到时候,我当与骑营一处,一旦敌人显露败机,以骑营击其侧,一战而全功。”

    “君侯说的是。”秦东阳面露激奋之色,以锐阵对敌,当然是冒险,不比方圆阵叫人放心,但以现实的情形而论,还是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的锐阵,更符合眼下的实际情形!

    锐阵这种塔式的战斗队列非常类似欧洲中世纪另一著名阵法“野猪头”。其进则长枪如林侵略如火,一波便能带走战斗意志底下的敌人。其退则如古井无波,井然有序,令敌无可趁之机。

    徐子先面色更红,两眼中也是有激动之色。

    身为后世之人,对锐阵,亦是“野猪头”式的尖锐式疯狂的进攻之法早就熟谙。

    这种打法,老实说现在的大魏禁军根本做不到。

    魏军既无这方面的训练,也没有白刃冲锋,疯狂进攻的传承。

    锐阵叠而冲杀,前重败而二重跟,前后五重,疯狂拼杀,五重皆没,则几乎全军覆没,当然不必再计较胜负。

    这是相当疯狂的打法,排在每个锐阵之前的必需是精锐的士兵,甚至是低级的武官到中高级武官。

    军官要被士兵信任,要叫士兵感觉能获取胜利,能够战胜敌人,而不是去送死。

    对东藩眼下的情形来说,这并不算是最优的选择,但保守的防御也很危险。

    在府军身后是几万人的民壮,但这些民壮其实只是后备,是防止散乱的海盗突入生活区和农牧工厂区大搞破坏,民壮们主要的作用无非于此。

    他们虽然经过一些弓箭和拼杀的训练,也能完成简单的编组,能够按各百户分配好地段摆开阵列。

    比如今天演练的就是标准的方圆阵,各百户摆开成一个椭圆形的大阵,又有若干横阵在圆阵两翼,若想攻击圆阵本体,需得突破两侧横阵,与此同时圆阵两翼的弓手可以支援各个方阵,方阵亦能根据受打击的程度退后,依托圆阵与敌交战。

    横阵保护两翼,圆阵汇集主力,大将居于方圆阵之正中后侧,这是最保险的防御阵列,也相当适合现在的地理条件。

    但徐子先知道,一旦府军败阵,民壮这种未经历战场,训练程度也很低的民兵很难坚持,很可能在一轮打击之下就彻底崩溃。

    徐子先决心下定,心神亦是激荡起来。

    以眼下的十四个营的步骑将士迎敌,每营为一锐阵,排头当先,冲向敌阵,一叠紧跟一叠,一重紧套一重,前重失利而后重跟上,重重相叠,务求破阵!

    这便是战法中的置死地而后生,虽然府军将士并没有背海而阵战,但决死一战,必求全胜的心理,应该与背水一战类似!

    身后就是家园和亲人,这就是心理上的背水之战,府军将士们自是会拿出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勇士,这也是秦东阳抛开顾虑和持重而战的一贯战法,决心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底气所在!

    “我当为锐阵第一……”徐子先心神激荡,眼前似乎已经有府军将士跟随自己冲杀的情形,至此时此刻,过往一切似是浮现在眼前。

    秦东阳摇头笑道:“君侯是武者,但亦是南安侯府之主,若君侯有事,纵打赢这一场我们也是亏到无可再亏,还是要请君侯在一旁观战。”

    徐子先道:“那我便率骑营,不管如何,需得要叫将士看到我在阵前,这事没得商量。”

    秦东阳原本还待反对,他想请徐子先列阵于民壮阵前,那样也就够了,将士们看到君侯大旗,心思便是会安定下来。

    但看看身边葛大葛二,李福祥,金抱一,张虎臣等人俱未反对,他知道徐子先说的是事实,此次决战,当以一往无前,绝不顾后的精神冲击敌阵,若徐子先在阵前,对府军将士的士气提振,确实有旁人无可取代的作用。

    他正待回话,却见林绍宗摆了摆手,两个甲士走到徐子先马腹两侧,林绍宗上前道:“君侯,是不是感觉头晕的很?”

    “没错。”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感觉晕眩。”

    “还请君侯下马。”林绍宗道:“看起来象是发烧了。”

    这时众将才注意到,徐子先脸颊通红,两眼亦是发红,看起来整个人都似要烧起来一般,他自己还未觉得怎样,还笑着道:“何必闹大阵仗,想必是受凉了,我自己骑马回去……”

    说话间,林绍宗已经亲自动手,和另外两人将徐子先搬了下来。

    “发烧了,很烫。”林绍宗神色严肃的道:“我送君侯回去。”

    “不要急。”徐子先下地之后,如踩在棉花之上,这一下知道自己突然生病,病势不轻。他强撑着身体站稳了,对林绍宗道:“此是非常之期,我生病瞒不住人,但不宜动静太大,以免人心过于慌乱。”

    “君侯所言在理。”秦东阳一瞬间变的心慌意乱,适才他还在踌躇满志,现在却感觉一切都在崩塌。

    “这几天李公镇于内,秦兄巡于外。”徐子先仿佛看出了秦东阳等人的慌乱,这些大将,其实在数年后都逐渐成长为一方枭雄,但眼前的他们其实还应该在低中等武职官职的位置上,徐子先抢先一步将他们囊括麾下,但并不代表这些人现在就很适合。

    若是五年后的秦东阳,其指挥数千强兵对阵海盗,当以轻松的心态来面对,不会有丝毫紧张。

    而刘益,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葛家兄弟,俱是一时大豪,闽浙枭雄,若非徐子先及早罗致,现在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

    若几年后,各人分别统兵数万与东胡虏骑交战,那时的他们,经验更丰富,在更残酷的战场上与更强悍的敌人交战,眼前的战事,不过是小场面罢了。

    “秦兄,信任你身边的同僚和部属。当然,还有将士们。”徐子先勉力支撑,一辆两人马车从官道那边急驰过来,有一些还在撤走的民壮向这边看过来,不过还好,没有人太在意这边的情形。

    待马车赶过来,徐子先已经有些神智不轻,他知道是骤然发烧,而且是高烧导致的,他的身体在急剧缺水,眼前的虚弱,迷糊,都是高烧反应,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徐子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若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或是什么炎症导致还不可怕。岛上有很多医官,这年头虽然没有抗生素,中医的理论也是一团混帐,但有一些退烧和消炎的成方,经过千百年的试验证明有效,不管是骨科,内科,小儿科,中医只要过关的,特别是名医世家出身的,其对成方的掌握非普通庸医可比。

    最少在东藩岛上,能够有资格被重金请到岛上来的,大半都是有名望家世的真正的医生。

    徐子先担心的就是自己得了瘟疫,最好不要是鼠疫,可能性不太,蚊虫叮咬,或是为人传染,都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瘟疫来势会很凶猛,而痊愈会很慢,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在病榻上耽搁很久才能痊愈。

    如果影响到了战事,那就太糟糕了。

    一想到自己辛苦大半年,耗费数百万贯经营方有的东藩眼下的局面,很有可能因为这一场疾病而毁于一旦,徐子先就恨恨的想捶自己的腿。

    而心境不佳,更是病人的大忌,在愤怒,悔恨,还有惊奇惶恐等情绪的攻击下,加上高烧,等徐子先回到侯府别院,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已经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了。

    陈长年已经带着一群医官在别院门口等着,看到徐子先的样子,几个医生眼中都显露出复杂的神色,一番简单的检视后,陈长年道:“在别院开辟一间精舍,除了医者外普通人不得随意进出……君侯感染了时疫。”

    时疫,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字眼。

    在场的人都如被雷击了一般,很多人半响回不过神来。

    小妹和秀娘当然也是已经出来,两人在听到陈长年的话之后,秀娘已经满面泪痕,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而小妹亦是流泪,但由于久掌侯府内宅,小妹还是撑的住,当下道:“这事不能封锁消息,但亦不能叫全岛惊慌,现在扶君侯进去,由陈医官带人诊制用药,待高烧稍退,明天发布医方脉案。”

    时疫相当凶险,而且不分年龄,不管是十岁以下的幼子,还是花甲老人,又或是男子,妇人,或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一旦染上,很有可能花甲老人很快痊愈了,而壮年男子却是一病呜呼。

    当然多半来说,还是青壮男子会挺过去,但意外总是会发生。

    最好的医官和最好的药,最强壮的年龄,挺不过时疫,这也并不会叫人意外。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另一个时空开发东藩的故事,那个叫郑成功的伟男子,一心于这孤岛上复国,但最终他在不到四十的盛壮之年,也是最好的照料和医药,但还是死于这个岛上的瘟疫。

    这是时势,是命运。

    徐子先在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并未想到别的,反而是想到这件事。

    但郑成功当时已经有郑经等诸子,而徐子先却是膝下无子,且无兄弟。

    他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就算这一次府军能大胜海盗,而岛上还能继续良性发展吗?那么多文官,悍将,不管是李仪还是方少群,或是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他们能服朝廷派过来的官员吗?

    谁来接任,谁能将南安侯府这一摊子接下来?

    按宗室惯例,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国侯世家,一旦无子绝嗣,那么就是除国了事。

    而如果是掌握实权,且拥有一定基业人脉的宗室爵位,在无嗣之后,朝廷一般令宗人府挑选近支子弟去继任袭爵。

    比如徐子先,他是文宗一脉,文宗长子成宗,然后是赵王,南安侯,韩国公诸子。

    现在成宗无嗣,以赵王长子继位,就是当今崇德天子,而现在南安侯,韩国公俱无后,那么也就只能从赵王子嗣中挑一个合适的来袭爵。

    韩国公的爵位,如果不除爵的话,也应该是一体办理。

    有的时候,天子要是对某个宗族家族示好,很有可能将可以除爵的爵保留着,挑那个宗室家族的子弟去袭爵。

    虽然要降一等,比如韩国公的爵位会降为侯爵,但总比一般宗室子弟不得获封要强的多了。

    南安侯府还能袭两代,但无嗣也可以除爵。

    但一个实封万户,没有兄弟抢夺财富的国侯家族,可想而知天子会怎么做,赵王又会怎么做。

    将徐子文,或是赵王另外某个儿子,过继给徐应宾当儿子,等若徐子先的兄弟辈,然后将来生下儿子,兼祧徐子先,不使其断了香火,一般本朝袭爵就是如此做法。

    徐子文持天子诏,奉命带数百牙将,几十万贯钱来东藩,昌文侯府已经扔了百万贯在这里,当然不会放弃,只能选择和赵王府合作。

    徐子先留下的基业,政治版图,将全部被赵王一脉一口吞下,而且顺理成章,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不妥来。

    过继兼祧,原本就是宗族最常见的做法,如果感觉资产被侵夺,谁又叫你没生下儿子来的?

    徐子先心中五味杂陈,简直难以自安,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似乎死去万事皆空。什么东胡,什么过继,这些事都很不与自己相关了。

    但一想到那阡陌相连的棉田,豆田,想到那些工厂,盐场,想到那些船厂,码头,还有水师,府军将士,自己设立的百户制度。

    还有小妹,秀娘,陈文?,还有那些文武官员,投效自己的忠勇部下们。

    那些优秀的,敢于将生命都奉献给南安侯府事业的将士们。

    还有秀娘温柔的眼神,还有陈文?的期盼,两世的牵扯……

    小妹还能如约定般出嫁吗?虽然双方已经心知肚明,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下定,有反翻的法理基础。

    若是过继来的南安侯再将小妹嫁给靖远侯府,小妹又会如前世那般,早早郁郁而终吗?

    徐子先心烦意乱,开始还有些神智,后来逐渐陷入到深沉次的昏迷之中,在他昏迷之时,还能听到陈长年惊慌的下令将他搬抬进别院,听到小妹终于忍不住的哭声,秀娘似乎镇定下来,想要过来握着徐子先的手,但似乎被隔开了。

    接着徐子先感觉到身体震动,有人将他搬抬下车,并且抬到别院辟出来的一个小院之中,身为君侯,他当然不必去那些普通百姓居住的隔离点,但当徐子先进入之后,陈长年令人用石灰燃烧沿途一路,所有人都要换过衣袍,那些负责在小院内照料徐子先的人,天大的事也不能外出。

    在做完这些事后,这个医官一脸苍白的坐在地上,几乎没有力气再站立起来。

    待其余的医官熬好退热的汤药后,送到小院门前,林绍宗亲自过来端碗进入院内。

    看着腰悬横刀,身披重甲的近卫首领,一个医官忍不住道:“林侍卫,要小心感染。”

    “感染?”林绍宗冷眼看了对方一眼,说道:“若君侯不治,我当斩尽汝等,尔后以横刀自杀随君侯而去,君侯到地下,亦需要捧刀人侍卫左右。”

    这个侍卫简直是疯狂,医官下意识的想争辩,但他看到林绍宗眼中的冷漠死灰之后,这才赫然惊觉,对方不是在发疯,而是很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不可更改的事实。

    陈长年听到动静进来,对着林绍宗长叹道:“我知道你的心境,我等会尽力。不过说实话,对时疫感染,我等并没有太多好的办法,只能退热温补,靠君侯自己挺过来。”

    林绍宗未答话,小心翼翼的捧着汤药转身走进去,只留下铁甲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响。

第三百七十二章 无兵无卒

    “消息越发确实了。”一个长吏躬身对林斗耀行礼,然后抱拳退出。

    其留下的卷宗说明,这几天陆续有一些海船跑到泉州港口避难,他们是在往吕宋的航线走到小半的时候就碰上了海盗的前锋舰队,有的船只一头撞上去,下场异常凄惨,更多的船只听闻或发现到不妥,然后断然转向。

    他们也没有办法逃往别处,有的幸运儿跑到倭国去了,但那多半原本就是空船,从泉州出发的船只装满了货物,他们跑不快,没有办法转向倭国或占城,只能原途返回。

    到泉州后商人们也不是太放心,这一次光是海盗的前锋舰队就有好几十艘船,海盗有好几千人,可想而知在其后会有多少海盗跟随前来。

    多年前漳州被攻破之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令人不得不多加小心。

    很多商船在考虑,是往广州港暂避,或是干脆北上,往明州甚至是江陵去躲避。

    福州这里只有五个军的禁军,考虑到海盗来犯的人数,漳州或泉州都不是太安全,江陵就安全的多了,由于是江南核心大都会,又是宗室重地,朝廷在江陵到平江和明州一带放了三十个军的禁军,除了京师蓟北和云州一带的北方边防战线之外,在内镇驻军是以江陵到明州为多。

    林斗耀现在却没有办法考虑太多的事,现在他的难题就是要以五个军的兵力来确保福建路的安全。

    泉州,漳州,福州,兴化军,这是首当其冲的军州。

    最要紧的肯定是福州和泉州,其次是漳州。

    吏员退出之后,林斗耀转向赵王,抱拳道:“殿下,当提调邵武军,兴化军,建州,汀州,所有我福建军州府县,江口河道,一应能调动的厢军,俱应立刻调动了。海盗前锋已经就在数日海程之外,十余天内,大股海盗应该出现在我福建外海了,调动厢军,宜早不宜迟。”

    林斗耀是福建路安抚使,不仅可以指挥境内的禁军,亦能提调厢军。

    不过福建路情况特殊,除了安抚使司外,又有大都督府负责厢军的日常提调和管理,林斗耀有权直接下令,但还是不如和赵王这位宗室亲王及福建路大都督商议,共同决策,这样反而更有效率。

    林斗耀在说话时,内心不乏有些凄凉。

    若夫齐王还在,怕是颜齐和李旦两股海盗来袭,还不至于叫福建路惊慌失措。

    安抚使当然想压制宗室,手掌大权,但如果是一个能当帮手又不争权的宗室亲王,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赵王是瓜子脸,脸庞在少年时想必相当清秀,就算现在,也算是一个气度儒雅,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他留着长须,两眼放出精光,气度却是相对沉稳,他对林斗耀道:“提调厢军不难,难的是哪一方面以禁军主守,哪一处以厢军主守,或是禁军与厢军合守?”

    “禁军只有两个军至泉州,三个军驻守福州。”林斗耀道:“福州和泉州太要紧,哪怕再失漳州,兴化军,都可承受,若失泉州或福州,我等都罪无可恕。”

    这亦是在提醒赵王,若失泉,福二州,纵然他是天子亲父,罪责仍然无法推卸,两府必会坚持处罚,天子也不能一力维护其生父,赵王很可能失大都督之位,并由亲王降封为国公,对天子生父来说,这样的处罚简直还不如直接赐给一把天子剑,令其自我了断来的干脆。

    “福建路厢军在此前共九十余个军,现在裁撤至只剩下五十余军,不过十万人。”赵王不理会林斗耀的威胁,沉声道:“有十余个军在建州,不好调动,十来个军在汀州,邵武军一带,调度不及了。只有二十军,四万余人,可在十日内调度。以我之见,以大半厢军驻福州,福州禁军调两军至泉州,漳州只以现在的城守营,再调一两个江防河防营驻守漳州便是。”

    林斗耀将目光转向眼前的红袍大员们,见诸人皆无疑义,他只道:“泉州多派几个军的厢军便可,多调几个军至漳州最好。”

    赵王对此也没有疑义,这段时间会有大量厢军涌入福州,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梳理之后,大体上赵王已经把齐王留下来的武官清理的差不多了,对四十多个军的厢军大体上也有了基本的控制。

    只是建州厢军被王越掌握,赵王也不愿和王越弄到决裂,是以这一次的提调,将建州和汀州边远地方的厢军留着,只是会下檄文,令他们到要紧地方驻守便是。

    厢军的战力,在座的人也是心知肚明……当不得大用。

    聚集几万人,守备福州这样的大城要隘,摆在城头守备,还是有其用处。

    若和敌人人数相等,厢军便当不得大用了。

    禁军数千人去守泉州,配一两万人的厢军,敌人没有十几二十万都不可能打的下来,是以泉州也放心了。

    汀州,建州,俱在腹地之内,海盗深入千里去抢建州和汀州的矿山,这原本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也不必太担心。

    唯一要被放弃的就是建成不久的漳州,漳州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城墙也是重修的,并不牢固。

    朝廷没有多少资金往残破的漳州投,漳州在徐子先经略东藩前,一直还有过万流民在福州和泉州各地流浪,到目前为止,漳州的税赋还只有被攻破前的五分之一。

    放弃漳州,再被祸害一回,朝廷也不会太过震怒,福建路的官员也不会受到切责……所有人都会明白,这是迫不得已的事。

    林斗耀心里就是有抱怨,他已经数次请再调派十个军的禁军至福建,现在的情形不同于几十年前,数十年前大魏水师实力犹存,海外根本毫无威胁,福州这样的东南重镇只派五个军也是因为曾经有过倭寇,若无倭寇,原本的驻军只有一个军的禁军,那样都是足够了。

    但现在不同,大魏水师名存实亡,剩下的水师残余被徐子先所吞并,这也是齐王逝世前与赵王,林斗耀谈好的条件。

    现在的福建路经常受到海盗的致命威胁,这情形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若是朝廷加派十个军的禁军,甚至再派五个军过来,林斗耀感觉才能勉强维持现在的格局。

    若是蒲行风再来,而且不是试探,是以其百战余生的海盗,十万海盗至福州沿海,以现在兵力,林斗耀对是否能保住福州都没有信心,更不要说漳泉诸军州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巡按使萧赞是责任最轻的一个,他相当轻松的摊手道:“以现在福建路的驻军情形,我等也只能如此。”

    “上奏了没有?”杨世伟近来身体不是太好,咳了几声后,精神颇为萎靡的道:“安抚使需得急奏京师,并转江陵,明州,广州,一旦海盗沿海滋事,我等知晓情形却未及时上奏,转告,一旦出事,亦是重罪。”

    “当然转告了。”林斗耀沉声道:“我亦派小船往澎湖,东藩去了。”

    郑里奇此时才出声道:“我听人言,此番海盗前来,目标并非漳,泉,福诸州,而是有不少海盗大声宣告,此行是去攻打澎湖,东藩。”

    林斗耀挪动一下身体,说道:“我亦听说了此事,我还听说,南安侯突然感染了时疫,病势很凶。”

    “我那侄儿向来要强。”赵王微微一笑,说道:“这一次若真的海盗犯境,不能亲临战阵,怕是他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模样。”

    在座的多位大员,神色不一,林斗耀面色不变,但隐隐是有些忧色。现在的福建格局相当稳定,赵王掌厢军,林斗耀掌一半禁军和部份厢军,并且掌握着相当强势的军州官员,杨世伟掌福州军政大权,自成体系,郑里奇掌提刑司,拥有一定的实力。萧赞则是赵王死忠,马屁精一个,不值一提。

    此外便是徐子先,掌握东藩,染指福建路,拥有较强的军政实力,和昌文侯府亲事一成,在福建路的文官体系也拥有自己的力量。

    徐子先和林斗耀的实力稍弱,加起来却是压过赵王一头。

    若徐子先完了,此后福建路的情形会往赵王那边倾斜,林斗耀会越来越陷入无能为力的陷井之中,不要说上至两府,怕是能安然退养都很难了。

    这自然不是林斗耀想要的结局。

    但林斗耀也是无能为力!

    谣言其实应该不是谣言,从在场的人的表情里都可以看的出来。

    赵王很笃定从容,在调派厢军,商量军务的时候,赵王没有显现出一点急迫的神色出来。

    海盗大举来袭,加上徐子先突然感染时疫,想必现在东藩人心惶惶,根本挡不住海盗的侵袭。

    自己这个堂侄,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一场海盗侵袭的战事之中。

    一念及此,赵王能板着脸继续坐在这安抚使司衙门的议事厅里,已经算是城府颇深,并且很有定力了。

    赵王的幕僚李谷,还有徐子威,徐子文等人,俱在议事时讨论各种可能,想到徐子先以重病之躯,被部下扛着在山谷里东躲西藏,最终医药不给,病死在穷山陋谷之中时,徐子威,李谷忍不住开怀大笑,便是最近半年多来一直郁郁不欢,罕见笑容的徐子文,也是忍不住笑容满面,大乐开怀。

    徐子威是从北方前线折返福州的,自大参府邸外一役之后,徐子威不复为天子信任,从亲兄弟的角度来说,天子当然还是无条件的信任他,但从掌兵的能力来说,天子感觉徐子威缺乏历练,没有那种实际带兵的能力,以及果决狠辣的性格。

    徐子威平时带兵的感觉尚可,但当日之事来看,其决断,应对变化的能力,都是相当的差劲。

    天子的想法是以徐子威率数百郎卫至蓟州一带督师,监督将官,查验后勤粮草诸事,看管大军后勤基地。

    自年后开始北伐总动员,大量的禁军被集结到蓟州和平州,晋州一线,后勤基地先为蓟州,尔后迁至平州。

    平州距离关门已经很近,也是唐饶乐都督府府治所在,地理位置亦相当要紧,是很适合的后勤中心。

    徐子威自京师先赴蓟州,看到数十万民夫和禁军逐渐集结,大量的禁军将士风尘仆仆而来,他们最远来自肃州,那是大魏在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北方的云州,夏州,灵州,代州,关中的长安,漳州,河州,松州,蜀中的成都,然后是陕州,洛阳,数十个州,过百个军被征调而来,关中,四川,河南,山东,这些地方几乎都不复有禁军存在,只有少量的厢军留在当地,防备还在蛰伏状态的流贼诸部。

    流贼上个月出现是在蒲坂一带,似乎有渡河北上入河东的打算,还好河东路与秦凤路都留有一部份禁军,应该还不必太过担心。

    而大量的将士,一百余个军的禁军是攻击的第一梯队,其中以河北路禁军为主力中的主力,统兵的大将亦就是平虏招讨使为枢密副使李国瑞,李国瑞虽然不是韩钟一派,算是大参刘知远提拔至中枢的人,但其和刘知远交情不深,还是以实绩军功见长,所以在刘知远倒后,李国瑞未曾被清算,与何獾等人不同。

    李国瑞任招讨使,此外禁军分为三路,太尉岳峙领右路总管,太尉李恩茂任中军总管,左路总管则是太尉李健。

    本次北伐兴师,宰相韩钟在内,枢密副使出外为招讨使,四太尉除了老将邓名年迈,天子留他镇守京师外,其余三太尉俱出,李恩茂是相国亲信,天子不会放心叫他留在京师之内,而岳峙所领右路,实力最强,厢都指挥使李友德亦在右路,可见右路实为最强的一路。

    中路则是专任保护粮道,徐徐推进,甚至建立城堡军寨,所以跟随的厢军,民夫为最多,而左路则以防患北虏为主,以太尉李健所领,只要北虏不南下,突破北路防线,则李健便是有功无过。

    这也是天子作养自己的亲信将领,使中尉李健获得一些实战的经验,故而将中尉派出。

    另外期门令徐子威任观察副使,主要职责是督导粮道,核查粮库,武库。

    卫尉王通出任观察使,本朝并无宦官任观察使的传统,天子并不信任外官,更不信任外朝文官,相比之下,王通,李健等人还算是世代京师将门,和天子关系相当亲近,在上一次京师变局之中也算是被天子信任。

    能力不足,但足见忠诚。

    此外还有相当多的枢密都承旨,户部侍郎等诸多文官带着各种名义出外,驻在蓟州或平州一带,甚至是以京卿至大名,最远达徐州,督促地方官府加速运送各种物资北上。

    从粮食,药材,布匹,再到兵器,包括弓弦,膝,胶之类,亦是在催运之中。

    这一次出动的禁军达一百五六十个军,三十多万人,光是马军就超过三万,算是大魏马军的全部主力。

    禁军以河北禁军为主,其各内镇禁军除了必需留驻的之外,大半的禁军也都奉调北上。京营禁军出动较少,除了天子要留着京营禁军拱卫京师外,最重要的原因是诸管军大将都有一种感觉,京营禁军的装备最好,但训练最差,论精锐程度,当以河北禁军为第一,其次是河东禁军,再次是西北禁军,再下是内镇禁军,最后才是京营禁军。

    军威鼎盛,举国瞩目,但徐子威呆不下去了。

    他在蓟州,后在平州,做的全部是琐碎芜杂之事。

    不管是李国瑞,还是岳峙等管军太尉大将,又或是中枢和地方的文官,对这位天子的弟弟都缺乏好感,徐子威在蓟州和平州都缺乏有力的支持,有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就象个守门的老军,或是勤勉效力的小吏。

    在前方呆了两个月,眼看兵戈将起时,徐子威急欲去前线确定自己的价值,但李国瑞还是令他在平州看守粮食。

    徐子威一怒之下告病,直接绕过京师,连天子也没有见,从津海坐船南返。

    待他至福州时,天子诏命已经至福州,官家拿这个弟弟也没有办法,只是令赵王将徐子威的长子送到京师,暂且不能送进宫中,在赵王府于京师的别院中居住,天子将派名儒和大将亲自去教导。

    徐子威的长子方四岁,距离接受完整的教育还要过几年,距离夭折的风险也要过几年,加上天子要防物议,引发政潮,在大魏,天子无嗣,将宗室之子接入宫中教养是常有之事。一般是先封团练使,十余岁时拜节度,太尉,当然都是虚职,到十五六岁时,封侯,及冠时才加国公或郡王,若在诸宗室子弟中确立储位了,则加亲王,拜为知顺天府,那便是储位确定,天下人皆知矣。

    徐子威的两个儿子,距离这样的流程还早的很,另外天子才三十多岁,未尝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生子。

    养在王府别院,算是一种紧急状态下的后备,再过两三年,天子还无子嗣时,估计就会接入宫中教养了。

    近支宗室,亦就是文宗之后的第四代,只有徐子威的两子,别无他人。

    厅中各人神色不定,各有所思之时,赵王却是有些后悔。

    不该将两个小孩都送走,大位只会给一个,将来另一个最多封侯而返,甚至只挂着节度使的虚衔,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只送长孙过去,次孙留下来,待东藩之事了结了,送到东藩承袭爵位多好,一个侯爵算不得什么,但东藩的基业可是花了几百万贯砸出来的,还有万户实封的官户,这好处,一般的侯爵不要说了,便是一般的国公,甚至家道中落的亲王,亦比不得了。

    赵王只得将打算放在徐子文头上,过续给徐应宾,然后生子兼祧给徐子先。

    这样叫赵王心里很不舒服,但能得实际的好处,这也值得了。

    海盗定会破坏东藩,但赵王不觉得海盗有兴趣留太久,待东藩重新拿回来,赵王打算自己出资在东藩练兵。

    徐子先那小儿辈能在东藩练出近万兵马,赵王打算一年砸下去几十万贯,不信练不出数万精兵劲卒。

    在座诸人,都是知道这样的处置并不妥当。

    若海盗真的是要攻击东藩,那么现在要做的自然是抽调船只,将最少十个军的厢军送到东藩。东藩已经有大量南安团练,南安侯擅练兵,擅用兵,再多两三万人的厢军,海盗必定会无功而返。

    但林斗耀虽然想留着徐子先这个盟友,却更关注福州和泉州的安危,他根本无力逼迫赵王派厢军往东藩。

    赵王自不必提,他是宁死也不会派一兵一卒至东藩。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各方心思

    郑里奇面色铁青,两眼若有怒意,却也不会再继续争取了。其与昌文侯府关系走的很近,和徐子先也有较好的交情,但不算真正交托生死的盟友,替南安侯府争一争,替昌文侯府争一争是必然之事,但叫郑里奇豁出一切,却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

    萧赞,转运事赵德邦等人俱亲近赵王,此时自是一脸淡漠,或是面色悠然,东藩的情形不妙,对他们来说却是件好事。

    杨世伟猛咳了一阵,入夏之后,他的咳喘之疾反而重了,这个老知府是东南重镇的当家人,执掌着福建路的首府,治下数百万民众,人口数量,富裕程度,俱是福建路的第一。

    但他对眼下的大局颇有无能为力之感,赵王,林斗耀,郑里奇,萧赞,赵德邦,这些福建路执掌军政经济巡按大权的朱袍大员们,一个个都只会算计,内争,根本无人一心用在国政大事上。

    他们对上对下都无需交代太多,中枢势弱,地方分崩离析,杨奇伟在咳喘之时不无心痛的想着,可能三百年治乱一循环,又到了要再度天下大乱的时候了?

    “就如此罢。”林斗耀道:“再多派人手至海上,澎湖,多方打听消息,若海盗真的要攻东藩,需得提醒南安侯府,早做准备。”

    “安抚使所言极是。”

    “此是正办。”

    众多朱袍大员站起来,赵王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走了出去,除非是个瞎子,否则俱是能看的出来,赵王的心境大好。

    郑里奇脸上满是无奈,与一脸沉郁之色,咳喘不停的杨世伟一并走出来,两人到仪门外时,郑里奇方道:“杨公要保重身体,现在的福建路,现在的福州,缺不得杨公。”

    “有甚用?”杨世伟摇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建州王越,横行不法,就因为其掌握了十来个军的厢军,赵王不管他,林斗耀也当看不到,萧赞弹章上从无一词,中枢心里清楚,却也是只能装傻充楞。韩钟号称名相,他算狗屁名相,对内引发京师大变,本朝大参被杀于府邸之内,前所未有之事就在他手,地方上离心离德,无力压制,我看本朝就要终结于崇德年号了。”

    郑里奇吓的魂飞魄散,面色如土,拉着杨世伟的手摇道:“杨公,慎言,杨公,慎言!”

    “好吧。”杨世伟长叹一声,说道:“我的话确实激愤了些,不过,眼看着宗室奇才就要毁于一旦,确实有些心急如焚。”

    “然则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是的。”杨世伟苦笑起来,说道:“这才是我最为忧愤之处。”

    郑里奇压低声音,说道:“昌文侯府这几天在福州四处寻访名医,不过我以为成效不大。南安侯府在两个月前就在福州,明州,杭州,江陵,广州,四处张贴榜文,以几万贯征询能治愈瘟疫的名医,应征者不知道有多少,但没有多少有真材实学的,有很多妄人揭榜应募,最终到东藩一无所得,南安侯府只是给路费,叫他们自行还家,只有少数有实学的,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是被礼聘留在东藩成为医官而已。据我得到的消息已经可以确定,南安侯确实染了时疫,症侯很重,这可真是祸不单行。”

    杨世伟心中一动,说道:“此事我或可设法。”

    “那是最好不过。”郑里奇眼中显露喜色,他道:“现在这种世道,人都说王越混帐,其实我看他是看明白的那个。拥兵方可自重,敛财方可养兵。真的北伐败,流寇四起,中枢令不行的时候,他便自为藩镇诸侯,静待时局变化。赵王,安抚使,谁能拿他如何?我等无此机会,也不能这般做,但南安侯有这种机会,他也能做的更好。这便是我的认识,若明府有机会帮手,还是要出手相助为好。”

    “我省得了。”杨世伟点一点头,门外已经停着他的马车,这位朱袍大员出行向来是轻车简从,有的加侍制衔的知府,出行时打着十几二十对的高脚牌,仪从数十人到上百人不等,在地方上等若京师的宰执,这也是地方官的尊贵之处。而杨世伟向来轻车简从,在他的马车旁只有五六个按着障刀的随员,护卫这个朱袍大员的安全,除此之外,就是一辆马,一个车夫,别无长随伴当跟随了。

    郑里奇目送着杨世伟离开,他对自己的元随道:“去昌文侯府。”

    ……

    昌文侯府聚集了大群的人,大半是穿着蓝袍的文官,也有几个朱紫官袍的大员。

    陈笃敬神色阴沉,陈笃光,陈笃名,陈笃礼,陈笃中等人俱是正襟危坐,众人的脸色俱是不太好看。

    李明宇,杨复,还有陈正志等小辈,则是环列左右,站在这些族中长辈身后。

    “明达那边有新消息没有?”

    陈笃光须眉皆白,但虬髯如刺猬刺一般的竖起,此老性烈如火,性子相当暴燥急迫,一般的人,却是不敢去惹他生气。

    陈正志上前略一躬身,说道:“魏燕客正好到福州府来述职,他带来的新消息便是明达确实感了时疫,并且病势来的很凶,很猛,起初两天烧的糊涂了,高热不退。第三天退了高热,但还是发烧,身体动弹不得……岛上人心惶惶,父亲大人,各位伯叔,明达在岛上的地位,人望,非旁人能比。他在这当口重病,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陈笃中点点头,相当确定的道:“明达诸多举措,令人眼花缭乱,但归根结底一条,是不与民争利,待人以诚。所以,不管是府兵将士,将官,文吏,官员,或是普通的百姓,乃至商人,盐工,俱是视明达为主。这一条,我可以相当的确定。若明达真的病了,岛上的情形就真的不乐观了。”

    强敌压境,陈笃中其实不想走,但徐子先重病之后,昌文侯府这边连续派了几条小船过来接他,并且言明有要事相商,其实也是想知道岛上的情形究竟如何,陈笃中无奈之下也只能上船离开。

    老实说,陈笃中当时颇感遗憾,而现在就颇觉欣慰了。

    当然,名声会不好听,陈笃中毕竟在名义上还是东藩的防御使,强盗压境,他这个军事主官却逃之夭夭。但不管怎样,十余天后数万海盗去攻击东藩的时候,陈笃中不必再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了。

    这很值得叫人欣慰,别的多余事情,也就不必多想了。

    “秦东阳他们,不能统兵吗?”陈笃光道:“明达和我聊过几次,都说秦东阳有大将之风,难道是假的?”

    “秦东阳是很不错,统筹全局,率部奋战,皆为大将之选。”陈笃中道:“不过有个明显的缺陷,可能并不是明达的安排,而是秦东阳自己的决断,其在将士面前露面较少,虽有威望,但远不及每天身先士卒,一直与将士朝夕相处的南安侯。所有府军将士均是知道,自家的俸禄待遇,对亲人的关心,对阵亡将士的抚恤,还有各人的饷钱,均是出于南安侯府。而明达又肯与将士朝夕相处,是以其威望如日中天,除了他自己,秦东阳,刘益,葛存忠等人,俱不能与之相比。至于金抱一,吴畏三,高时来,田恒,张虎臣等人再下一等,而李星五,林存信,董瑞祥等人,又下一层。这样使得南安府军始终为明达一人掌握,但当明达重病之时,一切就会乱套。”

    “不能阵战了吗?”

    “能打是能打,胜败就难说了。”

    在场之人,俱是面色凝重,半响过后,李明宇沉声道:“若真是事不可为,不若接明达出来,以他的本事,还是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这个我相信。”陈笃光怒道:“但还要多少年?此番我们投了百万贯钱,南安侯府也是投了百万贯钱,移了那么多人过去,海盗这一去,人不得杀光,跑光,地毁光,房烧光,这还他娘的怎么再经营?”

    陈笃敬这时方叹息道:“不管怎样,先将人救出来,我叫老大跑一趟,问问明达的意思,他麾下有几千精兵,不能浪掷在东藩。乱世将至,哪怕咱们陈家亏本养着,也比到时候手无寸铁要强的多。”

    陈笃光脸上怒气稍敛,重重点了点头,示意赞同。

    以昌文侯府这样的大世家来说,养几千兵不是什么难事,虽然要承受白丢了百万贯的痛苦,但一年再花二十万贯养兵,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开销。

    族中稍微俭省一些,也就够了。

    这样的大世家,完全能看的出来当前的情形,乱世将至,外有强敌,内有流寇,中枢威信大减,天子德望不足以驭下。

    这些东西,太平年景只有一两样,不足致命,而种种相加,那就是异常要命的情形了。

    在这种时候,掌握一支靠的住的武装,当然比完全没有准备要好的多。

    陈笃光又道:“明达此后安心跟着我们,也是件好事情,他太能折腾了。”

    陈正志有些不愤,说道:“明达还有南安镇,一年也有大几十万贯的收入,未必就非得靠着咱们。”

    这话说的倒也是,不过在场的人相当明白,若是没有东藩岛的基业,南安侯府的势力风光要减去大半。

    如果徐子先有澎湖,岐州岛,加上南安镇,那么形成了一条江海锁链,跨海过江的船只都要从他的势力范围走,借由团练名义开征捐赋,一年又能多征不少钱财。

    而且钱财是小事,掌握的资源,权力,地盘,人丁,以此带来的实际的权力和声望,这才是要紧的大事。

    徐子先若率部逃回南安镇,虽然还有栖身之所,但毫无疑问,此后应该是昌文侯府为主导,南安侯府为协助,除非天下大乱,典兵者能一跃而起,那会是徐子先的下一个机会。

    一念及此,陈正志也不再争执了,他也认为天下大乱是必然之事,徐子先还会有机会。

    “我会尽快去东藩。”陈正志道:“若事不可为,劝明达带文武将吏,迟快坐船返回福州。”

    “记得吴先生。”陈笃敬叹道:“别把他给忘了,要是这大儒出事,明达这一世名声算是全毁了。”

    陈正志陪笑道:“孩儿断不会忘。”

    陈笃光这时颇不耐烦的道:“魏燕客怎么了,大战将起,他跑福州述职来了?”

    “是杨大府召他回来。”李明宇道:“问完了话,燕客就直接动身回澎湖了。”

    陈笃光面色一滞,说道:“他不怕么?”

    “我也问他了。”陈正志肃容道:“说实在的,我也有些害怕,问燕客他怕不怕,他说自然也是怕的。但是,身为澎湖知县,守土有职,有国法在,有天理人情在,也有和明达的约定在。燕客在,则澎湖县内不乱,这个把握他还是有的。大战将起,南安府军的水营将士守港口,澎湖内有厢军将士和团练守备县城,最少要保县城不失。燕客说,他有这个把握,除非海盗放着福州泉州漳州这些富裕地方不来,放着东藩不打,全部主力用来打澎湖这穷地方,若是那样,燕客说他也认了。”

    “壮哉。”陈笃敬心绪不佳,不仅是因为种种迹象表面东藩很危险,适才郑里奇来过了,已经当面言明,福州这边不会出一兵一卒去救徐子先,这令得陈笃敬异常的失望,也相当的惶恐。他同样也担心徐子先会一病不起,南安侯府只有徐子先一个男丁,这等于侯府绝嗣,此前的所有合作全打了水漂。陈笃敬心里隐隐有些后悔,理应早些把文?嫁过去,很可能现在已经有身孕,那就绝然不同了。

    就算舍不得文?,也不该在此事上耽搁,甚至文?可以不早嫁,但理应叫明达多纳妾,或是和已经纳的小妾不必拘于礼法,早些生下儿子,那样大局就定了。

    陈笃敬不知道徐子先有没有后悔,或是在生病中责怪自己,他感觉的是愧对老友,毕竟他和徐应宾相交莫逆,要是害的老友绝嗣,纵然会有宗室子弟过继给南安侯,那么也毕竟不是老友的真正血脉,只是不曾断了香火而已。

    怀着这样异样的情绪,陈笃敬对魏翼忠于朋友,也忠于朝廷,百姓的举动相当赞赏,他击掌道:“好一句有国法在,尚有天理,人情。若天下官员,俱如魏燕客,怕是我大魏不会到今天这般田地,被一伙海盗逼上门来,堂堂大都督,亲王,安抚使,吓的魂飞魄散,不敢过问东藩被攻,要是朝廷盛时,怕是早就主动出兵,剿了这些海盗了。”

    陈笃光冷哼道:“魏燕客怕是要被他爹给骂死才是真的,哼,等着瞧吧,看明达这小子会不会及时带部下泛海而归!”

    ----------

    今天有事,早起提前更新。

第三百七十四章 推动

    徐演达和魏九真,魏九如兄弟,一并到徐演仁家来拜访。

    徐演仁之子徐行伟尚在燕京,也有可能到蓟州或平州一带,甚至跟随大军出征,又有消息说其在平岛征调监督海盗自海上运粮运兵,所以也有可能在平岛。

    徐行伟考武进士试,名次在前,已经授给营统制,致果校尉,云骑尉,在本朝武官序列中也并不算低职。

    其在北伐役中,若有功勋,至游骑将军,游击将军,亦有可能。

    徐演仁现在不过是宣威将军,这是出五服的宗室又有功绩的惯常官职,没有什么实权,只是给予俸禄,可能再加上守备宫观的实职,便于这些出了五服的宗室过日子,免得有一些宗室家族,不事生产,不擅经营,一旦失了世职官户,很快就陷入到穷困潦倒的困境中去。

    按太祖设制宗室制度之初的想法,就是皇室并不一定封爵,有的皇子可能连侯爵也混不上,只领一份将军俸禄,不使饥寒便可。

    天长日久,普通的宗室也将不再受供养,需得自谋出路。

    这是很正确的思路,宗室也可以考试,充任行伍,任官吏,经商,甚至种地。

    现在的亲王公侯,基本上很难找到文宗之前的皇帝苗裔了,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从宗室亲王公侯,降封为将军,防御使,奉节郎,最终出五服之后,革除宗室身份,与普通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但对任何一个宗室来说,能够立下大功,被重新赐给宗室身份,这是毫无疑问的巨大成功,能将家庙再入宗室,奉祀祖先香火,对任何一个徐姓宗亲来说,都是一生一世都想要实现的目标。

    徐演仁便是这么一个,他已经年近五十,少年时以勇武闻名,曾在齐王麾下为将,屡立功勋,官职也曾经做到军都副统制,对一个已经出宗室的普通人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生拼搏奋斗的顶点了。

    但徐演仁并没有得到满足,军都副统制,宣威将军,对普通人来说这足够了,对想回归宗室的目标来说,还差的太远。

    回归宗室只有一个硬性标准,立军功,封侯。

    只要能封侯,这一支的宗谱会被重新列入宗室之内,归大宗人府管辖,而侯府被允许承袭的这一段期间,嫡脉都算是宗室。

    这个目标,徐演仁只能寄望到儿子身上了。

    赵王府的徐子威,在徐演仁眼中是无能庸禄之辈,其仗着亲王父亲,天子兄长,向来以勇武自诩,结果在平州就不敢继续前行,灰溜溜的从辽东折返福州。

    因为身份特殊,天子和两府也没有责罚,徐子威失去的只是期门令这个官职而已。

    其两子还被送往京师,在宫外教养,俨然就是在等着年岁稍长就进入宫中,拜封团练使或防御使,成为天子储君。

    这世间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徐演仁不会将内心的这些话告诉别人,但他写了书信给儿子,此番不立军功,绝不允许返回福州。

    只有一个条件,若东藩有机遇,徐演仁允许徐行伟返回东藩,在徐演仁的判断之下,徐子先是更有机会做更大事业的近支宗室,在徐演仁的看法中,做大事,首要是要交结对人,跟随对的贵人,徐子先便是这个相当明显的人选。

    赵王,林斗耀之流,跟随过齐王的徐演仁是看不上眼。

    “吾弟来了。”徐演仁先和徐演达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向魏九如,魏九真二人长揖,三人互相行礼致意,彼此都是相当熟悉的老朋友,行礼过后,徐演仁面色沉重的道:“东藩看来是真的危险了。”

    魏九如沉稳点头,答道:“是的,我们也是这样看。”

    魏家兄弟都是身材匀称高大,但偏于瘦弱,两人的文人气息也较为浓重,俱是戴软脚幞头,穿交领长袍,腰悬玉带,一眼看过去,便是知道是那种家世富贵,但又世代读书的官绅世家,和徐演仁,徐演达这种壮实,拥有强悍武夫气息的兄弟,正好是硬币的正反面。

    徐,魏两家原本就是世代交好,两家的家风俱是深沉内敛,不将子弟培养成无能的纨绔子弟,徐行伟和魏翼就是这般相识,后来两人又识得徐子先,兄弟三人建立了不浅的交谊。

    只是那时的徐演仁和魏九如都很难想象的到,徐子先居然成就了眼前的这般事业,简直令人无比的惊叹!

    “怎么这个时候染了时疫?”徐演仁面色铁青,令仆人上茶后关闭门窗,然后才道:“真真是运道差到极点了。”

    “燕客回到福州时说过。”魏九如道:“以岛上的情形,以南安府军的武备,若明达不病,由他坐镇,海盗根本无机可乘。若明达在十余日内不能痊愈,则胜负在两可之间。最差的结果,就是岛上的基业被毁于一旦。”

    “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魏九真道:“演达兄和我都去过岛上,那盐场已经绵延十余里,并且还在扩建,一年要产几百万石海盐,光是这一宗,南安侯府就能年入二三百万贯,甚至更多。”

    “还有棉田,豆田,工厂,造船厂。”魏九真道:“我们上岛后,南安侯府知道都算是自己人,对咱们也没有隐瞒什么,所以沿途所见颇多。这般经营,是大手笔,也是大投入。我很怀疑,若是惨胜,基业毁了大半,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经营出现在这般规模了。”

    “唉,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多半要遭遇波折。”徐演仁叹息道:“明达这一次若是不能过关,可能会一蹶不振啊。”

    “那倒不会。”魏九真沉声道:“燕客说了,明达不是那种经受不住波折困难的事,当年可是比现在难的多,不是也一样白手兴家?”

    “就怕昌文侯府会变卦。”

    “陈笃敬不是那样的人,陈笃光,陈笃名他们,可不是有耐性的人。”

    “那只能见步行步。”魏九如看看徐演达,说道:“我会和陈笃竹他们会面,谈一谈我魏家的看法。就算东藩要再重建,只要侯府府军尚在,明达能痊愈,我魏家愿意支持,虽然钱不多,十几二十万贯还是有的。”

    魏家在福建路只能算是第三流的世家,第一流当然是宗室亲贵,最少得是侯爵世家。

    第二流是有实权实职的大世家,第三流便是世代官绅,但一两代内已经未出过实职高官的世家,魏家和徐家都是如此。

    十几二十万贯,说起来象是不多,但考虑到一个百姓一年的纯收入一般就是六贯到十贯左右,甚至很多百姓家庭的收入还到不了这么多。

    将一两万户百姓一年种地的全部纯收入拿出来,魏家这样的家族,应该说是倾尽全力了。

    “我们也可以。”徐演仁,徐演达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断然道:“可以写信给燕客,叫他再转交给明达,以宽其心,不要太过冒险。”

    “是的,是的。”魏九如相当高兴,说道:“我们看中的是明达做事的方式,就以南安来说,曾经我们魏家也有生意在那里,我们做的是铁器生意,王越在建州弄的天怒人怨,人心惶惶,搞跨不少矿山后,禁绝与南安贸易,还设卡收税,现在也牵连到咱们家的生意。最近,税卡多用帮闲无赖,那些好勇斗狠的地痞,游侠儿,不仅设卡收税,还越境到南安这边来巧取豪夺,这阵子更是将税卡开到南安镇边上了。十几日前,南安侯府给南安商会照知,将会安排一些退出府军的老兵加入到商会团练之中。侯府在南安的府军,亦可用上商会团练的名义。再有威胁商会之事,则严惩不怠,绝不轻饶!”

    魏九真道:“南安不仅要有商会,还要有船会,手工业会,只要是拿手做活计讨口饭吃的,俱可入会。到时候团结一心,可与官府对抗。还有农会,亦是一般的道理。”

    “明达真是一个信人。”魏九如接着道:“商会是当初南安团练初兴时所立,所有人以为就是立个会,均分好处,当然大头是南安侯府拿,剩下的才是各家商行的东主来分。再下来,明达却是说盘口大了,让了一些好处出来,给我们各家入股。后来齐王殿下薨了,南安侯府去了东藩,人人均说下来怕是南安侯府就不管事了,谁知商会之事,南安侯府还是当自己的事来办。我看,王越上回在南安出的丑还嫌不足,还要再碰个硬头钉子才会知足。”

    徐演仁冷笑道:“王越拢了十来个厢军在手,以为手握数万大军,文武官吏并皆臣服,军政两道均受他控制,赵王,林斗耀拿他没有办法,就以为自己是一时之雄了。我上天接到建安那边的好友来信,那里几乎所有的矿山,除了给王越入股分红的外,其余的均是关了。他要的太多,人家矿主们算算帐,要是叫王越入了股子,怕是一年白辛苦不说,还得倒贴钱。就算勉强维持的,也无非是想着将囤积的铁器矿石弄完,然后赶紧关张了事。建州一地,矿工十几万人,我看哪,迟早要出大乱子。”

    “难说的很。”魏九如很注意徐演仁的话,重重点头道:“所以有商会,还有商会团练,并不是要替侯府别院留守这一亩三分地,是为了咱们自己,为了所有人。大乱一起,要是南安没有守备,必然首当其冲。”

    “还是但愿别出事,也但愿明达早些好起来。”徐演仁叹息一声,这一瞬间老态毕露,他毕竟也是近花甲的老人了,徐行伟未娶亲,未生子,现在还在北方险地不能归,若是南安侯府跨了,等若这几年的投入完全白费,徐演仁已经没有心气再去挑一个可追随的人选了。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迷茫和心情沉重,只能暗暗祈祷,希望徐子先能尽快痊愈,并且击退大举来袭的海盗。

    一年多前基本上还算是荒岛的东藩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种种举措,施政,无不新鲜而高效,官吏廉洁奉公且有效率,百姓乐观,团结,健壮,风气也是极佳,根本没有在别处看到的流民和乞丐遍地,街道上也没有那么多愁眉苦脸的苦力,没有那些横眉立目,按刀呼啸而过的地痞无赖,更没有那些无法无天,欺压百姓的小吏衙前。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简直就是晋人所写的桃花源记里的奇迹。

    甚至很多官绅认为,南安侯府的施政,比桃花源记里的叙述还要好的多。

    这才是徐子先逐渐走入官绅视角的重要原因。

    一个纯粹的武夫,可能被人畏惧或利用,但不会真正被人信任和期待。

    但如果一个武力强劲,血脉高贵的宗室,又擅长理政,懂得经济之道,善待百姓,尊重商人,发展工商,海贸……这就是一个标准的贤王模板,甚至能更上一步,若天子久久无子,且复多病,南安侯还不到二十,纵不能成为储君,接掌大位,最少也能在有子嗣之后,以监国身份执掌大魏朝政。

    若天子位由南安侯这样的宗室中的英才来做,大魏怕就不是这般风雨飘摇的惨况了。

    这些话当然不会有人明说,但很明显,相当多的官绅在暗地里思考或是推动,助长徐子先的声望,使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南安侯,接纳南安侯府的势力。

    这种影响力,迟早会形成更大的推力,使南安侯进入福州和江陵的宗室圈子之内,事实上在江陵和福州来说徐子先早就是得到了宗室们的认可,在福州,只有赵王和靖远侯府都寥寥数家不喜徐子先,那几十家国公和国侯宗室,对徐子先的印象都是相当之好。

    而江陵可能要复杂些,但最少有一点是人们都承认的共识,那便是徐子先的才干相当出色,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若真的到了宗室内推举储君之时,徐子先理应获得更广泛和深远的支持。

    赵王府将两个幼。童送到京师,并没有获得大宗正的认可和支持,从法理上来说,这是天子和赵王的私相授受,如果天子的威望能镇住两府和宗人,那么众人只能接受,若天子的威望再进一步下滑,两个孩童入宫的时候,很有可能会起大波澜。

    唯今之计,一切的变化还如在迷雾之中,这些大魏的官绅世家的掌舵人们也看不清楚历史的走势,他们感觉到的唯一的变数就是南安侯徐子先,其身上所有的一切,俱是能叫人看到希望所在。

    而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祝祷上天,希望南安侯徐子先的病势能够好转,能够率部击退海盗,保持东藩现在昂扬向上的势力。

    除此之外,他们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964/ 第一时间欣赏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作者:淡墨青衫所写的《大魏王侯》为转载作品,大魏王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魏王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魏王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魏王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