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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全文阅读

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大势已去

    无数汉子血脉贲张,持?相行,很多秦凤路和河东路相随多年的武官,也是趁机鼓噪激励部下,留在营中随李开明的,原本就是训练出来的矿工精锐,一半矿工在北营,一半在南营,李开明身边则是有少量的老卒精劲,是其多年护兵,再有武官所率矿工,此时一直以普通的民壮在外持弓而战,至此时,数千矿工在李开明的率领下,单衣持?,蜂拥而出。

    此役的关键之处,已经到来了!

    而北营之处,也是鼓声突然激昂,原本列阵与厢军相持的流寇主力,竟也是不顾厢军人数众多,却是也在鼓声激励之下,向着厢军大阵猛扑而去。

    “小民发如韭,剪如生……”李开明在黄马之上,悠然而唱。

    秦腔仓凉朴实,战场之上,犹为激动人心。

    “头如鸡,割复鸣!”

    相当多的秦凤人,河东人,一起跟着高唱起来。

    这首著名的歌谣还是始自东汉,千百里来无数次起义之时被人传唱,官府虽屡禁而不止。自流寇再复起事后,这首蒙尘几百年的百姓战歌,又如明珠被拭去浮尘,再度迸发风采。

    更多的福建路,江西路,荆北荆南的汉子跟着一起歌唱起来。

    “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奈何望欲平!”

    歌声之中,不论弓手,?手,盾牌手,无数百姓,矿工,义军老卒,都是相随李开明,向着列阵而来的禁军大阵,迎击而去。

    无数人高歌向前,盾手以刀击盾,?手横?向前,声浪一起就再无其余声响,连那激昂的鼓点声也是被压制了下去。

    在无数人的歌声中,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这首苍凉的战歌,起自汉末,却是又在大魏的战场上出现,过往的古老历史与眼下的现实结合,仿佛是祖先的英灵浮现在半空,俯视着战场上的这些后辈们。歌声古老而朴实,象是从墓室中挖掘出来,却又是和眼下的情形无比契合,歌声雄壮,悲凉,道不尽黎民百姓的辛酸与苦难,若徐子先在此,必定感觉复杂,甚至无比酸楚。

    汉民后裔就是有陈胜,吴广的这种气势,管你是天子官家,达官显贵,尊贵无比,一旦使百姓感觉受到压迫,再无活路,则黎首可以揭竿斩木,起兵之后,连天子亦不放在眼中,斩首又如何,细民百姓的头颅如韭,割之复生耳。

    这种豪气,亦只有华夏一脉相承,沿袭不断!

    而在刘广泗等禁国大将眼中,眼下贼寇的反扑,不过是迫于无奈的亡命之举,虽然也略微吃惊于贼寇的勇壮之气,但禁军诸将,却并未将眼下反扑之敌看在眼里。

    虽然其倍于禁军突前的?手和盾手,两翼还可以用弓手弃弓压上,毕竟贼寇人数八倍于禁军。但训练,经验,装备的差距,在刘广泗等人看来,并非可以用搏命的姿态来弥补。

    而另一侧的北营,万余贼寇却也是摆开了突击的阵列,向着六万余厢军猛扑过去。

    高坡之上的赵王,两眼微张,着实感觉有些意外,同样也觉着有些异样。

    贼众南北两处大营的情形,实在是令赵王有些想不通透。

    多的一方面对禁军,居然敢于反扑,而人少而精锐些的北营,居然也是主动出击了。

    “如此也好。”徐子威持?在赵王身侧,安抚着自己因喊杀声亢奋起来的战马,对赵王道:“父王,两边都很快能决胜负了。”

    赵王微微颔首点头,这是很明显的事,不需要徐子威自诩有经验的将军,特意提醒。

    厢军很快就受到了贼寇凶猛的箭雨打击。

    厢军六万余人,分为数十营,营旗沿四里多宽的战场摆开,整个冲击的阵列相当厚实,前阵已经抵贼寇营门前,后阵尚在二三里后,由于贼营在高坡之上,所以厢军是以仰攻姿态向上,由于士气不振,加上原本军事素养就是极低,在抵达三百步左右距离时,厢军弓手就开始胡乱射箭,抛射的箭矢多半插在贼阵几十步外,象是突然生出了一从从的茅草。待万多贼寇突击之时,厢军阵脚居然已经开始混乱起来,很多阵前将士,下意识的想转身退后,躲到同伴身后,而他们的同伴,也是希望能躲到别人的身后,种种混乱姿态,不要说与禁军和精锐贼兵相比,就算是那些入伍不到两个月的贼寇中的平民,厢军将士的表现也是远远不如。

    赵王远远得见,自是大为惊怒,立刻派亲卫持自己的仪刀至厢军阵前,斥责何得清,刘杰等人。

    诸多厢都大将亦是着急,他们和禁军大将有默契,禁军去吃肉,厢军却也不会硬啃骨头……何况硬啃也未必啃的下来。厢军出工不出力,围困北营,断绝其与南营和建阳县城的交通,最终迫贼寇精锐翻山而走……这样就算是达成了战略目标,事后赵王定有重赏。

    战场之上,亦毫无进取之心,但若是厢军被少数当面之敌轻松击败,他们也是明白,战后必被愤怒的赵王清算。

    何得清与刘杰等人接连下令,派出亲信组成督战队,凡有退后厢军,便在阵前立斩。

    砍下几十颗首级之后,厢军阵脚稍微稳定。

    而贼寇竟并未接连射箭,万余人的贼寇精锐阵列极为严整,长约里许,厚约三排,前排将士大半披甲,持?而前,长?如林,竟是没有想象中的以弓箭对射,直接便是白刃相扑而至。

    大量的贼寇披甲而至,放平长?时,竟是涮涮连声,近至百步之内时,大量厢军已经胆寒,因贼寇面色狰狞,那种豪勇与杀意充盈的脸庞,令得厢军都有无可抵御之感。

    贼寇精锐大半是矿工,带队的武官全部是流寇中的老卒精锐,万余人的长阵如惊涛拍岸,瞬间之间便是与厢军前阵相接。

    长?平端,前刺,喊杀声与不远处的高歌声混杂一起,铁?刺入人体时的咔嚓声和噗嗤的闷声响,还有接连不停的惨嚎之声,各种响声,瞬间便是迸发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不远之处突然出现了奔雷之声,很多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天空仍然晴朗无比,这也是双方会战的根本所在,若天气阴雨,双方却都是不会在那样的天气之下展开会战。双方都认为会赢,才会展开会战,而阴雨天气会使弓弦无力,乃至弓箭受损受限,只有晴天,双方才会摆开阵列,施展会战。

    天空是一片蔚蓝,当然不是冬雷震震,这时赵王等人才醒悟过来,看向不远之处。

    数里之外的西北一侧,在起伏的山丘和田野之间,在一个个荒村之后,千余贼寇骑兵逐渐汇集起来,如怒涛,似奔雷,又似无可阻挡之巨兽,咆哮呼啸而来!

    这些敌骑,赵王原本以为是要在侧后袭扰粮道,却是不曾想过,贼寇居然有如此魄力和决心,居然没有把轻骑放在外策应,或是袭扰粮道,又或是在兵败时接应逃离,而是如胜负手一般拿在手中,关键之时,居然就这样用了出来!

    厢军将士立刻哗然了,正面对贼寇精锐,原本已经难以抵敌,侧翼又有千余敌骑,虽然是轻骑来袭,却仍然有奔雷之势……骑兵对步兵,特别是对缺乏训练,没有战术素养的轻步兵,根本就是以强击弱,有着天然的优势。

    有厢军将士目光涣散,叫道:“败了,败了。”

    “败又如何。”有人满头大汗道:“身后有督战队哩。”

    “督战队又怎样?”身高力壮,在军中颇有威信的邱光宗大叫道:“大将们把咱们的饷,械,粮都拿去瓜分了,打仗时却叫咱们卖命,天底下有这种道理没有?老子昨晚临上阵卖命,还想着家人无人养,临死之时,吃的最后一餐还是水煮黑豆,却他娘的大魏,去他娘的赵王,老子们也反了吧!”

    邱光宗是早有预谋,其早在暗中串联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厢军将士,甚至有一些队官级别的也是早就有意,此时邱光宗振臂一呼,愿意和他一起造反的当然寥寥无已……厢军粮饷再缺乏好歹能活的下去,还能勉强养活家小。但待遇太差,所遇不公,也使得大量厢军将士毫无战意。

    此役之前,李安远,郑里奇,杨世伟等人最担心的粮饷之事,果然也是应在了这些厢军将士们的身上。

    贼寇骑兵突前,如快刀切肉般的切入厢军大阵,而大量的厢军将士却是在阵前逃窜,甚至倒戈,不少厢军转身冲向自己一方的督战队,用奋勇之姿,猛然砍杀那些将领派出来的亲卫,反是将督战队砍的屁滚尿流,溃不成军。

    顷刻之间,局面立刻倒转,六万多厢军立刻溃散,任由骑兵左冲右突,很多厢军将领想收拢队伍,却是根本无此可能,只能也是分别逃窜,往昨晚临时所立营垒逃奔。

    在赵王父子目瞪口呆之时,南边的战场却仍然是在焦灼苦战之中。

    在嘹亮悲壮的歌声之中,受训不到两月的建州民壮与大量的禁军混战着。禁军吃亏在人数太少,且弓手太多,突前的禁军将士不过三千余人,被十倍的民壮围困苦战。就算如此,也很明显的能看的出来,大量贼寇并无阵列,几乎是各自为战,只有少量的不到千人的精锐勉强能成阵,抵住禁军锐气。而大量民壮,执各种兵器,阵列一团混乱,却是能与强悍精锐的禁军苦苦相斗,虽然死伤极惨,但歌者不绝,很多普通的百姓,就是拿着劣制的兵器,在歌声之中,一往无前的冲向前方,与那些技艺娴熟,身披铁甲的禁军缠斗。

    甚至身负重伤,手无寸铁的民壮,也是在临死之时,或是冲向前方,或是缠抱,甚至在地上打滚,用牙齿去咬,只要能缠住一个禁军将士,便是死而无憾。

    “王建州真是罪该万死!”

    看到北侧崩溃,厢军犹如滚水泼过去的积雪,顷刻融化,而南处精锐禁军却是被数万流寇缠住,根本无力脱身之时,赵王也是咬牙切齿,恨死去的王越入骨。

    若不是王越弄的建州天怒人怨,人心尽失,这些刚刚造反的建州百姓,怎么会如此奋力苦战,不惧死亡?

    就是因为此前太苦,百姓已经快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李开明竖旗之后,虽然拷掠了很多大户,使得地方不安,但其对治下的普通百姓却是施粥舍衣,使得初入寒冬之后的建州并没有预料中的大量贫民因饥寒死亡,而是保住了大半人的性命。

    现在这些北营民壮的妻儿老小都在县城或其余地方安置,此战获胜终有喘息之机,所谓的歌声之中慷慨赴死,其实不过就是此前愤怒情绪的反弹,另外就是想击败官兵,使妻儿老小能平安度过一冬。

    至于更长远的想法和目标,这些正在奋力拼死一搏的建州百姓却是不会去想,也不可能去想的。

    赵王切齿痛恨之余,也是感觉大势已去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哗然

    “败了,惨败,惨败……”

    一队队厢军将士,如同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厉鬼,成群结队的跑在闽江一侧。

    他们用两天不到的时间跑出了此前走了七八天的路程,一路上几乎就是渴了喝闽江水,饿了嚼草根树皮,甚至连捕鱼熬汤的胆子也没有了。

    这是一群破胆的人,也是一群形象比乞丐还惨的人。

    这些厢军是沿途驻扎,设立兵站,保护侧翼后路和粮道的驻守兵马。

    随着赵王败逃,刘广泗败逃,建阳惨败的消息一路传到这些厢军耳里,他们甚至不等敌骑追赶就开始弃守而逃,后来果然有流寇的轻骑追赶,大半的厢军就地投降,连继续奔逃的胆量也没有了,只有少数两千人不到的残余厢军,如饿鬼一般一路逃至福州。

    杨世伟和郑里奇等人簇拥着林斗耀出城巡看,三个大员在南安镇附近立下纛旗,就地收容那些败逃厢军,择军官出来在官道旁立斩,两天时间在路边挂了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以此震慑败逃厢军,收容之后,将他们收编在城守营中,立刻上福州城头驻守。

    三个文官在这种时候,反而迸发出了不一般的能量,也是远比赵王等勋贵武将要强的多了去的操守。

    福州人心惶惶之际,郑里奇的捕盗营在城内外搜拿不法,一夜就辑捕过百人之多,几天时间,败逃抢掠的厢军,无赖子,游侠,加起来系捕了五百多人,加上此前抓捕的这一类人,共有过千人被关押在提刑司和府衙的监狱之中,城中的几个监狱已经塞的满满当当,就算如此,每天还是有数不清的想趁火打劫的混球。

    这些厢军送回来的已经是晚到的消息了,赵王在二十三日晨间返回福州,进城时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城中已经是一片哗然的时候,林斗耀等人迫不及待的冲到赵王府问询,却是看到赵王府已经是上上下下都在打包,这位天子生父大魏亲王,已经是准备带着一同逃回来的亲侍护卫从海路出逃去江陵了。

    赵王倒不是想虚报战功,甚至讳败为胜。

    但最少还得有几千兵马才敢这么操作,此役过后,赵王和刘广泗等人等若孤身逃回,底下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由于福建路的官兵败的太惨,福州等若是一座空城,李开明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趁虚而入,趁热打铁……福州必不可保。赵王就算想隐瞒战败情形,等福州一丢,他还怎么隐瞒?

    打赢了,反而丢了福州?

    赵王也是完全没有留在福州死守城池的自觉……开玩笑了,万余精锐禁军和七万厢军全折光了,现在全福建路再无成建制的禁军,也没有超过万人的厢军……厢军要是还有两三万人,再发动福州大户出钱出粮,募集民壮开武库放兵器,好歹能将府城守下来,总算赵王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可是福州城只剩下一个城守营和捕盗营,加起来到不五千人,仓促之间也不可能募集到多少民壮上城,如果李开明行动迅速,五天之内,十万贼兵就会出现在福州城下,此时不走,留着等被流贼抓住,成为第一个被生俘的大魏亲王?

    赵王当时一语不发,徐子威却只是将责任推到厢军和禁军诸将头上,禁军轻敌冒进,厢军不堪一击,阵前溃败,赵王虽然是临阵指挥,却委实无能为力。

    林斗耀等人,当时也是面面相觑,看着面色铁青的赵王,侃侃而谈的徐子威,犹如死人一般的徐子文,委实是无话可说。

    再下来便是刘广泗败逃而归,坐实了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一下整个福州都是骚乱起来。

    当天晚上,天方人蒲寿高便是率族人举族先逃,长长的车队穿过福州东门,前往闽江码头,放船直接去泉州。

    虽然通过岐州对蒲家是相当冒险的事,但他们也是委实不敢再留在福州了。

    大魏官府代表着秩序,只要在法理范围之内,蒲家有什么出格的事总能想办法圆回来。而对朴实的农民起义者来说,这些色目人既掌握着海量的财富,又是异域来客,天然的信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夺产。

    唐末时,天方人在广州有二十万人之多,是百年贸易双方互相往来的结果,到了黄巢造反之时,焚广州城,尽杀城中二十万色目人,无分良莠,一律诛杀。

    蒲寿高当然是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里去,城中的军民百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外来的色目商人抢先出逃。

    当夜赵王和靖远侯等城中勋贵便是想要离城而走,却是被林斗耀和昌文侯陈笃敬等城中的大员们阻

    止住。

    捕盗营和城守营被下令关闭城门,林斗耀当然也不会强留赵王等人,福州陷落也就罢了,亲王和天子生父落到贼寇手中,实在是大魏之耻。

    只是消息未确定之前,或是城中官绅没有动员起来之前,需要留赵王在城中安定人心。

    就算赵王是不折不扣的废物,废物也是有其利用价值在。

    ……

    败逃厢军之后,又陆续有逃亡的禁军将士抵达。

    当三个文官看到有败亡禁军时,神色俱是一紧。

    两天时间足够搞清战场上的情形了,厢军先崩溃而逃,但在当日战场逃回的厢军并不算多,从不多的逃亡成功的厢军口中得知的消息便是,厢军除了被斩杀一部份外,最少有四五万人左右的大半将士,直接在战场上投降了贼寇。

    这简直就是大魏官兵之耻!

    还好禁军是一直在奋战,逃亡禁军俱绘声绘色的描述禁军与贼寇苦战的情形,虽面临两面夹击,万人左右的禁军始终在鼓声中奋力而战,很多厢军在逃走之时,还回顾着禁军奋战的战场。

    禁军奋战至傍晚时分,然后被优势的敌人击溃,这是最终的结局。据林斗耀分析,禁军不比厢军,加上战阵是傍晚时分才崩溃,虽然是被近十万敌人所围,仍然会有一部份禁军从战场上逃脱,最终逃回福州。

    这并非是文官们的臆想,福州抵建阳县城只有一条官道,沿闽江一侧修筑,大半地形是福州平原,并非弯曲蜿蜒的山道。福建路很多州县,比如泉州的长溪,连江两城,其通往福州就是要在峰峦起伏的山道之中,曲折而至,连江至福州城的南路官道,便是从其南门长宁门起,直接翻越白鹤岭,以无数层石阶为梯,二十里山道翻越高山,乃至福州。

    泉州的连江,长溪曾经隶属过晋隋之时的建安郡,可想而知这几处地方的地理条件俱是相同。各个名山大川相连,很多村落城镇俱是建立在山谷之中。

    谷口一带,由于炼铁业的发达,好几条官道从山地乃至峰谷修筑而至,很多文人形容谷口一带的地理环境,都是用“其高摩天,其险立壁”这样的字样来形容,建阳战场一带是丘陵和小块的平原区,也在闽江的源头处,只要天黑之后,禁军能在一夜间逃至谷山一带的山峦地形之内,翻山越岭而逃时,敌人是没有办法在险峻的深山里搜剿将士。

    而逃亡将士,两三天内能到的基本上也就都到了,可能会有少数死于贼寇追剿,也可能有少数不回福州,绕道邵武军或潜藏山中,但只要看到禁军将士抵福州,那就意味着追兵也是不远,随时可以见到贼踪。

    及至暮色低垂时,杨世伟命随行差役点亮火把,郑里奇调出捕盗营,于闽江一侧至福州东门前次第点亮火把,以壮声势,恐吓前来哨探的流贼。

    城中很多官绅大户,包括昌文侯陈笃敬等人在内,俱是会聚城头。

    城中不停的在敲锣打鼓,人心也是惶恐之至,很多壮丁自发赶到城上,却是缺水少食之余,也发觉城头除了少数擂木和石块之外,连悬户也没有几具,要谈守城,怕是只能用牙齿与敌人硬拼了。

    到了此时,城头上虽聚集了数千民壮,且人数越来越多,很多官绅大户开始组织家丁挑水挑食上城,但弓箭,射手,大量的守城器械,还有长,横刀等武器皆无。在此之前,众多的官绅大户虽有不少对战事并无太大信心的,但也是完全没有想到,局面会突然之间,险恶到如此地步。

    陈笃敬在城头呆了一阵,到底内心不安,在数十家丁的簇拥之下出城,赶到杨世伟和林斗耀等人身边。

    诸人彼此见礼,这个时节也没有人讲客套了,在道路旁有百余禁军将士聚集一处,都是浑身血污,铠甲和兵器,还有头盔当然全丢弃了。

    按大魏律法,战场失败若失主官,则全队皆斩。若主官先逃,则罪在主官,将士皆赦。而丢弃盔,甲,兵器,则按不同的情形有不同的处罚。

    在此前赵王弃部下先逃的举措,禁军将士苦战失败,就算丢弃兵器铠甲也是情有可原,在险峻陡峭的深山中攀爬逃命,留着兵器铠甲,不过是徒劳给贼人送功劳送首级罢了。

    几个文官大吏都视若不见,良久之后,败逃禁军逐渐增多到七八百人左右,众禁军急于进城,林斗耀对身边的吏员略点点头,那个孔目官当即走到禁军身前,说道:“帅臣大人对众将士浴血奋战都是知道的,也知道众人逃回福州不易。然则此时天黑,仓促中不可放尔等入城,

    待明早天明,甄别之后方能入城。”

    不等禁军鼓噪,陈笃敬亲自上前道:“我是昌文侯陈笃敬,一会便命人送来帐篷和食水,众将士稍安勿燥。”

    禁军稍稍心安,但惶恐惊惧之感却还是溢于言表。

    此时突然一阵骚动,有十几人突然从禁军队中奔出,往闽江一侧的芦苇荡中跑去。

    “射死他们!”林斗耀见机决断极快,立刻厉声下令。

    帅臣身边自有亲卫在,一群侍卫立刻奔跑上前,引弓而射,这些护卫箭术水准不差,顿时就射翻了好几个,所有人都听到箭矢入肉射中骨骼的笃笃声,然后是人翻倒惨叫的声响,射翻数人之后,其余的贼众则是飞速而逃,天黑后视线难以及远,卫士们又射了两轮,全部落空,只能放这些贼人逃走了。

    禁军们也是一阵骚动,很多人转头回顾,黑漆漆的闽江侧和官道立刻都叫人感觉危险起来。

    “这些贼人原本应是想混入城中。”陈笃敬大声道:“若是此前允了你们进城,城中一下子就混进这么多贼人,到时候在城中杀人放火鼓噪起来,城头军心不问可知,尔等还是依前议,到城墙角楼下搭帐篷,明天甄别之后方许入城。”

    诸多禁军无话可说,只得按官吏们的安排,分别列队,抵城墙角下等候食水帐篷。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众人听到一阵马蹄声,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不过陈笃敬倒是镇定,对林斗耀等人道:“听声音不过五六骑,不妨。”

    再近一些,却是看到刘广泗在几个亲骑簇拥下,异常狼狈的抵达城门附近。

    “刘将军。”林斗耀神色如常的道:“我等已经知道赵王先逃以致兵败之事,你为何姗姗来迟?”

    刘广泗脸上露出宽慰之色,说道:“我等战至黄昏,力不能支,大军崩溃,本将率亲骑在乱军中冲出道路,其后敌骑追赶,只得在水口,南平各处迂回躲避。今我返回,福州城防事迫切,帅臣大人,既然末将回来了,当效犬马之劳。”

    林斗耀不动声色,说道:“刘将军既然回来了,当然有所区处……”

    刘广泗听着不对,却已经见四周部署了过百名执横刀或环首刀的帅臣府邸的亲卫,当下急道:“罪将打了败仗不假,也是赵王先逃导致,末将并无罪过。”

    “还敢妄言狡辩?”林斗耀挥手道:“诸军将士都控诉你在战场上弃军先逃,禁军出了你这样的军都指挥,实在是大魏之耻,左右与我拿下他。”

    刘广泗确实是被贼寇轻骑追了很久,其在水口和南安各处迂回逃窜,骑士疲惫,战马乏力,加上见到福州官兵官吏,心神放松,委实是没有想到,一见面就会被拿捕。

    当下众卫士将刘广泗和其部下拿获,按倒在地上,不远处的禁军将士对刘广泗愤恨之至,都是鼓噪吵闹起来,不少禁军摩拳擦掌,想要过来殴打刘广泗,这些死里逃生的禁军将士,委实是恨透了这个老丘八。

    刘广泗受缚之后,林斗耀怒道:“你这番死罪难逃,必借你首级告慰死难的禁军将士们。”

    “帅臣。”刘广泗道:“末将有错处,不过已经尽力了,实难获胜才逃的。再者,末将好列行伍多年,守城也有可出力之处……”

    “你的力谁敢用?”陈笃敬在一旁断然道:“情形一不对,再叫你把咱们给卖了?”

    这句话一说,在场的人俱知道刘广泗死定了。

    这样的将领,确实无人敢用,如汉末吕布被杀,其勇力谁不想用?只是总是降而复叛,臭了名声,又是勇力过人,无人敢用,只能杀了了事。

    刘广泗的能力不值一提,又是战场先逃之将,这样的人不杀,岂能激励军心?

    “拿入安抚使司衙门内,严加看管。”林斗耀吩咐人将刘广泗带走,这个曾经骄狂的禁军武将亦是相当狼狈了,铁盔被打落,双臂后缚,头发凌乱,被绑走之时,用怨毒的眼光看了陈笃敬一眼……陈笃敬毫不在意,只接着林斗耀的话道:“刘广泗这样迂回逃走的罪将已至,贼寇主力尚在一两天路程外,甚至三四天,但敌骑应该是很近了。”

    在场的人都默默点头,认可陈笃敬的说法。

    一场激战下来,贼寇主力必有损伤,要点捡损伤,抚恤将士,整理军伍,最少两天左右才能再度出战,这并非是李开明不想趁势直接来攻福州,而是激战过后,将士疲惫,再跑几天直接来攻城,军队必无战力,非其不愿,实不能也。

第四百七十章 悲切

    几天时间,贼寇骑兵已经隐隐约约出现在福州城郊,这已经是极为难得,可以赞赏的快速行动了。

    林斗耀苦笑道:“可以欣慰的便是官兵存粮也委实不多……”

    出去征讨官兵的粮食,大半是沿闽江溯流而上,听闻败信之后,维持粮道的厢军也是溃逃,然后那些准备沿途运粮的民夫们也是直接跑了,江上粮船,当然是顺流而下,比大军溃败奔逃的速度可是快多了。

    陈笃敬摇头道:“无用的,开战前和激战加起来不过数天,贼寇未与官兵相峙日久,其存粮消耗应当不多,此役过后,贼储粮还可够数月消耗,足够用来在福州围城了。”

    “我辈要率民壮上城,最少守两到三个月。”杨世伟面色平淡的道:“朝廷现在也是极难……三五个军的禁军无用,最少得派十来个军过来,得从江陵等处调,又不能全调来,河北京师也得凑几个军出来,然后再从江西,浙江等处征集厢军,翻山越岭而来,钱粮得先筹备,我们不守三个月,根本不要指望看到援军……”

    林斗耀面色苍白,知道自己未来的下场是如何了。

    赵王好歹是天子生父,这一次爵位可能保不住,严重点可能是削爵,好一些就是降为国公,但富贵仍然会留给他,最多诏旨上说一些严词训斥的话,然后迫其在家闲居,算是软禁,勉强能塞天下士人之口。

    至于林斗耀,一路帅臣,失掉建州已经是大罪,又失了全路禁军精锐和大半厢军,导致福州被困,甚至泉州和漳州也未必守的住,福州若失,林斗耀定然要死节殉国,若不死,福建路这个模样,赵王不能处死,林斗耀定然是被枷入槛车,一路送到京师,下狱论死!

    韩钟不会救他,举朝文武大员们也不会替这么一个损兵折将,弄到朝廷震动,影响北伐大局的罪臣说话。

    就算众人明知道是赵王之过,群情汹汹之下,却是无人敢说出将赵王法办问罪的话,事涉天子生父,惟有将罪责全推到林斗耀身上了。

    当然此事过后,天子的威信必会进一步的下挫,这却是与林斗耀无关,他的性命,多半是保不住了。

    “惟今之计,还是要将福州守住……”陈笃敬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林斗耀,说道:“福州在,我辈根基便在,若失福州,则万事皆休。便是帅臣,被追责的情形也会越发严重。”

    这话说话的相当直白了,以现在的情形,林斗耀怕是不免一死,但天子和两府心中明白,林斗耀罪责较赵王为轻,当罪不及家人。

    若失福州,就算林斗耀殉国而死,其家人亲属,不免被充军流放的下场。

    出仕为官三十年,若自己不得清凉伞,坐罪身死也就算了,反而会使家人沦为罪囚,其心何忍?

    林斗耀也是悚然而惊,当下断然道:“赵王留在城中,于事无补,不若与其它宗族勋贵一起,提前先送到泉州去?”

    泉州沿岸数百里有港口码头无数,停船无数,到泉州后可以乘船至江陵,一下子送去一两千人,泉州也能轻松接纳,一两天内就能把这些宗室勋贵全部送走。

    陈笃敬,杨世伟,郑里奇等人彼此对视一眼,俱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之意。

    此次守备福州,能守住的可能性最多三成,剩下七成的可能性是守不住。哪怕只有五五对半的机会,宗室勋贵是不能送走的。

    大魏的传承便是宗室要执护卫家国,宗室从军为武官也是传统。二百多年下来,战殁在疆场上的宗室数不胜数,亲王级别的是没有战死在疆场上的,但因为出征打仗病死的亲王就好几位。

    国公,侯级别的宗室勋贵,战死的也是委实不在少数。

    福州之中,亲王,国公,国侯加起来过百家,宗室人数全算在内有三千人,这么宗室在福州居住也是出于祖制,仓促间要全部送走自是极难,好在只送有爵位在身和其近支,差不多也就是一千多人左右的规模了。

    至于到泉州后,自有泉州府的官府安排此事,不必林斗耀多加悬心。

    临战之际,宗室先逃,传扬开来必定是大魏宗室羞

    耻之事,但如果将大量宗室放在多半被攻克的府城之中,一旦城破,宗室或被杀或被擒,传扬开来,便是整个大魏朝廷的耻辱了。

    所谓祸及家人,也是陈笃敬的迂回提醒了。

    “昌文侯也宜早去。”林斗耀对陈笃敬道:“昌文侯府在各府军州俱有大声望,聚集残败厢军,汇拢民间民壮,聚集成军,准备粮草,待朝廷禁军大军前来,配合大军讨贼,也是能洗雪我辈主持福建路军政失败的耻辱。”

    林斗耀的话,也算是视为将死之言,眼下的局面,陈笃敬一走,等两人再见面时,林斗耀估计就是脱掉红袍,沦为罪囚,甚至很可能是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陈笃敬现在并无实职,出城并不算临战逃脱,至于林斗耀,郑里奇,杨世伟,还有萧赞,赵德邦等人,就算有机会走也是绝不敢走。

    封疆大吏俱有守土之职,临战而逃是不赦重罪,不仅自己会被治罪,还会祸及家族,这些文官大吏都是心思清明之辈,消息一传过来,很多高官已经在考虑如何守城,还有一旦城破时,将采用何等自尽的办法。

    沦落入贼手又不投降,怕是会被折磨虐杀,还不如自己了断,保全臣节,也不必受那么多的活罪。

    众人俱知林斗耀的用意,一时间相视之时,都是有些惶恐和凄然之感。

    陈笃敬却是夷然不惧,神色相当坦然,还颇为随意的笑着道:“帅臣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身为福州缙绅世家,且有朝廷爵位,若临阵而走,不免为一世之讥。昌文侯府百年的清名,不能毁在在下的身上。”

    众官员俱是轻轻点头,明白了陈笃敬的心意。

    这样的百年传承的大家族,根基虽在福州城内,但很多财货,田产,商行,船队,这些根基却是扎在整个福建。

    姻亲故旧,遍及福建路和外路,包括京师之内,只要家族中有近支子弟出奔,将来朝廷还会有抚恤,恢复家声是转瞬间的事。

    若陈笃敬出外,朝廷如何处置还不知道,昌文侯府会在瞬息之间失掉福建路官绅百姓的民心。这种家族地位,不光是钱财和官场人脉,声望也是组成部份的一环,甚至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有一些事,都不需要陈笃敬出面,一封书信便能解决。而如果昌文侯府的声望掉入谷底,那就是两回事了。

    而放家族子弟出外,陈笃敬守城,不论成功失败,昌文侯府的声望只会向上攀升,绝不会下坠。

    这便是大家族族长的担当,享受权力和家族富贵的同时,也是有对整个家族未来负责的义务。若其不称职不胜任,家族会四分五裂,先人百年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这个责任,陈笃敬根本就扛不起来。

    “况且也未到最危险的关头。”陈笃敬从容道:“尚有中山王在。”

    陈笃敬提起自己的女婿,众人却是无话可说。

    此前从厢军败卒抵达,再到禁军逃亡将士到城下,这几天的时间内,林斗耀已经派人驾船到岐州求见中山王,但守港的中山府军闭而不纳,连借口都没有。

    众官情急之下,又派船往澎湖,东藩,几天时间内消息传回,两地的情形和岐州港一样,中山王俱是闭门不纳,派去的人不仅未见中山王殿下当面,连中山王府的那些高官重将也是一个都未曾见到。

    澎湖和东藩的情形,则是一片平静,大量的商船往还海上和港口,据说近来中山王府是接连派船去倭国,贸易已经纺织好的新棉布,预计获利颇丰。

    另外就是往泉州和明州,杭州,江陵一带寻找豆油的代理人,岛上开辟的豆田过百万亩,收获的豆子除了充作马料杂粮之外,大半豆子都会榨油出售,获利也并不小。

    若是在赵王兵败之前,众人少不得夸赞一通陈笃敬是真的找了个好女婿……中山府官户两万户,这是食实封,在此之前的亲王没有哪一家能得如此高的实封户数。仅次两万户实封,一年十几万贯的收入是稳的……各种进奉钱,免费徭役,加上开设一些商行店铺,只要不是蠢到家便可坐享富贵了。

    而中山王府并未盘剥自己的官户

    ,反而是中山王经营有道,此前百年之下都未开发成功的东藩大岛,在其经营之下,已经颇有欣欣向荣之态,要说经济之道,中山王一年的收入,有人猜是几十万贯,有人猜是过百万贯,不论如何,其济民,养兵,都颇有章法,令人心生敬服之意。

    但在此时此刻,福州危急之时,中山王府却是这般作态,这就令人心生不满,甚至对中山王过往的好感,也是近乎荡然无存了。

    不论中山王与赵王的叔侄恩怨,当此时此刻,福州不光是赵王一家,尚有几十万人之多的军民百姓在府城内外居住,一旦为流贼所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中山王虽未受当今天子重恩,和赵王这天子生父更是数代恩仇,其不顾赵王,无可指摘。但不管大局,无视军民百姓和官绅们的死活,必然会使城中官员士绅们心中生怨。

    林斗耀颇为苦涩的道:“昌文侯的贵婿,将来定然是东南柱石,只怕下官是看不着了。”

    陈笃敬肃然道:“我倒是以为,如果不经历此役,这个柱石也是假的,虚的,算不得准。关键之时,弃福州父老于不顾,福州士绅百姓不会再信他,泉州和兴化军,邵武军,汀州,建州的百姓又会信他不成?是以我已经写了书子给他,来或不来,忠义和利益怎么取舍,就看明达自己怎么决断了。”

    陈笃敬写这样的信,在场的要员们却是信得,只是这信的效果如何,在现实的大利益和岳父之间的感情取舍来说,枭雄之辈会怎么决断,也是不问可知。

    “大帅,前方有贼骑踪迹出现了。”一个精悍的卫士策马至林斗耀身前,抱拳禀报,脸上也是有些紧张急迫之色。

    追捕刘广泗等人时,林斗耀将自己的亲卫撒了出去,这些骑兵都能在晚上视物,他们远远撒开,直到十余里外,发现贼骑踪迹后并没有上前邀战,而是手持长或弓箭,缓缓而退。

    林斗耀的护卫和赵王私兵一样,俱是精骑甲兵,身上束甲,有几个卫士队官的战马还覆着皮制的马铠,将马面和腹部等要害护住。

    贼骑可能忖度两边装备相差较远,且这边情形不明,双方在暮色之下的旷野中对峙了片刻,林斗耀的护卫缓缓退去,眼看着地平线上敌骑越来越多,最后超过了百骑之多,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回报之时,也是神色凛然。

    “敌骑也在我方上风。”林斗耀颇为悲观的道:“原本禁军骑兵,赵王府骑,加上帅臣府护卫骑卒,相加起来也有六百骑,且甲胄精良,未尝不能与敌一搏。现在赵王护卫不过百人,禁军骑兵尽殁,我等想遮蔽敌骑袭扰,不断信道,粮道,看来是难了。”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敌骑越来越多,骑兵骚扰的力度和范围都很大,福州和四周军州各县的联络,会被逐渐切断。

    好在往连江等泉州各县的道路都是山道,且相当险峻,骑兵要隔绝颇有些困难,众人商议片刻后,还是决断第二天就陆续将赵王和宗室勋贵送走。

    天黑之前,一群官员和属吏护卫逐渐回到城中,城门处已经是十分拥堵,很多福州府城四周村落城镇的百姓,或是往泉州跑,或是想到府城来避难,原本该天黑闭城,但林斗耀等人在城外,城守营的厢军武官不敢闭城,只能凭说话的口音将城郊百姓放进来,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林斗耀等人一至,只能驱开想进城的百姓,说好明早再放人,然后众官入城,城守营的厢军赶紧闭城门,不仅关闭,还用顶门石和顶门车将城门给紧紧堵住。

    其余各门当然也是一样的料理,林斗耀没有回安抚使司衙门,而是和其余众人一并上城门,在城楼上观察野外,天黑了,当然什么也瞧不着。倒是看到了其余各门的情形,到处都是张灯结火,城楼上下灯火通明,陆续有好几千民壮和城中所有的残余厢军,衙门里的衙前,所有的吏员,包括城中的里甲,铺兵,也全部都上了城头。

    城头上刀林立,弓箭齐备,林斗耀下令从武库中取了几千垛的箭矢来,此时看到城头的情形,这个安抚使不仅没有欣慰,反而接连叹息起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反复

    “福州城守可称是色厉内荏之极。”林斗耀叹息着对诸官道:“城头俱民壮,无官兵,贼兵一至,虚实全露,接着便是李开明的大军了。”

    众官皆缄口无言,杨世伟摇头叹息,眼中却是有决绝坚定之意。郑里奇这阵子忙碌异常,神情枯槁,已经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了。

    只有陈笃敬面色还是较为从容,却是接连不断的看向岐州方向。

    城头之下,传来百姓的哭喊声,绵延不断,令人心烦意乱之至。

    ……

    黎明时分的情形,证实了林斗耀的判断。

    大约有四百到五百骑左右的骑兵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这时城上的守兵刚甄别好败逃而归的厢军和禁军将士,将这些袍泽放到城中,原本是打算继续放百姓进来,一见敌骑踪迹,自然是又将城门紧密,引发百姓哭嚎惨叫不停。待敌骑更近些,这些聚集在城外的百姓慌了,顿时都是往附近的村落逃去。

    城上的动静惊动了城中的达官显贵和少量的武官,林斗耀等人纷纷赶到西门眺望,还有信国公,信昌侯,靖远侯等城中的公侯勋贵并府中子弟,都带着横刀或长剑,或是持,纷纷赶到城头上来戒备。

    各公侯府邸其实已经接到通知,林斗耀令他们与赵王一起撤向福州,他们上城时脸上也隐现忧色,如果现在就被流贼包围府城,那么想要转移也是相当困难……对这些宗室勋贵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噩耗。

    城头勋贵们的模样,也令人大为皱眉。

    身形高大,容貌出色,但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赵王惨败而归之后,宗室中那些想要骑马挎刀从军的青年一个都不见了,昔日的大言不惭成了笑谈。

    此时被迫上城,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一点从容御敌,与军民百姓共抗流贼的精气神也瞧不见。

    城上宗室勋贵的表现,令得林斗耀和杨世伟等官员大为皱眉,倒是昌文侯府在内的民侯世家,还有一些已经出了宗室谱谍的国姓世家,表现出来的精气神和决心,远远超过宗室公侯。

    赵王则压根没有上城,消息陆续传回福州后,整个府城都是哀声四起。

    出征的禁军和厢军武官多半在福州安家,其妻小家人听闻大军全灭,有不少人家聚集到赵王府打听消息,赵王又有什么脸面来见他们?战场上率亲卫先逃,将部曲卖了个干净,逃回府城之后,赵王连大门也出不得,完全被文官们给联手软禁了。此时此刻,更是不需要这个在战场上弃部先逃的亲王上城,徒劳给赵王洗清罪名的机会罢了。

    城头上人群越来越多,贼骑从地平线上涌出,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光线笼罩于其上,昨夜估算有数百骑,到辰时末刻左右,福州西门,南门附近,涌出了差不多千骑左右的流贼骑兵。

    这些贼骑胆子很大,昨夜他们被林斗耀的亲骑逼退,未敢追击,今天似乎是要报复一样,贼骑纷纷分成数十骑一部的小股骑阵,在城门外的空旷地方来回飞驰,口中发出怪叫声,并且时不时的虚搭弓箭,向着城头做挑衅的姿态,引得城头一阵混乱之后,这些贼骑便是怪笑着跑远,以防被城头的床弩所伤。

    跑到近午时分时,整个城西和城南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往常时节,府城这里不仅有本地的乡民百姓往来出入,城中的人也会出城办事,或是会亲访友。有外来的海商,本土的商人车队往来不绝,还有挂单的僧侣出入,城门口异常的繁荣甚至是拥堵。

    今日此时,整个城门外却是空无一人,只有马队跑动时的马蹄声,骑手的怪叫声和恐吓声,再有便是飞扬起来的飘荡到半空的烟尘。

    那些沿着官道的茶棚,酒铺,还有一些歇脚的车马店都空无一人,有骑手跑的累了,直接在这些地方停马,翻出吃食来享用,还把上等的精粮倒在地上喂马。

    做这些事的时候,那些穿着短打箭袍的贼骑若无其事,形态相当的从容,他们象是做多了这样的事,根本未将城头上的福州军民百姓看在眼里。

    这些老卒多半出身西北,原本也是良家子,大魏边郡的良家子擅长骑术

    并不稀奇,再加上多年流窜生涯,这些贼骑都是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术和不俗的胆魄,他们敢在城头数万人的注视下从容进餐,喂马,就是胆魄和经验的展露。

    这些人都是久于战阵了,知道城头上的兵马看似很多,却是以没有经验的民壮为主,守城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列阵而出。而且城中的骑兵极少,对这千人规模的贼骑根本不敢出城邀击,所以他们在城外里许地方用餐,喂马,看似嚣张大胆,其实却是稳如泰山。

    大府杨世伟以掌拍击城堞,内心是无比愤恨,此前的清平世界,繁华所在,现在却成了贼寇随意肆虐的地方,而他们这些朝廷品官,地方大员,身着红袍,腰悬鱼符,看似威风凛凛,却是被这些轻捷彪悍的贼骑,嘲讽了个够。

    接下来的事,更是叫城头的军民百姓,悲愤无比。

    有贼寇开始在城外纵火,绵延数里的西门外的建筑群瞬间被点燃,秋冬之时的福州也是相当干燥,一群贼骑点火之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整个西门外均是被烈火和浓烟给笼罩住了。

    有一些逃难的村民被骑兵在野外兜住了,十余人被贼寇哄闹着拖拽到城门下,李开明这一次决心以建州为根基,在建州并未滥杀百姓。但此时尚在攻城期间,这些贼寇都是杀人如麻,甚至以杀人为乐,兜捕到百姓之后,顾不得上头的军令,有一些人被绑在马后,直接拖拽到城门附近,人被拖拽之初尚在惨叫,其后身体血肉模糊,直接被拖拽而死。

    还有数人被拖到城门几百步外,一群贼寇打马前冲,竟是将百姓当成练马的靶子,骑兵手持长,纷纷刺出,有人刺斜了,不免大叫大骂,有的贼寇竟是一刺中人体,鲜血如雨一般喷溅而上,蓬然飘至半空,刺中百姓的贼寇便是哈哈大笑起来,虽隔着几百步远,也是能清楚的听到贼寇得意的笑声,以及被杀百姓的惨叫声。

    杨世伟愤怒之至,手掌急拍几下,城堞将他的手掌心俱是刺破了。须眉皆白的老知府转向林斗耀的侍卫将领,还有城中的厢军将领,怒声道:“我等岂能坐视良善百姓为贼所虐杀,尔等能开城出去,与贼交战否?”

    在老知府愤怒的目光逼视之下,却是无有一个军将能够应承,众人俱是躲开目光,不敢与杨世伟对视。

    贼寇不仅骑兵众多,而且明显的骑术精良,且十分狂妄凶暴,这样的对手,聚集起来之后不会轻易退却,想用精甲骑士迫其后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而再度交战,只怕出去多少骑兵就会折损多少。

    杨世伟说出口之后,也知道是自己过于愤怒而失言,只是老知府愤怒相当,又将目光转向城头的诸多官员士绅。

    大量的民壮都是面露悲愤,而悲愤之下,又是掩不住的胆怯和惶恐,还有深深的畏惧。

    这些贼寇一旦破城,等待城中军民百姓的是什么结果,真的是不问可知。

    在贼寇将那些兜捕到的百姓斩首时,城头响起的声浪时起时伏,悲愤和恐惧的声响形成了庞大的声浪,更多的人涌向城西一带,不光是城头站满了守备的民壮,城下聚集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一袭青衫的徐子文也是在此时上城,他上城之后也是看到了城下的情形,看着一众贼寇将城外的百姓按在城门外不远斩首,贼寇们凶残无比,甚至将砍下的首级拿在手中抛着圈玩耍,然后如抛蹴鞠一般的抛掷远去……看到这一幕时,徐子文也是面露震怖之色,显然是想到当日战场之事。

    如果逃的晚了,赵王父子三人,很有可能也是落到这样的下场。

    青衣小帽的李谷,也是紧跟着徐子文上城,其脸上也是神色复杂之至。

    眼前的这些贼寇,可以说就是此人和蒲家一手放出笼子的怪兽。其出钱粮铠甲兵器,助李开明一臂之力,若非如此,凭刚起事的流寇,绝不会是一万多禁军的当面之敌。

    若无那些精制的兵器,铠甲,凭民间壮丁斩木为兵,绝无可能在正面扛住禁军的攻击。

    这只野兽,就是他李谷一手放了出来,到如今反咬一口回来,却是已经危及到了李谷自己的性命了。

    “章达兄?”

    “章达来了?”

    徐子文旧日的声望还在,一路是诸多勋贵子弟同他打招呼。和往常雅集吹牛时不同,这些勋贵子弟此时多半穿武袍,按横刀或仪刀,神色俱是惶然,看到徐子文时,也是神色复杂……赵王之败,令得赵王府声望如断崖般的下跌,众人已经不知道该用如何的态度来迎接徐子文的到来。

    况且贼寇还在城外杀人,马队往东北方向跑过去很远,福州城方广二十余里,东边临闽江和近海,往南去是泉州地界,从海路和山道可以与几个泉州县城相连。

    若被切断往闽江,海边,还有官道,那么诺大的府城就会陷入重围之中,各人就只能与府城共存亡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徐子文身边围过来的是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等勋贵子弟,陈满等人则是与陈笃敬,林斗耀等人在一处,各人都只能皱眉看着城下敌骑肆虐的情形而毫无办法。

    有几个胆小的勋贵子弟,面色惨白,如风中残叶,待看到贼寇将首级当球抛时,终于是忍不住趴在城头干呕起来。

    “不必如此。”徐子文面色也是发白,却是出声劝慰道:“贼众故意如此,动摇我城上军心民气罢了……府城城高坚险,破城谈何容易。”

    “若章达兄能留在州城内,小弟便信兄长的……”一个干呕着的青年抬起脸来,讥嘲道:“章达兄父子三人,毁我福建路八万大军,眼看贼寇将至,为亲王不陷落贼手,林帅臣就算把自己护卫丢光了,也会送赵王殿下出奔的……我等原本也说要走,现在就不一定了。”

    “徐明光,你说甚屁话。”陈敬中听到后立刻大怒,指着那勋贵青年骂道:“你现在敢和章达兄这么说话了?”

    “有什么不敢的?”徐明光冷笑道:“赵王殿下害惨了我福州军民百姓,几万大军被他父子三人浪掷丢掉,临阵先逃,遗羞祖先,不能说?”

    “战阵之上,兵凶战危。”陈敬中骂道:“胜败均有可能,古来名将也有打败仗的,你说赵王殿下不成,换了你去就行?”

    “我也不行。”徐明光昂着脖子道:“中山王一定行。”

    陈敬中先是一滞,接着便大笑道:“中山王?徐子先不过欺负那些小盗,真的巨贼他就缩卵子了,你说他行,你倒是说说他现在在哪儿?还不是缩在岐州或是东藩,要么是澎湖,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在这里屠戮宗室宗亲和军民百姓,你说他能打,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是解民倒悬的英雄,连宗室都不顾,他算个狗熊。”

    陈敬中对徐子先可谓是饱含怨恨,说话简直不留任何余地,而在此之前,徐子先率铁骑入福州时,其父陈满已经决定从赵王府抽身,谁料接下来是建州乱起,赵王奉命领兵,徐子先全面退缩,陈满父子又是赶紧再依附赵王……到现在徐子先也没有出现,显然是做了全面的收缩,陈敬中这才敢如此。当然,也是因看到贼寇骑兵猖狂,心志有些失常,否则这样当众侮辱国家亲王,就算被萧赞知道也要弹劾,只是城头人心浮动,并无人出面和此人较真罢了。

    徐子文面沉如水,看了看四周情形,这时城外的敌骑又在逐渐聚拢,远处东北方向的敌骑也是逐渐撤回。

    “不对啊?”徐子文脱口而出,说道:“难道他们想要用骑兵破城?”

    骑兵越聚越多,从四面八方都有贼寇轻骑涌出,逐渐汇集起来,大量的骑兵在马背上纵横,马蹄翻飞,聚集之时,加上高高举起的横刀或是长,寒光点点,声势极为骇人。

    城头上下人等,包括官员在内俱是失色,难道贼等居然凶悍若此,要以千余轻骑当场伐木为梯,用蚁附之法来攻城?

    敌骑逐渐汇集,还有一些戴笠帽的将领模样的人聚集在一起,这些贼寇将领大声叫喊,似乎是在商议着什么紧急军情。

    林斗耀突然大声道:“敌情必有反复,会是什么?嗯,会是什么?”

    众人俱是茫然不知所以,敌骑从散开到重新聚集,当然是发生了意外,不过此时此刻,又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发生?

第四百七十二章 玄甲骑

    敌骑却是越聚越多,率领轻骑追赶而出的是几个贼寇的大将,经验异常丰富,此时此刻这些人却是面色凝重,不停的下达军令,命令流贼轻骑聚集到一处,不可随意散开,而是聚集成队,保持好队形阵列。

    领兵的大将是刘宗弟,其三十岁左右的年龄,是刘茂七的远房族弟,从十来年前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就跟着刘茂七起事了,十来年间经历战事无数,在战场上别的人会心慌意乱,他却是已经将战事当成等闲,甚至已经没有什么场面能叫他胆寒心跳。

    就算眼下遭遇了意外情况,这个管老营骑队的大将也只是微微眯着眼,下令骑阵会合,并没有太多惊惧的表情。

    刘宗弟下令束甲的老营骑兵,其实多半是队头到都头级别的武官策马在前,结成厚阵,他们多半手持长,长刀,或是铁矛等长兵器,加上穿着铁甲,虽然形制不一,看起来相当杂乱,但多年的疆场生涯使这些贼寇甲骑凶悍无比,穿着铁甲的贼寇军官不停的下令手下摆动旗帜,将穿着绵甲或皮甲,锁甲的部下汇集到旗下,然后尽可能的厚集阵列。

    所有的贼骑也都是相当的有经验,这千余人的军队有七成左右是李开明的老营骑兵出身,如果不是要留着一支强悍的,有经验的军事机动力量,李开明早就把这骑营解散,叫所有的骑兵下去当武官去了。

    现在这千余骑兵逐渐聚集到一起,长和铁矛或是举高或是放平,犹如平地里的钢铁灌木从林,所有贼寇骑兵脸上都是骄横与暴戾混杂的表情,很多老卒都是和刘宗弟一样身经百战,身上遍布刀疤伤痕,他们对眼下的突发情况并不太在意,甚至只想着能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

    这些贼骑在前几天的战事中重创了禁军骑兵,以及追杀了赵王的骑兵护卫,足见大魏骑兵并不是这些身经百战的贼骑的对手。

    他们的骑术是长年累月在不停的流窜和转战中锻炼出来,他们能几天几夜不下马,吃喝均在马上,连睡觉也是在战马上,突击时他们能相准目标,在急剧的高速运动之下准确的刺中对面的骑士或战马,他们无比勇悍,很多贼骑能在飞速奔驰的战马上开弓射箭,只凭腰力和腿力来控制马匹。这种技能,在当时原本是只有少数的游牧骑兵的精锐才能做到,而这些在马背上转战多年的贼骑,因为中原开阔平坦的地形,在转战多年之后,也是能够做的到了。

    这些贼骑自忖武勇,并不将突发的情况放在眼里,他们暴怒着,吼叫着,一边看着军官们的示意,不断的调整战马的姿态,和身边伙伴的距离,也是尽可能的缩短。

    他们是在往东北方向去时,经过几个村落的时候发现了魏军骑兵的踪迹。

    一些烟尘飘浮向上,然后眼尖的贼骑看到了魏军的军旗。

    火红的旗帜在稀疏的林地间跳动,在田埂小道和往闽江下游方向的兴化军的官道一侧跳动,随着第一拨魏军骑兵的出现,更多的骑兵出现在远方。

    发觉魏军骑兵后,刘宗弟有短时间的犹豫……他接到的任务是驱赶福州府城外的百姓,肃清官道,断绝府城对外往来。以千余骑的兵力,要将骑兵散的很开,然后花几天时间才能完成大掌盘交代的任务。

    在遇到魏军骑兵前,刘宗弟的任务目标完成的很顺利。

    成功的窥探了城头上的虚实,府城的红袍高官聚集在城头,却是无人敢于开城驱赶这些贼寇骑兵,保护城外的要道,这样等于是完全暴露了城中的虚实……显然城中没有成编制的可以出城交战的骑兵,守城的官员和武将也没有决心和能力对来犯的敌骑进行反制,这就说明,这座府城已经陷入绝地,自我封闭,缺乏对外交流,调度,灵活反击的能力,虽然其庞大无比,也有充足的人力和资源,但这样的城池是可以通过包围之后的震慑和强攻来攻陷的。一想到可以攻下福州府城,在很短时间内获得对福建路的

    支配权,就算发觉了魏军骑兵这种意外,也并不能叫这些贼骑决定立刻退却。

    在贼骑聚集列阵的时候,东北方向,近岐州方向的村落和官道旁,烟尘逐渐滚滚而起。

    跳动的红色旗帜越聚越多,接着可以在远处看到骑兵策马跳动的身影,所有的魏军骑兵都戴着尖顶头盔,头盔上方有红缨飘荡,所有的骑兵都穿着黑色的铁甲,聚集在一处时,除了头顶一片红缨和摆动的红旗之外,便是一片肆意张扬又不乏凝重的黑色。

    “玄甲精骑,中山府军?”刘宗弟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贼寇也是极为注重情报收集,虽然他们的手段相当拙劣,但持续不断的努力之下,他们也是尽可能的构勒出了中山府军的大体的框架。

    三个军的步卒,一个军的水师将士,还有一个营的骑兵。

    步兵和水师不提,骑兵是正好一个营的数字,五百余骑,在东藩对抗海盗的战事中,骑兵发挥了一槌定音的重要作用。

    对这样一支甲胄精良,且有实战经验的骑兵,刘宗弟并不敢轻视,他的神色异常凝重,待看到对面的玄甲铁骑果然只有五百余骑时,刘宗弟的脸上才有稍稍的放松之色。

    “果然是五百余骑。”刘宗弟对左右大将道:“咱们是打一仗掂一掂中山府军的成色,还是直接就走?”

    贼骑只有军官和少数老卒是穿着铁甲,其余多半是轻甲,说起来就是一群轻骑兵。

    而对面人数只有这边的一半,却是明显的玄铁重甲,不仅是重铁甲,而且似乎是一体锻打成型,看起来毫无缺憾缝隙,甲胄模样颇为怪异。

    玄甲骑的铁甲和赫赫军威给了流寇们不小的压力,这也是他们不用游骑狗斗先交一交手,而是厚集主力结阵的原因所在。

    中山府军威名不小,不过想叫这些流寇不战而走,却还是差了几分成色。

    一个贼军大将咧嘴一笑,说道:“岳峙岳太尉的部下咱们都见识过,又刚在建阳杀败八万官兵,连赵王那老儿也是战场上跑的快,若是跑的稍慢些,不免逮个亲王玩玩……这中山王说是能打,俺看也就是在福建路这样的地方才得成名,若换了中原四战之地,对刘家大帅他们几个,还有咱们盛时的光景,怕是早就试出这什么中山王的成色来了……”

    “这话说的甚是有理。”刘宗弟一本正经的点一点头,说道:“咱们西北男儿,没有不战而走的说法。总要打马对冲,试试成色,若真的很厉害,咱们再走避也不迟。”

    千多轻骑,打马对冲,预计可能损失一百多骑,这已经是对中山府军玄甲铁骑的高估。一般的对冲战,双方互相打马互冲,矛相加,但除了相当精锐有经验的老卒能命中敌人之外,所有的攻击动作基本上是没有用处的。千人级别的对冲,落马一二百人差不多了,其中还有一大部份是被撞击落马,死伤也多半是被自己一方或敌方战马踩踏,真正死于长长刀铁矛之下的,寥寥无几。

    “那便打对冲吧!”

    “我秦凤男儿,何惧这些无用南蛮?”

    “再杀个人头滚滚好了,建阳一战,俺可是没有杀过瘾!”

    秦凤一带,民风坚毅朴实,委实彪悍,重然诺,轻生死,且能接受部勒军法,有老秦人的血脉传承,西北禁军,被历代大魏天子认为是天下第一劲兵,比起幽燕之地的北地男儿,可能个人悍勇稍差,但在战阵之上,燕赵男儿却并不是西北汉子的对手。

    而这些贼寇更是久历战阵,且杀人无数,这样的人心态早就异化,不仅视他人的性命为草芥,便是自己的性命也早就不放在心上。

    对面的玄甲骑看起来确实是相当精良,不光是饰着红缨的铁盔,还有遮住脸庞的铁面具,离近一些,那些戴着铁面具的玄甲骑只露出双眼,看起来是一片冰冷的眼眸,给人一种相当震慑恐怖的感觉。

    然后是锻打一体的铁甲,不象贼骑这边,有光闪闪的大片铁环的扎甲,细密的铁鳞甲,还有圆环套圆环的锁甲,牛皮或驴皮制成的皮制甲,这种甲防不了戳刺,闪亮锋锐的长一捅即入,锋能轻松破开皮甲的防御,直入肌里。但皮甲可以防刀划,也能防御箭矢抛射,穿上之后总比只穿着袍服要强的多。

    绵甲和皮甲也相差不多,不过有一些贼寇将士用铁片镶嵌在绵甲之内,内外用铆钉相接,加了铁片之后,绵甲的防御力急剧上升,超过了锁甲和皮甲,仅在真正的铁甲之下。

    一千余贼寇将阵列拉开,尽可能的疏散队列,队官和哨官们不停的吆喝,要求麾下的弟兄们把长和长刀等武器端平,尽可能的排列齐整。

    两翼拉开很长,这是要以人数优势,在对冲的时候对中山府军的玄甲骑形面两边侧翼的威胁。

    在贼寇们调整的同时,对面的玄甲骑也在调整。

    领兵的当然是张虎臣,高时来等骑营武官亦在阵中。

    “贼兵想利用人数多的优势,拉散开阵列,两翼从侧击我骑营。”张虎臣对高时来等人道:“如此的话,打马对冲的时候,贼骑的阵列就相当的宽松疏散了。”

    高时来在当年的少年牙将三将中以沉稳和武技闻名,经过骑营锻炼之后,除了骑术武技的进步外,也是越发的沉稳,已经俨然有大将之风。

    此时高时来与张虎臣对视一眼,其看出了这个虎将的用意,便是笑着道:“我军战力远在贼骑之上,没有必要太持重了。我军不必摆开三排阵列,横刀,长以一配二,一长两边两横刀,以此摆开两排,就这么与敌对冲!”

    “善,某也是这般想法。”

    骑营的标准战术是三排冲击阵列,首排和二排俱是长为主,用以坚甲长兵破阵,三排以横刀手为主,在冲开阵列后,对方骑阵或步阵杂乱,砍杀收割人命长不及横刀,横刀阵能更快的扩大战果,杀伤敌人。而三排阵列,取其厚实坚固之意,首排不利就二排,二排不利便三排。

    甚至在骑营扩大为骑兵军之后,要锻炼多层次的冲击阵列,遇到厚集的敌骑阵列,甚至是重步兵阵列,铁骑兵或重骑兵要有正面硬憾,强打硬冲的战术准备!

    在骑兵不足时,中山王徐子先用骑兵相当谨慎,就是用来一槌定音或是扩大战果,并不愿把骑兵当成攻坚的主力,那样必会损耗大量的战马和宝贵的骑士。

    而当骑营扩军,甚至是好几个军,分成若干兵种,比如重骑兵,铁骑兵,骠骑兵,弩骑兵等若干兵种之后,骑营正面冲锋,越过战壕,冲入敌营,正面撞击敌人的完整阵列,在将来也是势必将行,兵力再珍贵,不用来打仗就成了摆设,最少对骑营的武官和将士们来说,早就跃跃欲试了。

    “就这么办吧。”张虎臣右臂往下用力一挥,对高时来说道:“我领前排,你领后排,前排摆开九哨,二百八十人左右,后排七哨,二百二十人左右,前排长多些,后排横刀多些,和他们打马对冲,这一战再打出咱们中山府军骑营的威风!”

    “是,听指挥的。”高时来其实很想在前排领兵,那种风驰电掣的刺激感,直面敌人刀,与伙伴们冲入敌阵,挥震削,荡开敌矛,在生死之间获得成功和胜利的感觉叫这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相当沉迷。

    张虎臣看到高时来喉咙涌动了几下,然后这个后生迅速调整好阵列,和七个哨的骑兵逐渐形成了后排,然后前排的都头,哨官们吹着尖利的木哨,在哨音之中,训练有素的骑兵们迅速形成了前排阵列,一时间战马嘶鸣,骑士们却是沉默以应,只有哨声,马的鸣叫声,还有江边的疾风吹掠军旗的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再有便是远方敌骑的狂喊叫骂声络绎不绝的传过来……张虎臣心中只有对自家部曲的自豪感,以及对贼寇们的不肖。

第四百七十三章 担忧

    福州冬季的天气也较为寒冷了,今天的风还很大,并且近闽江,空气较为潮湿,在放下铁面具的时候,张虎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冰冷了一样,他扭了扭身体,感觉内心一股激情涌上来,恨不得立刻打马飞驰,在杀敌的同时,好好的舒展活动一下身体。

    在此时,贼寇也是已经整队完毕了,一千多人将骑阵拉长的老开,但他们的骑阵厚薄不同,有的纵深最多四排,薄处的两翼则是两排。府军骑兵营也是拉开了阵列,但由于对骑兵战法的理解不同,骑营的将士相隔很近,几乎彼此的膝盖可以触碰到身边的袍泽伙伴,而对面的骑阵则尽量想拉长阵列,对骑营形成三面包抄多面攻击的局面,所以虽然对面的骑阵普遍在三排四排,彼此的距离却是每骑相隔一步甚至两步远,所以骑阵稀疏。

    看起来是中山府军的骑阵猥集在一处,而对面的骑阵则是形成了长蛇般的阵列,虽然相隔数里之远,却隐隐间是贼寇的骑兵把中山府军的玄甲骑营给包围住了。

    “局面有些不太妙啊……”林斗耀也算是知兵的,看到中山府军的骑兵旗帜之后,这个福建路的主帅便是一阵兴奋……这说明很多人没有看错徐子先,虽然现在置之不理其实是更好的办法。

    叫流寇攻陷福州,除了最要紧的泉州要保之外,别的军州任由流寇去肆虐。

    然后和朝廷大军配合,剿杀或赶走流寇,朝廷的主力禁军是要走的,到时候福建路官场经过涮洗之后,剩下的势力已经完全不足以与中山王相抗衡了。

    至于军民百姓的死活,身处高位,志向高远的枭雄人物,又何时真的在意过了?

    不料中山王府却是在此时出兵了!

    只要府军一出,主力进入府城之中,配合民壮防守,贼寇断无破城而入的可能。

    看到骑营出现,林斗耀心神一松,也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打量着两边骑队的情形。

    府军骑兵的装具显然是更好,骑兵全是穿戴一体的铁甲,且有兜鍪,锁甲顿项,铁面具,加上护胫,铁网靴,手套,整个装备都是漆成黑色,若是胆小的人见了,光是看到这一身具甲装备,亦是会感觉紧张惶惧。

    由于府军的战马是精心挑选购买而来,所以承载能力也是较普通的战马强过许多,毕竟是均价百贯的上等好马。

    每个府军负重是胸甲二十来斤,加上兜鍪等杂具是三十余斤,加上武器和一些杂物,战马负担的重量是骑士本身加四十斤左右的负重。

    如果一直是以这个重量行军赶路,战马只能支撑几天时间,而如果在战场上冲刺厮杀,则这些高大的战马在体能上毫无问题,甚至还能增加额外的负担。

    有很多骑兵是给战马都披上了马铠,一般是用鹿皮制成,马铠暂时并非由军中的后勤司负责,不是制式产品,但将士们都是不约而同的将马铠漆成了黑色。

    面帘,胸甲,寄生,俱是黑色,与穿着玄甲骑士俨然是一个整体,令人看了胆战心惊。

    这么一支精锐骑兵,在林斗耀看来,就算人数稍逊也未尝不能与贼寇交战,只是要列堂堂之阵,贼寇拉开,府军骑兵应该摆出品字阵形,或是方圆阵,就是方阵和圆阵都有的一种防御为主的阵列。

    再背倚城墙,能够得到城上远程兵器的支援,福州是重镇,城头可是确实有几十架实打实的需要几十人才能操控的床弩!

    可是中山府军的骑兵可能是太过自负,现在摆出的姿态居然是要列为两阵,与对面已经隐隐有包围之势的贼骑打对冲!

    “以帅臣看贼兵如何?”陈笃敬眉宇间也是有点担心。府军骑兵的精锐和强悍,州城上下人等早就心知肚明,倒是对贼兵骑兵,了解的并不够多。

    “也属

    精锐了。”城头的文官勋贵中,林斗耀倒确实算是最知兵的一个,当即便道:“贼兵多半是流寇中的精华,贼一般是分正营兵,其实也就是在裹挟民壮中挑选精壮敢死的,充为正兵,不做那些烧火做饭的勾当,每遇战,则令正营兵多张旗于前,与官兵阵列而战。而老营兵,也就是正营兵中征战厮杀多次未死的,被补入老营,老营兵多有甲胄,兵器也更精良,也经历多次战事,是以用在要紧地方押阵。每遇战,裹挟民壮,老弱,在四周呐喊助威,数万人十数万人,声势也是骇人。以正营兵先与官兵交战,若官兵显露疲态,或是一时未能得手,则老营兵精锐齐出与官兵交战,贼寇数次打赢官兵的战事,俱是用如此的战法。而老营骑兵,则是贼寇老营精锐中的精锐,不仅武艺高明,战技娴熟,征战多年经验丰富,还得擅长骑射,其暴戾残酷,轻捷彪悍,只有征战多年的擅骑射的老卒,才有资格成为老营骑兵。贼之将领,则多半是从老营骑兵中挑出来,足见其要紧之处了。”

    林斗耀说话声音不大,城下的骑队也还在摆阵,双方都在调整队列,准备对冲。城上的人都是屏息静气,待着里许外的骑兵战爆发,而林斗耀的话也是引起很多人的关注,不少人眉宇间都有忧色……并不是因为林斗耀的话而担忧,而是城上官绅中关心国事的,无一不知道林斗耀所说的话是无可指摘的事实。

    北方的战事,朝廷会有邸抄和各路发布塘报,对战事定然会有美化的一面,但多半都是从事实出发,并不会讳败为胜。

    官兵数次失败,主要原因就是如林斗耀所说的那样,贼兵以人多势众的优势,用民壮消耗官兵的体力和意志,再用老营精锐夹击,最终用集中使用的老营骑兵奠定胜局。

    “听帅臣这么说,眼下这战事有点悬啊。”

    “是啊,太托大了。”

    “哼。”徐敬中冷哼一声,说道:“和他们的主人一样,都是妄自尊大之流,搞不好要打输,为人所败,那就可笑了。”

    这一下却是引得众人怒目相向,连徐子文都是侧目而视……陈敬中对徐子先的愤恨已经有些出乎常理,甚至到了失心疯的地步了。

    眼下这局面,要是中山府军真的被击败,贼骑还是能封锁官道,断绝福州对外的粮道和通信,众人还是被困于这府城之中,一旦城破,小心玉石俱焚。

    就算李开明和在建州一样,城头上的这些人可不是建州百姓或是普通的官绅,宗室子弟或是勋贵之后,难道这些人能够以身事贼,愧杀祖先?

    要是玄甲骑真的败了,等待城头众人的又是什么下场?

    “蠢货。”徐子文将陈敬中拉到城墙一角,小声道:“这是什么当口,你要引发众怒么?”

    陈敬中咬牙切齿的道:“我就是见不得徐子先得意……小人得意,我呸!”

    徐子文微微一笑,算是明白了陈敬中的心中块垒……这厮就是嫉妒,这种嫉妒的心理实在太过强烈,使得陈敬中无法保有最基本的理智,在两年多前,徐子先还是众人身后的小跟班,甚至是被打压,排挤的对象,徐子文表面上对徐子先有所照顾,也是不想叫别人说闲话,毕竟都是近支宗室,祖父辈的还是亲兄弟,所以不好做的太过份。

    但徐子文放纵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之辈刁难徐子先,其照顾的心思有几分,也就不问可知了。

    被鄙夷和瞧不起的宗室破落户,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亲王,并且作养出眼前的这般强军,还坐拥东藩地盘,年入过百万贯,徐子文又何尝不嫉妒?

    多少午夜梦醒,一身冷汗之时,想到自己和徐子先的差距,那种感觉,真的是万蚁噬心般的难受!

    “章达,若他得胜入福州……”陈敬中的眼

    中满是担忧之色,其与徐子文躲在城堞之侧,看着四周的人群,轻声道:“我辈怕是讨不了好了。”

    “去江陵好了。”徐子文面色苍白,说道:“建阳一战,我已经看清楚了,武事上头,不论我父王,大兄,还有我都不是徐子先的对手。惟有政治,文事,尚有一搏之力。如今不论其它,只争一点,争赢了,就尚有翻身的机会……”

    陈敬中眼中光芒一闪,说道:“章达是不是说的储位?”

    “正是……”徐子文冷冷一笑,说道:“此战还是徐子先胜,不过日后的较量尚未真正开始,我们且待将来。”

    陈敬中恨恨的道:“章达也不必太涨他人威风,我看徐子先的这骑兵营,嚣张过份,没准儿会被贼骑给包住剿灭,他就算带步兵大阵赶过来,也会损兵折将,闹个灰头土脸!”

    城头风急,四周的人议论纷纷,无一不是在讨论着城头下即将开打的战事,而如徐子文,陈敬中这一类的宗室和勋贵子弟,心中却是对城下赶过来的援兵恨之入骨,而他们自己也是知道,这种心思万万不能暴露出来,是以躲在僻静之处,咬牙切齿的低声讨论,发泄着恨意,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们已经偏离了人群,偏离了中心,甚至偏离了正常的人性,他们象是阴沟里的老鼠,已经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无能为力,只能躲在最黑暗肮脏的地方,用语言来发泄内心的不满,其实已经是最无能为力,最为怯懦无用的表现了。

    ……

    “中山王的骑兵能打赢不?”

    “悬啊,贼寇的骑兵也是精中选精,一个个膀大腰圆,彪悍无比。”

    “看他们列阵的样子,骑术都远超常人。”

    “俱带弓箭,步弓,骑弓都有,可以马上驰射!”

    “贼寇俱是西北,河东,河北的汉子,汉家的良家子,原本就是精于骑射。汉武之时,追亡逐北,都是靠的这些边郡的汉家良家子。”

    “现在还提什么良家子?都是贼!”

    “这倒也是,瞧他们的模样,凶悍暴戾,怕是没有少祸害百姓。”

    “也亏得有中山王派兵前来,否则我福州……”

    “福州若是陷落,百姓尚有存活可能,我辈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且祸及家小。”

    流贼肆虐多年,其如何行事都是有迹可寻。对普通的百姓民壮,裹挟入伍,家小一并裹挟在内。对有家财的官绅富商,则是一定拷掠家产,然后妇人当营妓,男子则全部杀掉,家财,性命,亲人,一样都是保不住。

    在此时此刻,于城头观看敌情,议论军务的,多半都是州城官绅商人,他们对中山王徐子先的感激之情,真是溢于言表,不必多提了。

    便是普通百姓,又何尝不是感激到肺腑之中?一旦府城陷落,必定会有混乱和动荡期,死人必不可少,还得被裹挟从贼,千里转战,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人?府城百姓,多半是殷实人家,想到城陷后自家的遭遇,自然也是不寒而栗,而面对增援前来的中山府军,还有中山王本人,自然也是充满着敬佩与感激。

    在此时此刻,城头自是万众一心,欣慰和感激之余,也是相当的担心。

    若眼前的玄甲骑失败,局面又会重新回到危险之中,有很多人在担心之余,也是翘首以盼,希望能出现更多的军队旗帜。

    但众人一次又一次的看过去,却是无一次不失望,地平线寂寥依旧,被贼寇骚扰和放过火的村落残火未熄,在正午的阳光下火势还是相当猛烈,几条通往泉州和兴化军,漳州的官道空旷无人,根本看不到军队移动的迹象。

    于是所有人将目光重新投注到城墙下南边的里许处,眼下的这一场骑兵战,更显得极为要紧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中山王纛

    午前时分,两支骑兵终于列好阵势,彼此开始打马对冲。

    一千五百多骑的对冲之战,简直若山崩地裂,令日月无光。

    轰隆隆的马蹄声盖住了城头所有的声响,助守城头的民壮和福州厢军都在替玄甲骑呐喊助战,但当骑兵跑起来之后,根本就没有任何声响能压的过骑兵冲锋奔驰的声响了。

    马蹄翻飞,声若雷鸣,双方在相隔三四里左右的距离开始对冲,在里许距离之后,所有人看到玄甲骑的将旗向下点了一点,似乎还是轰然一声,所有骑兵的长放平,横刀横举。

    而对面的贼骑,则是发出了骇人的鼓噪喊叫之声,亦是将手中乱七八糟的长兵器在马背上端直举平。

    两边的兵器是那么闪耀晃眼,加上急速向前冲击的战马,那种威势,决心,还有骑兵冲击时给人的无边无际的庞大压力,令得城头上所有的人都为之失色。

    城头之上,尚有几百刚进城不久的禁军,他们原本对中山府军并不算太服气,这是由于刘广泗等人向来对中山府军有很多非议之词,这也间接影响到了底下的普通将士。

    禁军此次兵败,也并非无一战之力,而是厢军缺乏粮饷,又被赵王等人苛待,很多厢军将士早就憋了一肚皮的火,就等着在阵前倒戈,厢军一倒戈,禁军瞬间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就算如此,也是一直战到傍晚方力不能支,在对方十倍大军的包围之下,尚有不少禁军突出重围,逃回福州。

    战场之上,只要稍有一点变化,很有可能就是另外的结局了。

    当看到玄甲骑出现,官绅百姓追捧欢呼,禁军将士自有一股不平气息在,但当看到骑兵打马对冲之时,众多禁军也是骇然色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禁军皆步卒,骑兵散乱使用,可以说,除了河北禁军外,数十万禁军都没有集中使用骑兵的传统。

    此时此刻,看到骑兵结阵对冲的威势,身为步卒的禁军自然是骇然变色。

    若他们持在战场上,被这样的铁甲骑兵对面直冲而来,能坦然持而立,不惧敌袭的,又复有几人?

    双方对冲至二百步内时,贼寇开始在马背上抛射箭矢。

    大量的箭矢腾空而起,飘在半空,又纷纷疾掠而至,落在对面而至的玄甲骑的头顶上。

    重箭纷纷打在甲骑身上,头顶,脖颈,后背,前胸,无处不可落箭,箭矢落在铁甲之上,发出了打击乐般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玄甲骑未做还击,他们不是弓骑,并无在马上射箭的训练科目,若与步兵或追击战时,玄甲骑则用轻弩射杀轻步兵或败逃之敌,在和土著交战时,已经有实战的先例。

    但当打马对冲之时,就只用手中的横刀和长,余者皆不用!

    在城头众人的目光之下,玄甲骑好象是大海中被惊涛骇浪摆布着的小船,箭矢如雨而落,贼势越发浩大,除了正面疾驰的骑兵之外,两翼的贼骑隐隐然有包抄之势……所有人俱是面色凝重,而陈敬中等心怀不轨之人的面上,更是露出了冷笑……什么玄甲重骑,怕是要被贼寇一击而溃了!

    而少数人眼中,却只是看到贼寇兵马越跑越混乱,中间和两翼明显脱节,有了大片的空档,就算是中阵和两翼阵列,骑兵彼此间的距离也是越拉越大。

    有的过于突前,有的则逐渐落后,骑阵从相对整齐的一字形,逐渐成了犬牙交错的状态,在战马踩踏出来烟尘之下,贼寇骑阵越发散乱了。

    而对面的玄甲骑的烟尘之下,骑阵却是仍然保持着完整!

    开始跑起来是一字形,骑士相隔极密,有一些知兵的还在内心嘲笑,骑阵对冲时队列整齐当然要紧,可是没有听说激烈跑动时还能保持住的骑阵,在开始时过于密集的队列,并无必要。

    但当玄甲骑已经跑出二里余地,与贼寇相隔不到二百步,双方的长似乎都能彼此相交之时,玄甲骑的骑阵,居然还保持着相当的完整!

    这种诡异的局面,令得不少知兵的大吏,包括林斗耀在内,都是目瞪口呆!

    稍有兵家常识的人,都知道骑兵对冲之时,保持队列是如何的重要,又是如何的困难!

    “大旗,中山王的大旗!”

    有人突然高呼起来,当骑兵将要接触之时,中山王徐子先的大旗突兀的出现在南侧,近闽江的岸边。

    这一下所有人醒悟过来,很多人是往东南方向看,那是海边闽清县的地界,若大军从东藩,澎湖过来,势必是从那边的官道进兵,说是兵行诡道,但没有官道和后勤的支撑,数千乃至过万的大军怎么潜行?

    而泉州方向,山地蜿蜒,官道都是在山顶开凿出来的山道,道路艰险迂长,根本不宜大军潜藏行军。

    众人的目光是一直关注在海面之上,倒是真的将闽江的对面一侧给忘了。

    一江之隔,便是岐州!

    杨世伟恍然大悟,老知府兴奋的满面红光,面对在场的众人道:“大旗一立,老夫便明白了,中山府军的主力精锐,早就潜藏至岐州港口之内了。”

    郑里奇脸上也满是兴奋之意,笑着道:“果然是如此,殿下绝不会坐视福州军民百姓遭难!”

    “中山王真的是我福州支柱。”

    “也是我福建路,乃至东南柱石。”

    “开府,殿下定当开府,替朝廷镇守东南之地。”

    这一下,算是人声鼎沸,众意一同了。

    所谓的声望,相当玄妙。此前的齐王有声望,但从未有官绅,生员,富商有志一同的想请齐王开府。

    一则是齐王的力量来自朝廷体系,并非自成一体。二来齐王老成谋国,绝不会给人眼前的“意外之喜”,三来便是中山王自成一脉,其力非来自朝廷,众人心里也是明白,由于天子和两府在此之前的排挤和打压,眼前的战事,中山王不管不顾置之不理,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在。

    而此时此时,中山王先派骑兵,再见王纛大旗,显然东藩的中山府军已经全军尽出!

    再想想从战场上弃军先逃的赵王,众官,士绅,商人,百姓,厢军,城头上的一应人等,无不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而徐子文等人,却是只能往人群中再缩一缩了。

    大旗竖起之时,两支骑兵已经近二百步,这么一点距离,便是步行也只是须臾间事,何况是马速提到最高的骑兵?

    在城头人们欢呼之时,两支骑兵的中阵,也是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而大队骑阵,如狂风暴雨,又如暴迸下落的山石,迅疾若雷,直入敌骑阵之中!

    此时玄甲骑保持阵列的优势便显露出来,几乎每个贼寇骑兵都感觉自己在面对三个以上的敌人,每个玄甲骑与伙伴的距离仍未超过一步,而对面的骑兵却是稀疏散乱,有的相隔好几步,有的则过于靠近,阵列也是有前有后,而玄甲骑的正面却是整齐依旧,双方对撞之初,贼寇骑兵便是人人以少敌多,陷入了被摧枯拉朽的惨败之中。

    噼里啪啦的炸响接连响起,又仿佛是军中在放出号炮,战马在高速之时彼此对挤在一起,发出了巨大的震响。

    骑士飞向半空,落在地面上的震响,还有被战马踩断肋骨,腿骨的脆响,或是直接被踩中胸,腹时的噗嗤响声接连不同,接着是人的闷哼,惨叫,怒吼,呻吟。

    整个战场,是那么的暴烈,壮烈,惨烈,几乎在对冲的一瞬间,玄甲骑有不到四十人落马,而两排玄甲骑掠过之后,却是最少有三四百人左右的贼寇被长刺中,或是被刺中战马,或是直接被刺死,或是落于马下被自己一方或敌方的战马踩踏而死,纵然是运气极好,一时未死的,也是大声惨嚎呻吟,很多人被踏平胸前,或是踏中腹部,肚肠都流了满地,血肉模糊,状极惨烈,一次对冲之后,现场便是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息,而当场被杀,倒地的贼寇之多,几乎是一冲就直接打跨了贼寇的中间本阵,连带着将两翼的阵列也冲乱了,大股的贼寇尚有千人之多,却是疾冲而过,根本不敢与阵列尚且完全的玄甲骑交手了。

    除了少数玄甲骑被敌人侥幸刺中,或是被敌人倒毙的将士和战马尸体绊倒而落马之外,大半的骑阵将士完好无损,只有少数人受轻伤,大半的人根本毫无损失,甚至破阵穿刺而过以后,玄甲骑的将士们连阵列都保持着基本的完好……

    须眉皆白的杨世伟面露骇然之色,短小精悍的郑里奇亦是失语,而陈笃敬则连连拍击城堞,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其余诸国公,侯,还有城中的官绅,富商,厢军,百姓,都是看的目瞪口呆,甚至感觉惊骇莫名。

    徐子文,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等人,也是目驰神摇,震动莫名,此时此刻,陈敬中等人是连一个字的非议之词也说不出来了。

    人的嫉妒,总是因为经历,身份,还有各种观念上的原因,比如原本不如自己的人,突然飞黄腾达,嫉妒之情便是难免。

    或是原本的同伴,好友,骤然富贵,也会令人黯然神伤,嫉妒之情不可避免的产生。

    而在此时此刻,陈氏兄弟,徐公达,徐子文等人,却是连嫉妒之情也荡然无存了,他们或神色木然,或惊骇万分,或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墙之下的骑兵战,他们至此才真正明白,自己与中山王徐子先的差距,到底是有多大。

    “玄甲铁骑之威,竟至如此?”林斗耀也不是完全不知兵,在任一路帅臣之前他也曾历任县,州府等职,在北方任职时讨贼也是家常便饭,所以

    他才能对贼寇的情形如数家珍。

    对禁军,贼寇,厢军的情形,林斗耀都是知之甚详。

    对中山府军的战力,林斗耀向来的估算是和禁军相差不多,有的时候他自己感觉还是有些高估了,毕竟中山府军没有打过象样的硬仗,其对手多半是海盗之流,虽然胜绩颇多,战功累累,更有一战斩首两万级的骇人武功,但毕竟吃的都是软柿子,不要说北方的强胡,就算是和肆虐中原,河北,河东等地的流寇,中山府军也是没有正经交过手,其战力如何,还需要再受考验。

    殊料眼前一战的结果,真的是令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明所以。

    看似轻捷骁勇,神色暴戾,敢拼敢杀,战场经验丰富无比的贼寇骑兵,居然被一冲至此?

    虽然贼寇尚有千余骑,但确是在玄甲骑当面冲击之后溃败逃窜,两边对冲之后,两翼的贼骑根本不敢回头兜剿,而是顺着被打穿的中阵一起向前继续奔逃。

    千多贼寇,已经跑成散成不堪的乱骑,根本不复有阵列存在。

    而玄甲骑阵列完整,冲出二百余步之后,逐渐放慢马速,在旗帜和哨声中重新整队完毕,又是整齐划一的两排队列,冲阵过后的铁骑兵,犹如打磨过后的快刀,又向着对面的贼寇缓缓逼迫而去。

    面对再度逼来的玄甲骑,贼骑显然相当混乱,虽然也在努力整队,却如同被捣了巢空的乱蜂,乱哄哄的来回飞舞,却始终是一团混乱。

    在此时此刻,刚刚渡江而至的府军主力,也是绕过村落和稀疏的林地,真正出现在贼骑和城头军民的眼前。

    中山王的王纛之下,盛列军士,过万将士在田野,村落,官道上列阵而进,长和横刀如林,大量的灰袍军士部伍森严,在无数面军旗的指引之下,已经束甲而行的将士们排开整齐划一的队列,在高昂的鼓声声中,迈着齐涮涮的步伐,向着骑兵交战的战场之上,奋步疾行。

    在所有人的眼前,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幕奇景。

    过万军队,装束一致,旗帜鲜明,禁军亦能做到。

    但部伍之整,部勒之严,行伍之肃,这却是禁军也办不到的事了。

    林斗耀,杨世伟,郑里奇,陈笃敬,陈笃光,陈笃礼,陈笃名等人俱是热泪盈眶……此前有大军惨败,此后又有贼骑围城,城中人心惶惶,这些红袍大员有担忧,也有惶惧,更多的还是耻辱。

    朝纲不振,大魏民心不附,地方人心思乱,包括朝廷中枢也在内斗不休……这些事情其实人人都是知道,但众人俱是没有想到,在福建路这样的富裕地方,居然也会出现流贼生事,消灭禁军主力,歼灭厢军大半,包围府城之事。

    在此之前,有海盗犯境,各官也是打算据城自守。但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担忧和羞耻感,因为海盗纵横天下,勒索诸国,南洋,东洋,西洋诸国,仰海盗鼻息的可不止一国。大魏这里,可没有海盗如康天祈那样驻节一方,俨然是一方诸侯之事。海盗了不起来劫掠一番也便撤走了,否则朝廷随意调几个军过来,海盗难道还能和禁军野地浪战?

    此前不论如何,诸官都有一份从容和底气,此次流寇围城,却是对各人的心理催折的很厉害。大军全灭,朝廷无力,短时间指望不上,怕是等朝廷调兵前来之时,也只能给自己等人收尸,没有别的可能了。

    甚至流寇得福州,泉州,实力大增,朝廷主力困于北伐,能不能凑起一支十来万人的大军,以及相关的粮饷来讨伐,也属未知之事,很有可能便是李开明就此难制,成为南方心腹大患,乃至于割据南方。

    在看到中山府军出现之前,城墙上的衮衮诸公已经是相当绝望,很多有见识的官员,士绅,商人,也多半是如此。

    很多人盘算的就是在贼骑能合围之前,迅速带着家人和金银细软,通过往泉州连江各县的山涧官道,逃往泉州,这也是维一的求生之道。

    至于山道艰险,众多人逃命时会被贼骑追杀,发生各种意外,最终能活下来多少人,只能任凭天意。

    在做这些盘算的时候,哪怕内心坚如铁石的男子,也不免有酸楚之感。

    是以在此之时,看到府军军旗漫山遍野,军容之盛令人动容,又再看到中山王的王纛高高竖立,再近一些,则见骑白马的徐子先立于王纛之下,戴远游冠,穿亲王黑色四团龙的龙袍,这是本朝亲王在大朝会和大征伐时才会穿着的冠服,平常时候,都是燕居的长袍和幞头,最多是大科花的紫袍,配展脚幞头,便算是相当正式的服饰了。

    而当众人看到穿戴大魏亲王主持大征伐的冠服,骑马而来的徐子先时,纵是男子亦泪流满面,援军前来,城头上居然一片嚎啕,也是因为此前的压力过大所致。

第四百七十五章 当务之急

    对刘宗弟来说,眼下的局面便是相当危急和凶险了。

    对面是已经再度列阵完毕的骑兵,左手侧是沿官道和村落,摆开了品字大阵前来的中山府军的主力。

    府军三个步兵军加上水师一军,九千余人的配置,加上陆续成立的多个辎重营和工兵营,实兵在万人以上。

    三个品字大阵俱是以精卒甲兵构成,远远看去,长如林,甲光耀眼。

    万余大军阵列严整,分别相隔二三里地的距离,将江边到东路官道一并遮蔽,大旗之下,鼓声轰隆隆的不停敲响,阵列如严丝合缝,使得贼骑穿过大阵绕道的想法,顿时消弥于无形。

    而再看到步阵之后,尚有大量的战马被少数人牵着跟在阵后时,刘宗弟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骑兵相诱,步阵自江边自侧后切入,尽歼或大半歼灭敌骑的战法,也是方少群与一群参谋鼓捣出来的战术战法,徐子先本人倒是无所谓,不管是堂堂合战,还是骑兵突击,这一千余贼寇都完全不是对手。

    甚至随意撒开一个军的骑马步兵,也一样能在正面战场将这些贼寇轻松击溃。

    这便是百战统帅自然而有的底气,麾下是府军这样的百战精锐,徐子先有这般底气,亦属平常。

    战场上被两边夹击的六百多贼骑,瞬间就陷入了绝境之中。

    一群贼骑头目簇拥在刘宗弟身边,各人都是不停的喊叫,对那些已经丧胆的骑兵们进行鼓励。他们从得意洋洋,包围府城,随意杀戮百姓,焚毁房舍,到转瞬之间成为被猎人猎杀的猎物,前后也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很多贼骑的胆魄已失,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冲阵,但前后俱是绝境,冲开骑兵阻挡,以轻骑马力,总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在军官们的鼓动之下,六百余贼骑终于在步兵大阵抵近之前,发出绝望的呐喊声,持架刀,向着对面的铁骑兵们又冲杀过去。

    张虎臣脸上显露出轻蔑的微笑,这般的对手,还真的不值得自己一挥刀。但他还是缓缓将自己的横刀举起,骑兵的长一般都是特制,冲杀一次就毁弃,有一些玄甲骑的将士会携带多支长,一般来说是弃之后转用横刀。

    所有的将士都是架持刀,在军令哨声之下,向着对面的贼骑迎击过去,马踏大地之时,天地震颤,大地颤抖,而对面的贼寇骑兵,已经是面部失色了。

    ……

    “下官安抚使罪官林斗耀,见过殿下。”

    “下官巡按使罪官萧赞,见过殿下。”

    “下官提刑使罪官郑里奇,见过殿下。”

    诸多的福建路要员,俱是在城门处向着中山王长揖见礼,并且口称是罪官。

    这是必然之事,接下来萧赞会弹劾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然后静候朝廷的处罚。

    失军,府城被围,百姓被杀,福建动荡,整个福建路的官吏当然都是罪官,罪臣,等朝廷有明确诏旨之后,他们才能恢复原本的身份。

    “诸

    位少礼。”徐子先面色平静的道:“当务之急,首在安抚人心,恢复秩序,一则要城中大户募捐钱粮,在城内外广设粥棚,安抚四周遭的流民百姓,百姓有吃食,便不会生事。二来提刑司要广派捕盗营官兵,在州府各县捕拿那些趁机生事的匪盗,不使一人漏网,也不能叫无辜百姓被彼辈欺凌,伤害。三来收罗流亡逃散官兵,厢军入校场大营,无故不得外出,禁军与原本的城守营一道,守备府城。另外派出人手,晓瑜泉,漳,兴化军等处官员,小心提防戒备,各处的江防营和城守营,调走的不算,留下的要负责配合提刑司,辑拿小股匪盗,平靖地方。最后,败逃各将,包括我那叔王在内,派城守营将士守住门户,无故不得外出,静候朝廷旨意。战场上打败仗是寻常事,然则为帅为将者弃士伍先逃,此乃大罪,本王亦不得为王叔开脱。”

    中山王的各条举措,环环相扣,先谈钱粮,再谈刑律,守备,最后安抚败逃士卒,追责将帅,一层扣一层,几乎没有疏漏轻忽之处。

    “我等谨奉王命。”林斗耀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是带头躬身,抱拳遵令。

    从法理上来说,福建路的军政民政,当以安抚使为主,只有涉及到战事时,亲王大都督被朝廷授予统兵大权之后,方有机会独当一面,与安抚使并驾齐驱。

    而现在赵王待罪,林斗耀也是待罪,福建路身份地位最高,且拥有过万精兵的中山王,毫无疑问就是福建路的权力最高的人,徐子先此时的态度,决断,并无任何违律之处。

    “谨奉王命。”

    杨世伟,郑里奇,萧赞和赵德邦等人,心思各异,但在此时的情形之下,也只能纷纷躬身听令。

    抱拳起身之后,杨世伟便是极为诚恳的对徐子先道:“殿下,眼下之事,余者皆是小事,惟有肃清流寇,诛除李开明,这才是头等大事。”

    杨世伟不待徐子先接话,便又极为肯定的道:“局面糜烂至此,纵使李开明伏诛,朝廷心忧东南,殿下开府之事两府必定会提出来,天子也不会不允……”

    老知府心忧大局,惟恐徐子先出工不出力,也算是把诛心的话当众给说了出来。

    若徐子先现在顿兵不前,反正保住福州便是大功一件,然后朝廷为了叫徐子先出力,必会令中山王开府。

    天子再不愿意,自己的生父弄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又岂有反对的本钱?

    是以徐子先最稳的便是先驻守福州,最多等十天左右,开府的诏书必定会从京师南下而至,一旦开府,则指定地方的文武官员俱成下属,要执臣节,亲王开府,位比使相,品阶还是从一品,权力却漫无边际,甚至对幕府之下的军政大员持生杀予夺的大权,对一个亲王来说,任大都督是实职亲王,掌握一部份军权和行政权。开府之后,则是类比汉之州牧,等若是真正的一方诸侯了。

    在场的官员,也是都看着徐子先,开府的诱惑在前,杨世伟这老知府心忧国事,可是也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徐子先却是爽郎一笑,执着

    杨世伟的手道:“开府不过是个名义,以今时今日的情形,我又何必拘泥名义?不管怎样,福建路地方的安静才是最要紧的事。此次府军大军齐出,不做停留,直接往建阳去剿贼。”

    杨世伟大感欣慰,此前徐子先的举措就是相当明显的在坐视赵王之败,此时杨世伟最担心的就是徐子先坐视流寇坐大,等拿到足够的好处再出兵,徐子先的回答,算是令杨世伟安心了。

    “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大王君子之腹。”杨世伟抱拳道:“福州府的一应事务,请大王不必再多担心。”

    这也算是一种承诺,福州府会完全配合,听从中山王的命令了。

    “我便不进城了。”徐子先对在场众人道:“流寇骑兵被歼灭大半,已经失去骚扰我方粮道的本钱,兵贵神速,三四天之内,我要将贼寇主力击跨!”

    众官听了无不感佩,杨世伟更是老泪纵横,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

    此时玄甲骑已经打扫完战场,城头的百姓以目视之,几乎难以转移开自己的目光。

    一个个野兽般的披甲武士,手持斫刀走在遍地死尸和血污的战场上,将那些还在哀嘶鸣叫的战马用刀捅死,了结战马的痛苦,同时也对那些重伤垂死的贼寇骑士补刀,然后再从容翻过贼尸,从颈骨处用斫刀挥砍而下,城头上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声响,一颗颗人头就这么被斫落脖颈,人的脸部还有很明显的痛苦表情,被斫断的脖颈处血肉模糊,鲜血不停的滴落下地,使得原本干涸的土地都被濡湿了。

    见到这样的场面,哪怕是男子也不免心惊肉跳,感觉心胆俱丧,哪怕是不信佛的也是忍不住两手合什,喃喃念佛。

    将士们割完首级,将血淋淋的首级悬在自己屁股之后,战场上还有大量的辅兵牵着马匹赶到,骑兵们将疲惫或受伤的战马更换下来,然后长哨尖利的响声再起,接着军旗摆动,尚余的四百五六十骑的玄甲骑开始沿着官道向东而去了。

    骑营的辅兵开始将逃散的敌寇战马收拢,然后治疗那些轻伤的战马,做简单的包扎裹伤,然后又有大量辅兵赶着备用的战马,还有携带几天份的军粮罐头,沿着烟尘起处,追寻而去。

    再有一个营的辎兵赶着大车,杂马,骡子,带着大量的军械行粮,亦是直接向东而去。

    接下来更多的军队,车马,还有辎兵顺着旗帜调度,沿官道或是闽江边的长堤而走,江面上已经有大量的过百艘的船只携带着军需行粮,在岐州知州李安远调发的纤夫的拉动下,与岸边行走的将士们一起,溯流而上了。

    眼前的情形,却是给在场的人们留下了一丝阴影。

    多日之前,赵王率大军出发时也是一样的情形,大军在官道和田野行进,江面上是漂荡着的船只,现在那些船都逃散不见了,八万大军只残余万人不到,大量的厢军哗变投降,禁军几近全军覆没,眼前这一支万余人的兵马虽然强悍精锐,犹如一支开满而射的利箭,可是谁又知道,等候这支大军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第四百七十六章 敢来欺我

    自文宗驾崩,成宗即位之后,质朴无华的内乐门小殿就没有迎接过几次好消息。

    这座小殿以民间宅邸的模式建成,由于时间很久,殿阶之下都有明显的青苔痕迹了,殿下青松柏树,郁郁葱葱,而远处宣政殿等大殿却是飞檐拱斗,巨大的廊柱之下肃立着穿圆领武袍,腰悬金带,穿鹿皮靴的宫廷郎卫,只有在那些郎卫的身上,似乎依稀能看到大魏极盛时的踪迹。

    福建路新来的奏报,中山王徐子先出兵,击破贼寇千余精骑,斩首数百级,然后率府军往击贼寇……这个消息,毫无疑问是叫两府相公们大大的松了口气。

    “陛下。”韩钟对天子道:“最新的奏报已经确认,中山王的兵锋已经入建阳,或许在殿内君臣对议之时,中山王已经在主持将士对贼征讨了。若如此,不以节钺赐该亲王,无以表鄣中山王之大功,也会使朝堂使海内人望。”

    韩钟的话已经说的相当透彻了,天子亦无可奈何,此事僵持很久,两府诸公摆出了绝不退让的坚决态度,再加上实际情形确实危急,不以亲王坐镇,中枢难安。

    天子还在犹豫,枢使张广恩忍不住道:“陛下,当思若失福州,泉州,国事又如何?若东南大乱,祸及北伐大事,陛下恐悔之晚矣。”

    张广恩须眉皆白,穿着紫色圆领长袍,坐在殿右侧第一张椅上,斜向天子。其声若洪钟,但老态尽显,其言词恳切之余,亦不乏悲凉。

    “当依诸卿所议。”联系到北伐大局,天子只能应允,向来刚愎自用的脸庞之上,罕有的出现无能为力之色。

    但紧接着,众人俱是从天子脸上看到“刚毅”的色彩,韩钟和张广恩对视一眼,俱是摇头苦笑了一声。

    天子的性格如此,这一世怕是改不了了。

    果然听得天子愤然道:“李国瑞坐拥三十万禁军,耗费钱粮无数,国家为支持大局,颇多牺牲,他却在前屯逗兵不前,是何道理?”

    这也是老调重调,张广恩身为枢使,抱拳从容道:“陛下,臣但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记得长平之败。”

    天子猛然起身,怒道:“朕亦闻将中从御,也是祖制!”

    说罢,天子从金台转身而下,慌的一群内侍紧随而去,张广恩面色难看,韩钟笑道:“如何?官家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张广恩苦笑道:“官家能忍到现在,我也是意外。”

    “李国瑞他们,委实太慢太过持重。”韩钟无所谓的道:“放手给天子敲打敲打,未尝也不是好事情。”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张广恩道:“相国慎言,慎行。”

    “我知道了。”韩钟微微一笑,说道:“有岳峙等人在,应不至有惨败之局,小有挫折也动摇不了大局。我辈在中,关键是保住大局安稳,钱粮器械,民夫提调,这是我辈的责任。”

    张广恩知道韩钟对李国瑞任北征招讨使颇有遗憾,毕竟李国瑞这个枢密副使并非是韩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势力的中坚人物,为了大局韩钟可以叫李国瑞先为招讨使,但一旦对方露出破绽,韩钟肯定也不会介意用上自己的人。

    张广恩惴惴不安之时,韩钟却是摇了摇头,哑然一笑,说道:“将中从御,这话是宣宗皇帝说的,其后就丢了不少国土,宣宗都不行,官家也真

    是敢想,敢说。”

    “也还好,宗室中出了中山王这样的人物。”

    “可不是?”韩钟哈哈一笑,说道:“若不是他一直在福建路折腾,所领大军最多万人,老夫都想叫他到榆关主持北伐战事了。”

    “三十万禁军,交给一亲王?”张广恩哑然失笑,说道:“官家怕是抵死也不能从。”

    韩钟也是一笑,说道:“这倒也是,若真如此,官家宁愿不北伐了。”

    张广恩神色间终是有了一些愉悦之色,不管怎样,国家还是有中山王这样的宗室英才,他对韩钟道:“如何,尽快将节钺等物交诏使送到福建吧?”

    “有一个现成的人选。”韩钟道:“右相已经递了十三疏,可以准了。”

    右相徐夏商已经在两个月前请辞,连上十三疏,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是可以允准老相国辞去右相之职了。

    徐夏商去职,必加宫观使,并且天子会派郎卫奉老相国还乡,沿途官驿供给车骑,这是国家给宣力老臣的待遇。

    以这个老臣传达这样重要的诏书,且不必再择重臣南下,算是惠而不费的好主意。

    张广恩赞同之余,也是微微摇头,韩钟才思敏捷,断事明快,一切均无、毛病,但心胸太狭,行事又重自己和本方势力的利益,与天子的禀赋其实相差不多,就是更聪明和更手腕更高明罢了。

    ……

    “混帐东西,真真该死。”

    刘茂七怒而挥击,将手中的长鞭不停的打向刘宗弟的脸上和身上。

    刘宗弟知道自己堂兄的脾气,若此时敢哀嚎,求饶,怕是直接就一刀斩落,所以长跪不起,任凭鞭子将自己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却是一声也不敢哼。

    “杀了吧?”刘茂七打了几十鞭,手按在横刀刀柄之上,对李开明道:“这厮丢了咱们几百老弟兄,理当斩首示众。”

    李开明在此前一直没有劝阻刘茂七,脸色也是极为沉郁。

    千余贼骑,其中有一百多是队头级别以上的武官,从贼时间都在十年以上,是老营中的老营,精华中的精华。

    还有数百人也是精于骑术的秦凤人或河东,河北人,从贼之后数十战不死,才有资格成为老营骑兵。

    这些精华,面对禁军骑兵照样能策马射箭,用骑阵败敌,在福州城下一战折损了四百多人,加上二百多矿工,千余人的骑队只跑回来三百多人,剩下的都被中山府军给斩了首级。

    就算跑回来的,也是人人丧胆,甚至有一些身经百战,身上满是刀疤伤痕的老兵劲卒,回来之后就一个劲的说中山府军不可力敌,李开明大怒之下砍了几颗脑袋,把剩下的都隔离了开来……这支兵暂且是不能用了,兵一丧胆,则短期内再难复用,就算勉强上了战场,也多半会一触即溃。

    但叫李开明杀刘宗弟泄愤,却也是舍不得。

    秦风乡党,跟随十来年,还是刘茂七惟一在营中的兄弟,向来忠心耿耿,也是优秀的骑兵将领。

    若是换了一个河北,河东路人,就算是大将,也是要杀了。

    李开明上前一步,扳着刘茂七的手,沉声道:“骑战打起来之前,不要说他,便是咱们,能知道府兵那般厉害?”

    罗振邦说道:“这骑兵战法,暗合步阵之道,堂堂之阵

    ,严整紧实,以此对冲,加上甲胄厚实,长精良,自是无有不胜。就是奇怪,他们是怎么把骑阵练的那般整齐?”

    “自有其妙法。”李开明心中颇为烦乱,说道:“从骑兵之战的结果来看,中山府军和传言相符,甲胄厚兵器精,列阵而战,精锐尚在禁军之上。他们就万把人,但要论说起来,比那赵王带的八万人过来还要危险。”

    “大掌盘打算怎办?”刘茂七盯着李开明,等着这个首领下决断。

    建阳到建州府城和各县都是在起伏不定的山谷之中,这样的地形不利于骑兵交战和追击,若贼寇弃守建阳,潜入深山,中山府军想剿灭贼寇主力便是难了。

    就是这么一来,此前的大好局面就完全丧失了,府州县城都不可保,大量的贼兵入山之后,只有少量的山中村镇可以提供补给,无法养活大军。

    若是局面发展到那般模样,此前的雄图壮志和勃勃野心就都成了笑话了。

    山中无以养兵,钱粮不继,大军的战斗力不会提高,反会下降。

    刘茂七忍不住又道:“可往击衢州,或是抚州,虔州,徐子先是福建路的副大都督,亲王,可没有权责往江西或是浙江来打咱们。”

    “不中用的。”李开明冷冷一笑,说道:“朝廷定然会给中山王名义,专责剿灭咱们。这个朝廷,对咱们起事的兄弟向来是追杀不停,惟恐被鼎革颠覆了天下,那些大人物,自己斗的再狠,提起剿灭咱们这些流贼,也是会出力,不象平时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营帐中的刘茂七,刘宗弟,李开亮,罗振邦等贼寇首领们都是一时默然,众人皆知道李开明所说是实,由于华夏千年之下,从陈胜,吴广开始,虽起义者多半是为他人做嫁衣,比如陈,吴二人成全了项羽和刘邦,又有赤眉,绿林成就了汉光武的帝业。再有瓦岗等贼成就了李唐霸业,而黄巢折腾十来年,祸乱大唐全境,最终成全的却是自己的部下,读过书的朱全忠朱温。

    李开明读书不停,知道起义之初不可以成为首领人物,以免被忌惮太深,被朝廷官兵追着打,如现在的刘家兄弟。

    而有了机会就一定要抓住,先有地盘实力,再徐图扩张,既不做出头鸟,也不可心无大志,最终横死沟渠,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一生功业,俱在眼前,而惟一的障碍正沿闽江而来,李开明猛的站起来,抽出腰间横刀,一刀斫在身后的几案上,将案几砍成两截!

    “这一仗非打不可。”李开明一脸肃穆的道:“将士新附,若不战而逃,军心沮丧崩溃是早晚的事情。军无胆,还打个鸟的仗?”

    “我明白了。”刘茂七转头对罗振邦道:“振邦,你带着老营里的老弱妇孺往抚州方向先走,逃回来的骑兵也由你带着,再带一些新附将士,沿途立寨,设粮站,以接济大军。”

    “属下明白。”罗振邦肃立拱手,知道是李开明和刘茂七都决心一战,若实在不能敌,也不会死战到底,流寇在战场上逃窜保命的经验很多,提前立寨,收罗败逃军伍,节节抵抗,可以使老营精锐和大将们从容逃脱。

    “竖子敢来欺我?”李开明将长刀收起,说道:“府军既然铁骑兵厉害,明早就派将士掘长垒,他擅用骑兵,阵战,我要将此战拖成一团烂仗,看他如何!”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发若雷霆

    十一月底时,中山府军的四个军和一个骑营,陆续往建阳开去。

    旌旗招展,甲光耀眼,行军一天之后,除了岐州的三千多民夫外,杨世伟和城中的士绅们又凑了大量钱粮,派出了万余民夫相随大军东向而行。

    天气已经很冷,行军的第一天半夜北风呼啸,大风刮了一夜,将地面都吹冻板结了,到早晨时未见阳光,只见天空黑云遮蔽,到了近午时,风势稍减,然后终于开始落雪。

    这个时代的福建路冬季仍然落雪,只是不及北方雪大,天空开始落雪之后,黑色的大地之上逐渐出现了大片的白斑。

    行军一天之后,官道和田野中的尸体逐渐增多,赶上去的民夫们开始沿着此前大军建立的补给兵停留,并且奉命收罗尸首,尽可能的辨认厢军或禁军的番号,记录姓名,然后择地掘坑安葬。

    由于死者太多,大坑挖的极大,覆上一层尸体之后垫一层土,刚刚垫完不久,便又有中山府军的辎重营大车赶过来,将新收罗到的尸体覆于其上。

    大量的长,皮甲或绵甲,旗帜,粮草,车辆,还有在野地里吃草的骡子和毛驴也被收罗起来,由辎兵收纳分类保管。

    负责提调福州民夫的除了李安乐之外,尚有侯官知县张德俭,到晚间时,沿着官道和田野,还有闽江一侧到处都燃起了篝火,到处都是有饭菜香气,篝火覆于地面,犹如星空闪烁的星星,令人有天地倒转之感。

    张德俭趁夜赶路,带着数骑赶回福州覆命,天一落雪,福州的官员们便大为心焦,乃有张德俭回城禀报之行。

    林斗耀,杨世伟和赵德邦三人俱在帅臣府邸等候,张德俭一至,便至帅臣府求见。

    由于是随行助战,张德俭只穿着蓝色圆领短袍,裁剪过后类似箭衣,短袖短襟,看起来极为精明干练,又因为腰间佩着一柄仪刀,更添了几分武人气息。

    三个大员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林斗耀微微一叹,看来真是乱象已成,知县为亲民官,居然也做武夫打扮了。

    杨世伟劈头问道:“天降大雪,大军行动可有困难,粮草,民夫,中山王可是要福州供给更多?”

    赵德邦闻言苦笑道:“杨大府,现在转运使衙门已经空空如也……快能跑老鼠了。”

    十一月初时,赵德邦已经将年底的第四次赋税一并起运交纳,当时赵王刚刚出兵不久,赵德邦害怕兵祸连结,耽搁到年后会使正赋缴纳更加困难,于是在年底之时,转运使司衙门派出自己的船只舰队,将大量的钱粮,包括贡物,比如生丝,绢,茶等物,一并送往京师,这也是按往年的惯例行事,林斗耀等人也无法阻止。

    只是这么一来,转运使司就真的空空荡荡,毫无积储了。

    要待年后四五月间,开征春税,还有正常的盐税,酒税,茶税,丝税还有地方的渡钱,折支钱等杂税征收,几个月之后,怕是能有钱一二百万贯的积存。

    若是福建路也按中枢之令大搞摊派,这个过程还会加快。

    听到赵德邦的话,杨世伟大为不满,说道:“我辈为官,不可事事逢迎媚上,赵大人在此事上太过柔媚了。”

    这算是极为严重的指责,

    赵德邦大为不满,但对着眼前的耿介老臣,却也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现在不必急着说这些。”林斗耀对张德俭道:“是不是中山王殿下来催粮饷?是否要加派人力?帐篷,锅子等物,是否不足?大军行一天,走了多远?这些事,叫德俭赶紧说,我辈好与士绅们商议。”

    这一次出兵,府城的士绅们当然会竭力相助,没有人想被贼寇再来一次围城。贼寇骑兵转瞬而至,烧村杀人的情形就在眼前,不过是两天前的事,也正是因为时间太短,中山王几乎没有在府城停留,直接就往建阳去了,府城士绅想要提供更多的钱粮帮助,一时间也是没有办法筹措完成。

    “中山王太急了。”杨世伟又是急道:“何妨再等几天?”

    林斗耀道:“殿下怕也是没有想到会突然下雪……”

    两个大员着急,张德俭先是欲言又止,现在终是忍不住道:“帅臣和大府不必着急……中山府军辎重充足,粮饷齐备,下官是奉命前来,不然的话,此行是没有什么必要?”

    林斗耀目光一凝,说道:“粮饷齐备,物资充足?”

    “正是。”张德俭道:“大军每都百多人就备有杂马骡驴六十头,每辎重营配马和骡驴数百头,大车百辆,携带大量长,横刀,铠甲,粮食,帐篷,药材,沿官道随大军前行。且闽江上有粮船过百,随大军前行,下官在傍晚时亲眼所见,从粮船上卸下来大量的干粮,熏肉,熏鱼,将士埋锅造饭,香飘十里。至天黑后,帐篷齐备,星星点点的烛火与篝火遍及田野。四周以骑兵巡逻警备,福州民夫就是沿途建立粮站,收容败兵和潜藏隐匿的流民百姓而已。下官奉命督导粮队,今天一天一夜因大雪原故,行二十多里,不到三十里。而府军大队,已经走了近五十里,明天晚上,兵锋就能抵建阳县城附近了。”

    几个大员面面相觑,半响过后,林斗耀才叹息道:“什么叫谋定而后动,不发则已,发若雷霆,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

    府军抵达建阳县城外的战场,用时却不是张德俭说的临近傍晚或天黑,而是下午时分就赶到了。

    虽然天空偶有飘雪,地面也有薄薄的一层积雪,这给行军带来了一些困难,但府军在第二天早晨就发力,每个都百多人就有大量的杂马和骡驴,行军速度极快,将士们将铠甲和兵器放在牧畜身上或是大车上,轻身赶路。

    荒野和村落之前,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就是一幕幕奇景。

    无数灰袍军人,排成纵队,沿着各条道路,如小溪自山涧流淌而下,最终汇聚成河。所有人俱是身手矫健的壮汉,虽然在雪地行军,速度却是极快,几乎是常人的小跑模样,这些军人却是能保持着高速行走的频率,并不感觉到疲惫。

    这便是在东藩长途拉练的结果,往返台中的路程,从三百里增长到四百里,然后是六百里,每个军人都参加过多次远途拉练,对长时间的行走和保持速度都已经相当适应。

    至于百里左右的拉练,分为武装拉练和速度拉练两种,现在往建阳的行军就是以速度拉练的模式,军人们轻装上阵,如果不是考虑到地形不熟,且是真实的战场,整个府

    军队伍的速度还能在加快一些,达到每小时十里也并非难事,而整支军队,以每小时五里到六里的速度,迅如长蛇般的行进,到了午后不久,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在晦暗的天气之下,终于是抵达了建阳城外不远的战场之上。

    眼前除了积雪,荒村,破损的官道和县城以及层层叠叠的山峦之外,尚有一条蜿蜒如长蛇的深沟长垒。

    这长垒明显是仓促控出来的,近北营地方是挖的宽长且深,近县城和南营之处,长垒就窄小和浅显的多了。

    而无数壮丁百姓,集于县城和南营,看到府军大队赶至,这些百姓民壮,俱是大声怒吼起来。

    更有大鼓敲响,有贼寇武官带头,众人又开始高声唱起歌来。

    “小民发如韭……割复鸣?”徐子先骑在白马之上,面色也是凝重起来。

    在他的左右手边,乃至视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丢弃的军旗,厢军的,禁军的,遍地都是,还有大量的尸体也被弃在原地,并没有人收拾。

    大战过去刚几天,李开明派骑兵去福州府城哨探,然后便遭遇中山府军玄甲骑的伏击,被打的大败亏输,几近全灭。此后就是贼众挖掘长垒,巩固防御,比如将北营迁往更高的山坡,几乎是依山建营,大营似一个高大的土围,又似石制的长剑,昂然指向半空,在挖长垒,掘坡为营之时,李开明哪有心思叫人给战死的官兵收尸?

    在两营之间,长垒东侧,尚有四五万人左右的厢军将士困顿于此。

    他们在战场哗变起事,直接导致了大军的崩溃,但这些被俘的厢军也没有落着好。李开明本部精锐才万余人,民壮八万余人,归附投降的厢军近五万人,这么多厢军若不成建制,与民夫无异,甚至还不如民夫。而成建制的保留着厢军,又要提防这些厢军造反生乱,原本正在踌躇不安,中山府军来袭的消息传开之后,厢军为了保命也不得不日以继夜的挖垒备战,除了长垒之外,尚且在四周伐木,以成尖桩,插在沟底或是边缘,原本李开明是想将整个建阳,包括往州城的官道一带俱建成长壕沟垒,配合营伍,使得府军无隙可乘,陷入长期的对峙苦战之中。

    官兵粮饷不及贼兵充足,这象是笑话,却是福建路的现实。毕竟大量粮饷军需都是被朝廷搜罗走了,地方储备不足。

    福建路又不是中原一类的百战之地,在那里朝廷因忌惮流寇成事,不仅部署重兵,还给地方上布置了好多个大型的官仓,禁军和厢军都有大量的钱粮支持,当然可以保持对流寇的长期压制和清剿之势。

    在建州,李开明搜罗了大量的钱粮,准备的反而是比官兵充足,在此前厢军和禁军随赵王前来之时,官兵就有断粮之忧,甚至厢军每天就是以杂粮充饥而已。

    此次建长垒,修筑营盘,李开明当然也是打的以长期对峙,消耗府兵锐气,以达到不战而胜的目标。

    府军的玄甲铁骑,一战打的贼寇精骑毫无还手之力,这个曾经纵横中原河东的巨寇也是变得相当持重谨慎了。

    李开明不惧战,最少不战而逃并非是他的选项,而与中山府军正面对抗,阵而后战,李开明却也是没有蠢到如此地步。

第四百七十八章 化龙之战

    积雪之上,厢军将士横亘于沟垒之前,他们已经疲惫不堪,投降之后他们的境况并未好到哪去。

    为了防止厢军生乱哗变,这几天都是半给粮食,每个厢军只能吃的半饱,还要承担巨量的劳役,这些战场生乱投降的厢军已经相当后悔了,他们看到府军的军旗之时,神色也是异常复杂,悔意难免,却是回头难寻归路。

    “李开明以长垒,县城,南北两营,摆出拒死抵抗的姿态。”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林存信,李瑞祥等大将都聚拢在徐子先身边,另外尚有陈佐才和方少群等幕僚也在阵中,众人都是看着眼前的营盘和长垒,皱眉不止。

    刘益上前道:“北营居高临下,且多是精锐,真是令人感觉芒刺在背啊,如不拔除,大军恐难全力攻城。”

    秦东阳道:“若想得手,则先除长垒,再克县城,切断左右两营联络,然则我军攻城之时,敌从南北两营自城墙之下左右夹击,我军也将陷入腹背受敌之态。”

    刘益大为赞同,说道:“我军长处在甲坚兵利,熟谙阵战之法,若陷入烂仗苦斗,恐怕是以自己之短,击敌所长。”

    这话也是得众多大将的赞同,一直以来,府军就是以堂堂之阵击敌,多次以少胜多。

    眼前的敌阵,民壮,贼寇精锐,加上归附厢军,怕有十五万人之多。

    府军只不过一万余人,却是逼迫对方如此严阵防守,简直就是中山府军的骄傲。

    但越是如此,这一仗却是比以前的仗更难打了。

    在此之前,海盗和贼人都是依仗自己人多势众,主动摆阵攻击府军,一战之下被府军击溃,上一次的海滩之战便是如此。

    而此次可能是慑于府军威名,也可能是福州府城下的一战打痛了打醒了李开明,这个巨寇首领居然丝毫不要面皮,就以十多万人的规模,挖长垒建坚营,摆出一副苦守坚壁的姿态。

    这一下,倒是真的令府军诸将迟疑犹豫了。

    徐子先斜眼睨看诸将,现在他麾下也真是名将如云了,以眼前诸将的能力,名气,在几年之后都可谓冠绝大魏。

    整个北方的将门世家,要么被毁,要么投敌,岳峙,李友德等诸将,还有种,姚等西北将门的将领都在北伐之后陆续战殁被毁。

    而东胡兵锋至南方之时,才遇到风起云涌的抵抗,其中的佼佼者,多半都在徐子先麾下。

    徐子先将马鞭扬起,对诸将道:“我军战无不胜,难道不能攻无不克?不过区区长垒加上初建成的营盘,诸将便已经畏敌如虎了吗?这个李开明,确实非善类啊!审时度势,不胆怯,却也不孟浪冲动,确实是个劲敌。而我,以几十护卫和牙将起家,两多年时间无一时不战,无一时不在练兵,今诸事俱备,将士精良敢战,锐气十足,谋士如云,大将如雨,而今身经百战,王业将成,若天命在我,当助我一臂之力,就天命不在我,在对面之人身上,诸将又岂能不为我前驱,替我擒斩对面的跳梁小丑?”

    听了徐子先的话,也是中山王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坦露心声。王业将铸,大业将成,这是何等激荡人心的话语?

    徐子先不会谋反,但坐镇东南,掌握东南,也是势必而成之事了。

    大势将成,一切就在眼前的这十几万兵马和李开明身上,徐子先坦然吐露,要部下们抛却私心杂念,不畏惧艰难,以雄武之姿,替他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连一向老成持重,俨然有大将之风的秦东阳的内心都是沸腾起来了!

    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还有高时来,田恒,李朴,林绍宗等人,更是心驰神摇,壮怀激烈!

    中山王无需多言,寥寥数语,已经使将士们士气达到了顶点。

    徐子先挥鞭策骑,不令侍卫跟随,此时他就在大军之中,万余府军,包括骑营将士在内,几乎每个人都是他亲手带到营中,然后一手提拔栽培,这世间任何一个团体对徐子先可能都有反复之忧,但就是眼前这些军人,徐子先是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信任。

    没有任何别的原因,这就是军人之间的默契,能够在战场上将后背交托过去,这才是真正的军中袍泽,是为异姓兄弟。

    这是最亲近的关系,彼此血脉相通,皮肉相连。

    当徐子先策骑在军中阵前跑过的时候,所有的府军将士都是发出呐喊怒吼,似是要将嗓子叫破一般,每个人均是面红耳赤,在听到徐子先的鼓动之后,情绪更是高昂的无可复加。

    徐子先亦是心神激动无比!

    眼前的强军,将助他一臂之力,登顶东南!

    这一战,至关重要,这才是真正的化龙之战!

    在徐子先的激励和鼓舞之下,无数将士持高呼,长手高举长,刀盾手以横刀击盾面,长弓手,弩手,工兵,辎兵,无论阵中之人是何等身份,几乎都是瞪圆双眼,以全身之力,向着自己最敬爱和信任的统帅大声高呼。

    呼声之高,盖过了贼寇那边的百余面大鼓,李开明,刘茂七,罗振邦,刘宗弟,李开友,袁福地等人,无不闻声而色变。

    至此时,李开明都是有些隐隐的后悔,在此之前他对徐子先已经足够忌惮,但还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大魏亲王所领兵马是有如此的气势,又有如此的士气,现在看来,长垒坚壁,还有十几倍于中山府军的实力,也未必能捱过眼下这一关了。

    徐子先决意不待明日,即时便可以开战。

    战事开始之时,阴云蔽日,中山府军并未从三面围攻,或是取中心一点,经过军议之后,其实已有结果,南营人数众多,中间县城外尚有数万厢军,但这都不是要点。

    只有坚壁之上的北营,万余贼军精锐俱在此营,打破此营,围歼或击败北营敌军,则南营的乌合之众,还有数万厢军都可以不战而定。

    而以精锐去攻南营或县城,纵使能很快得胜,也是极有可能陷入被敌人两面甚至三面夹攻的尴尬局面。

    府军并不怕被围,亦有信心击败十倍强敌,但若如此战法是顶着石臼爬山,要多费不小的力气,也要多折损将士。

    最好的打法,便是击敌北营,一战而破敌!

    百余面牛皮大鼓在辎兵的奋力挥击之下发出巨响,有不少辎兵敲打的兴起,在寒冬之时脱去上衣,打着赤膊奋力挥动鼓槌,过不多时也是大汗淋漓。

    天色昏黄,鼓声一浪接着一浪,贼寇亦是击鼓叫喊,由于声音太大,附近方圆数里内的野狗,兔子之类的兽食受惊,在雪野之中拼命向远方逃窜。

    天空遍布飞翔的鸟群,由于鼓手换班击鼓,贼寇一边更是有十余万人在鼓噪高歌,声浪一浪大过一浪,鸟群落而复飞,最终一群接一群的全部飞远了。

    鼓声极大,再加上喊杀声,震慑人心,令攻者气盛,守者气沮。

    在准备了半个时辰不到,一万余府军步卒终于完成了攻击阵列,三个军的将士直接组成了品字大阵,一个军的将士在其后为横阵,随时阻击其中营,南营来援的敌军,在有破敌机会时,这一个军的将士也会直接

    押上去。

    四百多人的骑营将士在左翼游弋警备,工兵们则在其长垒之侧,又加筑了一道简单的工事,横亘南北,以为阻断。

    苍茫的大地上,十几万人在准备最残忍血腥的战事,人们在荒芜的田野上构筑工事,毁掉赖以生存的田亩,南侧的闽江水毫无感情的流淌而下,河水中有一些未融化的积雪,形成了碎冰状的事物,江水变得冰寒无比,冲涮向下,湍急的江水将十余里下游的支援船队,冲积的七倒八歪。

    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徐演达,陈笃竹等大商人俱是在船队之上,他们组织商行伙计和船队上的水手,配合东藩派过来的水手和吏员,民壮,警备士,组成了一支三千人左右的船队,舰队上有超过二十万石的粮食,加上大量的熏肉,熏鱼,还有药材,足以供给大军超过一个月的吃食。

    一万多将士,加上船队的三千余人,还有五六千人的岐州和福州民夫,纤夫,两万人每天消耗四斤左右的粮食,中山王府准备的粮食和肉类,足够支撑四十天时间有余。

    这样充足的准备在很多人看来已经足够,但在一群商人眼前,在警备士的护卫下,过百名医生和医疗兵在往前方赶去,他们已经选好地址,要在大军交战的数里之外拉起宽大的帐篷区,然后准备好各种器械,准备抢救受了重伤被抬下来的将士。

    已经有过百人的担架队准备好了,就在大军之后里许,交战开始便会抢上前方,把那些受了重伤的将士做简单的包扎,然后抬到野战医院里救治。

    还有军令官,军政官,以及中山王并不想用到的军法督战官和镇抚兵……一切都是准备的有条不紊,秩序分明。

    商人们都以精细,务实,还有强大的组织力和行动力著称,但从中山府军开始调兵的那一天起,商人们便是大开眼界,才知道事情能做到如此地步,这种组织力,执行力,精细谨慎丝丝入扣的缜密,哪怕是自诩最高,也被同伴认为是最精明的大商人,亦是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大军将硬攻贼营了。”林定一面色有些苍白,对众人道:“相隔虽远,听到这般的鼓声,仍令人感觉心惊肉跳。”

    虽然相隔很远,商人们也是从来往不绝的辎兵和民夫口中知道了前线的消息,知道府军主力将硬攻坚壁之上的敌营,那里长垒沟深,营盘艰险,贼寇精锐尽在营中,想想府军将士面对十五万贼寇仍然要以少击多,从下往上的仰攻,这些商人便是觉得心惊肉跳,有惶恐,畏惧,感慨,敬畏,亦有激动,兴奋之感。

    陈笃竹慢悠悠的道:“府军破贼之时,便是龙飞九天之时,中山王殿下不会等,亦不会忍。府军将士,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出尽招数,尽其所能。”

    “竹老说的是。”魏九真面色凝重,沉声道:“就是不知道府军折损会不会太严重?朝廷必对大王授给开府重任,诏书可能都在路上了,其实不必太过着急。”

    “不然,不然。”陈笃竹摇头道:“你以为殿下是那种过于心急和热切的人?该拿的,殿下一定会拿,绝不会拱手让给别人,到手的东西,他更加不会着急。眼前这一战,是殿下为了东南大局急着来打,贼寇多存一天,福建便不稳一天,其若能保持精锐兵马流窜,想要彻底灭除可就难了。这一仗不仅要打,且是攻击精锐主力,殿下的用心,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众商人均是拜服,陈笃竹最后叹道:“就是不知道府军将士,会牺牲多少,我等要多备些钱粮,将来抚恤将士,我们也当出一份心力。”

第四百七十九章 竟夜鏖战

    傍晚之时,府军不顾天色将黑,正式开始了攻击。

    大量的披甲将士掩护工兵和辎兵冲击向前,最让人瞩目的当然是超过三百具的单弓弩,这些弩是从不少小型舰船上拆下来的,加以维护修理之后,立刻便投入战场。

    这些弩多半是辎兵和工兵在推动,这样能节省下大量的弓手,一具单弓弩也是重达近百斤,以木轮推动,在崎岖不平的战场上,光是向前推动就需要多人,然后用绞盘上弦,放置有如短矛的箭矢,以木片垫高弩身,确定距离弹道,最终击发。

    一弩要十几人方可操控如意,若想连续击发,还得时刻准备修理,换弦。大魏朝廷所制的床弩都是榫卯结构,虽然工艺过人,但结构脆弱,太过容易损坏。

    而东藩岛上修理改制过的床弩,加了很多金属配件,甚至加了簧机,这样的床弩,击发的速度和强度都已经超过了朝廷所制。

    东藩如果倾其所有,单弓弩其实已经超过六百具,只是还有不少需要改制修理,就算如此,当三百具弩推出来的时候,已经足令对面的贼寇动容。

    赵王所领官兵,弩不过十余具,已经给贼寇极大压力,当看到陆续摆开的三百余具床弩之时,连向来坚忍不拔的李开明,一时间亦是仓惶失语。

    至三百步时,有军官挥动红旗,床弩俱是停下。

    接着是令人心悸的寂静,双方的鼓手都似有默契般的暂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些床弩。

    弓手转运绞盘,上弦,接着将箭矢放放箭槽之中。

    又有武官挥动小旗,接着哨声响起。

    “嗡……”

    先是弓弦崩紧再炸开的巨响,接着便是三百余支巨箭腾空而起的嗡嗡之声。

    天空仿佛都黑了下来,整个天空都是被巨箭给遮蔽住了。

    无数贼寇将士在营盘之内情不自禁的伏身在地,试图躲避床弩的杀伤。

    巨箭带着极大的劲力,穿过营盘,有的箭矢直接射中了栅栏,啪的一声之后,将粗大宽厚的木栅给射断了。

    还有的插在山石之上,打出一连串的火星。

    再有便是箭矢插进地面,在劲力之下,将冻结的泥土都穿透了,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箭杆在地面之上。

    这样的劲力之下,被射中的人体是何等模样,不问可知了。

    虽然大量的箭矢落空,碍于地形,床弩的杀伤力被削弱了,即便如此,每一支射中贼寇的长箭都是给对方带来了巨大的杀伤。

    正面相击,巨箭直接穿透人体,被射中的贼寇口中狂喷鲜血,倒仰栽倒,直接身死。

    被射中头颅的,整个脑袋都被射碎。

    有多人跑在一处,直接被一根巨箭串在了一处。

    有人被射中劲脖,整个脑袋都被射飞落地。

    有贼寇持盾而立,巨箭射中盾牌,将整面木盾炸的粉碎!

    虽然只是一轮劲箭而射,却是给人山崩地裂之感。

    大量的府军弓手,随着床弩之后而射。

    进入百五十步之时,抛射的射程已经足够,在军官的指挥之下,府军的三千余弓手开始引弓而射。

    崩崩的弓弦响声接连不停,箭矢象是柳叶飞舞而出,又象是飞翔的蝗群。

    大量的箭矢瞬间抛射在敌营内外,栅墙,山体,地面,象是一瞬之间,长出了黑色的灌木从一般。

    大量的贼寇被箭雨覆盖了,他们用木板遮蔽身体,有不少穿铁甲持盾的将身边的伙伴遮挡在身后,贼寇军官们拼命吼叫,大量的精锐老卒举着盾牌,木板,努力的站立起来挡住箭雨……偶尔一支床弩劲射而来,便是将木板或盾牌射穿,甚至是射成粉碎!

    在箭雨覆盖之下,整个北营犹如在暴风中挣扎的小船,随时

    都有倾覆之忧。

    然而在此时此刻,在几个持盾甲兵的护卫之下,头戴笠帽,身着蓝袍的李开明站了起来,用他那张著名的近四十个力的巨弓引满张弓,弓身斜举,然后将一支重箭亦是抛射了出去!

    过万贼寇将士发出悲愤的呐喊声,这时他们也发觉了,由于床弩是要仰角向上而射,很多弩箭的角度不足,不少巨箭是要么射的太高,插到山石里去了,要么便是在营门外的木栅区为主,很少有弩箭能一直射到营中。

    床弩威胁并不算大,这些贼寇也是积年老卒和其训练出来的矿工为主,且此前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在此时此刻,在李开明的感召之下,所有贼寇弓手亦是引弓而射还击了。

    天色昏黑,无数弓手持续的向对方抛射着重箭,整个天空都仿佛看不到别的色彩了,只有黑色的羽箭在来回的穿梭着。

    哪怕是府军一方,也承受着噼里啪啦落下来的箭雨,矿工们身强力壮,向来很有组织,经过两个月左右的训练,加上有战阵经历,他们和贼寇老卒们一起用力抛射,对府军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待走到北营百步左右时,府军被宽大深厚的壕沟挡住了。

    大量的工兵和辎兵开始挖掘土方,然后装入麻袋,他们用杂马,骡子,毛驴,还有简便的小车将麻袋不停的推向前方,府军将士接应辎兵,将麻包扛上肩膀,人马轮番向前,将麻包抛入壕沟之中。高垒营上箭如雨下,噼里啪啦的箭矢打向这些扛麻包的府军,有穿着铁甲的盾兵持巨盾排立,替扛负土包的袍泽遮挡箭雨,就算如此,也是不停的有府军将士被射中要害,闷哼一声之后倒在地上,鲜血溢出,将黑色和白色相交的土地浸润透了。

    有负责急救的辎兵和医疗兵冒着箭雨向前,将倒地的将士拖拽向后,由于箭雨太密集,常常有拖拽着的人也中箭了,有几个辎兵腿部都中了箭,他们在地面上爬动着,将重伤的府军战兵拖向身后。

    这样激烈的战事,从一爆发便进入高节奏高死伤的状态,贼寇和府军将士都已经杀红了眼,双方有不少袍泽兄弟已经倒在了战场之上,到这个阶段,无需鼓励和劝说了,每个将士都如蚁群中的兵蚁一样,只知道尽职而为,种种负面的情绪,对战事无利的想法和苟且偷生的人类自保的本能,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入夜之后,府军的攻击未停,战鼓之声丝毫不弱,贼寇和府军都点亮了火把,亮光到处都是,灿若星辰,一夜之间,双方都各自减员千人左右,箭雨时强时弱,到黎明之时,长达三里多的长壕已经接近被填平了。

    下半夜时,南营的贼寇出动了过万人,试图偷袭府军的左翼,府军出动了骑营,排山倒海般的正面冲击,将刚刚偷越过长垒的几千贼兵击溃,这些意志还算坚定,敢在半夜出营偷袭的贼寇却是当不得骑营正面一冲,看到黑压压的铁骑正面疾冲而来,大量的贼寇直接失去了所有的战斗意志,剩下的就只有惨叫奔逃了。

    对李开明的部署,徐子先也是感觉对方出尽了全力。

    长垒防御,中营和南营持续不停的派那些杂兵来偷袭骚扰,乱府军心志,北营坚决抵抗,并且如果府军攻中营或南营,则北营出击的会更加果决坚定。

    但府军攻北营,中营的厢军毫无用处,南营的杂兵也缺乏坚定的意志,徐子先只放了几百骑兵,这些杂兵就失去了其原本的作用。

    不能出营交战,虽立营而无用矣。

    不过贼人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从傍晚到黎明,其在北营四角立起多个箭楼,每楼上都放置着强弓劲箭,大量拥有强大臂力和远射能力的精锐弓手上箭楼,居高临下对填沟的府军将士俯射,府军的死伤,大半来自这样的俯射,而府军弓手仰射于其上,效果不佳,相当吃力。

    营出击失败之后,两军已经奋战半个下午和一整夜,黎民时分喊杀声和鼓声仍然不停,声音应该传遍了几十里方圆,如果在建阳这里还有侥幸未被贼寇裹挟进这场战事中的百姓,藏在破烂冰冷的家中,听到这样的动静,心中的惶惧之感,恐怕外人难以揣度其万一。

    徐子先一直骑在马上观看整个战场,时不时的发下军令,调度军队行动,很多大将劝他先行休息,却是被徐子先断然拒绝。

    李开明当然也在战场上,徐子先扬鞭道:“我岂能不如一贼首?将士忠勇,浴血奋战,我又岂能离开将士去休息?”

    他又指着逐渐增多的北营箭楼,贼人当准备了大量的器材,随时增修和补厚栅墙,徐子先用马鞭指着升高的箭楼道:“若将士不能破贼,我当亲率卫士,穿营去取李开明之首级。”

    辰时初刻时,太阳高高升起,然而双方阵营的将士都耗尽了力气,每个人都感觉冰寒无比。

    到此时,双方不约而同的暂且休息,连府军将士也不及吃热饭,每个人嚼吃干粮,喝冷水,很多将士全身束甲,身上染满血污,脸上亦是如此,很多将士口中含着饼子,就这么歪倒在积雪和泥泞的土地上睡着了,冰寒无比的铁甲在身,将士们一般都睡不沉,很多人睡着睡着便突然惊醒,腿部在地上猛然一蹬,然后圆睁双目,手下意识的去摸横刀或是长,但看到战场上一片寂寂,所有人都在休息时,这些将士又怀抱长,转身睡去。

    到午间时,战事复起,府军将士冒着箭雨将长沟填平,夯实,这一下弓手更近前,与高坡上的贼寇彼此对射,就算是以下向上的仰攻,仍然是给贼寇带去极大的杀伤。

    双方的铠甲装具差距颇大,府军的盾手多是铁鳞甲,长手则多是扎甲,弓手则是锁甲和硬皮甲的组合,这样的装具能相当程度的防御箭矢带来的伤害,若不是贼寇以上击下,箭矢势大力沉,很多重箭是箭头打成铲子模样的重箭,而不是三角尖锐箭头的轻箭,怕是对府军的杀伤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大。

    因为北营依山而建,府军仰攻极为困难,当长壕填平,府军能突到长栅之前的时候,对面贼寇的防御越发严密,箭雨压的府军抬不起头来。

    徐子先也弃马步行,过长沟至营垒之下,贼营的营门都在高处,数道木栅营门隔离,然后依山而建,堆土为基,强攻而下,等若一边攀山一边交战。

    观察之后,徐子先令将士再度堆土,要在其营盘之下堆出一座土山,以及与敌平射,箭矢压制之后,再强夺营门。

    府军得令之后,再度挖掘土方,在后方,数千民夫也被抽调向前,这一次陈笃竹和林定一等商人也赶了上来,李安远,张德俭等负责支应大军军粮的官员,亦是相随而上。

    这时他们眼中就是一幕奇景,血腥,残忍,却又是无比壮烈,令人激动无比的景像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诸多的府军将士如蚁群一样攀爬向上,贼营建在半山腰,越往上去,则地势越是陡峭无比。四周都是一些深谷丘陵,很难迂回包抄,只能从正面硬攻。

    无数灰袍铁甲的府军将士,肩扛土包,不停的向上攀爬,然后将土包堆积在地面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在敌营正面几十步外,已经出现了土山底基。

    陈笃竹叹一口气,看到不少受伤的府军将士被拖拽而下,然后送到数里外的野战医院救治。

    也是有相当多的府军将士已经战死,军政官安置遗体,记录姓名,负责这些事的军吏和辎兵们都是面色沉重,隐隐传来哭声。

    张德俭,李安远,林定一,杨释之,魏九真等人都是面露骇然之色,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仗从一开打就是这么激烈,府军死伤不少,对面的贼兵怕是死伤更重。

第四百八十章 贼首溃逃

    北营左侧的县城和城外大营,还有南营都有十几万人,但此时此刻,那些被俘投降的厢军和南营贼寇都不敢再出击了,也所幸他们之前有坚固的营垒,另外有长壕防御,若不是有这些东西,府军只要出动少量步兵和骑营配合,把这十来万人击溃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至得晚间,双方将士都异常疲惫了,徐子先传令下去,无得松懈,大量辎兵掌火把,弓手与贼营继续对射,床弩尽量发射,使敌警惧,不能全力压制射箭,手和盾手加工兵则继续堆积土山。

    贼兵也知道土山要紧,距营门几十步,一旦堆成,则府军对其有居高临下之势,到时候会被压的抬不起头,根本守备不住了。

    到半夜时,敌营突然大开,有数百披甲贼兵持长,大斧,长刀猛然而出,其全部披铁甲,当头是贼兵重将,有一长大汉子双手持,府军将士难是其一合之敌。

    徐子先站在土山之上,见状简直跃跃欲试,很想自己去会会那大汉,那大汉估计就是刘茂七,当是李开明麾下的第一猛将。

    但府军诸将怎么会叫中山王亲自去迎敌?当下刘益抢先一步,跳下土山,负土堆山的正是水师将士,刘益就在山上主持大局,见状抢先,其余诸将无奈,只得让与刘益了。

    刘益持双刀,而刘茂七则是两支长,其以长击短,大开大阖,劲力大,动作极为快捷,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他长刺中了。而刘益则擅短兵突袭,招式绵密,两人一接上阵便是连续出手,刘茂七不停的吐气开声,将长刺,挑,挥,抡,不停的袭向刘益,而刘益双刀则迅若闪电,不停格档之余,还时不时的加以还击。

    两人一个是成名很久的贼寇大将,另一个是将门世家出身,又在江湖厮混多年,搏杀经验十足,且杀心重,杀意足,对阵之时不满一刻,刘益腿部被刺中一,好在有护胫在,伤势不中,刘茂七也被横刀划中胳膊,看起来鲜血淋漓,伤势亦不重。

    大将相斗之时,大量的府军将士已经结阵,长在前,盾牌手在两侧,喝呼声中,战技娴熟又配合默契的府军将士将数百来袭的贼寇击溃,刘茂七亦被败逃将士裹挟入营中,至此时,双方都明白胜负已分。

    至天明时,大量府军弓手爬至堆积完成的土山之下,攻守之势倒转,土山高出北营,府军弓手开始居高临下的射箭,将诸多贼寇射的抬不起头来。

    双方至此恶战两昼夜,很多将士处于脱力的边缘,便是徐子先和诸多重将都是双眼遍布血丝,很多将士一边开弓射箭,一边就脱力倒下,甚至一倒不起,已经是疲惫之极,昏晕过去了。

    到午时,贼寇更加力不能支,反击的箭矢绵软无力,毕竟其大半是新募矿工,就算矿工是天生的好兵,又经过苦训,而且知道战败的后果严重,所以咬牙苦战,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府军那样的严格的训练,战技和装备也不及府军,在这样强度的攻击之下,已经难以再支撑了。

    “我终将为中山王穿鼻?”李开明两眼遍布血丝,看着如蚁群一般不停的攀附到土山上,又向下俯射的府军弓手,脸上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来。

    在府军攻击的第二天时,李开明以为中山王会暂停攻击令将士休息,因为很明显有不少府军将士因为疲惫而丧命,以中山府军过往的战例来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日夜不休的仰攻营盘的苦战。

    据李开明等人估算,连日苦战,府军减员已经近三千人,最少有四五百人战死了。万人大军,哪怕是禁军也承受不了减员三成的死伤,将领会被怨恨,士兵会厌战,惧战,乃至仇恨将领,甚至在将领背后放冷箭。

    这是多少次战例写明之事,古往今来,能在这样的苦斗中不眠不休,经历严重的死伤而士气不堕的军队,真是屈手可数,寥寥无已。

    叫李开明极为郁闷和不甘的便是,眼前的这支府军便是传说中的强军,死伤三成,仍然军有战意,攻击不停。

    在其眼前,土山之上已经对北营形成了绝对的压制,在营盘之前,大量的府军长手摆开,如林般的长横举,在手之前,则是大量的盾牌手高举长盾,苦战两天,铁甲破损,浴血,染满泥污,而集结了两千余人的手和盾手,坚如铁块,固如磐石,根本已经不是李开明和他的部下们能抵挡的了。

    攻击土山一战,是李开明多年的老部下,又是刘茂七亲自率领,在阵战之时,李开明亲眼看到,对面的长手一人架,两人刺,盾手在两翼之前游走,防御长手的横阵,不使游兵破阵骚扰,手则持续向前,每个手间几乎没有丝毫间隙,对面的贼寇将士搏杀经验异常丰富,也擅用长短兵器配合与敌厮杀,然而在中山府军面前,他们的阵列,游斗,搏杀的战技和经验,这些东西都象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了。

    单打独斗,很多府军不过是参军一年多时间,不要说和刘茂七这样的大将比,和普通的贼寇一对一的搏杀,府军将士也多半不是其对手。贼寇多半是河东代北和秦凤路人,更有河南路河北路的燕赵中原男儿,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厮杀多年,不停的锤炼战技,一对一的放手搏杀,闽人为主的府军将士绝不会是其对手。

    但阵一成,几乎毫无破绽,众多持府军彼此配合,长不停的翻,架,刺,每一轮刺杀过后就是带出一蓬蓬的血雨,很多被长透体刺过的贼兵当即就死了,不死的反而更痛苦,被刺中要害,多半是胸腹部,剧烈的疼痛使人连叫喊都喊不出来,躬身在地,鲜血沽沽而出,翻滚着象是热油煎着的大虾,要痛苦很久之后,才在没有指望的情形下死去。

    在这样锐利的攻击之下,在府军阵之前已经没有什么贼寇敢于正面抵抗了。

    李开明目瞪口呆,哪怕自己一方面临最凄惨的失败,他亦是为这种攻击性极强的锐阵所惊。贼寇战术战法,包括重弓手,重远程,都是源于大魏禁军,禁军一都百余人,手和盾手相加二十多人到三十人,余者七十多人大半是弓手,小半是弩手。

    正面以长列阵,一往直前,不停刺杀,自己一方战损一人便补一人,哪怕全身浴血,阵列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缺口,这长阵列却是始终在向前方突进,还有很多弓手看到突破营门在即,干脆抛掉长弓,他们很多人连铁盔都不带,头上戴着笠帽,穿着两当铠模样的皮甲,内着锁甲,身形相当灵活轻便,多半手持横刀,从北营大门两侧攀爬而上,遇到抵抗的贼寇便是挥刀而战,若无抵抗,便不停向上,然后从营门栅栏处钻过来,或是爬过尖木,在翻越过程中有很多弓手战死,或是翻越时被尖桩刺死,但更多的弓手还是源源不断的攀爬而来。

    李开明身边是身上多处受伤的刘茂七,其面色腊黄,也是两眼满是震骇之色。

    听到李开明的话,也感觉到大

    掌盘话语中的无力,刘茂七勉力挺直身体,沉声道:“李哥,咱们确实不是中山王的对手……他这府军,太强,太强,太强了。他们就是这么和咱们硬耗,咱们有十来万人放在中阵南营,他们根本不在意,咱们守北营的有一千多老弟兄,剩下的都是矿工中的勇悍之徒,编练两个月,也打过仗,算得精锐了,还有地利之便,武器,铠甲,也是用的最好的,可是没用……他们就这么打,硬打过来,昼夜不停的打,生生把咱们打疲了,打穿了……”

    李开明静静的听着刘茂七说话,营门处已经开始崩盘了,流寇中的老弟兄,那些队官都头也压不住阵了,大量的矿工新兵开始转身逃走,根本弹压不住,最多再有一两刻功夫,整个北营就会崩盘。

    刘宗弟,李开亮等人已经跑过来,众人大声道:“大掌盘,得叫兄弟们走了,再打下去,老营精华就都折在这里了。”

    李开明微微苦笑起来,其实这一战之后,能逃生的老营弟兄不会超过五百人,这还是预先已经送走一部份之后的结果。

    这一仗输的极惨,不仅他盘踞东南的野心彻底被打灭了,连在中原纵横多年,对他不离不弃,拥有强悍武力和坚韧精神,百折不挠的老弟兄们,也是折损了大半。

    此战过后,李开明等若是被打断了脊梁骨。

    刘茂七话并未说完,他咳了两声,接着道:“咱们和中山府军硬打是不成了,李哥,要想想日后走的路了。”

    “这事咱们躲起来,慢慢想。”

    “嗯。”刘茂七心情沉重,他这样的汉子,残酷嗜杀,但本性不恶,他在营中赏罚分明,行事公正,哪怕是厮杀,甚至在为流寇时裹挟百姓,杀戮无辜,本意还是想替穷兄弟杀出一个清平世界。

    这一次惨败于府军之下,他感受到的不仅是南安府军的强大,还有府军将士无比坚定的信念和不畏死伤的决心,这些好男儿好汉子能被中山王这般驱使,说明这中山王自有过人之处。

    刘茂七的内心,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动摇。

    李开明此时却不欲多想这些事,而是安抚住自己的副手,然后又回头看看营门,颇为痛苦的下令矿工组成的中军出战,自己的一个老弟兄戴上笠帽,换上蓝袍,假扮成李开明本人坐镇,其和刘茂七等人,分别自山后攀爬而上,在诸多老营弟兄的簇拥下,趁着暮色深沉,开始往山脉深处赶去。

    在近县城的山上有很多开出来的坡田,隔道山谷就是村落,还有不少铁场矿坑和高炉,若太平时节,哪怕入夜了也到处是高炉的火光,村落的亮光,但在此时,天色一黑,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那些曾经的铁场和村落已经荒废了,象是一张张张着嘴巴的怪兽。

    李开明等人在山中行走着,他们速度极快,府军一旦破营很可能循路追赶,没有人敢怠慢其事,一旦陷入重围麻烦就大了。

    在李开明等人逃出后不久,假冒的替身被人发觉,这一下贼寇的士气彻底跨掉了,整个营盘也直接崩溃掉。

    大量的矿工如苍蝇一般在营地里狼狈奔逃,府军开始控制营区,将矿工和少量的贼寇往营中间挤压,到了子夜时分,最终兜住了四五千人左右,有第一个人开始抛掉武器投降,接着便是成百上千的汉子丢掉武器,跪伏在地,有人开始哭泣,接着很多面色茫然,神态如死人般的汉子都捂着脸哭泣起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就缚

    徐子先在此时进入营区,林绍宗等人持大盾护卫在中山王四周。

    战事算打完了,但仍是要防备冷箭偷袭,很有可能有一些勇悍的贼寇躲在暗处,对中山王加以偷袭。

    营区内到处是激烈战斗后的惨况,遍地尸体,丢弃的兵器,烧毁的旗帜,整个营区到处是被弩箭射穿后的情形,粗大的若长矛般的巨箭插满了整个北营,很难想象,这些贼寇就是在弩箭的压制之下,抵抗了两天两夜。

    而再看府军将士,身体已经是疲惫欲死,脸上的表情还多半是兴奋为多。

    当然,更多的是骄傲,自豪,还有自信。

    这支军队,从战无不胜,到这一次的奋战两日夜,好比一块上等的精铁,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次挤压和锻打,从此好比宝剑出剑鞘,锋芒再难掩。

    府军几天几夜不睡的武装拉练已经进行过多次,但真正的实战还是第一回,徐子先在与贼寇交战之初就想好了要用这样的战术战法。

    矿工新附,组织再好,体能再好,意志和体能也不可能比的过这些中山府军。就算是那些流窜多年的贼寇,其意志和体能,还有战技也不是府军将士们的对手。

    如果打一打歇一歇,就是给贼寇喘息之机,府军在回复精神体能的同时,对手也在回复。

    若那般旷日持久的交战,府军将士的死伤一定会成倍的增加,每一个老府军都是徐子先无比珍贵的财富。除了少数实在无法通过文化课程的老粗府军之外,全部的老府军将士都是在扩充后的新军内有一席之地。

    “李开明,刘茂七他们都跑了。”秦东阳也是满脸疲惫,他也是两昼夜不眠不休,并且多半在阵前奋战,与敌将交手。此时他也是甲衣浴血,对徐子先抱拳道:“末将请往击贼寇南营?”

    “不必再消耗我将士精力,折损将士了。”徐子先摇头道:“明日天明,以骑营散开,拦住各条逃生的要道,少量攀山而逃的,不必去理会,待他们看到北营已破,李开明等人已经逃窜之后,如何取舍,自会决择。”

    秦东阳犹豫片刻,说道:“殿下要不要赦新附百姓之罪,以使事半功倍?”

    徐子先略作沉吟,摇头道:“若这般,如何对的起那些宁死不肯附逆从贼的良善百姓?新附者,未伤人命的,判苦役三个月,任哨官以上的,苦役半年,任都头以上的,苦役一年。有杀伤官兵人命的,斩首示众。”

    诸将都是凛然,也是知道徐子先一惯的态度,从贼附逆者,不管如何,俱要受罚。这便是规矩,也是中山王一惯的坚持。

    时正半夜,徐子先却仍然极有精神,在北营和其外的战场上巡行。

    慰问受伤的将士,看着担架穿梭不停,将那些受了重伤的将士担抬到野战医院救治。由于囊括了几乎整个福建和东南地方的外科医生,加上有多次战事总结的经验,清创,消毒,退烧,中山府军的军医官们都有一整套的办法,这个时代的重伤也多半是冷兵器造成,不象火器时代,被火药所

    伤之后感染是百分之百的事,而且很难压制,致死率极高。

    在这个时代,只要熬过受伤的第一夜,其后细心护理,活下来的可能性还是极大。

    若是被破伤风所染,那当然是无救了,军医官们也只能尽可能的做到最好。

    秦东阳,葛存忠,葛存义,刘益等大将就在战场上带领部下逼迫至南营之外,床弩还在不停的向城池和南营方向射击,沉闷的击弩声令得那些新附贼兵心胆俱丧,贼军中的老卒和武官已经看到北营溃败,也知道李开明等人败逃,他们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职责和新附的部下们,开始有老卒武官攀向身后的大山,希望从山峦谷道中逃走。

    府军各军中开始选拔出谷口镇乃至建州当地的军官,带着部下沿着北营山脚下的道路攀山而上,追击李开明等人的同时,断绝更多人攀山而逃的道路。

    喊叫声和砍杀声不停,在清冷的冬夜之中,人们舍生忘死熬战不休,徐子先也多次在持盾卫士的护卫之下,迫近建阳城下和南营之外观看敌情,至黎明时分时,终于是大局底定,建阳城门洞开,由建州本地人组成的贼军选择投降,他们多半未曾杀伤过官兵性命和百姓,时间上都不太允许,新附之人,双手未染血债,不管是按大魏的律法,或是中山王一向的做法,他们都不太有性命之忧,选择投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至于战场投降被俘的厢军们,早在北营崩溃之时就扔掉了手中兵器,成群结队的向府军这边涌过来,争先恐后的跑过来投降。

    这些无耻之徒,徐子先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兴趣,府军们也只是让开通道,叫这些人空着双手一个个排队过来,然后依次坐下,连绑缚他们的兴趣都是没有。

    天明之后,建阳县城克,南营的营门也是大开,数万贼寇陆续出营,伸手就缚。

    接着便是甄别贼军中的武官,这就相当容易了。

    除了一些外来的矿工之外,不是建州或福建路本地人的,再查口音,哪怕是西北人学了一些荆湖北路或南路的方言,终究也讲不得多句,稍微盘问几句,只要是秦凤路人,河东路人,河北,河南路人,当然都是跟随李开明的积年老卒。

    府军至此已经奋战多日,盘查清点之事,由各军轮流执行。

    天气转为晴好,但还是有风,地面上的少许积雪被大风吹动,袭向人们的头脸。大量的人群盘腿在地上坐着,人们普遍面色黝黑,身上象是被烟熏过一样,那些附逆的百姓,矿工,个个神色茫然,他们中有的是被迫从贼附逆,但多半的人反而是主动投附,此时此刻,他们连同家小被俘,眼前是全副武装,如狼似虎的府军将士,等待他们的是未卜的前途,他们的心情当然是沮丧极了。

    这些贼寇也是疲惫到了骨子里,中山府军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进攻摧毁了他们的决心和意志,也熬干了他们的最后一丝体力,挣扎着出营投降后,到了指点地点之后,大量的投降贼兵直接就坐在地上睡着了,哪怕是风雪拍打着他们的头和脸

    ,他们也只是偶然被冻醒,然后又坐着睡着了。

    府军也是轮流休息,徐子先本人也就是坐在雪地上,他感觉疲惫之感象是幽黑的深潭之水,顷刻之间就把自己给淹没了。

    林绍宗持盾坐在徐子先身后,以披风覆在中山王身上,其撑住徐子先的后背,任由王上这般在雪地中睡着休息。

    大量的将士亦是如此,轮值休息,这给人一种奇诡之感,大战之后,尚是满地尸体的战场上,居然是鼾声大作。

    至晚间时,卢文洛等追赶的武官从山道折返,他们拦住大量逃亡之人,包括矿工和建州本地的百姓在内,也杀了数十流寇老卒和武官,但追赶李开明等贼营大将之事,并未成功。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徐子先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是精神奕奕,他对诸将道:“彼辈转战中原,河北,河东,十余年间转战各地怕是行程不止万里,战场之上固然要争胜,但此辈也很难有破釜沉舟真正背河一战的决心,必会早谋退路,以为战事不利之时的退步。此早在算中,不足为奇。”

    众人都是点头,卢文洛等追击武官脸上的遗憾和不甘之色也去掉了很多。

    只有刘益神色怪异,嘴巴蠕动几下,却又停住了话头。

    倒不是中山王徐子先对刘益有什么警告,而是刘益身为中山府军团体的一份子,也是知道利害关系。

    李开明当然是要放跑的,中山王就算料准了此辈必跑无疑,却也不会在事前大张旗鼓的张网捕获。

    此人不跑,朝廷若收回开府大权又怎么办?而且没有此人搅动荆湖一带的局面,中山王怎么将势力真正延伸至荆北,荆南?

    不控荆北,荆南,怎将江西路囊入治下?

    有荆北,荆南,江西,福建,这四路整合为一体,有东南财赋地,两湖产粮地,霸业已成。

    若北方有鼎覆之时,则进两浙路,江南东路,控制江陵,再南下两广,云贵,整个南方在手,进四川,汉中,关中,两翼齐头并进,与北方强敌沿长江和淮河沿线决战……这是中山王府最隐秘的部署,很多未来的决策和人事调度,军力扩张,大底是和这样的部署相关。

    除了李仪,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之外,知道中山王所思所想和未来部署的,恐怕不超过一掌之数。

    刘益也是暗自警惕,自己有些太过有恃无恐,过于心直口快了,这样的隐秘之事,也是差点儿脱口而出。

    徐子先没有注意到身边重将的表情,只是顺着思路说道:“眼前战场大局底定,着张虎臣,高时来,还有各军派出相应的骑马步兵,着速将建安府城并其余各县收复。安抚地方,抚恤流亡百姓,建粥棚义铺,天寒地冻,若有百姓冻饿而死,到时候我自会和尔等分说。”

    这群大将,冲锋杀人不在话下,整顿地方,安抚流亡,收拾局面,却是从未有过之事,张虎臣等被点名的大将都是苦着脸,却是不敢台慢,上前拱手道:“谨遵王上之令。”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右相至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徐子先微笑着道:“凡事秉持公心去做,逃亡吏员,士绅,要寻有清名的合作,那些乌七八糟的,越是靠上来,越信不过。多与百姓交谈,了解地方情形,接下来我自有区处,你们也不必做的太多。”

    秦东阳等人都是若有所悟……这一次王上派大将收拾地方局面,怕以后也会是一种常态。

    东藩准备的官吏其实有整个梯队,从在职的官吏到储备的人才,再到学校,整个官吏是有完整的预备。

    但现在的局面较为尴尬,一则是战事进展太快太速,从挑选人手到安插到地方最少还得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这段时间,如果将地方恢复之权交给安抚使司,建州这一仗算是白打了。

    地方大权,按理来说是知府所有,然后是下管各县。

    但若是提前把同知,尉,丞,主簿,大量的孔目官,开拆官,勾押官,钱粮官,押司官,县一级的押司,录事,手分,贴司等衙前各官,再有里正,户长,耆老等地方最底层的吏职,将这些地方职位把持在手,待朝廷派来的知府,知县,通判等朝官到任之后,却也是只能被架空,要么合作,要么被撵走,没有别的可能了。

    对福,泉,漳等各军州,反而要徐徐行事,逐渐施加影响,以东藩的治理方式来渗透,反正有昌文侯府加上开府大权,双管其下,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基本上可以稳固下来了。

    至于建州这样的地方,打成了白地,几个知县有两个自尽的,知府王越被杀,还有几个跑掉了,其余的各官吏衙前都是纷纷逃亡奔散,这样的地方,当然是不必客气,借着安抚地方和剿贼名义先军事管理,然后派东藩吏员来接手,这样等若直接拿到手,不必再用水磨功夫来接管了。

    至于地方士绅,耆老,宗族,已经被流贼荡过一回,梳理过了,倒是省了不少心力。

    这一下,秦东阳和刘益等人内心若有明悟,再看方少群等人之时,内心更是肯定,那李开明,当然是毫无疑问被放跑的,有此人在外,中山王府借着朝廷给的开府置吏权,可以轻松的一路蚕食,军州县治逐一拿到手里,并且迅速消化,简直美哉。

    这个话题,众人心知肚明,却不会公然说出,当下诸将纷纷躬身应诺下来。

    徐子先反而多说两句,只道:“叫你们做这些事,不是叫军人干政,干扰地方行政,而是叫你们从纯粹的武夫多了解一些民生艰难,军人也要协助民政,这才知道军民共济,文武并重的道理!军管只是一时,待官吏派出,军人还是不得干涉行政,尔等要切记。”

    徐子先的话,也并未完全说明事实。

    军官是必要的先行手段,可以杀伐决断,荡涤地方,此后少不得叫身边心腹总结出一些军管的经验,继而持续推广。

    大将执行早期的军管,也能放眼政务民事,不复是只知道放马厮杀的纯粹武夫。徐子先知道,麾下大将,不能对政事太了解和上心,但也不能完全不懂得民政事务,毕竟此后军队先行,总要略作准备才是。

    ……

    中山府军出征之后,福州府上下官吏俱是悬心不已。

    若在禁军失败之前,这种担心是可笑的,毕竟流贼初聚不堪战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禁军和厢军合阵八万余人,尚有亲王坐镇,结局却是惨败,连福州府这样的一路首府重地也差点被围,若不是中山府军及时赶至,现在府城怕是已经在被围困之中了。

    十余万流贼挟新胜之余威,包围府城,切断道路,府城是否能守住,众人也是相对悲观。

    待中山王出现之后,在府城之

    下大破贼骑,然后主力出战,数日之后,前方的民夫传来消息,据说府军已经初步战胜了贼兵主力,大军在继续追击贼寇的残余。

    这样的消息当然是令福州的大吏和整个府城的军民百姓为之振奋,市面的消息也是大好,原本打算逃亡的官绅巨商们也暂且停下脚步,虽然还在准备,却是已经放缓了打包行李的进程,只等着更进一步的消息传来。

    数日之后,泉州,漳州等地的官员又陆续拼凑了一些厢军民壮前来,府城中又进驻了万余厢军和民壮,城中人心更安,只是还不得建州消息,城中的官民百姓俱是焦急万分。

    其实福州至建阳只二百余里,虽有不少山道,但一半路程是平地,沿江顺官道而行,派出的轻骑一天就能至建阳。

    但中山府军的殿后军队已经将各处官道封锁,据称是王上下令,封锁各处道路,搜捕逃窜的贼寇首领和败逃贼兵,至于民夫和船队,沿官道和闽江一路延伸,到建阳一带也就停住了。

    中山府军的随军粮草极为充足,并不太需要福州方面的持续供给,城中的官绅大户这一次倒是积极的很,可能是贼骑围城时将众人给吓住了,这一次府城官绅极为踊跃,数日内捐纳了几十万贯钱和大量粮食,奈何道路封锁,这些钱粮均运不上去,不过中山府军的留驻人员倒也并不客气,将这些钱粮一律笑纳了。

    此次出征,府军主力齐出,前后动员时间极长,准备的物资和军费绝对超过百万贯,这些钱粮指望朝廷补回来是不太现实,能顶住战后的摊派就算不错了,想朝廷再豁免钱粮,补充府军战费,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捐输钱粮,全部笑纳是孔和的主张,李仪和傅谦等人回东藩,孔和奉命在岐州主持大局,这些政务钱粮之事原本也就是孔和的首尾,他来主持最为适当。

    这些事都是林斗耀,杨世伟等人与孔和交接,双方也见面多次,林斗耀等人内心焦急,不免旁敲侧击,孔和却只是顾以他语,并不曾将底细交托而出。

    孔和以一个衙前贴司官,不过是升斗小吏的身份,现在却是与福建路的帅臣和首府周旋,而林斗耀等人却不得不对其奉承有加,也令不少有心人看在眼中,心中感慨万分。

    如此僵持了七八日功夫,算得此前出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的时间了。

    杨世伟等人将城外受难百姓善加抚恤,修葺了一些毁损的房舍,城外的官道上渐渐有小商贩和农人往来,城内外交通不绝,但早晨开城的时间推迟,晚间关城的时间提早了,福州仍然未有完全的恢复太平。

    到得此时,泉州和漳州等地的交流沟通也算是恢复了正常,十二月初时,府城接到两府直接签发的滚单,却是说曾经的太傅,右仆射,观文殿大学士,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徐夏商请辞相位成功,朝廷令礼部侍郎等官奉老相国返乡,而老相国也是为宫观使,封曾国公,持诏旨为钦使,颁旨过后,就近返回福州老家养老。

    正一品的宰相去职,封国公,赐给宫观使领优厚的俸禄,这都是本朝故例,而以辞职的宰相顺道为钦使,这在本朝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接到滚单之后,林斗耀先是闭目,接着便吩咐人道:“派人将消息送到岐州港口,告诉那孔和知道。”

    “此人实在无礼的很。”一旁的幕僚对林斗耀道:“何必助其得意之情?”

    “你想差了。”林斗耀面无表情的道:“此前我亦愤恨不平过,后来转念一想,这等大事,孔和如何敢怠慢其事?当然是中山王早就有过吩咐。”

    “大人是说?”幕僚沉吟道:“其实建州早就底定了,只是中山王殿下在

    等朝廷的部署消息,然后才会确定建州之事?”

    “对了!”林斗耀苦笑一声,说道:“朝廷终于把老相国派过来了,也是因为老相国身份在这,不宜太赶,若换了普通的诏使,几天前就该到了。东南动荡,朝局不安!现在只有老相国至,并无拿捕我的诏使,可见朝廷也是心知肚明了。既然如此,不如做的好看一些,想来左相大人,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

    林斗耀的话,说的相当明白了。

    孔和并不是高傲或是对福州的试探询问不加理会,而是中山王府的高层有意如此。

    朝廷开府的诏使一天不至,建州的大局就是不明。如果朝廷不授开府,李开明就未死,贼寇就未灭,建州一天不平,东南的动荡就一天不能解决。而李开明能闹腾到何种局面,造成多大的创伤,就得看朝廷拿出多大的诚意了。

    幕僚冷笑一声,说道:“赵王也无非就是谋开府,闹成这样,原以为中山王心系福建大局,体恤地方军民百姓,现在看来,竟是一丘之貉?”

    “倒是并不相同。”林斗耀现在心情大好,从种种迹象来看,建州虽然并无消息,其实是已经平定了贼乱,底下就是江西或是两浙路的麻烦了,和他福建路安抚使并不相关。此前的罪责不小,但平乱很快,中山王开府之后为了防止福建路出现意外的动荡,必定会尽量维系眼下的权力格局。

    就是说,林斗耀的散官,勋,阶可能会被黜落几级,也会被罚俸,训斥,但很有可能还会留在福建路安抚使的官职之上。

    有了官职,一切前程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从罪囚到保有现在的权位,对林斗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顿了一顿,这个曾经想做一番事业,窥探枢密副使高位的安抚使沉声道:“赵王和中山王都要开府,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有本事,一个只是废物罢了!”

    ……

    徐夏商至闽江口登陆,上岸之后,林斗耀在内的福州大员已经全部赶至港口迎接。

    不提右相现在有的国公和宫观使,还有太傅的勋阶官职,光是四十年海内名儒的身份,也足够叫林斗耀等人毕恭毕敬了。

    天子和左相对老相国的尊敬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老相国历仕四朝,并且门生弟子满天下的原故,可谓一呼百应,本朝的相国,大儒,兼而有之,并且天下瞩目的,也唯有老相国一人。

    对徐夏商本人来说,满眼故乡风物,满耳听得闽地乡音,而眼前风景建筑,却是比起少年时北上之时变幻良多。

    特别是眼前诸人,多半是年轻力壮的后辈,相同年龄,又有交情的,眼前不过寥寥无已的十余人,还都是行路颤颤巍巍,头发眉毛俱是雪白的七旬以上的老翁,思想起来,不觉也是悲从心来。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徐夏商却是不会显露太多真正的心情,他已经换了一身便袍,只戴着黑色幞头,穿蓝色直缀,手扶藤杖,神色和善,虽有国公太傅的身份,却已经俨然是一介平民百姓的作派了。

    只是诸多贵官,包括从泉州,漳州,兴化军一带赶过来的士绅生员,俱是用仰慕敬畏的眼光看向这位须眉俱白的老相国。

    林斗耀等人上前拜见之时,有数名福州本地的官员竟是越众向前,对徐夏商道:“师相,此番有你返回福州,我等俱定心矣。”

    “乱讲了。”徐夏商摇头道:“老夫耄矣,地方军政诸务俱不过问,也不想与闻,此后就想看看故乡山水,听乡音,吃几年家乡饭菜,余者皆不理,学问之事都不想谈,何况那些军国政务?朝廷已经授中山王开府,此后福建路一应事务,皆由王上决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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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