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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克敌之资

    “当当当当……”

    一声声击锤的锻打声中,还有水流的冲涮声,链条的转动声响个不停。

    福建路那边的天气已经转凉,中秋节都早就过了,东藩南部这里还是相当的闷热,傅谦在工坊里专注的看着锻锤,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身上的官袍也早就濡湿了。

    大群的工人都是打着赤膊,将熟铁胚放在厚重的击锤之下,不停转动锻打着。

    “成型了,大人。”

    这种锻打铠甲是标准的冷锻法,用精熟铁的铁胚放在击锤之下,不停锻打去除杂质,并且逐渐击打成型。

    冷锻出来的铠甲,比起熟铁直接制成的铠甲更坚固,更稳定,防御能力当然也是越强。

    傅谦神色激动的看着工匠呈上来的胸甲,神色之间满是激动与骄傲,自豪等色彩。

    “这便是胸甲。”傅谦身边有一群二十到三十之间的年轻人,他们多半也是精通杂学,或是对杂学有兴趣,而且相当聪慧,这些人通过考核之后并没有担任具体的官职,而是一直跟随在傅谦的身边左右,学习这个大匠的各种技巧。

    “恭喜大人。”

    “大人替东藩又是解决了一个难题。”

    诸多的学徒都是喜上眉梢,纷纷上前向傅谦拱手贺喜。

    傅谦摆了摆手,笑道:“以水流带动齿轮,齿轮带动链条,链条带动击锤,击锤锻打,将整块的熟铁打成凹形的胸甲,这整个设想,都是由殿下提出来的。本官不过是负责完善细节,不停设计,试验,要说首功,这一次不是本官,是大王自己。”

    “那大人可拿不到最高等级的赏赐了。”

    傅谦性格比李仪,孔和等人更是随和的多,更不要说傲气十足,等闲不理会闲人的方少群。至于军方的将领,身上自有杀气在,可是没有人敢随意和他们开玩笑。

    有人和傅谦说笑了一句,傅谦也不在意,又是一摆手,说道:“坊机织机已经不少了,况且还有商行股份。你们哪,也都会有份的。”

    “商行股份?”

    “没错。”傅谦道:“大王成立了南洋商行,其实也包括东洋和西洋,大王说统称南洋得下,咱们福建人就是俗称下南洋,这样方便易懂。”

    南洋商行已经悄然成立,徐子先当然是占最大份额,第二份额是昌文侯府在内的一些权贵和世绅大商人。

    再次便是东藩的文武官员,都给予一定份额的商行股份。

    徐子先给部下的是顶身股,其实也是分红股,就算这样,傅谦在内的所有官员将士都相当满足了。

    棉花生意,亚麻,豆类,沙金,油,还有未来的茶,生丝,糖,铁,这些生意统筹在商行名义之下。

    包括将来会将一部份舰船划在商行之下,去抢占地盘,争夺海上势力,获得的好处也是在商行之下。

    可想而知,这些贸易和未来的前景会有多大,各人将会获得的财富会有多么惊人,甚至是令人恐怖的财富!

    这个商行,徐子先早就想设立了。

    在这个时代,原本就是大航海的开始,大魏已经有些落后了,天方人一直在内陆布局,在海上他们迟滞了,也是因为天方人不擅长海战,他们的船只也落后了。在海上,欧洲各国占据了主动,他们在非洲,南美都开始获得丰厚的回报,现在又将触角伸到亚洲来。

    在亚洲,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没有殖民地,但随着力量深入,他们想要获取殖民地是迟早的事情。

    天方人则是派出了蒲行风,力图在欧洲人之前将马六甲等咽喉要道抢在手中。

    大魏则深陷于北方东胡的攻击,根本无力在南洋布局了。

    数年之内,徐子先估计自己掌握不了整个大魏,也不宜于用大魏官方的名义去做抢占殖民地和奴役当地人,抢掠当地财富的事情。

    华夏人做这些事,会感觉道义上有亏欠。

    用商行的商人做这些事无关于大魏朝廷,就算烧杀抢掠,商人在华夏人心里原本就可以做有违道义的事,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情绪。

    在这个时代,谁先动手抢,谁便是占得先机。

    英国的女王,贵族,给专门抢西班牙人运金船的海盗投资,并获得丰厚回报,他们给东印度公司投资,同样获得难以估量的巨额回报。

    在荷兰,贵族和大商人成立了股东会,以荷属东印度公司的名义在亚洲抢掠财富,抢占殖民地,同样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这些事,大魏的朝廷和宗室贵族不能做,但商行的商人们就是可以。

    大魏俗称的东洋,西洋,南洋,在未来百年内是风云激荡,谁先夺得先机,便可获得这几百万平方公里,亿万百姓的支配权,乃至获得海量的财富。

    各种物资,包括土地带来的粮食,都将会源源不断的输送回大陆,反哺大陆,华夏将会迎来飞速的发展期。

    而且主动殖民,将会与天方,欧洲碰撞,获得新的思想和技艺,这比获得财富更加重要的多。

    对傅谦等人来说,参与其中,则是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大量的财富会以商行分红的方式给予他们。

    徐子先不可能如汉唐那样,给功臣封侯,赐给州县的税赋收入,以此来赎买功臣的效力和忠心。

    这种方式在上古中古时期可以,是好办法,但到了此时此刻,已经不太适合了。

    大量的功臣成为新兴地主,他们会瓜分肥沃的土地,限制人口流动,希望百姓替他们效力,工商业只是权贵们增长财富的手段,工商永远不可能成立商会,各种手工业者也不会成立行会,大量的行会组织的出现,再出现银行业,金融业,最终发展为议会,这是对权力的再分配,也是社会稳定的基石。

    从小农经济到个体的手工业者劳作,到出现互助垄断的行会,然后是资本工商业,最终大资本家亲自或扶持代理人,干涉影响国政,最终形成资本主义社会。

    这是必然之路,也是徐子先希望的结果。

    财富和人才不再局限于土地,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

    借此赎买功臣武将的忠诚,使他们更愿扩张,从而成就帝国之路。

    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傅谦对众人道:“将来尔等当然也是有份。”

    众多学徒,官吏,眼中俱是显露兴奋之色,似乎是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这些胸甲可以做几批次处理。”傅谦脸色转为严肃,对将作司甲杖局的官吏们道:“铁骑兵以后就穿这胸甲,前后相合,重三十斤,加上铁盔和网靴长?佩刀,负重不超过四十斤。又有防护,也不是太影响马速。”

    众人皆是点头,有个小吏抬起一片胸甲,手指一屈,弹了一声。

    众人都听到“当”的一声响,接着有轻微的嗡嗡声响。

    “这铁甲相当厚实。”一个都头面露满意之色。

    军方也是有代表在此,同样也是看了胸甲的厚度和铁质。

    铁质当然很好,冷锻甲原本就是大魏制甲的最高峰,禁军的步人甲,披戴之后号称铁人,也不过就是兜鍪,顿项,加铁鳞甲,佩护臂,护心,护胫和网靴,一身重达七十斤,还不包括兵器和杂物在内。

    这样的禁军,非得身强力壮者不能为之,而大将护甲,则是冷锻瘊子甲为最佳,一般的将领想得一领都并非易事。

    一体成型锻打出来的胸甲,两面一甲,重三十斤,防护能力不在铁鳞甲和扎甲之上,只在其上。以系带相连,加上铁制头盔,可以做到对要害的防护了。

    关键之处在于,铁骑兵需要与游牧骑兵交战,不光是冲锋陷阵的重骑兵,所以束甲不能太重,一旦太重,战马负担沉重不宜保持马力,可以被游牧骑兵用放风筝的办法耗光人和骑士的力气,然后从容还击,最终导致惨败。

    “重骑兵用两片胸甲加铁盔,再加顿项,护臂,护心,护胫,铁网靴,铁面具,一应俱全,与重步兵相类似。”傅谦对官吏工匠们道:“铠甲空隙处以锁甲铁环相连,一体成型,这样也免得将士们在其内再衬一层锁甲,可以减轻负重了。”

    骑营派过来的都头沉声道:“就算如此,重骑兵连杂物,背包,兵器在内,不连将士的体重,负重怕也近百斤了。”

    傅谦点头道:“是的,连同将士,负重在二百四五十斤左右。”

    骑兵将士,个头矮小,体重过轻的当然不可能入选,个头过高,体重过重的,也是不宜为骑兵。

    身高适中,体态匀称,有爆发力,也有韧性,能长时间策马赶路和冲杀,这才是合格的骑兵苗子。

    一般的重骑兵要更魁梧和高大一些,体量过轻的负担不了重甲,穿了重甲兵就无力与敌人交战,但体重也是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斤,加上甲胄,佩刀或长?,弓,弩,还有箭矢,战马的负重在二百六十斤左右,如果短途的冲刺厮杀优良的战马毫无问题,但长途驱驰赶路,就算有精料,战马也不可能长时间的负重前行。

    骑营都头道:“一营铁骑兵,最少五百匹以上的战马,还得配大量的挽马。若是重骑兵营,最少一个骑兵配两匹战马两匹挽马,一营骑兵,得两千匹马,买马,养马的费用可是真的能吓人一跟头。”

    傅谦点点头,说道:“若是不然,大魏也不至于才数万骑兵,也没有重骑兵。”

    骑营都头脸上显露兴奋之色,说道:“也就是咱们王上有这般魄力,要建重骑兵营,换了别人,万没有这般决断。”

    众人都是点头,脸上都是显露出敬服之色。

    一营重骑兵,五百骑兵得配一千人左右的从骑,帮着照料战马,甚至在上战场前照料骑士,替他们节省体能。再加上两千匹战马和两千匹杂马,一个重骑兵营,花费的钱粮物资,足可抵十个步兵营还绰绰有余。

    “还是值得。”傅谦道:“我虽不知兵,不过上回南安海边一战,铁骑营可谓是一锤定音,最终底定胜局,当时的作用,也抵得好几个步营了。”

    骑兵都头脸上的表情立刻相当骄傲的神采,海边一战,确实是铁骑营最为证明自己的一战,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训练和剿杀土著,虽然人人都看的出来骑营将士是精锐,他们自己却是渴欲在真正的大战中证明自己。

    海边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重步兵甲胄,与重骑兵同。弓手一律着锁甲,普通的步卒一律用扎甲。”傅谦最后微微一笑,说道:“王上原本是打算全部给将士鳞甲,但鳞甲太耗工时了,而且原料搜寻不便,所以步卒还是用扎甲吧。不过锁甲产量提升的话,普通的步卒可以披扎甲,内着锁甲,这样也很好了。”

    “扎甲也很不错了,甲叶大而厚实的话,防刀砍和戳刺都可以了。”

    “如果再加一层锁甲,效果当然不在鳞甲之下。”

    当世时除了将领穿的山文甲明光甲之外,便是以普通的铁鳞甲为最佳。鳞片层叠,防护力强,而且不怕损坏,鳞片可以单独取下修补更换,所以既是防御出色,又是经济实惠。不过鳞甲的坏处就是要一片一片的锻打出铁片,再用牛筋穿成甲衣,耗费工时不说,原材料也难得,当然也相当昂贵。

    一具铁鳞甲,价值最少也在百贯以上,制造周期一般是以半年起步,比起造一柄良弓是要省不短时间,对东藩眼下的局面来说,还是太慢了。

    胸甲的防护力远在鳞甲之上,缺点便是一体成型,一旦在战场上被刺穿,整个甲就全废了,所以胸甲制造时的成本比鳞甲要低的多,使用起来肯定比鳞甲更昂贵。

    对东藩来说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水力转运击捶,可以昼夜不停的生产胸甲,效率提升就代表成本下降,对东藩来说,制造胸甲根本不需要考虑昂贵的成本,可以给铁骑兵和重骑兵,重步兵全部装备铁甲加锁甲的装备,这才是真正的财大气粗。

    除了水力击锤之外,傅谦也是根据徐子先的提示制成了制造锁甲的成套工具,大约是比此前节省了一倍以上的时间。

    先以拉丝板拉出粗细匀称的铁丝,然后将铁丝缠在大滚轮上,一边是以拇指粗线的小型转轮相连,转动时,将铁丝强行纳入一定精细的卡口之内,强行转动若干圈后,就得到了紧密相连在一起的锁环,然后以铁钳将锁环剪开,制造锁甲的锁环就很轻松的到手了。

    这整套工艺并不复杂,只要一个人就能在一天内制成大量的铁环,这是欧洲人的工艺,正因为这种出色的工艺,欧洲人在罗马时期就能大量制造锁甲,中世纪时更是以锁甲为主,那种闷罐子板甲其实是贵族骑士的装备,普通的弓手,步兵,多半都是皮甲或锁甲为主了。

    东藩这里有了整套制造锁甲的装备,虽然还是手工拉丝和制造,但效率也是提上去了,大批量的制造锁甲并不困难了。

    傅谦脸上显露出豪气,将手一挥,说道:“只要中部的铁矿能持续不断的提供熟铁,年底之前,我们替所有的将士装备上铁甲,应该是不成问题。”

    “还有床弩……”傅谦接着道:“王上下令,此前船上的床弩拆下一部份,再赶造一部份,应该可以赶的上这一次的大战!”

    “是八牛弩,还是三牛弩,或是单牛弩?”

    床弩是大魏的镇国利器,八牛弩一般是用来守城或是装在军舰上海战用,事实上海战多半都是三牛弩,也就是两叠弓,这种弩威力仍然极大,射出的箭矢就是长矛,人力是无法拉动的,三牛弩也得十几二十人才能快速操控,十来人同时转动绞盘才能拉动弓弦。

    单牛弩就是运用最广的床弩,可以用来野战,也能攻城,五六个人就能操控了。

    大魏床弩,一般只装配禁军,城守营的厢军也可以操控床弩,一般是不易移动的重型弩、弓。

    因其制造困难,工艺复杂,价格昂贵,福州这样的重要城池才有八牛弩,也没有超过十具。

    “全部是单牛弩。”傅谦道:“此前不少舰船上拆下来的,淘汰的旧舰,弩倒是不少。原说是打算修补之后装到各舰上,王上有令,直接搬运到军中去了。”

    东藩这里,造弩在几个月前还相当困难,得益于王越的胡搞,大量的工匠从建州逃亡,其中有一些铁场原本就负责替朝廷生产神臂弓和床弩,这一下技术力量得到加强,孔和也知道硬弩是破敌利器,虽然徐子先重骑兵,但不代表他会拒绝威力强大的劲弩。

    可能几十年,上百年后,火炮和燧发枪出现,弩和弓会被彻底淘汰,但在这个时代,大魏的劲弩还是令人畏惧的杀敌利器。

    “硬木,粗若拇指的弓弦,这些东西易得,就是削砍制造,种种机巧需要熟工巧匠,稍有不对,拉得几回就崩裂了。”

    傅谦原本就在巡行,将各人带到另外的制弩工场,颇为得意的指着一具具成人身量长大的床弩,说道:“你们看的出来这其中有何不同?”

    一群青年匠官走上前去开始观察,有人甚至蹲下来,仔细观看这床弩的不同之处。

    终于有人道:“傅大人,这其中好象加了一些铁丝在里头?”

    傅谦大为高兴,瞟了这个青年匠官一眼,说道:“你叫何名?”

    青年抱拳道:“在下黄子谦,匠作司甲杖局一等吏。”

    “可见你是用心做事的,已经是一等吏了。”傅谦说道:“你观察很细,明日起调到弓、弩局这边来吧。”

    黄子谦大喜,抱拳道:“多谢大人提携栽培。”

    傅谦点了点头,说道:“我大魏的弩机为了发射威力,越做越大,八牛弩纯用人力拉不动,要用牛力加铰机转运,好几十人才能操控一弩。这还在其次,更要紧的就是榫卯搭配不易,弓弦要求要,木制部份要求也高,所以一弩制造,经常要几个月时间方得一弩。王上令我们拉铁丝制锁甲,偶然又提到,如果以铁部件用在弩机上,再加铁簧增加扭力,这样对弩机本身的要求和标准便可以放低,制造的时间便是缩短很多。本官一试,果然如此。”

    傅谦指一指弩机上的铁簧,说道:“这是铁丝拉成的铁簧,本身有弹性,扭动时可以增加弓弦拉力,以此法制弩机,可以事半功倍了。”

    众人看这些弩机,无不感觉兴奋。

    有人更道:“若此法早被朝廷知晓,怕是早就制造出更多的床弩来了。”

    床弩攻城,守城,水战,野战,俱是有普通兵器难得的长处,单弓床弩,易于用来野战,威力大,射程远,是压制骑兵冲击的利器。

    缺陷就是摆弄不易,而且制造时间长,又是特别昂贵。

    以大魏朝廷之富,极盛之时,最多是每营装备一到两架单弓床弩,这已经是到了极限了。

    床弩的数量不足,对骑兵的压制力就减弱了许多,加上过于昂贵,各主将官员都小心翼翼,惟恐损坏,后来干脆就很少有把床弩用在野战战场上的记录了。

    而傅谦透露,光是此次大战,准备的床弩就达到六百具左右,等若是百人就有一弩,这个密度就是相当惊人,可想而知会有多么恐怖的杀伤力。

    “傅大人真是我东藩的中流砥柱。”

    “当然也是王上的肱骨之臣。”

    “我辈的楷模。”

    诸多高官之中,傅谦最喜欢听一些逢迎的话,在场的人们也是投其所好,反正说好话也不亏钱,当然是源源不断的送上。

    傅谦听着,眼睛微咪,脸上显露出享受的神情,不过他心中也是有数,中山王可能很快就会上阵去击讨流贼,自己这里也得抓点紧,不可以浪掷时间,需得尽快把铠甲多制造出来,多一领甲,可能就少牺牲将士,在中山王心里,一个老兵的价值,远远超过一领昂贵的铁甲。

第四百五十三章 贪欲

    张明亮咪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座座高炉。

    四周的矿工和他们的家属聚集了好几千人,远处的群山并不高,到处都是长到人半腰深的野草,四周烧过几次荒,到稀疏的林地边缘就停止了。

    在他们身后是大片简陋的木屋区,还有用木制的栈桥和码头,几艘百吨左右的小船停靠在岸边,正在往下运送着各种物资。

    中部这边发展的极快,早前是用军队加丁壮民力开辟,军队拉练通往中部的道路是生生在荆棘灌木从中和密林中开辟出来的,此前只能容一两人行走,还有拳头大的蚊子和毒蛇为患,令人胆战心惊。

    经过这一段时间,道路还是那样的道路,但中部这里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部这里是有小块的平原和大片的丘陵地貌,密林较少,处于山势的平缓区,再往北才又有高山的样子,不过也是有港口和平原区。

    整个东藩岛的平原,大体就是在南部占一半以上,中部和北部加起来有三成,岛的东侧最多只有一成,那里是大片的高山环抱,根本没有大片的平原区,所以中山王府的开发计划,根本不涉及东部。

    中部这里开发的相当顺利,夯实地基,建造木屋生活区,少量的砖块被盖成了矿区的建筑和修筑了高炉。

    另外大量的人力和少量的畜力是用来修路,连通两个铁矿区和一个煤矿区。

    暂且来说,东藩还没有开挖矿井的打算,基本上就是在浅矿脉开采挖掘铁矿石,这才是需要连接两处铁矿矿脉的原因所在。

    浅表层的铁矿石储量未必有多少,两个矿就保险了,最少十年之内,不需要太担心铁矿石的储量问题了。

    再加上一条连接煤矿的道路,三条道路加起来超过五十里,动员人力过万人……主要还是这里没有充足的畜力和器械,时间又不允许慢慢经营,大规模的运送人员过来最省力。当时连港口都没有修好,府军将士和警备士动员了四千余人,直接用拉练的形式走过来,还有几千民力直接坐船到海边,当时没有码头,直接在海边下水趟水过来,包括一些基本的材料,是大船放下小船运上岸的,可谓是十分艰苦了。

    现在有了码头,虽然简陋,运输人员物资,包括牛马都方便的多,下一步如果财力允许,就是大规模的修造建筑了。

    在张明亮和众人眼前,除了靠近煤矿的高炉区外,远处还是起伏不定的丘陵,这里和北部也不同,北部的平原区有几个大社,开垦出了一些土地,种植方式和开垦方式都相当原始,不过对于土著来说,只要收成超过种子粮就算稳赚不赔,毕竟他们就算不开地,也只能打猎捕鱼和采摘野果,野菜来果腹,有一些粮食收入,总比没有的好。

    中部这里没有人丁过万人的大社,那些小的土著部落没有能力开地,所以大片的丘陵区都长满了荒草,如果从远处看,人和马车就象是在大海中漂伏不定的小船,时高时低,有时候人和马车被荒草掩住了,就象是海上的小船被海浪给挡住了,或是干脆倾覆了一样。

    靠近矿山和道路两侧的荒草已经被清理或烧荒过了,这是为了杜绝蚊虫,防止瘟疫。

    包括水源地,流入营地生活区的是重新开挖疏浚过的渠道,也是为了防疫防病。

    一切水到渠成,做这些事,前后用了三个来月左右的时间,在吕宋二盗来犯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到现在都快十月了,第一座高炉终于要出铁水了。

    在张明亮的左手边三百步外,就是一座高耸的铁炉。

    两丈多高也就是八米冒头的高炉在建州也是首屈一指了,炉身已经看的出来是一个酒瓶形状,炉身有一多半是在地下,炉身如瓶,其口广丈许,底厚三丈五尺,因为要方便加料,炉身大半在坑里,坑底是用砖,上半部份是耐火泥,从炉顶下看就能看到炉身里也涂了耐火泥,这些泥都是加盐调制,可以耐受高温。

    张明亮在他们建炉时也在一边看着,很多事他只知道大概情形,真看到这些人动手时才觉得佩服,怪不得做事毕竟还是要找内行人来做,就拿这炉子来说,就算张明亮看过图形,知道每一个施工要点和细节,真要做起来恐怕也是抓瞎,倒是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工匠,做这些活计的时候十分熟手,几乎没什么困难就将炉子主体建了起来。

    与普通的高炉不同的就是在高炉的炉顶部份又挖了一个坑,砌起了一个小砖房,主体结构是用蜂窝状的耐火砖结构,再挖出一条通道,通道炉子的鼓风口,也用砖砌好,然后在砖房上面也有砖砌成一条通道,靠近炉顶,通道的中间砌起烟囱,设置了一个凸管结构,然后将风扇装在烟囱后方,用人力摇,这样重的烟尘可以从烟囱出去,而轻的热空气可以被风扇扇回蓄热室,这样的话,炉内温度足够,炼铁的热度大为增加,出铁速度快了三成。

    炉顶也改造过,加强了蓄热,从种种细节来说,傅谦设计的这个高炉,蓄能高,出铁快,另外还省了很多炭火成本,总体来说,这个铁场的利润最少要比普通的高炉多出五成。

    “要出铁水了。”

    “快了,快了。”

    杨释之站在张明亮身边,此时面色一整,也是道:“明亮兄,是要出铁水了吧?”

    众人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热力似乎是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建州变乱之后,南安疏散,杨释之先到岐州港,暂且无事,又知道东藩铁场快要大规模的出铁,于是先跟着福船到南安港,再坐小船到中部港口,正巧也是赶上了眼前的这一幕。

    张家是汀州的铁业大世家,杨家则是经营铁业的大家族,此时此刻,也是不由得心情变得异常激动。

    今日就是预计开炉的日子,早晨起,整个铁场内就很忙碌,很多手头没活计的人也围拢在炉子边上,等着开泥塞出铁水,高炉下和耳室都是缭绕着火气和烟雾,扇炉的人此时是最忙碌的,张明亮和一些有经验的老矿工在一旁监管着,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靠近高炉几十步时就感觉热浪蒸腾,再往近些便是看到炉子中间的泥塞已经被打开,铁水自炉中滚滚流水,顺着预先设好的轨道不停的涌了出来。

    在场的都是铁矿的老手,铁水流了大约两刻钟多的功夫,待流的差不多了,杨释之一脸激动的道:“明亮兄,这一炉恐怕不止四千斤,怕有近五千斤呢。”

    杨释之又接着道:“这一炉铁出的甚好,我看铁水中杂质并不多,锻打出精铁怕也要省不少事情。”

    杨释之经营铁业最少三十年了,以他的眼光来看,虽然只是铁水,但可能因为炉子的温度高的原故,出来的铁水通红透亮,杂质确实少的多,被他这么一说,各人均是点头。

    张明亮笑着指向高炉一旁的蓄热室,笑道:“这炉子确实热能较高,而且用的是焦炭,杂质少是必定的事情。”

    铁水出来,待成型后还要将铁材拿到炭火上加热,然后锻打,去除杂质之后就是从生铁变成了精铁,没有加热锻打这一道程序,生铁里的杂质太多,这样的铁是没有办法出售赚钱的。

    出来的铁水杂质原本就不多,那么锻打时所需要的炭火成本和人力成本自然就大为减少,减下去的当然就是利润,这是很明白的事情。

    出铁的数量多,质量高,傅谦只不过是一个新人,居然做的比三十年的老手还强的多。

    张明亮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避难跑到东藩,却是被中山王信任,主持这边的矿业大局,受傅谦的直接统领,傅谦又是中山王府官吏群体中权力相当大的一位,张明亮的地位也是不问可知。

    再加上这边的铁场运作顺利,张明亮的地位只怕还会再高。

    甚至以一个被通缉的商人家族的子弟,将来可能会摇身一变,成为官员。

    杨释之看着张明亮,沉声道:“焦炭很贵啊,一担抵得上三担煤吧?”

    “确实。”张明亮点点头,将各人请到炉子下方去,刚刚是站在炉子上首,整个炉子是和地势相当等高,从侧面一绕,可以看到铁水还在散发红光和热量,另一面的蓄热室则有高炉的三分之一高,一伙矿工正在把蓄热室边上的炭火拨开,原本烧火扇风的人也都散了开来,张明亮指指那些没烧完的焦炭,笑道:“这是烧剩下的焦炭,我算过了,经过蓄热,每炉可以节省三成左右的焦炭,这样算算成本的话,与此前也相差不多,而铁水纯度高,出铁率也高了很多,算来还是赚大了。”

    眼前的蓄热室和焦炭炼铁都算是新鲜玩意,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创举。

    有了这蓄热室,炉子的温度变的很高,连带着蓄热室的外墙温度也是极高,傅谦早就算过,炼铁要一千二百度左右的高温,练钢出钢水的话就要一千六百度,目前就是耐火砖和结构还不合格,不过可以慢慢摸索尝试,将来可以不停的出钢,钢价十倍铁价,只要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一炉钢就是半炉铜钱,利润要大出许多。

    “焦炭也是有炼焦法。”张明亮笑嘻嘻的道:“就是用开了孔的窑放入煤块,在边墙用开火孔点火,煤块燃烧,煤层逐层加热燃烧,热气经过导火道循环持续燃烧,但并不燃烧彻底,大约八到十一天,可以得一煤窑的焦炭,虽然还是有些驳杂,但比起用煤块炼铁,已经是强出百倍,不仅火力更强,炉子砌的好用炭也不多……比起闽铁用木头炼铁杂质是要多一些,但咱们可以用双室法来炼铁,效果反而更好的多。”

    之前炼精铁是单炉,生铁置石炭上烧软,精铁掺杂较多,脆而易断。后改用闷烧过的石炭,改善了一些,但也没有木炭好使。傅谦主持之法,是在炉室之外再造一室,形成并肩的双室。一室添炭烧火,为火室;一室置生铁熔炼,为炼房。炼铁时,鼓风将火室里的火焰流吹入炼房熔铁,炼出来的精铁犹佳,堪比木炭所炼精铁。而炼房与火室分离,可边炼边搅,同样的人手,炼精铁的速度却是倍增……

    张明亮对杨释之,也是对在场东主们道:“此法乃是秘法,我只能说个大约的情形,还要请诸位不要对外传扬。我信任诸位,中山王也恢弘大度,可殿下身边的部下,未必都有大王那么好说话。”

    杨释之拱手道:“张兄信任,在下岂能不识好歹?再者说,在下此后在岐州专营铁业,算是东藩基业的外围,再有岐州商会,更是替大王打下手的差事,哪敢无原无故的生事。”

    张明亮微微一笑,略微点头,脸上显露出满意的神色。

    其实适当的说一下工艺原理也是无妨,因为铁场主的关系千头万绪,和各处的铁器商人都有联络,甚至是有完整的商业脉落。

    说东藩的铁好,光是口说无凭,产量,质量,都要有说服人的东西。

    技艺这东西,摆明了一说,在行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比如说以煤炼铁,如果不说是用焦煤,那些铁器商人根本就不可能考虑,宁愿绕道远路去汀州买铁。

    闽铁向来可是以质量闻名,在北方是普遍用煤来炼铁,杂质多,铁质差,闽铁价格比北铁贵,卖的比北铁还要好,主要就在于用木炭炼铁,质量远在北铁之上。

    现在用焦炭,这就是东藩铁的优势所在,当然是要宣扬出去。而且焦炭技术也算不上什么独家隐秘,相比来说,双室法等一些办法,才是真正的秘密。

    闷烧过的煤,也是原始的焦煤,能有效去除杂质。

    闷烧煤这个工艺,倒是先用于烧瓷,葛福编《匠作经》时,提到此法。当世炼铁,最大的问题就是去杂。傅谦此前是直接让下面的匠师试着用闷烧煤来炼铁,效果果然改善了许多,但比用木炭还是要差一些。

    一般来说,匠作司所用精铁,都必须用木炭炼,这是定制;用闷烧煤所炼精铁多用来生产农具。

    傅谦打算用双室法也是灵机一动,灵光一闪,他和徐子先提起来时,徐子先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好处,当场便是拍板决定,哪怕一下子要拨付几万贯也在所不惜。

    只是当时为了一个试验就花过万贯,批条、子之后,孔和的脸拉长了好几天。

    徐子先并不清楚后世的钢铁炼法,但是傅谦一说,便明白双室炼法的好处。

    铁与炭分离,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免炭中的杂质渗入铁中,炼成的钢质自然要好许多。

    关键炼钢的效率还能提高一倍,听上去仅仅是改单室为双室,却是极大的进步。

    而且炼精铁是要不停的搅动,小作坊都知道炒铁之法,双室法炼铁时,得到精铁的效率也是大为提升了。

    此外还有灌钢法,可以得到大量的精钢来打造兵器,灌钢法要用水排,东藩中部这里水资源也是相当丰富,而且水流更宽,更湍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宝地。

    当时徐子先便是和傅谦开玩笑道:“人都说东藩是荒岛,废岛,依我之见,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宝岛。”

    傅谦和张明亮等人都是在场,张明亮还不是太明白,其后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才逐渐明白了徐子先的话中深意。

    东藩确实是一个宝岛,有足够多的良港可供工商海贸的发展,足够大的平原能够耕作,气候可以种植甘蔗,种桑养蚕,还可以种茶,茶的品质也是上佳。另外有足够丰富的自然资源,鹿群广大到可以随意猎杀的地步,不过中山王府规定一年的皮子只售十五万张,这也是为了鹿群能持续下去,要是无节制的猎杀,怕是几年之后东藩的鹿群也就消失了。

    再加上亚麻,沙金,豆类,还有易开采的煤矿和铁矿,此外肯定有金矿,说是宝岛相当适合,并不为过。

    这样的宝地轻轻松松的被中山王拿在手里,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羡慕中山王的运气,但张明亮等人却是知道,当初开发东藩的时候,很多人,包括杨释之,林定一,张明亮等人,都是感觉中山王太过冲动,东藩是大魏二百年都未开发成功的荒岛,凭着中山王府当时的财力物力,想要开发东藩实在是太困难了,很难见到成功的可能。

    ……

    “刘兄,我等得钱粮不易,平时都是苦哈哈的,难道还真的将到手的钱财往外推?”

    厢军已经集结了好几个厢都,大半还在福州驻守。

    建州边境被流寇封锁,情形不明,厢军和禁军还有提刑司的捕盗营都派了好手过去,一无所得。

    谷口和水口,南安一带都寂寂无人,每天都有大车小车和行走的百姓,包括士绅生员商人在内从附近的五六个镇子,或是步行,或是推车,坐车出来逃难。

    闽江的江面上每天也是昼夜不停的有大小船只,上头都坐满了逃难的人群。

    何得清和刘杰等大将都骑马在闽江边,眼前是日落残阳,阳光照映的水面一片通红,大小船只象是着了火一样,船只之上,也是一群惊弓之鸟,同样的心急火燎的跑出来逃难。

    多半的人还是躲到兴化军南边,或是漳州,福州,但驻防在闽江边的厢军将领也是知道,有不少士绅百姓是被东藩的大船给接走了,直接去东藩的有不少,还有不少是留在了歧州港口之中。

    “这一仗打完,别的不说,中山王的基业又上一层。”刘杰没有直接回何得清的话,天气早晚都有些凉意了,这个年近花甲的厢都将领把身后的披风往身上裹了一裹,挡一挡江边的湿寒气息。

    “也不尽然。”何得清不以为然的道:“谷口,南安一带都跑光了,十室九空,田亩荒芜了怕是有十来万亩,那里可是南安侯府的根基。”

    “十来万亩?”刘杰冷冷一笑,说道:“我有远房亲戚去过东藩,想带着族人在那边垦荒。他看了一看,现在东藩的中山王府,开出来的荒地最少有过百万亩,到底有多少,二百万还是三百万亩,他也是说不清楚,就知道定然在百万以上。我这亲戚过去,想开上几十甲地,也混个富家翁,想用我的名义来着,怎奈那边的管事官吏,压根不搭这个茬,嘿嘿。”

    说到最后,刘杰嘿嘿冷笑起来,显然还是因着此事愤慨。

    何得清心中有数,什么亲戚族人,八成就是刘杰派人想过去在东藩开荒。

    东藩开荒一成,人们才知道沿着溪水建水车,开渠,挖井,烧荒,蓄肥,加上畜力充足,那边的平原肥田要比福州这个小型平原还大的多,这一下动心的人真是海了去了。

    刘杰这种厢军大将,刘家也是福建路的将门世家,东藩的消息传递回来之后动心的人很多,很多大家族都想到东藩分一杯羹。

    这些人胆大皮厚心黑,一边向徐子先卑词卖好,一边就派人急吼吼的上岛勘探,刘杰的族人上岛之后,递了书信和拜帖给司从曹,然后就一直向花溪北边跑,到了和土著的分界线附近,这些人就用长绳拦地,一下子就圈了好几十甲,都是近水傍山的好地。

    这些人做事的时候,岛上的官吏也懒得理会,在他们划地之后才出动了一个都的警备士,将这些胡作非为的家伙全逮了起来,每人抽了几鞭子,打的鬼哭狼嚎之后,放上一艘回福州的小船,将他们赶走了事。

    类似的事情,东藩已经发生了多起,也幸亏是实力足够,徐子先谁的帐都不买。其实林斗耀在内的很多大吏都曾经向东藩暗示过,想去圈一些无主的荒地,也在东藩开荒,种稻米或是棉花,甚至是种豆子都可以。

    东藩的土地肥力,还有棉花豆类的收获令福建路的官绅百姓都为之震惊。

    只要上岛看到棉田的人,无不口口相传,那一片雪白的棉田代表什么,不言自明。

    这样的收获当然是令人眼红不已,福建路这里圈地是不可能的事,一甲田不过三十亩,可能分属好几个田主,其中可能不乏官绅世家,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不是那么容易圈的,很容易激起民变。

    大魏好歹是有律法在,不管是官绅还是将门,做事总得有点体面,就算是王越在建州胡搞,也是不可能公然把铁场主的矿山算成自己家的,若是那样,早就被弹劾下台了。

    东藩的土地肥沃,种棉,豆的收获都相当丰厚,很多官绅将门都相当眼红,如刘杰家族这样跑到东藩瞎搞的存在也并不少,下场当然是毫无例外的碰了一鼻子灰。

    “咱们家镇守福州路快百年了。”刘杰冷然道:“百年功勋,换了什么?千亩地不到,加几个宅子,钱财没有几文,想畅着心思花钱是别想了。不怕何兄笑话,上回出兵的事,咱们借机弄了几文,兄弟才趁机纳了两房妾,若是没那笔钱,想纳妾也是痴心妄想。那些小娘们,没钱跟咱们这老粗?”

    何得清听明白了刘杰的意思,当然也是他自己想说的话,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这一次殿下又拨付十万贯钱,三万石粮,还有一万多石杂粮,咱们骡马不多,兵力是三万余人,这点钱粮够干吗使的?”

    “指挥以上,每人多少得分点。”刘杰道:“最后落在咱们手里头的不过万把贯钱,出兵放马,担心受怕,提着脑袋去拼命,才搂这么点钱,过份吗?那些文官,平时当着大老爷威风八面,打仗就缩在后头,战后还得报销大量钱粮安抚地方,狗屁安抚,找几家大户立几个粥棚就算安抚了,事后钱粮还不是多半落他们手里了。”

    刘杰说起来便是愤恨难平,两眼中满是怨恨的目光。

    厢军将领隶属地方,和厢军将士一样,待遇较差,厢都大将的俸禄比起禁军的军都指挥还差的远,朝廷的各种赏赐多半是赐给禁军,很少惠及厢军。

    只有出兵打仗的时候,会拨付一些钱粮出来,禁军也是拿大头,厢军只分到一小部份。

    就算如此,如果把赵王几次拨付的钱粮都分到下头,对厢军的士气也是不小的提振。

    只是刘杰,何得清等人,又怎么会将钱粮如数拨付下去?

    “钱咱们便分了。”何得清道:“粮食拿几千石出来,大半的咱们拿给粮商卖了换钱,现在精粮已经四贯一石,江南,山东,京师一带的精粮更贵,很多福建路,两浙路还有荆北的大粮商均是把精粮收了去北方买卖,赚的更多,咱们把精粮给粮商,换些糙米,豆子,厢军他娘的能吃饱肚皮就不错了,管他精的还是粗的。”

    “这话有理。”刘杰颇为赞同,但还有些犹豫,他道:“营中可是一直有人闹事……”

    “还敢反了不成?”何得清道:“现在大军云集,征讨流贼,知道厉害的理应在此时小心谨慎才是,真的有人敢闹事,挂在军法上头,斩首示众!”

    这厮不仅贪婪,而且心黑手辣,刘杰却并不反感,反而觉得何得清的话相当对头,不禁拱手一礼,笑道:“一切都听何兄的。”

    何得清还拜道:“你我二人不分彼此,同舟共济。”

    刘杰又看向岐州方向,咬着牙道:“都说中山王厉害,流寇一起来也慌的弃南安别院跑了,他娘的,等老子路过南安,非一把火将镇子烧了不可。”

    何得清对此无可不可,当下只是微笑以应。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失建州

    由于要禁军打硬仗,赵王将福建路府库中提供的钱财,七成以上给了禁军。

    就算如此也不甚放心,五十万贯钱,加上大量的粮食均是赵王亲自颁则到军中。虽然没有督促禁军将领发放,但所有将士看到钱粮入营,又是赵王亲自送到营中,禁军士气也是一振,当即俱是欢呼起来。

    “五十万贯钱,拿出来当赏钱的最多二十万贯。日常的开销使费,均是从这钱里头来……”赵德邦长揖而拜,脸上也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赵王面露不满,但亦知这个转运使尽力了。

    福建路的日常开销是由安抚使司和地方军州征收的杂税来维持,两税,还有各种酒税,铁税,盐茶税,这些大头税收均是上缴国库。

    地方官府的运作,驻守厢军的饷俸,还有各种林林总总的开销,均是由安抚使司和大都督府共同负责。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中枢两府只是允许暂拨钱粮给大都督府用来剿贼,并没有拨付下来钱粮款项,就算上缴的赋税额度,也只是允许暂缓。

    甚至摊派之事,暂且在福建路并不进行,可是很明显,到了明年流寇被剿灭之后,摊派的几百万贯,还是得转运使负责向地方征收,一文钱也少不得。

    赵德邦有这般大的压力,能现在支出这么多钱粮,也算难得可贵了。

    李谷在一旁冷冷的道:“禁军一万多将士,每人才赏两贯钱,用这点钱叫将士上阵杀敌,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赵德邦皱眉不语,良久之后,赵王才道:“总得设法再发一笔,等开拔的时候再说。”

    这样的拖延解决不了问题,但总不必在现在剑拔弩张,赵德邦揖手一拜,李谷也不好再多说,只能也是同样一拜,算是议事结束。

    ……

    晨露犹在,辛苦求食的人们却是早就起身了。

    农人在平整地块,种植一些越冬的作物,等出苗之后,下霜之时,就是一年农活的结束,到明年春季之前,辛苦一年的人们可以获得喘息之机。

    这个时代可不是有各种器械的后世,任何田间地头的事都需要亲力亲为,而且缺乏吃食,衣料,甚至油盐摄入严重不足,每天的劳作都是相当的辛苦,只能起早贪黑,苦苦挣扎,熬出一点吃食用度出来。

    农人在城外的农田里劳作,脚夫,担夫,还有一些进城卖菜的菜农,在城门附近开小饭铺,茶棚等小买卖的生意人,天刚擦亮就已经到了各自的铺子,饭菜的香味也弥漫了开来。

    最近有流寇在建阳举旗起事的消息,早就在建州一带流传开来了。

    前一阵风声紧的时候,建州的城门只在中午开一个时辰,有几千人的厢军和团练在城头驻守,那些厢军有气无力的打着旗帜,在城头巡逻,架设悬户,搭起临时的箭楼,还有准备滚木,石块等守城的工具。

    有一些穿蓝袍的官员在城头督促,喝斥那些厢军将士和民壮多卖些力气,不要懈怠放松。

    后来逐渐有流言,流寇是往抚州一带移动了,可能是准备直接去江南西路,很多流寇都是在荆南,江西潜藏,对那边较为熟悉,所以虽然在建阳举旗,却并不打算在建州久留。

    消息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但人们都显然愿意相信,从官吏到厢军将士,再到普通的百姓,无不期盼消息属实。

    不管建州被王越折腾的怎么奄奄一息,最少并没有战乱,大规模的流寇会破坏一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们已经饥肠辘辘,难以支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有大规模的流寇四处烧杀之时,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会是对建州人的最后一击,将会是玉石俱焚,无人可以逃避,最终将会毁灭一切,整个建州都将毁于兵火之中。

    有一些士绅大户当然是想往福州跑,可是道路已经断绝,往抚州或衢州要翻越大山,更加危险。

    很多人往交界的汀州跑,每天均是有车马往汀州去,不管怎样,汀州暂且还算是太平。

    待流言传过来后,建州府城和四周的百姓都是松了口气,城门也是从每天开一个时辰,改为开两个时辰,分别是辰时开一次,午末再开一次,方便城内外人员出入,物资运入运出。

    在百姓出入的时候,守城的厢军士兵都是懒洋洋的,也顾不得细看,只是随意瞟一眼,便是放着人入城了。

    在辰时末刻,城门就要关闭前一刻,有几个后生从城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到得城门附近时,几个厢军将手中铁矛略微放低,喝斥道:“跑什么跑,做甚的?”

    “咱们是从建阳跑过来的。”一个矮壮汉子操着官话道:“都是矿上的,那边流贼生事,咱们在山里躲了好多天,看看流贼慢慢往抚州走,这才壮着胆子跑下山来,赶紧往府城跑。”

    厢军们精神一振,一个队官上前道:“真的是往抚州去了?”

    矮汉子摇头道:“这咱可不敢瞎说,就听人都这么说。原本在建阳城附近和把守道路的流贼,倒是真的少了很多,要不咱们也跑不出来。”

    “你们不是福建路人吧?”

    “不是不是,咱是荆北洪都过来的。”

    另几个汉子也纷纷说话,有的是荆北人,也有荆南的,口音听起来倒也是没什么差池。

    厢军队官道:“你们进城做甚?”

    “城外没活路了。”一个壮汉冷着脸道:“矿山铁场俱关了,四处都是逃难的,想在镇上揽个活比登天还难。只有城里还有活计,咱们要赚些盘缠回老家,除了到城里卖这两膀子力气,还能做甚?”

    这阵子陆续从建阳跑过来的矿工也是不少,有福建路本地的,也有建州本地人,其余各处的人均有,多半的人也真的是如这汉子所说,回乡没有盘缠,建阳那边乱了很久,建安这里有的矿山铁场也都关了,十几二十万人,连带家属有好几十万人衣食无着。

    “你们这些蠢货。”厢军队头笑骂道:“舍近求远,早到南安镇去投中山王,当个府军不好?月饷好几贯,还管安置家小,老子若不是在建阳城有家小,也早他娘的投中山府军去了。”

    四周有厢军发出笑声,有人接话道:“队头,你那身子骨,走二里地要歇八回,府军能要你才见鬼了。”

    厢官队官也笑起来,也是笑骂道:“他娘的,老子说是队官,饷钱和你们一样,就是少挨点克扣,一家老小七八口人指着这俸禄吃饭,饭里除了野菜,米粒能数的过来,能他娘的有劲才怪了。”

    说这话在场的厢军都是一阵唏嘘,早年间厢军待遇虽不及禁军,也是比土里刨食要强一些。

    这二三十年来,赋税越来越重,工商贸易的利润却是越来越小,人们普遍感觉日子难过。至于厢军,原本是朝廷为了稳定民间,给没有活路的男丁一条活路,给他们养家糊口,不至于去当土匪,甚至转为流寇的国策,随着朝廷压力越来越大,对厢军的待遇也越来越差,军官们克扣军饷,朝廷是拿年节和天子,太后的圣寿名义下发赏赐,弥补这个损失,这三十年来几乎没有任何赏赐,偶尔的赏赐也是给禁军,厢军当然没份。

    在轰笑声中,要进城的矿工们也是打量着守门的禁军,见他们拿着生锈的铁枪,并无铠甲,盾牌,横刀,连队官也只是一柄长?,身上也没有披着甲衣,顿时都是互相递了个眼色。

    说话的壮汉便是刘茂七,矮壮汉子是罗振邦。

    他们在建阳练兵十几天,也一直不停的派出哨探打探福州方面的消息。

    在看到南安疏散一空,中山王府并无出兵打算时,李开明和刘茂七等人俱是松了口气。

    若说李开明真正忌惮的,整个东南广南荆南地方,也就唯有一个中山王徐子先!

    若是能在建州顺利得手,短时间内就积聚起足够的实力,能击败中山府军,大业也是未必就不能成。

    城门口又陆续聚集了一些人,有要进城的,多半是早晨进城后又要出城的人,不一会儿聚集了过百人,城门口堵着,城门只开了一条缝隙,厢军们虽是漫不经心,可还是用守城车堵着城门,用长枪铁矛将缝隙堵住,这般情形想要硬冲,当然是绝无可能。

    看看并没有太多可疑,厢军队头挥一挥手,说道:“让开,由他们再进出,过一刻关城门。”

    “队头,”有厢军提醒道:“这几个都壮实,要不要搜身。”

    “他娘的,他们要图谋不轨,拳头也打死咱们了,那是矿工,都是胆大心黑的主。”

    队官笑骂一句,并不叫部下搜身。

    这队厢军和驻守福建路的厢军大致都差不多,面黄肌瘦,身体瘦弱,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平素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们连正常的壮汉都不如,更不要说有军人的体格和体能了。

    这也是普天下厢军的常态,所以上到天子,下到普通的百姓都知道,这群人也就能守守城门,巡防江面,防止小偷小摸,真的有什么流寇巨盗,要想剿除,还是得靠禁军。

    待厢军们让开道路,收起兵器后,刘茂七和罗振邦等人依次入门。

    刘茂七突然向厢军队头咧嘴一笑,说道:“你说的对,老子看你也是个苦人,不是威逼穷人的坏种,今天就给你一条活路。”

    厢军队头感觉不对,惊道:“你做甚?”

    “老子一双拳就就能杀你。”刘茂七抽出藏在腰间的佩刀,伸手一搭,已经疾若闪电般的搭在厢军队头的脖颈。

    尖刀磨过多次,锋锐之至,轻轻一搭那队头的皮就被扎破了,鲜血立刻溢出。

    刘茂七冷冷一笑,说道:“老子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杀你这样的有些丢脸。也看你是穷苦人,咱们出来荡的人,就是给穷兄弟们找条活路,那些当官的,为将的,绅粮大户,不曾见哪一个穷了。朝廷说征税为了打东胡人,这个咱没话说,可为甚的官绅大户们也跟着发财,越来越有钱?这世道没地方说理去。现在你和你的弟兄不要声张,乖乖推开守城车,打开城门,别的事就没有了。当吃粮,跟着我们,不想吃粮,脱了你这身狗皮袍子,乖乖躲家里去!”

    罗振邦在一旁道:“咱们在建阳没杀百姓,在府城也不会杀,咱们李大帅敬天悯人,体恤百姓,绝不会滥杀,妄杀一人!”

    有刘茂七这个狠人震住队官,又有罗振邦帮腔,这些厢军却也是完全没有替王越卖命的想法和打算。

    队官带头先扔了长?,接着诸多厢军将士便是将手中铁矛长枪往地上一扔。

    “这才是灵醒人。”刘茂七咧嘴一笑,夸了一句。

    接着罗振邦等人赶紧打开城门,城外很多逃难的人就是流寇所扮,两个贼首带的人多半是老营劲卒,甚至是队官都头级别的流寇武官,他们长期征战厮杀,提着脑袋冒险的事不知道干过多少回,刚刚在城门口却是没有一个人显露异状,是以轻松混入城来,抢夺到了城门。

    这些人虽是西北诸路出身,却已经说得一口荆南和江西话,这是因为这两三年来一直潜藏在当地,只要稍用心思,学几句土话根本不成问题,李开明也正因这一点,才定计骗城,改变了原本用精骑突袭的计划。

    精骑突袭也是流寇的破城办法之一,早年间流寇人再多,遇到坚城也毫无办法。因为要长期围困,加上打造攻城器械,官兵的援兵一到,此前的功夫便是白费了。而城中的官员也是明白这一点,包括驻守的兵马和城中的百姓抵抗意志也相当坚决。

    流贼破城之后,多半会屠城,最少也是烧杀抢掠,裹挟民壮出城,奸污妇人更是常有的事,所以城中百姓都会同仇敌忾,与驻守兵马配合守城,以流寇的攻城之术,只要城中意志坚定,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县城都未必攻的下来。

    “点火,通知大掌盘。”

    打开城门后,一百多流寇老营兵涌进城来,他们拿着长短兵器,守备在城门附近,还有人从石阶上城墙,赶走了守备的厢军,将城门上方的箭楼,城楼都控制了下来。

    厢军的守备之空虚,连刘茂七和罗振邦都意料不到,西北厢军异常强韧,那是因为他们常常与西羌及北虏交战,俸禄再低,也得勤练武艺,在战场上才保的住性命。外夷入侵,才不管你是厢军还是禁军,一样的照杀不误。

    中原,山东,河北的厢军就比西北厢军要差一些,等到了福建路这里,刘茂七和罗振邦等人才隐隐感觉到,北方的厢军再弱,怕也是比福建路这边的厢军强出不少。

    “承平日久的弊病。”罗振邦对刘茂七道:“福建路只是偶有海盗来袭,到底还算是太平地界,不要说和西北,河北比,就算比荆南都差远了。”

    “天下早就处处伏莽,”刘茂七冷笑道:“也早就该叫这些人明白,天下早就不太平了。”

    “二掌盘说的极是。”

    起事之前,罗振邦就是半个读书人,起事之后,遇着一心想成大事的李开明,众人常一起读史书,通过过往故事寻求成功之道,以书中之事来开拓眼界。同时行万里路,见的人和事多了,自然也会多明白不少道理。

    刘茂七此时说的话,已经不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只知厮杀的汉子了。

    城头有流寇找到柴薪,这很容易找的到,城头备大量的柴薪,一群人泼了些油,撞击火石,柴堆很快被引燃,近处的人先看到火光,远处的人则是看到城头有黑烟滚滚升起。

    ……

    “似乎是东门走水了?”府衙之中,王越的三角眼瞪了开来,看着城头冒起的黑烟,脸上的神情也是惊疑不定。

    吕问贤走后,说是去另外几个县募集民壮为团练,助守府城,其后又正式上了公禀,不仅建州有一份,连福州也派人绕道送过去一份。

    这样这个建州同知就在法理上暂离府城,且是因为公务勾当,不算弃城而逃,甚至事后的战功里头,可以算上一分。

    若是换了以前,王越定然不会认同,吕问贤的公禀一上,他就会以主官身份斥责,若是换了别的身份的官员,王越定然会直接将其免职,卸职之后等侯主官弹劾,等朝廷后命。

    同知却是不行,本朝的地方官权力较大,除了一路的巡按使司之外,地方上也会有观风使,还有监军的观察使等等。

    以军州来说,同知名义上是知府的副手,职权有限,实际的作用就是监督主官,谋反,图谋不轨,或是有种种违法犯例之事,同知都可以上报安抚使司或巡按使司,以对主官进行制衡。

    原本这一套体系还相当有用,文宗之后,同知之职渐成鸡肋,因为其无法制衡主官,手中的实权又相当有限,只能是当成一种过度官职了。

    “你们都过去看看。”吕问贤走后,王越原本也想离开,但在流寇起事之后,地方主官就有了守土之职,这和普通的辞职不同。

    若地方太平无事,上奏辞职之后,主官可以直接离开,只是账簿要移交给同知查验,不能在公帐上留着尾巴。

    吕问贤一走,加上流寇起事,王越不等诏命前来就走是不行了,这些天王越心情郁结,就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为官多年,也并不是蠢材,只感觉平静之下隐藏着莫大的危机,危险就如伏在荒莽野外的野兽,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好在这些天来风声渐松,看来流寇也不打算在聚集之初就攻击城池,而是如在河东,中原时一样,四处流窜,靠抢掠裹挟壮大队伍,能到了十几二十万人规模之后,才会考虑攻打州县。

    王越原本安心不少,但此时此刻看到袅袅升起的黑烟之后,王越内心的不安感突然强烈起来,他的心脏猛地一阵跳动,眼前一黑,几乎是当场晕过去。

    一群族人和亲信幕僚,仆役,护兵头目都在四周,近来王越已经失去了对建州的管制,地方上各县都不再送公文前来,建阳那边早就失了消息,连福州的消息都断绝了。是以在王越这个红袍大员身边,居然没有一个象样的人在,官员,将领,士绅,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象是早晨的露珠,太阳一出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四百五十五章 被激

    “大府。”站在一旁的杨促说道:“可能是城头厢军夜间冻了生火取暖,天亮之后残火未熄,以致走水。”

    杨促说的倒是有理,最近气温下降,晚上已经颇觉风寒,厢军的衣袍单薄,夜间冷了升火取暖,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王越眼中有些怒气,说道:“最近老夫要去职,不怎么理事,这些人越发懈怠了。”

    “大府不必动气。”一个幕僚劝说道:“诏使肯定已经至福州,只是被流寇所阻不能过来。这些事,由继任的来料理便是,已经与大府无关。”

    王越微微点头,内心的不安感却还是十分强烈,白眉微皱,只是看着不远方的建州城墙发呆。

    “凡事还要小心为上……”王越沉吟着道:“你们过去几个人看看……”

    杨促咬了咬牙,腮帮子动弹了几下,说道:“大府,我去看看。”

    正在此时,众人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象是雷声,但又有些发闷,同时脚底下也是有些轻微的抖动。

    “坏了!”王越脸色一白,说道:“内点火,外突骑,是流寇来了!”

    杨促立刻抱拳道:“大府,我立刻带着团练的兄弟去看看,也叫厢军赶紧上城。”

    “好,好的很。”

    王越在京为官多年,在地方也是为官多年,却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在京师后期,流寇已经在秦凤路河东路起事,但对这些京官来说,流寇不过是奏报上的一些文字和数字,不是太关心,王越当时不过是中层文官,军政大事还和他没有关系,剿寇之事,其实也相当顺当,只是剿而不灭,禁军屡战屡胜,流寇却是死而不僵,一直为患。

    一直到崇德十一年时,在河南路大败多股流寇,此后流寇就一蹶不振,四散而逃,几年间都不再听闻流寇为患之事了。

    当眼前真的可能出现大股流寇的时候,王越已经不知所措,看到杨促主动请缨,王越竟是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当下王越指一指一个箱笼,说道:“这里一箱钱,一千贯,就赏与杨促你们了。”

    “谢大府。”

    杨促亦不多说,向李家兄弟等人使个眼色,百余人鱼贯而出,从知府衙门的大门一起蜂拥出来。

    四周已经无有人踪,起火之后,城中很多人都知道事情不对,不少人选择关门立户隐藏形迹,也有一些男子已经爬上房顶在观望,府衙四周多半是大户人家,这些人家的家仆正在正门附近拿重物顶门。

    杨促啐了一口,骂道:“这些傻子,顶门有鸟用,人家不会用梯子,不会撞门?几千几万人进城来,就是瓮中捉鳖,顶了门落了锁,正好叫人家全部活逮,一个也跑不掉。”

    李富文笑道:“可不是么,要是我就换一身旧衣袍,跑到寺庙桥洞菜田什么地方藏一藏,忍几天饥渴,流贼要是破城之后屠城,躲过前几天便无事了。”

    “他们也是有家小,”杨促狞笑一声,低声道:“王越那老狗,一箱子钱就想打发咱们?等一会到城门附近咱们献城投降,抢了这老小子的财物。还有四周的有钱富户,早就打听好底细,一乱起来,咱们就开始抢掠,这一注横财,咱们发定了。”

    众团练都怀着鬼胎,手中持矛,?,刀等兵器,顺着往南的大道奔跑,这时马蹄声越来越近,真的似远方的天际有奔雷滚滚而至一般。

    待到城门附近,火光已经不见,浓烟也变淡了,很明显是没有人纵火烧城,待再近一些,街道上寂寂无人,只有一百多人守在城门附近,见到杨促等人,也并不理会。

    再近一些,骑兵狂奔的声响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待各人只剩下半里路不到时,杨促等人看到军旗招展,“李”字大旗被一个骑士放平,然后冲过城池,进城之后,那个高大的掌旗手将旗帜一展,各人才看清楚正面是李字旗号,背面却是写的“奉天倡义元帅”字样,杨促等人俱是识字,一看之下都是身形一震,停了下来。

    “恭迎大掌盘入城。”

    罗振邦和一众贼寇俱是在城门口散开,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先进城,然后便是笠帽蓝袍的李开明策骑而入,其身量高大,一张国字脸的红色脸膛上满是笑容,进城之后,他策着黄膘马先跑了十来步,然后猛的一勒,马儿咴咴叫唤着,将半截身子俱是抬了起来。

    李开明在马上纹丝未动,只是略松缰绳,战马便又是平顺了下来。

    这般骑术,自是引得众人喝彩,李开明大笑道:“好一节功夫没有骑马了,这一次从建阳跑了二百里地,用了一夜时间,心想骑术必定荒疏,这一下试试,还好,没有抛荒掉!”

    罗振邦笑道:“大帅,待属下一会儿牵着你的马进府衙。”

    “一个府衙罢了。”李开明面露轻蔑之色,说道:“等将来进大魏京城,老子要骑马进宣政殿!”

    “大帅英武!”

    众人一阵赞颂声,李开明也象是饮了些酒一般,微微陶醉着。

    这一次奇袭建州是行险,因为建阳那边根基未稳,五六万人的军队还在那边操练,李开明这一次只带着几个大将和千余老营兵,其实就是真正的可倚重的精锐来突袭建安府城,他的部下拢共只剩下不到两千,战马千余,这一次算是将真正的老本押上。

    要是突袭不利,很长时间内李开明会失掉真正的战力,而且失去更进一步壮大实力的可能。建安的府库肯定不能与福州路相比,但打开一个军州的军械库,好歹会有一些甲胄,兵器,盾牌,还有马匹,粮食等急用的军需物资,李谷和蒲家送的钱和军械已经不少,但用来武装六万人的大军还是嫌不足。

    这些天很多矿工在昼夜不停的打制长?和横刀,也打一些长枪的枪头,很多普通的丁壮就拿着木杆长枪,也权充兵器了。

    还有打造盾牌等物,战阵之上没有盾牌,战损过大时军心自然就会崩溃掉,所以盾牌也是相当重要的物资。

    新起流寇不是官兵的对手,主要原因也在防护力不足,此外攻击力也不足之上。李开明现在手头的弓不到两千柄,与禁军相比质量也差的远,而且福州禁军最少有三百左右的神臂弓,远程打击之上更是差远了。

    一柄良弓,制造流程短则半年,长的要好几年,就算制式步弓最少也得半年左右的时间,一般是要用时一年。

    流寇这段时间来到处搜掠,不过又搜集了一千多柄长弓,质量有好有差,最好的民间用弓,也不能与军中的制式弓相比。

    此次打建安府城,最大的目标便是城中的厢军库藏。

    厢军虽然废物,各地厢军的战斗力也并不相同,兵器粗劣,也没有多少盾牌铠甲,弓箭数量却是很多,毕竟魏军就是以弓、弩见长,厢军的弓质量较差,但比起民间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猎弓之类,还是要强出许多。

    若是能在府城起出一两千柄步弓,此行便是不亏。

    还得有一些兵器,皮甲绵甲盾牌之类的收获,加上钱粮到手,李开明脸上的高兴也是发自内心,毫无掩饰。

    “骑兵悉数入城,控制四周城门。”李开明令道:“檄令跟在后头的三个军抓紧赶路,此后就由他们驻守府城。”

    李开明是打算先以建州为基,打磨训练军队,甚至正常在建州城中征收赋税,是以又赶紧接着令道:“再传我的将令,不得在城中纵火,杀戮百姓,抄掠大户的事,有二掌盘亲自领人动手,任何人不得妄自非为。不杀人,不奸、淫,违令者,斩!”

    “遵大帅将令!”

    众人俱是拱手下拜,凛然听令。

    此时从城中抢过来百余人,俱穿武袍,手持矛,?,横刀等兵器,这些人乱哄哄的跑过来,流寇骑兵已经散开,此时都是将长?竖在马前,预备冲击。

    “大元帅,大元帅。”杨促远远的叫喊着,待更近一些,便是往下一趴,拜道:“城中大户资财,小人等都心知肚明,今日特来投效,愿为大军前站,去打钱粮。”

    “此辈小人,”李开明竖起手掌,笑道:“不过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他们久在建州,各处的情形都熟悉,留下他们,叫他们领头去拷掠大户浮财。”

    “真想宰了这些狗怂养的。”刘茂七笑骂道:“那个络腮胡的,此前在谷口一带设卡,抢过老子好几次呢。”

    杨促伏在地上,身形顿时就是一抖。

    “罢了,起来。”刘茂七走到杨促身前,狠狠踢一脚,骂道:“先带老子去府衙门,逮了王越那老小子再说。”

    “是,”杨促赶紧起身,说道:“王越那狗官,带着他几百个箱笼,还妄想着咱们替他守城。他搜括的好地皮,这下好了,这些东西就是替大元帅准备的。”

    李开明听着也是微微一笑,感觉甚好。

    这一次起事,搜刮的浮财已经有过百万贯,加上李谷派人送来的,还有此次建州收获,一下子就有几百万贯的收入,是以前流窜数年也没有获得的积累。

    流寇在此前就是毫无根基,四处流窜,抢掠来的钱财根本不能持久,甚至钱财意义都不太大,因为他们所有的一切物资均是靠抢掠所得,钱财又有何用?能买到的便是能抢,买不到的也是能抢,又何必花费钱财?

    只有少数时候,他们潜藏的时候才会派人带着钱财去各军州购买一些药材,棉布,粮食等急需的物资,还得费千难万险才运到军中,此时此刻,却已经坐拥建州两县,占据府城,很快就拥有数百万贯钱,可以给将士发军饷,打造兵器,购买粮食等物资,只要再过一个月,六万多人的将士已经训练一段时间,加上老营精锐,算是有一搏之力了。

    “尔等在前。”刘茂七断喝道:“给我将王越老儿抓起来!”

    ……

    城门口的喧哗声不仅未停,反而更加响亮。

    接着马蹄声,欢呼声迭次传来,王越好歹已经为官四十来年,如何不明白建州府城已经被破?就算那些普通的佣仆,家丁,心里也是明白,个个都是面无人色,胆小的已经是浑身颤抖起来。

    王越登上府衙的角楼观看,城门处已经有大量的旗帜和骑兵涌入,正如潮水一样分散开来,控制诸门,大量的厢军将士,丢弃了手中的军旗,兵器,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跪伏在道路两边,听侯发落。

    那些厢军的军都指挥,营指挥,一个个都被贼寇用绳子反绑着两手,拖拽在马屁股之后,垂头丧气的跟着小跑。

    有一股骑兵正在顺着大道往府衙这边来,杨促等无赖子手中也是拿着兵器,气势汹汹的跑在骑兵前头。

    王越长叹口气,知道自己雇佣的这些家兵已经反水了,这也是意料中事,既不是家族中人,也没有长时间的驭下手段来打磨,恩威并施,以使其死心塌地的效忠,现在反水,意料之中的事。

    就是没有想到这帮无赖子这般无耻,王越原以为他们会四散而逃,却不料这帮人却是领着刚进城的流贼,直奔府衙而来,所来为何,也是相当清楚了。

    王越身形略有些佝偻,人在角楼之上,微风吹拂,将其红袍吹拂摆动,长长的白眉和胡须俱是随风摆动,望之真是如神仙中人。

    但其却是一脸苦相,随着战马蹄声越来越近,府衙中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跑去,有些人往后园藏,躲在花从里,荷池里头,山石空隙,有人往床底钻,有人爬到屋顶藏身,这些人算是病急乱投医,和那些堵门的大户一样,希望用这种办法躲过这一劫。

    王越却是纹丝不动,只是瞧着门厢内外的那些箱笼发呆。

    三百多个大木箱,几十万贯钱和无数的古董器玩名人字画,这是几十年宦途所积,王越年近七十,原本是打算靠这些东西回乡之后,好生享受十来年,现在看来,一切的计较打算都是笑话,俱是成空了。

    “虚妄,真是虚妄……”突然之间,王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尔等全部跪下,跪下!”

    “跪下之后,两手抱头,头冲下,不准乱看,乱动!”

    “谁敢乱动,立刻处死。”

    杨促等人带头冲进来,却是被骑兵驱赶到一边,众多的流寇骑兵对这样的场面相当熟悉,都是老手了,他们将长?低垂下来,锋锐的?尖在王越家兵们的鼻尖和肩膀旁掠过,所有人都未敢抵抗,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跪伏下来。

    有人稍一动弹,立刻被长?划过,鲜血溢出,顿时便是一声低呼,但随即又被喝骂,这一下谁都不敢动弹了。

    “王越在何处?”李开明很快也赶了过来,地上的那些箱子,李开明只是瞟了一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已经到手的东西,没必要太过在意,钱财不过是大业的基石,并非目标。

    刘茂七策骑过来,指指角楼,说道:“大掌盘,那狗官在角楼上。”

    李开明微微一笑,轻驱战马至角楼之下,有几个王越的近侍家丁拿着神臂弓在角楼上,李开明却是夷然不惧,根本未看见一般。

    倒是刘茂七等人谨慎小心,持盾牌跟随而上,以防那些人发了疯,突然射箭。

    “王大府。”李开明仰首看了看,红袍大员看似威风凛凛的站在高处,其实却象是落在蜘蛛网中的猎物,身份越高,越是挣扎,就越是可笑可怜。

    李开明道:“还请王大府下来,弄成这样不太好看。我等欲在建州建立基业,王大府只要肯投顺依附,性命可保,官职也可保。”

    王越面露古怪的笑容,俯首对着李开明道:“老夫近年来在建州倒行逆施,别人不敢说,老夫自己还不明白?建州人对老夫恨之入骨,就算士绅生员们也颇有微词,用老夫继续当建州知府,你不想成事了?虚言欺哄,非豪杰所为!”

    李开明听了,神情一滞,他倒是真想把王越哄骗下来,然后齐聚士绅百姓,当众施刑斩杀,以邀买人心。

    “老夫知道你是诸多流寇首领之一,”王越沉声道:“野心勃勃,妄图颠倒乾坤。”

    “天道便是如此,三百年一治乱。”李开明道:“王大府好歹也是进士及第,岂能看不出此点?”

    “三百年一治乱不假,三百年还有一圣人出哩。”王越讥嘲道:“你看看你自身,是象是几百年一应的圣人吗?”

    李开明一滞,虽然他有野心,也觉得自己有气运,手腕,本事,他的部下一路跟随下来,也是隐隐有这种感觉,李开明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但要说是几百年一出的圣人,鼎定天下,确立纲常,重建秩序,这样的英伟之姿,李开明没有这个自信,他的部下们也未必有这种自信。

    “太祖成事前也不过是一寻常人,落拓生员。”李开明皱眉道:“安知我不是能重新安定天下的人?”

    “哦?”王越哈哈一笑,说道:“太祖起事前是一生员,但文章已动天下,对唐末的两税,宦官,宗室,藩镇,节帅,镇兵,盐铁,俱有分析。这些文章,你想必也看过。你自忖有太祖之才否?起事之初,太祖在地方一呼百应,十余县,数军州,主官都望风而从,因皆知太祖才有本事掌军对抗北虏,太祖起事之初,积家资达千万贯,这才能在数年之内,练出二十万雄兵。李开明,你自忖一下,哪一条能与太祖相比?”

    李开明皱眉不语,感觉词锋渐拙,与眼前这老者辩论,诚属不智。

    “狗官,你渔肉乡里,被你害死多少百姓,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太祖?”罗振邦是灵醒人,立时站在李开明身前,戟指大骂起来。

    王越确实极不得人心,此时被罗振邦大骂,自己也知理亏,是以面色一僵,原本打算在临死之前,折辱打击李开明的想法,算是落空了。

    “束手就擒,”李开明冷然道:“给你一刀就死个痛快,再??拢?捅鸸衷鄄豢推?恕!?/p>

    这个流贼首领,向来自诩是义军领袖,甚至有开基立业的想法,今日却是被这么个糟老头子一通折辱,委实也是动了真气。

    王越嘿嘿一笑,脸上满是疯狂之色,他吼叫道:“老夫说了那么多,你以为是在胡沁?老夫告诉你,你不过得意一时,大魏有人能收拾你。”

    “哦?”李开明冷冷的道:“王大府说的是哪一位?”

    “赵王不成,气量小本事也小,格局也小,连袁本初都不如。”王越状似疯狂的道:“林斗耀,守土都不成,不要说平定大乱。只有中山王徐子先,他屡挫老夫之事,老夫原本很是不满,现在想想,其气宇格局恢弘大度,善理财,能领兵,果决坚毅,假以时日,不就是另一个太祖高皇帝?”

    高台之下,所有人都是闻言一震。

    原来王越提起太祖,却是要说徐子先。

    如果说福建路真有的什么势力和人物能威胁到李开明,中山王徐子先便是唯一人选!

    李开明心中烦恶,看着眼前的王越,心中委实愤怒异常。

    “我辈闯天荡地,天子都敢拉下马,一个亲王算个鸟!”刘茂七突然暴怒起来,将手一伸,把自己马腹一侧的弓箭取下,抽箭之时,骂道:“贪婪无度的老狗,也敢妄言!”

    箭矢如飞掠空而上,直中王越胸口!

    众人只听到“笃”的一声,王越又是一声惨叫,这个殿阁学士,知建州军州事被一箭射穿心口,惨叫几声之后,便是从角楼之上,栽落下来。

    轰一声落地之后,王越居然是面色淡然,死状并不太难看,很显然,他不可能投敌,委身事贼,这样不仅自己更加的身败名裂,家族蒙羞,还会被朝廷下令抄家,整个王家根基全毁。王越在建州行事,肆无忌惮,但对自己的家族却百般照顾,这样的人,不可能背弃家族,为了一时苟活下来,使家族受损。

    不投降,又不敢自杀,只得激怒群贼,使自己痛快了帐了。

    若是被俘生擒,王越怕是会被折磨羞辱,死的惨不堪言。

第四百五十六章 竭尽所能

    “将王越枭首。”李开明神色淡然的道:“查点其财物充入公帐,骑兵封锁四周绅粮大户,慢慢的一家一家的拷掠查抄,立刻查封府城库存,查抄城中药铺,棉布,药材,精粮,杂粮,兵器,盾牌,铠甲,弓箭,都需清查点验入帐。派传骑在城中四处宣谕,晓喻百姓,我等不扰民,不杀无辜,百姓无事不可上街,待镇守兵马至,叫百姓公推甲长总甲,维持地方秩序治安,再于城外各处一体办理,该缴赋税,由咱们派出的官吏征收。”

    李开明神思清明,处断大事并未受任何影响,在他的命令之下,几个书吏立刻将所有的话语书写成白话文字,然后派出几十个骑兵,或是张贴榜文,或是大声宣谕,估计在晚间天黑之前,城中的骚动和不安大体上就会停止。

    这是一次漂亮的奇袭,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占据了府城。建州城中,还有三个军的厢军,六千余人已经陆续投降,被收缴兵器之后押回营房看管,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大胜,获得府城,其余的几个县可能都望风而降,整个建州一府七县,府城建安,瓯宁两县,外有建阳,关隶,松溪,浦城,崇安五县,现李开明和其所部已经占据四县,其余诸县,随时传檄而定。

    获得七县之地,约有二百余万人口,几百万贯现钱,加上几十万石粮食,足够按照李开明此前的设想,坐拥一州,进窥他州,数年之内,掩有整个闽浙两湖两广的计划了。

    “茂七。”李开明转过头,对着刘茂七道:“你带一百精骑,多准备些桐油之类的引火物,立刻赶去谷口,水口,南安诸镇,放火将这几个镇子烧成白地。”

    “是,大元帅。”刘茂七立刻抱拳答应,神色凝重。

    罗振邦道:“大元帅,属下想放出风去,中山王畏惧大元帅威名,怯敌避战,带部属远走东藩,不过问福建路士绅百姓的死活……这般放风,未知可否?”

    “可行。”李开明冷冷的道:“大事在前,顾不得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能用的,你们都说,我都听从。”

    众人都凛然点头,知道李开明是将徐子先忌惮到了极点,只要有一点打击和压制的办法,都是一定会用上。

    “我并非畏惧他。”李开明沉声道:“我于战阵十余年,历经百战,行兵布阵,自诩不在任何人之下。若其率部来战,我便与他战。只是这世道人心,在宗室和贵人们身上,我们还是要绝争一线,争不到人心,大业难成。”

    “属下明白。”刘茂七,罗振邦等人俱是拱手,身为流贼多年,他们当然明白李开明的话。

    ……

    “殿下,火势变小了。”

    夜静更深,十月份福建路的天气也是转凉,赵王却不得不穿着戎服,按着仪刀站在福建路东路的城楼之上,观看着二十余里外的火光。

    有个官员惊怒道:“贼众真是胆大包天,明知道大量厢军云集福州,禁军亦整军备战,居然敢悍然至南安,烧毁南安别院!”

    众人都瞟了一眼这官员,有人心想:你知道个屁!

    有人接话道:“刘安儿,刘安乐等人,还有这李开明,崇德九年时陷归德,不是把祖陵都烧了,王府别院,又算得什么。”

    这话倒是引起众人的议论,当然都是在说流贼们胆大包天,看来是真的不指望招安了。

    大魏亦非一直太平,二百多年近三百年时光,总是会有野心勃勃之辈跳出来。但在刘安儿,李开明之前,尚无造反流贼敢于杀害高官,或是焚毁皇陵。

    大魏太祖在南方起家,但祖籍是河南路归德府,大魏立国之后,在归德修筑了皇陵区,在流寇打下归德之后,将大魏祖陵一焚而空。

    为此崇德帝大为惊惧,也极为损伤了官家的威望。毕竟就算是在民间,百姓争执伤及祖坟的也是不共戴天之仇,不杀对方全家都挽回不了颜面,大魏官家身为天子,却是庇护不了自家祖陵,威信大损也是必然之事。

    李开明连大魏祖陵都敢烧,又如何不敢烧一个王府?

    况且赵王已经部署三万余厢军沿外围驻扎,福州近闽江,近海,境内多山但不高,是大片的平原区域,不少厢军将士沿着城外山脉和江边驻扎,多半驻守在官道一侧,以方便运送钱粮。在接到警讯之后,赵王立刻令诸多厢都大将警备,禁军也同时戒备,虽然流寇来袭福州的可能性不太大,赵王的反应也是有些过于持重了。

    待后来有哨骑来报,烧毁各镇的只有百余流寇精骑,赵王却认为这是诱敌之计,派人持令至各部,严禁各部出战。

    厢军原本就不太可能主动邀战,赵王的军令,正合众意。

    待天色微明,火势也是终于转小了。

    赵王手按仪刀,一夜未眠,脸上威仪仍重,他道:“建州便是一时不慎,被流贼赚开城门以致失城,今夜诸镇起火,当是敌诱敌之策。我已上奏京师,当在近日以大军出战,以堂堂正正之师往建阳,以期一举平贼。”

    众人皆是拜服,说道:“大王谋定后动,以狮搏兔,必能竟全功。”

    建州失陷,震动朝野,毕竟福建路向来太平,建州又是闽铁根基之地,也并非无关紧要之处。府城失陷之后,关隶等诸县也陷落了,同知吕问贤等官逃在崇安一带,募团练在城头固守,李开明派了偏师过去,余县皆陷,只有崇安尚在,建州一府七县,只有一县留存。

    加上王越殉国,这厮虽是可误,却成了大魏在征讨流贼时殉国的第一高官,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府县官被杀,但王越这样老牌的清流,加的殿阁贴职,有殿阁学士的身份兼知大府,这种身份的地方官吏,一路最多数人,其资历其实不在林斗耀之下,王越之死,也是震动朝野。

    很多朝官有兔死狐悲之感,王越的倒行逆施,其实在百姓看来是罪有因得,死不足惜,但在朝官,士绅眼中,毕竟是物伤其类,王越能被杀,他们当然也是一样,是以王越之死,反而是比建州失陷,更加的震动人心。

    天子也未因王越之死缀朝,王越的官职尚不足够,而且毕竟建州之乱因此人而起,但王越好歹是殉国而死,是以追赐龙图阁直学士,银青光禄大夫,并赐钱一千贯,王越之子赐太学生,可免解试,直接应进士试。

    殉国大臣,一般来说会比这个追赐要隆重和更加风光,王越的这个追赠,算是压低了档次了。

    除此之外,便是以两府名议,诏命赵王迅速出兵,在年前平定建州之乱。

    朝廷对平乱还是有相当的信心,毕竟建州流寇初起,以天子和朝中重臣的经验,流寇初起之时也是战力最弱之时,赵王以六万厢军和一万余禁军,讨平不难。

    赵王本人亦是如此是想,昨夜南安镇被烧,中山王府别院被毁,对赵王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既能使城中士绅百姓支持出兵,同仇敌忾,毕竟流寇在此之前并未在建州烧杀抢掠,地方相对平静,各处士绅百姓的敌视心理不强。

    焚毁数镇,令很多人惊醒,流寇毕竟是流寇,破坏力极强,昨夜能焚数镇,整个建州,兴化军和邵武军的城镇城池,亦很有可能遭遇此劫。

    “象城中官绅商人募捐之事,抓紧进行。”赵王振衣下城,下城之时对紧跟而下的徐子威,李谷,刘广泗等人道:“我听闻厢军军心不稳,官绅商人所捐钱财军需,要拨付一些给厢军……”

    “殿下。”刘广泗咧嘴一笑,说道:“禁军将士不过得赏数贯钱,也颇有不满。殿下与其将钱粮分散了,大伙儿都不多,不如再赐重赏给禁军。是巴掌打人疼,还是拳头打人疼?恕末将直言,厢军就算有士气,又当得甚用?就是战场上先去填刀头,扰乱敌阵的用处。真的硬仗,啃硬骨头,还是得靠禁军。”

    “这话也有道理……”赵王瞬间就又改了主意,说道:“且先募集钱粮再说。”

    刘广泗等禁军的军都大将,俱是面露喜色,纷纷下拜行礼,向赵王道谢。

    徐子威无可不可,军政之道,他都精浅的很。

    只有李谷轻轻摇头,他知道厢军的不满犹如火山,迸发是迟早的事,不过此事也确如刘广泗所说,厢军原本就是杂鱼,放弃也未尝不可。

    只是赵王这样的大人物,朝三暮四,决断之后又轻易推翻,很多人都摸清了赵王的脉门,福建路现在真是乱象频出,禁军和厢军矛盾从生,官府与士绅都对大都督府的决断极为不满,众人只是在隐忍而已。

    李谷长叹一声,心中只愿能赶紧出兵,将流寇赶出建州,至于大胜立功,现在他已经不敢做这种设想了。

    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南安各镇被焚,以致徐子先威信下降吧。

    ……

    “眼前景致虽佳,怕不能持久。”

    一个荆南商人操着浓厚的谭州口音,忧心忡忡的道:“中山王大败海盗,潭州并抚州一带士绅生员俱是欢欣鼓舞……我辈苦于群盗久矣。近荆北山中,绵延数千里的深山密林之中,群盗密布,其中不乏南下的流贼,地方官不能制。原本中山王冒起之后,我辈都极为高兴,心想中山王先掌福建,再派兵剿灭我荆南之匪患都不在话下。如今看来,是我辈太乐观了一些,中山王面对流贼之时,怕也有些畏惧怯战了。”

    “竹老,你说王上何时会出兵?”

    “根基都被毁了,在岐州这里再建,要是流贼再杀到岐州来,再跑吗?”

    眼前是一群荆北,荆南,还有江西路的商人士绅们。

    陈笃竹,魏九真,徐演达等人都是被围在东藩的港口码头这里,近来道路不靖,福建路其余地方的商道还可以继续买卖,往江西和荆南的通路却是暂时封闭了。

    商人们购买的盐货特产,只能从海运到浙江路,再从水道至荆北,再至荆南,荆北商人原本就走的这条路,江西的水道也多,相当方便,受苦的就是荆南商人,货物价格因为路程变远,涨了最少三成。

    他们当然也可以涨价,但涨价之后出手就不那么快捷,而且影响信誉,所以各人心里都有不满。

    从李开明竖旗到隔绝交通,再到攻占建安,王越身死,再焚南安诸镇,时间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很多人都等待的相当不耐烦了。

    有不少商人都有怨言,为何中山王不出动府军,剿灭那些初起势的流寇?

    再有南安被毁之事,流言传出,说是中山王只能杀无赖子,打乌合之众的海盗,对流寇却是畏惧异常,连根基被毁,也毫无办法。

    消息逐渐也是在东藩传播开来,商人们颇觉不安,加上福建路的战事一起,泉,漳等地的海贸也受影响,东藩,岐州两地停靠的商船也开始减少,人心越发浮动。

    陈笃竹等人并不以为然,这些外路的士绅商人,不太明白福建路内部的情形,不过眼看商贸不兴,内心也颇感焦虑。

    “打仗,打的是钱粮……”陈笃竹不理会那些吵吵嚷嚷的外路士绅和商人,转头对着魏九真等人道:“未知往倭国贸易的舰队,是不是将货物出脱了?”

    “此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魏九真脸上显露忧色,指了指港口内的库房区,说道:“那边最少还有几万桶的豆油,原本是打算在两浙,福建路出脱的,这可是几十万石豆子榨出来的,用时不到两个月,实在是神速,令人惊奇万分。原本说是能获利丰厚,并且很快出脱,但现在看来,除了用大量豆子换了精粮之外,榨出来的油是没有办法出脱了。连累着还有不少鹿皮,沙金,亚麻,这些货物多半是想出脱给倭国,但单一出货,容易被倭人压价。为了不影响棉布大局,这些货也是被殿下下令先在库房里收着……”

    陈笃竹和徐演达等人都是大为皱眉,徐演达说道:“商民士绅之心不安,对王上大业也是极为不利……”

    “这帮子真是屁也不通。”陈笃竹跑码头走江湖多年,养成了荣辱不惊的好脾气好,性格,但此时也是忍不住骂起来。

    商人就是有些急功近利,过于追求利益,恨不得一切事物都不发生不可测的变化。当事情不太如意时,他们也很少深思追索深层次的原因……其实除了一些富可敌国,又富过三代的超级商人世家,普通的商人一般都是为政治所左右,传言中的资本掌国,相当困难,并且充满着不可测的变数。

    海舒云卷,正是好时节,众多商人却是愁眉不展,而与他们相隔不远处,码头的公厅附近,李仪,孔和,傅谦,陈介等人,也是在聚集会商。

    “府军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已经开始动员,”李仪端坐左侧最上首,中间的椅子按惯例是空着,孔和坐在李仪对面,傅谦,陈介等人,分别对面而坐。

    “动员之法,是秦东阳按王上之命而行,我等只要配合就好。”孔和有些不太高兴的抿了抿嘴,说道:“就是太耗费钱粮了!”

    “王上对军伍之事,对将士们,向来是不吝钱粮的。”

    “以四,六,七,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个新编军驻守澎湖,东藩,应该无事。”

    众多文官不太明显军伍之事,不过众人还是纷纷点头。

    新编军伍已经编成了二十多个军,四万余人,加上原本的万余将士,东藩的中山府军已经达到五万人的规模。

    和十万人的预计规模相比,还是相差的很远。

    并且现在的财政情形,养六七万人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招募更多的将士入伍了。

    傅谦略躬一躬身,朗声道:“铠甲兵器方面,重步兵,重骑兵的板锁式连甲尚不能备,但所有的弓手备锁甲,所有的?手装备板甲,所有的盾手穿铁鳞甲或扎甲,所持兵器俱是精钢所制,新军将士,暂且只能用府军淘汰下来的皮甲,绵甲,还有旧的兵器。要想将几十个军的新军将士全副武装,匠作司暂且办不到。”

    李仪微微点头,说道:“短短时间能做到如此地步,傅谦你们已经尽力了。”

    确实是如此,锁甲还好,盾手的扎甲和鳞甲是此前的旧甲,锁甲是新制,但有拉丝机和卷制铁环的机器,人手和器械充足,一天就能制成过百领锁甲,并不太困难。

    而过三千具板甲,却是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内制成,水流昼夜不停,傅谦也是带着工匠昼夜不停的打造铠甲,几乎是耗尽了这个匠作司主官的全部精气神。

    傅谦现在走路发飘,人都瘦了十来斤,原本有些富态的体形又恢复了贫困时的清瘦模样,俱是拜制造板甲之赐。

    有了大量的板甲和锁甲,原本的?手,弓手,将身上的铠甲全部替换下来,给盾手两重或是三重的重甲。

    待制成琐甲和板甲相连的重甲之后,这些盾手,也就是重步兵的装备便是能再一次升级,他们淘汰下来的旧甲,就可以交给新军将士或淘汰给警备士们使用了。

    二十多个军的新军,也是按新编制编成,并且在岛上各种驻扎训练了。

    每十人为一队,设队官和队副,每三队为一哨,设哨官,副哨官,传令,司书,掌旗等若干将士。

    每三哨为一都,每都除了司书传统掌旗兵之外,尚有掌印军令官,军需官,军政官,军法官等官职设置,每三都为一营,营加设参谋掌图官,每三营为一团,每团千人,每军由四个营两千人,扩充为三个团三千余人。

    每六个军为一厢,两万人左右,至厢都指挥的级别,又称为管军大将,亦就是唐时的总管级别的方面大将了。

    如有必要,几个厢都指挥出战,厢都之上,徐子先也不可能派文官为招讨使,而是打算在厢都之上,重设总管级别的武将,在朝为太尉,出外为总管,这才是太祖祖制的大魏军制,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并重。

    新的军制,将营缩小了,加设了团,将军扩大了。

    其实徐子先是打算设师,再设军,不过考虑大魏这样的军制已经多年,小改的话大伙儿都很能适应,大改的话,多加一层,恐怕指挥起来会有滞碍,便是只在营之上加了团,改动不算太大。

    团的设制,并不太叫人意外,大唐的军队出征做战,最基本的作战单位,便是折冲府之下的团。

第四百五十七章 第一都

    “我辈已经竭尽所能。”李仪看着诸人,神色严肃的道:“现在便是要稳定人心,军心士气,有王上,有秦东阳,刘益,葛存忠,葛存义,张虎臣他们,待福建路出现变化,便是我东藩一飞冲天之时。”

    第四百五十八

    傅谦面露兴奋之色,当下只是重重点头,勉强压制住心潮澎湃。

    从不名一文,人人都瞧不起的杂学生员,到现在已经是东藩的重臣之一。接下来很可能是福建路,乃至整个南方都手握重权的要员,变化就在这数年之间,安能不叫他兴奋异常?

    “赵王可恶。”孔和道:“林斗耀也怀着异样心思,总还是想保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流寇不过派少量人马,他们就坐视流贼焚南安。现在士绅,商人们都是心思各异,海上的那些人也不是太听话了,若赵王胜,对咱们的打击可是不小。”

    “赵王能胜?”李仪反问道:“你们谁觉得他能打胜仗?”

    这个疑问,近来都是经常浮现在东藩的文武官员们的心头。

    傅谦有些迟疑的道:“赵王可集结六万厢军,一万多禁军,李开明就算有十万人,毕竟新结之军,战阵未熟,兵器不多,遇到厢军能打一打,五个军的禁军,怕不是对手啊。”

    “大王给我们的密令,一直是以赵王战败后出兵为假想……”李仪内心也是无比紧张,微微一叹,说道:“就继续按此准备吧。”

    众人都是一抱拳,这一次东藩的准备,罕见的是在推断的前提之下,包括贸易,钱粮准备,水师和陆师,骑营的准备,俱是如此。

    似乎中山王徐子先,对他的王叔赵王根本就没有丝毫的信任和信心,已经在看到大势演化之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赵王必败。

    还不仅是钱粮和战事的准备,东藩还准备了很多官吏,准备直接接管大战之后的建州。

    按徐子先的计划,以东藩,澎湖为基,先彻底接管建州,然后是漳州,兴化军,接下来才是邵武军,汀州,最后方是福州。

    巩固福建路的同时,便是要将触角伸向荆南,同时借道江西,借由当地士绅商人的力量,影响江西路的军政大局。

    江西是存在感较弱的一路,洪州为核,江州,抚州,赣州,袁州,吉州,信州等九州,四军,六十八县,人口倍于福建路,税赋额度却是远低于福建路,其种植稻米为主,土地收入不及荆湖,工商贸易只有一个瓷器,远不及福建路花样繁多,且出口贸易受阻于山河江水,货物转运不易,此前也是人杰地灵之处,近百年来,江西的解试举人数量并不少,但考中进士的比例从国初最高的三成左右,已经降到了不足一成了。

    正因如此,江西只有洪州有三个军的禁军,境内也有十余万厢军,战斗力极为低下,怕是连福建路的厢军也不如。

    官吏设制,自是和福建路一样,只是没有大都督府,也没有宗室和勋贵居住。

    这就说明地方的军政力量更弱,徐子先以剿灭荆南荆北匪患流寇的名义进入,分驻大军,控制要道,侵吞蚕食,掌握地方力量,一两年内,除了俯首听命,就只有辞官离开这两条道路可选了。

    这些打算,只有位在枢机的几个东藩重臣知道,府军大将,也就有秦东阳一人知情。

    对这样的部署,李仪等人激动之余,亦是有些畏惧。

    “这便是大势演化至此……”李仪语气颇为虚弱的说了一句,接着便是一摆手,不再说下去了。

    李仪的成长经历还是文宗晚年和成宗年间,那时候的大魏,可不是现在的大魏。

    “王上应该是判断北伐必败,”孔和也是小声道:“若真的北伐败了,北方都会一团混乱,天子威信扫地,两府政命不通,这时候不奋起扩张,就等若坐视良机从指间溜走了。”

    李仪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我内心才无比矛盾。”

    几个东藩的高级文官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都没有心思再说下去了。

    ……

    “卢文洛!”

    “属下在!”

    第一军的副都指挥林存信上前一步,将一都都旗往前一伸,如巨灵神般的长毛大汉卢文洛大步前向,两臂一伸,亦是将两手搭在军旗上,林存信将手一放,卢文洛接了军旗,转过身来,将军旗往自己身旁一竖,顿时有威风凛凛,神威难犯之感。

    “好一员虎将。”林存信赞了一声,接着却是道:“授旗完毕,卢文洛你现在就是第一都的都头了,带着你的副都头,哨官,队官,去团参谋那里报道,好好去学沙盘演练去。”

    这一下卢文洛整张脸都跨下来,旁边顿时都是响起笑闹声。

    卢文洛立下多次大功,也得了露布使的荣耀,同时还得了中山王的万贯赏赐,露布使,讲武堂短期培训,赏的是军功劳绩,这是公。而一万贯钱的赏赐,则是赏赐卢文洛替徐子先请来了王心源,救治成功,对徐子先本人有大功,所以万贯私赏,也算相当丰厚了。

    正常的一个士绅家族,传承数代,拥有千亩良田,能拿出来的现钱,也未必能超过千贯,卢文洛一下子就拥钱万贯,可在岛上,老家,都购买大宅良田,一下子就是富家翁一个,使得无数人也是羡慕无比。

    众人当中,也并没有人嫉妒,敢在没有军令的前提下,悍然对建州总团动手,带着八个部下,悍然邀击,斩杀数十人,击败数百人,勇悍之余,又是有无比的胆气,真是缺一不可。

    海滩大战,又是斩杀颜奇,割首报功,当然是那次大战的首功。

    讲武堂的短期培训,就是针对这些立下大军功的老兵,学习怎么束伍,带兵,看图,看沙盘,这些参谋作业是中下层军官最需要加强的东西。

    如果卢文洛还是想要继续向上,任营或团指挥,甚至军都指挥,那么最少得再去讲武堂深造几次,将讲武堂的军令,参谋,军法,军需,后勤,排阵,军号,旗鼓,扎营等若干军事学说统统再深造学习一遍。

    很多东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简单的扎营来说,需要选择水源地,地势高低,距离敌人远近,四周山丘,陵地,水流,密林等各种地理环境,行军条件,俱是需要考虑在内。

    古之名将,凭着各种地图和军学传承,要知道平面的地图之上,哪里是崇山峻岭,哪里可以通行,哪里是古之隘道,必有强兵驻守。

    甚至敌军部署,士气高低,军械,训练,内部的士气,是否团结等等,俱要考虑在内。

    扎营,行军,排阵,金鼓,旗号,这些是中层武官的必备素质。

    到高级武官,那么就是地图,情报,判断敌情,划定战场,乃至到攻城,围城,会战,不掌握这些,永远只是一员庸将。

    卢文洛现在只是个都头,所有人都感觉他前途无量,都头级别的武官,在现在的中山府军中已经有数百人,中山王最多认得三分之一,这还是天天朝夕相处的前提下,很多人中山王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卢文洛,中山王不仅认得,并且印象十分深刻,光是这一条,最少也得值一个团指挥了。

    可惜卢文洛识字不多,看地图,沙盘成了他最头疼的事情。

    林存信也是笑起来,他这种将门世家,少年时就学着金鼓旗号和看地图,虽然现在多了沙盘,使地图更加立体,对将门子弟来说,也并没有多困难,对卢文洛这种半道出家的,此前不过是普通农夫的军官来说,那就相当困难了。

    “最近都在研习建州沙盘。”林存信笑意温和的道:“我们第一军随时可能会出动打头阵,都头以上的武官统统要熟悉地形,以便军令指挥没有滞碍,你们行军打仗,可以做到内心有数,卢都头,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了。”卢文洛脸上有若有所思的醒悟之色,也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可是谷口人,建阳,建安,崇安,建州的山峻城池他都走过无数次,早就熟悉,沙盘配合原本的印象,可以事半功倍,不需要太挠头,被那些没上过战场,但天资聪明,这两年来一直在学习军学,学着绘图和布置沙盘的参谋军官们骂了。

    “恭喜,恭喜!”

    “好家伙,成都头了啊。”

    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围过来,一个个象模象样的抱拳贺喜。

    卢文洛感觉不妙,转身想逃,却是被这一群袍泽兄弟围过来,七手八脚的抱起来,接着丢掷到半空。

    七八轮过后,被抛的头晕的卢文洛才被放下来,这个战场上的杀神,长?,盾牌,大横刀,斧子,步弓,俱是用的出神入化,冲阵之时,可谓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但在这些袍泽兄弟面前,却是如长虫般的被众人盘弄,只得乖乖出声求饶,饶是如此,也是荡了他七八下,方才被放下来。

    众人都是嘿嘿而乐,张仲德立下大功,没有离开府军去当警备士,和林凤山,周怀勇等人一样俱是成了队官和哨官级别的武官。

    第一都号称府军第一,这些武官也多半是悍勇之级,周怀勇的武力便是不在卢文洛之下,几人一伸胳膊,俱是感觉要比小孩的腰粗,身体高壮,力大无穷,反应敏捷,擅长各种兵器,在战场上也能保持冷静,这样的好汉子,在第一都里并不出奇,如果全套甲胄,兵器在手,弓箭在腰,回到江滩一战时,便是以一人敌百名无赖子,怕也并不畏惧。

    这便是显著的变化,当初江滩战时,各人还战战兢兢,惟恐战败,现在不要千人以上,只要几个都的兵力,全套甲胄兵器,不必固守,直接锐阵冲敌,怕是那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对手,一冲之下,便即溃散!

    这支军队,从普通的农夫,菜农,力夫,伙计集结而成,经历多次苦战,力战败敌,最终成就了眼下的虎狼之师。

    “别当了都头就拿大啊。”周怀勇对着卢文洛笑道:“敢拿大,兄弟们就敢把你抛海里头去。”周怀勇和卢文洛一样身高体壮,就是一个脸黑,一个脸红,俱是长身宽肩细腰的汉子,也都是一脸的络腮胡须,说话的豪迈之态,亦是相当。

    “那怎么会。”卢文洛揽住周怀勇和张仲德,笑道:“咱们同出一都,又是同乡,老子是都头不假,平时你们要服管,军法之下,我可不敢留情。平时相处,大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话说的不错。”林凤山笑道:“不过光说无用,醉仙楼里今晚摆一桌,这才是正经。”

    卢文洛脸苦起来,说道:“醉仙楼是专门为海上那些大豪商开的,赚的就是狠钱,你们要杀俺,也不能这么狠。”

    “你他娘的拿着王上的一万贯钱,装什么穷。”

    “不管,除了醉仙楼,别的地方都不行。”

    众人七嘴八舌,揽着卢文洛便是要走,这时有个灰袍军吏跑过来,对着卢文洛道:“卢都头,要清点你们都的军需物资了,赶紧随我走。”

    卢文洛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跟着这个营军需官派来的军吏离开。

    众人知道卢文洛有正事要办,当下也只能返回军营。

    第一军已经从花溪一带改驻南安,事实上三个军基本上都在南安一带驻防了,并且所有人都知道,海船腾出空来之后,各军就会立刻开拔,准备往岐州港去隐匿备战。

    卢文洛跟着走,从木栅营区走进去,绕过排水沟,一群辎重兵正赶着大车,将营区里的垃圾推出去掩埋,所有的垃圾都是用深坑填埋,不能随意处置,这也是军营条例规矩,卢文洛已经见怪不怪了。

    军营中还有引水渠,两千多军人的饮用水,洗漱用水都是引水而来。

    卢文洛眼前有一队医官走过,都是短灰袍,装着一些医疗用的器具,有一种医官和医助士特有的冷淡和从容的姿态,他们外罩的是白色的大褂,其实军中并不太赞同,汉人习俗,尚黄,红,蓝,绿,最不济也是灰色,也就是这时代棉布织好之后的原色,棉袍并不是白色,在纺织过程中会变成灰白色,讲究一些的人会买印染过的棉布,大魏民间,除了明黄色和紫色禁百姓穿着外,一般的人,男子也不会穿红色,因为有鱼目混珠之嫌。除了黄,紫,红三色外,民间最多的便是浅黄,浅紫,浅红,蓝,绿,灰等诸色。

    白色一般是用在丧葬之事上,有些晦气,不过用中山王的话说,医者,便是从阎王手里抢命,原本就是插手两界之间,身着白袍,置死地而后生,其实是大吉之色。

    这么一说,想想也确实是这般道理,反对声顿时便是被压制了下去。

    徐子先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白袍医士已经成了他思维定式,看着顺眼,也容易识别。

    战场之上,死伤无数,医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被找到,穿着白色,也确实有其真正的用意和道理在。

    卢文洛站在一旁,等着这些军医官经过。

    三年以上经验的军医官,最少是都头级,骨科和伤科的名医,最少也是营指挥或团指挥的级别。他们的俸禄极高,级别也高,给这么高的俸禄和级别,就是要叫这些医生有高人一等的身份,而不被视为贱业。

    医生未被视为下流,但在士绅,生员们的眼里,这不过是副业,是读书不成的退步,先天性的就弱了一筹。

    而在东藩这里,医生的地位却是相当的高,眼前走过来的这几个医生都是营指挥的级别,身上的铜星相当显眼夺目,就是那些学徒级别的医助士,也都有队官,哨官的对应级别。

    在和军医官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卢文洛先抱拳一礼,四周的军官,将士们也纷纷行礼。

    军医们多半点头致意,他们手中多半拿着各种工具,并不是故意不还礼。

    沿着帐篷区的大道向前,有一些军中杂役正在用工具去除稻壳,制出精米,装入袋中,然后点清数目,有精通算学,粗通文墨的军需吏,清点好数字后,将装好的米袋放置在库房帐篷中,或是直接装运上车,由大车拖到码头上,上船运走,到岐州之后,也是军中专用的粮食,民用粮食,由户房清点发送,与军中无涉。

    还有一些车马,络绎不绝的进来,将一些铁镐,锹,铲等用具送入,由工兵辎重营领取。

    火兵属辎重营的一种,帐篷营区里,粮食和熏肉最多,此外就是储备了大量的罐头。

    卢文洛若有所悟,看起来为了这一次的远征,东藩这边已经是出尽了全力。

    很多功夫,润物无声,于局中人才能看的出来明显的变化,而局外人,可能最多看到军队在这边集结,却不清楚内里已经发生了多少变化,又是投注了多少心血于其中。

    “卢都头,来领你们的装备和兼管你们都的杂役人员。”

    有个姓张的军需司的官员迎上来,和卢文洛彼此都是换拳一礼。

    “按制,每队有马六匹,无马则发骡,你们第一都当然是全部配给杂马,我替你们挑过了,都是健壮的五六岁左右的壮年马。别的都,有的马不齐备,只能配骡子,甚至毛驴,第七都就配了十来头毛驴,把他们杨头都气的够呛。”

    马三岁以上才是成年,从三岁到十五岁是壮年期,十五岁之后可以称为老马了,但杂马服役期一般都在二十岁左右,很多杂马的寿命因为驭使过度,很少有超过二十年的,就算是民间,二十岁的老马一般也不会再叫它做什么活计,有钱的便是留下来给马儿养老,没钱的也是卖了给屠户,杀了吃肉,不过一般舍得这么做的人家也是极少。

    对方释放善意,卢文洛当然也是有数,当下一抱拳,说道:“张兄有心,多谢了。”

    张军需笑道:“你初为都头,各种物资什么的一定要领足,领好,否则你们都的军需吏可是要叫喊,到时候少不得你来头疼。”

    其实军需上达下发,都是从军级到团级,再到营,都级别,队级别的就是直接领用,入帐就可以了,不需要交接入库。

    但每级的军需官都不能独立行事,需得和主官一起领取物资,彼此制衡,入帐则是给军政官入帐,如果出现错漏,军政司要追责,要是有贪污之事,军法司可是也不会留情。

    六十余匹杂马被牵了过来,都是备着一致的鞍具,同时还有十辆轻便的大车,前低后高,有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

    虽然看着不大,也很轻便,拉起物资来却是比普通的四**车并不差,比起笨拙的两**车来,更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你们一都是一百一十三人。”张军需列着单子,颇为认真的道:“六十匹马,十辆车,有铁碗一百一十三个,锅十个,铲二十,小勺一百一十三,大勺十,生火石百斤,生火炉十个,生火铁叉十个,此外还有布马槽六十,铲五十,铁镐二十,碓十,斧子十,凿子十,钳子十,锯子十,镰刀十……原本这些器具更多,因为很多事俱是要战兵自己做,现在战兵和杂役,辎重兵,工程兵分开,很多大工程是辎重工兵去做,战兵省事了。”

    “确实如此。”卢文洛听着这些器物已经够头疼了,平时的保管是军需官的事,战马和马车还有工具会下发给各队,记录报册,无故损坏,遗失,各队报上来,都头记录,然后上报,不管是赔补还是处罚,都是上级说了算,但如果工具,骡马损失过大,都头一样会被记录在案,影响日后的升迁。

    一支军队,可不是真的拿支长?就能上战场……防守战可以,远道出击当然不行。

    中山府军的动员,补给,装备,都是根据现在的实际情形,还有唐律的行军规定来做,到做这些事的时候,徐子先才感慨到大唐的强大,十人小队,纯粹的步兵就装备六匹马,并且有大量的器械,古时物资匮乏,准备好了这些东西,远道千里,万里出征,仍然可以保障军队的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有了生存能力,才谈的上战力。

    更多的粮食,军械,比如数以十万捆的弓箭,长?,盾牌,铠甲,还有修补建造工具,这些都拨付给了辎重工兵营,每军有一营,三百余人,负责修筑桥梁,阵前挖壕沟,建造箭楼,甚至攻城时挖地道,造土山,俱是工程战兵来做这些事。

    所以工程兵的待遇与战兵相同,因为一样要阵前冒险,平时承担很多额外的劳力,普通的汉子根本没有那个体能和技术,他们一样成为战兵的一份子,府军上下也并不曾反对。

    辎兵则是负责赶车,维护,装卸,一样是力气活,算是杂兵。

    每个营和都还有少量的杂役人员,那就是真正的杂活,他们在营中久了,可以转为辎兵,虽然待遇不如正兵战兵,薪饷收入和整体待遇,也是比现在的厢军还强过不少。

第四百五十八章 出兵

    “另外有备用长?五十支,弓十柄,大横刀二十,盾牌十,铠甲十。”张军需笑道:“这些就是在辎重营里,你们都的数字是这样,不过要是打了硬仗,苦仗,当然还是能申请多拨付下来。”

    卢文洛点了点头,面色相当凝重。

    身为武夫,战士,他当然是希望打的硬仗越多越好。身为武官,也是希望能立下更多的战功。

    比如拔城之时,先登就是首功,没有别的话可说。

    先登之人,十人要死九个,武艺极好,身手极佳之人还得是运气逆天,才能在城头侥幸活下来,破城之后,军功方为第一。

    如果是以袍泽兄弟的角度,卢文洛当然不希望自己的麾下弟兄,经历九死一生的战事。

    这是矛盾和两难之处,也是一个战士转为军官的必经之路。

    张军需不太理解这些,只是顺口一说,当下又接着道:“磨刀石一百,小刀一百,行缠一百,备用水囊一百,粮石千石,熏鱼,肉千斤,罐头三千个,这些也在辎重营,就不先下发了,但你要签字入帐。”

    至此时,包括绑腿在内的所有军需物资算是点算清楚了,马匹和马车,还有很多工具已经直接下发,或是已经在使用,而更多的粮食,比如千石粮食,其实都是已经蒸干了的精粮,只要稍微加热或是拿水煮一下就能吃,经过多次工序将米蒸熟,经过晾晒脱水,不易**变质,千石精粮,一百余人每天要吃的粮食是定为主食三斤,早晨和晚上各半斤,中午两斤,对这个年头的壮年汉子来说,这个定量其实还偏低了。

    农人在农忙期,一天吃四斤到五斤主食才是正常的食量。

    府军将士的定量偏低,是因为有大量的荤腥,每餐正餐加早晚,每天定量是四两肉食,每天还有一小勺油的定量,油水和荤腥充足,主食的摄入自然就可以减少了。

    “全部收讫。”卢文洛笑着签押,他的字当然是歪七扭八,不成模样,不过军中汉子,能读书写字也是因为军队办的扫盲班,很多人原本大字不识几个,更不要说写字了。

    “未知何时起动兵马?”张军需官随口匆匆一句,这是近来军中最常说的一句话,说完之后,也不等卢文洛回应,便是抱拳一揖,笑道:“第一都交割完毕,底下还得去第二,三等几个都,都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张兄去忙。”卢文洛抱拳还礼,看着军需官匆匆离开。

    在卢文洛身后是一个都的地盘,大约占地十余亩,其中大半的地方是装了围栏的马厩。

    六十匹杂马,真的是如姓张的军需官所说,大半是五六岁左右的青壮马,也有十来岁的口的杂马,还算是在壮年,要再过几年,才算是老马。

    马的年岁,主要是看口齿,看牙齿磨损的情形,再看几处细节,很容易就看的出来马龄。

    在马栏两侧是竖直的帐篷,牛皮或是鹿皮所制,大半是鹿皮。

    一个都一百一十多人,用帐篷却是二十余顶,除了住人的帐篷外,各种铁器,粮食,肉类,鱼,罐头,军器,这些物资也是放置在帐篷之中。

    扎营之时,先修马厩,最少也是用木栅围成一个空间,上搭油布,这是最简单的马厩。

    然后拉展开来布制马槽,倒上精料喂马。

    六十多匹杂马,颜色各异,都在马栏之中静静而立,它们知道开饭的时间,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并不急燥。

    马槽是展开的,放了一些干草,马每天有大量的时间用在进食上,它们不紧不慢的吃着干草,象是在消磨时间一样。

    战马金贵,杂马的价值只是战马的十分之一,但养起来也是相当的费时费力。

    需要喂养精料,除了喂料之外,每天还得喂几个鸡蛋。

    否则每天拉车行走,喂料不足,吃的不好,几天之后就开始掉膘,十天之后就会有杂马开始死亡。

    就算吃的好,只要用的狠了,杂马也会死亡。

    比如就打十来天仗,行程千里,可能就死几匹马。

    如果是转战几千里,比如是从福建路到京师,一路走走打打,半年之后,这六十匹杂马能活下来一半,就算是养的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平时还得打磨蹄铁,去除马蹄里的杂质,用清水给马涮洗,否则马容易生病,这些事情都得随营的杂役来做,战兵们有空就休息,打磨兵器,测试弓力,练箭术,或是器械对练,就算躺着不动养养力气也是好的。

    四周陆续传来马匹嘶鸣,也有毛驴的昂昂声响。

    每都六十余匹马,加上辎重工兵营的大量杂马,就算东藩的中山王府是一直购买战马和杂马,马匹数量也是相当的不足。

    另外还有大量杂马用来耕地,只能调用一部份,不能全部带入军中。

    耕牛的购买相当不容易,郑氏开发之初,也曾想大量购入耕牛,结果发现有钱也买不到多少。在北方耕牛数字远超南方,在当时整个福建也买不到几千头牛,有钱也是徒呼奈何。

    东藩的购买计划,得益于海路畅通,贸易繁盛,从北方,两浙,荆湖南北,从各地都买来耕牛和杂马,加上从北方购得的大量战马,还有天方种、马,这才有现在欣欣向荣的局面。

    就算如此,一都六十余匹杂马,加上报信传令用的战马,仍然是有大量的缺口,不得不用骡子或毛驴来顶替,第一都是最精锐的一都,类似卢文洛这样的强者比比皆是,所以配给不仅全部是马匹,而且都是青壮口的杂马。

    卢文洛扫视了一下四周,心中感觉相当满意。

    杂马的用处很大,各人的随身物品,吃食,兵器,杂物,帐篷,都是放在马拉的大车上,有一些随用的兵器,比如长?,箭矢,步弓,没有战事只是在行军的时候,背在身上太过累赘,有充足的运力,有的物品放在马车上,有的物品放在杂马上随手牵行,两匹马放置一队的兵器,相当合适。

    有了这些杂马,各人在行军时可以保存体力,上战场时的状态就更好!

    此外有人受伤时,各都,哨,队都有随行携带的药品,清创止血的第一步治疗,可以不等医官到来就自己先做,有一些伤势,早治几分钟时间,最后的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

    点验完毕之后,卢文洛也是长吁口气,伸手按了按脸。

    这种事情,比披甲上阵,杀上十个八个敌人,还令他感觉疲惫。

    “总算他娘的做完了。”卢文洛还得负责将物资分发,第一都有自己的军需吏,也是一样抱着卷宗,由卢文洛签字分发,下头的哨官们也是签字具结领物,点算清楚后,各种军粮器械就算分发到位了。

    “咱们第一都是快的。”一个哨官笑道:“卢都头,这也是仰仗你的威名,所以营军需官特别照顾,不仅杂马充足,全是青壮口,各种器物,军粮,都是充足了。”

    卢文洛瞪眼道:“别的都不足?”

    “还没有全部到位。”

    “上头的大佬倌们办事还算快,最多一两天内应该就齐了。”

    卢文洛轻轻点头,李仪等枢机大佬中,军人们最敬慕信赖的当然是军方的代表人物秦东阳,也是现在的第一军的军都指挥。

    此次整军备战,一切标准俱是按最高的等级规模,除了下发各都的马匹骡驴,还有各种器械,军粮储备都是按最高层级来准备。

    工兵辎重营携带的各种器械,药材,粮食,储备也是极为丰厚,最低标准都是军队能自给自足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如果战事绵延,打上两三个月是相当正常的事,一个半月之后,东藩将会源源不断的接济,将军粮器械的储备维持在一定的基础线之上。

    这也是中山王府与禁军,厢军的不同之处。

    军营中到处是骡马和毛驴的嘶鸣叫喊,也有人员不断走动,在不远处有第二军和第三军的驻地,大体的情形也相差不多。

    整个东藩都仿佛动了起来,是在为三个军的步兵做着上战场前的最终准备。

    卢文洛握了握拳,指节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呵呵一笑,对身边的众人道:“再闲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赶紧出兵吧,好厮杀个痛快!”

    四周的众人俱有同感,反正要出征上阵,这么等待反而更磨人。而且上阵之后就会有军功,可以在扩军之后获得更好的位置。

    现在是哨官的,可能几个月后就是都头,现在是都头的,可能在年底就是营指挥,甚至团指挥!

    军功在前,优厚的待遇在前,眼前的一切,具甲装备军粮储备比禁军还要优厚,东藩的所有一切均是提供给了军人,用中山王的话说,便是百姓膏血俱以养兵,兵以战场搏杀,守护国土,保护百姓为责任,既然如此,早些上阵,去与那流贼厮杀,这才不枉平时辛苦!

    “赵王也快出兵了。”第一都的军需吏呵呵一笑,说道:“没准流贼就平了,咱们白费功夫。”

    卢文洛横了这文吏一眼,说道:“若你说的是真的,醉仙楼一桌上等席面,老子请。”

    ……

    “又他娘的出乱子了……”

    李安远骂了一句,脸上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一个幕僚在旁道:“还好乱兵没有船只不能渡江,不然咱们岐州也不能幸免。”

    由于严重缺乏军需,饷械均不足,厢军早就被撵到福州城外驻营,就算如此,也是频繁的出乱子,四周村落的百姓未受流贼滋扰,却是被守土有责的厢军将士祸害的不轻。

    原本厢军也是福建路人,本来不应该在本路祸害,只是厢军怨气从生,不仅将领弹压不住,而且已经不再顾忌乡里之情。

    岐州对面是两个镇子,二十多个村落,此前已经被厢军骚扰过,此番在李安远眼前,大队的厢军将士涌入,将村落的壮丁打跑,然后大肆抢掠。

    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包括被褥,衣袍,柜子,粮食,缸子,铁制器物,均是被搬抬一空。

    村口处有几间房舍被点燃了,这些房舍多半是稻草和夯土加少量砖石搭建而成,造价很低,只在二十贯左右就能盖起一个三间主屋,两间偏房的小院,美观就淡不上了,也很不舒服,因为低矮,经常要维修补筑屋顶,否则定会漏雨。

    百姓家里也没有多少浮财,只有日常的生活器具,铜钱或金银饰品一类,几乎不可能看得到。

    这还是福州城附近,百姓还算富裕,都有自家院落和一定的家俱物品,换了偏远一些地方,或是云贵那样的穷地方,除了一间遮顶的茅草屋,还有一张睡人的床之外,几乎就是别无它物了。

    厢军点燃房舍,因为标落中有壮丁奋起反抗,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十来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村口附近,有一些身上染血的凶手,将尸体逐一抬起扔在火中,算是毁尸灭迹。

    这些事就在官吏士绅和百姓的眼前发生,在此前,李安远等官员还有地方上士绅都曾上报福州,大府杨世伟下令弹压,但连城守营厢军都被大都督府征调,包括郑里奇的捕盗营在内,安抚使司也是将兵权转移,现在福州城就是赵王说了算,赵王为了安抚军心,有意放纵,城外百姓的死活,却是未曾放在心上。

    “厢军缺粮,缺饷。”另一个幕僚对李安远道:“今日之举,也是迫不得已。待剿灭流寇,乱象自止。”

    “哼。”李安远冷哼一声,说道:“从吕宋二盗到流寇,想要的太平是越来越远,乱事一桩接着一桩。你信不信,真的剿平流寇,立刻就接着再有大乱!”

    众人俱是沉默不语,李安远的话也是说中了各人担忧之事。

    “钱粮为第一要紧,其二是军械充足,其三鼓励士气,安抚地方,激励军心民气,一致对敌。其四查明敌情,以敌人数量,驻守地方,地理环境,然后率兵出击会战。”李安远指指烟火腾空之所,沉声道:“我看赵王离大败不远了……不,是赵王败定了!”

    ……

    “即日,以厢军先行。”王府的议事厅中,大量的厢军将领齐聚一堂,赵王令人颁下行军的日期,路线,以及会师的时间。

    厢军大约三十余个军,七万余人,是从福建路各处调集而来,现在已经全部驻扎在福州城外。

    从福州至南安二十余里,至谷口外四十余里,至建阳县内六十余里,抵县城附近是百里左右,再抵建安则是三百余里。

    刘杰,何得清等人俱是领令,各人神色如常,纷纷遵命不提。

    “禁军明日午后起行,抵南安一带驻营。”赵王对刘广泗,何致元,林知恩等禁军将领道:“禁军沿大道走,补给用船运,已经由杨大府征调了数百大小船只,沿江溯流而上。”

    刘广泗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说道:“已经准备很久,是可以上阵了。不过殿下,船运只能抵水口,至谷口,建阳,建安,二百多里地无法水运,尚乞明示。”

    “拉夫子吧。”赵王有些心烦意乱的道:“到时候征调沿途诸镇百姓,牛马骡驴都能征调,令百姓为夫子,抵折徭役,送粮食军需至阵前。”

    “是,殿下。”

    禁军诸将一起答应,刘广泗说道:“这就打他娘的,这两年来,风头,功劳都叫中山王占去了!”

    刘广泗激动起来,脸上肌肉抖动,两道伤疤象是两条毒虫,随着肌肉的抖动在跳动着。

    “本王亲率精骑,到时候令精骑踏流寇连营。”赵王看看身边的徐子威,也是踌躇满志的道:“到时候看我王府护卫,马踏连营。”

    “流寇若缩到县城之中,尚可苟延残喘一时。”徐子威也道:“其在建阳县城外筑连营,背倚高山溪流,兵法上是死地,简直是自寻死路。”

    “流贼布营是谷口一带打听出来的传言。”刘广泗毕竟沙场老将,也经历过若干次实战,当下抱拳道:“大公子还是不必太过乐观,多加小心。”

    在场诸将都知道王府护兵扩充到了千人左右,都是赵王明面上的护卫和暗地里养的死士,借此次战事,赵王将大量钱粮军械补充自己的护卫,特别是将三百多匹战马集中使用,王府也算有了几百骑兵。

    不过诸将也是知道,以骑兵强行攻营垒相当危险,敌人营垒再虚弱,哪怕就是一道栅墙,只要提前在栅墙前挖一些浅沟,放上拒马,鹿角铁,栅墙后以步卒用长?,长枪布阵,弓手于两翼掩射,骑兵想硬行突破栅墙,冲入敌垒就相当困难了。

    骑兵在于对平原上对步阵的突破能力,破阵之后杀戮无阵列的步兵相当爽利,这也是骑兵为最强兵种的原因所在。

    现在敌情尚不明,赵王父子却是已经在做梦马踏连营,在场的诸将都心知肚明,却是无人来阻徐子威的好事。

第四百五十九章 离城

    闽江水浩浩汤汤,从建州上游是各条溪流自笔墨山,武夷山等大山高处流淌而下,过了建州则是在密林,谷地,丘陵,平原区域一路流向福州平原,自福州城外不远处出海。

    这条河,下游平缓,江面宽阔,流域是四百余里,上游很短,水流湍急,下游却是相当平缓,偶尔会发水患,但江水不仅滋润了大量的农田土地,对航运也有极大的帮助,沿江两岸的镇子村落,相当富裕,便是明证。

    大量的沿江百姓,分属建州和邵武军,兴化军,福州,漳州等诸多军州,这条大江是福建路最大的淡水资源,也是滋润着福州平原,是自然条件相当恶劣的福建路最大的财富,多少百姓依赖这条大江而活。

    如果从高处俯瞰,整个福州北部,西部,东部俱是高山,只有极少数的平原地方,福州平原在江淮一带不值一提,是很小的一块平原区域,境内只有几座不高的小山。

    出了福州地方,不到百里外就是建阳,再往建州境内,多半就全部是山地了。

    北方更是武夷山脉,绵延千里,和浙江境内的衢州,江西的抚州,虔州等地,都是坐落在群山之中。

    十一月十三日是赵王定下来的出兵吉日,当日早晨,大量的厢军先沿着闽江开拔,入秋之后天气干燥少雨,几万人依次沿着官道和村落行进,烟尘大起,隔着几十里地都能看到军队开拔的动静。

    城中的官员,士绅,商人,俱是到城门附近和城外送行,赵王在城外亲自颁赐军令,诸多厢军将领半跪领军令,然后军旗展动,向前方行进。

    厢军行军速度极慢,到得午后,一万余禁军出城之时,还能看到厢军队尾就在前方不远处。

    禁军自晨间出营,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整个福州城都被惊动了,到禁军出城时,最少有十万以上的百姓出门看热闹,很多人面色沉凝,有一些妇人手心焚香,祝祷大军能出征顺利……不管年景怎么不顺,赋税怎么沉重,官府毕竟是官府,贼毕竟是贼。

    就算李开明在建州没有大开杀戒,建州的情形也慢慢传扬出来,这个流贼首领自称大元帅,在建州建立政权,收取赋税,平定治安,编练兵马,越是这样,福州这边的官吏士绅就心不自安。

    流寇和海盗完全不同,海盗是抢一笔就走,绝不会占山为王。而流寇除了破坏力极大之外,有一些有野心的,称王称帅,打出旗号,意欲抢占大魏江山。

    这才是生死相拼的格局,一旦真的形成大战,兵祸连结,只怕人人都有性命之忧。

    午后时分,禁军方全部出城,一万余人陆续拉开距离,摆开之后,形成了数里长的队伍。

    禁军的捧日军的军旗,是海水之上冉冉向上升起的太阳,金光万道,有一种凛然难犯之威。仅从军旗来说,捧日军的军旗相当漂亮,高大魁梧的旗手大踏步走在最前,五个军的禁军全身披甲走在其后,长?如林而立,还有相当多的盾手持盾而行,腰间则是悬着大横刀。

    此外还有大量的神臂弓和步弓弓手在内,禁军编制,一都中有?手二十人,刀牌手十人,剩下的七十余人全部是弓手和弩手。

    一接战,万弩齐发,箭矢如雨倾泻而下,令人根本无可抵御。

    禁军一出,人心稍安,待出城一个时辰之后,不少禁军脱下铠甲,将皮甲或绵甲,铁甲,交给江水一侧的民夫搬运上船,江面上有大小船只三百余艘,载运粮食,也替将士携带铠甲和箭矢之类的军需物资。

    到黄昏前后,几千人组成的民夫队伍被驱赶着,用长长的绳索拉动着船只,与大队的禁军一起溯流而上。

    纤夫们沉默着,期盼着这一次的战事不会太激烈,也不会太久远。

    他们光赤着上身,下身的裤子也是破烂不堪,由于拉纤要足底用力,大半的人都是直接光着脚,把鞋子和衣服一起绑在腰间。

    每人都拉着绳,绷紧的绳索在他们的背部拉直了,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红色的痕迹,几天之后,他们的背部就会象是被鞭子打过一样,布满深深的创口。

    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些穿青袍的小吏管理着这些纤夫,有骑马的禁军将长?横在马背上,如果有纤夫不满,叫喊,喧哗,有任何想要哗变的迹象,这些禁军就会策马向前,用长?警告,再有过份的,则是可以直接用长?将其杀死。

    纤夫们晓得厉害,尽管水流很急,船只沉重,他们还是尽力的躬下身体,弯着腰,将装满了各种物资的帆船,用力向前方拉动着。

    “大军总算起行了。”杨世伟和郑里奇两人俱是在东门城楼上目送着大军离开。从早晨起厢军离开时的烟尘大起,到禁军开拔时的士气昂扬,两个红袍大员都不是太在意……禁军或是厢军的战斗力都是明摆着的,根本不需要多加关注。

    杨世伟感慨一声之后,接着便是说道:“底下郑兄要多关注附近的盗案,抢案,厢军在附近数十村落为祸一时,接下来便是要弹压地方,稳住民心。”

    杨世伟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

    “还是要看禁军能不能击败李开明。”郑里奇道:“现在就看赵王父子的了。”

    在城门下,诸多官员的眼皮底下,骑着高头大马的赵王和徐子威近黄昏时才出城,他们的大帐就设在刘广泗的营地旁边,已经派了仆役去搭建,赵王的大帐极为阔大和华丽,搭建需要时间,赵王并没有急着和大军出城。

    这是最后一支出城的队伍,全部是由赵王的护卫私兵组成,三百骑兵,披着铁甲,绵甲和皮甲的精锐骑兵在城门洞蜂拥而出,很多人都看到洋洋得意的徐子威策马前行,马鞭持在其手中轻轻甩动着,如果不是马背两侧的双插,加上大横刀和长?,徐子威就象是个出城踏青的纨绔公子哥儿,一点儿也没有上阵打仗的紧张急迫感。

    赵王则是踌躇满志,他有一些老态,这是相当明显的事。在一年多前,赵王保养的还很好,五十左右的年龄,看起来就象是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紧绷,头发乌黑,身形适中,行走时感觉矫健有力,相比近花甲之年已经颇有老态的齐王,赵王是刻意做作,明眼人都瞧的出来。

    就是现在,赵王意气风发,但已经老态明显,两鬓斑白,腰也有些佝偻了。

    由此可见,近一年多来福州的事态发展相当的令赵王困惑,由此带来的压力,使得这个亲王已经很明显的迈入了衰老。

    在王府护卫私兵的簇拥下,也是在一些官员的送别下,在城门关闭之前,赵王一行终于匆匆离城而走。

    “若福州两王协力就好了。”夕阳西下,杨世伟也不觉感慨一句,接着便是看到郑里奇脸上的嘲讽之色,杨世伟自己也是笑了起来。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了,就算中山王徐子先愿意屈就,赵王也不可能信任,两王合作剿贼,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中山王果断退出,也是件好事。”杨世伟道:“否则弄到两王相争,彼此内斗不休,对福建路也是场灾难。现在虽然大权落于赵王手中,福建路最少还能保住太平。”

    郑里奇却是冷冷一笑。他没有把半分希望放在赵王父子身上,看到赵王策马出城时,有一些官吏和百姓还是情不自禁的祝祷和欢呼,郑里奇却是一脸的厌恶,立刻将脸转了过去。

    ……

    “厢军七万余人,禁军万余人,和咱们在此之前的估算大差不离。”

    官兵强势来进剿,刘茂七却是一脸的轻松,说完了之后,从屋角的缸子里拿着水瓢,大口的饱饮着清水。

    李开明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

    罗振邦,张方良,李开友,袁福地等人,或是步兵,或是骑兵将领,都是李开明最信任的部将,罗振邦领兵不行,出鬼点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是以也够资格参加这样的最高层级的密议。

    “我们不退守建安,而是在建阳县城外,背倚大山,左侧是闽江源头溪流,右侧平原,身后县城,这样的战场,等若死地。”李开明对众人道:“我不是盲信兵法,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要因地制宜,因时而动。我军新立,训练不足两月,将士们意志不坚,九成新兵未曾见过血,兵器也不好。咱们只有老营兵,还有万多矿兵算的上是合格的兵马,这一万多人在栅栏后缓坡上列阵,是为北营,南营在县城闽江南,也立栅栏,结厚阵,有八万余人。全军近十万人,旌旗多备,多置鼓号,以居高临下之势迎敌。此战有进无退,任何情况下俱不得有后撤的打算。我实话同你们说吧,这一仗打赢了,得建州,派精兵夺邵武军,最少得一半地,再夺抚州,虔州,衢州,年底前咱们能占四五个军州,几十个县,好几百万百姓,能将军伍扩到二十万乃至三十万人。福建路是禁军最多的地方,他们一输,浙江路,江西路,荆湖南路咱们都能抢到地盘,要等明年夏初,最少半年之后,从江陵和洪州一带再调来十来个禁军,十来万厢军,可到时候咱们最少有三十万人的大军,精兵也有三万人,足够与再来讨伐的官兵一战……”

    众人神色都是有些激动,有几个将领微微抬着头,眼神往屋顶上看去……当然除了大梁和稻草所垒的屋顶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李开明描绘的未来实在太美了!

    “各人有异议没有?”李开明环顾左右,在场的都是左膀右臂,心腹大将,李开明决定事情之前都会向各人问计,叫所有人畅所欲言。

    但定计之后,就只能遵照执行,任何人敢荒腔走板,都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没有。”

    “大掌柜和二柜定的计很好。”罗振邦道:“咱们就等着官兵上门。”

    “好好干吧。”刘茂七握了握拳头,粗大的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狞笑一声,说道:“从十一年过后,潜藏好几年,咱老子的刀好久没有饮血了。”

    “这一遭定叫你杀个痛快。”李开明把巴掌按在这个猛将副手肩膀上,说道:“罗矮子的细作查清楚了,赵王也凑了几百铁骑,说是要马踹连营。我集结一千骑兵,撒手叫你用好了,先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中山王徐子先,几千人败数万海盗,也就是用好了骑兵,你可千万把咱们的家底给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中,大掌盘放心。”刘茂七的两眼都隐隐显露出血气,这是个如猛虎般的大将,经历过千百场厮杀,锻炼出一身杀人技,早入得武道之门,三十左右的年龄,劲力,精力,体能,技巧,都是处于最巅峰的时期!李开明给刘茂七准备的一千骑兵,除了少数是新人之外,大半的骑兵都是跟随十年左右的老营,有很多骑兵放出来直接就是带几百上千人的小头目,甚至有的够资格领几千人,可称是大将了。

    “用心做,一定能胜!”李开明突然间信心很足,这叫他感觉很好,象是有一种预兆,象是清晨的蓝天,舒缓的白云,还有刚升起的太阳,光线不那么炽热,甚至叫人舒服……现在的他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第四百六十章 断壁残垣

    赵王等人出城之后,当晚于城外歇宿,第二天午时才到南安,相距不过数十里,却是足足走了一天半的时间,厢军大队,前锋才刚过谷口。

    整个南安镇和谷口,水口各镇,还有四周的乡村都被流寇用骑兵突袭,焚烧一空。

    这也是流寇在战前肃清四周,确定战区,同时驱赶无关百姓,以方便哨探敌情的举措。

    在赵王等人眼中,徐子先起家的这个镇子已经是残败不堪。

    到处是断壁残垣,甚至还有一些房舍连续烧了几天,余火尚存,浓烟滚滚向上,遮蔽了天空。

    官道也被破坏了,有一万多厢军从江滩和镇子上的余烬处处经过,又扬起了不少灰尘。

    更多的厢军在谷口和水口各镇还有村落四周寻找落脚扎营的地方,到处是来回奔跑的骑兵,赵王一行抵达时刚过正午时不久,已经有很多厢军扎下营垒,不少身形瘦弱的厢军在四周茫然四顾,箕坐在地上,嚼食着干粮。

    从南安再往前,便是水口和谷口各镇。

    过了谷口之后,闽江的江面骤然变窄,小船漂在江面上,几乎是撑几下长杆便可以渡过。水流也变得极为清澈,更加的湍急。

    在行军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到东北方向的仙霞山脉,前方的武夷山脉。

    一个个山峰开始变得显然易见,在蓝天之下,远方也是影影绰绰的山峦峭壁的踪影,其实大军沿江行军,已经在起伏不定的丘陵区域上下起伏行进了,甚至过谷口之后,两侧俱是山地,只是千百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地形,若是刚从平原地方过来的人,会因眼前的风光地貌感觉相当的新奇。

    到晚间时,赵王一行抵达谷口,身后还有好几万厢军和万余禁军。

    “大王。”一个负责军务的幕僚拱手道:“刘军都使等诸军使派人前来,请大王指示机宜,安排各军,营驻地,尚有后勤诸务,也请大王示下。”

    赵王感觉全身都是浮尘泥土,污脏不堪,心情甚为不爽。

    两跨也磨的相当难受,他正在考虑的是明天转坐大车,但过了谷口抵建州地界,距离建阳县城尚有近百里路程,按现在的行军速度,尚得四五天功夫方能抵达,道路失修,颠簸不堪,坐车也不会比骑马舒服多少。

    因为感觉腰间板结,赵王正用拳头抵着自己的腰眼,轻轻按摩,四周的护卫,家丁,都披着铁甲或绵甲,散开护卫,却是不会有人策马过来,在四周将士的瞩目之下,替亲王殿下揉摩腰眼。

    赵王委实没有想到,出兵放马,却是如此的复杂,相当的不简单,繁难艰苦,果然还是在福州城里享福要舒服的多。

    “又何复多言?”赵王对幕僚道:“他们都是出兵放马的老成宿将,这些细务也要来烦我?禁军各军,厢军各厢都使,各自选址立营,派出哨骑警备四周便是。”

    “是,殿下。”

    幕僚知道厢军存粮不多,只是每厢都各自携带几天的干粮,战事拖过七天,恐怕将士就有饿肚子的危险。

    不过转运使司没有多派发粮饷,禁军的饷,械,粮都有保障,毕竟是主力。厢军只是去凑数的,这一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沿江运送的粮食物资,当然是替禁军准备,至于厢军如何,赵王却懒得去管。

    厢军军心相当不稳,每天都有人鼓噪闹事,赵王也并不加理会。

    厢军的军心何时稳过?只要这些厮们在阵前摆开阵列,看将旗,听军鼓,按令行事,其余诸事便不必多管。

    众幕僚见赵王心绪不佳,便是乱哄哄的道:“殿下,我等大营就扎在谷口一带,在下叫艘船过江,到对岸兴化军镇上找一些侍奉的人过来,未知可否?”

    “眼前虽然断壁残垣,但不知怎地心情欢畅,晚上在下当奉酒一爵给殿下,不知殿下是否赏这个脸?”

    赵王身边的幕僚,除了李谷算是全才通才外,其余分为兵谷,财会,书启,刑名等若干种,此次出征,要预计写不少奏报书信,所以书启幕僚带着好几个,然后是李谷和一群擅长军务兵谷钱粮的幕僚。

    精通军务的幕僚,好歹知道行军出阵是险事,但一群书局幕僚,此时闲着无事,便是每天以奉承赵王为主。

    赵王知道那几个幕僚是什么意思,走了几天,确实疲惫,想着要饮酒听戏放松一下。再者,经过南安,水口,谷口诸镇,一片残败,别人看着心疼,赵王父子几个却是时不时的在脸上显露出愉快之色……此次出兵,徐子威当然是要跟随,并且是以帐下督将的名义出战,这个职位是大将的侯补,此次出兵,也算是替徐子威涨些资历,将来再过数年,为禁军一军指挥也并不难了。

    徐子文以帐内掌书记名义随军出征,这是战时的从七品官职,也是徐子文入仕途的开始,如果战事顺利,事后叙功,徐子文出兵一县之长也并不难。

    赵王再不喜徐子文,好歹是亲生嫡子,倒也不曾亏待了他。

    徐子威,徐子文神态各异,一个故作勇武,策马昂首而行,时不时的指点江山。一个则儒雅斯文,风流倜傥。

    不过看到南安各镇的情形时,两个贵公子脸上显露出来的兴奋,高兴,愉快,欣慰之色,那也可是瞒不过任何人。

    不过身为幕僚者,不仅不会为这等事犯颜直谏,相反,还得尽量的凑趣。

    李谷脸皮皱了皱,对眼下的情形也是相当不满,赵王在出兵之前,踌躇满志,徐子威更是放言流贼初起,此战必胜。

    不过以眼前情形来看,大军没有全局统筹,赵王号称不耐烦管细务,各种行军,扎营和后勤事务一律不理,晚上照样喝酒自娱,身边还带着一些擅长各种玩耍事情的清客,有擅长讲笑话的,也有精于象戏,围棋,或是打马吊的,也有擅画画,擅书法的,这些解闷的人跟着十来个,晚上也不扎营,就在路边的村庄找一些大户的宅邸征用居住,还有丫鬟仆妇负责洒扫和做出菜饭来,每天傍晚,将士们还在饿着肚皮时,赵王那里却酒菜香气飘香十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

    李谷感觉不妥,对赵王略提一提,赵王便面露不悦,徐子威更是大为不满。

    些许流寇,不过裹挟一些矿工流民,赵王带着五个军的禁军,空巢而来,连福州和泉州的安危都不顾了,难道还要缩手缩脚,摆出害怕紧张的架式来?

    赵王更是有言解释,连续战乱,军心不振,民心低落,如果主将谨慎小心,必定令得麾下将士更加畏惧,如果赵王一切如常,甚至放纵享乐,军心也会放松,士气则自然高涨。

    这个道理,李谷不是很赞同,但也惟有接受了。

    至天黑之前,果然有幕僚渡江而返,带着一群歌妓和厨子,食材过江而至。

    因为四周村落,镇子被毁,赵王带着的人在官道一侧搭起大帐,埋锅造饭,天黑之后,在四周插着松明火把照亮,歌妓在帐外起舞,酒菜香气弥漫,帐中的所有人都在奉迎赵王父子,偶尔有人提起战事,也是赶紧岔开话题,只说一些讨好的吉利话来博个好彩头,到天黑之后,很多饿着肚皮的厢军将士扛着长?四处寻找吃食的时候,处于军伍正中的赵王一行,还处于欢宴之中。

    ……

    “还真是荒唐可笑,国家亲王又如何?”星空之下的夜色之中,照例穿着蓝布箭袍,戴着范阳笠帽的李开明轻轻摇头,和身边的刘茂七道:“可能真的是大魏气数要尽了。”

    “所以我向来说,大掌盘的打算没有错。”刘茂七两眼熠熠生辉,夜色之中,象是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山猫,全身的筋肉都是处于紧崩的状态,其话语之中,也是隐含着明显的兴奋之意。

    不远处的数里外就是军营,恐怕从赵王到普通的厢军小卒,没有一个人会想象的到,他们要去征剿的流寇首领,居然敢在数里之外,亲自窥探他们所在的军营。

    “营伍散漫,后勤混乱,有人早吃饱了,还有不少将士只能嚼几口干粮,无处居住,没有帐篷,也无有吃食。”

    李开明两眼继续扫视四周,笑着道:“还有鼓噪吵闹的,上官也只能劝说,无有弹压。福建厢军之弱,真是在人的想象之外。”

    刘茂七瞟了身后不远处的罗振邦一眼,说道:“众人还不敢叫大掌盘来,不亲眼看一下,总是不能了然。”

    李开明点点头,说道:“所以古之名将,最重视在阵前哨探。唐太宗在为皇帝之前,亲历战阵无数次,但每一战之前还是必亲自去哨探,为秦王时,多次被敌将率精骑兜剿,有几次都是险之又险的逃生。陇西李家,世代高门,其先祖就是西魏八大柱国,拜国公,至李世民时,家势已经富贵数代,门生故吏无数,且又拜封国家亲王,天子嫡子,他这样的身份为统帅,还是要亲自哨探敌情,不惜犯险,难道我一个流贼头领,还敢和秦王比高贵吗?”

    李开明因为出身西北,也是姓李,所以对青年起兵,早早就扫平群雄,掩有天下的大唐太宗皇帝敬服有加,甚至动过念头,将来如果有十余州之地,俨然为诸侯时,不妨攀上李唐为祖,不过这种想法只藏在自己内心深处,连刘茂七都不曾与之商议过。

    众人小声说话,又看了看对面军伍情形,一些积年的贼寇大将都面露冷笑。

    对面的福州过来的军伍,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威胁,惟一有军伍模样的,便是在闽江一侧扎营的禁军。

    他们饷械充足,沿江补给,营垒扎的也是中规中矩。

    只是扎营之后,有相当多的禁军将士随意出营,门禁形同虚设,到天黑之后,一群群的禁军大将在武官们的簇拥下往赵王处去饮酒为乐,将领如此,自然是军纪废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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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家里有些要紧事要处理,更新不太正常,见谅。

第四百六十一章 岐州港内

    将行之时,李开明心中一动,说道:“振邦,中山王可有新的消息?”

    罗振邦咧嘴一笑,说道:“大掌盘,还是旧消息,那个徐子先将所有的部下,官户,百姓,商行,大半迁到东藩岛上去,小半到岐州,在那里修码头港口,建商行,别的事不理,就管着这些哩。”

    “有没有军队从东藩到福州来?”

    “福州绝对没有。”罗振邦打包票道:“岐州那里,那个港口背山面海,不是南安镇和附近几个镇上的人,根本上不去。咱们的人,想到那里去打望消息,委实是太难。”

    “狗怂的东西,没用的废物。”刘茂七听着生气,马鞭一扬,骂道:“还不赶紧加派人手,看看岐州港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罗振邦知道眼前这个二柜平素好说话,甚至能端个大蓝边碗,蹲在地下和将士们一并吃饭闲聊,但事涉军规大事时,一个不对,打鞭子打军棍都是轻的,砍脑袋也是等闲。一些犯了军纪的老营兵,前头二柜还和他们一起蹲在地上吃饭,过了响午就被二柜下令全逮起来,一个个都砍了脑袋。

    “别难为他。”李开明摆一下手,说道:“岐州港那边全是中山王府自己人,咱们的人靠的住敢真的干事的都是咱西北那搭的,临时买通的人,能打听到啥?不过我看中山王这个作派,怕是还是陷在内斗里头,没有真心把咱们这一搭当回事。”

    刘茂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宗室贵人,哪一个不是眼睛长在脑门上头?那徐子先一定气赵王抢了他的实权,干脆不理福建路这边的事,将自己的人手带到东藩,守着他的那个大岛过日子去。”

    李开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差,我估摸着也是这样。”

    时过境迁,李谷和蒲家出钱出粮,送兵器送人马,除了表面上为赵王夺开府的原因外,内里的原因当然还是为了赵王府和中山王府争权夺利之事。

    到了如今,这事情连李开明都知道了,当然在此事上也有了相对明确的判断。

    “这当口了。”刘茂七从鼻子里又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大魏的亲王还在内斗,这大魏朝,算是完蛋定啦。”

    “茂七说的是。”李开明很是冷静的道:“若非如此,我等哪得机会?不要说百年前盛时,便是三十年前文宗年间,甚至是成宗年间,咱们这样的流寇,早就被剿平了。邀天之幸,也就是能在荆北,河南的大山里头潜伏,当个山匪,快活一二十年,就算祖宗有德,阴灵庇佑。”

    众贼寇俱咧嘴笑起来,李开明也笑了几声,接着令道: “我等折返吧,此战必胜了。”

    夜色之中,踌躇满志的李开明等人又将马匹牵了一段路程,确定不会被远处的官兵听到之后,一行人才翻身上马,各人纷纷打马扬鞭,赶回建阳备战去了。

    ……

    岐州港口已经初具规模,几艘大船靠岸之后,徐行伟和一群属吏赶紧迎了上去。

    徐行伟已经被正式任命执掌军政司。将新募将士核定名籍,确认在册,然后安排军属家人的各种福利,迁移至东藩妥为安置,给予各种照顾,同时挑选合格的立功将士,按次给予奖励,并且提拔一些合格的老兵劲卒进入讲武堂,成为预备军官,这些事早前就有军政司的军吏们执行,徐行伟接掌之后,将缜密不畏劳苦的特色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上任不过一个多月,整个军政司却是上下归心,感觉是中山王殿下替本司找了一个合格的主官。

    军政司下有考功,记过,安置,募兵,档案等五科,并且兼管讲武堂的日常管理,职掌极重,仅在负责日常军务政事的军令司之下,与参谋司并重,如军法,后勤,军训等诸司,是不能与军令,军政二司相比的。

    众人赞叹,徐行伟却是没有丝毫放松。

    既然在军政司任上,便只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其余之事,一律先不理会才是。

    眼下已经近十一月,港口大体成型,新募兵马,尚有两军尚在岐州,其余各军已经被舰船运到东藩安置和进一步训练去了。

    继续招募兵马和安置新军将士,这些都是军政司的公务,按照此前的安排,徐行伟此次又将送走一营的新军,同时派出军吏,在岛上的新移民中,挑选合格的新军,扩充营伍。

    而募兵除了一定的标准外,还得和军令司,军训司,包括后勤司沟通,提前做好安排。

    中山府军的新军可不是发一杆长?就算入伍了,军籍,家属,营房,衣袍,武器,配套的各种器物,入籍那天起始,包括军饷就在计算之内,当然也包括各种福利待遇等等。

    军政司的事务相当冗杂繁琐,也亏得徐行伟这种自幼习武,又是宗室后裔的身份能做的下来,眼下的一营新军将士离开,他也是亲力亲为,并没有将事情委托给属吏。

    海上尚有几艘福船,都有数字编号,大约是十几到二十几的编号,排号靠前的福船是大船,此时在负责运送货物到倭国,灵字号船也被征调了不少,不过此类船小,原本就可以在闽江运输,所以小半的福船,加上灵字号货物,还有一些小型战舰,总数超过百艘之数,大半是被征调到岐州这里来了。

    灰袍军人们执?而立,在哨声之中,按队,哨,都,营,团分别立于旗下,哨声响起,然后水师将士指引导流,军人们很快依次从栈桥上船,几艘船很快装满,然后升帆转舵,从激流涌荡的江口出海而去了。

    徐行伟却是没有松口气,在他身边不远处后勤司的人,那些军吏和武官们杂处一处,分别已经准备停当。

    接近年底之时,福建路也很寒冷了,东藩那里虽然相隔不远,但南部的气候却和福州这里相差较大,在那边的军人们还穿着夏季军袍,到了岐州这里,却是得换上冬季的军袄了。

    后勤司的人早就把各军,团,营的军袍发下,而很多补给,包括兵器,干粮,熏肉,豆料,大车,各种工具,还有马匹,早就在东藩那边补给完毕,这也是给岐州这里减轻了不小的压力。

    在港口左侧不远,就是新修的大片的仓库区,超过二十万石的粮食和各种肉类,也包括铠甲,兵器,弓,箭矢,投枪等武器补给,均是补充到位,这使得每个府军在从东藩调至岐州之后,都有了直接投放到战场的能力。

    岐州这里储备极丰,大量的舰船也准备到位,除了沿江补给外,每个都平均六十匹杂马和骡驴也全部核实过了,每营五都,有杂马骡驴三百余匹,每团杂马骡驴两千余匹,每军六千余匹杂马骡驴。

    加上大量车马,专门的辎重营也有大量车马,就算没有闽江船运,补给上也能保障军队每天行军超过六十里。

    在徐行伟眼前,一队队的府军将士下船上岸,到了岸边,分别肃立于军旗之下。

    徐行伟见状道:“两支府军,有何不同?”

    身边不远有军吏答道:“新军和老府军一样肃立,姿态都相差不多,但老府军自有一股肃杀气息,令人敬怖。”

    “说的是了。”徐行伟长笑一声,又道:“禁军行伍,也多有不如了。”

    徐行伟自北伐大军而返,河北,代北,西北,京营禁军,各路禁军所见者多。禁军装备大抵不差,但比重新列装的中山府军普遍要稍逊一筹了,而各种禁军,有的质朴,有的沉毅,有的却是浮华,普遍有的则是士气不振,毕竟朝廷缺钱,虽然竭尽全力,赏赐钱财仍然有限。将士从伍而征,还要担忧家中的亲人,是因为朝廷的抚恤也越来越不得力,一旦禁军战死,其遗族很可能陷入衣食不给的窘境中去。

    特别是京师与河北禁军,士气不振的情形更加普遍。

    以徐行伟在北伐大军中的观察结果来看,中山府中在装备,训练,战场经验和指挥,后勤等各方面来说,都是已经超过了北方禁军。

    可能有一些精锐兵马,比如岳峙,李友德等大将的部曲,战场经验或装备略胜一筹,但那毕竟是禁军中的少数。

    各路和京营禁军三十余万人,徐行伟所指的超过禁军,当然是指全部的禁军来说。

    “子张兄。”

    “见过徐大人。”

    一众将领也是从船上下来,大步走到码头之处。

    此次大战,因为要出尽全力,所以旧有府军驻守地方全部交给了新军和警备士,原本的各营将领,或是任军级职务,先兼在新军之中,或是任团级指挥,官位都是升了上去。

    眼前都是肩佩银星的大将,对徐行伟却是相当客气,毕竟对方判军政司,军政事务上独掌一司,军方大将要和军政司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彼此间也需要配合。

    二来便是徐行伟与中山王相交莫逆,这一层众人心里也是明白。

    下船来的便是秦东阳,刘益,葛存忠,葛存义,还有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金抱一,吴畏三等人,再有高时来,田恒等青年军官,济济一堂,至此中山府军的大将,大体上已经齐集岐州了。

    “殿下正在等候诸位。”徐行伟笑道:“我在这里尚有公事,就不与众位将军一起过去见殿下了。”

    秦东阳抱拳一礼,态度温和的笑道:“子张兄辛苦了。”

    “不敢。”徐行伟还了一礼,说道:“众人俱是为了殿下效力,同心协力罢了。”

    诸将纷纷点头,不管是老成宿将,还是青壮将领,各人眼中都有振奋之意。

    岐州兴造大体快结束,还有一些壮丁在开垦土地或修耸房舍。

    港口四周,尚有大片的商行区域,秦东阳和刘益等人看了一眼,却是见到陈笃竹和林定一等人,俱是在商行区站立说话,显然是在商讨事情,军方大将都是不耐烦与这些大商人见面说话,各人稍微绕了一圈,便是往徐子先住所而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凶兽

    陈笃竹满是皱纹的脸转向一边,对身边的众人道:“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张虎臣,都到了。”

    徐演达兴致勃勃的道:“嗯,两千多水师将士,六千步卒,五百多骑兵,全部聚集起来了。”

    林定一笑道:“自中山王府开辟东藩,各处均有驻军,如眼前这般,将所有将士聚集在一处,这还是第一次。”

    “尚有一个军的警备士和两个军的新军留在岐州未动。”陈笃竹接着道:“这也是为了未来大战在做准备了。”

    “真是枕戈以待了。”杨释之赞道:“不光是将士,各种准备,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众多商人都无不是点头,以他们从商多年的经验和智慧,加上最缜密苛刻的眼光来审核,用最精细的办法来检查,也实在是挑不出来这一次东藩准备战事的丝毫毛病了。

    大量的战马,杂马,骡子,毛驴,都分别由将士照料畜养,整个港口东西十余里,南北不到二十里,各种牧畜已经超过万头,且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之中。

    除了牧畜和大量的粮食外,各种军械也是堆积如山,大量的车马,雪亮的铁锹,铲,还有各种修造云梯和桥梁的器械,当然也还有各种药材,备用的布匹,以及军靴之类,还有帐篷,各种杂物,此外还有大量的军医官也渡海而来,随时能组成一个战场用的野战军医院。

    加上军政各司的准备筹划,对军人家属的安置和优待,一旦有将士阵亡,各种照顾无微不至,甚至会有普通的百姓眼红,如果不是要拿性命来换,那烈士家属的待遇,实在是令人羡慕之余也是相当的嫉妒了。

    这种备战之法,对眼前这些商人来说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哪怕是自诩见多识广,曾经在中原游历时经历过剿杀流寇的大战,在代北时亲历过西羌入侵大战的陈笃竹,也是兴起无限的感慨来。

    “江面游弋的小船,怕是也不简单。”魏九真突然道:“近来来往岐州和出海的船只,无一艘不被搜捡盘问。从福州和兴化军过来的,更是防备至严。出海尚且如此,那些能上岐州港口来的,无一不是被盘查多次,根脚清白无误的才能上来。”

    “现在已经不止如此了。”林定一笑道:“只有军中来往船只,役夫,还有咱们各商行相关人等才能上岛入港,非如此,不得擅入。就算能上岛入港的,想要再外出,得交代去处,所行何事,没准就有军情司的人跟着,一路防守戒备……论起间谍细作,古往今来也有不少记录,现在看来,古人所记的那些什么奸谍之事,与当下的中山王府相比,都成了浅陋无比的笑谈,不值一晒。”

    这话使得众人无一不点头称是,诚然如此,也确实是如此。

    军情司的人,或是架小船巡行海上,或是在福州等地刺探消息,防止奸谍上岛。

    不仅防着流寇方向,对福州方向的刺探也是一样的防患,众人久在岐州港口,对各种防患情形和力度,都是看在眼里,见的分明。

    这样的组织和调度,也就只有中山王府做的出来,其余的各方势力,相差极远。

    此时整整一个军的府军将士下船完毕,排列整齐,开始向营房的方向开拔。

    长?如林,将士行路时发出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响,确实如商人们所说,新军将士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步伐队列和老府军相差不多,但论起真正在行军时的表现,老府军仍然胜过新府军多矣。

    在行军之时,所有的将士都是面无表情,靠近些看,一张张脸庞都相当的冷静沉稳,甚至是有些漠然。

    眼神亦是如此,漠然,冷静,从容,没有太过多的感**彩。

    这支军队,犹如一只蠕动的长蛇,冷静的表面之下,藏着令人胆寒,足可以使人致死的剧毒!

    这才是真正的精锐,是百战不死之老兵构成的强兵。

    不会暴燥,不会过于激动,当然也不会胆怯。

    有一些情绪波动,但在群体之中,个人的情绪很快就消解掉了,融化在群体之中。

    持?的?手,持弩或弓的弓、弩手,还有那些穿重甲的刀盾手,纯操控床弩的床弩手,这些老府军将士,经历过若干次激战,方有眼下的风采。

    他们的举手投足,并不刻意,但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抬脚,再同时落下。他们的手臂摆动也是一样的旋律幅度,离远了看,几乎就象是一副世间最优美的画面。

    待他们抵近营房时,旗帜招展,所有人猛然定步,然后便再无分毫动作,整只军队,犹如是浑铁所铸,而散发出的气息,又如同一只荒野里的凶兽,令人胆战心惊。

    一群商人都是为这只军队的气势所慑服,一时嗫嚅不敢复语。

    更多的辎重兵跟着下船来,军下各都的物资,骡马,军需等都由辎重兵负责搬运下船。

    几艘大船的物资并没有完全腾空,大半是将杂马和骡驴给带下了船,这些牧畜短途坐船还好,长途坐船容易生病,非得下大精力照料,不如将它们都带下船安置的好。

    很多工具,粮食,药材,布匹等军需物资,直接便是留在了船上。

    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等人并没有被引到港口中的临时王府,而是被引到码头的西侧,徐子先正在那里,他穿着短袍,袍角下摆只到腰间,裤子下方则是打了行缠,勒紧了裤角,并没有穿靴,而是穿着一双绑了细绳的麻鞋,这样的打扫,当然是从岐山上攀山刚下来。

    “见过王上。”

    “见过殿下。”

    “见过大王。”

    中山王府规则不重,徐子先更不是以名爵压人的性格,对外人都如此,何况是自己的心腹部下们。所以虽然颇久不见,诸多大将们也并没有刻意摆开队列,正经拜礼问侯,而是纷纷行着军礼,乱七八糟的向徐子先致敬问好。

    “各人都到齐了,很好。”徐子先脸上显露高兴之色,又看了看海边,说道:“咱们近期能抽调的大船,大体上也到齐了?”

    这话当然是刘益来答,他上前一步,笑着道:“殿下,是差不多到齐了,其中还有一部份是澎湖民船,这得益于魏燕客这个澎湖令的鼎力支持。”

    刘益说话,不知不觉间竟也是颇有章法了,徐子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些部下,是徐子先从山泽草野人刻意寻觅而来,他们能在数年之内纷纷冒头,出自草莽之中却纷纷做出一番事业,可见时势与运数都超过常人,只要稍加点拨任用,其犹如被抹拭过的明珠,放射出原本就拥有的光芒。

    “你们看这江水与海水。”徐子先看着眼前,原本清澈的闽江水到了海口,不知怎地变成了黑灰色,看起来十分浑浊,而其与蔚蓝的海水相争,彼此缠斗,待到了下游出海口时,更是江面宽阔为黑灰色,再往前方,浊流便是猛然消失,只剩下蔚蓝一色的海水了。

    众将不知徐子先何意,只得茫然看着江海汇流之处。

    “若经营好大势,便如眼前之茫茫之大海,管你气势汹汹,涛涛而下,只管张开胸怀,任你施为,则最后江水为海水所融,这便是得大势!”

    众将听闻,有人脸上显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而多半的人,却是不得要领,毕竟眼前这位王上刚从岐山下来,又对着眼前的海水和江水发感慨,这思绪有点叫人追不上了。

    刘益拱手道:“殿下,可是去见李安远了?”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大军将要离港上岸,时间不远了,辎重营和工兵营随时准备前期出发,大量的军需物资需从水上走,我令李安远早做准备,征调一些有经验的船夫,水手,纤夫,预备随大军一并起行。”

    岐州港口内其实不太缺人手,最少还有过万民夫和新军将士驻在岛上,还有一个军的警备士预备随行入建州,这些都是现成的人手。

    但船行江上,溯流而上,不是蛮力就能解决操船和拉纤的问题,没有经验,只会使蛮力,不知道适应水流环境的,不仅是事倍功半,还很有可能损伤船体。

    此次大战,除了少数水师官兵操持战舰巡行海上,防止被人从海上突袭之外,大半的水师官兵都弃舰上陆,参与此战,此时的岐州岛上,聚集着三个军的府军陆师,还有一个军的水师官兵,此外便是张虎臣高时来的骑营官兵。

    而船只更有百艘以上,战舰,福船,灵船,不分官船私船,俱是在港口待命。

    整个中山王府都因为此次战事而如一张崩紧的步弓,引势待发,只待徐子先这个操弓之人,随时撒开手指了。

    事关水运,刘益不得不关心,又叉手道:“李安远答应了?”

    “嗯,答应了。”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我约李安远见面之前,魏益便以岐州防御使名义和他打过交道,言语之间,已经略知他的想法了。其见厢军军纪败坏,又见禁军饷,械,钱粮俱不足,士气不振,其心早就在我。此次翻山见面,掩人耳目是我的意思,其实要按他的意思,他本人倒是想坐船直接来岐州港口的。”

    徐子先也是哑然失笑,自己摇头笑了起来。

    刘益却是不觉一晒:“李安远这厮,居然和君侯一样的想法?”

第四百六十三章 人心

    “殿下所谋深远至大。”刘益叉手一礼,退向一边。

    徐子先冷哼一声,这厮真的是可恶,明显是摆出一副不愿相信却不得不依从的嘴脸。

    在中下层武官或将士们面前,这些重将是定然维护中山王的权威,令行禁至,凛然遵从军令,绝不敢违抗丝毫半点。

    傅谦就因为技术上的问题与徐子先争执,甚至弄到两人各自吐了对方一脸的唾沫,如果不是碍着身份地位之差,傅谦怕是要吐三字经出来了。

    就算如此,吵完了,丝帕一抹脸,照样去办事,中山王在下正式决断之前,与部下商议之时,就是有这种肚量,吵归吵,就看谁能说服谁,一旦行成了决议,那就是不管想的通,想不通,都得老老实实的遵照办理,不得有违了。

    此番事情,对于徐子先的判断,大将之中,就有很多颇不以为然的人存在。并且多次有人求见密谈……当然是害怕伤徐子先的脸面。

    各人敢于畅所欲言,这是徐子先刻意培养出来的风气,不过事涉大局,又关系中山王的面子,这些心腹大将,真正反对的并没有当面说出,而是背地里苦苦劝谏。

    刘益便是其中一个,只是这厮是唯一一个敢于当面表达意见和不满的大将,倒也是符合其一惯以来的禀赋个性。

    “刘益你不必多言。”徐子先瞟了刘益一眼,断然道:“我那王叔必败,胜负就在这几天之内,我军要随时准备出发,不可拖延时日,贻误战机。从即日起,全军随时准备出征,将士枕戈以待,武官居于营中,静候军令。”

    “是,”秦东阳和刘益在内,所有武官俱是行着军礼,均是道:“谨遵大王之令。”

    ……

    “厢军又鼓噪了?”赵王眼中有些血丝,连续多日宴饮,白天虽然过了辰时才出发,对这位享乐无度,在福州经常睡到午时才起床的亲王来说,眼下的局面还是件苦事。

    听到禀报之后,赵王眼中闪烁厉芒,当下解下自己所佩的仪刀,对刘杰等厢都指挥道:“现在就给本王去弹压,为首者一律斩首,从者以军棍责罚,若再复鼓噪,则有多少,杀多少!”

    对这样的事,赵王处置起来倒是明快果决,显示了非常的铁碗和决心。

    一旁的徐子威面色凝重的接连点头,有一些老成的幕僚知道不妥,却也不好当众劝阻,刘杰等人面露苦色,却也只得接刀而去。

    厢军由于根本没有颁赏,甚至原本的军饷都发放不足,士气极差,连续行军多日之后,每天行军的速度降到了不足二十里。

    出谷口后,距建阳县治不过百里,连续四天走下来,还是未曾看到建阳县城的踪迹。

    禁军此时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水运不利,禁军派出少量的骑兵和步卒,四处搜寻百姓来搬抬粮草军需,怎奈建阳一带是受祸最重的地方,大量的矿工不是逃亡,就是从贼,要么也是连同家属一起早就在南安投了中山府军,地方空虚,到处是断壁残垣,村落几乎都被焚毁,几成白地。

    道路两边的田野,几乎全部是抛荒了,因为一个多月前建阳这里就已经乱起来,李开明竖旗早期安抚地方,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诛杀民心所怨的大户,向普通的大户征粮助战。待到福州出兵前后,李开明将主力移至建阳一带,面对福州的边境地方,则是用坚壁清野之策。

    大户和百姓俱是迁走,村落焚毁,仓储一空,甚至如果不是溪流众多,怕是连水井都会扔一些猪羊尸体,将井水脏污。

    百里之地,说起来并不远,但在近十万人的大军行军之时,百里空地,足够造成后勤补给的沉重压力,以及防御空虚。

    因为四野寂寂,周遭无人,对贼势部署势必会有茫然无措之感,军情谍报来源完全一空,等若是在敌境打仗了。

    越是这般,如历史名将,比如卫青,霍去病,窦宪,还有李靖之流,率精骑深入草原数千里,四周千里之地俱无补给,四面皆敌,失期或是被围困才是正常之事,汉武之时,诸将军讨北,失期不至,迷路,或是被围都是常有的事,而名将能审时度势,于敌境之中寻得胜机,并且有手段保持威望,使军令通达……

    这些素质,赵王自是一样也没有。

    大量的厢军枵腹从军,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每日均有大量厢军鼓噪闹饷,请求粮饷,赵王只从禁军中少量拨付,使这些厢军不至于真的粒米不进赶路,但所拨有限,很多厢军只能是用稀粥野菜果腹,而禁军却一日三餐,赵王和他的从人,护卫们,却是每天酒宴不断,两相对比,人心之不平,自不待多言。

    李谷面色阴沉,看着刘杰等人率护卫,精骑冲入鼓噪的厢军队中,军棍皮鞭挥打而下,打的那些厢军将士四散奔逃。

    接着逮着十余名未及逃走的,也不审问,直接押解在闽江一侧,用横刀加颈,直接斩首,尸体抛在荒野之中,丢弃在杂草之内。

    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道边树干之上,大量的厢军将士沉默以对,却并没有太多的畏惧情绪,很多厢军抿嘴持?而过,多半人毫无表情,少数人则面露激愤。

    “这一仗得赶紧打了。”赵王也是心乱如麻,说道:“厢军太不成器,太不成体统。此战过后,我要痛加整治不可!”

    “大王说的极是。”刘广泗骑马随侍在不远处,闻言大为赞同,说道:“彼辈毫无用处,虚张声势罢了,硬仗还是要咱们禁军去打。”

    “诸将军一至,流贼必灰飞烟灭。”赵王大为高兴,对禁军诸将道:“今日还要赶一赶路才是,尽快打完这一仗。”

    一众禁军将领也是面面相觑,自闽江到建州后就变窄,水运不利,此前也没有准备多少骡马大车,四周几十里并无人烟,民夫极少,搬运粮草极为困难,况且准备的粮草原本也是不多,只能保持禁军将士不断粮而已。

    而事前颁赐的钱财,禁军每人不过两三贯钱,所得相当有限,上阵搏杀拼命,不给十几二十贯,当成几年的安家费,哪个禁军将士又愿意真的上阵拼命?

    只是国法军法在上,将士们不得不听令前行,然而与厢军一样,禁军的士气也委实不高,勉力行军也罢了,要是加急赶路,搞不好禁军也得哗变。

    但王令在上,各将也不得违抗,当下便是都应承下来。

    ……

    “赵王才走到建阳长坑?”

    听到小吏禀报之后,林斗耀默然半响,最终只能挥了挥手,令这个报信的小吏退下。

    “太慢了。”须眉皆白的杨世伟这阵子老态毕露,面上显露出不满和难掩的疲惫之色。

    这一个多月下来,福州也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且不得要提供船只,水手,纤夫等大量人力,世绅大户都不是太配合,因为虽然大伙都知道流寇一至,玉石俱焚,但末世之中,官府力量不足,赵王这人也真的是毫无威望可言,加上厢军扰乱地方,府城之外的很多村镇被乱兵抢掠,百姓生员和官绅都极为不满,连带着对提供军需帮助之事都不太上心。

    更有甚者,杨世伟很是怀疑,官绅之中,颇有人在暗中通贼!

    “殿下又派人来要钱要粮。”林斗耀沉默片刻,说道:“转运使如何说?”

    “民夫,人力,在杨大府身上。”赵德邦沉默片刻,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京师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咱们福建路的正赋,摊派,年后就要起运。不瞒帅臣,下官只能将陆续收来的钱粮妥为保管,最多再给一些杂粮,无法再给一贯钱了。”

    堂中诸臣面面相觑,北伐战事也是到了紧要关头,日常的塘报是禁军在唐末旧锦州一带,沿大小凌河与东胡发生了多次骑兵激战,双方互有折损。战场围绕着锦州和大凌河一带展开。

    而目前来说,筑锦州城还遥遥无期,东胡兵锋最近处是抵榆关西百里处,也就是目前李国瑞筑城之所,那里有松,塔等诸山为外围屏障,修筑前屯城,为榆关也就是山海关之外的屏障,算是锦州筑城若不成的后手,就算如此,看样子东胡人也不会轻易叫李国瑞成功……战事处于焦灼之态,三十万禁军和数十万厢军,民夫,百万大军在榆关内外,支应粮草的车队从燕京直抵关门络绎不绝,北方是倾尽全力,摊派之策在一个月前公诸天下,江陵所在的江南东路是最先将摊派钱粮交上的一路,其后跟上的是广东南路,福建路若无连续的盗匪兵乱,应该是在两浙路之前交上钱粮,虽然也是有重重困难,毕竟是地方富裕的一路,若不上交,中枢必定震怒。

    就算有李开明为患,现在有赵王提调禁军厢军征讨,中枢两府显然是寄望赵王能一战而平,天子应该也是如此是想,在此时,赵德邦继续交钱粮交付赵王,显然也是过不了关了。

    “赵大人之为难之处,我亦知之。”林斗耀再次默然,只得转向杨世伟,说道:“只能尽量由福州府帮衬了?”

    “本朝故事。”杨世伟苦笑道:“府军州县不得截留两役正赋,原本是留酒监盐税门摊钱等商税为地方用度,后来中枢用度浩繁,这些等若正赋的杂税也上交了。到现在,各种折支钱,口算钱,也是需得上交了。若地方官脸皮厚些,开征个十几二十年的预支杂税,州县库中还算有些钱粮,奈何彼辈加征,多半入了私囊,是以州县府库还是空空如洗……老夫倒是不将这些杂税入私囊,可是老夫也不好过于残民,是以府库之中,也一样是空空如洗啊!”

    在场诸臣,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如果杨世伟是推托,倒不妨给些压力,但这老知府清名在外,又向来一心秉持公心,而且福州的税赋确实征收不多,算是福建路诸府军州征收最少的一府。

    这也是使福州和泉州一样,超过了此前十分繁荣的漳州的原因所在,有一个好的知府,地方便是繁荣富裕,出一个坏的知府,便是如建州一般,成为乱祸之源。

    众人俱是神色黯然,最终赵德邦凑出几万米豆粗粮,杨世伟答应再征调数千民夫,此事得地方大户,也就是豪绅巨族帮手,否则征调几千人,总不能派几千衙差去挨家挨户的抓捕?只能是交给大族族长,福州府下的各个巨族,各出数十数百人,将这差事给应承下来。

    “这便是福州一路执长帅臣所召的公议?”出得帅臣衙门之后,杨世伟脸上的老态更加明显了,出得府门后,便是摇头叹息。

    “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郑里奇倒是安之若素的样子,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杨世伟不甘心的道:“人心崩坏真的到如此地步了?”

    “是的。”郑里奇道:“此前一直有人说乱世将至,但何时将至,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大府还不清楚吗?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乱世该有的样子了。中枢无力不振,地方上人心各异,帅臣和我辈这样的大吏被架空,有兵权有实力的才被依附,世家豪强心思各异,聚拢钱粮,收缩子弟,甚至阴藏铠甲兵器,训练私兵,这都是很快会有的事了。其实荆南那边,早就如此了。”

    杨世伟悚然回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黑瘦的提刑使。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打响

    “大府不必如此。”郑里奇叹息一声,说道:“我福建路好就好在,不仅是有赵王这个废物亲王,还有中山王在,所以局面最差就是眼下这样了。有宗室亲王依附,好过依附那些乱世中奋然而起的枭雄之流,我辈也能保持大魏纯臣之身,将来不怕有身败名裂之忧了。”

    杨世伟面容枯槁,神色若死,只有两眸深处,尚有一点光点闪烁,只是郑里奇看到,这分明是两眼之中,有泪光在闪烁。

    “我也曾寄望中山王。”半响过后,杨世伟才道:“然而其在贼寇临境之时,迁军民百姓至东藩,显然是格局器宇太小……”

    “我公太迂腐了啊。”郑里奇叹道:“这是以退为进之策,与其留在福州这里和赵王继续争权,甚至被其打压,利用,或是被外人视为争权夺力的掣肘之辈,还不如索性让开,由赵王去折腾……”

    “这就是说?”杨世伟并非迟钝之人,当即便道:“是中山王认为赵王必败?”

    “且是惨败。”郑里奇面无表情,半响过后才道:“老实说,我到现在也认为胜负在五五之间,但随着局面越发崩坏,钱粮越发吃紧,赵王行军布阵,约束军伍的能力全无,败象已现,现在已经是败了七成。”

    杨世伟半响不语,良久才道:“中山王也是宗室亲王,就坐视赵王领着十万官兵,大魏的良家子去送死?”

    “否则如之奈何?”郑里奇也是喟然长叹,他们这些在大魏已经做到一方大吏的人,显然是不可能从眼下的体制之中抽身,坐视十万大军成败,然后一举得福建路,这样其实是牵扯最浅,也最快解除福建路乱局的办法!拖延久了,彼此争权,死的人会更多!”

    杨世伟嗫嚅一下,也就不提什么相忍为国的话了。这种话太幼稚,只有那些读书死的书蠹才会说这么天真的话。

    到现在这种局面,不提中山王府和赵王府几十年的争斗牵扯,就是以实际而论,两个亲王主政,底下的官员士绅和将士到底听谁的?谁又会在有把握有机会的局面之下,主动退让?就算中山王真的以小辈姿态,真心辅佐赵王,赵王又敢接纳?就算赵王敢接纳,他身边的人,那些势力圈子的人,又怎么会将手中的权力拿一部份出来,交给中山王一系的人?不得位置,无有权力,中山王又怎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施展抱负呢?

    政治上的权力斗争,原本就是这么残酷,甚至是要牺牲大量无辜者的性命。

    “钱粮,人丁之事,我还是会勉力去做。”杨世伟黯然道:“不管怎样,若此战获胜,福建路保留的元气才更多,才更利大局。”

    “大府是以为中山王不能平乱?”

    “就算他能平乱,又是兵祸连结,不知道要打多久了。”

    对杨世伟的这个判断,郑里奇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一切都只能按中山王的计划来走了,没有别的道路可寻。

    而今日谈话,倒不是郑里奇这个提刑使闲的发慌……自厢军云集福州一带之后,盗案频繁,抢案和杀人案也是极多,原本还算太平的福州各处,简直就是乱成一团,现在大军已在建州,还有一些逃窜厢军,趁势而起的游侠土豪无赖子们到处为患,郑里奇将提刑司的捕盗营尽出,在官吏指挥之下到处兜剿,效果仍是不佳,这便是人心思乱。

    徐子先已经蛰伏很久,此役过后将迅速掩有福州,朝廷亦不能制,这个时机,是李谷的愚蠢,蒲寿高的推动,还有李开明的野心,以及赵王的颟顸无知合力推动。

    这是真正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若不借此机会,真正成事,难道还要等候下一个难以复得的大好时机?

    这么一来,中山王府先重军事,福州是福建路的首府,也是各军州视线以及的地方,若处置得当,比如郑里奇肃盗安靖地方,杨世伟主民政安定人心,福州府安定,则大体上各军州可以不费一矢而定了。

    至于其后调整驻军,官吏,真正施以统治,那便是以后的事情了。

    杨世伟虽然未深入其事,但早就对徐子先欣敬有加,也是福州高层中最早亲近中山王府的一批人,只是老知府公心太重,徐子先撤离之初,知道杨世伟必定不满,是以才会有今天郑里奇的示意。

    “中山王府这般谋划,也不算错。”杨世伟沉默片刻,还是说道:“不过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若真的能迅灭流寇,稳定东南,当然是宗室重镇,东南柱石。若非如是,老夫疲累矣,这种倾轧与勾心斗角之事,老夫不欲参与其中了。”

    郑里奇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并且内心想法与杨世伟完全相同,若徐子先不能败流寇,兵祸连结,且用心在内斗之事上,那么也没有必要一直追随中山王,不如挂冠求去。

    两个福建路的大人物彼此相视一眼,皆是发觉对方脸上的苦笑之色。

    “惟愿中山王及早破贼。”

    暮色西垂,有彤云于头上,而寒风骤然而至,吹拂着两个高官的袍角,至此两人无心再谈下去,郑里奇匆匆一语,便是与杨世伟别过。

    ……

    伐流寇的战事,在十五年冬十一月底,直到二十一日时,总算是勉强打响了。

    在十九日时,官兵前锋抵建阳南平山下,建阳在整个建州来说也是算是多山,虽多山,经千年发展,田亩也并不算少。

    沿山看去,青青郁郁,只要不是有矿藏开挖之所,到处都是青绿之色,哪怕是深冬之时,也是如此。

    这和此时的代北完全是两回事了,代北之地,就算是春季,除了百姓所种植的作物之外,那是满眼黄色,绝见不到一丝半毫的绿意。

    只是建州太多山地,整个州治,不管是城市还是集镇,村落,乃至田亩,只有少数的平原区域,其余的建筑或田亩,或是在丘陵之上,或是沿着山坡建造和耕作,整个福建路的情形,其实大抵如此,只有福州一带有广袤的平原,也是闽江等水流逐渐冲击而成。

    官兵入建州之后,便是满目疮痍,李开明的坚壁清野之法做的相当到位。

    至十九日后,赵王连续下严令,各军加快行军步伐,甚至为此训斥了好多位厢军的厢都大将,禁军诸将,也多被斥责。

    在严令之下,各军勉强提高的行军速度,而相当明显的是,哗变逃离的厢军也骤然变多,甚至在行军之时,道路两旁有不少厢军将士倒毙于途的尸首。

    十九日傍晚,官兵少量的哨骑与流贼哨骑遭遇,双方在南平山脚附近的几处丘陵厮杀,打马对冲。

    贼兵多戴范阳笠,或包着红色头巾,这是在中原肆虐时的标准装束。

    而贼兵却是多束甲,多半是正经的铁鳞甲,也有不少匆匆打制而成的扎甲。

    铁甲之内,尚有皮甲或绵甲,双甲在身的敌骑,呼啸而至,数十骑为一股,啸聚千骑左右,在丘陵四面八方逐渐汇集。

    开始时几十人规模的哨骑战,很快便是以官兵惨败告终。

    禁军骑兵极少,加起来不过二百余人的规模,还多半是哨骑,斥候,还有军中传令,将领私兵护卫,在哨骑战逐渐加大规模之后,禁军诸将把骑兵全部放出,希望能打出一个开门红,然而贼兵不仅骑兵越打越多,渐成兜剿之势,并且皆有铠甲,只是少铁盔。

    而禁军骑兵匆匆汇集,缺乏对冲的经验不提,连铠甲亦不如贼,多半禁军骑兵只有皮甲或绵甲,因为其原本就是哨骑斥候,无需铁甲。

    而以意志,壮勇,兵力,铠甲,样样俱不如人,惨败自不待言。

    好在骑马逃走速度极快,入暮之前,当赵王一行抵达战场附近时,骑兵战已经结束,官兵惨败,折一百六十余骑,只有数十骑逃回本军大阵之中。

    至此招讨官兵缺乏对应两翼敌骑骚扰的办法,甚至隐隐有后勤粮道被袭之忧。

    赵王不得不将一万多厢军后撤,沿途设营,保护自己一方的粮道不被骑兵袭扰。

    待二十一日时,大军抵南平山下,可以用肉眼看到起伏不停,犹如惊涛巨浪的大山,也能看到山脚之下,在不少荒芜的农田和废弃的村落之前,有筑在三尺之高的城基之上,方圆四里左右的建阳县城。

    大魏县城,府城,包括京师大体就是这样建筑。

    除了少数山城军堡之外,城池多建造在水流一侧,除了战时当护城河之外,也是方便城居民取水,否则仅凭水井,城市用水根本不能得到保障。

    建阳县城方广四里余,平时有百姓五六万人居于其中,由于铁矿众多,贸易兴盛,城中商行店铺极多,来往的客商也并不少。

    城外有几条可容两辆大车并行的官道,官道俱是以夯土压平而成,县道或州道的规制大抵如此,比较狭窄,两侧亦未植树和有排水沟,所以年久之后,中间凹陷,两侧凸起,再有时间长不行车马行人之后,便是荒草从生了。

    眼前的建阳县城在望,四周村落几成废墟,官道亦寥廓无人踪,惟有贼骑隐隐在南北两侧,偶见烟尘,使得官兵大队惊疑不定。

    六万余厢军和一万余禁军,加上数千民夫,沿途开始扎营下寨。

    赵王以厢军保护身后粮道,但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大王,此战宜速攻,不宜拖延时日与贼对峙。”刘广泗虽然骄纵自负,但毕竟也是打了三十年仗的宿将,眼下情形,特别是骑兵战不利,也使得他隐隐有些警惕,诸将簇拥赵王观察敌情之时,刘广泗便是直言道:“军粮不继,饷械不足,厢军的军心涣散,于今之计,惟有速战而胜,剿贼之后得军需粮饷,赐下以安军心。”

    此语一出,倒是真的士气大振,颇有几个厢军都指挥在搓手,有些食指大动的模样。

第四百六十五章 各有算盘

    李开明在建州大掠富户,虽然其打算治理建州为根基,但安抚的是普通的百姓,豪绅富户不在安抚之列。

    除了少数名声极好的官绅之外,大半的士绅富户家产被抄掠,刘茂七在建州府城打了几百副夹板,每天拷打那些被逮拿到建州的大户们,嚎叫求饶之声半夜都不停,很多建州府衙的人每晚都吓的做恶梦。

    好在拷掠虽重,却只针对劣绅富户,对百姓则是施粥舍药,这样人心反而逐渐安定下来。

    而贼众也借此敛得百万贯以上的钱财和数十万石粮食,整个建州的精华算是都被刘茂七给用酷烈的手段搞到了手。

    赵王和麾下诸将当然不会考虑的太过深远,不过打下流寇,得几十万石粮和过百万贯钱,这个诱惑可是真正够大了。

    战场缴获,按魏军旧例,七成上缴,三成以赏赐名义赐给将士。

    现在当然讲不得旧日规矩,估计就是全部留下,朝廷也无计可施。

    至于建州的精华被分,地方穷困之至,那是下一任知府的事情,和赵王,诸将却是没有丝毫的关系了。

    赵王看着眼前,沉声道:“既如此,当以何法进兵?”

    眼前阵列,除了一条可以涉水而过浅而窄的闽江之外,东西南北俱是山,只有建阳县城依缓坡而立。

    四周有大片的山地,丘陵,小块的平原区。

    几条官道如血管一般自县城四周而出,几十个村落和稀疏的林地之后便是依山而建的县城。

    贼众明显是以少数兵守城,因为除了四周羽翼被剪除外,历来守城只守备城池,那是将自己置之死地了。

    守城是要有消息传递,有外围守备,并且考虑到撤退等诸多事情,并不是将兵马人员往城中一放便可守备了。

    贼众除了留少数人于县城之中,却是在城外立下大营,左侧大营,背倚大山,约有万余人。

    右侧大营,则屏障了几条官道,绵延数里,约有七八万人,旌旗飘摇,人马俱众。

    赵王皱眉细看,刘广泗,何致元等禁军大将,也是在仔细观察。

    这些禁军将领,军事素质还是远远超过厢都将领,更是远超赵王这半瓶子水都不到的亲王。

    “贼并非一无所长。”何致元皱眉道:“其?,刀皆具,人人执兵,这和当年流寇在秦凤,河东,河北时的情形不同。”

    “这是建州给他们的好处。”李谷在不远处苦笑出声,接了一句。

    众将都是恍然,建州的铁矿山和铁场之多,不必多说,大量的工匠,矿工从贼,只要钱粮充足,给他们一个多月的时间,打造几万柄横刀,长?,有什么难的?

    除了兵器充足外,万余人的贼寇中还有不少持盾,束甲的精兵模样的贼众在,肃立旗帜之下,队伍明显要比邻近官道的大营要整肃精锐许多。

    “贼以大众护持官道,不断粮道,以少数精锐在县城山脚下立营,以为犄角之势。”李谷倒是看过几本兵书,此时分析道:“县城为胸,两处营盘如左右手,倒是打的好算盘。”

    “先生是懂兵事的。”刘广泗讥刺道:“不过持?拼杀,浴血而斗,剿灭贼寇,还要是俺们披甲上阵厮杀才是。”

    自上阵之后,武夫们桀骜之态尽显,李谷是推出赵王的功臣,此前不免有些倨傲之态,在阵前之时,刘广泗却是不给他留面子,大加讥刺,李谷面红过耳,十分羞愧,却只得俯首不语。

    “请大王下令?”刘广泗看向赵王,说道:“怎么破敌,如何拼杀,当以大王军令为重。”

    赵王沉吟再三,终下决心道:“以厢军击万余贼寇,不必急胜,只要围堵就好。以禁军破敌大营,将县城彻底围住,便可获胜了。”

    刘广泗,何致元,刘杰,李耀武,何得清,还有林知恩等人都颇感赞同,纷纷拱手答应,表示遵守军令。

    李谷内心感觉不安,厢军饭都要吃不上了,以孱弱之师攻敌精锐,纵然是六七倍于敌,实难获胜。

    而就算禁军突破贼寇大营,断绝官道往来,但贼寇坐拥几十万石粮,肯定囤积粮草在城中,水流不绝,食水不缺,围起来有什么用?官兵反而肯定会是粮饷不继的一方,围城方先断粮而走,这可就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但赵王踌躇满志,诸多将领都轰然应诺,李谷一个官职都没有的幕僚,如何敢在此时出言反对?

    况且李谷虽然读过不少兵书,对真正的战阵之事却也是相当的懵懂,只是隐觉不妥,却也是想不通透,更不要说组织言词来反对了。

    ……

    夜暮降临之后,诸军的军营中反而热闹起来。

    大量的甲兵被放在营前守备,毕竟攻打一方立足不稳之时,守备方突然袭击,仓促之下都会略有斩获。

    禁军诸将经验还算丰富,加上白天目睹贼寇兵容颇盛,所以也没有太过大意。

    至子夜之后,略作休息的诸将已经全部起身披甲,夜间风寒,兼有寒露,每个身披铁甲的将士身上都落满白霜,整个营区嘈杂声不停,都是在咒骂抱怨。

    “刘杰,何得清,李耀武他们,真是不知死的鬼。”

    刘广泗的大帐之中,齐聚五个禁军的军都指挥,众人喝着热茶汤,随意吃着点心,脸上都是随意从容的笑容。

    刘广泗自诩年资最高,甚至有希望成为福建路的厢都指挥,当仁不让的坐着主位,其余禁军四将,分列左右。

    刘广泗,何致元,林知恩,这三将原本就是赵王麾下,三人一中两左,将张纵武,杨奋两人放在其右。

    五人原本就有很多勾心斗角之处,张纵武与齐王亲厚,其部下也多依附于齐王,现在则心向中山王。

    杨奋则倒向林斗耀,林知恩也对林斗耀关系较近,大势之下选择倒向赵王而已。

    只有刘广泗,何致元二人是赵王栽培多年的铁杆,不过刘广泗的捧日军下诛除和赶走了很多倾向齐王的武官,战斗力其实减弱,只是仗着年资高坐在主位,其余诸将,多半明捧暗贬,不将他放在眼里。

    刘广泗自我感觉倒是良好,先说一句,接着便又笑道:“他们一心想捡个便宜,我看他们要嗑掉牙齿。”

    “那一万兵岂是好啃的?”何致元冷笑道:“贼众老营兵,刘茂七,乃至李开明,多半就在那万人营垒之中。”

    “那且也不必多管。”林知恩道:“其实刘杰,何得清也未必不知道难啃,多半是出工不出力,厢军疲敝,缺粮少饷,他们也就是摇旗呐喊,壮壮声势,诸位将军也不必太当真。”

    众将俱是凛然,刘广泗这时也明白过来。

    他们禁军大将暗藏鬼胎,不愿去强碰那贼寇精锐,而是选择去攻打大营,虽然大营人多,明显是新附之兵,少数有经验的贼寇当军官也稳不住军心,看似难打,其实是容易下口的肥肉。倒是那万人营垒,当是以大量贼寇和精锐新附矿工组成,是难啃的硬骨头。

    厢军诸将也不是傻子,慷慨接令,当然也各自有算计考量。

    厢军士气低落,缺饷少食,接阵之后迟疑不前,赵王愤怒又能如何,难道能尽斩厢军?只要做出围困攻打的表象,足够敷衍便是了。

    刘广泗这时也省悟过来,未免有些难堪。

    双方都在算计彼此,厢军诸将的打算是出工不出力,禁军是打算吃肉弃骨,现在看来,彼此都算是得偿所愿。

    刘广泗冷冷一笑,说道:“贼寇大营中粮草军械必多,此战缴获,他们可别想分润。”

    “这也是常理,他们也没想这么多。”林知恩笑道:“就是想咱们破大营,合围山下营盘,得粮饷后,逼李开明带精锐远走,咱们复地立功,分缴战后所得,他们就满意了。”

    “这帮狗!”

    刘广泗骂了一句,也就不复多说。

    ……

    天色微明之时,诸军已经吃了早饭,哪怕是厢军,因为大战在即,诸将也想方设法令将士吃得一饱。

    官兵这边动静很大,相隔数里,瞒不住贼寇,对方营中也是号角连声,半夜之后动静极大,显然也是在备战。

    战场以山脚,县城,官道大营展开,此时不仅人踪不见,战场四周的野狗,飞鸟,都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俟太阳升起,逐渐驱走寒露之后,各营中旗帜招展,鼓声响亮,所有人俱是知道,大战就要开始了。

    此战厢军禁军近九万人,加上民夫,官兵一方十万人。

    贼从亦有八万多人的城外大营,近万人守县城,万余人守山脚一侧营盘,也是十万人之众。

    二十万人规模的会战,就在这种心思各异,上下异心,仓促之间便开场了。

    至辰时末刻时,禁军和厢军整队完毕,在官道,田野,缓坡之上纷纷列阵。

    队旗,都旗,营旗,军旗,厢都大旗,分别飘扬招展。

    赵王在一处高坡上立中营观战,禁军和厢军分别从左右而出,其实仓促立营,不过是在大营外扎下木栅,放些鹿角拒马之类,连壕沟都没有挖掘。若是名臣宿将,定会将所有将领拘捕到中军帐前,以军棍痛打一通……敌寇有千余精骑,骑兵之威岂是等闲?如果不严加防患,不仅粮道危险,若敌骑袭营,千余精骑穿数万人之阵有什么难的?厢军怕是直接一战而崩,这仗根本就不必打了。

    也还好流寇与官兵交战,常常惨败,痛感自身素质远不及官兵,李开明此役也早就定计,并无拿老营骑兵浪掷的打算,若其不然,怕是骑兵一穿,官兵已经败了。

    赵王却根本看不出来这一点,相反,他在高坡之上,看到长?的?尖化为点点寒芒,看到无数甲兵从简陋的营垒中鱼贯而出,列为大阵之后,却是有一种志得意满,骄傲之至的感觉。

第四百六十六章 求活

    “自此方知亲王之尊,大都督之贵。”赵王脸上显露笑容,并没有将这句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抿住了嘴,专注的看大军向前列阵。

    十万人在自己脚下,令行禁止,替自己效力,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感受。

    而自己一声令下,壮士匍匐,猛士效命,多少豪杰好汉,持?向前奋力拼杀,抛洒热血,丢弃性命……

    十余年辛苦经营,今天终于算是有了回报。

    ……

    双方都奋力击鼓,此次便是有冬雷震震,亦是得被鼓声压下去。

    接着俱是张旗,列阵,出队,二十万人的大军简直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头,贼寇在南边大营势大,北边大营的万余精锐出营之后,声势亦不在南边营垒之下。

    双方从相隔近十里,逐渐列阵向前,至午前之时,已经相隔不到二里了。

    至此时,彼此相对,双方互相怒骂,只是官兵和贼众之间,颇有很多人感觉黯然。

    此次官兵击盗,都是打的外来之人,而眼前贼众,居然是以建州本地人为多。

    矿工,本地的青壮,流民,无赖,游侠,建州一地的壮年男子最多也就四五十万人左右,这一番算是有四分之一在眼前的贼众之中了。

    相隔不到一里时,禁军诸将重整队列,而相隔不远的厢军大阵,则继续在鼓声中向前而去。

    至三百步时,禁军队列稍停,各军之下的各营将床弩推出,这一类用于野战的床弩禁军中装备也并不多,不过二十余具,大约要十五人左右操控一具。

    同时弓手已经持弓在手,插袋打开,箭矢分重箭轻箭,禁军射手都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半个时辰内、射十五重箭,三十轻箭,还得若干次连射,方算合格。

    神臂弓手,也是将弓弦上紧,将箭矢放入弩槽之内。

    床弩射程在三百步外,近三百步威力已经不小,是以床弩并未继续向前,而步卒,弓手,神臂弓手,则是继续向前。

    整个禁军大阵,万余人皆为战兵,横亘南北,列阵而前,经过多次整队,至敌前二百步左右时,阵列不乱,犹是相当齐整。

    地处平坦,且处于平原,这简直就是大魏禁军最好的战场。

    反观流寇大营,八万余人在营外列阵,队伍已经异常混乱,部曲杂乱,阵列不整,很多阵列人数多寡不一,武器驳杂不堪,甚至连大旗都是临时赶制,看起来便是粗制滥造而成。

    惟有弓手之多,却是和魏军相差不多。

    李开明急取建州等处城池,所为不是钱财,州府县治都没有多少钱粮,所得远不及抄掠哪一家大户,所求的,就是州县武库中的弓箭而已。

    当大量贼寇和官兵彼此对峙,进入二百步左右范围时,大阵相对,彼此将以弓箭对射的姿态,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贼寇人多势众,但大营贼寇铠甲极少,九成以上几乎都是穿着普通的薄棉袄,不要说铠甲,便是木制盾牌和皮甲,绵甲,铁盔都没有几顶。

    而其密集厚阵,大量的弓手立于阵中,密集的长?手在一个个小型的阵列中,与弓手杂处,两翼相比中阵也是十分厚实,而且由于要发挥全部弓手的效力,两翼明显较为前凸,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战阵。

    李开明等人也是久历战阵,知道南大营这里缺乏铠甲,士兵缺乏经验,也没有多少血气,惟有利用人多,弓手多的长处,而屏弃弓力不足,射手缺乏训练的短处,密集厚阵,鼓励军心士气,多面射箭,以图与敌消耗的目标。

    禁军则拉开横阵,尽量缩短与大量贼寇之间的接触面,不过到底只有一万余人,若观测点在赵王那一处高台,则是很明显能看到贼寇两翼张开,禁军阵列如一字长蛇,逶迤向前,似乎是要被敌军包围一般。

    “弩机,发!”

    魏军禁军的床弩手亦是训练有素,虽然床弩不多,仍然聚集多人,并且前方略略让开通道,以便床弩指挥官观测敌情。

    其实也不必过多观测,前方贼寇众多,阵列厚实,只要一弩击发,必定会有大量杀伤。

    随着一声声军令,床弩开始击发。

    战场所用的床弩,乃是单弓弩,那种双弓或是三弓弩,操控需用几十人,而且重达几百斤,上千斤,搬运困难,只能在舰船上使用,或是守城池所用。

    单弓床弩,弓身比普通的步弓大过好几倍,以人力是拉不动的,也是要用绞轴上弦,两侧同时用数人绞轴,然后有人将短矛一样的箭矢放入箭槽之中,接着随着武官发令,有专人持木槌上前,以槌击牙,粗厚的弓弦猛然向前崩出,发出巨大的炸响声,然后近两米长的巨箭腾空而起,呼啸向前。

    十来架床弩猛然击发,算是揭开了建阳大战的序幕。

    粗重的箭矢在空中疾掠向前,虽然此时还没有什么严谨的弹道学,但几百年的经验也抵得一切,事前床弩已经调整好角度,箭矢在半空飞掠,抛出半圆的弹道之后,又是猛然落在贼众厚集阵列之所!

    “蓬!”

    单弓床弩的箭矢,其实不能和真正的三重弓的重弩相比,那些重弩可以发射多支重箭,每支都比长?还要长而锋锐,还可以发射踏橛箭,就是箭头如铲子平直,箭身也扁平的攻城箭,这种箭可以深深铲入城墙的墙砖之内,一面墙密密麻麻的射上几百箭,将士在用云梯,土山攻城的同时,可以踏橛攀爬而上,整面墙都是爬墙的军人,令守城一方有无从下手之感。魏初之时,踏橛箭大立功勋,多少雄关要隘就是用床弩射踏橛箭打下来的。

    此时的单弓床弩,弓力远不及双重弓,三重弓的重弩,但射入贼寇阵中之时,却一样是威势惊人之至!

    每支箭矢,都是蓬然一声落入阵中,首当其冲者几乎无可反应。

    箭势过快,箭身过于沉重,在床弩击发时,对面的贼众其实已经相当紧张,不少人下意识的看向半空,当看到一支支如铁矛般的箭矢落过来时,很多人已经骇然变色,甚至感觉箭矢就是对着自己的额头射来,当真的被箭矢射中时,却是什么反应都慢了,下意识的想躲想逃也就是下意识而已,当意识一起之时,身体尚未有行动,却是已经被箭矢给洞穿了……

    惨嚎声接踵而起,重箭或射中一人,或是连续穿梭而射,将多则五六人,少则三四人串在了一起!

    先被射中者,不管是胸前还是腹部,都是洞开碗口大的血洞,很快便死去了,倒也算是幸运。

    后被射穿者,由于箭矢劲力减缓,虽然贯体而出,创口却是不大,其人被穿过之后,再看到同袍也一样被射穿,与自己相连一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感使得人拼命叫喊,哀嚎,惨叫,哭泣,种种不一而足,在他们挣扎之时,很多贼寇都是为之侧目,看到同伴死状之惨,一个个俱是惊惧胆寒!

    而于此同时,各营之中,梆子之声也是陆续响起,官兵一方,亦是同样。

    双方几乎同时停住,然后弓手取箭,搭箭上弦,接着在军官的命令之下,微抬弓身,然后撒开扯住弓弦的手指,将箭矢放飞而出。

    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样,乃至结阵,搭箭,射箭,瞄准,皆是一般相同。

    大魏二百余年的弓射之法,已经算是彻底深入民间了。

    贼众有近两万弓手,分列中军和左右两侧,禁军则一字横排,弓手俱在横阵之前,双方在百步左右距离时,终于是如约好了的一般,一起开始向天空抛射。

    步弓强力,抛射及远,当近三万弓手一起彼此抛射之时,弓弦的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似是年节之时的爆竹一般,接连不停,而飞在半空的箭矢,密密麻麻,犹如蝗灾之时飞蝗覆空,给人有一种奇特诡异之感。

    待箭矢力尽而落,挟半空而落的劲力,落于人体之时,扁平而锋锐的劲头可以轻松破开人身上的衣袍,切开皮肤,切开肌肉,血管,甚至砸断骨骼,切入内脏,使人瞬间受到极重的伤害。

    若被射中胳膊,腿部的,不免轻伤,甚至断骨重伤。

    而被射中内脏,肺部,心脏,肚腹的,则或是直接身死而亡,或是重伤难治了。

    在一次几万支箭矢的对射,又近在两百步之内的密集箭雨之下,有铠甲护身的禁军在贼寇箭雨降临时,颇有经验的禁军将士立刻纷纷低头……盾手们则分批次将盾牌高高举起,仿佛在阵前立起了一个龟阵,然后大量的箭矢落在盾牌之上,接连发出了当当声响。

    而不被盾牌遮蔽的也并不慌乱,只是将头一低,任由箭矢打在自己的身上或是头部。

    射中头部的,不免有如被棍棒敲顶一般,疼痛昏晕难免,但很快也会恢复,最多在盔顶下流出几缕鲜血,轻伤都算不上。

    被射中身体的,若无甲胄保护之处,不免箭矢入体,受些轻伤,但不管是绵甲还是皮甲,或是扎甲,锁甲,鳞甲,护卫身体要害,避免箭矢重伤,却都是完全的合格。

    毕竟相隔在百步开外,弓箭飘扬至此已经力竭,矢掠而下,也是衰竭的余力,不足以贯穿铠甲,重伤人体了。

    双方的武官则是多半骑马,或是站立在指挥车上,观察整个战场的情形。

    到处是鼓噪声,喊杀声,弓弦的崩开声,还有哀嚎惨叫之声,军伍之气,腾腾而起,在鼓声之下,旗帜展动,群贼与官兵也是在不停的调整阵列,并且弓手步卒们一边鼓噪射箭,一边在军旗指引之下,持续向前而行。

    床弩击发之声,单调贫乏,但却是深摄人心,令人震怖。

    弓手的弓弦之声,也是夺人心魄,令人胆寒。

    百步之内时,禁军少有杀伤,而对面贼寇,却是已经伏尸遍野了。

    至此,禁军弓手驻步不前,开始转用轻箭,并且连续发射。性能良好的步弓,配上训练有素的弓手速射,对面的贼人弓手虽然是三倍于禁军,却仍然被密集的轻箭射的抬不起头,已经开始有溃败迹象。

    刘广泗虽庸,毕竟半生戎马,此时看到胜机,便接连下令,接着军旗摆动,步卒盾手,?手,开始结阵而前,摆成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状,所有人都看的到,只要被这三千余禁军?手迫近阵前,贼人弓手必定大乱,其弓手素质原本就不及官兵,待官兵突至阵前时,弓手必定手足无措,威力大减。

    一旦接触,则贼众必乱,会被官兵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打穿,直接阵列崩溃,那时候大败之势便成,就算白起王翦在阵中指挥,溃败之势一成,也是回天无力了。

    当此之时,刘广泗不免志得意满,今日之战虽然比想象中的激烈,贼众势大,箭矢如雨,禁军虽有铠甲铁盔,死伤累累亦不可免。但一旦破阵,虽略有损失,仍然可剪除李开明重要一翼,接着就是获俘斩首,起获敌军大营军资粮草,然后与厢军一并合力打北营。

    一念及此,不免在指挥车上看北营情形。

    却是与预料中的完全相同,和南线的激烈战事相比,北边的厢军推进极为缓慢,到现在还没有进入双方有效的射程之中,而厢军也没有大量的床弩可以远射,只是不停擂鼓鼓噪喊杀,声势不小,双方居然还没有正式交战。

    “真是一群竖子。”刘广泗对此倒是没有太多不满,今次临阵指挥,林知恩和李耀武等人就算不太心服,毕竟还是在战场受命,兵凶战危,这些禁军将领还是晓得的。不过经此一役之后,刘广泗在军中的地位也是无可动摇了。

    只要能掌握五军禁军,厢军如何,其实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彼辈向来如此,只不过虚张声势,阻敌北营与南营会合,想来以六万多厢军,执戈持?,阻拦一时却是应该做的到。

    六个厢都六万厢军,披甲者也不在少数,盛列阵势,层层叠叠摆开,又有大量弓手于其中,哪怕气势和阵列均不如贼,但消耗贼众突击之势,使禁军能击败北营后从容转身,合力对付北营,想来也是该做的到。

    至于厢军出工不出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是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了。

    禁军三千余开始向前突击,弓手则持续快捷的用轻箭压制敌阵,将突击将士当面之敌驱离赶散。

    与赵王,刘广泗等人想象的不同,李开明并没有在北营老卒群中,刘茂七和老营诸将多半在北营,而李开明本人,却是身处南营之中。

    在营伍正中,奉天倡义大元帅的将旗在此前并没有竖起,当禁军突袭之时,李开明坐旗楼上下来,仍然是那身笠帽蓝袍的打扮,他身量高大,下巴上蓄短须,这些时间几乎每天都与将士们在一处,是以人人都认得他。

    李开明出现之后,大营内外人心涌动,很多将士和军官们一起,高声呼喊起来。

    “今天这一战,不是要赢,也不是我李开明要带着大伙送死。”蓝袍大汉骑上标识性的黄膘马之后,李开明开始往营外行动,无数驻在营内的将士随行在其马后,跟着这西北大汉大声道:“这是求活,我辈草民,任朝廷,官府,绅粮大户欺压。我李开明因为交不起赋税,被县官在衙门前枷号十五天,脖子卡在站笼里,缺食少水,身体受罪,心里也屈辱不堪。从那天起,我打不认大魏官家是天子,也不服那些官吏大户,这狗日的世道,我们穷苦人只能凭着自己手中的弓,?,替自己杀出一个清平世道来!诸位福建路,江西路,两浙路,荆南荆北的兄弟,秦凤路,河东路的老伙计们,咱们不靠老天,不信天子,杀这些狗官带着的走狗,死中求活!”

    “求活,求活,求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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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