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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八章 奇闻

    “臣愿回东藩,主持那边的行军司……”李仪道:“东藩这两年移民可再多二十到三十万,按咱们的估算,三年之内能到五十万,中部十余万,南部四十万,北部也可容纳数万人开垦农田,设立农庄。加上甘蔗,茶田,棉田,各种工场矿场,还有海边盐田,重要之处不在福建路之下,臣若不在东藩主持,委实难以放心……”

    “李公还是安心等着接福建行军司……”方少群代徐子先答道:“东藩,福建,当是大王龙兴之处,东藩交托给傅牧之最好,他以行军司政事官兼理匠作司,底下要有兵器,弩机,铠甲,火炮诸军器局,同时要兼顾民用器械的铸造生产,管理若干家工场,委实也是离他不得……”

    李仪明白方少群话语中的意思,东藩的工商贸易包括盐糖茶叶都相当发达,但各种工场器具的建造基地,包括造船场也是在东藩南部,这些东西虽然已经有不少精通杂学的官员和吏员在匠作司效力,但真正主持大局,并能推陈出新,令人经常喜出望外的,惟有傅谦一人。

    “对了。”方少群最后道:“还有教育司,给吴先生当司官最为合适。”

    吴时中的地位颇高,就连不太看的起纯儒的方少群,对其也是以先生相称而不名。

    “吴先生愿意否?”

    “办学啊,因材施教,有教无类。”方少群笑道:“吴先生怎会不愿意?”

    “这样啊,诸事稳妥了。”李仪颇为放松的往椅背上靠一靠,他的眼光投向窗外,外间庭院空旷,但来往官吏将士不绝,只有西边的大树之下,那稻草为顶的旧亭依旧,透过满是灰尘的强烈光线,李仪仿佛能看到徐应宾坦腹坐在亭中,徐子先梳着双髻站立在一旁,而自己执子与老南安侯对弈。

    “还谈不上稳当。”徐子先适才一直在看公文,眼前的诸多大事,细则都是陈佐才和方少群在商量,也和军中的大将们通了气,此前和李仪也有过书信商讨,这一整套的安排都是基于眼前的实际情形。未来一两年,徐子先当以开府亲王的身份征讨,先放李开明几个月到半年时间,待其重整旗鼓之后入江西讨伐,再入荆南,估计这一整个流程要一两年。

    徐子先必定是没有办法长期留在福州,更不要说东藩,所以整个幕府制度的改革,都是因地制宜,是符合未来实际情形的改变。

    徐子先惟一犹豫的就是妻室放在哪里合适,说起来是福州更合适,但东藩刚刚开创,并且是大有前途的地方,将妻室和孩子放在岛上,对鼓励移民和稳定军民士气有极大的用处。

    要一两年后,徐子先返回福州之后,那时再将妻儿接到福州,东藩的局面也稳定了,进入缓慢的发展期,那时候时间可能更为合适。

    只是这样的考虑,却是不宜先和怀孕的妻室说起,徐子先有几次想下笔写信,但笔触到纸上时,却不知道如何措词。

    丈夫生于世间,真的是委实为难,既有抱负要施展,也有妻儿要兼顾,实在两难。

    “接下来如何?”方少群转头对徐子先道:“是要再等等,还是去把底下的事给料理了?”

    “料理了吧,也算做个了结。”徐子先冷冷一笑,说道:“我写个手令,叫金简去处理。”

    福州城里的勋贵是不能明正典刑的,倒不是顾及他们的感受,以徐子先现在的实力,满城勋贵俱反又如何?大势之下,想反抗的就是螳臂当车,会被秦王府军碾压成粉碎。

    只是赵王惨败,害死了大量的福建子弟,原本就使民间对宗室有相当程度的不满,好在徐子先能保境安民,宗室算是有了一层遮羞布。

    若再公布宗室勋贵与盗贼有勾结,这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操守有严重的问题,百姓发觉这些人既不能保护自己,操守上也并不能令人尊重的话,宗室勋贵的形象会大幅度的下跌,甚至包括徐子先自己。

    虽然从内心的感觉上来说,徐子先是极想把陈家兄弟等人推到闽江边斩首,或是给他们体面点的死法,立上几根吊杆,把他们吊在杆子上活活绞死,看着他们的尸身在半空中飘来晃去……徐子威,陈家兄弟等人,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可惜了,徐子先毫无念旧情绪的想着。

    ……

    闽江边的杀戮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附近的百姓都看疲惫了,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这样的杀戮场景,早早就离开了。

    下的人也相当呆滞,百姓喜看行刑,这年头并没有太多的娱乐方式,对很多贫民来说看一次杀头够吹嘘很久了。

    生员和商人阶层则是很少看这种热闹,更不要说官员和士绅们了。

    这一次闽江一侧却是聚集了不少官绅,在行刑结束后,他们看着光着膀子的府军辎兵挥动铲子铲土,把大量的无头尸体掩埋到深坑里去。

    郑明远和魏翼两人原本在一处,后来与陈正志等人汇合,再下来又遇着了陈笃竹和徐演达,魏九真,还有一群江西,两浙路的大官绅商人,小辈遇着长辈是最不乐意的事,可是没有办法,魏翼和郑明远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一群长辈行走。

    众人走路时,遇着骑马回城的徐行伟,看到众多长辈往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徐行伟略停了一下,向徐演达和魏九真等人拱手致意,脸上显露出抱歉的神情,同时也是对魏翼挥了一下手……两人是好兄弟,一切都是尽在不言之中。

    “你家的千里驹初入大伙眼帘,就是干的这种差事。”魏九真对徐演达摇头道:“怕是对他日后的风评不好。”

    “哪里不好了?”徐演达不及答,陈笃竹便抢着道:“子张将来的风评不仅不会不好,还会很好,相当的好。”

    “竹老说的是。”一个荆南的大商人面色激动的道:“我等盼着徐大人能到咱们荆南去,越早越好!”

    “我们江西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洪州等少数地方太平,其余各地也是盗匪多如牛毛。”

    “为盗的,除了有一些是真的缴不起赋税,为了吃饭不得不然,多半还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原本就是小偷小摸,甚至原本就敢杀人越货。地方越不太平,这些人就是越狠。”

    “他们抢的又不是绅粮大户,多半是祸害地方上的富商和中产之家,裹挟贫民与他们一起抢。为了抢掠,不管如何残忍的事都做的出来。绑人家的孩子,送钱稍迟就会撕票,弟在老家见过多次这种事,被绑的孩子多半是几岁大的男孩,撕票之后,其父母哭泣之状令人不忍目睹,那种伤心惨毒,未亲眼得见的如何能知其万一?至于抢掠杀人,经常整村的杀光,焚村,都是常有之事。我荆南民风彪悍,山民白天下地劳作,看着勤劳朴实,晚间便是把锄头一放,在道路两旁劫掠过往商人,而且很少放人活口,多半是杀了之后在山里择一深坑一丢,或是挖坑掩埋。多少广东南路的过往之人在咱们那里丢了性命,根本查察不到。本地的提刑司和地方州县衙差,要么过问不了,无能为力,要么干脆和盗贼联手,彼此分成。大的盗匪多达千人乃至几千人,少的一股也有数十人,盗贼多如牛毛,要说赋税沉重,其余各路亦是重税,也未见得如我荆南这般厉害。所以秦王殿下说治乱世要用重典,若以减赋先行,再对盗匪痛下杀手,这是最为正经的路子,这一下士绅和良善百姓都能喘口气,既能吃饱饭,又不必担心被人绑了孩子,或是杀上门来,地方上的实利和人心,一下子都能归于殿下所有了。”

    这个荆南商人述说之时,时而悲愤,时而沉郁,那种伤心和愤怒之至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之处,所述荆南之事时令人胆战心惊,也真的不知道这些商人大户在那等地方是怎么熬下来的。

    众人又惊又疑时,陈笃竹点了点头,用颇为肯定的语气说道:“所说是实,老夫去荆南多次,这两年也是不太赶过去了。”

    陈笃竹这样的世家出身的身份,到各处官府都会有人照应,这样背景的官绅巨商,居然也有不敢过去的地方,这一下所有人俱是相信,那荆南人所说之事应该是事实。

    魏翼和郑明远走在一处,郑明远在此时才叹道:“此前我感觉秦王殿下一下子诛杀过千人,手段太过酷厉,现在听着各路商人所述情形,一则庆幸我福建路未到那般情形,二来也是深感殿下处置的极对。”

    “今日请郑兄你来,就是要借助报纸之力。”魏翼其实是大忙人,此前已经准备折返澎湖,在半途却是被徐子先叫了回来,原因也是简单,要和眼前这报纸主编沟通交流,将徐子先的意思给透露出去。

    “我已经明白了。”郑明远正色道:“此前我也是觉得秦王殿下手段太急太残酷,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若不用这般重刑,一旦地方糜烂下去,成为荆南,荆北那般情形也并非不可能。况且杀戮虽重,却是明正典刑,无人有什么怪话可说。”

    “接下来

    秦王府也会办报,还会鼓励昌文侯府等诸多勋贵,官绅家族联手办报。”魏翼道:“不过周报是老牌报纸,秦王会取消很多审核与发行的限制,只要不是故意造假,编造谣言有违法度,报纸上没有什么不可说的。这一次我和郑兄通气,并不是叫郑兄报道殿下行事的经过和替殿下解释,而是叫老兄把此前的质疑先登出来,对殿下的行事提出质疑和反对。”

    “啊?”郑明远的嘴巴张的老大,一时没有理解魏翼的用意。

    魏翼含笑道:“我往澎湖的半路被秦王召回,总不至于是为了叫报纸替殿下解释……幕府会有塘报,各报纸都能转载,殿下的意思是,既然说要重舆论,叫所有人都能发声,有所质疑就不能挑身份,今天大伙儿不敢质疑秦王,明天再出一个魏王,晋王,大伙还是不敢挑毛病,那所谓的重舆论,重在何处,有何意义可言?所以,郑兄的周报,一定要长篇大论,将眼下之事报道出来,郑兄亲自写篇文章,对眼前之事加以抨击……”

    郑明远苦笑道:“那我的周报还要不要了,我只是总编,上头还有若干个大股东,办报是要赚钱的。”

    “殿下重法度,绝不会有幕府中人敢挑毛病,找麻烦,这一层请老兄放心。至于股东方面,就要你老兄顶过去了。要说赚钱,老兄做这样的事,周报的形象反而会拔高一块去,这不是实际的利益?”

    魏翼也是办过报的,郑明远想糊弄他是办不到的事。

    大魏此前对报纸管束较严,也或以说是保护不力,报纸要是得罪什么达官显贵,从股东到主编,普通的责编都有可能被报复。

    在重重威胁之下,报纸当然也就刊登一些花边新闻和坊间八卦来吸引眼球,正版就转录朝廷邸抄,然后是文学版块也较为重要,毕竟买报的多半是有闲暇和余财的读书智识阶层,普通的百姓就算能看的懂文字,也断然不会买五文钱去买一份报纸来看,五文钱够买两到三个烧饼了,寒门百姓,怎会把钱浪费在这等用途上头。

    自徐子先开幕后,三令五申,任何宗室勋贵和官员不得以言罪人,对报纸舆论监督官府之事再三强调,消息传开之后,郑明远在内的颇多报人都感觉振奋。

    要是有报纸敢攻讦秦王,必定会大幅度的吸引眼球,各家报纸会纷纷转登,弄到洛阳纸贵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样做,一则是要冒大风险,徐子先毕竟是开府秦王,手握重权,刚刚在城外下令将一千余人斩首,这等威势和杀气,凛然难犯,郑明远心中自是会有一些紧张。

    二来便是郑明远对徐子先也是心怀感激,不愿在报纸上出言批评。

    “我从业二十年……”郑明远苦笑道:“还真是未听闻有这般奇事。”

    郑明远看看魏翼,突然道:“不会是燕客你唬我,在逗我玩?”

    “我来回奔波几十里,就为了和郑兄说笑耍子?”魏翼手一摊,也是颇为无奈的道:“这真的是明达的嘱托,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尽快施行。”

    “殿下的胸襟,真是令人无比佩服……”这一下郑明远是真的感慨万分了,眼下之事也真的是从未听说过的奇闻。

    “你也不必如此。”魏翼道:“老实说吧,明达这么做,也自有其用意在,一则是真的要放开报纸舆论,监管也肯定是要有,不能任由报纸拿了钱胡说八道,随意攻讦官员,非议曲解政策,但这事会从律法制度出发,而不是人的一时好恶,否则今日秦王有权,昨日赵王有权,舆论被掌控左右,谈什么监督?二来便是行军法杀人,虽法理上无可争议,也是救时济世之举,但传扬开来,毕竟会影响明达的形象,报纸一攻,人们反而会将怨气和不满发泄出来,而秦王对报纸和你郑主编无可奈何,不加处置,这样一来,报纸监督这一件事,算是真正能落在实处了。”

    郑明远无话可说,当下道:“唯有一件事,请幕府派些兵马对报社和我本人加以保护,否则在下知道秦王府军也都是能读书看报的,别哪个军汉读了文章之后怒上心头,跑过来打兄弟一顿,甚至暗地里给咱一箭,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话郑明远可不是在说笑话,这种情形不但是有可能,而是非常的有可能!

    魏翼忍住笑,抱拳正色道:“郑兄放心,回头我就和殿下说,调一小队兵马来保护郑兄。”

    “这样最好,承情之至。”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复仇

    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也是远远看了闽江边上的刑杀,亲眼看到过千贼盗被杀的人头滚滚,然后被秦王府军拖到深坑里掩埋。

    百姓们吓的不轻,连议论的人都是少的多,没有平时看刑杀之后的那种大呼过瘾,眉飞色舞的场面,官绅们则是讨论着秦王府的下一步动作,更多的人是在研判此后的局面,治安一条是秦王进城时就说的,现在看来秦王就是秦王,行事有章法,有决断,且下了决心就百折不挠,一次斩过千人,这样的刑杀再有几次,整个福建路的地痞和无赖子都要被杀光了,相信此后要不了多久盗贼就会绝迹……哪怕还是赋税沉重,民不聊生,福建路这样特殊的地方活路有的是,揽工的机会多,架船捕鱼,出海当水手,只要肯搏都会有出路,趁着乱劲出来抢掠的,老实说杀了也不冤枉。

    陈敬中和陈敬辅自此才明白,自己兄弟二人在此之前的想法有多荒唐,而他们和秦王徐子先现在的身份地位差距,又有多大!

    徐子先不过下个手令,便有徐行伟带京入福州,这个曾经的高官显贵遍及全城,林斗耀这个安抚使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城,却是一夜之间被秦王府军闹了个翻天覆地!

    林斗耀,郑里奇,萧赞等大员,或是依从王命,曲从听令,或是藏身于府邸之中,根本不参与眼前的政潮,那些高官显贵,都纷纷屈从奉命,甚至奔走于秦王府邸,甘为徐子先之门下……

    “呸,一时得志的小人!”

    “残民以逞,上天必有惩罚,小心被雷劈了。”

    进府之时,因为知道徐子先已经住进老南安侯府,陈家两兄弟也是颇没有出息的往远处的侯府大门吐了几口唾沫……也实在是无聊之举了。

    陈家兄弟路过时,看到侯府的屋顶和院墙上方都影影绰绰有甲士守备,箭楼上当然也有人,他们啐了几口,也并不敢停留,直接就到拐角入的靖远侯府去了。

    当年众人皆为侯府的少年子弟,其实往来甚多,陈家兄弟向来瞧不起南安侯府的破败,未料到此时,他们也只能在暗中啐上几口,连正眼相看的勇气也没有了。

    “是陈家兄弟,没错。”

    金抱一穿着蓝色的圆领短袍,腰间系一根金钉腰带,没有悬挂横刀,因为要在箭楼上爬上爬下,横刀太碍事了。

    下了箭楼之后,吴畏三,高怀仁和李守礼等人簇拥着徐子先走过来,各人都是穿着圆领短袍,腰间革带之上或是系着短小的胡刀,或是系着细长的仪刀,徐子先本人也是如此,腰间佩带仪刀和小刀等物,圆领紫袍,腰间也是系着金钉革带。

    众人都是典型的武人,金抱一说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吭声,等着徐子先的指示。

    “那边不必去管了。”徐子先也看到了陈家兄弟的表现,无声笑了一下,却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当下只道:“此事交给林绍宗去料理了,你们随我去赵王府。”

    “诺!”

    众多武人答允下来,吴畏三道:“那属下要带着横刀去,气势更足一些。”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赵国公毕竟是我的叔父,尔等进了府,要多嚣张跋扈一些,能有多不客气,便是要有多不客气!”

    在场的武夫有很多是旧侯府牙将,当年的南安侯府财力并不充裕,侯府牙将的数量远不能和赵王府相比,两边差距甚大。

    不管是人数,装具,还是薪饷待遇两个府邸间都有极大差距,而赵王府的牙将眼高于顶,经常无事生非,欺压侯府诸牙将,而老南安侯无可奈何,只能令自己府邸的牙将忍耐,不要与赵王府的人争执吵闹,免得闹出事来,大家都是面上无光。

    金抱一,吴

    畏三等人,哪个不是一肚皮的火气?就算是老成持重,武艺高强的秦东阳在当年受的气也并不少。

    “可惜了,”吴畏三兴致勃勃的道:“秦指挥要坐镇建州,不得来此,眼前这一场好戏他不能带队,真是遗憾。”

    众人都拿了趁手的兵器,接着从侧门而出,外间的街道上早就有甲兵在等候,林绍宗已经领一个都的甲兵封锁了靖远侯府,众人看到秦王出府,俱是站在原地,行了一个军礼。

    徐子先微笑点头,并不怎么将眼前之事放在心上。

    他入福州之后,宣布要进行的诸多大事之中可是没有眼下之事,足可见其态度。眼前的这些人,无非就是睡觉之后躲在褥子之下的臭虫,咬人的时候有些痒痒,也就是如此了。

    用手指逮住,捏坚,然后咔嚓一声,将逮着的臭虫捏死。

    徐行伟和林绍宗等人调集了一个营的兵力,并且还有数十人的马队,这些甲兵包围赵王府的时候,铁甲发出哗哗的声响,加上军官的训令声,将士们的接令声,对话声,几百双军靴踩踏在地面上的轰隆隆的声响,还有马蹄声,兵器不小心撞击在一处的金铁交鸣声……这么大的动静之下,隔着几里路外都有很多人点亮了灯烛,也有一些人谨慎小心,并没有点亮灯烛却爬上了鼓楼或箭楼,远远的向这边看过来。

    在将士四周还有征调过来的捕盗营的厢军,他们几乎人手一支火把,将赵王府四周照映的通明透亮,这些厢军神色复杂,不过多半是一副兴高采烈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他们久在福州,对赵王府的底细心知肚明……城中很多当铺钱庄都是赵王府的产业,种种巧取豪夺,甚至为了利益使细民百姓破产破家的事并没有少做,赵王府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甚至当街殴打百姓,欺男霸女的事情都没有少做。

    赵王当了大都督之后,安插了很多亲信到厢军之中,捕盗营里就有一些武官是赵王安插进来,这些人做事不行,克扣粮饷,欺侮军士,贪污舞弊是一个比一个强,厢军将士也是积怨已久了。

    今日在城外行刑,厢军从队官到都头,营指挥级别的武官好几十人被斩,其中大半都是赵王下令安插的人手。

    徐行伟还在持续的调查,厢军之中估计还是会有相当多的武官被免职,甚至被逮捕,直至斩首。

    至此人们也隐隐感觉到了,秦王殿下此次不仅仅是要扫清盗贼,靖安地方,正好也借机梳理一下厢军……那些厢军武官也真是不知死活的鬼,这个当口,正是赵王去职,秦王以开府身份兼任大都督的紧要时期,需得谨言慎行还不一定能保住的功名,还敢与盗贼勾结,希图官俸之外的财货,真是死不足惜。

    外间动静闹的极大,赵王府中却还是一片寂静,只有箭楼上似有几个黑影,没有敢掌灯火,只是躲在暗处观察。

    待徐子先走到门口之时,赵王府内还是毫无动静,拍门也只是不理。

    “我那王叔有趣,”徐子先对左右说道:“他可能不太爱读书,不知道掩耳盗铃的故事?”

    众人俱是凑趣的笑起来,金抱一对身边的两个武人做了一个手式,众人手脚并用,搭了个人梯,直接翻墙进去,打开了大门。

    赵王府规制当然是属福州第一,大门就是用的七开间,仅次于天子正门的九开间,大门规制宏大,还细心雕琢过,人们在穿过之时不象是经过普遍的门房,而是象是从宏伟阔大的房间中穿行过一般。

    穿过大门,眼前是高大宏阔的照壁,两侧是廊檐相接的厢房,绕过照壁,则是阔大的院落和高耸的殿阁,要走过三九二十七级的陛阶,才能抵达王府正殿的廊檐之下。

    徐子先知道这座大殿的殿名为长寿殿,檐下悬挂的殿名还是天子亲笔手书,是正经的御笔,这是天子赐名,也是希望自己生父生寿的寄望,是在崇德八年时赐下,当时整个福州轰动,年少的徐子先也是随父亲一起进来贺喜,当时赵王端坐在殿内的金台之上,面色恬淡从容,看到徐应宾携徐子先进来拜贺,赵王只是随手一拱手还礼,并未将徐应宾看在眼里,随后安排宴席,徐应宾也是被安排在角落之中,当时的徐子先就深感受辱,发誓一定要光大南安侯府的门楣,以求有一天能够使赵王另眼相看……这当然是当时少年人的想法,现在想起来只是感觉好笑而已。

    徐子先没有犹豫和迟疑,他身边尽是一些捧刀的武人,仅从武力来说,吴畏三和金抱一也都是万人敌的勇将,众人都是武艺高强,身手远超常人,何况这两年来府军几乎隔一阵子就会有一次大战,几乎在场的每一个武将都是满身的杀气,在战场上人会尽显凶残暴戾的一面,徐子先身边的武将,大抵皆是如此,又岂是赵王府的那些无能之辈可比呢。

    在徐子先将抵大殿之前的时候,赵王府终于也是有人点亮火烛,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的窃窃低语声。

    稍顷之后,亮光大起,有不少穿着皮靴,披铠甲执长的赵王府牙将出现在庭院两侧,他们中有人举着火把,另一手执长或横刀,也有人双手持长陌刀,或是长斧,铁戟之类的武器。

    这些人脸色异常难看,惶恐紧张之色相当明显,在涌出之时,很多赵王府牙将的身体都是在微微的颤抖着。

    在这些牙将出来时,很多持捧刀的秦王府军的将士,开始斜眼看向这些人。

    赵王府的人胆战心惊,他们被这些披甲持的武士所惊,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杀气,那些或圆眼或微闭的眼神之中,冷漠的杀机相当明显,这叫他们明白双方地位和实力上的对比有多大的差距……

    “真的是秦王殿下啊。”赵王的身形明显瘦削的多了,他刚过五十不久,原本一直保养的相当不错,肤色很白,标准的国字脸,下巴的长须留的并不长,却是相当的黑亮显眼。其头发上向来是抹着发膏,使头发更加黑亮,还有淡淡的香气。

    江陵的宗室子弟都喜欢涂脂抹粉,在脸上擦一些香膏或是胭脂类的物事,再穿着鲜亮的衣袍,走在路上直如妇人女子。

    赵王当然不至如此,福州虽然地方富裕,但风气还不如江陵那么奔放。

    就算如此,赵王在宗室勋贵中也是相当重视外表和穿着的存在。

    徐子文向来风度翩翩,徐子威等诸兄弟也是注重仪表和风度,这应该是和赵王自己的喜好有关。

    现在这个曾经风度翩翩仪表出众的大魏亲王身形削瘦,身上只穿着青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也没有束带,头上也没有戴上幞头,只是用簪子固定发髻……赵王明显是匆忙起身,连装扮修饰的时间都没有。

    “赵国公少礼。”徐子先一本正经的回礼,这时徐子威,徐子文兄弟几人也赶了过来,听到徐子先的称呼时,徐子威面露怒容,徐子文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徐子文脸上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天来,徐子文一直在盘算徐子先何时来王府,何时来寻他们父子报复,是采用什么样的办法和手段,在此时此刻,看着这位堂弟率着大量的持武夫冲进来,那些武人狭长的眼眶中满是杀气,这反而叫徐子文安心了许多……最坏不过就是如此了。

    好比是楼上的靴子,脱了一只,另外一只就是不落下来,这种等待的心理最为煎熬,等靴子真的落下来了,砰的一声,人的心思反而是安稳了许多。

第五百章 弓弦

    不等徐子威说话,徐子文便抢先道:“明达此来,是要诛杀我们阖府上下?现在北伐消息不明,中枢权威尚在,虽然你开府东南,手握重兵,也会惹下不小的麻烦吧?你真的不怕吗?”

    “七兄多虑了。”徐子先哈哈一笑,说道:“赵国公是官家的生父,就算有大罪也不会刑杀,试想建州一战,阵前先逃,丧师辱国,八闽子弟数万人丧命疆场,朝廷也只是将亲王贬为国公,还允赵国公去江陵任副都督,照样是位高权重,威风凛凛,这样的恩遇我怎么会不知,又怎敢胡作非为呢。”

    “那你来此是何意?”徐子威怒道:“就是带着人过来摆威风?”

    赵王终于开口了,他嗓子低沉的道:“秦王今天对百姓大开杀戒,闽江边过万人嚎哭,本朝自开国以来从未有如此刑杀之事,秦王也算是敢于开风气之先。有此之事,在这里杀掉堂叔,堂兄弟,又算得什么?不过我有言在先,杀人可以,想叫我父子求饶,那是绝计不能的……”

    赵王此时摆出光棍嘴脸,徐子先又怎会信?

    世代富贵的人,只有他们立威杀人,绝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人杀。以赵王的身份,只要不是公开举旗造反就不可能有性命之忧,哪怕是天子不在,换了旁支的天子即位,为了考虑名声公议,对赵王这个曾经的天子生父也不好做的太过份……以赵王的身份地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眼下这一幕的发生,但不管如何,赵王也是不信徐子先敢杀掉自己,否则以其在阵前先逃,万分惜命的禀性,也绝不敢说出眼前的这一番话来。

    “子张兄到了吗?”徐子先并没有答复赵王,反而转头问刚刚进府的林绍宗。

    林绍宗风尘仆仆的模样,两眼中遍布血丝。

    这阵子在福州城内外搜捕贼盗,逮拿那些相关的官吏武将,这些事是徐行伟主持,林绍宗管执行,虽然没有几天,但这个青年将领已经被福州军民百姓所熟知。

    身量中等,相貌平常,但眼神坚毅,行止决断时的果决,都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今日在江边行刑杀人,主持者也是林绍宗,相信在不长的时间之内消息会传遍整个福建路,林绍宗的凶名,足可止小儿夜啼。

    林绍宗本人倒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但赵王府的牙将在看到林绍宗入内之时,都是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子张兄,”徐子先对徐行伟招呼一声,说道:“你念罪状和名单。”

    徐行伟答应一声,上前几步,从袖口掏出一张名单,说道:“这是有多人亲供,反复确认过,包括很多相关人等确定之后的名单,王府牙将与贼人勾结,罪状确凿,理当问罪。”

    这一下很多王府牙将面色如土,有几人更是惊的将手中兵器跌落在地。

    徐夏商颁诏之后,赵王降封为国公,迁往江陵。由于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掌重权,赵王也有些心灰意冷,不复当初掌控福建路之志……江陵的情形复杂,亲王就有好多家,宗室盘根错节,且又是财赋重地,赵王连亲王都不是了,也没有多少财赋,在江陵根本毫无根基,想要有所展布相当困难。

    其在福建两代经营,还被齐王压制多年

    ,不得已用投毒之法害了齐王。这事现在已经传扬开来,很多江陵的宗室亲贵对赵王相当不满……宗室之中争斗也是难免,但如赵王这样不择手段,用投毒之法暗害宗亲的毕竟也是不多。

    权衡利弊之后,赵王已经决定遣散大半牙将,只带少数护卫至江陵,最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要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赵王能选择雌伏一时,被他遣散的部将却是害怕此后无依无靠,且没有了常项收入,日后恐怕生活会极为困窘,他们向来依仗赵王之势,多行不法,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事情原本就做的不少,此时将心一横,与贼寇勾结,甚至亲自下手抢掠富户的事也做过,总以为身后有赵王府不会被查察出来,就算有人供出他们,也不会有官吏真的来查,这些小人物总是看不清楚大势,若是赵王还得势,又岂用他们去抢掠民财,赵王失势,他们还敢多行不法,真的是自寻死路。

    此时徐子先却是转向林绍宗,问道:“陈家那边的事办妥了?”

    林绍宗答道:“办妥了,废靖远侯陈满开府门迎接,后来我宣布罪状,陈敬中冷笑不服,陈敬辅瘫倒在地,后来我说,殿下给他们体面,莫要自误,一刻钟功夫不死,我便当场拿捕,不仅他们兄弟性命难保,还会累及家族……陈满妻李氏哭叫要上来挠抓于我,被府军将士隔挡开了。后来不到一刻钟,陈家兄弟二人都是不能自缢,但其父陈满泣请我帮忙,我想殿下也不欲将事情闹大,便派了几人,送陈家兄弟上路了。”

    林绍宗是信佛的,这个战场上坚毅无比的武夫却是笃信佛法,在述说之后,还低声颂了一句佛号。

    徐子先微微点头,大致知道了当时的情形。

    陈敬中和陈敬辅都是嫡子,陈满却又不止这两个儿子,李氏是正妻,却只有这两个嫡子可以依靠。陈满失了爵位,尚有职官在身,迁居江陵也未尝不是富家翁,还有其余的子嗣奉养,当然是不愿被两个儿子拖累整个家族。

    说服儿子自尽不难,但陈敬中和陈敬辅哪能有自杀的勇气和能力?在最后关头,当然是林绍宗派出弓手,两人各按一人,再有弓手于其后持弓而立,用弓弦绞住人的脖劲,扭上几圈,人便无法呼吸,甚至可以把脖子绞断。

    “并没有断脖。”林绍宗道:“弓手转了两圈后,陈妻晕倒在地,陈满带人将其妻扶进内院,我看着那兄弟二人断气之后,尸身留给陈家,没有带走。”

    徐子先想了想当时的情形,心中竟也是没有多少快意。听完之后,他面无表情的道:“勋贵子弟,如果稍微上进,不管是为官为吏,或是为将,总归是能替国家出力。这两人和我有私怨,但如果不牵扯到与群盗勾结之事,我也不会下杀手……”

    林绍宗与徐子先的对话,并未刻意隐瞒,在场的很多人俱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徐子威面色如土,身体也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在场的很多人都看出来徐子威的异常,但并没有人出声,只有徐行伟继续念着名单,然后府军将士上前拿捕赵王府的牙将们。

    赵王面色铁青,时不时的冷哼一声,以示愤怒,但他已经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

    着军靴踩踏在他的庭院之中,廊檐之上,一声声的军靴踩踏声仿佛是不停的踩踏在他的脸上,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默默接受。

    此时此刻,赵王父子几人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就象是被人用军靴不停的在脸上踩来踩去,什么高贵的身份和至尊的血脉,值得什么,眼前秦王府军的长和横刀才是最为尊贵的东西!

    赵王一直死死盯着那些穿着圆领短袍的武官,他们的袍服和普通府军将士略有不同,用料更好一些,但裁剪也是一样的风格,简洁方便,配上长长的军靴,给人一种简单而有力的美感。他们并未持,只是按刀而立,还有一个武官捧刀而立,那应该是徐子先的佩刀,由捧刀人奉刀而立,给人一种强烈的威慑之感。

    这些武官中有几个相当眼熟,年纪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应该是当初一直跟随南安侯徐应宾的老牙将。

    他们曾经寒酸无比,跟着徐应宾到赵王府来拜会时,赵王最多瞟上一眼,根本未将这些牙将放在心上。

    赵王眼中的嫉妒和愤恨之意几乎难以掩饰,但也是有掩不住的惶恐和害怕,他已经准备赴江陵了,岂料在拔脚要离开的时候,脚却是被徐子先给拽住了。

    “名单念完了。”

    徐行伟合上手中的本子,目光冷峻的扫视了一圈。

    大约有三十多王府牙将被府军从人群里拖拽出来,双腿下跪,按在地上不准动弹。

    有几个王府牙将试图反抗,毫无例外的被殴打的极惨,府军将士经过严格的训练,单打独斗未必是王府牙将的对手,这些牙将都是赵王从全国各处寻访得来的好手,个人武艺相当出色。但府军以长,盾牌,横刀配合,再有弓手于后押阵,几个敢于反抗的瞬间被刺伤后制服,然后被痛殴一番之后,拖拽死狗一般的拉到庭院中跪下。

    剩下的王府牙将尚有近百人,他们也是根本未敢有反抗的念头,只是在庆幸被念到名单的人群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其余各人等无事了。”林绍宗看一眼那些惶恐不安的牙将们,说道:“先行退下。”

    一群牙将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带头将手中长一丢,金属交鸣声中,那牙将对赵王抱拳一礼,说道:“殿下,末将虽受王府供奉,也曾在战场上替殿下力战,平时看家护院也算勤谨,今日却是要拜辞了。”

    “是的,末将也要拜辞,大战过后,我等原本就有些惭愧,岂料王府中人还有人和祸乱地方的盗贼勾结,实在令人无颜对福州父老。”

    “属下告辞。”

    王府牙将之中,不乏欺男霸女毫无廉耻的存在,当然也有不少谨慎持重厚实朴实之人。徐行伟念完名单之后,很多与此事无关的牙将反而极为愤怒。

    群盗滋生就是因为建州惨败,在战场上不是没有牙将想和贼寇拼命,但赵王执意先逃,牙将们只能保护赵王逃离,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

    回想起来,宁不惭愧?

    不惭愧也罢了,还在地方上骚扰百姓,胡作非为,请辞的牙将有数十人,看向被执拿的同袍时,眼中毫无同情之意,只有深深的鄙夷。

第五百零一章 酣畅淋漓

    “尔等为牙将,想去别的府邸应募极难了。”徐子先对这些牙将随意道:“府军正在扩军,除了普通将士,也需要有武技,经验,还有识字的人去当武官。当然也不是人去了就能当上,得先到讲武学堂学习,经过毕业考核之后才能授官,愿意于否,看你们自己,本王不会强迫尔等。”

    眼前的赵王牙将,确实都有相当出色的武者,但也就是如此了。徐子先在意的是那些将门世家出身的人才,他们自幼学习的是骑射,强弓长,布阵金鼓,行军应旗,这些东西都是世代相传,不是将门的人很难有机会接触和学习。

    但对这些牙将来说,徐子先的话毫无疑问是好消息,他们来自其余各路,在福建又安了家,赵王倒了台失了势,他们要么跟去江陵无所事事,薪饷俸禄被削减,艰难度日,要么就得想办法另谋出路。

    秦王府军扩编,能在其中为一武官,从前途上来说,肯定是要比给废赵王继续当牙将要强的多了。

    “我等愿为大王效力。”

    数十牙将就在庭院中俯身而拜,然后昂然而去。府军将士因他们并不在名单之上,当然也不会阻拦。

    赵王府的人面面相觑,王府正院极大,身后是照壁仪门,前方是长寿殿这样的正殿,两侧是配殿,正中院落中却是有数百秦王府军,数十王府牙将被按翻在地,垂头丧气的跪下等候发落,而赵王父子诸人,还有几个清客幕僚都是满脸的无可奈何,眼看着牙将离去,赵王气的满眼喷火,却也只得是无可奈何。

    “人交给你们带走,”赵王咬着牙道:“事情总是可以了结了吧?”

    “叔父想的太容易了。”徐子先从容道:“子威大兄授意牙将与诸盗勾结,有陈敬中陈敬辅两兄弟临死前的供词为证,加上诸牙将也不象是求死不卖主的人,供词易得,子威大兄少不得要去提刑使司走一趟。虽然我不会轻易将子威大兄论死处斩,要等朝廷决断。但天子只要不昏聩失了心智,对子威大兄必定是赐死……这是毫无疑问之事,叔父大人和子威大兄莫要抱有侥幸心理。”

    徐子威大怒道:“我没有勾结盗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子先没有理他,只是拿眼看着赵王,而一群捧刀按刀的武人冷眼看着这个无能的纨绔子弟,眼中杀机充盈。

    徐子威大惧,却又不敢退走,四周的廊檐下都有府军将士站立,每人或持,或张弓,或按横刀而立,四周杀气充盈,令得徐子威胆战心惊,身体几乎要无法站立。

    赵王深深叹息,一瞬之间简直要老十岁,他对徐子先长揖,然后道:“今日之事,将以何种办法解决?”

    徐子先道:“王叔在福州经营多年,财富多半是巧取豪夺而来,今日要么留下家财,要么就留下子威大兄的性命,二者可择一,请王叔在一柱香内决断,过时则不候。”

    赵王父子怒极,却又无可奈何,众人退回殿后商议。

    徐行伟一脸藐视,对徐子先道:“明达以为他们会怎么决择?”

    徐子先笑道:“当然是留徐子威的性命。”

    徐行伟道:“倒是瞧不出来,赵王还有这般爱子之心。”

    “也不尽然。”徐子先呵呵一笑,说道:“我这王叔对宗亲向来不讲情面,毒杀齐王,排挤我父,都是他一意行之的事。对宗亲如此,对儿子又有何顾惜。若不是徐子威膝下两子是未来抱养宫中的储位之尊,若徐子威犯事被诛,其子当然不够资格抱入宫中,

    我那王叔顾及此事,当然是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也要保住徐子威……”

    这么一说,徐行伟才是明白过来,也唯有感慨而已。

    果然,过不多时,赵王并未出面,却是派人过来,交割府中的金,银,绢,丝,还有现钱等物,加在一处,差不多可抵二百万。

    徐子先对这些并不是太在意,军需虽然缺乏,也并不需要用这等手段来搜刮财富,这不是养兵之法,今日所为,无非就是要对建州一役被叛卖的禁军将士一个交代,同时也是替南安侯府报三代被谋算陷害之仇,若有机会,徐子先会令麾下将士砍下赵王和徐子威的人头,以正国法,以报军心。但大局如此,擅杀之后,就得和朝廷完全对立了,现在时机尚不成熟,不可如此孟浪操切。

    就算如此,眼前之事不过就是讨个利息,将来若有机会,赵王父子当为其建州之事以命相抵!若只是三代恩怨,剥其勋位,家财,徐子先感觉也就够了,毕竟宗室相争,也就是权位利益之争,赵王父子三代对南安侯祖孙三代,无非就是构谄,打压,并没有伤及性命。若无建州之事,徐子先也就饶赵王去了,眼前这父子几人,不复为威胁了。但有建州之事,还有勾结蒲家等诸事,这等宗室勋贵简直是丢尽了大魏太祖的脸,不配苟活在世上。

    只是现在徐子先不便动手,一则是要正面对抗朝廷,二来赵王父子尚有士绅之望,毕竟天子无子,在宗法之上,赵王一脉和天子血脉最近,从法理上来说确有储君之份,杀储君的父祖,徐子先也经不住舆论的压力。

    唯有再等待,徐子先也相信时间不会太远。

    “你持我刀去,”徐子先取了佩刀,对金抱一说道:“至刘广泗府,砍下他的人头,名义便是在建州先逃,我以开府亲王身份,直接判死,不必押到京师由三法司会审了。”

    “臣遵令。”金抱一咧嘴一笑,两手奉刀,转身便走。

    赵王在阶上看的心惊肉跳,徐子先瞟了其一眼,说道:“王叔尽快交割离开福州吧,这里很是不错,殿宇楼阁齐备,此后我要迁居于此,在这里居住和办公……”

    徐子先语毕,转身便离开,根本不理会被气的发昏的赵王。

    “恨不得一火焚之,却便宜了眼前这小人……”徐子威知道性命无忧,忍不住怒声骂起来。

    赵王先是不语,接着一脚将长子踢翻在地,也不及取家法,解了腰间佩刀,用刀鞘不停的砸向徐子威,没有多久便是打出满头满脸的鲜血。

    徐子文神色木然,眼前之事已经证实了他此前的想法,徐子先的报复毫无保留,酣畅淋漓,越是这样,他越是感觉到这人的可怕,绝不拘泥于世人的看法,在报复之时也不会留手,这样的人绝不会就此罢休,父亲和大兄指望退往江陵安享富贵,只怕是一场镜花水月,最终还是落得一场空。

    但就算想到这一点,徐子文又能如何,最终的结果还不会改变,他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毫无可用之处,甚至想认错投靠,徐子文想来想去,徐子先又有何理由和必要来接纳自己?这位秦王殿下,向来是重法度,重规矩,重实力,轻虚名,接纳自己,无非是博一个不计旧恶的虚名,有何用处?

    就算要招揽人心,留陈氏兄弟性命其实更好,陈敬中和陈敬辅经常散播对秦王不满的话语,若徐子先是那种图虚名的人,大可留这两个废物的性命,用来鄣显自己的大度。但徐子先并不愿如此,可见在其心中,法度比虚名要重要的多

    此时府军逐渐撤出,只留少数人看守财货,大量的火把逐渐熄灭了,这时反而传来四周看热闹的人传过来的窃窃私语声,相隔很远根本听不清楚,但赵王和徐子威心中烦闷,两人都转回内宅去了。

    徐子文听到马蹄声,还有远处的狗吠声,可见是那个大块头的魁梧牙将捧刀去杀刘广泗去了。这样的冬天夜晚,风清月朗,很快就要过年,很多普通的百姓家都在准备过年的物品,虽然遭遇兵灾,城中尚且没有完全平静,市面物价也很高,但总体来说地方上逐渐恢复太平,但这些又和赵王府,还有即将要被斩首的刘广泗有什么关系?

    富贵不知珍惜,真是取死之由啊。

    月光之下,徐子文仰头看天,哈哈大笑起来。

    ……

    “刘广泗已经伏诛了?”

    “是的。”

    清晨时分,大约是在辰时初刻前后,林斗耀和杨世伟等人坐轿子赶往南安侯府,一起来拜谒秦王徐子先。

    城中的其余大员也是纷纷来到,辰时初刻前后,福州城里稍微有些身份的大吏都已经前后赶到了。

    众人颇有默契,并没有议论昨晚赵王府邸发生的事情。

    后半夜时消息就在城中纷传开来,到天亮之后普通百姓可能还有不了解内情的,但对这些达官显贵来说,在赵王府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的相当清楚,只是因为要避讳而不便出声讨论。

    不讨论只是出于官员的谨慎和小心,并不代表真实的情绪。

    最少对林斗耀来说,他脸上是有掩饰不住的笑容,和杨世伟说起刘广泗伏诛的话题时,脸上的笑意是相当明显了。

    “是金抱一捧秦王刀至刘府。”郑里奇步过来,脸上也满是笑容,他接话道:“刘府在此之前已经听到了赵王府的动静,其心中尚有侥幸心理,见金抱一至,刘广泗先说要拜见秦王,向秦王推诚效忠,后来听了秦王殿下的口谕,这人顿时就慌了……若等诏使解送至京师,贿赂三法司的人还有一线生机,可能判个斩监侯,遇到大赦还有机会苟活,或是每年勾决可以不勾,这些事刑部的那些胥吏做惯了的,很好操作。但秦王殿下命人捧刀到其府邸,宣谕将其治罪,即刻斩首,听说刘广泗顿时破胆,想见殿下不得见,又提出将家财六十万贯全部捐出劳军……”

    “当时老子就冷笑了。”金抱一出现在庭院之中,南安侯府的正院也不大,大约是赵王府正殿前庭院的五分之一大小,众多的官吏和随员还有护卫挤在一处就显得相当拥挤了。徐子先令赵王尽快搬走,羞辱的成份是有,但也是确实需要。金抱一在人群中走过来,神采奕奕的道:“老子当时笑了笑,和刘广泗说道,斩了你之后,定然封存你家财,殿下仁厚,只要你的妻儿没有参与你的诸多不法之事,不会祸及家人。不过,你贪污的军饷,军械,少不得要用抄家的手段拿回来。国家的军需军饷是从无数百姓嘴里夺食,用来供养军人所用,你纵是死了,吞下肚的也要吐出来才是。”

    “刘广泗至此无语了?”

    “嗯。”金抱一道:“说到这里,刘广泗也不愧是沙场老将,知道没机会了倒也光棍,先叫人把他私藏的账本拿出来,贪多少用多少都在其中,叫我转呈给殿下,然后便是洗浴,换了一身武袍,接着在他家前院跪了,自己伸首待斫。我见他还有些武夫气息,倒也敬他,没叫旁人动手,是我亲手用殿下的佩刀,将刘广泗的首级斩了下来。”

第五百零二章 倭商

    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武夫居然就是昨晚斩下刘广泗首级的人!

    林斗耀心中虽是畅快,此时也不觉心生感慨。

    赵王父子两代在福州经营,最终赵王以亲王身份兼任大都督,刘广泗,何致元等禁军将领依附于其麾下,其声威显赫一时。刘广泗是资深禁军将领,所行多为不法,却因为赵王原故无人可制,其在福州城中也是骄肆无比,常常有犯禁无礼之举,前一阵在兴兵讨建州之前,已经有风声传出,赵王要保举刘广泗为禁军厢都指挥,成为福建路禁军的最高统领,地位与安抚使制置使同。

    结果这厮厢都指挥没有当上,今日晨间,却是将自己须眉皆白的人头挂在了福州城头之上,家产也大半抄没,真是以为来者之戒。

    众人也注意到了南安侯府中有大量的财货,加起来定然超过百万贯。

    各人心知肚明,这其中大量的财物应该是从赵王府搬抬而出……昨夜下半夜起到天明,数百府军将士络绎不绝的从赵王府邸搬抬货物,人群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几乎是有把赵王府搬抬一空的感觉。

    至天明后,再悬刘广泗之首级,人们这才知道,连续数天的捕盗靖安之事在昨夜达到**,除了刘广泗被斩,赵王府形同被抄拿,尚有好几个官员被逮,厢军武将又有数十人被拿捕,估计也是难免一死。

    连续的捕拿盗贼,抓捕和斩首官员武将,还有犯罪的吏员过百人,福州城中的人心却是逐渐稳定下来。

    盗贼绝迹,虽不敢说恢复到太平时的夜不闭户,但最少天黑之后有急事的人又敢上街了。在此之前,哪怕家里有人生病,很多人家也是强忍着,非得到天亮才敢出门。天黑之后,街巷子之中到处都有贼人游荡,稍不小心便被抢掠,甚至被殴打,每天天亮时,在暗巷处总能发现尸体,也不知道是贼人的还是被抢掠后杀死的百姓。甚至这些人翻墙入院,每天夜里都会有百姓家中翻入贼人,然后出现厮打声,叫喊呼救声和惨叫声,声音虽大,却是无人敢于施救,最后贼人多半会得手,反抗越激烈,贼人便报复的越狠,百姓受到的伤害便是越大。

    府军入城之后,抓捕的贼人和捕盗营相差不多,不过捕盗营抓到的,除非是巨寇大盗,一般就是站笼关几天,再打一通板子,训斥之后交族人带回。这等贼人岂会改好,一被放出后立刻又与同伙汇集,再次犯罪。

    而府军逮捕的贼人,只要是累犯惯犯,或是殴打过百姓,恐吓过平民,只要有类似的罪过,哪怕只抢过几文钱,一律俱是按军法判处斩刑。

    闽江边上将大量盗贼斩首,若是按大魏正常的刑律,无非就是关押三个月的罪名,结果却是被全部枭首,闽江侧百姓观看时胆战心惊,事后却感觉无比安心。待城中贼通的官吏,将领,甚至勋贵子弟也被处置之后,所有人都是明白,建州战乱之后引发的盗贼潮已经被平定下去,剩下的就是一些水磨功夫,还有对福州城外,包括其余各军州的处置了。只要秦王在,有蔓延之势的贼盗之患,彻底平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陈敬中,陈敬辅兄弟二人昨夜也被绞了。”郑里奇喟叹道:“陈满一家,今

    天晨间刚开城门便出城而去了。”

    杨世伟道:“这两兄弟对老夫也执礼甚恭,不过从贼之人,能得保全尸身已经算是殿下仁厚,无需替他们嗟叹。”

    须眉皆白的老知府自有一腔正气,陈满在福州也是颇有身份地位,郑里奇也是视陈家兄弟为子侄,是以有此一叹,被杨世伟这么一说,郑里奇也是自失一笑,说道:“杨大府说的极是,倒是下官失态了。”

    林斗耀点了点头,说道:“我等还是去面见秦王殿下,等候下一步的指示才是。”

    众人无不点头,此后制置使,转运使,巡按使等诸多大员赶至,各人彼此见礼,接下来至正堂外等候,不知不觉间,这座曾经籍籍无名不为人所重视的南安侯府,已经是成了福建路的军政中心。

    ……

    抵达平户港口的船队是二十余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

    当舰队抵达时,港口处传来轰隆隆的鼓声,还有一些号角声响。

    陈道坚以手扶栏,舰船四周有海鸥上下飞舞盘旋,发出阵阵鸣叫,船首处,蓝色的海水被船头破开,溅起碎玉般的浪花,几条海豚跟随海船一路,至此发出鸣叫,潜入海水之中,逐渐远去。

    头顶是海天一色,白云在天空漂浮,眼前的平户港一如其旧,无数大船在港口中停泊,或是刚刚驶出,又或是刚刚到港。

    过不多时有大量的小船从港口内摇桨而出,在近距离确定之后,这些小船用勾索固定,摇动船桨,将整支舰队拖拽到港口之内。

    “见过陈大人。”

    “张兄,邓兄,少礼了。”

    张伯甫已经从一等令吏转为户房外贸司的驻外商务主事,从八品官职,一袭圆领蓝袍,头戴展脚幞头,着犀角带,长身玉立,虽不及陈道坚少年俊俏,有翩翩君子之态,亦是颇具汉官威仪。

    从四周倭人敬慕的眼光来看,张伯甫在此地算是颇得人望。

    跟在张伯甫身后的是邓方,也是向着陈道坚微微一揖,脸上露出微笑。

    陈道坚还了一礼,笑道:“邓兄,好久不见。”

    不过四周的倭人也是看到了张伯甫和邓方主动向陈道坚行礼,一众倭人都显露出吃惊的神色,有一些记忆力好的,便是想起这个汉人少年在不久前还住在大内家的馆舍之内,于是眼神中显出恍然大悟的神采。

    此次入港的船只极多,陈道坚和张伯甫,邓方也不多说,三人与当地的大内家的家臣会商,很快便是决定了搬抬货物的次序。

    港口中搬抬货物的倭人众多,很快就聚集了过千人之多,如蚁群般的人群开始登上停稳的福船,借着多条踏板,将船舱里的货物搬抬下来。

    由于商船众多,很多倭国商人,甚至是南洋各国的商人也跑过来瞧热闹,搬抬一阵之后,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此次货物,当是以棉布为主。

    棉布一匹是长三十三米,重五十余斤,在以往,大魏棉布质量最普通的粗布,一匹是卖三贯钱左右,稍好一些的,卖到五六贯,十余贯也不在话下。

    细夏布,或是有花纹的上佳的松江布,卖到好几十贯一匹也是有的。

    此时此刻,大魏经历着各种物资短缺带来的严重的通货膨胀,粗布也涨到了四贯到五贯一匹,连带着出口的价格也大幅度的增涨。

    往倭国,吕宋的布匹,不仅数量不足,而且价格都涨到了七八贯一匹,往吕宋的还要贵一些,一般都卖到十贯一匹了。

    就算如此的高价,在倭国,吕宋等国仍然是抢手货。

    张伯甫的倭语已经极好,和几个事先就有订约的大倭商交谈,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定约,而是只得到了一个在明天会谈的机会。

    颇多倭商表示不解和不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秦王府要用这样的方式。

    倭商做生意还是相当的讲究诚信,倭国商业氛围其实比大魏还发达,很多大商人聚集在各大名领地下的各町之中,他们彼此联合,交易,控制着各处的商业脉落,甚至这些倭商能联手借钱给大名,也不怕大名不还款,一般都是用领地的收入当抵押,大名还不起钱,也不敢派出武士来硬的,一旦坏了名声,商人就连一文钱都不会再给坏了规矩的大名。

    整个倭国,表面上是天皇和大名在控制,其实商人更具活力,对国策的影响力也是相当巨大。

    张伯甫最后对陈道坚介绍两个商人道:“这是福吉正纲,这位是大内宗胜,这两位是身家亿万钱的大豪商。”

    两个倭商一个年纪颇老,须眉皆白,穿着也是普通的布料,另一个则是三四十岁年龄的中年人,穿着华贵的丝袍,两人俱是很恭谨的向陈道坚行礼。

    “此次我们带了二十五船的棉布来。”陈道坚态度和悦的道:“按照约定,我们会持续的和贵国商人贸易,此次就有十四万多匹棉布运来。下一季我们的棉田会扩大,在年前估计会有二十万匹布,到明年,布匹生产争取超过五十万匹,除了少量给官吏,百姓,将士们所需的布匹外,皆要外销。现在秦王对销往吕宋还是日本颇有疑虑,本官实说了吧,就是要盘算棉布销售在哪一处更合算,利润更大。”

    两个倭商听到布匹数量,气息都是更粗重了一些。

    一年三十万匹,乃至五十万匹,这就是过千万斤的棉花,除了夏布较细较轻之外,冬季用的厚布都是极为厚重,几十万匹重,从棉花到籽棉,再到皮棉,经过反复晾晒捶打,五六十万匹布就是近两千万斤的棉花产量,现在整个倭国的棉花产量,各个大名领地的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数字!

    中年汉子是大内宗胜,他对陈道坚沉声道:“陈大人,往吕宋去,恐怕要面对盘踞宿务岛上的海盗?”

    陈道坚冷冷的道:“我军在东藩大胜颜奇,刘旦,筑成京观之事,难道你不知道?”

    大内宗胜一滞,他当然知道此事,是以对眼前这个年不到二十的魏人官员都相当恭谨。倭人只认强权,越是强势便越是敬服,陈道坚的态度越是恶劣,这个倭商反而越是胆怯顺从。

    看到陈道坚冰冷的目光,大内宗胜心中一惊,赶紧道:“是在下失言,想必中山府军根本就不将残余海盗看在眼里!在下失言,抱歉。”

    这倭商将身体一躬到底,脸几乎都要碰到地面了。

第五百零三章 信心

    陈道坚瞟了大内宗胜一眼,说道:“不必多礼了,此次棉布贸易只是一个先声,东藩岛上的棉田会持续扩大,纺织是用水力机器,快捷高速,是以产量不必担心。只要有人能表现出足够高的诚意,我们秦王府会将对日本国的棉布贸易,全部交托在其手上。”

    说完,陈道坚又道:“我现在要去拜会康帅和大内家督,请诸位随意。”

    陈道坚身边有一个都的护卫,俱是披铁鳞甲,戴兜鍪,持长,挟弓持弩的壮汉,铠甲之内,是一律的灰色短袍,每个府军俱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兜鍪之下是铁面具遮住的脸庞,只有两只冰冷的眼睛用警觉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人群。

    在这些铁甲府军的护卫之下,人们才突然惊觉,眼前的少年官员身份不俗,可以与大内家督平起平座,并且还有康天祈为后援。

    陈道坚离开之后,四周顿时就是响起一阵嗡嗡议论声,有很多占城,真腊,安南等国过来的商人,俱是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些魏人甲兵和官员,在现场响起很多议论声响。

    东藩海战的余波,此时早就荡漾开来。

    这些国家的商人,俱是用敬畏,好奇的眼光看着那些府军甲士,仿佛是要从这些人身上看出击败吕宋二盗的秘密。

    颜奇,刘旦,这两人都是凶名在外的海盗王者,各国商人可能不知道那些小国君主的姓名,但不可能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海盗王。

    这两个积年的大盗,带着几万人去侵犯东藩,手到擒来的事儿,居然落个惨败的下场?被人砍了两万多颗脑袋,颜奇的脑袋,现在还在大魏的关门上挂着,最少得悬首一年,才能被从关门上解下来,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喂狗!

    “大魏毕竟是大国。”有真腊商人道:“我等这些年以为大魏国力不振,现在看来,万万不可如此小视大国。”

    “那是秦王一人之功。”

    “说的没错,大魏水师,还有这甲兵,都是秦王一手创立。”

    “秦王不是大魏的宗室亲王?”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福吉正纲把大内宗胜拉到一边,埋怨道:“你怎么敢冒犯上国的官员?”

    大内宗胜一脸懊丧,说道:“唉,一时口快闯了祸。这样一来,我们怕是没有机会了。”

    “也不一定……”福吉正纲一脸皱纹,脸挤的如核桃一般,他沉吟着道:“这个陈道坚,就是上回破袭天方使团的人,胆大包天,他这样的人,只在乎利益,连生死也不顾。其实和我们商人一样,只要有利可图,什么冒险的事不敢干?”

    大内胜达醒悟道:“他还是想和咱们做买卖?见家督,康王,不过是说在倭国他不怕有人说了不算,到吕宋,他们秦王府也根本不将刘旦放在眼里,说这么多,还是为了顺利的贸易,以此来警告想打歪主意的人?”

    “对了,就是此意。”福吉正纲正色道:“还有一句要紧的话,就是诚意,什么叫诚意?”

    大内宗胜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道:“是不是谁给的钱多,谁的诚意就够?”

    “对了,秦王应该就是这样意思。”福吉正纲道:“论兵,论势,他们都强,要和他们合作咱们有什么?”

    “魏人的高官不是耻于言利吗?”

    “看来秦王和常人不同。”福吉正纲沉思着道:“若是这样,事情反而是好办的多了。”

    “咱们也不能事事都顺从!”大内宗胜突然倔着脸道:“东

    藩不过是大魏的一个小邦,我听说人口十来万,将士不过几千,战舰不过数十,如果我们太软弱了,魏人定会提出更加过份的条件。”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福吉正纲大为赞同,说道:“我们既要准备拿下这些棉布,也不能被魏人牵着鼻子走。正如你所说,魏国虽大,却陷于北方的困境,南方的魏人只有秦王这一支强势的,他们还要对付国内的流寇和残余的海盗,表面强硬之下,内里定然藏着软弱。我等可以相机行事,不必退让的太多。”

    ……

    平户港口的人太多了,所有的船只都几乎在上货和下货,只是上货的少,下货的多。

    在陈道坚和秦王府的舰船抵达港口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有明显的一群南洋汉商。

    他们超过千人去秦王府的舰船上下货,如蚁群一般搬抬着如山般的棉布,魏人官吏指挥这些苦力将棉布搬抬到驻地的仓库中,一路上还有魏军甲士持戒备。

    后来大内家也派了一些挎刀的武士过来,这些武士带着持长矛的足轻,武士多半不披甲,有甲也是穿着皮甲或竹甲,他们穿着长袍,身上一般是两柄刀,一柄长刀,一柄短刀。

    足轻们则是穿着短袍,全部无甲,甚至很多足轻连鞋也没有,就是光着脚,他们的铁矛也就是削尖的木棍,尖头部份是铁打的矛尖,相当粗陋,和制式兵器完全无法相比较。

    倭国这些年确实富裕的多,但对民间来说,也就是从吃不饱饭到勉强可以吃饱,衣袍,鞋袜,很多生活用具都还是相当的匮乏。

    “倭国缺铁,境内几无铁甲。”一个青年汉商忍不住道:“看他们的兵器,武士用的刀倒是精心锻打,相当锋利,但缺乏韧性,算不得上品。足轻的铁矛,和玩具也差不多了。”

    另一个青年汉商道:“他们打仗原本也不靠足轻,就是靠武士。”

    “所以他们的战争,和大魏,天方相比,就是玩闹。”

    “也不能这么说。”有一个老成些的汉商说道:“倭人看似分散,一团散沙,各大名实力单独来说都不强,但大魏开国之初,北虏曾经想征服倭国,十来万人上岸,倭过大名也集兵二十余万对抗,虽然有台风肆虐,北虏舟船倾覆大半,后勤不继,军心崩坏,但十来万兵马,北虏也有一万多人,加上渤海国人,契丹人,女真人,人,还有降附北方汉军,铠甲兵器俱是精良,胡人擅射,倭国兵马居然能将这些兵马围歼,似乎也不可小觑。”

    “这倒是。”

    “罗兄果然是经过战事,又熟读兵书,史书。”开初说话的青年汉商便是张思齐,曾经亲眼看到颜奇等人的船队出发,此时怀着浓烈的好奇心,赞叹着道:“听说罗兄的族兄弟,现在有在秦王府效力的?”

    “那是方孝,在下罗方仁。”老成汉商笑道:“还有方义,方礼他们,都是方伯的主意,叫他们去历练一下。三个月左右我能接他们一次书信,现在他们都在府军中效力。”

    “那么上次对颜奇,刘旦的大战,他们也上阵了?”

    罗方仁笑道:“掠阵而已。”

    “仅从东藩的这个官员来看,东藩都是较为务实之人。”罗方仁忍不住又道:“不过他这一次的棉布贸易,到底是怎么个办法,我还要再看一看。”

    “我感觉他们是不想把货物和交易分的太细。”张思齐也是商人世家,嗅觉相当灵敏,当下接话道:“在平户找一些有实力的大商家来代理,似

    乎是较为妥当务实的办法。”

    罗方仁点一点头,说道:“再看看,具体是如何做的。”

    “不管怎样,东藩的武力确实很强。”张思齐看着海上的军舰,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甲兵持戒备,他们久居海外,这些年来大魏衰弱,各国的土著在汉商面前都有些趾高气扬的样子,令人好生气闷。

    而眼前的港口之内,就有四艘大魏的军舰在!

    秦王府的军旗在前桅,中桅之上就是一个简单的“魏”字大旗。

    大魏没有水师旗,当然也没有国旗,原本的水师舰船上没有任何旗帜,此行居然能在平户看到大魏水师的军舰,并且看到有“魏”字模样的大旗,张思齐等人俱是百感交集。

    军舰都是三百吨位左右的战舰,在大魏已经是巨舰,对见多识广的南洋商人们来说其实不算大,蒲行风的天方船,最大的有千吨,停泊在港口时,那种巨舰旁边的小船都象是打鱼用的小船,甚至象是玩具。

    虽然军舰不大,但甲兵持而立,兵器耀眼,武备森严。

    加上八牛弩和两舷的床弩,石炮,还有持甲兵,给人的感觉仍然是精良无比,威严不可冒犯。

    上岸的魏军将士也是一样,铁甲在身,持按刀,凛然生威。

    陈道坚再次来使,倭人的态度已经是从假客气到真的恭谨,从商人,力夫,百姓,到武士,官吏,大名,都是摆出一副如临上宾的姿态。

    那些按着刀的武士,表面上是来戒备,其实就是外围的警备圈,以防闲杂人等生事。

    罗方仁和张思齐等人,还能留在码头和商行处观望,那些占城人,暹罗人,还有吕宋人,都已经被远远的赶开了去。

    汉商们心里不可能不快意,也有一种骄傲,自豪的心思浮现上来。

    “这毕竟是自家的军舰。”罗方仁沉声道:“我们兰芳,还有三佛齐当然也有军舰,甚至比眼前这几艘有大的多的战舰,不过不管怎样,看到这几艘军舰,我内心竟是感觉无比安稳。”

    “我也是一般的感觉。”

    “我看这些大魏甲兵,精锐无比,就算蒲行风的那些天方弯刀手,也不是这些甲兵的对手。”

    “大魏的弩机也是无比精良,威力巨大,那些天方石炮,绝不会是对手。”

    “当务之急……”罗方仁道:“还是要和东藩贸易,我等也应提醒家中的族老,如果秦王什么都有了,我等帮助的意义就小了。我兰芳已经在东藩投注,其余的各家,比如吕宋的张家,三佛齐的李家,王家,占城,暹罗的各家,也理应去东藩投注资本,建立商行,开拓贸易,捐助资财才是。”

    “此言甚是。”张思齐脸上显露坚定之色,他道:“明天打听一下贸易的情形,再去东藩看一看,在下就回家族,倡言支持秦王之事。”

    “在下也是。”

    一群汉商原本就打算去东藩,很多人都是被家族派过来,此时当然都是附议,没有任何人反对。

    罗方仁站的久了,忍不住欠了欠身,很多人还在说话,但他都没有理会,只是眯着眼看着海上的战舰,看着“魏”字大旗,他忍不住看船上的那些甲兵,甚至在想,其中会不会有罗氏宗族中人?但转念一想,这事应该不可能,罗家的人被安排在讲武堂或是骑兵里的为多,一共才十来人,应该不太可能在眼前的军舰上。

    不知怎地,罗方仁突然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五百零四章 家督与背叛

    陈道坚拜见康天祈父子之后,又去拜会了大内胜达。

    康氏父子并没有什么变化,都是对徐子先有颇多的赞美之词,陈道坚隐隐可以感觉到,康家父子的态度变得更友善,甚至有一点对待盟友的平等姿态。

    上一回拜会康天祈时,陈道坚就是一个被善待接见的晚辈,康天祈可以不见他,甚至杀了他,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康天祈没有神神道道的说那些玄乎的话,而是直接告诉陈道坚,康天祈驻守倭国的部下会缩短在海上抢掠的范围,甚至不再抢掠魏国商船,凭借贸易和在倭国的地盘,康天祈原本就可以养活大量的部属,抢掠所得并不太多,只是用来笼络那些游离散乱的小股海盗。

    这个表态,就是将那些小股的海盗完全抛弃,任由秦王府的水师在海上剿杀。

    陈道坚的这一次拜访,原本就是要完成这个目标。

    东藩水师剿杀小股作恶的海盗,护航商船,同时可以完成两个目标。

    最要紧的目标便是练兵,使得水师将士在小规模的战事和冲突中不断的成长,长期的海上巡防也相当的锻炼将士,包括水手,船长和五官五长们在内,都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成长。

    其二便是确立护航圈,在大量的商船之上收取海防捐。

    这会是一笔庞大的收入,足够将水师规模一再扩大,然后继续在海上巡防,交战,汲取经验。

    这将是一个良性循环,康家父子的态度相当重要。

    现在海上交战,东藩水师当然不可能是康氏水师的对手,小船突袭是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缺一不可。

    如果硬上,就要有大量有经验的水手和将士,现在东藩水师还不具备这种条件。

    康天祈的善意释放的相当明显,陈道坚最后也是明确表示,将来秦王话语权足够大的时候,会替康天祈在倭国争取正式的大名身份。

    这自然也是投其所好,也是康天祈最想要的东西。

    争雄海上,或是争霸大陆,都非康天祈所愿,子孙能守住眼前的基业,能化身为倭国的正式大名,得到天皇,将军,诸多大名的认可和承认,这才是康天祈最想要的。

    再去别的国家经营,争霸,争抢地盘,康天祈都做不到了。他的年龄比王直还大几岁,只是雄心犹在,而且不愿回大魏雌伏于他人罢了。

    ……

    大内胜达的态度也是极为友善,除了亲自接见外,还有诸多的家老随同会面,陈道坚预先换了洁净的白袜,宾主在密室谈话,室中的铜制香炉燃烧着熏香,密室内密不透风,除了大内家的高层外,就只有陈道坚和通事在场。

    大内胜达的目光相当坚毅,说话的口气也是简短有力,这个人给陈道坚的感觉就是一个强有力的政治人物,此次会面,其目标也是相当的明确。

    “大内家在我国南北朝时,曾经强盛一时

    。”大内胜达语气深沉的道:“家族掌握着周防国,长门国,石见国三国,守护丰前,筑前两国。二代将军足利义诠与我大内家友善,将九州防御皆交给我家控制,我家族压制武田,毛利,熊谷,平贺诸家,对抗彬原,后藤,三蒲,岛津诸家,与当时的北朝相抗。后将军平定北朝,南北再复一统,我大内家开始受到现任将军的压制。石见国因为银山而被迫交出,昔年的盟友大友氏背叛,令我家族更加势弱。现在将军纠集岛津,大友,毛利,武田诸家,从各方挤压我大内家的生存空间,此时实乃家族存亡之秋矣。若非康天祈君父子驻于平户,将军早就对大内家下手了。就算如此,我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眼,惟恐落入敌人的计算之中。”

    陈道坚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中年人颇为可怜,虽然其语气深沉,目光坚毅,但就象是一个溺水的等,枕木漂流,连睡觉都得睁着眼。

    “贵我双方已经盟好,我方的商业贸易,委托给贵方认可的商人,但军政合作的大计,似乎也并非不可。”陈道坚沉吟片刻,说道:“不知道家督的意思,到底为何?”

    “大魏迟早要对我国用兵。”大内胜达不动声色的道:“石见银山虽大,也禁不住长期的贸易外流。本国已经有不少大名担忧此事,如果棉布再倾销进来,银钱大量外流,本国迟早会有大名贵族反对。到时候,必有一战。”

    如果用现代经济学来分析大魏和倭国的贸易,怕是倭人早就跳起来了。

    毕竟倭国除了一些海产品和少量的扇子,倭刀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有竟争力的商品出口。大量的海商前来,除了销售货物给倭国之外,也是彼此间开展贸易,但此时又没有什么金融服务业,也没有物流,旅游业等收益,转口贸易对倭国毫无益处,只是少量的商人获益,大半的倭人占不着丝毫好处。

    而地处内陆的大名,只看到物价升高,通货膨胀,他们从银山获得的好处又被贸易给带走了,这导致了相当多的怨气和不满。

    众人都忍不住想,若是没有对外贸易,似乎也并无不妥。

    百姓缺一些钱料,铜钱,棉布,也没有什么打紧。

    收缩口岸,只购买少量的精美瓷器,上好的生丝,茶叶,满足豪商和贵族的需要就完全可以了。

    陈道坚皱眉沉吟,按大内胜达的意思,倭人对现在的贸易兴旺的情形并不太高兴,也忧惧于银山流出的情形太过严重,地盘是南九州各港口,掌握对马岛的大内家当然是贸易的获益者,也就成了各家大名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足利幕府为了稳固统治,当然也希望削减贸易规模,打压过于富足强大的大内家,由此和其余的各家大名达成一致。

    这么一分析,大内家的形势确实是岌岌可危,因为并不是私怨可以化解,大内家的危机是源自倭国的大势演化,情势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

    大内胜达的忧虑由来有因,其家族掌握的武士最多万人,加足轻能动员数万人的军队,和将军与各家大名相比实力相差极远。

    若不是康天祈就在平户,局面怕是早就发生变化了。

    陈道坚抱拳道:“在下省得了,若是如此,我秦王府与大内家算是利益一体,荣辱与共。”

    大内胜达轻轻点头,他感觉很是满意,没有看错眼前的年轻魏人,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并且颇有决断,能在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相当有决断了。

    若换了老成之辈,定会含糊其词,不等东藩有指令来,不可能有明确的表示。

    不料陈道坚又道:“就算如家督所言,大内家有被攻击之险,然而贵国要封闭港口,禁绝贸易,也非一两日的功夫。我方可以盛阵水师威慑,只要继续贸易就可以了,幕府将军也不可能冒着开战危机,骤然关闭门户。这么一来,我方和大内家合作与幕府交战,所得者少,付出的多,并不太公平。”

    大内胜达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我国北部有虾夷大岛,东西千里,南北八百余里,其地三倍于东藩岛。地方冬天苦寒,夏秋很短,不宜种稻,只有少量虾夷人居于岛上,打猎,捕鱼,杀鹿为生。我国与他们贸易,获珍珠,腌鱼,鹿皮,鹿肉等货物,将军派松前氏经略虾夷,筑松前城,力量薄弱。我听闻大魏秦王负责马政,在东藩这样的炎热岛屿上养马,并不适合。如果秦王援助大内家,击败幕府将军,我愿派兵助中山府军水师,夺取虾夷岛为养马地。”

    东藩的养马牧场已经极大,但仍然不能满足所需,在中部和北部再开辟牧场,容纳的马匹也不会太多。

    秦王一直在寻找更合适的养马地,开辟更大的牧场,其目光从浙江沿海诸岛,到福建,两广,甚至荆南,由于势力尚未扩张,想在这些地方开辟牧场还相当困难。

    福建地方,多山少地,若是在福建路开辟牧场,形同与民争地的局面,会对徐子先的形象有很大的破坏。

    而战马和种、马越来越多,养马地的需求也是相当迫切了。

    大内家应该是派了多人到东藩打听情报,对这些外来的倭人,东藩的军情司也没有限制其表面的行动,养马地的消息,应该是大内家派出去的人打探出来的消息,此时提起来,也算投东藩所好。

    陈道坚再次抱拳一礼,说道:“事关重大,在下无法在此时答应,得等到东藩的回信再来拜会家督。”

    “当然。”大内胜达顺手拿起茶杯,双手居然微微颤抖着,与魏人交易,背叛本国,对大内胜达来说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事,内心冲突难免。

    不过以当时的习惯来说,国与家来说,大内胜达当然更重视家族的利益,眼前危机不光是大内家会衰弱,还关系到生死存亡,背叛幕府就成了必然的选择了。

    ……

第五百零五章 巧遇

    夜深之后,十几万匹棉布都卸到了仓库里,由府军看守着。

    虽然有府军看守,陈道坚还是去仓库查看了一番,他虽然年轻,但思维缜密,行事谨慎精细,秦王幕府已经改制,陈道坚奉命掌内情司,此次出使倭岛并不光是贸易,还涉及和康家父子的合作,加上与大内家的沟通定约,还是得陈道坚跑这么一趟。

    去除工人的工钱,坊机成本,加上给昌文侯府的分成,秦王府还能留存一百五十万贯左右,当然是相当丰厚的回报。

    棉田会再度开辟,扩大,下一季的收获可以达到三十万匹以上,最终的目标是年产量百万匹。

    如果全部出口,倭国一国是吃不下的,对吕宋等国的贸易也是势在必行。

    秦王府会以少量的棉布留下自用,大半出口。

    陈道坚出海之前已经知道秦王殿下从赵王父子,还有刘广泗家里抄家,弄到了百万贯以上的资产,但对倭国的贸易并没有减轻份量。

    抄家这一类事,只是偶然行之,幕府军司上上下下对这一次贸易都寄予厚望。

    从东藩的各种产业,正常获利数百万贯乃至千万贯,再加上福建路的常项收入,这才是正经路数,才是养兵的根基。

    查看了库房之后,陈道坚颇感满意,和张伯甫,邓方等人在馆舍内密谈。

    “大内家最后的提议,也算是一石二鸟。”

    张伯甫听了之后,立刻道:“虾夷大岛我知道,倭人才经略几十年才初建一城,由松前氏经略,授职才是旗本。其岛上有十来万虾夷人,以捕鱼,射猎为生,部落分散,民风软弱,和东藩岛夷类似,不足为患。岛上冬季苦寒,春夏凉爽,倒确实是养马的好地方。其地三倍东藩,有六成地方是火山山地,四成地方是平原,平原地方又有不少密林,就算如此,若能在虾夷养马,几十万匹,百万匹都不在话下。大内家的用意,一层是给我们养马地,投殿下所好,以此来吸引咱们对倭国用兵。第二层用意,是要借由此事打击足利义满的威望,倭人散乱,各地大名自行其事,将军不过是有大义名份,实力也最强。若在将军手中失去领土,其威望必定大减,幕府的实力会大大削减,此后都不会对大内家有什么威胁。纵使再有什么势力突然强盛,可能也是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事了。一任家督,殚精竭虑,能替家族谋几十年太平,大内家督也能满足了。”

    邓方在一旁道:“若是如此,咱们岂不是替大内家火中取栗?”

    “也不然。”陈道坚道:“此事也是对咱们有足够多的利益。一者,有稳固的盟友和商道,压制幕府不敢削减贸易。二来,是得养马地,王上必定十分高兴,也能使东藩控制的丁口,土地,大为扩大。在此之前,王上是考虑在琉球用兵夺养马地,但琉球对大魏向来恭谨,对其用兵有失道义,且在大魏国内必定会有弹劾,于王上名声不利,这虾夷地比琉球更合适,对我们也是大有利之事。三来,可以借此练兵。”

    张伯甫大为赞同,说道:“陈大人这么一分析,果真是对咱们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所以大内家才敢提此事。”陈道坚盘腿坐地,身形却仿佛巍峨如山,他眉宇舒展,微笑着道:“今晚我修书一封,算是我们几人的共同意见,可以与大内家达成密约,也与

    康家父子达成密约,诸位意下如何?”

    张伯甫道:“在下赞同。”

    邓方也道:“下官也赞同陈大人所言。”

    陈道坚轻轻一点头,这时张伯甫拍了拍手,室外有人推门进来,张伯甫轻声吩咐,令人赶紧拿笔墨纸砚来。

    等陈道坚写完书信,张伯甫会以驻日会同馆使的身份用印,邓方则派出军情人员,急速搭出港回大魏的船只送信,一切都很快捷,可能几天之后,秦王徐子先的案头就会有密禀信信了。

    所有人都感觉振奋,陈道坚此次出使,主要目标是和康家父子会商,并且出售棉布,确定对倭国的商道运作,而万万没有想到,倭国内部出现嫌隙,给了东藩方向武力介入倭国,获取更大利益的机会。

    张伯甫这时笑道:“倭人表面恭谨,实则内傲。他们早年败给大唐,学习大唐百年。后来看大唐衰弱,遣唐使便不派了。后来我华夏被北虏南攻,差点失了国祚气运,倭人便更是骄傲了,因其击退了北虏十余万大军,他们将那场台风称为神风,骄傲之态,溢于言表。咱们大魏、建、国之后,倭人并不如侍奉大唐那样恭敬,因为咱们北方,西边,俱有强敌,大魏的国力也不似大唐那般强大,是以人家也不会如对大唐那般对大魏。这几十年,海盗兴起,大魏水师残败,倭人就更加蛮横无礼了。我们初至时,大内家连个家老都不派出来,只派个武士头目过来接洽,那副这趾高气扬的模样,至今我想想还是生气。待我东藩府军横扫倭国之后,且看他们还有没有眼下这般傲气。”

    “原来伯甫兄还受过这般窝囊气。”陈道坚道:“且不急,姑且待之,迟早要叫他们都还回来。”

    ……

    “父亲,陈道坚见过大内家督,已经回他们东藩馆舍去了。”

    康天祈头上插着根木簪,花白的头发梳理的相当整齐,几个小厮在房舍内用湿布抹着橡木铺陈的地面,将地板擦的水洗过般的干净。

    这个木阁临海而建,身后是山谷般的海港,到处都是栈桥和码头,大量的船只停泊在此,到了港口中,外来的商船也是相当安全,康天祈绝不会允许有人破坏自己的基业,在倭国的商业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以这处相当安全。

    “兴许是我老了……”康天祈没有直接回应儿子,而是感慨道:“就喜欢倚在这里看海。”

    康恩茂奇怪的看了父亲一眼,说道:“爹要是想到海上去玩耍,现成的有船。要想钓鱼也行,何必发此感慨?”

    “上了船会头晕,我撑不住了。”康天祈回过头上,眼神却仍然是犀利如旧。他对长子道:“陈道坚此子不比寻常,你猜他会同意大内家的条件,和他们定约吗?”

    “这般大事,儿子感觉不是陈道坚能作主的事,应该会回报。现在得看秦王的意思,以儿子看,秦王这样有进取心的人物,一定会同意。”

    “你的判断不错。”康天祈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亦是这般想的。”

    “儿子有些担忧之处。一则是不知东藩的中山府军是不是真的那般厉害,可以击败幕府大军。二来是不知道流寇一起,秦王何时能抽出手来?”

    “幕府大军不会是中山府军的对手。”康天祈喟然一叹,说道:“倒是流寇,老夫亦有些担心!若是牵扯时

    间太久,时间稍纵即逝,大内家内部也不平静,若无内应,单纯以武力征服,秦王尚没有这个能力。”

    康恩茂眼光闪烁,说道:“若是我们也出手,如何?”

    “如果你是开拓之主,可以。”康天祈道:“若你想着在倭国安稳当个有官位的大名,安享富贵,那就不可。如何取舍,你自家决断。”

    ……

    “这是俺大兄。”穿着队官袍服的黄来贵摸摸自己的脑袋,笑着对一群同袍介绍道:“中一号的甲板长。”

    中一号也是现在中军舰中的最大战舰,近四百吨的战舰上装配着两具八牛弩,每次发射便是粗若儿臂的铁矛激射而出,足可将硬木舰身打的木屑横飞,若射中甲板上的人群,便会使敌方的死伤异常惨重。

    除了床弩之外,匠作司也在船首和船尾各加装了两具投石机,弥补远程大规模杀伤力的不足。

    “见过诸位兄弟,俺下个月就去中十一接舰,今天能见面,也是巧了。”黄来福啃食着浅黄色的柠檬,这玩意酸的厉害,他打招呼的时候脸似乎都是苦的。

    黄来贵笑起来,对着身边的罗方孝笑道:“你们兰芳出的这玩意可真是害死人了。”

    “哈哈哈……”

    几个兰芳人都笑起来。

    罗方孝笑了一会,说道:“这东西似乎是天方人传过来,挺适合在咱们兰芳种植,不过太酸了,大伙都不当它当水果,就是用来做饭时调味。”

    黄来福啃完最后一口,说道:“大王说了,天方人,泰西人远航易发病,就是因为长期吃不到新鲜蔬菜和水果。咱们现在,在海上最多十天半月就回程,在船上头几天也有蔬菜水果吃,问题不大。若将来也会远航,得提前适应,酒,茶,这柠檬,还有柚子,都要多备,否则兄弟们不死于风浪和海盗,反而病死了,那真是冤枉的很。”

    罗方孝当然也是知道,他在骑兵队伍里呆了一个月,又被调到讲武堂,再下来再分配至水师,这个早前过于机灵的兰芳罗家子弟,现在已经变得异常的踏实谨慎。

    他相当感佩的道:“泰西人最能远航,也确实是病死最多,王上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黄来福脸上显露赞同的表情,不管怎样,只要有人称赞秦王,这些忠诚踏实的汉子都是最为赞同。

    黄来福先在福一号,后来又到灵一号,最终又被调到中一号上来。

    他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对各种舰船的了解也非常人能比。

    黄来福在中一号呆上一段时间,就会被调到别的战舰上去,如果将来有五百吨以上的大型战舰建造成功,他也颇有希望在将来成为某艘战舰的船长。

    东藩港口之中,又有战舰刚刚下水,黄来福希望颇大。

    东藩在培养大量的水手,从水手中挑出合适的人选,技艺娴熟脾气能服众的成为甲板长,水手长,技艺娴熟的当补帆官,弩作官,从医士中挑出医士官,从厨子里选出有责任心又机灵的当厨作官,后勤补给,日常管理是副船长的事,船长总管大局,主要还是和航海长,水手长配合,料理航向,补给,掌舵等大方向的事。

    东藩的战舰,商船,次序层次相当分明,分配也十分合理,可以说在组织架构上已经走在了时代之前。

第五百零六章 步伐

    “大哥。”黄来贵正了正自己头顶的兜鍪,沉重的铁盔压的他相当难受,他道:“俺出来十来天了,你刚出来,爹娘怎样?”

    “好的很。”黄来福笑道:“爹娘用棉花还了三成的欠款,王上暂且还不收田赋,他们心气高的很,俺怎么劝都没用,只得给他们又买了头牛,两匹挽马,他们是想着再开一甲地。俺说,可千万别再开了,咱们兄弟又不得回去帮手,别累坏了。”

    黄来贵笑道:“有两头私牛,还有一头骡子,两匹马,一共不到四甲地,应该还好!”

    此前的东藩开发,徐子先没有如郑成功那样设置官田,收取重赋。那样会影响普通百姓的垦殖,使移民的动力减弱,开发过程缓慢。

    所有的田亩,开出来便是百姓自己的,只是百姓有官户身份,需得向徐子先交纳赋税。

    徐子先近来的重心放在福建路,东藩的人口他也没有再继续刻意吸纳,就算要开发中部的矿山,在北部建立定居点,在三五年内,东藩的人口增加到三十到五十万人,将福建路很多无地的困苦百姓吸纳过来,然后缓慢增长,二三十年时间增加到百万以上,应当不是太大的问题。

    对大的方针策略,黄家兄弟当然不甚了然,但他们知道自家日子越来越好过,这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黄来福是战舰水手长,每年收入已经有三百多贯,还有持续存入公帐的退养金,也是相当优厚。

    黄来贵收入略低,不过水师队官的月俸,花红,赏赐,加起来也有十来贯一个月,收入之高,此前的他完全不敢想象。

    家里还有四甲地,也就是一百二十亩,有五十亩棉田,其余的是茶园,甘蔗田和豆田。

    黄家就没有种稻了,种稻要自家开挖引水渠,时不时的要彻夜看水,插秧的时候异常劳累,黄父黄母已经年过半百,吃不得这种辛苦了。

    黄家的家族收益已经有数百贯,在此之前,就算黄来福当水手,一年也落不得几贯钱,穷困窘迫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

    黄家兄弟,罗方孝等人俱是轮休,众人出舱下船时,又聚集了不少伙伴,罗方孝和黄来福都是大户,各人相约着与他们一起走,一并去吃大户。

    “流寇有没有新消息?”

    “还没有,王上已经到了岐州港,南安的商民百姓,新募兵马,都在撤离之中。”

    “岐州,东藩,一下子要安排不少人,也是够忙乱的。”

    “所以咱们这里也是要紧。”罗方孝沉思道:“棉布顺利出脱,拿回一百几十万贯,对殿下的大计很是有帮助。”

    一群水手和官兵从船上下来,此时天色早黑,码头到港口内部却还是相当热闹。

    月亮升起照映在海面上,一艘艘小船还在忙碌着,海船是没有办法精确计算自己的到港时间,就算半夜到了,也是有小船拖引入港,有一些心急的货主,货物装满了便是急着要走,天黑之后离港的也是不少。趁风夜航,一夜就能走出很远距离,货物越早运到,利润便是越早到手,有能奈的货主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出脱货物,再购买想买的有利的货物,出货和进货都有稳固的货源,这才是最赚钱的法子。

    整个港口俨然就是一个个繁荣的集镇的集合,天黑之后很多酒家点亮了酒招,倭人习得汉字,其文字中有七成左右的汉字,大体的意思差不多,有的是相反,不过酒字还是很明显的。

    路上还有不少汤泉,给常年在海上的水手们泡澡用,水手们也确实很喜欢。

    到处都是吱吱呀呀的音乐声,听起来颇感怪异,和倭人这个奇妙的民族一样,他们的音乐也有一种独特的压抑和悲观的感觉。

    府军的将士和水手们并肩行走着,罗方孝和黄家兄弟相约,一会喝完了酒便找个不错的汤泉泡一泡,虽然他们出海不过十来天,但水手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享受。

    一路上行人众多,各种异国人摩肩擦踵的经过,各种奇特的帽饰,衣袍,各种奇特的长相。黑肤深目高鼻的南洋人,矮小的缅甸人,暹罗人,和汉人差不多的,但黑瘦一些,牙齿也不好的是安南人或占城人,白肤高鼻的是天方人,他们穿着白袍,相当显眼。同样的白肤,但眼睛有蓝色诸色,头发颜色也更显眼的是泰西人,他们一般是穿着短袍,身量异常的高大,比魏人都普遍高出一头,在倭国这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们一般都带着尖头的长剑,腰间插着一支装了火药和弹丸的短火枪,这就使得他们的身份更显眼了。

    罗方孝倒是知道,这些泰西人多半是荷兰人,他们身高比西班牙人要高的多,皮肤更白,还有不少是金黄色的头发。

    这一群大魏的水手和府军也相当的引人瞩目。

    都是身量高大,匀称的汉子,比不及泰西人,但比倭人和南洋人都要高出不少。肩背厚实,看的出来经过苦练,肌肉凸起,腰是熊腰,肩厚而腰细,这是典型的武夫体形。然后大腿粗壮长直,走路时都有相当有力的感觉。

    所有人都戴着红缨笠帽,其实这就是府军的军帽,休息时不必戴着,但大伙儿已经戴惯了,不戴反而感觉头顶光光的不舒服。

    灰色的短军袍,裁剪的相当合身,胸前都有铭牌,队官的肩膀上有铜星,胸口正中都有起装饰作用的铜扣,腰间都是杀的很紧的皮制革带,悬挂着小刀,荷包等物,短袍的袍角到大腿处收束,下身是裤子和黑色的军靴。

    由于是出来喝酒,没有人带长,但几乎人人都在腰间悬着刀。

    府军将士的打扮大体类同,如果一个人这般的打扮,最多能叫人多看一两眼,感觉是个很有气势,装扮也出色的赳赳武夫,但十几二十人的打扮相同,就相当引人瞩目,甚至有不少人一直跟着看,似乎是看到了天底下什么最稀奇的事物一般。

    泰西人,南洋各国人,倭人,天方人,都是各自聚集着,打量着这些魏国武夫,很多人私底下小心交谈,议论,商讨,逐渐在脸上都有凝重或是敬畏的神情。

    “步子,步子,你注意看他们的步伐。”

    一个满头金发,年纪在三十五六岁的荷兰人两臂抱着,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消失,他放下手臂,捅了捅身边的伙伴,说道:“尼克,你注意到他们的步伐没有?”

    另一个荷兰汉子也是差不多的年龄,和他的伙伴一样,高大健壮,两腿挺拔,两人的个头都在六尺以上,在大魏北方也是高个子

    ,魏人队伍中,只有黄来福的个头和他们相差不多。两个荷兰人身高类似,体格都异常的魁梧健壮,他们身上佩戴着刀剑和好几支装好了火药和弹丸的短火枪,自从有了这种武器之后泰西人就爱不释手,特别是这些敢于在海外奔波冒险的航海家,几乎每人都拥有好几支这样的火器。

    现在的火器还相当粗糙,这两个荷兰人身上的短火枪就很明显是早期的产物,打造的相当粗糙的短管,连扳机都没有,只是夹着火绳,开枪时需要将一手拿火绳,另一手将点燃的火绳放出药池,引燃火药来击发。

    这种短火枪是意大利人制造,叫希奥皮,意思就是手枪,算是最早的手枪的雏形。

    现在法国人已经在制造有扳机的短火枪,可以单手击发,用弯勾将火绳压入药池,节省了很多操作,由击火枪往火绳枪的转变,可以视为是火器的一大革命,现在泰西各国几乎都在迅速列装,只是这两个荷兰人久在海外,使用的还是击火枪,这相当困难,需要长久的训练和实际操作,这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击发火枪,并且杀伤敌人。

    如果动作快捷,这种短火枪的威力并不弱,虽然现在还没有提升火药的性能,但短火枪原本就是在近距离使用,每支火枪的枪管里塞着好几颗弹丸,十步之内喷发之后深入人体,能打出极深的血洞,令人瞬间就受重伤,并且铅丸,火药可以使人受到感染,被近距离打伤之后,只有少数人有可能活下来。

    这并非儿童的玩具,也是两个荷兰人自信心的来源。

    他们原本对亚洲这边的土著相当轻视。

    两个荷兰人,一个叫范,尼克,另一个是冯,尼尔科,都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航海家,冒险家。

    他们的气质也是显露的相当充份,健壮和勇武也是外貌,内里的彪悍,大胆,还有冷漠,甚至是残忍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看到府军将士之后,尼尔科和范尼克都收敛了脸上自负的表情。

    他们就算身在倭国,身边只有几十个同伴,整个倭国的荷兰人也就好几百人,但不管在大名府邸,还是在武士的倭刀身侧,他们永远都是那种自负和骄傲的神情。

    倭人自号文明,他们的文明也确有可观之处,但对这个时代的欧洲人来说,也就是那么一点异国情调。

    难道那些衣不遮体剃了光头的倭国矮子们很文明?那些身量才到他们一半,动辄拿手按刀的武士,算是什么文明国度的战士?那些艺妓,脸上的粉要用小刀刮,倭人自己却是听着小曲,看着艺妓半遮半掩的甚是开心,令荷兰人感觉相当的怪异。

    只有眼前的这些府军将士们,这些来自大魏的军人,才叫这些泰西人刮目相看。

    军装袍服,军靴,革带,相同的饰物,加上彪悍勇武的体形外貌,还有统一的兵器,这些东西很容易叫人感觉到这是一支强力的军队,而不是那些逞悍夫之勇的散兵游勇。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次起脚,落足,都有相当的节奏,嗯,简直就是一种力与美的韵律,象是最协调的钢琴曲。”

    “你看他们的脸。那种骄傲,自负的模样,还有一点暴戾气息,那是久经战士的精锐战士才拥有的东西。”

第五百零七章 异国风俗

    范尼克和尼尔科都是荷兰的海军世家出身,他们虽然不是贵族,荷兰此时也是共和国,并无国王,但欧洲世家传承相当悠久,特别是荷兰的海军,成立超过百年,确实已经有相当多的有底蕴的世家。

    在这两个荷兰人眼中,眼前的军人可怕的不仅是整齐的军服和装备,更可怕的就是眼前的步伐。

    哪怕是到大街上闲逛,这些大魏军人还是下意识的摆开了纵队,踏出了最整齐的步伐。

    两个荷兰人的眼光都很毒,也相当准确。

    眼前的府军将士,这种步伐,眼光,还有脸上的骄傲自负的神色,眼底的一些暴戾色彩,简直就是强化版的殖民者的形象。

    两个荷兰人对视一眼,尼尔科已经说的一口流利的倭语,尼克也能听和说,此时两人均是相当后悔。

    早知如此,应该去学习魏国人的语言!

    “诸位,诸位!”两个荷兰人心有灵犀,尼尔科操着熟练的倭语迎上前去,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刚刚的骄傲自负已经荡然无存。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是早到的旅客,看到你们初来乍到,愿意请你们喝上几杯,大家聊一聊,增进友谊,怎么样?”

    一群府军将士和水手都面露诧异之色,一路上对他们好奇的人挺多,打招呼的也有不少,但如眼前这两个黄发蓝眼的夷人这么热情的一个也没有,这未免有些不正常。

    水手们有不少都懂倭语,黄来福就是其中一个,他此前当水手时,一年有半年都在跑倭国的线路,久在港内停着,倭语不刻意学都会懂很多,稍微用点心思,日常聊天对话都没有什么问题。

    他将两个夷人的话翻译了,黄来贵立刻道:“瞧这两人的样子,热络的过火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准定是没安好心。”

    “也不一定,聊聊也不坏。”罗方孝对众人解释道:“这就是泰西人,看样子是荷兰国人。他们一直想联络盟友和蒲行风干,此前我们兰芳国就和他们打过交道,不过他们实力太弱,所以监国殿下没有太当真。秦王殿下对这些泰西人也有兴趣,一直考虑和他们联手,所以可以和他们谈谈,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原来是要和天方人干。”黄来贵立刻道:“敢和蒲行风干的,老子就高看他一眼,要他们请什么酒,羞死人,当然是老子们请。”

    “他们要是没几个人,说是干蒲行风也怕是在吹牛。”

    “那也不打紧,敢干的人多一个是一个!”

    一群府军和水手也都是直心肠的汉子,罗方孝一说荷兰人想打蒲行风的主意,顿时便是十分热情,众人一起上前,将两个荷兰人一并拥着,往事前查探好的酒馆走过去,黄来贵比两个荷兰人还高半个头,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挟着荷兰人一起走,倒是将准备碰一鼻子灰的尼尔科和范尼克两人,弄的满头雾水。

    ……

    “诸位大人,请慢一些。”身为大内家的“马回”武士,也就是直属于大名的直属武士,小林尊一平素的身份只在武士大将和各种武士官吏,还有老中家老们之下,在大内家的几个属国内,算是走到哪里都有身份的人。

    在其之下,还有徒士,卒,同心等低阶武士,还有足轻,小者,中间这些杂兵。然后才是商人和普通的百姓。

    在此时此刻,小林尊一不得不将身体躬到最低,鼻子都感觉要碰到地面了。他的态度十分恭谨,脸上始终是谄媚的笑容,如果这副姿态叫城里的熟人看见了,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身为马回武士,原本就是大名身边的近侍亲信,要求武艺娴熟,为

    人自信自尊,办事也要有章法,这才能得到认可。

    这一次的任务也是家老亲自下达,这一群从京都过来的武士,来意不善,很有可能是考察平户等港口的贸易情形,为将来的锁国做前期的准备。

    这些人当然是务必要招呼好,指望他们说好话来改变国策当然是不可能,大内家现在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不起仓促之变。是以对这些京都来的武士,也就是“御家人”,一定要招呼好,不给他们生事起衅的机会。

    这个任务是关系到大内家的布局,一旦出事,小林尊一明白自己非切腹谢罪不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到目前来说,接待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这些御家人到处寻访观察,也到了一些港口观看船只,小林尊一盛赞来船之多,利润之丰,影响的不仅仅是大内家一家,也会有商品流入其余各藩,给大量的商人和武士带去现实的好处。

    京都方面带队的御家人叫大竹兵右卫门,很明显是一个武士世家出身。大竹是人如其名,瘦高身形,个头在倭人中算是很高了,身上的衣袍制作精美,倭刀也是祖传的宝刀,看人的时候,很少平视,都是用俯视加上轻蔑的眼神,语气也很高傲,令人简直难以忍受。

    其余的御家人也是一样的姿态,高高在上,将小林尊一等人视为土包子,令大内家的武士们简直不堪忍耐。

    傍晚之时,大竹和黑田景亲等人便是在港口处的酒馆喝酒,到天黑之后才离开,他们并不是打算回去休息,而是打算到另一个艺妓表演的场馆去继续再喝。

    一群人从酒家醉醺醺的出来,林小尊一的态度虽然恭谨,大竹等人几乎视若不见。

    众人横七竖八的在街道上行走着,遇到倭人挡路就是一脚踢过去,或是用手扇耳光,嘴里还大叫笨蛋。

    这群御家人简直毫无武士体统!

    小林尊一先是这么想,后来搀扶黑田时却是被这人一把推开,双方接触时小林尊一看到黑田景亲的眼中满是冰冷之色,并不象是醉后的迷茫,他猛然一惊,这才恍然大悟,这些人并非是真的喝醉了,他们即将返程,无非是借机生事,给大内家下绊子,或是宣示将军政权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存在。

    不管是哪一家,日本都处于幕府将军的权威之下!

    小林尊一体会到这一点,内心自是极度紧张,他向身边的伙伴示意,派出人手,尽可能的肃清街道上的闲人。

    今天这样的场面,这些御家人很有可能因为一点顶撞就杀人,杀人之后,大内家还不能惩罚他们,而且还得上书将军谢罪。

    丢脸的是大内家,将军可能还会派人过来切责,大内家不得不交出几个侍奉不力的武士,当着来使的面切腹。

    要么大内家就是不堪忍受,愤而起兵,打出尊王攘夷的口号,起兵反抗幕府。

    不过林小尊一估计大内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起兵,这样的小事只是摩擦的开始,是给天下大名和各方势力看到的一点迹象。

    其后会有更多的摩擦,更多的不满,将军会不停的指责大内家奉上不谨不恭,然后将事情牵扯到港口贸易上,开始造舆论断绝或削减贸易,到这种程度,大内家就只能打一仗了。小林尊一的后背几乎是濡湿透了……今晚只要打起来,他就是死定了的结果。

    自己犯罪切腹,和替家族平息事端,两种切腹会有不同的结果,不过不管替家族切腹有多荣耀,身后家族有多被照顾,小林尊一可是万万都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

    身为近侍武士,小林尊一可是看过无数次切腹仪式。

    兵败者,被指责的,失职的武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都能叫人切腹。

    有时候为了自证清白,也会切腹。或是表达对藩主的忠诚,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也是切腹。

    各种理由和各种原因,结果只是一切,用锋锐的小刀深深刺入腹部,然后横拉一刀,再向上一刀,这样肚肠才整个被切开,肠子涌出,内脏都看的到。

    小林尊一看到很多次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很多武士痛的根本完不成第二刀,能完整完成仪式,切出第二刀的,百中无一。

    现场的血腥味,那种残忍之至的感觉,就算是从小就学杀人之术,长大后经历战阵,其实并不太畏惧死亡的武士,其实也很难忍受。

    有很多人就直接选择扇子切,就是拿扇子在腹部比划一下,然后介错人就直接挥刀斩首。这样不是很疼痛,没有太大荣誉感的武士一般都会选择如此,上头也不会太过苛刻。

    小林尊一这种、马回世家的武士,并不是那种看管仓库或算帐,甚至管理厨房的武士,如果他用扇子切,对家族荣誉是一种玷污,几百年传承的武士家族,不能出现这样的一切败类,小林尊一还是得用最残忍的办法来对待自己。

    一想到这样结果,他便是不寒而栗。

    ……

    黄来福,黄来贵,罗方孝,还有科尔尼,范尼克等人相谈甚欢,大伙儿在酒馆里叫了一些菜,还有一些倭人的酒,吃喝的都不是很尽兴。倭人的酒有股酸味,饭菜都相当小份,几片酸萝卜也是碟菜,堂而皇之的端上来。

    菜肴多半是一些生鱼片,煮的鱼,还有煮的菜,腌的鱼和泡的蔬菜。黄来贵身高体壮,食量很大,吃这些东西实在不过瘾。

    各人也有钱,叫店家上大碗的肉,鸡肉,猪肉都可以,但酒馆的人表示只有鱼,并无各种肉类。

    水手和将士们倒也清楚,倭人的饮食习惯就是吃鱼为主,好象是受佛教和生活习惯的影响,就算达官贵人吃饭,也就是一小碗米饭配一些水煮的鱼和蔬菜,只有重要的节庆,才会加一些鹿皮,炙猪肉一类的菜,在大魏普通酒楼就能吃到的菜肴,在这里是贵人们过节时才会特意加到餐桌上,在饮食上,两国实在相差极远。

    各人都很守规矩,与荷兰人碰杯之后,只是浅尝一口就放下,后来两个荷兰人问清楚了原因之后,喝酒之后有些轻浮的脸上,显露出郑重的神采出来。

    荷兰人问的很详细,黄来福和罗方孝都是捡能说的说,有一些事稍用心一些就打听的到,没必要隐瞒。

    军中之事,则是一个字也不吐露,两个荷兰人倒也不是太失望,他们想要了解的东西,从这些军人,水手和他们相处时的细节里,已经看出很多了。

    出得酒馆之后,众人在街道上拱手告辞,荷兰人也学了这大魏礼节,他们对学这些东西很是上心,几次抱拳之后,两个荷兰人就学的有模有样了。

    “我等希望能到东藩的南安港贸易。”

    最后关头,科尔尼正色道:“不知道我们需要得到哪一位官员的批准?”

    “都不需要。”黄来福抱拳一礼,说道:“东藩的港口和大魏的每个港口一样都对各国商人放开,只要遵守我大魏的律法,一切都毫无滞碍。”

    “我们有一些本国的风俗。”范尼克笑道:“我们希望能获得一些优待,有一些**。我听说东藩岛有不少荒凉的地方,能否给我们建造自己的私港,建一些仓库,营地,用来给我们的商船补充食水。除此之外,我们一定遵守大魏律法。”

第五百零八章 拒绝

    “这事肯定没得商量。”黄来福虽然只是一个甲板帆索长,但东藩的教育体系相当完备,经义当然不讲,但讲诸国情形,国家大势,律法要点,当然也有兵法上的一些东西,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学习,除了将士外,水手们也能参加学习,只要有志于当船长的水手,不管是普通水手还是五官五长,多半都会用心学习一些。

    国家疆域,寸土不能失,这是最基本的东西,黄来福只听过一次,就记的相当清楚。

    科尔尼不解道:“不过是借地休整,补充食水,算是我等的一个习俗,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拒绝的这么干脆?”

    黄来福正色道:“千邦百国,各种习俗规矩不知道有多少,我大魏人就知道一点,到我大魏就守我大魏律法,遵我大魏规矩,不然咱们又没有请你们来,为何要尊重你们的风俗规矩。这件事不管是俺们几个,还有此地的驻守官员,东藩的李大人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同意,就算是我们大王,这事也没得商量,否则必被弹劾!”

    两个荷兰人碰了一鼻子灰,只是在脸上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倒是并没有怨恨和着急的模样。

    科尔尼对范尼克使了个眼色,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用意。

    这些魏国人,还有他们身后的庞大帝国,可没有那些土著部落好糊弄!

    “这是个文明国家。”科尔尼不太情愿的用荷语说了一句,对骄傲的殖民者来说,这个判断多少叫他有些失落。

    “这些人也是优秀的军人。”范尼克同样回应了一句,并不愿多说。

    众人继续告辞,罗方孝眼尖,看了看前方,说道:“有一队倭人武士过来了,看样子是要找咱们的麻烦。”

    黄家兄弟和众人都瞧见了,大约有二十人不到的倭国武士,武袍,一长一短的两柄倭刀系在腰间,脚上是白袜和木屐,标准的倭国武士的打扮。

    现在那些武士象是斗鸡一样瞧着这边,眼神不善,很显然是要来找麻烦的样子。

    “酒后斗殴是重罪。”黄来福立刻众人道:“不过若是别人主动攻击,我们也有自卫之权,只要不是咱们主动挑起的便是无罪。”

    众多府军将士立刻手按腰间横刀,黄来贵对黄来福道:“兄长带着水手让在一边,打起来你们不要上,看俺们揍这些矮子。”

    说话间已经有府军将士拆了附近酒家的门板,借着门环握在手中。

    黄来贵持门板站在最前,身边是两个同样举门板的同伴。

    其余府军将士拿着拆碎的凳脚桌腿,站在队官之后,位置稍稍凸前。

    两边的人群越来越近,一群御家人武士原本就打算惹事,看到一群魏国人按刀在原处站着,便是也按刀急切接近。

    越是接近,大竹兵右卫门和黑田等人便越是心惊。

    魏人的人数和他们相差不多,但仓促之间,在他们显露敌意之后,这些魏人并没有退走,也没有慌乱,他们也没有抽刀,而是借助门板,桌腿等物,在街道上摆开了一个阵列。

    阵列相当森严,各人的间隙都相当合理,很难相信,这是仓促间摆开的阵式。

    两个御家人头目在这种时候不可能退让,两

    人哇哇怪叫着,抽出倭刀,率领部下向前方冲过去。

    “杀!”

    府军将士们暴喝一声,摆开队列,迎击了上去。

    虽然是街道上潜在的斗殴,府军仍然是摆出必胜之姿,勇往直接,毫无留手之意。

    御家人很快被府军打穿,这些京都过来的近侍武士,看似凶横,其实只擅长个人殴斗,战阵训练极少,就算有战阵,也是很多虚头巴脑的变阵,不管地理情形和敌方人数或兵种,只顾按旗帜变乱阵形,这种阵法练的越多,战斗力反而越弱。

    在钝器的敲击声中,时不时的传来武士们的惨叫声,还有骨头断裂的脆响。

    小林尊一面如死灰,瑟瑟发抖,似乎已经是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侍上不谨,以致殴斗,更惨的就是大竹和黑田等人都被殴伤,骨断筋折,被人打的极为狼狈。

    一穿之后,黄家兄弟,罗方孝等人只是受了轻伤,众人彼此配合娴熟,战术动作都相当老练,将对方全部摞倒之后,自己也不过受了轻伤。

    有个御家人不愤,倒在地上,却是想抽出身上的倭刀。

    黄来贵上前几步,一脚踢在对方脸上,那御家人惨叫一声,腮帮子顿时肿了,几颗牙齿飞了出来,人也当场晕了过去。

    “狗日的,打不过就想耍赖,倭人武士不是向来自吹什么武士之道,还他娘的成天摆着张晚娘脸,一副傲气模样,现在这样,我看比无赖子也强不到哪去。”

    黄来贵的话叫倭人们听了,大竹和黑田等人俱是受了伤,此时脸上无光,只得将头低了下去。

    小林尊一等人赶紧过来,要人将这些御家人拖走。

    待现场处理了,小林尊一郑重一躬身,说道:“虽然是我方无礼在前,但在下也只能请求与贵方决斗了。”

    “别傻了。”黄来福知道原因,上前一步,拍了拍小林尊一的肩膀,笑道:“你们大内家就要和我们合作,今晚这事他们正好推到我们身上,你现在求死,死的太冤枉了。”

    小林尊一和一众大内家的武士面面相觑。

    ……

    “这一仗看的痛快。”不远之处,张思齐等汉商也是看到了眼前这一架,府军毫无畏惧,也根本不将倭国人看在眼里的姿态,加上酣畅淋漓的破敌之阵,都是显示出了不容争辩的上国强军的风采。

    原本有一些汉商还有些疑虑,深怕中山府军也就是吹嘘出来的强兵,至此时,他们心中疑虑尽去,而且内心涌出强烈的自豪之感!

    倭人虽然对大魏客商多几分客气,但尊敬也相当有限。

    对南洋诸国的华商,则视为更下一等,在倭国地界,这些汉商都要仰人鼻息,俯仰之时,毕恭毕敬,这才能在此存身。

    而此时此刻,那些骄狂无比的武士,却根本不是大魏府军的一合之敌,对比之强烈,令所有的汉商都产生了无比的自豪骄傲之感。

    “我等立刻准备货物,前往东藩贸易!”

    “只要先建立贸易渠道,别的事可以先不管,利润大小,也不必太计较。”

    “原本我们就想直接放款子给秦王用,不过做的太明显了不好,以贸易之法支持

    秦王,族中长老,应该不会反对了。”

    众多汉商议论纷纷,内心都是无比激荡,恨不得立时就起锚开船,前往东藩开展贸易。

    张思齐脸上满是笑容,他内心也是无比高兴,但也颇有一些遗憾。

    如果大魏多一些秦王这样的强势人物,甚至秦王便是大魏天子,那该有多好!

    这个想法就算是海外汉商,略想一想也觉得有些大逆不道,张思齐也是不敢多想,只得强按心中的激动,举起酒杯,说道:“我等满饮一杯,为大魏,为秦王,也为眼前这些府军将士们。”

    “干杯。”

    “饮了!”

    诸多汉商青年俱是举杯,各人脸上满是陶醉与高兴的神色,这种神情,在倭国这里可真是不常见,很多汉商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虽然港口地方保护商贸,武士们等闲也不会为难外来的商人,可是这些倭人武士相当疯狂,不小心得罪了的话,对方可能不顾生死直接挥刀就砍,其实就算砍了几个外来的商人,只要地位足够高,可能领主也就下令其闭门谢罪,或是采取什么迂回的惩罚,真的因为砍了外来商人被下令切腹的武士,这么多年来也真是寥寥无几。

    ……

    港口街巷中的冲突,第二天也是被福吉正纲和大内宗胜知道了。

    诸多的倭国商人都在暗中议论纷纷,等着看大内家的处断。

    最终的结果是御家人被妥善医治,然后大内胜达派了马车,将这些来找岔的御家人武士全部送走了。

    小林尊一等人因为保护不力,以致生事,被大内家族下令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内家的态度。

    为了魏国府军,大内家已经有和京都的将军幕府,撕破脸皮的打算了!

    商人的嗅觉异常灵敏,可能他们会把握不住军政大事的深化演变,但一旦发生了变化,他们也是第一时间能够感觉到,并且介入其中。

    秦王府给每个商人发了个写了数字的号牌,然后将包销权给每个参会的商人竟拍。

    在很多商人犹豫迟疑的时候,福吉正纲和大内宗胜两人频频举牌,最后以每匹十二贯钱的高价,将全部棉布吃下,并且下一批棉布一至,直接就交给这两人代售,两人承诺全价给付,不会拖延。

    “钱货两清了。”看着眼前堆成小山般的银锭,陈道坚满意的吁一口气,眼中也满是笑意。陈道坚这一次倭国之行,收获颇丰,听闻了昨夜的殴斗事件之事,更是大笑开怀。

    倭国这边,暗地里勾心斗角,府军介入的正是时候,一旦发生更大规模的冲突,也是给秦王府随时来介入的机会。

    这简直就是嗑睡遇枕头!

    陈道坚和邓方等人也是有些怀疑,是不是大内家的武士故意设的局,将矛盾直接引向中山府军和将军幕府,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协议,大内家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并不值得动怒。

    拿了好处,总是要有些担待的。

    两个倭商果然也是本钱雄厚,并且全部用白银,大魏那边是钱贱银贵,倭国这里却是钱贵银贱,两边用银锭交易,都是皆大欢喜。

第五百零九章 开地

    “希望下一次的棉布,尽早运送前来。”福吉正纲和黑田等人已经争夺了贸易权,当然是只限棉布,就算这样,算来也是会获利颇丰。

    “放心。”陈道坚道:“我们比你们更着急。”

    福吉正纲道:“我知道是福建路有流寇为患之事,秦王殿下并没有直接出兵讨贼?”

    “逆贼已平。”陈道坚含蓄一笑,说道:“除了我们殿下,谁还能讨平逆贼?”

    几个倭商都是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倭商在贸易之余,也重各国的情报,现在几个倭商彼此使着眼色,意思也是很明白,此后对秦王府和东藩的情报搜集,恐怕将要列为重中之重了。

    陈道坚回首一看,却见邓方矜持一笑,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微笑起来。

    ……

    “可算是把年前的所有活计做完了。”

    黄父黄母两人赶着两匹杂马犁地,这两天几乎是昼夜不停,终于是将眼前的十来亩茶山全部开了出来。

    黄父承担了大半的力气活,他五十出头,身体还算健壮,加上牧畜很多,家里有两匹杂马,一头骡子,一头驴,原本是想买牛,后来感觉开地马比牛快,便是将家中的存款都用来买了马。

    黄家陆续开了三甲地,已经到了黄父能承担的极限,现在他和浑家一起在丘陵上的田埂边坐着,两人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黄父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腰眼,扭头看着绵延起伏的丘陵区域,到处都是在拉着铁犁犁地的杂马和驭马的农人,这里在去年烧过荒,气候又好,土地简直肥沃的流油。

    “老大和老二年上不知得不得回来……”黄母喝了几口水,又是念叨起黄来福和黄来贵这兄弟二人来。

    “他们都是做正经营生,一个在战舰上替王上效力,一个当兵吃粮,都是好样的,念叨他们做甚!”

    提起儿子,黄父也是满脸的骄傲和自豪,两个儿子此前一直是他的心病,现在却是黄家的骄傲,别的移民房舍和农具多半是赊来的,包括牧畜在内,黄家却全是两个儿子的俸禄薪给积攒的钱,光是这一条,整个百户的人都是羡慕有加。

    整个百户在入冬之后一直在开地,台南地方比福州要温润的多,就算没几天就要过年,天气也甚是和暖,这些茶山是十七百户的外围地带,整个地貌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区域,农牧司把地段划分之后,任由各家开垦,有力的就多开,无力的就少开,反正牧畜各家均有,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兴殖开垦,每家每户都积累了一定的财富,棉布大规模出脱之后,除去还贷的钱每家还落下不少,加上粮食丰收,地种的越多的家庭,收益就是越高。

    虽然要面临还贷,一年多之后还要交纳赋税,秦王幕府已经公布了赋税额度,相较于大魏的沉重赋役来说,秦王府的赋税在徐子先看来并不算低,但对黄父黄母,还有十七百户的所有移民来说,定下来的赋税徭役低到令人睡梦中都笑醒。

    秦王开府后,官户户数涨到两万,但这个时候幕府军司的人却并没有继续登记官户,幕府官员没有明确宣布,但移民东藩的人从此都在幕府治下,一律按田亩数字和收入来缴纳赋税,承担劳役,甚至幕府隐隐宣告,

    此后秦王幕府不再征调免费劳役,凡有役,必定是有偿征调,按岛上居民的平均收入来给付……当然这也是满三年之后的事,三年之内,很多移民是空空两手上岛,农具牧畜房舍都是借贷,每年用免费的劳役来抵折一部份欠款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在南安侯拜封中山王之后这半年时间,东藩岛上又陆续有六千多户,三万多口人上岛,整个南部平原区域陆续开发完毕,由于矿山和铁场陆续兴建,很多移民直接被安排在中部地方,匠作司和军工司,工商司,农牧司都开始着力开发中部,每天均是有大量新移民从帐篷区离开,在军司吏员的带领下,往中部地方而去。

    若是初至东藩的人,必定不相信眼前的东藩是传言中的荒凉大岛。

    到处都是农田,大片的棉田,豆田,水稻,高粱,还有大量种植的桑树,甘蔗田,茶山,由于气候好,土地肥沃,牧畜充足,农具精良,水利工程也做的相当出色,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将来的日子会不好过。

    更多的人开始休息,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很多人都是趁着年前最后的几天时间把手头的活计给做完。

    其实过年时的气候和现在相差不多,但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年前年后这一段时间里休息,这种生物钟已经经历了上千年的传承,就算想改都很困难,人们下意识的就想赶紧完活,最少休息十天半个月才好。

    刘叔敬身体已经痊愈了,他在自己百户的地界巡逻,身边同样是一位退伍老兵充任的治安官,还有几个骑马的警备士在远方巡逻戒备。

    其实现在这样的警戒已经是没有太大必要,农官就在警备线东边很远的地方,似乎是在观察是否可以将茶山继续向东一些,扩大的茶山会提供更多的茶叶,使附近的百姓获得更多的收益。

    刘叔敬对眼下的一切都极为满意,他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野草,对身边的李国柱笑着道:“老李,你昨格看见的船有多大来着?”

    李国柱也是盘腿坐着,他家两个半大小子这一年多窜起老高,就算辛苦半天还是在一旁追打笑闹着,吃食够,小伙子们精力十足,李国柱已经在考虑过两年给他们说媳妇的事了。当年从漳州跑开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李家有四匹杂马,两头牛,李国柱感觉杂马虽然犁地快,但日常要慢工出细活,还是慢慢赶着牛深耕细作更适合。此外便是有头骡子,杂马他舍不得骑,但现在出远门办事李国柱已经不再步行,而是选择骑骡。

    就算当年在漳州时,李国柱也万没想到自己能养牛,还有好几匹马,那都是富户和大田主才有资格伺弄的东西,牛和马都要喂精料,要是光吃草就做不了什么活计,牛一天得有大半天的时间来进食,要是不喂料还做活,没几天就瘦的不成形状。马就更娇气了,稍不小心就会死,敢养马的富户都不多,更不要说贫民百姓了。

    李国柱一共开了六甲地,他和婆娘都在壮年,半大小子也能当半个成人使,加上骡马充足,他开地的信心很是充足。

    除了眼前的一甲茶山,李国柱还有两甲棉田,两甲稻田,一甲甘蔗田。

    在田边地角他种着好多颗桑树,预备将

    来养蚕。

    棉,生丝,茶叶,糖,这些都是未来东藩的主打产品,也是最赚钱的东西,农牧司的人说的相当清楚,李国柱对朝廷的邸抄毫无兴趣,但对幕府之下的任何律法,条例,告示,都差不多能倒背如流。

    好日子就在眼前,叫李国柱忧虑的就是两个小子都想去当兵,这叫他相当犹豫。东藩的军人地位相当的高,薪俸几乎隔年一涨,很多人传言,再过两年普通步兵的薪饷也有几十贯一年,若当了军士,军官,一年过百贯也是相当轻易的事情。

    而且军人的福利和民间的地位都相当的高,那些小娘都以嫁军人为荣,当了兵,说媳妇都容易的多。

    但李家也需要劳力,如果弄好了,种地一年也能收入不菲,如果两个儿子都当了兵,李国柱开的地就得退一半出去,最多留三甲,哪怕牧畜多也无用,种地的事总归是要人力。

    “说起船,还是傅司官厉害……”李国柱回答着百户的问话,眯着眼笑道:“新下水四艘都是大船,是三百多吨到四百多吨的中军舰,中十一号到十四,三桅四帆,船身大的很,那天我去海边看了,正好府军水师将士从建州拉回来,接收之后,直接起锚转舵升帆,往澎湖去了。”

    “现在别叫百户了。”刘叔敬笑道:“当初叫百户千户是不合朝廷同,掩人耳目,现在一律是里长,总甲,每百户一里,千户一总甲,五千户一乡,以后不仅咱们东藩这么编,往福建路也是一样,咱们东藩这每家每户都有里甲编号,民信局按牌号寄信都方便的多。”

    李国柱这才省悟过来,笑着道:“是我的错,现在得叫刘总甲了。”

    岛上移民越来越多,编户也是每日在增长,象刘叔敬这种老兵出身的百户很容易得到升迁的机会,现在刘叔敬已经是总甲,治下千户移民,管着差不多五六千人,加上治下的民事官,治安官,工商官,学官,医官都很得力,做起事来也是越发得心应手。

    “不管是百户,千户,里长还是总甲,总归还得大家帮衬。”刘叔敬笑道:“我认真做事,大伙不要给我投黑豆,我就谢天谢地。”

    虽然改了名称,诸多徐子先当初设下的制度只有越来越规范和详细,这些在里甲的官吏也是越来越奉公守职。

    “四艘中字舰。”刘叔敬道:“听说漳,泉一带还有船场替咱们造战舰,加投石机和大量弩机,瞧吧,再过一年,咱们东藩的水师战舰就有了样子,再也不必害怕海盗。”

    “这事我听水师的人说过,明年水师的规模要比现在大的多……”李国柱提起军中的事还是较为谨慎,其实就是黄来福这个甲板长所言,因为下水船只很多,接收的南洋水师的舰船,还有幕府原本的战舰,加上对颜奇一战的缴获,水师舰船加起来已经过百艘,其中三百吨以上的大型战舰就有二十来艘,再有陆续下水的主力舰,东藩水师战舰的主力舰在明年就有望超过四十艘。

    加上中小型战舰,水师战舰可以超过二百艘,差不多和康天祈和王直的舰队实力相当,略逊于蒲行风,而水师将士可能也要超过两万人,弩机过两千具,投石机过百具,规模都在此前的十倍以上。

第五百一十章 新军

    刘叔敬道:“这样的话,那什么蒲行风过来,咱们也不必害怕了。”

    李国柱微微一笑,说道:“黄兄弟说了,明年没准不是他们来找咱们,很可能是咱们去找他们!”

    “那是最好!”刘叔敬还待再说,却是看到远方官道上有大队的灰袍军人前来,他眼睛一亮,说道:“新军又往岛外征调了。”

    “嗯,总甲,咱们去送一送?”

    “当然要送,用殿下的话说,军人是保护咱们的柱石,要叫他们感受到咱们的拥戴之意,叫众人备些清水,吃食!”

    丘陵上下人员众多,有不少人也是在此时看到了远道而来的军人们,在刘叔敬的提调下,黄父黄母,李国柱等各家各户分别准备起来,有人备清水,还有各种水果,鸡蛋等物,军队离的尚远,待他们准备停当,走到田亩另一边的官道一侧时,大量的府军将士才刚刚抵达。

    “是第九军和第十军。”刘叔敬眼神相当复杂,他是在江滩一役时中了重箭,小腿骨当时都粉碎了,后来打了夹板治好了,但走路时还是有些一瘸一拐,平时用衣袍下摆遮掩,外人猛一下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小腿不得力,阴天下雨的时候会有些酸疼。

    就算如此,刘叔敬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跟在秦王殿下奋战的时光。看到这些新军将士,似乎能叫刘叔敬回忆起过往了。

    第九军和第十军每军三千余人,每军六营,装备有一定数量的蹶张弩和单弓床弩,这些弩被放在马车上,和包括箭矢在内的军械一并向前行走。

    军队摆开的是行军纵队,远远放开了哨骑侦察,哪怕是在岛上行军,部队也是随时可以与敌人交战的状态。

    武官们都骑着马,现在幕府战马数量越来越多,但多半的战马还是直接列装给骑兵营和未来的骑兵军,普通的军官还是骑着杂马为主,而且只有哨官以上的武官才有马匹。

    川流不息的军人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官道两侧逐渐围拢过来大量的百姓,人们开始给军人们递过去清水和吃食,军人们其实并不饿,但这种自发的劳军令府军将士们都相当的感动,于是军人们一边致谢,一边开始象征性的吃喝一些,不过由于劳军的百姓太多,等抵达港口处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点吃撑着的感觉。

    蔡佑由于是矿工头目出身,投军时是主动前来,并且很多矿工以其为主,在通过入伍考核和新军训练之后,军司高层发觉蔡佑还识字,于是直接给其初级武官考试的资格,一试合格之后,从投军到成为哨官,蔡佑所用的时间还不到半年。

    港口处有大量的战舰停泊,前一阵水师将士从征建州,军舰都停在港口内保养,现在水师将士逐渐回流,但还是以接收新舰为主。

    所有人都知道水师是要大量扩编,军政司和军训司都在漳州和泉州,还有福州,兴化军,甚至是明州和杭州等海沿地方招募兵员去了。

    三个月内要招募两万人左右,最好是沿海居民,上过船的青壮男子为最佳。除了水师将士外,水手也要大量招募,只要上过船的,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俱要,因为短时间内要用大量人手,在年龄上都是放宽了很多。

    蔡佑

    对水师不是太感兴趣,他们这些来自江西和荆南,还有浙西的矿工生活在山区,一路地方大的很,比如从衢州到明州,一路俱是大山,六七百里的路程多半是山途,要翻山越岭到海边普通百姓最少得走十天半个月,很少有人下这种决心,别看衢州和抚州还有虔州,建州,邵武军,这些地方说是东南沿海诸路的人,但很多人从出生到长大未见过大海的,大有人在。

    蔡佑在到东藩之前就未曾见过大海,他也不想当水师,经过几个月的新军训练,再通过军官试,展露带兵的才能之后成为哨官,蔡佑现在只想去建州等地驻防,在秦王殿下的统带之下,不停的立下战功,从哨官到都头,再到营虞候,营指挥,团指挥,军都指挥。

    殿下说过,每个府军将士俱要有向上之心,要有一颗想当军都指挥的心,甚至是厢都指挥,管军大将,未来太尉!

    武人之途,就是要从刀枪上去搏取!

    蔡佑手按横刀,感觉到刀柄处的冰冷和沉重,天气冰寒,年尾出征,也不及和家人一起过年,但他心头却是一团火热,根本感觉不到天气寒冷,也没有离别愁绪。

    在建州当矿工时,虽然工钱不少,但开销也大,家人也就是个温饱。而在岛上从军之后,军人家属有房分,军饷俸禄按月发放,还有很多额外的福利,军人出征之后,家人的吃食用度根本不必担心。若是不幸战殁,抚恤比人在的时候还要丰厚的多。

    蔡佑在岛上久了,这些事都心知肚明,以前他在矿上,每次下井都担惊害怕,万一自己上不来,抚恤的那几贯钱根本用不了多久,怕是妻儿都要去讨饭。现在他根本没有这种担心,只是充满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在一路行军过来的时候,从花溪军营到南安溪下的港口,一路行来官道平整建筑群落极多,沿途二十余里到处都是农田,牧畜极多,水渠纵横,风车,渠道,水牛,杂马,大车,还有那些健壮快活的农人,若不是亲眼得见,蔡佑等人怎敢想象和相信眼前之事是亲眼所见的事实?

    而南安溪旧军寨到港口,到处都是密集的建筑群,商行极多,到处是仓库和堆积如山的货物,掌柜和伙计们忙的满头是汗,还不忘赶过来和军人们行礼问好。外来的商人和停靠的商船也是慢慢多起来,这些外来的人也是用好奇的眼神盯着府军将士们。

    “众人和辎兵们一同搬抬铠甲。”有个营指挥过来下令道:“这是匠作司甲杖局刚制出来的,傅大人亲自带人送过来,刚好赶上咱们两个军移防,好事情啊!”

    营指挥这么一说,众人才看到不远处骑马而来的傅谦。

    新立的幕府军司,傅谦是继续领匠作司,这个司几乎是包含一切与工程技术有关的事情。包括造船,农具,军械,铁场矿山的日常管理等等。还有纺织厂,丝场等等,虽然盐,茶,丝,这些都是工商贸易之事,但日常的生产管理,技术升级,都需要匠作司的指导进行,可以说傅谦是整个东藩技术方面的总负责人,匠作司的地位也是相当的高,被认为是兼跨民司和军司两大版块,文武兼备,两边通吃的重要职司。

    因为匠作司的重要性,再加上傅谦领东藩行军司政事官,在成立

    政务厅之后,李仪和孔和,一主全面政务,另一个主持财计,都是政务官成员,还有秦东阳是军方代表,原本也是枢机房的成员,此次徐子先亲笔又加上了主持侍从司的方少群,匠作司的傅谦,政务官人数达到五个,李仪掌总,其余财,军,技,三方面,侍从司是上下通达,信息传弟,档案归总,加上随从保卫等诸多事务,算是徐子先这颗大脑的保护机构和执行机构,其与内情,军情各司并不受政务司的控制,按徐子先的设想,将来成立的枢密院掌军令,军训,军法,后勤,还有参谋和日常管理,而军政司掌握武官职位,士兵招募,退役,抚恤,安置等诸务,归于政务的范畴,这样文武并举,可以解决现在的一些积弊,也是和后世的军制大体相同。

    “这一次的甲胄有六千具,算是补齐了。”傅谦眼圈青黑,显然是相当疲惫了,其身边是张明亮,此次突击铸甲,铁场方面也是倾力支持。

    当然也是和大量的水力锻机和机床逐渐补齐缺口有关,生产能力上去了,才谈的上这一次抢在军队移防之前,将甲胄完全补齐。

    “超额了不少啊?”张明亮笑道:“两个军原本就有甲两千领,以殿下的思路是只要在军中就要披甲备战,所以连火兵都算战兵,也要披甲,但补齐的话四千领也足够了。

    “第九军移驻泉州,配合那里的剿灭贼人的治安行动,同时将那里的厢军全部淘汰管制。第十军去往建州。”傅谦有些疲惫的道:“顺道将两千领甲带给第一军,把他们的缺额全部补齐了。”

    “甚好,我府军将士的战力又能上去一层。”

    傅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这时第九军的都指挥高怀仁,第十军的葛存义都走了过来,众人彼此抱拳行礼。

    高怀仁原本被放在南安守备,南安被贼军所破后,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正好新军编练训练完成,交接之后,这个老资格的牙将升任指挥是理所应当之事。

    葛存义也是和其兄长分开,独领第十军。

    由于葛存义独特的领军风格,他的部下也就是第十军里,喜用投矛的人特别多,从军人们携带的投矛数量也瞧的出来。

    “多谢傅公。”高怀仁拱手道:“这一下我军甲胄全了。”

    “未知甲胄如何分配的?”葛存义笑道:“我还要说一句,希望兵器局多打一些投矛给我麾下的儿郎用。神臂弓当然也是多多益善。”

    “暂且还不能满足神臂弓的需求。”傅谦黑着眼圈道:“现在熟手工匠和水力机床等物都是用来做床弩为多。因为新下水的军舰所需床弩数量极为巨大,咱们现在是先满足水师,这一层是殿下特别要求过的,绝不可动摇。神臂弓相较床弩虽小,工艺复杂不在床弩之下,只是用料少,但要满足军中所需,我估计最少还得两年……”

    “两年?”两个大将一起摇头,高怀仁说道:“那么对海盗还是用不上,只能将来对东胡人用的上。”

    “到时候咱们造的神臂弓可以做到每个军五百具以上,再配上能用硬步弓速射的精锐弓手,那场面可想而知。”

    “精锐禁军也没有这么多具甲,没有这么多强弓硬弩!”

第五百一十一章 参观

    “此次备甲的情形,以后数年内不会变了。”傅谦接着道:“两军六千余人,每人都有甲。火兵,弓兵,俱领锁甲,弓兵加兜鍪,护胫,不发护臂,护心,铁手套,但也有铁网靴。军内骑兵都,全部为铁骑兵,发给铁胸甲,兜鍪,护胫,其余俱不配发。游兵,也就是刀盾兵,发给兜鍪,铁面具,胸甲,护肩,护心镜,护胫,铁手套,铁网靴,其实也就是全套具甲,其防护力为全军第一。长手,则是发给扎甲,没有护肩,护心,其余与刀盾兵相同。水师将士,除了没有骑兵外,具甲装备也是这样了,这样我们铸甲生产之时,全套流水,比如锁甲易制,用水力拉丝机不断的拉出铁丝,只要有大量匠人锻打圆环相扣就可以了,生产极快,这一次能赶上你们调防,也真是不容易。”

    两个军方重将都是一脸动容,也是再三向傅谦和匠作司的人员致谢,同时也向张明亮这个主持矿山铁场的负责人拱手致意。

    傅谦和张明亮都是回礼,双方脸上都是笑容,葛存义由衷感慨道:“当初我和兄长率数十部下投殿下时,可是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高怀仁则道:“一路行军过来,农田阡陌相连,官吏各司职守,茶山桑树遍布,到处都是甘蔗田和稻田,南边还有大片盐田,中部有成片的铁场矿山。这东藩此前可是荒岛,现在被殿下经营成如此模样,数年之前说这样的话,谁敢相信?”

    张明亮连连点头,说道:“殿下在南安镇时,我们就瞧出不凡,现在更是令人敬服的五体投地,福建路诸军州也要被殿下所制,我看数年之后,福建路等相邻各路被殿下掌控之后,前途更是大有可期。”

    傅谦道:“这才是殿下所要的东西,富而强,北方的东胡是强而不富,大魏朝廷是富而不强,我们东藩这般行事,济民,富民,养军,彼此相辅相成,我有预感,最多两到三年,整个天下大势会有巨变,而我秦王幕府,到时候会有格外与众不同的表现。”

    傅谦的话说的并不隐晦,在场的人都是明白,众人不仅没有感觉到有压力,相反都是感觉踌躇满志。

    以东藩这样的发展和速度,自己内部的人都感觉一日千里的变化,外人看来如何?若东南诸路被秦王幕府兼并经营又如何?

    “老子都快等不及了。”葛存义摩拳擦掌的道:“恨不得现在便提兵北上,将东胡灭国。”

    在场的文武大员俱是笑起来,在港口处,大量的府军将士已经领了铠甲准备随行带到船上,水师将士们将大船开到岸边,预备将陆师的袍泽兄弟运走。

    港口外海近澎湖地方的海面上还有不少船在停泊交税,与康家谈好之后,现在幕府水师已经开始在福建沿海收取赋税,这种叫平安税的海税并没有受到排斥,因为东藩水师的力量和强势的过往使海商们信任,水师将士也确实是在不停的扫灭海盗,现在连广南东路往南洋地方的海面都平安了许多,贸易额也在缓慢的恢复之中。

    在港口处,则是有陆续前来的各地的商船,包括南洋,倭国,真腊,暹罗等国的商船,也是陆续闻名而来了。

    ……

    “张兄弟,前头就是东藩南安港。”黄来贵指着自己右手方向的隐约在波涛和风浪里起伏不定隐约可见的一片海岛,向张思齐介绍着。

    张思齐面色有些发白,精神也有点萎靡,不过也终于能两手撑着船舷站在舱外了……在前几天风浪起时,由于船身摇晃的

    太厉害,张思齐呕了个天昏地暗,几乎没有办法抬头,后来只能把他捆在舱室里的小床上……这就是优待了,要知道中十一号虽然是三百六十吨位的大船,但也就是相较于那些小木船和福船来说是算大船,在后世稍大些的远洋渔船就得五百吨,有很多渔船干脆就是上千吨了,就是那些在近海打渔的也有几十吨到一百多吨,就是说张思齐这艘船在后世也就是稍大点的近海渔船而已。

    这艘船不仅载运着大量的货物,还有十多门火炮,要在二层和顶层给火炮留炮位和放炮弹的地方,还要有储水和储粮的空间,压舱物的空间,加上运输货物的空间,除了舰长和大副之外,任何军官和士兵都得睡在狭窄拥挤的船舱里,睡的当然也是吊床,空间十分逼仄,气味也难闻,张思齐要是睡在那样的环境和吊床上,恐怕要更多受一些罪了。

    舰长林复俭把自己的舱室让了出来,大副便是黄来福,他却是与水手们一起挤大舵室,张思齐和几个荷兰人还有一群南洋汉商从倭国上船,他们一上船就受到优待,所有人都明白秦王殿下志在恢复南洋各国的秩序,迟早需要这些汉商的帮助,荷兰人也是泰西各国中的强者,张思齐等人甚是坚强,原本也挤大舱,就算是林复俭的舱室众人中也是有呕吐的受不了了才住进去。

    在风浪中颠簸了好多天之后,终于抵达东藩近海。

    左手边就是东藩岛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近海的海水颜色也是和深海区域不同,大群的海鸟在半空盘旋着,船头有几只海豚一直跟随追逐着帆船,时不时的发出清亮的鸣叫声。

    一群飞鱼在船首不远处飞掠而过,就算经常见到,还是有人发出了惊叹声。

    “港口区主要是停泊船只,上货和下货,以驻军,水师官兵,学员,力夫为主。然后是往这边河口的仓储区,方便从内陆运东西出来,也方便我们运过去。从仓储区再往内,沿河两边都是工场区了。”

    黄来福指着一大片建筑群落,介绍道:“那些高高的带烟囱的是烘房,我们是整年不停的在烘烤木头,用的是北边运过来的焦炭,比砍木头省力省钱,那边是切木区,要把木头打造成桅杆,各种舱室部件,甲板,船楼等,那边是铁器区,大船一艘要用各种铁器,光是铁钉就要过万枚,去年我们是从建州那边订,今年由于中部兴造的铁场,又来了大批工匠,我们已经开始自制了,省得千里迢迢的运过来。那边是搭建区,有水道,船身在水道里打造,从龙骨开始到铺设甲板,到给船只配好所有帆索,就可以放水入海,当然不是搭好就成,还要涮漆涮油,经过很长时间才是合格的船只,仓促下海撑不了多久的……张兄弟看,那边是帆索区,每艘大船用的绳子就是从这里编造出来,每船要用大量绳索,还有船帆,需得结实耐用又轻柔,布质的要求很高,一面主帆最少得过万针脚,费工费时啊。那边是保养区,旧船在航行过后需得入港区保养,刮苔清洗,不然时间久了也是不成的……”

    张思齐静静的听着,黄来福几乎是如数家珍,眼前所有一切都是这些东藩的人们在秦王殿下的带领之下,一手一脚踢腾着建出来的,这是眼前这个福建老水手的骄傲……

    “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看到火器局的制造场地,又看到那些黑沉沉的重型火炮时,张思齐也是忍不住由衷感慨。

    “东藩这边的铸炮,都是重型火炮。黄来福道:“非是太祖年间的那种小炮,这火炮

    其实是海战利器,固然发十炮未必中一炮,然而一旦中一炮,小船立时粉碎,大船也是碎屑崩飞,船身洞穿,打中了桅杆,船舵,等于就获得了胜利,而一炮至炮,船上人员如被血犁,只要解决火药和气闭,火炮的威力其实没有众人想的那么弱。”

    两个荷兰人面露忧色,天方船也有很多火炮船,泰西船就更是以火炮为主了,当然还是要仰赖冲角跳帮,现在的火炮威力确实还有些偏弱。

    但所有人都知道火炮是未来的趋势,在此之前东藩水师一直是依靠弩机和投石机,还有跳帮冲角的战法,虽然适合现在,可未必能掌握将来。

    现在这些魏国人算是把自己一方最大的短板给填补上了,荷兰人当然相当的忧虑。

    车马从港口区向前,黄来福继续介绍:“那边就是学校区,这是成年的水师官兵学堂,我闽人占其半,广南人,浙江人等其余各路人占另一半,原本就是近海的人,会水,会驾船的优先,学员有一千五百人,教官一百一十人,原本南洋水师的武官占九成多,教官多半不识字,只能教授经验。多半只教怎么打绳索,怎么升帆降帆,在何时升桅倒桅,或是危机时砍断桅杆……”

    这时从不远处的水师学堂有学员跑步经过,都是四人一排的纵队,喊着口号在操场上跑圈……张思齐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很专注的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透露出复杂的神采。最近两个月象做梦一样,在倭国见识了府军的战力和战舰之后,张思齐等人便确定到东藩的决心,现在亲眼看到府军将士操练,还有诸般情形之后,他们对幕府的信任自是更上了一层。

    “水师官兵是穿全蓝的衣袍?”张思齐看了一会,回过神来。

    “是啊。”黄来福道:“水师官兵将佐皆着蓝袍,上舰的陆战人员则皆着灰袍。”

    马车一直向前行驶着,前头是一个中队的骑兵充当护卫,都是龙骑兵,戴着明盔,身上穿着亮闪闪的胸甲,马匹小跳跑着,骑兵们的阵列保持的相当齐整,在这沿河边的道路上相当的显眼。

    四周已经是农田区了,一个建筑群坐落在大片的几千亩的农田正中,张思齐知道这是居民聚居区,外围用三丈多高的院墙围着,有射孔和望楼,还有弓箭和弩,屯民都是农民,有淘汰下来的旧兵器使用……这样的村落很多,一村住百来户人,可以开垦五千亩左右的农田,根据安排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可以挖鱼塘养鱼,放养鸭子,养鸡,猪,牛羊,马匹,一个村落的生物链条是相对完整的,溪流多的地方放鸭养鱼就多些,有的则是近植木繁盛的山地,可以多放养一些牛羊……这都是可以互补的……

    村落外有一些农兵在操练,冬季之时,他们尽可能的在日光强烈处操练,比起刚刚在海滩下跑步练体能的水师战兵要轻松许多,就算如此,他们比大魏的战兵操练起来都要辛苦和正规的多。

    张思齐还看到一些土人蛮夷,他们在一些辅兵的看守下做运输的活计,用板车拉送着着一些物资往仓储区那边赶过去。

    “断发纹身。”张思齐道:“南边的蛮夷和北虏,东虏都有不同啊。”

    “其实都差不多。”一个南洋人带一点藐视的道:“无非是折腾自己的身体发肤,断发,纹身,还有穿鼻一类,我华夏才有礼仪之大,章服之美……”

    身为在海外都有汉人自觉的张思齐轻轻点头,极表赞同。

第五百一十二章 北方客人

    东藩的火器局铸炮厂,其实是关防极为严密的地方。

    整整一个营的士兵在匠作司四周驻防,加上警备士和外围农兵,还有军情司的人负责检查,外人如没有军司最高层级的允准,就算变成苍蝇怕也是飞不进来。

    在一群南洋人和两个高大的荷兰人进入铸炮厂的时候,两个北方客人在傅谦的亲自陪同下,已经是在铸炮厂开始了参观。

    邓文俊和卢四海是王直麾下两员大将,身份极为特殊,甚至说王直去职之后,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会接任节度使的职位,也就是王直的继任者。

    另一人估计是节度留后,也就是节度使的副手。

    在来到东藩之前,两人一直相争不让,至十五年时,北方局面更坏,而徐子先这个故人却得以授王爵开府,更掌握了南方海面,王直索性便是将这两个心腹爱将派过来,看看秦王殿下下一步的举措行止,然后决定北方的王直所部,接下来的立场和做法。

    如果徐子先能够肃清颜奇和刘旦的残部,掌握多国海面,并且与蒲行风打一场真正的决战,王直的意思,当然是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参与其中。

    两个北方下来的海盗很是享受东藩的气候,特别是南部这边的温暖气候,两人在初上岛时都是穿着厚实的棉袄,袄子之上还加披着皮衣,两人俱着熊皮,走动起来时象是两只在蹒跚而行的黑熊。

    上岛没半天,北方来人俱是汗流浃背,但却是不肯脱去衣袍,宁愿汗水濡湿衣袍,也是要身体再多暖和一些。

    邓文俊面色有些沉郁,卢四海却是话多,他对傅谦笑道:“傅老弟有所不知,咱们在皮岛和觉华岛耽了一个冬天,后来海边结冰了,船只实在没有办法走才停下来……那个冰寒地冻,一眼看过去除了白色没别的颜色,咱们在船上和岸上都是冻的全身发抖,登州要好一些,可是咱们这些大将都在觉华和皮岛呆着,运粮的事交给小的们去做……”

    傅谦沉声道:“北边情形如何?”

    邓文俊道:“情形很坏,哨骑战和小规模的骑战,咱们都不是东胡人的对手。现在咱们被迫在锦州和渝河一带,朝廷是想在渝河筑城,最不济要修复锦州城,军需粮草还是源源不断的从平州,榆关送到关外,但战事拖延半年之久,将士疲惫,按李招讨使的想法是在春夏之后秋冬时再进兵,那时候东胡战马疲瘦,在入冬前也是胡骑战力最弱之时……不过,朝廷似乎是等不得了。”

    两个北方来人心情都不好,邓文俊和卢四海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了小半年的时间,亲眼看着榆关之外的不毛之地立起了很多军寨营垒,然后又看着胡骑迫近,很多少轻骑战就在狭窄的辽西走廊的海边爆发,他们看到那些挟弓带箭的东胡骑兵与大魏骑兵互相追赶厮杀,看着一个个骑士中箭落马,或是被长横刀斩落下马,辽西十月后入冬,冰封不消,很多忠勇的汉家儿郎和蛮夷一样,落马之后就死在雪地上,现在隔了很久,从海边到内陆还是有很多具冻的僵直的尸体,有一些将士尸体被收敛了,大量的尸体就留在野外丢弃。有一些东胡尸体和战马的尸身留在野外,战马很快被拖走,那是

    军粮的补充,而人的尸体被斩掉了头颅,无头尸身就丢在野外,任由野狗和乌鸦啃食。

    这样的场面,在温暖和润的东藩简直无法想象,王直的船队一直负担大军粮食运输,在冬季海边冰封后才停止,王直为此也耗了不少家财,王直麾下的海盗们也付出颇多,原本他们对大魏或华夏并没有多深厚的情感,此时此刻却是已经完全不同。

    哪怕是在东藩这里,邓文俊和卢四海的眉宇之间,都是有着抹不掉的忧色。

    “这便是咱们新铸的火炮。”傅谦指着火器局场院中陈列的多门重炮,脸上也是有难掩的得意之色,他道:“弩机和投石机,迟早要淘汰,重炮若铸造得法,威力已经不在投石机和重弩之下。”

    大魏太祖所创的小型火炮多用打造法制造,打造法也叫锻造法。

    打造法的第一步是把生铁精炼成熟铁。精炼生铁时,首先要选择优质的原料和燃料。然后将选好的生铁原料放在炉内精炼,并且将稻草截细,掺上黄土,不断洒入火中,令铁屎自出。这样炼五六火,再用黄土和作浆,加入稻草,浸一两晚上,然后把铁放入浆内,过半天取出再炼。每一炉要炼到十火以上,把五到七斤的生铁,炼得只剩下一斤,才算炼熟了。

    第二步是制板。把精炼的熟铁打制成铁块,然后把铁板分作八块,再将小铁板打成瓦样,每一块铁瓦长一尺四寸,宽一尺一寸,中间厚,边上薄。

    第三步是卷筒。将铁瓦四块,用胎杆卷成一个铁筒,八块铁瓦共卷宗成两个铁筒。

    第四步是接合。将两个铁筒的筒端切整齐,用几个铁钉,将两个铁筒接合成一体。

    第五步是加厚炮身的炮腹、装药、发火处。用三十斤铁分作两块,打成铁瓦,把它围在炮腹和装药、发火的地方,加厚这些地方,使其坚固。

    第六步是制成炮的粗坯后,吊装上架。上架后,要用墨线吊准,不能有分毫偏差。然后用钢钻把膛内铣得又光又圆,连膛内的灰渣都要用药水清除得干干净净。

    第七步是安装火门,在炮身上锉出照门和护门。

    这样,一门小型火炮就打制成功了。

    “太祖以熟铁卷制之法铸成的小炮,威力弱,杀伤不过百步,论起射程和双弓床弩都远远不及,更不要说是八牛弩这样的三重床弩了。”傅谦抚着眼前的青铜火炮,这是一门九斤炮,也是东藩火器局早期的产品,就算是早期的产物,其铸造工艺和水准,很显然也是超过了大魏朝廷在此之前铸造的小型火器了。

    “铸铁成炮,不管我们怎么试,都有杂质过多,炮管过厚过重,移动困难等毛病。”傅谦继续道:“后来我们试着用青铜铸炮,铸造工艺就简单的多,但如果要大规模的装配青铜炮,咱们的财力负担不了,而且大规模的购买铜料也太困难了。后来我们在模具上改进,同时又改进了铸铁工艺,现在总算是能规模生产铁质火炮了……咱们铸炮用泥模法,前后九步,从制模到炼料配料,再到化铁,起心,看膛,齐口,旋膛,钻火门,一门重炮前后九步,说起来复杂,做多了也就简单的很。最要紧的还是

    铁质,在去年秋天时咱们还没有解决铁质的问题,东藩铁矿铁场两位也去看过,咱们用焦炭炼铁,熟铁杂质并不多,但并不能彻底解决,直到后来我有了新的思路,要解决铸炮的铁质问题,恐怕还是要解决炉房温度……这是一个常识,炉房里铁水的温度越高,则杂质越少。如何提高炉温?我们也试了多次,最终还是发觉,通风和出风口的设计在其次,最要紧的还是加高高炉,高炉越高,炉壁越厚,承受的温度就越高,出来的铁水杂质就越少,再配合泥模法,其实比泰西人的翻沙法更好……”

    傅谦侃侃而谈,两个辽东来的客人已经算是半呆滞的状态。

    不过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名词,邓文俊和卢四海好歹是能明白一点,此后东藩的水师上会逐渐淘汰那些笨重的床弩和投石机,更多的使用火炮。

    这也是一种大势所趋,在有的事情上,秦王徐子先用比较务实的做法,比如现在的魏军还是冷兵器为主的军队,徐子先没有打算一步迈向热、兵、器,燧发枪和刺刀当然好,拿破仑炮更好,但训练,成军,造枪铸炮,没有三十年之功是无法成功的,甚至光是战法和训练都得耗费很久的时间。

    现在的技术节点应该是对应十六世纪,欧洲也是刚在冷热交界之处,未形成类似西班牙方阵这样倚重火铳输出的军阵就是明证。

    在这个时候直接迈向热、兵、器,反而是自断其臂,得利不多,耗费却是极大。

    改福船战舰为泰西战舰也是一样,在技术,资金,人员和时间上都得不偿失,所以现在的府军水师还是以建造福船战舰为主,至于泰西战舰,还是得等打完了蒲行风,消化了南洋贸易,剿除了所有的海盗之后,其后可能会花费几十年的时间,逐步淘汰福船战舰,改为建造泰西式风帆战舰。

    而火炮,由于大魏太祖打的底子在,只要对工艺稍加改良,运用起来就比床弩要合适的多。

    一架三弓的八牛弩,操控人员要多达百人,最少也得七八十人,火炮威力要稍差少许,精准度,射程,这个时代的火炮都比床弩要差,但炮组人员四人到六人,最多十人也足够了。

    光是节省下来的人力,就完全值得把床弩和投石机替换成火炮!

    眼前的火炮,大半是十斤炮,也就是泰西的十二磅炮,欧洲人是用翻沙法来铸炮,翻砂铸造工艺最早有记录是我国宋代,但出土文物最早却可以在南北朝上找到很可能是翻砂铸造的痕迹。欧洲要到十五世纪才会翻砂铸造,阿拉伯人在十二世纪掌握翻砂铸造。不排除是由阿拉伯人将翻砂铸造技术传播到欧洲的可能性。

    “从工艺上来说,不比天方人和泰西人的差了。”邓文俊抚摸着铸铁炮身,感觉着顺滑的炮身,再看到打磨之后的膛线,不觉得由衷说道:“我们在海上多年,从大伙都用冲角和投石机,再到天方人和泰西人开始用火炮,一晃也就是二十年不到的时间。现在大魏的水师也是开始铸炮了,再过二十年,不知道海上情形又是如何了。”

    傅谦笑道:“若邓兄和卢兄到东藩这边来,将来如何,就在两位的掌控之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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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