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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光明

    王直又看看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接着道:“老夫的这些部下,俱不是吕宋盗和蒲行风部下那些丧心病狂之徒,殿下尽可用之,此后也是拜托殿下了。”

    徐子先微微点头,这事也是无需多说,王直将舰队和部下交出,自己给他荣耀和安全,后半生的保障,还有眼前少年的未来,也尽可抵的过了。

    “北伐大军的消息如何?”

    说起正事,众人神色都是郑重起来,邓文俊上前道:“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咱们的人一直在诸岛至海边间活动,小船派了过百艘,人员过千,到处搜寻,目前只有从松,塔,杏等诸堡间溃败逃窜的京营禁军和将领,咱们收容了不少,大约有三四千人,更多的人是逃到了宁远城中躲避,现在大军有数万人在宁远,李健和李恩茂等赶到宁远,此城应该是能守的住了。”

    徐子先冷哼一声,说道:“守住宁远毫无意义,宁远又不能使虏骑绕道,费数千万贯钱,无数粮草军需,动员百万民夫数十万大军,就是为了往榆关外修二百里外一城,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王直也道:“便是失宁远,只要有榆关就无碍,要紧的还是那二十万大军!”

    在场的人都是神色阴沉,海盗们原本不知道北方的压力和北虏东胡的威胁,到北方驻扎之后,才是深切感觉到了北方强敌的压力,他们也曾与北伐大军朝夕相处,提供各种帮助,也曾见无数忠勇将士在黑土之上与胡骑做殊死的搏杀,看到那一寸山河一寸血,也深知东胡人的残暴和野心。

    若叫胡骑入关,先是北方被残害,接下来也就是轮到南方,也就是这些海盗们的故乡,不管是江南,江西,还是浙江,福建,广东,没有任何一处地方会幸免,那些胡人的残忍暴戾,视汉人为仇敌和奴隶,一旦他们得了天下,整个文明会被毁灭,所有人都逃不掉,这并不是亡国,是亡天下。

    海盗们到北方之后,特别是与北伐大军合作之后,才深知北方的士民百姓受到的深重威胁,感受到了北方的苦难和血泪。王直掏钱出来支应军需,也是王直所部上下齐心,最少其部头目们都愿出力,否则以王直一人的财富,也断然无法支持一万多人的庞大舰队,无偿的支应大军半年之久的时间。

    每个人都有付出,所有人都不想看到大军失败。

    徐子先愿意接受王直所部,几乎没怎么犹豫,主要原因也是在此,这些海盗首领和头目,还有普通的海盗,内附归顺只是稍减其罪,并不算赎罪,提防和限制是必然之事。倒是在海上奔波半年,与北伐大军合作无间,付出极多,这才是洗清了其一半的罪恶,剩下的罪恶,靠着成为府军水师将士,参加国战,也可以洗清了。

    历来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当然不是件合理的事情,徐子先也并非没有原则的人,这些人能受容忍和接纳,不光是徐子先一个人的态度,还得考虑到整个幕府官吏和将士们的态度观感。闽人最厌恶仇恨海盗,特别是漳州系的官吏将领,便是徐子先也得考虑到官吏将士们的观感。王直所部能纳,康天祈所部就只能要船不要人,至于吕宋盗和蒲行风所部,当然是剿杀干净,一个也不留。

    吕宋岛上又吊起两千余人,消息一传回来,想必更令福建路上下欢欣鼓舞,徐子先的声望也是会再上一层,会成功消化掉招纳王直所部的不良影响。

    谈起大战,众人也是相顾无言。

    论起海战,海上各方势力,南洋各国情形,甚至包括泰西和天方各国的情形,王直和在

    场的大头目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这个年头的汉人海盗也是华夏国内最早开眼看世界的人群,其对海外异域的了解,怕是远远超过常人,就算是官员士大夫这样的智识精英阶层,在这上头也是远远不如。

    但眼前的这一场战事,绝非王直等人能够料想,规模之大,血战厮杀之惨,后果之严重,都远远超过了这一群海盗的能力。

    在他们眼中,眼前这残酷的黑土地打灭了他们的骄傲,也使得他们深切的明白,眼前的局面不可能长久,东胡一旦获得全胜,大魏是否能保的住北方全境,殊难预料,若东胡得到北境,王直所部当然无可能在北方存身,到时候只能狼狈南返,局面会更加的艰难险恶。

    “有个熟人,咱们搜索葫芦岛海边时发现的。”王直转了话题,对徐子先道:“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徐子威?”

    “殿下果然是第一等的聪明人。”

    “我在北伐军中,若能扯上恩怨的旧识极少,屈指可数。”徐子先摇头一叹,说道:“也就是这个没出息的堂兄在北伐军中,且无出息,节帅提起旧识时,我便知道是他了。”

    “此人就交给殿下了?”王直眼中有探询之意,徐子威的身份确实有些麻烦,王直在部下报上来的时候也颇感头疼。

    此人一再丧师辱国,在福州赵王父子弃十万大军而逃,以致南方局面差点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和地步……若不是有徐子先在福建力挽狂澜,现在估计李开明已经得了江西,浙江,福建和荆北,荆南这五路大半地方,这五路是大魏最为富裕的地方,不仅承担了一半以上的赋税,还有大量的粮食和各种物资产出,一旦陷入贼手,现在的大魏已经是待死之人了。

    这也是徐子先崛起之后,朝廷中枢颇为隐忍扶持的原因所在,若无秦王,南方不保,北方又能好到哪去?

    天子不顾宗法成例,擅自将徐子威的两个儿子抱入宫中,这人已经算是有未来天子生父的身份,最少也得是亲王,加上天子刻意扶持,现在还有期门左令这样的管军大将的官身,稍加进步,便是到厢都以上,位至太尉,以亲王,太尉身份执禁军,郎卫。这样的人,王直当然不能擅自处置,送到京师,必下诏狱,但也是必然死不了,天子不会杀自己的亲生兄长,只会免官,下狱,就算判了死罪也不会动手,关上几年,过几年风头过去,逮着册立皇太子的机会,也就赦免放出来了,还照样是重臣,亲王。

    这也是徐子威敢在阵前再次逃跑的底气所在!

    “我不见他了,见之无益。”徐子先想了一想,说道:“节帅派人告诉他,要送他去京师,从海路走,直抵津海。”

    王直深深看了徐子先一眼,徐子先却是十分平静和坦然,赵王府和老南安侯府的恩怨,一言难尽,于公于私,现在的秦王府都没有必要庇护和赦免徐子威。

    “给他安排一顿好酒菜,我叫人亲自送他……毕竟是我亲堂哥。”徐子先漠然道:“以亲情来说,我该见他,让他随船南下,送回江宁。但我怎么对困在渝水侧的二十万大军交代,怎么对朝官交代,对天下人交代?我徐氏太祖提三尺剑立国,国初之时,宗室子弟就在太祖之命下从军效力,血战厮杀,正因太祖和当年宗室之功,我徐氏才能享国,才成为贵人。贵人,贵不在血脉,在传承,在自律,在责任,在担当。此人不配成为我徐氏子弟,不要说是我堂哥,便是我的亲生兄长,今次也就是如此了。”

    王直,邓文俊,

    卢四海等人俱是肃容听着,此时才算真正见着眼前这位尊贵亲王的真颜色,此前只是觉得徐子先敢行险,有担当,到此时此刻,又知道其内心中自有纲纪,自有格局,绝非寻常之辈。

    徐子先转向身边按着横刀侍立的林绍宗,说道:“你带几个人,亲自送我那兄长。”

    林绍宗深施一礼,面无表情的道:“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做的干脆利落,不叫徐子威多受罪便是。”

    “甚好。”

    徐子先不欲在此事上多耽搁精力,在眼前的大局来看,这只是一件小事。

    王直设的宴席也是极为简单,用海货备办的席面,酒亦普通寻常,众人都无心在此事上。

    到徐子先站在海岛一侧,观看鸭绿江口和层层叠叠的密林之时,王直对身边的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道:“秦王殿下今日的表态,令人刮目相看。”

    卢四海道:“不过是弄死一个无职无权的远房堂哥,似乎没甚了不起。”

    “不同的,不同。”邓文俊倒是能理解,当下摇头道:“若秦王晓得利害,就会真的把徐子威送到京师。这样弥补了赵王一系一南安侯一系的嫌隙,天子此后会真心支持……不管怎样,朝廷大义尚在燕京,尚在天子之手,秦王此后行事会更顺畅,如果是从利害角度出发,这个时候这样做最为妥当。”

    卢四海道:“或许是秦王殿下想叫自己的儿子入京,和徐子威的儿子争一争?”

    邓文俊哈哈一笑,说道:“秦王殿下现在坐拥最少二十万以上的府军,大魏第一的水师,很快掩有南方,征平吕宋,倭国,这样的实力已经不在燕京之下,还把自己儿子送到宫里做什么?很多人一直有这种期盼,想叫殿下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人选,但以秦王的雄才大略和自信,应该是想着天下丧乱之时,逆势而取,为自己和子嗣打下基业,却不是从别人手里顺而承袭吧。”

    若徐子先在此,怕是也会大为点头,这邓文俊也不愧是王直心腹,向来是以通晓大势,智谋过人著称,此时也是说出了徐子先真正的想法和思维方式。

    昌文侯府,包括陈文珺和秀娘在内,把即将出生的儿子送到宫中,封团练使,成为储君人选之一,怕都是愿意的,徐子先在此前也并未坦露心迹,但事实上他是不愿的。

    这一两年内北方大乱,天子信望全失,虽然法统尚在,但人心和实权都慢慢会倾斜到徐子先这个开府亲王的手中。

    待燕京陷落,天子殉国,那两个少年团练使下场不问可知,到那时以宗室,实权,声望来算,徐子先皆可自为,何必巴巴的把儿子送到京师,到深宫中为人所控?那不象是去争储君,反而象是把儿子当人质送过去了。

    “我夸赞秦王,不是你们说的这些。”王直感叹道:“大丈夫行事,要分的清楚利害,也要明事非,先说事非,再谈利害,这样才是真正的霸主。我此前就是太讲利害,不问事非,这几年渐渐明白过来,也知道自己过往之失……唉,如果我早十来年明白这些,现在的局面也就会大有不同,最少我不会在康老儿之下。”

    众人俱是沉默不语,卢四海不太理解老头子的话,也不愿深思,不管王直怎么遗憾,现在的王直部已经是如此了,再想过去的事毫无意义,现在众人都是要跟随眼前的秦王殿下,一切未来之后,就是眼前的这位秦王殿下主宰了。

    所幸从眼前诸事看来,殿下当不负众人所托,所有人都感觉前景一片光明。

第五百五十九章 苍茫

    徐子先站立在海岛边缘,已经是暮色黄昏,江口处不停的有清碧的江水流入浑黄浅蓝的海水之中,这是一副奇景,大片的绿色和浑浊色形成了明显的不同的水域,头顶处有大片的海鸟盘旋鸣叫,脚下则是成片的鱼群游弋经过,偶尔还会有海豚等大型海鱼发出鸣叫,在他的脚底下游过。

    从江水溯流而上,渐渐就看不到江面了,两岸俱是密林,不仅看不到江景,也见不到人迹,这里是完全没有开发之处,据王直等人所言,在对岸偶尔有人踪出没也是渤海国的人,多半是进入深山狩猎的猎户。

    东胡人的活动踪迹根本不到海边,只有在辽南的几处地方设立了军堡,用轻骑拉开防线,防止被魏军从海上过来突袭。

    辽南到渤海国的地界,只要守住几个重要的关卡,东胡人根本无惧。

    最要紧的就是其野战无敌,根本无惧突袭。

    若大魏在对岸,怕是海边早就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军堡营寨了。两个不同的文明,两种不同的战争形式,文明对野蛮,谁更高效,谁更有威力?

    到目前为止,徐子先感觉还未有答案。

    若将来幕府府军能在海上和陆上,双方面都战胜东胡,这才称的上是文明的胜利,是不是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徐子先在此前并没有太多自信,到了此时此刻,反而油然而生一些感觉出来。

    眼前的大地,苍茫无限,一眼看不到头,这样的土地和自然资源,对面的东胡人利用的相当有限,空荡荡的海岸线,其不仅未对土地和自然资源进行开发,甚至也完全没有到海上贸易和拓展商业的打算。

    这样的野蛮部落,能得逞于一时,但绝不会长期的强盛。

    大魏之败其实还是源自于自身,没有理顺中枢和地方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的开拓,北方的强敌耗尽了大魏君臣的进取心,在时代的变迁真正来临之时,大魏没有抓住机会,并且在学说上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

    殖民,兴产,获得海外财富,各种手段能够解决内部矛盾,舒缓财赋不足带来的各种弊病,魏军并不弱,从装备到训练和实战俱是如此,若朝廷此次能多出一亿贯钱,一千万石粮草和相应物资,动员足够多的水师从海上多处补给,不需要多动员禁军,以眼下的兵力,足够将东胡人按在渝水一侧,完美的达到战略目标了。

    可惜毁于一旦。

    徐子先并没有太多痛心的感觉,大魏之败,并非败在战场上,结局也是早就注定了的。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要避免眼前的一切。随着幕府的越发壮大,他的信心也越来越强烈。

    最不济的结局,也是南洋水师舰队封锁长江,北方交给东胡,南方和南洋诸国,还是会为大魏所有。

    几十年后,越来越富强的大魏重新北上,击跨残败混乱的东胡,完全收复北方,平推入辽东,草原,西域,恢复大唐极盛时的疆域,应当不在话下。

    徐子先没有占据更多领土的打算,就算南洋各国,也不会直接殖民,用文化,教育,经济控制

    ,这样的办法更灵活巧妙,不会被仇恨和反弹,辽东和外东北地方有大片的平原,是最佳的黑土,更有石油资源和森林矿产,绝不放弃。

    草原之地控制了,华夏文明才能解决掉北方的威胁,不复有游骑叩关之忧。

    西域旧地,控制之后才能杜绝外来的威胁,从此华夏复为一体。

    至于更远之处,力不能及,通信往来都要数月,人员物资调配极为不易,就算是富强的帝国,在真正工业化之前也很难负担,只有工业化之后,才能负担的起全球殖民,但就算大英帝国,真正全球殖民的时间也很短,太耗国力,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掠夺会越来越难,维持的费用越来越高,真正的得不偿失。

    徐子先感觉,若自己经略得法,这些事情在未来几十年都应该能做到,并且会做的很好。

    太祖皇帝的未偿之志,理所应当的由他来完成。

    暮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什么,大陆成了黑暗中的剪影,徐子先此时才转回头来,对王直等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有预感,一两天内,我们在沿岸的船只就能看到败逃的大军将士。”

    王直会意道:“除了殿下带来的船只,我们所有的船只,人员,也都到海边去,不可令一个北伐将士,厮杀到海边之时,却挤不上船,为敌所杀,或是淹毙在海水之中。”

    王直所部和徐子先带来的人,大小船只,如果连小渔船也算上的话也有过千艘船了,王直还会用节度使的身份令津海和登州一带的海船渔船到海边救援,以木制帆船和目视搜救的条件,只能是动员的人越多越好,船越多越好。

    “如此甚好。”徐子先站了很久,神色反而变得从容许多,他转头对王直等人道:“我们尽人事,听天命。此事过后,我当回东藩主持征倭事,吕宋,倭国,陆续平定,接下来与兰芳诸国协力,壮大水师,再下来,便是明年与蒲行风会战,一战定南洋大局。若胜之,则从此海面无忧,大魏南方无忧,我当专注养马,练骑兵,充足步兵,足饷足械,静待与东胡人会战的那一天。今日之耻,来日当百倍回报!”

    “我愿追随殿下马后。”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抱拳道:“剿灭蒲行风,也是我等的夙愿!”

    ……

    徐子威是在葫芦岛一带被人发觉,他没有敢直接进宁远,倒不是怕李健或李恩茂两人会对他如何,这两人彼此制衡,都不会对他直接下手。徐子威担心的是跟着一起进宁远的败兵,很多败逃的禁军将士都多次围过来,眼神若能杀人,徐子威早就是千疮百孔被割成一团团的烂肉了。

    就算眼神不能杀人,长矟和横刀却是可以,一路行来,多次有乱兵聚集在徐子威身前,众多将士神色悲愤,按刀围拢过来,徐子威身边的郎卫武官和部属也越来越少……原本各人指望跟随这人回京师脱罪,后来感觉此人激起公愤,最好的下场也是要被免去官职,关押多年,跟着这人,就象是溺水时捞着一根稻草,毫无益处,所以很多郎卫都各自散去了。

    徐子威无驭下之道,不管是恩威

    两道都不擅长,几天下来就成了光杆逃将,到了宁远,不管是陈常得还是李健,李恩茂都对他没有好脸色,在三人商量是直接将其用囚车送入京师,或是先在宁远关押时,徐子威见机不妙,赶紧跑了。

    送到京师他不怕,若是被关押在宁远,那就大事不妙。

    城中的几万兵马,怕是人人恨不得将徐子威给撕碎了生吃了,留下来的风险太大,徐子威对保命还是颇有几分心得,比如当初在建州时,战局刚有变化他就跟着父王跑了,一点犹豫都没有,他们父子刚逃整个战场就崩了,公平的说,以他父子的能力,就算当初留在战场上意义也不是太大,败局已定了。

    徐子威身边只余两个心腹近卫,从江陵带过来的王府牙将,不跟着徐子威走留在宁远,怕是也没有好下场。

    三人逃出宁远,距榆关只二百余里,却又不敢走主路官道,只能由从林,荒野,灌木从中往海边走,最终被王直部发觉,开始时三人还想隐瞒身份,但在诸多败兵的指认之下,身份也是很快暴露了。

    到王直手中,徐子威倒不是太慌,这个海盗王者行事颇有章法规矩,双方也不牵扯太多恩怨,于是便是在岛上安心住了下来。

    到徐子先上岛之时,徐子威几乎魂飞魄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堂弟和王直,居然合作关系深到这种地步,可以轻易踏足对方老巢了。

    徐子先一来,徐子威便感觉大事不妙了,这时他才回想起在江边时与徐子文的谈话,当时徐子文劝他用心悔过,拿出实际动作弥补前罪,这样才能在那个执掌大权的堂弟手中乞活,能留住性命……至于父王,碍于身份,脸面和家族过往,已经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何况赵王也老迈了,这一两年的事对现任的赵国公身体打击很大,赵王的身体是肉眼可见的在急剧衰老,是不是认罪求活,已经不太要紧了。

    当时的徐子威对徐子文的论断不屑一顾,认为徐子文是被吓破了胆,大事犹有可为……到如今这种时候,徐子威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自大,骄狂,又多么的自寻死路。

    “完了……”徐子威涕泪交加,对两个心腹道:“这一下想回江陵,牵猎狗去山上打猎追兔子也不可能了,回想起来,还真是后悔啊。”

    待林绍宗推门进来之后,这个福建汉子先不出声,只用冷峻的眼光看着徐子威,待对方面色惨白,手足无措之时,林绍宗才将手一挥,令人把酒席端进来。

    川流不息的仆役将酒菜端入,林绍宗才用福州话道:“秦王殿下不欲见期门左令了,今晚酒宴一桌致意,明天派船,由本将亲自押送,将期门左令送到津海,同为近支宗室,秦王殿下是要保住宗室脸面,还请期门左令珍重,不要生事,丢脸的是整个宗室,特别是文宗一脉。”

    徐子威身体都几乎要被汗湿透了,他下意识坐下来吃菜饮酒,半天过后才醒过神来,表面上沉默无语,内心却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徐子文对徐子先的评价还是有些偏颇,秦王照样要讲亲情和脸面,并非是一根筋的莽夫。

第五百六十章 逃生

    翌日清晨,大小船只分别驶出港口,多半船只往长生岛葫芦岛等沿海诸岛,由徐子先等人亲自带队,前往海边执行巡逻搜救。

    如果发现逃出生天的禁军将士,则王直所部和南洋水师会全员出动,不能看着逃出来的将士为胡骑追斩杀害。

    还有船往登州等处,王直以静海军节度使的名义,征集沿海各处的所有船只,包括水师巡逻用的小型海船,商船,渔船,只要能驶入大海到对面来的一律征调,反正从山东海面过来,顺风的话一天就到对岸,就算只有几人的小船一样能驶的过来,这个时候就不必太讲究了,北伐大军是火种,也是禁军最为精锐的将士,他们已经为国奋战至今,若是能在重围中拼杀出来,当然是要竭尽全力保全这一片火种。

    当然徐子先也有私心,逃出来的北伐将士多半是河北,河东,秦凤等诸路人,精锐程度不必多言,武官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人才,不要说拉走几千到福建充实府军,就算过去几百人,对府军的整体实力也是有极大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是飞跃。

    要知道虽然府军有完整的体系,从军政军令到参谋制度,再到后勤军法抚恤制度,从制度上来说,府军已经超过禁军,装备上来说,府军会慢慢超过禁军,有了大量的板甲扎甲和精制的兵器,还有足够的神臂弓,再有火炮列装之后,府军的装备将远在禁军之上,而后勤制度也使得府军的供给远比禁军要好的多,最少徐子先派出三十万府军,不会再动员百万民夫肩挑手提,海运,江运,河运,以船只,大量的挽马组成的车队,费效比要比用人力强的多。

    当然如果强迫百万人以上的免费民夫替大军供应粮草,表面成本似乎是很低,但付出的东西其实远比看到的要多的多。

    失去的人心,民间的怨恨,这些成本要比组建船队和车队大的多,可惜朝堂之上,鼠目寸光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量的船只和人员会汇集到海边,寻找最后一丝可能,包括徐子先自己亦在船上,以便随时做出决断。

    待太阳升起后良久,喝的大醉的徐子威才被搀扶上船,他的船只与大量的帆船背向而驶,却是往津海方向驶去。

    林绍宗带着十余护卫亲自上船,说是侍奉,其实就是押送,众人心知肚明。

    徐子威亲眼看到过万人驾着数百大小船只簇拥着徐子先离开,天空蔚蓝,阳光逐渐带有热意,海风吹拂令人心情愉快,只是在船只四周,隐隐还漂动浮冰,又使人想起去年秋冬和春初时这一片大地的酷寒。

    眼看徐子先的威势,徐子威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嫉妒之情,然而他只是略有情绪波动,接着便是说道:“我们赶紧走吧?这里我实在是不想多呆了。”

    从去年在北伐大军擅自南下,到弃守最重要的军堡,徐子威是用自己完美的诠释了一个废物到高位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血脉高贵者也并非全部是能力合格,更不会是全部品格出众。一个庸人也照样有机会坐上高位,只是带来的危害也实在是太大了。

    徐子威却毫无悔过的自觉,上船之后也不想多看眼前壮观而悲愤的一幕,眼前的一切可以说就是他和天子和两府造成的,他当然不愿多看。

    待起锚升帆后,大船迅速往津海行驶,两天之后抵达近海。

    林绍宗命人放下小船,对徐子威道:“奉殿下命亲自送期门左令到此,恕末将不再远送了。”

    海面距港口不过两三里,肉眼可见,放下去的是一艘四桨小船,有四个水手带徐子威三人,也实在是相当安全了。

    徐子先心中却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强笑道:“林将军不妨随我上岸,一起去面见天子,如林将军这样出身福州的良将,我兄弟父子,一定会在以后加以重用,必有厚报。”

    林绍宗没有出声,只是在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徐子威不复多语,心事重重的登上小

    船,海上颇为平静,港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似乎还有不少船只在准备出港,徐子威心情稍定,准备说几句话安抚两个部下,同时也严令他们到了京师之后不要胡说八道。

    正在此时,徐子威看到两个部下面色扭曲,神色惊慌,自己低头一看,却见小船的正中有明显的破洞,破粹的木块随着海水涌入而漂浮起来。

    几个水手已经分别跃入大海,往着大船所在的方向游过去,徐子威等人都是从未涉水的旱鸭子,两个护卫是北方人,徐子威是亲王之子,哪有机会下水嬉戏,当看到海水涌入时,无疑是看到了天底下最为恐怖的画面。

    “徐子先,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卑劣……”徐子威在破损的小船上跳脚大骂,开初还有些章法,后来当海水淹到脖颈之时,已经是气急败坏,满口污言了。

    林绍宗等人就在大海上冷冷看着,根本不为所动。

    待徐子威在海水里挣扎时,又改为哭嚎求饶,允诺富贵,他的一切,父亲,兄长,儿子,都拿了出来请求活命,然而却根本无人理睬。

    这个断送了大魏国运,毁掉了二十万大军逃生之路的罪人,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甚至由于国体原故,这样的惩罚还是略轻了一些。

    明正典刑,斩首示众,传首各镇,这才是其应有的下场。

    待海水没顶,海面上逐渐平静,尸体也逐渐没入海水之中以后,林绍宗才下令水手重新潜下去,将徐子威等人尸身捞出,再用铁链铁球相连,重新抛入海中,不出意外的话,就算其化为白骨,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下一次当时其父毙命之时,天道好还,秦王殿下绝不会放过一个罪人。”林绍宗神色冷峻,眼中却是有明显的满足之色,他徐徐吐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眼睛能看到双手将赵王吊上房梁的情形。从眼下的局面和情势来看,这一天似乎也不太久远了。

    赵王父子在福州原本就不得人望,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和蒲家勾结,放印子钱,巧取豪夺的事做了不少,原本就极招人怨恨,再于阵前弃军而逃,不知道害死了多少八闽子弟,林绍宗在内的很多闽人,早就恨不得欲其死了。

    “往海边去寻殿下。”林绍宗道:“我等也要尽全力,能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众人轰然允诺下来,这是一艘颇为老旧的福船,原本是专跑倭国航线的商船,此次也是被征调过来,船虽老旧,众人的心气却是颇高,船帆吃满风之后,船头推开水线,往着辽西海边疾掠而去,有几只海豚追赶过来,在船头处嬉戏起来。

    ……

    天已经黑透了,荒野之中,岳峙板着脸在几个近卫的簇拥下,高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着。

    身前身后似乎到处都有马蹄声,有厮杀声,东胡人的狂笑声和大魏将士做殊死拼搏时的呐喊声,然后是刀劈入肉的声响,呻吟声和垂死的挣扎声……

    这两天来,岳峙已经听到了无数次这样的声响,有好几次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横刀自杀,却都是被护卫给拦住了。

    被围半个月,李国瑞组织全部向锦州方向冲击了数次,大军是断粮了,但锦州城由于事前的准备还有好几万石粮,省点吃的话还够大军撑一个月。

    这也是此前准备之功,锦州城初初筑城成功之后,李国瑞立刻下令运送了大批物资进去,可想而知东胡主力一至,锦州必成攻击的焦头。

    只是未曾料想,东胡人挖长壕围困,未攻锦州,虚晃一枪之后往击塔山堡,最终松塔失陷,大军退路和粮道断绝,锦州城却是安然无事。

    若能打通锦州,大军重联一体,以数万石粮再撑一段时间,东胡人也到了力竭边缘,很可能一个月后也耗不下去,就算打赢也是惨胜之局。

    李国瑞和岳峙等人对胜利已经毫无盼望,身为高官显贵和大魏军人,他们现在最想做的无非就是尽可能的耗掉东

    胡人的兵力和国力,使其就算战胜也是损失惨重,无法更进一步的去入侵大魏。

    这支大军的重要性所有人都明白,真的是大魏禁军精锐中的精锐,历经二百多年沉淀积累,每个武官都是秦凤京兆河东河北诸路的百年将门世家的精英,每个将士都执矟超过五年以上,且经历过多少次的实战。

    不管是具甲装备还是人员,这支精锐都是大魏的镇国之师,若有这二十万人在,西羌北虏东胡都不可能灭亡大魏,一旦失去这支主力,不仅对外很难守备,就算对内也很难弹压的住了。

    岳峙对与李国瑞的最后一次谈话亦是记忆犹新,李国瑞身为大军主帅,就算是天子两府迫其出兵,又没有完成李国瑞的嘱托,失大军后路以致失败,但无论如何,这支军队丧师于此,李国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最后一搏之时,李国瑞已经吩咐岳峙继续执掌剩下的军伍,他自己将率亲卫殊死一拼,绝不后退。

    残余的不到二十万人的大军在数百面大鼓的激励下拼死向前,所有将士亦知即将断粮,此时无有别的生路,只有打通锦州,尚有一线生机,于是从步人军到普通将士,从矟手到弩手俱是舍生忘死,拼命向前,清晨用兵,熬战至晚,再至天明,大军与东胡军拼杀一天一夜,入夜后打起火把继续夜战,十几万捆的箭矢在这一夜的熬战中都几乎消耗一空。

    到第二天时,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却始终未能打通东胡重兵把守的重重长壕,三条长壕,打通了两条,在最后一条时,十几万人的东胡主力犬牙交错,利用各种工事于长壕固守,双方都杀红了眼,每个将士都发出狼嚎般的叫喊,无人后退,身负轻伤者亦不后退半步,直到精力耗尽,倒在战线之上。

    至第二天天明时,魏军在战线上最少有三万人战死,受伤者也有数万人,东胡人的损失要小于魏军,同样也是筋疲力尽了。

    但依托地势之利,又有彻辰汗亲自率宫帐军四处支援,锦州城亦开城出击,李友德也是被彻辰汗亲自率宫帐军打了回去,锦州各城门之前都是尸积如山,却也未能突破长壕,打通与主力的连接,奋战一天之后,锦州驻军损失亦是极大,李友德无可奈何只能再次退守,否则锦州城也会被东胡人趁势所得。

    从这一天一夜的奋战中,岳峙亦是有深切的感觉,魏军具甲装备不逊东胡,但战力确实是在东胡将士之下。

    同样的人数,东胡军下定决心步战,便是攻势凌厉,魏军抵挡不住。而魏军竭尽全力,却仍然不是东胡军的对手。

    对方的意志,体能,战技,力气,射术,还有战场指挥,临机反应,老兵的精锐程度,均是远在大魏禁军之上。

    若禁军以逸待劳,以人数和地势优势,尚且对东胡军有一战的可能,而以弱击强,试图拼命一搏攻破东胡人的防线,禁军确实是办不到了。

    至第二天时,岳峙巡视战场,发觉很多将士虽然身上无伤,却是颓然卧倒于地上,长矟,横刀,盾牌,弓箭,神臂弓,丢弃的满地俱是,很多人已经弃了战甲,在战场上游魂般的晃悠,那是已经失了心志,虽然还活着,其实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了。

    很多将士目光游离,神色惨淡,精力耗尽,连抬矟的力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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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两句,本书快结束了,按现在的更新进度还有个把月左右。

    很多地方要交代一下,但不会细写了,比如兼并南方,打蒲行风,不细写,要细写最少几十万字,不是不想赚这钱,是感觉没必要。

    这书还是超过了我的能力,原本是想着用虚拟背景把一些想写的东西表达出来,结果没表达好,既没有展现深度也没有找到爽点,算是不温不火吧,成绩肯定也不如上本,收拾心情,努力工作,做好准备再出发。

    多谢大家一路跟随,会用更高质量的小说回报。

第五百六十一章 追杀

    一天一夜的奋战,将士们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眼前还是有无尽的防守工事,有长壕,有枕戈以待的东胡强敌,没有人还相信能击穿敌人的防线,获得锦州的囤粮。

    绝望的气氛在残余的大军头顶盘旋,失败已经不可避免,无非就是时间问题了。军中的储粮在会战之前全部用光,给将士们尽力一餐和准备了剩下一两天的干粮。

    两天之后,每个人怕是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到此时此刻,李国瑞亦是绝望,派红旗使至各厢都和各军下令,指挥权交付岳峙,大军不必再往锦州攻,转向身后的松塔。

    大山绵延,东胡主力在此,松塔方向守备不可能有多严密,不管是翻山越岭,或是突破敌人防线,惟一的求活之路,便是在身后。

    宣布军令之后,岳峙便是看到了最壮观的一幕。

    身着紫袍的李国瑞,身边只有寥寥数骑,却是执掌招讨使的大旗,赤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大旗之下,数骑如锋矢般冲向前方,大地上泥桨翻飞,铁骑一往直前,而到最后时刻,数十东胡射手一并射向大旗所在方向,最终人马俱毙,每个人身上都是插满了弓箭。

    魏军充满悲声,替大军的主帅送行,而下令射箭的应该是一个东胡贵人,亦是骑着匹马奔向阵前,在马上对倒毙半途的大魏招讨使躬身致意,无数东胡将士亦是垂下弓矢,躬身致意。

    不论如何,双方的死伤不管多么惨重,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向这位自寻死路以全臣节的魏军主帅,致以最高的敬意。

    此后就是崩溃,岳峙这一生再也不想重见这样的场面。

    开始时还有调度,到塔山一带看到东胡军掘出的长壕之时,魏军残余的主力崩溃了。各军自行其事,有的攻壕,有的翻山,有的干脆就是往渝水,辽河一带跑了,慌乱之下,慌不择路,往渝水和辽河一侧虽然没有东胡兵阻拦,但也是九死一生,很难逃出生天。

    各军混乱之后岳峙也失去了指挥权,各厢都,各军都是各自为战,没有什么指挥可言了。

    岳峙看到张邦文失陷于乱军,看到老将麦几通挥矟向前,在壕沟前一跃前向,却跌落沟中,其部下一直向前涌进,将一段不短的壕沟均是填平了。岳峙和其亲卫,抓住了那短暂的空档,在箭雨之中绕过城堡,爬山入林,此后一直在深山老林中迂回,东胡兵切断了往宁远的道路,两翼大山也多半严防死守,不成建制,脱掉了铠甲,甚至大半连武器也扔掉了的禁军将士不复为其对手,只能漫山遍野的奔逃,至此北伐大军不复存在建制,也不能说是一支军队了。现在的北伐大军,与那些被追逐杀戮的普通的平民百姓并无区别,最多是体力尚好,并且有意识的三五成群抱团而逃,遇到小股的东胡兵时,偶尔也能迸发出有效的抵抗。

    岳峙逃跑初时,身边的将士尚多,到处都可以见到奔逃的禁军将士们。

    到当天傍晚时,一起奔跑的禁军就少了很多,相反,追赶的东胡兵的声响却是始终不停,惨叫和哭泣求饶声也是一直不停。

    大量的禁军将士在长壕前被阻,在山林中被追赶杀害。

    到宁远附近时,东胡兵拉开了长长的防线,将试图靠近宁远的败兵一一杀死,轻骑四掠,不管是矟刺还是刀斫,又或是箭射,东胡兵们很有耐心和体能,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定要在此役最大可能的杀伤大魏禁军的主力,将这二十万兵尽可能的全部消灭。

    其实禁军已经不足二十万了,数日激战,战死的禁军将士已经超过五万人,尚有一万多重伤者被抛弃等死,逃奔的将士有十四万余人,加

    上几万厢军民夫一类,还是堪堪有二十万人。

    如果有充足的粮草,这二十万人东胡用尽全力也是啃不下来,到如今这种局面,溃败一旦形成,那就是人为刀,自己一方为鱼肉了。

    在逃奔途中,岳峙几次欲抽刀自刎,但都被最亲信的护卫给拦住了,大军失败的责任肯定是李国瑞背下来了,岳峙这样的将领并且错处,不仅无错,还理所应当回到朝廷,当面质问两府和天子,最少要将二十万大军覆没的真相公诸于世,不能叫李健,李恩茂,陈常得,徐子威这些败类逍遥法外。

    此役过后,大魏天子和中枢定然威信丧尽,如果十来万满腔愤怒的大军真的能突出重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岳峙自己都不敢想象。

    可是一切都完了。

    到了深夜,追杀声仍然不停,东胡骑兵打着火把四处追杀那些败逃的溃兵,杀戮声不绝,岳峙每一刻都在心痛,他并未觉得害怕,将门子弟,从小家族长辈灌输的想法便是为将者死在战场上是荣誉,从军之日就把自己当成死人,如果当了一辈子统帅,麾下将士死了成千上万,自己一身伤病死在床上,并非是什么好事,也并不值得庆幸。

    说话的家族长辈,俱是满身伤痕,到了阴雨天便是浑身病痛,甚至有缺腿的,少胳膊的,多半也是面色阴沉,不仅是有**的伤痛,亦是有精神的损伤,他们对自己能活下来,委实也并没有多少庆幸。

    岳峙并未害怕,也不想苟活下去,他最为伤心的便是大军溃败于这样的情形之下,并非力战不敌,亦非是将士们奋战不力,而是在天子,两府,加上一群庸将坏事的前提之下,大军无法对敌力战,赌上国运的一战,最后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结局,委实是叫人心痛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在荒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四处是火光和追杀声,岳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身边的这一小群人何时被追杀,他能活下来,主要是东胡兵也相当分散,而溃兵太容易追斫杀戮,岳峙有几十个忠勇护卫,虽卸甲轻装,但长矟,横刀,弓矢都在,这一小群人是硬骨头,数次有东胡兵呼啸而至,却是被卫士击退,然后那些东胡兵看到更多的,更好杀戮的大股败兵,于是掉转马头,前去追杀那些更容易得手的目标。

    第二天过午之后,岳峙和大量的败兵终于逃出山谷,在荒原,林地,灌木从中掩藏形迹,沿着海岸线开始奔逃。

    岳峙根据人群粗略算算,自己身边左右前后,大约有万余败兵,这是两天以来,从长壕,城堡,山地,平原区跑到海边来的全部人员,两天时间,众人跑出五六十里路,宁远城在斜后方不远,但是需再往前一百七八十里才是榆关。

    如果东胡骑兵在身后追赶,这一百多里地,就是这一万多人的死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跑的出去。

    除非是有战马可骑,如果现在有几千匹休养完好,体力充足的战马,哪怕两人一骑,这一万余人也能全部逃脱出去,在他们身后,最少还有好几万败兵在宁远到塔山堡的中间奔逃躲藏,东胡人要将他们大概肃清和清剿之后,才会有余力继续向海边来追赶,这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就是半天时间,有半天时间也就足够了。

    可惜,无马,而且所有人都几乎耗光了体力,此前的奋战,一天一夜的奔逃,人们的体能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很多人明知道慢下来就是死,可是还只能艰难的提起脚步,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前不停的挪动。

    有不少将士都认出了岳峙,他们对这位统帅并无怨恨,怒火都是在天子,两府,李健,李恩茂和徐子威等人身上。

    人群中时不时的传来叫骂声,若不是天子和两府催战,若不是李健等人罔顾李国瑞的再三严令,未将后续兵马主力押上确保后路,导致前后失衡被东胡军抓到机会,这一次的战事又何致于到如此地步?

    人们怨恨难消,叫骂声四起,不管是河北的燕赵男儿,还是代北向来以坚韧闻名的战士,在此时此刻,俱是怨气充顶,牢骚满腹。

    很难想象,就算是天子此时出现在战场之上,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欢迎”?

    人们沿着海滩走,希望能在东胡兵赶到之前,在天黑之后最少走出一半以上的路程,这样逃命的机会就大很多。

    岳峙不停的向身后看,确实是还有一些败兵陆续赶过来,但很明显,败兵陆续出现,说明追赶败兵的敌骑很快也要出现了。

    这个大魏太尉内心并没有太多绝望,也没有太多波澜,事已至此,是不是能活下来也并没有太多的希望,甚至毫无感觉,如果能活下为,岳峙也不知道如何替二十万大军讨回公道。

    对天子讨,还是两府,还是那些仍然掌握重兵的庸将们?

    此役过后,局面已经相当明显,朝廷防御北虏和西羌问题不大,只要陆续将南方的所有禁军搜括到北方,短时间内能凑起十万兵马,差不多也就是极限了,然后剩下的三十来万禁军要负担过万里的防线,对东胡已经是门户洞开,此后不仅是防不住,也是没有能力集结兵力进行守御和反击,大魏北方的十几个路只能任由敌方攻击。

    所幸之处在于东胡这一次也是耗尽了国力,其国内也是耗光了军需钱粮和一切积储,人力损耗也极为严重,其后的春荒之时也会有大量的东胡人饿死,这是必然之事。而此时他们也不能攻克宁远和榆关,绕道千里攻击大魏缓不济急,他们也没有力量。东胡的将士损失也有三四万人,其中最少三万人战死,一两万人受到重伤,很多人无力返回战场。

    战马的损失也定然不小,人都战死和饿死不少,战马的损失也是以万计算,就算有北虏这个盟友帮助补充,一两年内东胡人也没有能力进行征魏之战。

    岳峙只希望,一两年内,大魏能补充二十万人左右的禁军,其指挥武官和战斗能力,包括具甲装备和现在的禁军主力都无法相比,但最少不会被东胡人一下子洞穿防线,并且丢弃大府州县。

    榆关,宁远,这是大魏最后的防线,也是机会,只要守住这两处重要关隘,东胡人不得不绕道的话,大魏就仍然有机会撑下去。

    更大的威胁来自于内部,禁军全力守边尚且不足,内部因为穷尽民力,国弱民穷,人心早就不满,一旦有灾害被野心家找到机会,倾覆国家很可能就是指顾间事了。

    而岳峙此时此刻已经无法考虑太多,他为大魏已经考虑太多,此时已经顾不得内部的隐忧。

    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很多禁军将士都是闻声色变,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往身后看过去,远方的天际线上果然出现了少量的骑兵,接着骑兵蜂拥向前,越来越多,整个地平线仿佛都是被黑压压的骑兵给填满了。

    “胡骑,胡骑来了。”大量的禁军将士闻风色变,很多人面部都扭曲了,他们狂声大叫,想要提起最后一丝体力往前奔逃,但他们发觉自己已经乏力,两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就跑不起来了。

    “完了,这下完了。”很多将士,包括中下层的武官在内,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意志全跨了,就算有不少人还带着长矟和横刀,此时的他们,也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和能力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上岸

    “殿下,沿岸已经出现败兵了!”林绍宗眼尖,凌晨时分,第一时间便是发现了沿着海岸奔逃的大量溃兵。

    毫无疑问,这不可能是从宁远逃回来的兵马,只能说是被困在渝水一侧的溃兵。

    但在更远方向的船只来报,有超过千人建制的东胡骑兵,亦在这些败兵身后不远,最近的不超过二十里路程。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聚焦在徐子先的身上,如何决断,只能看这位开府亲王了。

    此次北上,徐子先身边并没有大将跟随,秦东阳带着第一军往抚州去了,刘益在吕宋,葛家兄弟率军往虔州一带,张虎臣部在福州驻扎,稳守大后方,同时接收战马,编组训练骑兵。

    林存信,金抱一,吴畏三等重将,或率部移驻建州,汀州,或准备进入江西,在秦东阳和葛存忠等大将指挥下追击歼灭李开明所部,葛家兄弟的下一步,便是往洪都一带,秦东阳和金抱一等人,则会在夏天之前,进入荆南和荆北。

    在年底之前,府军会成立十几个厢都,人数达到三十万以上,水师官兵则扩充到十万,水师和陆师的总人数超过四十万,其中骑兵会成为一厢都,五个到六个军,从一个骑营扩充如此,速度也是相当的快速了。

    北上大将不多,精锐不足,决断起来,怕是秦王殿下也颇觉为难?

    ……

    在海对岸,岳峙等人也是差不多时间看到了海面上大量的船只。

    很多人不敢相信,甚至再三揉眼才能确定。

    船队超过千艘船只,大量的各式帆船,海边用的小型渔船,商船,战舰,不管是什么样的船只,不分南北,超过千艘船只被征调过来。

    这一次的行动,严格来说完全是民间的自发行为,徐子先主导,王直配合,根本便没有通过朝廷,被困的北伐禁军的将士们当然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一只船队在等着他们。

    历史上的松锦之战,吴三桂等诸总兵先逃,清军随后掩杀,尸体沿着松山塔山等诸堡一直到辽西海边,超过六万人沿着这些地方被杀,几十年后的康熙年间,有人在经过辽西海边时还能发现成堆的白骨。

    若当时也有船只接应,情形当然大为不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明军被清军杀死在海边或自己跳海淹死了。

    看到船只之时,连同岳峙在内,所有人都睁圆了眼,脸上也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原本嚎啕大哭的也是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原本也是朴实坚韧的汉子,只是在过于绝望之时才会有这样的崩溃行止,当希望又出现之时,他们便立刻镇定下来。

    岳峙立时道:“众人替我传令,所有尚有武器的,不论是弓矢还是长矟,横刀,乃至仪刀,甚至是匕首,小刀,只要有武器的便集结一处,结成军阵。无武器的,可以四散逃至海边,由海上的船只先行施救。”

    先是十几人,后来是几十人,数百人,过千人开始叫喊,有武器的禁军将士也并未将武器丢弃,而是在脸上显露出坚韧的表情,他们开始聚集,

    接着看到太尉岳峙手持横刀,大步向持着兵器的禁军将士们走来。

    “我不走了。”岳峙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我知道众人疲惫之至,站立都难,但海上既然有船只过来救咱们,能活一个兄弟便是一个,咱们不能死的毫无价值,象是野狗一般被人杀死在荒原之中,若无机会便也罢了,现在有机会,大伙儿就把腰板挺直了,就算死,也还是堂堂正正站着死的一条好汉子!”

    岳峙从军三十多年,为统帅亦是多年,此时算是将话说到了将士们的心底里去了,哪怕是毫无力气,甚至站立都困难,很多拿着兵器的禁军将士还是慢慢聚集在一起,将脸部别过来,不再去看大海,而且迎着东胡人将冲杀过来的地方。

    他们衣衫褴褛,铠甲全无,只有最后一柄兵器,长矟,横刀,甚至只有一只匕首,短刀,但无人后退,亦无人抱怨,他们原本就是相当坚韧果敢的汉子,他们向来战斗在对胡骑的第一线,勇敢坚韧是最基本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本能。

    岳峙在短时间内聚集了过千人,形成了一条里许长的防线,单薄脆弱,稍有战场经验的人也知道它经不起千人左右的胡骑一冲,只要东胡骑兵一次穿锋,这脆弱的防线直接就会被冲跨,然而所有持兵器的都聚集到了一起,义无反顾,并没有人犹豫迟疑,甚至刚刚捶打地面嚎啕大哭的禁军,此时也是拿着自己的兵器,站在了防线之中。

    有一些赤手空拳的禁军将士也想要加入,却是被岳峙派人给撵开了。

    很多禁军武官和将士们奔向海边,已经有人涉水前行,很多小船都迎了上来,最多一刻到两刻钟时间,最少就会有数千人获救。

    岳峙神色平静,不乏安慰。

    十几万人埋骨异乡,就算眼前这万余人都逃出去也弥补不了损失,改变不了什么。但身为大军统帅,能看到这么多兄弟在绝境中逃生,岳峙此时的内心却是充满着平静喜悦之情,惟一的问题,便是逐渐涌现在地平线上的追击过来的东胡骑兵。

    “来吧,狗崽子们。”岳峙手持横刀,内心平静,感觉少年时习武的豪情壮志又回到了身上,以他的身手,哪怕是被人取了项上首级,最少也能杀得十个八个,在死之前,定要杀个够本才是。

    此时一个护卫突然道:“太尉,在咱们前方有船近海,有将士从船上下来了。”

    大约在数里之外,果然是有过百艘海船在前方陆续靠岸,在大旗的指挥之下,无数穿着铠甲,手持长矟,弓矢,神臂弓的将士从小船上跃下,趟过海水,迅速上岸,然后于岸边开始结阵。

    以岳峙的经验来看,这支军队果决,勇敢,迅速,从结阵的动作来看毫无疑问经历过艰苦的训练,从铠甲和兵器来看也毫无疑问是一支精锐,最少看起来是不在禁军之下。

    但以岳峙领兵十余年的经验来说,这支军队还稍嫌稚嫩,很多动作还有些生疏艰涩,可以看的出来,这是一支经历过艰苦训练,但时间并不太长,也没有经过多少次实战的军队,如果假以时日,很有

    可能练成一支精锐,但以现在来说,可能这支军队上岸来还是太早了。

    但上岸的军队越来越多,很快超过三千人,并且兵器铠甲盾牌神臂弓等配套齐全,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内,这支军队集结完毕,并且在鼓声之中,开始前行掩护败逃禁军的侧翼。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三千多人和一千多人的军队相隔不到三里,形成了两个互相掩护的军阵,光凭对方将领的指挥来说,倒是相当的娴熟老练。

    岳峙轻轻点头,感觉眼前这支军队的武官倒是相当的成熟老练,最少在指挥三千人规模的军队时,并未感觉吃力,也未看出来其在这样的战场上过于紧张,以至指挥的动作变形。

    此时有不少禁军将士在看向前方的旗帜,相隔不远,又是在没有遮挡的海边,所有人都很快确认了下来,眼前的大旗并非是北方禁军的某部,亦非南方禁军,也不是厢军,而是来自于福州的秦王府军。

    大魏的军旗,禁军,厢军,郎卫,都各有特色,而开府亲王,可以用自己的亲王封号为府军大旗的标识,在败逃禁军们的眼前飘扬的大旗,便是在大旗正中有相当显眼的“秦”字,除了开府亲王外,其余的诸多亲王只能掌管自己的几百护卫,并且没有资格以亲王封号给护卫命名,普通的亲王护卫其实并不是牙将私兵,也算是列属于禁军的序列之中。

    在此时此刻,岳峙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一阵愕然。

    岳峙隐隐能想到,朝廷在北方肯定早就失序,根本不可能调配这么多船只到海边来救援,他原本以为只是王直调度船只,现在却是明白了过来,王直的威望和实权,根本不足以动员出眼前这么庞大的场面,视力以及之处,十来里的海岸线上最少有好几百艘船,往前方船只仍然不断,说明海上船只定然过千,动员过千艘海船,人员数万,这样的大手笔,王直这个归附的节度使是做不下来的,其若有这样的能力,朝廷对王直的提防和限制也会更大,根本不会给其动员的机会,哪怕是将北伐禁军全部放弃,朝廷也不会在肘腋之间,任由归附的海盗闹出这么大的场面,这种威胁,比东胡人在一两年后的进攻更会令天子和两府不安。

    现在是可以确定,是秦王殿下率南方的水师北上,也只有这位开府亲王,在这种时候可以不顾嫌疑,也是可以下这种决心,有这个实力和威望,天子和两府只会默认,若救援成功,则秦王的声望会更上层楼,从此天子和两府也难以再来压制。

    于公于私,秦王殿下走这么一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岳峙也没有想到,秦王殿下会派府军上岸,承担这样的风险!

    一时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北伐大军的被压制,利诱,威逼,内部的不和,外部的压力,种种掣肘,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如走马灯一般的在岳峙眼前晃动着,一时之间,这个铁铸般的汉子竟是虎目含泪,若朝廷中枢俱是秦王这般有担当的汉子,国事又何致于到如此地步,这场战事,又怎么会是眼前这样的结果?

第五百六十三章 掩护

    领军上岸的是李星五和董瑞祥二人,这两个都曾经是禁军的低层武官,二十多年前曾经跟随齐王与倭寇交战,历经苦战,在战场上十余年时间,从普通的将士到武官,齐王不指挥禁军转任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之后,这两人也追随到厢军,任一寨指挥,级别也是等同军都指挥,只是厢军的军都指挥相较禁军,那便是相差极远了。

    在福州时,当年刘广泗等禁军大将可从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种种鄙夷与打压,齐王权柄被赵王侵夺,也是毫无办法。

    两人从开始时的愤怒,到后来的漠然,最后就是颓废下来,成了厢军将领中混吃等死的一份子。

    徐子先到歧州时,这两个齐王的老部下虽接了王命,心中怨气却是难消,同时对徐子先的能力也颇为怀疑,因而种种推诿,抗命。

    最后却是被徐子先慑服而效命,岐州之役后,两人和诸多投效武官也是中规中矩,但并未立下亮眼的功劳,到现在也没有到军都指挥一级,两人俱是团级指挥,想要更上层楼,非得拿出说的过去的战功才行。

    待徐子先决意派府军上岸之时,原本打算是亲自登陆,却是被王直,邓文俊,卢四海,林绍宗等人拼命拦住。

    王直听说之后,直接驾小船赶过来,苦劝不止。

    若徐子先有什么意外,眼前的获救禁军将士再增加十倍,也是得不偿失。

    徐子先本人并不以为少量的东胡骑兵有什么威胁,但当盟友,部下们都如此担忧之时,他也只能在诸将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李星五和董瑞祥适时派人来请战,他二人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管是早年的披坚执锐,还是曾为厢军大将,有指挥数千人交战的实际经验,还是两人对功劳的渴求,还有府军大将们的缺席,都算是这两人翻身的最好机会。

    若不将这一次机会抓住,两个齐王嫡系,厢军大将,想要在幕府府军出头,不知道要熬到何年何月了。

    徐子先下令之后,李星五和董瑞祥二人也是相当沉稳,率部上岸,并不是现成的功劳在等着,而是有生死之间的大考在等着二人!

    “老李。”列阵完毕,初步显示了自己和李星五的实力之后,董瑞祥抱拳沉声道:“胡骑近十里之内了,初步看有千余骑,应该是东胡骑兵的前锋,其主力最少还在几十里外,咱们只要挡住这股前锋来突袭,眼前这些到西边更远之处的败逃禁军,多半都能被抢救上船。这一场仗,怎么打,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两人之间,已经不必以官职字号相称,相识相交二十多年,已经一切莫逆于心。

    李星五道:“咱们身后是岳太尉,其已经聚集兵马,正好和咱们遥相呼应,胡骑要破咱们,得提防侧翼禁军押上,直接去冲禁军,咱们又不是死的,正好从侧后击它。只要它迟疑不动,犹豫不定,大军便得救了。”

    “咱们和岳太尉所部,待大部获救之时,缓缓退向海边,秦王殿下已经令战舰尽可能靠岸,用船上所装的床子弩远射掩护,不使敌骑从容排阵冲击,咱们再陆续上船。纵有损伤,也是值得了。”

    两个厢军将领俱是看出对方眼中的决绝和兴奋之色,这一次的战事,算是两人真正的机会,当然需得牢牢抓住了。

    岐州之事,已经成了过往,若再立功,都是福建路出身,府军之中,当然会有他二人一席之地。

    况且幕府之

    中,出身齐王旧部的人也并不少,大家声气相连,也算是一个比较活跃的团体,虽不能和秦东阳等南安侯府的嫡系相比,也远比不得秦王带出来的少年牙将群体,相较于其余的团体来说,实力也并不算弱。

    两个将领眼中似有火光迸射,秦王幕府里做事一切简单明了,不似在当年时要面对种种倾轧不公,机会就在眼前,需得牢牢抓住!

    ……

    大量的禁军将士踏入海水之中,三月中旬的海水中还有一些冰块残留,但已经不复冬末初春时的那般寒冷,一个多月前,很多近海的地方还是冰封,沿海的岛屿要凿冰来切断与海岸线的联系,否则容易被胡骑所乘机偷袭。

    到这个时候,海岛已经相当安全,但还不适宜下水,人们在海水里拥挤着,被冻的打寒战,这一片海域在后世时成为旅游圣地,无数游客从天南地北赶来,下水游玩,海水不似福建,广东,海南那样湛蓝幽深,但浅蓝色的海水配上蔚蓝的天空,海天一色,再有独特的海岸风光,仍然值回票价。

    此时的禁军将士当然无人有闲暇去看风景,人们几乎没有秩序也没有办法等待,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扑到海水里,很多人被海边的浪花打翻了,在海里呛起水来,幸亏身边到处都是人,随意一抓便又能站起来,或是被同袍给扶起来,否则在半腰身高的海水里淹死,在这种时候被淹死,那就太可悲了。

    禁军将士们在海边呐喊着,他们一边叫喊一边看着胡骑将至的地方,心中充满紧张,在开始的感动和悲愤之后,现在人们想的就是第一时间上船。

    所幸的就是船只的数量足够,人手也是足够。

    超过百吨的大船无法到人深的海水边,容易搁浅,大量的小船被放了下来,无数普通的水手和府军水师的官兵,海盗,这些汉子们娴熟水性,操控起小船来也得心应手,无数小船如飞鱼般的在海边穿梭向前,甚至因为过于快捷,半只船身真的是有飞起来的感觉。

    “禁军兄弟,莫要自己爬,小心弄翻了船,咱们都得落水。”

    “不急不急,船有的是,你们一个也不会落下。”

    “要是有人落下,老子绝不回船。”

    小船上有一些幕府水师的武官,有着武官的威仪和气质,他们在船身上操着官话吆喝,尽可能的维持着秩序。

    神情憔悴,衣袍破烂的禁军将士们纷纷被拉上小船,那些四桨或八桨船每艘都满载了,虽然小船还能再来回多次,但每个人都想着第一时间上船,水手们也明白这些将士的心意,尽可能的将小船上多装运一些人手,一直到小船载运过重,不得不将想继续上船的禁军将士推开,开始时大伙还和声细气的劝说,后来就不得不粗鲁的推开那些一心想要上船获救的可怜人。

    当把这些人推开时,很多水手两眼含泪,他们眼前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没有什么言语能完全的形容出来,这些将士就象是一群从地底爬出来的鬼,在被推开时,明知道还会有小船过来,那些眼神中的绝望之色也令铁石心肠为之动容。

    “莫急,莫急!”黄来福梗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吆喝着,但他的泪水几乎要从眼中掉落下来,从他出生成长,哪怕经历过漳州变乱,这个铁柱般的汉子也没有流过泪,无非是杀戮惨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眼前的情形,这种混乱,绝望,期盼,各种情绪混合起来的场面,令得这些铁塔般的汉子也落泪了。

    越来越多的小船离开了,也有更多的禁军涌入大海,但岸上的滞留人员变得稀薄了,由于小船很多,一次就运走了两千多人,海上尚有几千人,再来两三次,只要一个时辰左右,海边所有成群的禁军将士都会被运走。

    接下来就是沿着海边搜索,和胡骑抢时间,众人心里明白,成建制的救援机会就这么一次,待接下来便是大量的胡骑追至,没有几万甚至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上岸与胡骑交战,接下来就是在海里抢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黄来福拼力划桨,每个水手都几乎是一样,他们在福建路时最大的威胁就是海盗,现在海盗的威胁只剩下蒲行风一个,很多人都感觉心情愉悦和放松。他们去过南洋很多国家,包括倭国,对大魏都毫无威胁,到了北方之后,他们才深切的感到了沉重的,如山一般的压力和威胁,这一片大地,那些留着辫发的野蛮人,那些无尽的杀戮,比海盗更强大,更穷凶极恶的凶残敌人,这些东西并不是纸面上的文字,不是朝廷的邸抄,而是现实存在的东西。眼前的这些将士是北方人,西北人,和福建人远隔千山万水,此前在听闻北方之事时,黄来福等人都象是听故事,只有亲身至此,看到这些经历过苦战逃出生天的人们,他们和黄来福一样是汉人,大家面对着一样的敌人,他们的同袍被屠杀,二十万人也就逃出眼前这万余人,一想到这一点,每个福建路北上的汉子都是心中沉甸甸的。他们不遗余力,奋力摇桨,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会节省一丝一毫的体力,全力划桨,只到臂膀无比酸软。

    大量的船上水手涌到船舷边,放下吊蓝,索网,一切可以将人拉上来的东西都被利用上了,小船上的禁军将士很快被七手八脚的拉上去,等这些禁军将士上船之后,刚刚空下来的小船又如离舷之箭一般,迅速返回,再次去运载那些等候在海水中的禁军将士们。

    很多禁军将士上船之后便知道彻底安全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哭泣,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低声哭泣,用各种各样的方言土语喃喃自语。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能逃出性命,他们的逃生之路是何等险峻,几乎就是九死一生,他们虽然是在逃亡,但完成的任务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最高难度的任务,他们也曾在阵前搏杀,奋力向前,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严重的伤痕,当然并不是致命的重伤,重伤员毫无例外的陷在敌后,现在要么是自己死去,要么肯定也是被东胡人所杀害,根本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就算是轻伤,也是看起来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很多将士衣袍都脱掉了,光赤着上身,他们的胸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伤痕,有的深,有的浅,很多人的伤口几近深可见骨,被戳刺,横刀斫砍,斧子砸伤,最多的是箭矢射伤。

    这些最忠勇的汉子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是一直提矟向前,没有反顾,所以多半的人都是胸前受创,那些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伤痕,将所有人心头的疑虑都打消了。

    这些禁军将士,正如秦王殿下说的那样,是第一等的好汉子,奋战到绝望,大军崩溃,这才只能选择突围逃亡,他们值得救,不仅值得付出财力物力,也值得豁出性命。

    此前众人尚有一些疑虑,到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恨不得跳到小船上去划桨,这些最为忠勇的将士,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到此地,绝不能在最后关头倒在海水之中,为敌所杀。

    ……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大敌

    “眼前之事,对福州,乃至整个福建路的府军将士,也是一次不错的历练。”须眉皆白的王直站立在小船的船首,船身摇晃的厉害,王直却是纹丝不动,曾经纵横七海,在南洋,倭国,乃至天方,泰西都赫赫有名的海盗王者,眼前的这一点小浪花根本不足撼动他的身形。然而此时此刻,看到海上营救的情形时,这个曾经的王者也是颇为动容,甚至眼角隐隐有泪花浮现。

    “便是老夫也是如此……”王直喃喃的道:“从未见过,这么多南方人这么舍生忘死的去救北人。”

    “节帅此前也做了很多了。”徐子先微笑着道:“怎可抱残守缺,真的为民间的愚夫所困,什么南北之争,我等俱是华夏人,口音不同,传承相同,文明相同,守望相助,真正困难之时,一致对外才是。”

    徐子先又道:“不过我也满意眼前之事,水手,水师,府军将士,武官,乃至海商,所有人都亲眼见得眼前这一切,再面对胡骑压迫,这种事比我说一万次还要管用的多,这是一颗种子,算是真正埋了下去,将来会有大收获!”

    如何在南方人心里营造同仇敌忾的心理,这是徐子先向来头疼之事。胡骑凶残,现在残害的是北人,南人毫无感觉。

    但难道真的要等胡骑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时,才激起南人的反抗和同仇敌忾的心理?这样未免太晚了一些,也太得不偿失。

    眼前之事,过万水师官兵和府军,大量的平民水手和海商参加,看到禁军将士并参加营救,府军官兵直面胡骑,这是一次难得的考验,也是一次极为重要和难得的经验。

    从此之后,南人,特别是幕府上下,将不再视北方之事为无关之事,此次北上之后,北方的东胡威胁将会如巨石一般压在众人心头,也只有这样的压力在上,徐子先的诸多举措才会顺利推行开去。

    所以此次北上,对徐子先来说是势在必行,也是相当合算的一次行动。

    “现在看董瑞祥和李星五的……”王直道:“若能阻住胡骑,托到下午黄昏时便无事,算是用最小的代价将这事做下来了。”

    “无需这么想。”徐子先神情肃然的道:“凡事未做之前就想用最小代价,则必定要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做之前,就想着出尽全力,付出最大代价,反而会比预料的要轻省的多。”

    王直扭头看了徐子先一眼,喟然一叹,他已经知道,自己与眼前的这后生相差实在太远,自己的想法是跟不上眼前这青年亲王了。

    两人不复多语,看岸上情形。

    第二轮的小船已经陆续返回,更多的禁军将士爬上小船,有了上一拨的经验,这一次虽忙不乱,上船的人居然更多。海边和海里的禁军将士看起来稀薄的多,士气也高起来,很多人主动搀扶身边的同伴,有更多的人看向岳峙和府军的阵列,希望胡骑不要过来,也有一些尚有气力的禁军将士,在高声替岳峙和府军将士们喊话助威。

    原本在十里开外的胡骑,渐渐迫近过来,在小船返回开始第二轮运人的时候抵近了一半距离,相差不到六里地了。

    这是辽西海边,远处是绵延不断的大山,海边却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原,此时并无人耕作,当然也没有村落,有一些稀疏的林地,并不会影响骑兵的奔驰和行进。

    可以看到胡骑主力后陆续还是有一些骑

    兵飞驰而出,数量是从几骑到十余骑差不多,有一些狼狈而出的禁军将士,他们的运道就不太好了,被胡骑飞速追上,直接射杀或斫斩而死。

    在更远处,还是能看到一些迂回绕道的禁军,他们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并没有直接往海边这边来,而是继续向前,希望能从远方绕道海边。

    至于直接去榆关,只要没有傻到家的都不会如此选择,距离榆关最少还有一百五十里,足够被追上来的胡骑砍死十回了。

    府军将士已经列阵顿兵,严阵以待。

    盾手居前,长矟居中,弓手居两翼侧后,标准的魏军野外遇敌的阵列阵形。

    当然若是敌人过多,那便可能是不同的阵列,方阵,圆阵,方圆阵,很多固守的阵列,因地制宜,比如矟手,盾手,弓手夹杂相列,层层叠叠防御,若是有丘陵山地,则层层向上,将领居中调度,没有十倍之敌,很难正面攻破。

    眼前的阵列就是普通的方阵,因为敌骑不过千骑,还不需要摆出真正的固守阵法出来。

    胡骑迫近,李星五,董瑞祥脸上都相当沉稳,甚至没有发布什么新的军令,新军将士略有骚动和不安,但主将的镇定又给了他们力量,几个月的训练显示出成果,加上在中部和北部剿灭生事土著,也算有少量的实战经验,将士们尽管内心略觉慌乱,最少阵列上看起来严整依旧,没有丝毫的破绽。

    李星五和董瑞祥也是有一种感觉,三千府军对一千胡骑,当然不敢言胜,但以府军的体系来说,三千府军也绝不会没有一战之力,更加不会一触即溃!

    蔡佑亦在阵列之中,他的身边前后左右,有闽人,荆北人,荆南人,江西人,浙江人,当然是闽人为多,但各种中人也是并不少。

    这其中相当的武官,都是出身建州矿工,他们强悍,坚韧,团结,知道遵守军令军纪的重要性,加上矿工有很多识字的,这使得他们在进入府军中之中提拔的相当快,蔡佑已经任都头,郭奴儿等伙伴,有的是队官,有的是哨官级别,升的也并不慢。

    新军将士,闽人还是在七成左右,但武官之中,外路的人,如蔡佑这样的荆南人已经占到四成左右了。

    蔡佑对自己的官职位置,薪俸待遇,还有日常的生活都是无比的满意。

    新军将士的家小,一般不是就地安置,而是多半安置在东藩这样的大后方。

    由于水师的强大,安置在东藩可以使所有将士都没有后顾之忧,最少蔡佑是相当满意这样的安排。

    家属有分地,宅邸,加上日常的供给由军政司负责,当然很多东西也不是白给,需要从薪饷中扣除,但最多也就是成本价,所以说起来还算是福利。

    再加上薪俸优裕,还有很多贴补奖励,蔡佑当初在矿上时收入不菲,但生活成本重,开支也大,也是拿命来搏钱,现在收入增入了好几倍,却不需要天天下矿拼命,无非是每天训练出些汗,打仗的时候需要拼命,他感觉这一次加入府军是自己一生中最为正确的决断,再英明也没有了。

    建州矿工,入贼伙附逆的当然是被押到中部强行挖矿去了,赎罪之后再考虑其它事。而如蔡佑这样,前前后后加入府军的也有好几万人,每个人都各有际遇,但蔡佑和很多人谈过,众人对秦王,对幕府,对府军这个团体已经有着相当的认同感。矿工守

    纪,但流动性向来很强,不会有哪个矿工一直跟着某个东主干活,毕竟在这个年头敢离乡千里出门讨活的汉子,胆气都是远超常人,他们也不会愿受到拘束,一言不合就求去的倔脾气也是不小。只有同乡同村同宗的矿工,彼此才会真正交心和照应彼此,因为人离乡贱,不抱团,不顾乡里宗族,自己再能也走不长久。

    蔡佑能带着人从建州逃到东藩,伙伴们彼此不离不弃,主要原因便是其中有相当多的同族,大半的人都是同乡。

    而到了此时此刻,蔡佑惊奇的发现,他的同党,同族,已经完全的融入了到府军这个团体之中,就如水滴落入大海,再难分彼此。

    府军的日常生活,训练,执行任务,还有各种福利,当然也有最终的抚恤,这一切都成了强力的粉碎机,任何在早期还心有疑虑的人,在府军团体中超过三个月就很难有别的想法了。

    此时此刻,大敌当前,新军将士们看向将旗,同时也是将目光投注到彼此身上。

    那些熟悉的面孔,强壮的躯体,坚固的铠甲,锐利的兵器,沉重的呼吸,一样凝重的表情,但也同样坚定的步伐,所有人都感觉到身边有着彪悍强壮的伙伴,哪怕不为世间任何事情,光是为了身边的同伴,蔡佑感觉自己也不会后退半步!

    在胡骑迫近到三里左右时,所有人都知道骑兵提速冲击只是顷刻间事,府军在福州等地训练时,步骑兵和弓兵,炮兵协调训练已经是相当正常的科目,骑兵的突袭,速度,转进的灵活,切入的突然,都给蔡佑等步兵武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按秦王殿下的说法,没有更强力的武器之前,哪怕是炮兵也不及骑兵,骑兵才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之王!

    胡骑只千余,拉开骑阵阵列之后却是给人超过步卒万人的庞大压力,府军将士就算是新军也是经历过世间最艰苦的训练,各种科目对抗演练都相当困苦,能在府军中坚持下来的都是世间第一等的好汉子,就算这些好汉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敌骑不过千余,给他们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一仗也是给了很多过于骄傲的府军军官们一次深刻的提醒,不论如何,这世间并非只有秦王府军,在北方,有更加凶恶和强大的敌人。

    一个靠近蔡佑的府军军官,此时亦是由衷而语道:“骑兵之威果然令人震慑,奇怪,和福州的骑营演练之时,却是无有这种感觉。”

    “感觉,你说的对头了。”蔡佑咧嘴一笑,这个粗壮高大,犹如巨猿般的汉子手按横刀而立,普通人用起来合手的横刀,在他手里如玩具一般。笑了一笑,蔡佑才接着道:“演练毕竟是演练,没有那种敌意,没有厮杀的劲头,没有丧命的风险,就没有眼前的这种压力和轻微的胆怯!”

    四周的人都在轻轻点头,确实如此。骑兵和步兵演练也是有阵亡的指标,只要不出现计划之外的意外情况导致的死伤,每次演练有人受伤,甚至是重伤死亡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马蹄翻飞往前疾冲演练破阵,若无死伤意外便不是演练了。

    但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着敌骑的威胁,有着全军覆没,全体阵亡的威胁时,各人才会感觉到真正的紧张,那种威胁,胡骑的一举一动,都被所有将士死死盯着,因为众人知道,敌人的下一步动作,足以决定在场诸多同袍包括自己的生死。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南人

    “无妨的!”蔡佑对着自己这一都百余将士,大声道:“我十岁就敢入深山打猎,十五岁下矿洞,伸手不见五指,从早及晚不停的挖煤,也未怕过。今天一见胡骑却也是怕了,东胡骑兵彪悍,勇武,骑射无双,残暴,杀戮时毫无人性,这些东西我听的多了!秦王殿下也是一直派人宣讲,但殿下是叫咱们害怕这些人形的畜生?”蔡佑提高声音,厉声道:“殿下是叫我们记得,地不分南北,人也不分南北,咱们同为华夏人,说着一样的话,读着一样的书,面对的敌人也是一样的敌人,就是眼前这些畜生,你怕他们,他们便要杀咱们,殿下是叫咱们提起手中刀矟,狠狠的杀这些混蛋,杀的他们再也不敢犯边,甚至杀到他们老巢,迟早有一天,要将这些混帐一个个的杀光,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老子刚刚蛋都缩进去了,还是都头的话说的解气!”

    “便是了,老子现在全身血都沸了,就是想提矟杀过去!”

    阵线之上,也是在两个大将的命令之下,各层武官开始对自己的部下提神打气,不光是武官,那些从军超过两年的老卒,他们可能不认识字,也不想费精力去学习,反正老卒转任军士,薪俸也不在军官之下,只是福利赏赐要弱上许多。这些老兵从伍多年,跟随秦王征战厮杀多年,在这样的战场上他们还是保持着镇定,配合着军官在不停的提升着士气。

    当敌骑迫近之时,府军并没有胆怯退后,而那些叫喊声,直接鄣显着府军将士的勇气与毅力。

    ……

    “令中一号在内的所有战舰,包括节帅所部战舰,尽可能的靠侧前方。”

    听到府军将士的呐喊和求战声,徐子先虽是脸色平静,但熟知他的人也是知道这位亲王的内心并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异常的激动。

    王直已经下令,此时亦是再严令催促。

    所有的战舰,只要有装配床子弩的便是开始尽可能的靠近海边。

    过百艘战舰,床弩林立,定然会对骑兵产生严重的威胁。

    但徐子先知道,这种威胁多半是心理上的,而非实际管用。

    那种单弓弩,或是双弓弩,有效射程不超过五百步,岸上的府军是在里许外列阵,就是说这两种床弩遮蔽掩护的实际效力相当有限。

    八牛弩倒是管用,射程超过二里,粗若儿臂有如长矟的箭矢射出去,二三里外洞穿骑兵不是难事。

    但八牛弩相当难得,王直所部加起来不超过三具,徐子先的战舰是源自朝廷的经制之师,原本的南洋水师,八牛弩也不过十余具。

    这种弩操控要好几十人,费全力用一刻钟时间才击发一次,机器复杂难于操控,这已经是极限了。

    在八牛弩击发之时,动静极大如山崩海啸,对敌骑确实是一种强力的威胁,但击发时间太久,间隔太长,讲起有效的杀伤就相当的有限。

    但无论如何,当过百艘战舰打开弩机迫近海面时,对岸上的府军将士也是一种有力的支持。

    徐子先盯着岸边,东胡骑阵越来越近,零散的胡骑都不再追斫那些刚跑出来的禁军将士,而是有意识的往大队骑兵所在之处汇集过来。

    此时在诸堡和长壕处最少还有数万禁军将士留存,光是清剿他们就得拖住东胡大队半天时间……最多也就是半天。

    禁军已经失去战力,不管是体力,

    意志,装备,都被差不多丢弃了,过万逃亡禁军,加上有大量武官在其中,才凑起了千多人持兵备战,其中还有相当多的就是匕首小刀之类的武器,就算在诸堡之间还有数万人,也是毫无抵抗能力,无非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拖住东胡大军前进的步伐,这也算是这些将士替同袍尽了最后一份力量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不少东胡兵都拿眼看天空,已经近午时了,再拖两个时辰,这一仗想打也是打不起来了。

    领兵的正是完颜宗树。

    眼前的情形相当诡异复杂,令得入关两次,在北方横行万里,并且打下过一府,三州,十余县的东胡那颜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之中。

    完颜宗树原本就是率宫帐军镇守诸堡,在大魏禁军主力突击破围,想打通锦州道路之时,宫帐兵主力也是到锦州长壕前与魏军主力交战,若非如此,怕是顶不住当时已经半疯狂的魏军。仗打完之后,宫帐军一部份在长壕前驻守,一部份回守诸堡。

    魏军接下来的突围也在大汗的预料之中,东胡骑兵全部脱掉沉重的铁甲,换上轻甲甚至不披甲,因为魏军已经是急归的穷兽,只要准备好弓马斫刀便可以了。

    事情的发展也果如大汗所料,魏军穷极而至十几万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长壕有三四里长的地方完全是被魏军用山石枯枝和人的尸体填满了,很多东胡将士尽管体能充足,经过最严酷的训练和实战考验,在这样的破围战中也是两臂酸软,根本拉不动弓弦了。

    很多东胡将士把箭矢都射空了,他们的标配是两袋箭矢,事实上很多人是带着四袋箭矢,每袋几十支箭,魏军一天一夜的突围战,九成以上的箭矢都被射了出去,每个东胡兵射死多少人,整支大军射死多少,现在应该是一团乱帐,根本没有人算的过来。

    这时候也没有人斩首等着记功,这是一次全胜,魏军几近全军覆没,其将帅,包括李国瑞,张邦文,麦几通,还有李友德在内或死或被俘,或被困在锦州城中,只有一个岳峙似乎是随逃脱的残军突围而出,这令得东胡高层大为不满。

    在东胡高层看来,文官李国瑞之类又臭又硬,且没有直接领兵,所以令其死而全其节便可,那些不能领兵的文官,不管地位多高,价值反而是更低了。倒是能领兵的将领,若能生俘招降,收获会非常巨大。

    汉军将领不管是单身归降,或是率部归降,意义都是远比文官来的大。

    将来东胡人入关,凭二十万人不到的主力兵马想占据整个大魏也是绝不可能办到的事,就算再加二十万北虏也万万不行。

    大魏二十三路,每路驻军一两万人,每军州才驻几百人,以兵力来算,没有魏军汉将的归附想完成这样的占领,并且获得大魏的财力物力人力,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相对李国瑞,岳峙这样拜封太尉,在军中威望极高,且是高等将门出身的大将,才是东胡高层最想获得的收获。

    哪怕放一两万人跑掉,无关大局,但放岳峙跑掉,会令得大汗极为不满。

    擒住岳峙,使其归附降顺,意义远大于追杀眼前这败兵,这才是完颜宗树不辞劳苦,率轻骑穷追而至的原因所在。

    至于眼前的这三千余步兵的出现,完全出乎完颜宗树的预料之外,也是使追兵一方,一时间陷入了相当尴尬的境地。

    眼前的魏军阵列俨然,方阵斜拉,与左侧后的

    禁军残部互为犄角,相隔三百余步,不管轻骑击哪一阵,另一阵都会在几分钟之内袭东胡兵的侧翼或身后,会使东胡骑兵陷入相当尴尬的局面之中。

    若领残兵的不是岳峙,完颜宗树直接派三百骑就能破千余残兵阵列,甚至二百骑也够了。剩下的骑兵在三千人的步阵两翼骚扰,奔袭,寻找缝隙空档,一击破敌。

    可眼前的步阵,岳峙所领残阵,最少从外观看起来都是无隙可乘,一旦轻率进击,很容易陷入前后夹击,损兵折将。

    以完颜宗树的身份地位,损失千余骑兵也只是小事情,东胡为这一战最少死了三四万人的汉奴加部民,最少有三万将士战死,两三万人受伤,很多人不能再重上战场。

    再折损千多人也只算是大战的一点点的添头,小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但完颜宗树考虑的是自己的脸面,到目前为止,除了大汗之外,立功最大,斩获最多的便是完颜宗树,若在此时此刻为败兵所击败,他会颜面大失,威信大减,只为了一个岳峙和眼前的残兵,也实在是得不偿失。

    况且完颜宗树也是为海上的情形所惊,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果然是南朝,也果然说汉人中的南人擅驾船。”在马上站立良久,观看了海上壮观的场景之后,完颜宗树也是由衷的感慨赞叹起来。

    对生活在密林,群山,平原地区的东胡人来说,他们倒也不是没见过大海,不论是辽西还是辽南都有漫长的海岸线,无数的岛屿与海岸相连。但现在不是后世,辽东辽西的人口都不多,汉人犹其少,加上又是战线前方,根本不会有什么汉人在这里贸易,也没有渔民常期在这里生活。

    在东胡人眼里的大海就是空寂无人,特别是辽东漫长的冬季时,人们看到的大海更是黑色的,是冰封的,是残酷之极的象征,哪怕是再勇武的东胡将士,也不会喜欢驾船下海,他们对大海的畏惧是烙在骨子里的,不要说下海了,连在海边居住都很困难,东胡人在辽南平原根本没有开发,只有少数人在辽南放牧和渔猎,大片的近海地方是完全闲置下来了。

    对大海,他们只有畏惧,仇视,没有丝毫的好奇与喜爱。

    就算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只是使完颜宗树下了一个结论,他看着海上小船飞梭,大舰逐渐迫近,大量的床子弩机对准这边的骑兵,有一些东胡骑兵感觉不安,连战马也有一些感觉,打着响鼻,四蹄不停的踏地,完颜宗树冷冷的道:“将来若得南朝,当迁海五十里,近海地方一律不准住人,亦不得造船!”

    有个贵人笑道:“南朝听说靠着对海外贸易,一年最少过千万贯钱的收益,咱们也不要了?”

    完颜宗树道:“此事大汗早就有考虑,留着广州,泉州,明州,杭州,江宁等地用来港口贸易,做生丝,布,茶,瓷器,照做照卖,由外夷过来购买抽税,这样又好管,又生利,这些港口城都能做成大城,方便俺们征税,岂不更好,南朝现在这样人人能出海,个个做买卖,税也不好征,成了一团散沙。更有人啸聚海上,将来弄成尾大不掉,反成威胁!不如禁海,留几个城当港口贸易,便是贸易,也不能自行其事,需得由官府来管起来,否则还是一团散沙,容易出事。”

    这个当口谈将来的事,颇有些怪异,不过在场的贵人们也能理解完颜宗树,事实上他们自己也相当激动。

第五百六十六章 脱难

    “那颜,”一个东胡千夫长提醒道:“魏人海船厉害,迫近的都是装有大床子弩,咱们在这里也未必安全。我等死不怕,那颜贵重,还是率亲卫再退后一两里较好。”

    众人都是点头,这些东胡武官和贵人们都不止一次进入过大魏境内,相对而言,他们宁愿在战场上和魏军拼杀,也不愿在州县之外遭遇床弩突袭,这东西太快,如迅雷突发,根本不及反应,当听到响声的时候,基本上也可以确定弩箭射向何方,人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和反应,是生是死,完全是看运气。

    对很多在战场上多年,能判断箭矢劲力,方向,与敌人交手不会被长矟和横刀所伤的大将,还有那些有亲卫簇拥保护的贵人都畏惧床弩,弩机声一响,每个人都是胆战心惊,惟恐那粗若儿臂的弩箭飞临到自己身边,自己被一箭穿过,根本没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东胡与大魏征战厮杀几十年,东胡人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一位那颜被床弩射中,当场殒命,这种事情,摊上了便是大汗也没有办法,持盾的卫士不及反应,就算有反应,只要人力能举的起来的盾牌便是挡不住床弩重箭,毫无办法可言。

    完颜宗树沉吟不语,床弩威胁令众人有些不安,但他心中明白,那些小型床弩威胁不大,重型床弩击发缓慢,能射死几十人就算不错的成绩,完颜宗树权衡的是眼前的那三千步兵。

    从阵列来看,这是一支精锐,从铠甲,兵器,将旗来看,这支军队不是普通的大魏禁军,其突如其来,看似精锐,但从细微的反应来看,又似乎不象是百战余生,实战经验相当老练丰富的精锐禁军。

    若是准备充足,装备完好的北方精锐禁军,完颜宗树便是直接选择后退了,虽然岳峙在前,残兵在前,最后的大功在前,但没有必要冒奇险,东胡已经获胜,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和将士的性命冒险了。

    但眼前的这支军队他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强是弱,从装备来看,阵列来看是很强,但也不排除是只会摆阵和空有好装备的花驾子,这一次的魏国京营禁军,不就是如此?

    “其大旗是秦王府军。”完颜宗树沉吟道:“此前岳峙和我说起过,魏国宗室中出了一个开府亲王,相当年轻,成就已经不小。看来这一次海上来船如此之多,过千艘船数万人来营救逃亡禁军,不象是那崇德天子的手笔。这么缜密精细,动员极强,确实是人中龙凤,是个豪杰。魏国有这么一个亲王,将来必定是极大的麻烦,仅从其带来的三千府军还看不出太多东西,其动员这么多舰船和人员最多说其地盘大,人手多,也擅长内政,但其敢在这种时候派三千府军上岸,悍然与东胡兵对阵,不惧死伤,不怕损威信,从这里来看,岳峙对徐子先这个亲王的评价果然没有吹嘘之处,这确实是一个人杰。

    “嗯……”完颜宗树眼中冷漠之意明显,他已经准备挥手下令。

    是不是人杰,带来的兵马管不管用,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

    打一场看一看,才能见着真颜色!

    至于死多少人,多少忠勇将士是不是会死于阵前,完颜宗树一旦下令就不会做太多考虑,身为一部那颜,适当的牺牲部民将士的性命也是无所谓的事,慈不掌兵,必要之时,眼前这千多骑兵都折损了,只要所得大过付出,大汗和其余的那颜们也不会有不满。

    在骑阵之中,纛旗之下,那颜完颜宗树微微抬臂,进击府军的命令,就要挥臂下达。

    ……

    “击鼓,持矟,侧翼向前。”

    最为关键之时,李星五和董瑞祥都看出来胡骑有进击之意,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看的出来对方眼中的决绝

    之间。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每个人带兵会形成自己的风格,徐子先的驭下之道也是如此。

    石桥之战,江滩之战,岐州翻山突袭,海盗大举来袭时病体初愈便亲上前线,率骑兵突袭,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子先并不暴戾,也不冲动,更不莽撞,但当需要破釜沉舟的拼命之时,他也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这种风格和选择的方向,当然会影响其麾下的每个将领。

    李星五和董瑞祥虽不是嫡系,用兵的风格也不似张虎臣那样决绝暴烈,但当适当之时,如何决择,也是与府军之中受到秦王影响的大多数人一样,如何决择,不言自明!

    鼓声响起,三千府军将士突然安静下来,那些军士,武官,都是停止了战场最后的动员,纷纷抿嘴安静下来。

    只有激昂,单调,略显沉闷的鼓声,配合海上舰船上拉动床弩的吱吱呀呀的声响,给人一种风雨俱来的暴烈之感。

    “杀!”

    三千余府军将士开始往右侧略作移动,同时抬起长矟,一瞬之间,阵列之中长矟如林而立,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长矟斜举,刀盾掩护,长弓和神臂弓斜举向天,一旦敌袭至,便可以第一时间反击。

    毫无疑问,这三千人铠甲厚重,兵器精良,训练有素,以千余重骑可以尝试破阵,并且多半能成功,但东胡骑兵是以轻骑追击败兵,很多胡骑连绵甲,皮甲都卸了下来,只持矟带弓,并无铠甲,宫帐重骑兵的马甲,当然也全部卸了下来,轻骑上阵,此时想要正面破阵,或有可能穿阵而过,打开阵列,但多半的可能还是无功而返,损失惨重。

    若想以老办法在两翼来回侧击,弓矢和体力也不够了,这些胡骑也是日夜不休息的追击,战马和将士的体能也差不多要耗光了,箭矢更是所剩无已。

    况且游骑在侧翼拉扯摆动射箭侧击,这是对付意志不坚,阵列不严的步阵军伍之法,眼前的三千余魏军阵列严整,铠甲厚重,盾牌也并不少,骑兵侧击射箭,效果应该也是相当普通,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收获。

    在府军击鼓准备迎战之后,对面的东胡兵却是听到了撤退的号角声。

    很多人松了口气,不少东胡人也是唇干舌燥,体能在耗尽的边缘,此时叫他们打一场硬仗也是相当困难,骑兵们的士气也是相当的低,听到撤兵军令之后,毫无疑问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完颜宗树面色不愉,又看了海上一阵子,此时突然传来崩崩巨响,很多东胡人不分将领还是贵族,又或是普通的骑兵,俱是骇然变色。

    在肉眼可见之处,几艘大舰突然发射八牛弩,粗若儿臂的床弩突然击发向着胡骑所在地方飞掠而来,几乎是在人们听到响动的时候,长矛般的箭矢已经飞在半空,没有人会知道它们落在哪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被射中就必死无疑。

    骑兵混乱,不分高低贵贱,人人均是情不自禁的驱动战马跑动,同时侧身趴伏,尽可能的把身体藏在马腹一侧,缩小被射中的范围。

    也就是一两个呼吸间事,在巨大的动能驱动之下,八牛弩的箭矢已经至骑阵之中,由于太过密集,尽管采取了很多办法来躲避,在第一时间还是有多名骑兵,包括战马在内被射中了。

    沉重的箭矢射穿了马腹,带起大蓬的血雨,鲜血和碎肉在半空飞舞,战马象是被射成了两截,内脏在半空和血肉一起洒落,趴在战马上的骑士也没有能幸免,直接被洞穿,当场便死去了。

    虽然只射死了一人一马,另外几支八牛弩的箭矢在骑阵中掠过,并未伤人,但所有

    人的脸色都发白了。

    这样的死法,毫无办法,无可抵挡,又是这样的突如其来,死状又相当惨烈,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完颜宗树的护卫开始苦劝,这个那颜也知道确有威胁,当下只能停止眺望,下令全军转向后撤,最少要撤出三里开外,令战舰上的八牛弩也不复有威胁才停止。

    大队骑兵开始狼狈转向,他们甚至顾不得去追杀远处零散的大魏禁军了,毕竟在这种已经确定了大胜结果,就要采摘胜利果实的当口,实在没有人想死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想。

    魏军发出了一阵欢呼,主要来自于禁军,府军将士没有命令还处于备战状态,无人转头回顾,不得东张西望,更加不准交头结耳,更不要说放声欢呼了。

    不过欢呼声也是转瞬即停,惨败的结果又不会因为眼前这一点小小的胜利而改变,结果还是如山一般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开始再次向海水中涌去,只是这一次少了很多急切紧张的情绪,虽然大伙儿动作还是相当快,但已经少了生死之间迫在眉睫的紧迫。

    到了黄昏时,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趁着暮色又有不少禁军将士从灌木和林地里走出,他们拼力奔跑,最远的地方距离海边有十来里,他们也看到了府军和东胡兵对峙的情形,知道这是最后逃出生天的机会,此后就算不被东胡人所杀,也定会被俘去为奴,生不如死。在暮色之中,很多人用最后一点力气奔跑着,有不少人力气耗光了,在奔跑途中突然眼前一黑,接着便是栽倒在地,直接就那么死去了。更多的人在半途就没有了力气,只能彼此搀扶,勉强来到海边。

    很多水手,水师官兵都跑到几里外的陆上,帮着搀扶,用拖架的办法将那些力气耗光的人拉到海里,进了大海就安全了,海面上战舰守备森严,四散护卫,在岸上少量的府军将士打着火把游弋巡逻,替战舰照亮远方的目标。

    黑暗中时不时的传来马蹄声响,那是重新聚集,并且骑兵数量明显在大量增加的东胡人,他们在黑暗中远远窥探,张望,但忌惮于床弩的威力,并且不欲夜战而远远避开。可想而知,当天明之时,会有多少东胡骑兵趁势掩杀过来,敌骑只要与步兵相当,哪怕是轻骑奔袭也非步兵容易抵挡,况且东胡人必定集结了一部份重骑兵,能逃出生天,顺利上船的禁军,只能是看这最后一晚上了。

    徐子先考虑到会有一些禁军持续往榆关方向走,发觉不对之后再折向海边,因此又派了一部份小船往北方赶,哪怕只有一个禁军将士也要将其接上船只,安全救走。

    至天黑之后,原本的万余残部已经全部上船,所有禁军残部都激动万全,在近海边又没有台风大浪,船身只是轻微摇晃,所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亢奋,没有人进船舱休息,尽管水手们把吊床都让了出来,禁军将士们就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有人甚至一直站着,靠在船舷上看着黑漆漆的大陆。

    到后半夜时,府军也是全部撤回,只有少量人在四处巡逻,救援那些姗姗来迟的禁军残部们。

    到黎明之前,已经有超过一个时辰没有新的禁军赶过来,不少人都彻夜未眠,很多人打着盹就在睡梦中惊醒,此前的几天,对每一个逃亡者来说都是一生一世不会淡忘的恶梦。

    当太阳在远方的海平线露出身形,天地间再度明亮之时,海岸上已经没有人踪,只有五六里外大范围的骑兵在不停的奔驰跑动,很显然,就算有一些禁军将士从重围中突出来,此时此刻也到不了海边,只能继续往榆关逃,而要有逆天般的运气,才能侥幸从这一次大浪中脱出性命。

第五百六十七章 见面

    一群群海鸥在帆船顶部来回的盘旋飞舞,清晨时分,船上的伙夫奉命做饭给上船不久的逃亡将士吃,饭菜的香气相当诱人,但没有多少人能激发食欲。此时的禁军将士已经过了逃亡后的兴奋期,他们无比疲惫,根本连抬起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甚至他们也没有了观望海上情形的兴趣,他们不是燕赵子弟就是河东代北人,从未见过大海,此前又是从海上逃命,原本相当兴奋的情绪,在此时此刻也是低沉了下去。

    有人想起同袍兄弟,想起自家队官,想到亲人朋友,很多河东代北人不光是将门,普通的士兵也是世代从军,一都之中,很可能最少有十来人来自同一处,甚至是堂兄弟或表兄弟之类的亲戚。

    此次大战,二十余万人只逃出了万余人,禁军精华丧尽,这些将士也是失去了自己的袍泽战友和亲人,在此时此刻,他们躺在潮湿温润的甲板上,看着蔚蓝的天空,感觉着身底处的摇晃,这是几个月来他们感觉最安全,最安心的时刻,也是使他们能抚平创痛,想到亲人和战友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很多人眼角在不停的流下泪水,有人悲泣出声,甚至用拳头捶打着甲板,那种伤心惨毒之态,令得所有府军的将士和水手们为之动容。

    岳峙也是坚守到最后一刻,当奉命与他一起结阵的所有人都上船之后,岳峙在在最后时刻上小船逃离。

    在他身后,当时尚有三千余府军在岸上,岳峙原本不欲上船,要等府军一并上船后才离开,后来还是被苦劝之后,半架着上了小船。

    看到小船四桨翻飞之时,这位大魏太尉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是想。

    待近午时之时,从北方陆续也有船返回,整个上午船队只接到不足百人,而胡骑也是往榆关游弋追杀,能够从这样的罗网中逃出来的人,应该是万中无一了。

    就算如此,到午后,舰队接到秦王之令,继续停留一天,反正补给尚算充足,而东胡人又不能下海来,舰队不仅停留,还时不时的往岸上发射八牛弩,令得胡骑不敢随意行动追杀,到天黑前,还是有十来人不知道怎么从潜藏地里跑出来,飞奔至海边,胡骑被八牛弩限制,距离较远,眼睁睁的看着这十来个禁军将士一路奔逃向海,最终被接上小船,小船在波浪里起伏上下,很快远去,很多追赶而来的胡骑发出懊恼和愤怒的叫喊声,有不少骑兵开始在海边飞驰,并且向各舰引弓,但在几次床弩的击发后,这些骑兵感觉到了威胁,他们又被迫远远离开而去。

    到第三天的近午时分,天气异常和暖,很多禁军将士经过休整之后已经恢复体力,但精神反而是越发的萎靡下去,只有当看到有袍泽获救之时才会爆发出一阵欢呼,但转瞬也会平静下去,到这个时候已经无有人再获救,所有人都明白,除了极少数能从陆路跑到宁远或榆关的幸运儿之外,被困的二十多万人,包括少量的厢军,民夫,禁军主力,所有残余的力量,俱是在此了。

    岸上的纛旗似乎多了不少,东胡骑兵也陆续超过了万人,其中不乏披坚执锐的宫帐重骑,显然是东胡也有大人物赶过来,身边随侍着主力。

    这也并不奇怪,几天时间过去了,突围禁军大体上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虏,东胡人只需留下少量骑兵搜索扫荡战场便可以了,余事无需这些贵人大将们过问,他们从宁远城侧奔袭而过,应该是没有找到机会……李恩茂和李健都在宁远,这小城现在最少有五六万人,想要强攻最少

    集结十万主力还未必攻的下来,身后还有锦州城未被攻克,东胡人的损失也并不算小,再想强攻锦州和宁远两城,甚至是叩问榆关也是绝无可能,不光是兵力,士气,体能,还有后勤,东胡一方也是到了崩溃的边缘,再僵持下去,甚至胃口太大,此前吃下去的战果弄不好得吐出来,那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禁军内部也是在盘点,万余残兵,都头以上的军官只有二百四十余人,其余全部是普通的士卒,这二百四十多人中,都头级别又占了七成左右,到营指挥,军都指挥级别的只有三成左右,管军大将和厢都指挥乃至太尉,除了锦州城里的李友德等人,万人军中,只剩下一个岳峙。

    岳峙还是因为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大军临时的统帅,身负重责,李国瑞临冲阵前再三嘱托,务必要多带一些将士逃离,否则以岳峙世代将门,国之大将,朝廷重臣的多重身份,绝无可能苟活到现在,不是阵前冲阵而亡,便是早就自尽身亡了。

    从厢都到管军大将,无一留存,随军文官更是纷纷自尽殉国,无一人投降或逃出生天,这亦是一个令人动容的数字。

    随军的厢军,民夫,也是多半阵亡了,逃出来的不足百人。

    在统计之时,各厢都,各军,各营,很多营一个人也没有剩下,统计的禁军武官叫了一声又一声,只在海上有空旷的叫声,却是始终无人回应。

    徐子先内心也是感慨万千,不管怎样,虽然在东胡入境,李开明攻克燕京之后,大魏的将门世家和文官世家都有不少选择投降与东胡人合作,但在此时此刻,不管文武,殉国以全臣节的才是主流,大魏中枢尚在,国家尚在,不仅有君臣大义,尚有民族之防,又彼此有血海深仇,如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选择倒向东胡人那一边。

    大将尽陨,连中层武官也是百不存一,到都头级的才剩下二百多人,这可不是万人军中的二百多武官,是二十多万大军的二百多武官,还有几十人是直接跟随岳峙,可想而知,若非是岳峙逃脱出来,二十万大军能跑出来的武官,怕是连二百人也没有。

    “俱是忠烈!”徐子先闻报之后,也是大为感动,拍击船舷道:“回去之后,令军政司和枢密院要从征将士名录,每个将士都有资格留下姓名,此后入忠烈祠,世代受到后人的祭奠膜拜,一年四季,香火不绝,家人后代,也理应受到抚恤照应。”

    王直在一旁摇头道:“朝廷的理念与殿下不同,将门受到的恩遇照顾,便是将门子弟殉国的酬劳,至于普通将士,减免赋税,给军饷俸禄,也就是卖命的理由了。更多的抚恤照应,那是断然没有的。”

    徐子先冷冷一笑,说道:“现在幕府尚没有余力,只能等一等再说,过几年之后,幕府是要将这事给做起来,从征的北伐将士,除去随徐子威逃跑的京营禁军之外,能抚恤照应的,幕府绝不会忽略和遗漏任何一个!”

    四周诸人俱是肃穆侍立,众人俱知眼前秦王说到便是能做到,若禁军也能如秦王府军那样,怕是战力也会上去老大一截。

    此时岳峙未至,徐子先说这些话当然也不是要邀买人心,而是出于此时此刻的真情实感。

    不论胜负,不管成败,眼前这些将士和被杀戮残害的将士都是汉家好儿郎,他们死难于国战,理应享受到朝廷的优待,包括身后之荣,追奠,以及对他们家人的照顾。

    若没有这些,朝廷谈什么威信,地方又

    怎么会不是一团散沙?

    那些所谓的民族糟粕,苟且偷生的言论,一团散沙的民族性,不就是朝廷为了便于统制弄出来的玩意?在平时征重税,禁百姓结社,禁民间尚武,对士兵的待遇等同于乞丐,战死者没有荣耀,也顾不了家人,到军队惨败,士无战心,地方无抵抗之力时,又反过来怪军队武力不足,地方没有抵抗效死之心……真是什么便宜都想占足了,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见过殿下。”

    “见过太尉。”

    此时此刻,岳峙憔悴异常,与徐子先见礼之时,先抱拳躬身,待徐子先起身后他才后起身,礼节之上,相当的恭谨客气。

    岳峙身上有创痕,数日夜指挥大军突围逃命,心理和身体都是受创颇重,而此时在船上见徐子先时,神色已经是相当的平静淡然。

    “此事只能是如此结果了。”徐子先对岳峙道:“我们已经尽了全力,舰队在海上也救不得人,消耗亦大,只能回转了。”

    岳峙沉声道:“殿下和节帅并无天子和两府安排,自行来救逃亡将士,我等获救之人,还敢妄图更多?只是可惜……”

    岳峙脸上显露痛苦之色,甚至略显狰狞。

    消息不通,李国瑞和岳峙等人完全不寄望于朝廷的救援,事情是很明显的,禁军主力被困,然后榆关,宁远要紧,朝廷也会逼剩下的禁军强行突破东胡防线,那也根本是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他们根本未指望过援兵。

    攻锦州的一役,倾尽全力的攻击,所图的是锦州城里的那几万石粮,节省一些吃可以再撑一个月时间,甚至到四月时,到处都是野菜野果,大军可以撑四十天以上的时间。

    背倚坚城,挖壕自守,东胡人也是无法强攻下来,拖延时日之后,很有可能东胡人也筋疲力尽,耗光国力,不得不撤军。

    最后的结论当然是理想化了一些,事实上彻辰汗也不是那种虎头蛇尾的人,就算得锦州粮食再拖一两个月,最终的结果怕也是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在李国瑞和岳峙看来,总算是有一线生机,能搏总是要搏一下。

    结果也是不如人意,大军并未突破,只能再转向从松塔诸堡间逃亡,也是侥幸逃出万余人出来。

    岳峙难过之处就在于此,若是早知在海边有大量船只来救,当初就不去攻锦州长壕,全军主力攻松塔,哪怕死一多半人,总不至于只剩下万余人逃出来,最少也能逃出三四万人,局面要比现在好的多。

    就以朝廷来说,多二三十个军的主力精锐禁军,北方的防线压力也是要减轻不少,也不会至躺倒挨捶,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岳峙轻叹一声,情绪也是渐渐平复下来。

    他和李国瑞也不是神仙,知道海上有这么多舰船来救,这样的事朝廷根本不可能去做,他们也未料想到秦王殿下会做这样的事。

    在此之前,岳峙和李国瑞也是经常谈起秦王,认为是宗室的希望,将来大魏若扛不住压力丢了北方,光复中心的希望,怕是就落在这位开府亲王的身上。

    但不论是李国瑞还是岳峙,众人均是没有想到,秦王居然在此时就介入了北方战场,这一次虽然只是海上行船,府军只三千余人上岸小试牛刀,但从秦王的调度和反应来看,果然也是对的起此前李国瑞的认可和赞赏。

    对岳峙来说,其也是对眼前这位开府亲王充满敬佩,同样也是充满好奇。

第五百六十八章 接纳

    听了岳峙的话,徐子先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说道:“太尉不需要感觉可惜,或是后悔,自伤,又或是感觉李招讨使和太尉做了什么错误的决断。眼前的结果,是事所必然,没有什么意外可言。能有一万多将士获救,对我来说倒是意外之喜,眼下这局面,也是完全意料之中的事情。”

    “殿下的意思是说,北伐的初衷便是错的,所以必败?”

    “倒不是如此。”徐子先摇头道:“北伐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这么耗下去,大魏也是真的顶不住了。从财赋来看,我们十倍于东胡,但其是举国皆兵,掠夺财富从上到下分配,咱们华夏从古至今没这么干过,他们打仗是赚钱,咱们是在亏。何况东胡于我们境内烧杀抢掠,每次胡骑入境,咱们的损失都以千万贯来算。北方地方残败,人丁凋零,财赋收不上来,朝廷只能从南方征税赋养兵,长此以往,南方也是不堪重负。往下去,不要说禁军的具甲装备,就算是日常的军饷俸禄,朝廷也快要负担不起了。北伐是往前推进,将战场定在敌我交界之所,这样东胡人就算打过来也是得不偿失,这个思路是对的。但凡事在做之前,不仅要考虑到敌人的力量,也得盘算自己的力量。一场大战,从将士铠甲兵器到俸禄,再到粮草动员后勤,百万大军和民夫,旷日持久所需多少,国力是否能支撑,这一层却是没有算好,没有想到这几十年来咱们一直被动挨打,国力已经透支的厉害,根本撑不住这样的一场决战了。所谓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咱们一直在亏,事事都不妥当,这种情形就象是那种把祖产地契拿出来赌的赌徒,这样的情形,有几个不是把家底输光的?”

    岳峙先是有些不服,毕竟从头到尾,北伐大军并非毫无机会,若不是朝廷催促交战,若不是后路交给徐子威这样的废物,若不是……

    但听了徐子先的话,岳峙仔细想想,也只能长叹道:“殿下说的对,我等率部全军覆没,看来也并非由来无因。”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并无错处。”徐子先肃容道:“错的是朝廷,天子,两府,三司,错的是国力不足还逼迫将士与敌决战,错的是天子和两府三司不徐图振作,积栗备战,而是输红了眼,拿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当赌注,万分有错,错在朕躬,此役的首要过错,当然是要天子先背负起来,然后是两府三司的重臣,最后才谈的上前方将帅。以我之见,不管是太尉,或是诸多管军大将,在战场上俱是没有太大错失……”

    徐子先说到这里,有的未尽之言也就不继续往下说了。

    现在当然是将主责推到天子身上,然后是两府,估计韩钟还会顶一阵子,张广恩非请辞下台不可,还可能要被追责。

    宰相,枢使之下,那些中层官员,被逮捕拿问的定然不少,可能有冤枉的,毕竟是承命办事,但大败之下,朝廷为了推卸责任,掩盖过错,这些官员是不是冤枉,也并不太打紧了。

    今秋之时,定会有不少官员被斩首或施以绞刑,惨败之后,这些事也是难免,徐子先也没有打算在这种事上多加关注的想法和打算。

    至于和岳峙说这些,意思当然是十分明显了。

    “获救的将士……”徐子先沉吟着道:“都头以上,都要和我赴南方,可以将家小接到福州,随意安置在福建路各处,在江陵,杭州,明州,泉州,这些好地方,随众人挑选,都是可以

    的。但最少要替我效力十年,十年之后,是回代北还是燕赵,这就随众人的意思,到时候我绝不会说二话。普通的将士,直到哨官级别,想替我效力,训练之后,薪饷与府军相同,比禁军只高不低,而且可以助其搬取家人,一应使费,包括安家费用,都是由幕府一力承担。若不想留下来替我效力,他们也是为国流血流汗的忠勇之士,和武官不同,我会安排船只送他们去津海上岸,知会当地官府妥加安置,每人再赏钱一贯,我是国家亲王,近支宗室,不能叫将士们太过于寒心了。”

    徐子先的意思也是相当明白,都头以上的武官多半出身将门,他们的家族世代效力,与国同休,大魏在赋税等若干事情上对将门都有照顾,将门子弟也容易获得升迁的机会,所以他们获救之后,理所应当的替秦王幕府效命。

    至于普通将士,他们是成为府军,或是愿意回归原本的驻地都随将士自己的心意,徐子先不仅不会阻拦,还会赏赐每人一贯钱,算是对这些为国浴血效力的将士给一些补偿。

    这一下,不仅随岳峙前来的禁军将领们为之动容,便是岳峙本人,也是在脸上显露出感动的神情。

    以华夏历来的传统,军人理应疆场报国,纵死不退。败兵,或是被俘的将士,向来没有什么好的评价,哪怕是抵抗到最后关头,只要没有杀身成仁,便是一生讥评。

    比如汉之李陵,率五千兵马在草原奋战十几天,矢尽粮绝,被敌人重重包围,弓矢尽后无法固守,也没有办法破围而出。

    被围十几天后,也没有友军来援,内外交困,已经无有生机。

    这样的情形下,李陵只能选择投降,这样的选择其实无可厚非,他为了保全将士性命的做法也并无错误。

    每个将士都首先是人,若不战而降,或是一触即溃,身为军人的本份没有尽到,那么当然是死不足惜,或是降者该死。

    李陵所部,却是奋战十几天之后,矢尽粮绝,杀敌无数,这样的情形下敌人未将他们屠杀干净,而是容纳他们投降,倒是敌人显得大度的多。而反观汉武这边,闻报之后便是对李陵的家族展开报复,杀戮李陵家人,这样对尽忠报国的将领又怎能说是公平?

    司马迁为李陵说话,结果惨遭腐刑,此后千年,杀身成仁成了华夏的教条,而不是尽力之后,可以尽可能的保全将士的性命。

    眼前的北伐大军,包括太尉岳峙在内,如果回归朝廷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虽然朝廷明知不是将士的过错,但从上到下必定会洗涮一番,惩治将领是必然之事,普通士卒也落不着好,如果是好几万人,足抵大用,朝廷也会忍了,万余人不过几个军,当不得什么大用,多半是编遣为厢军,服苦役效力赎罪,这应该是获救将士最好的下场和结果了。

    “将士们获救原本已经是意外之喜……”岳峙沉声道:“若得替殿下效力,待遇不在禁军之下,想来会有多半人愿替殿下效力。只是我等穷极而逃,溃败而不成军,实在当不起殿下这般信重……”

    “我已经说了,战败非将士之责,我不会推功,也不会诿过,在我那里,一是一,二是二,谁的责任便是谁的责任,推不掉也逃不脱,但也不会叫人替别人领罪认错。”徐子先盯着岳峙,说道:“不知道太尉打算如何?”

    在场的王直,邓文俊,卢四海,还

    有林绍宗,李星五,董瑞祥等人俱是盯着岳峙,这一次若得这太尉归诚效力,可谓是最大的收获。

    论领兵的稳当,领几十万大军的经验,幕府中的将领哪一个能和岳峙相比?

    就算岳峙是外来的大将,名望太高,不宜亲领大军,凭他的经验,调教将领,任讲武堂山长,替徐子先教导高级将领,所得的收获,也是远远超过了此前的付出。

    正如东胡人渴欲得岳峙,徐子先也是同样如此,他身边的这些盟友,部下,同样也是明白岳峙的重要性。

    威望,地位,实际的能力,岳峙在本朝武官中不做第二人想。

    北伐失败,岳峙声威受损,但明眼人都知道此战失败并非是岳峙的责任,其声威受损并不太重,况且以实际的能力来说,岳峙对根基相对较弱的秦王幕府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况且徐子先尚有很明确的要求……此役过后,论起责任,将方大将的说法当然更容易为人所接受。

    这涉及到天子帝位和未来储位之争,徐子先没有说清楚,但相信岳峙已经明白了。

    “感佩至深……”岳峙颇有些艰难的道:“相信普通将士会明白殿下的德意,做出选择。至于本人,创痛至深,已经无望仕途,只想追清查明这一役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天子和两府催促实因后勤支应不足,还有后方是不是有大将争权,以至未能按李招讨使事前之令,一定要巩固我大军后路,遭致惨败的结果?若查明是谁的责任,哪怕是以命抵命,岳某也一定要令其伏法……”

    岳峙说话之时神色还是平静从容,但在场之人也是能感觉到他深沉的恨意。

    北伐之败用徐子先的总结来说是必然之事,赌红了眼押上全部身家,结果当然是输光,各件小事都积累在一起,全部往坏的方向发展,最终得到最坏的结果,这是一种定律,非人力可逆转。

    但对岳峙来说,如果天子和两府不逼战,现在他和李国瑞还在渝水一侧,从容与东胡大军周旋。

    如果钱粮运送到位,士气充足,粮食充足,现在他们虽然被围,是禁军被歼灭还是东胡人顶不住撤军,也是难说的很。

    如果后路按李国瑞的安排,派重兵沿各堡驻守,不使得首尾失衡,犯下顾头不顾尾的大错,那么现在就算战事不利,总体上战略对峙的格局还是没有被打破,双方都可能在小心翼翼的寻找一线之明,看看是不是能找到胜利的机缘。

    各种错误积累之下,最叫岳峙痛恨的就是李健,李恩茂等人,当然,最恨的还是奉命守塔山堡的徐子威。

    若此人就算寻常才具和责任心,这一场大战都还没有打完。

    “徐子威从塔山败逃,绕过宁远,算是第一拨至海边的。”徐子先看着岳峙,面无表情的道:“我念在血脉至亲的份上,派人用小船送他到津海赴京师,如何处置看天子和两府的意思。谁知道我这堂兄可能真的罪大恶极,遭了天谴,在他用小船赴港之时出了意外,小船倾覆,徐子威和他的近卫数人,都在离港口很近的地方淹死了!王节帅已经写了奏疏上报朝廷,现在估计也是送到京师了,天子和两府如何反应,这就不是我所能预知的事了。不过,以我看来,徐子威罪大恶极,就算不淹死也该明正典刑,我也会写奏疏,写明自己的意思,天子是不是高兴,我是不会多管。”

第五百六十九章 敬畏

    岳峙起初不太敢相信,后来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徐子先和徐子威的私人恩怨,还有南安侯府和老赵王一脉的恩怨情仇,高层的人可是一清二楚,再明白不过了。

    岳峙脸上终于显露出感动之极的神情。他逃脱之后,最难以释怀的便是徐子威之事,这人害死了二十万大军,害死了李国瑞和麦几通等人,也间接害死了李友德,李友德被困锦州,城中应该还有两万余人,管军大将和军都指挥数十人和将士们困在锦州,城中虽然还有五六万石的粮食,每人每月吃一石,储粮够守军吃最少三个月,若是省些吃,存粮够吃半年左右。城中也有水井,不俱断绝水源,粮食又充足,城高险峻,守兵充足,暂且还没有陷落的危险。

    但岳峙知道,包括被困将士也是明白,这样的守城只是被困死地,外无援兵,最少一年之内不可能有援兵前来,外无救兵,则无必守之城,东胡人也快力竭,但留下几万人,守备长壕,几个月后、进城替守兵收尸就好,这个力量东胡人还是有的,这么一算,李友德等人也算是死人了,东胡人肯定会招降,但李友德怎可能会投降?想一想,真是伤心之至,李国瑞是多年老上司,李友德更是袍泽战友,在一起奋战多年,岳峙与李友德相交莫逆,是可以交托性命的袍泽兄弟,一想到李友德被困,自己却毫无办法相助,就算李友德能坚持半年,一年,朝廷又能如何?想救李友德,得有李国瑞这样的统帅,同样要聚集二十万精锐禁军,以朝廷现在的财力物力,再来一次北伐之役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就算财力物力充足,又上哪儿去寻能与东胡军正面相抗的二十万精锐?想来想去,上司,同袍,好友兄弟几乎全陷没于此役,最大的祸首当然是徐子威,两府撑不住总还是有理由,徐子威却是直接害惨了所有人,此人不死,真是天理难容。

    而理智也是告诉岳峙,未来储君之父,天子的亲兄弟,万难被置之国法,能被斥责,免官,圈禁,这已经是极限。岳峙原本是打算发动诸多将门,不依不饶的上疏,但能否将徐子威置之国法,他也是没有丝毫把握。

    岳峙早有打算,若无机会也就算了,只要有机会当面见着徐子威,便是当面一刀。

    哪怕自己抵命,也是值了。

    估计也是没有人会想到,当朝太尉,有望封公封侯的大人物,心里想着的却是刺杀之事。想一想真是讽刺,令人感觉可笑,但岳峙却是根本笑不出来。

    可以说,这一次岳峙能活着出来,李国瑞的拜托是一大原因,想出来寻徐子威复仇的信念也是支撑着他破围而出的力量。

    现在的岳峙,感激和释然之余,也是有一些茫然。

    好比蓄力待发,准备一搏生死,结果却是发觉对方孱弱之至,自己还没有挥拳,对手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殿下的恩德,二十万北伐大军将士都会知晓。”岳峙抱拳长揖,眼角泛起泪光,他沉声道:“我等苟活下来的,此后性命也是殿下的了。”

    岳峙的执念便是徐子先和徐子威的关系,既然秦王诛除了徐子威,这一层顾虑尽除,难道他要他回到朝廷,替天子和两府效力?同时自己被追责,刁难,甚至免官下狱,纵然岳峙坚若磐石,却也是没有这般忠心到愚忠的地步。

    至于获救将士,除了少数人外,怕是大半也会做如此选择。

    子先脸上笑意盈盈,这一次收获可谓巨大。

    一万多在生死关头突破重围的禁军精锐,其本身的经验和武艺都是远超常人,打散重编,等于几十个军的府军中都多了相当基数的老兵劲卒,加上府军原本的一万老兵,两万老兵,足够撑起三十万人的府军的架构,只要打上几仗,立刻就转为精锐虎狼之师。

    另外便是几百武官,都是代北燕赵的将门世家,能在最精锐的禁军中任武官的都是北方将门的精英,都头以上的武官几乎全部是武举的进士,只是排名高低有所不同。就这些被救的武官之中,有好几个都是与徐子先同科中武进士,只是彼此并不相熟而已。

    这些人才进入府军之中,对府军的发展是最少节省了三年到五年左右的时间,培养出合格的武官,获得统领军队实战的经验,最少得三年时间,甚至要达到眼前这些武官的成就和经验,五年时间也未必能撵的上。

    禁军可是和东胡人正面交战,府军只是拿海盗,土匪,流寇来涮经验值,虽然海盗也一样暴戾凶残,但论军伍阵战的实力给东胡人提鞋都不配,至于土匪,流寇,也就是给将士们见一见血,知道实战是怎么回事,只有面对西,北,东三面强敌,与真正的敌人交过手,这才算是真正上过战阵,府军在这方面,不要说普通的将士,便是武官的经验都差的远了。

    “恭喜殿下。”王直在不远处笑眯眯的拱手,笑道:“此次北上,人船两得,从此就如楚庄王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我可不能三年不飞。”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先平吕宋,再征倭国,江西那边还在征剿流寇,再平定南洋诸国,灭蒲行风,这些事两年之内都得做完,选将任能,充实军需,这才能在朝廷需要之时,北上征讨东胡。”

    “老夫实在太老了……”王直眼皮眨了一下,由衷的道:“到时候就在明州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在场的人,都有一种壮怀激烈之感。

    眼前的诸多船上,还装运着大群的死里逃生的禁军将士,他们还处于迷茫,震惊,胆怯,悲痛等负面情绪之中,而徐子先已经在筹划着在数年之后,再度率部北上,与东胡人再度交手,这种格局抱负,若是寻常人怕是要被当成疯子,而在场所有人都是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开府亲王,绝不会是在做疯人呓语或是妄想,而是基于实力之上的展望和现实。

    “愿为殿下效力。”岳峙再度深躬,此次却是以下属之礼相见。

    “愿为殿下效力!”邓文俊,卢四海等人亦是长揖见礼。

    “愿为殿下效力!”李星五,董瑞祥,林绍宗等人,亦是神色激动,向着徐子先深揖见礼。

    “愿为殿下效力!”四周的府军将士,其余各船的将士都是随之呐喊起来,很多面色痛苦,眼神迷茫的禁军将士亦是眼看这边,很多人先是面露沉思之色,接着便是在诸多将领,武官的率领之下,也是在船上嘶声呐喊起来。

    众人的绝望,迷茫,恐惧,似乎在这样的叫喊之中被一一扫除,很多人明白过来,回去之后定然讨不好了,败军之将,二十万大军的余烬,必会被清算,排挤,打压,既然将领们高呼替秦王殿下效力,说明秦王不计过往,不仅救了众人性命,且还会继续收留,任用这些败逃的禁军将士,很多人虽然还伤痛于袍泽兄弟的战死,此时此刻,眼中又是多了一些叫

    做希望的东西。

    “愿为殿下效力!”一个个禁军将士,府军将士,水师官兵,水手,商人,平民,在这几天面对禁军的惨况之后都是士气低沉,此时此刻,却都是高声呐喊起来。

    徐子先虚张双臂,接受数万将士的欢呼和效忠。他的面色沉稳而平静,他已经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场景,眼前的一切也不会叫他太过动容了。但数年前转世时的迷茫,惶恐,畏惧,还有那些恐惧之至的经历,三次为人的经历,各种过往,在如今的场景之中似乎是达到了最完美的融合。

    从此之后,只有昂然向前,全力狂奔,不复担心前路,也不去追思过往。

    男儿丈夫,身边又有这么多伙伴追随,难道不应该做的更好?

    只有戮力而行,保存华夏文明的火种,并且发扬光大。华夏不该沉沦,这个优秀的文明也不该沾染那些负面的糟粕,理应一路向前,直达巅峰。

    ……

    “哼,且叫他们得意于一时。”

    隔着数里远,诸位那颜和万夫长们簇拥着彻辰汗在观察着海上的情形。

    不得不说,哪怕是彻辰汗也是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了。

    他们在北方纵横驰骋,经历过数月不见人踪的广阔草原,也攻伐过大魏无数的城镇和乡村,他们的见识不是不广博,也不是没有悉心学习华夏的文明过往。

    但不管怎样,华夏本身也不是太注重大海,相关的典籍记录也并不多,东胡人囫囵吞枣般的学习,对海上之事的了解程度是连大魏北方的普通百姓也不及,更不要说官员士绅,何况原本大魏的官绅对大海也不是太了解,若不是海贸带来的丰厚利润,怕是那些官绅也不会对海上之事稍加关注。

    “一直听说魏国的南人擅长驾船,今日算是真的了解了。”彻辰汗从震惊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脸上反而是一派轻松的表情,他对身边的完颜宗树,完颜德,耶律术等人道:“不了解便会有误解,便会有畏惧,今日看了这样的场景,对我们和将士们都是好事。若是全然无知,将来南下之时怕会有无谓折损,将士们也会畏惧,今日看了,反而是一件大好事……”

    “就是不知道我等将如何应对?”耶律术的脸上还是有明显的敬畏之色,东胡人根本不会靠近大海,更不会到海上去讨生活,他们祖辈是生活在北方的极地,杀鹿取皮,生吃鹿肉,剥下鹿皮穿在身上取暖,就在冰天雪地里生活,以雪筑屋,这样的生活当然困苦,但他们倒是一代代的生存了下来。

    接着东胡人陆续以小部落的形式南下,然后逐渐吸纳更强的文明,最终成了几个大的部族,然后在外压之下形成了今日东胡。

    东胡人的传承是冰天雪地,是大陆,江河,他们从未靠近过大海,更不要说去驾驭大海。哪怕明知道海中有大片的鱼群,他们也是宁愿在江河之中冬捕,东胡人其实也会造船,只是造的是那种在江里打鱼的小船,他们也有大规模的捕鱼,每到冬季,成千上万的东胡人会走到冰面上,凿冰捕鱼,他们有独特的技巧,一天之内捕上十来万斤江鱼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当他们接近大海时,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看到巨浪,感觉到深不见底的大海的恐怖,他们会自觉的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前行。

    此时此刻,这些东胡人,不分贵贱,都是被海上的情形所震惊。

第五百七十章 夏至

    一艘接一艘的战舰,弩机分明,持矟束甲的将士在船上肃立,矟光和海平面上的阳光似乎融为一体,叫见惯厮杀,无视生死的东胡将士们也感觉胆寒。他们本身就在畏惧大海,再设想一下在摇晃的船身上与南人厮杀拼搏,顿时就是感觉到毛骨悚然,根本就没有争雄斗战之念。一艘艘大船,小船,无数的船只都横亘在大海之上,那种磅礴气势,那种显示出来的力量,更是令得东胡人胆战心惊。

    他们根本很难想象,这么多大船是怎么造出来的,超过百数的大船,近千艘的小船,无数人密密麻麻的站在船上,隔的远看不到脸,但似乎是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目光。

    东胡人和魏人厮杀几十年,双方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东胡人是想占领大魏,并不想杀光魏人,而是想把魏人当成奴隶,此后几十万东胡将士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而毫无疑问,魏人如果再度强盛,一旦有机会就会把东胡给灭族。

    就算不杀戮老弱,也是定然会杀光男子,将老弱分别遣散安置,从此不复有东胡存在。

    这倒也不算冤枉,东胡就是全民皆兵,能上马的男子就是战士,除非老迈到不能骑马,不然的话有弓箭高的少年,衰朽的老人,到了关键时刻一样也要上战场。

    很多东胡人脸上是迷茫之色,他们不惧宽广的草原,不害怕在魏国的北方和禁军精锐厮杀,但叫他们骑马持矟南下,与这些海上驾船的南人在水面上争斗厮杀,他们也是难免在内心打鼓。

    此时海上响起了更响亮的欢呼声,彻辰汗侧耳听了一会儿,叹息道:“看来率舰队北上的就是他们的秦王徐子先了。”

    完颜宗树点头道:“我听岳峙提起过,说这个亲王是魏国宗室里罕见的人才,很有人望,很有能力,也很有实力。”

    彻辰汗脸上露出沉思之色,半响过后才面色凝重的道:“身份无用,声望太虚,但有身份加声望,又有实力,确实会是我们的强敌。”

    宗室身份在大魏只是起步之基,这一点连东胡人也相当清楚,而声望这东西,除非有一定的根基变现,否则在东胡人眼里也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但当这几样迭加在一起时,给人的威胁感就相当大了。

    连彻辰汗也叹气了:“其在南方根基已成,实力强大,怕是我东胡大军南下最大的障碍。”

    “若是陆战,我将士不惧它。”完颜宗树先是昂然,接着又是小心翼翼的道:“若是水路海战,怕是我们……”

    “我们不会是他的对手。”彻辰汗眯眼看着海上,这一次逃掉的万余禁军不算什么,残部而已,岳峙不肯降又逃出生天,这叫彻辰汗更感失望,也隐隐有些不安,事情没有按他的部署和控制来发展,这使得彻辰汗感觉到事情有些失去控制,突如其来的变乱和海上强大的力量使他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未必会按着他的设想来进行。

    “麻烦大了。”原本在大胜之后,一直骄傲自满,说是要等着提鞭入燕京的完颜宗树,此时此刻脸上满是不安,他挥了挥马鞭,说道:“我对南朝故事还是有些了解,若其率战舰守淮水,咱们不要说

    过江,连两淮都吃不下来。吃不下两淮,河南南边咱们也占不稳,他们沿江到荆北,河南,再到汉中,关中,咱们都守不稳。这样算一算,咱们只能稳占的是辽东故地和燕京河北河东和陕北,都是魏国残败之地了。”

    “我也熟知魏人故事。”彻辰汗笑了笑,说道:“南人势弱,北人势强,向来以南统北的只有魏国太祖一个人做到了,中原河北才是四战争雄之地,得北方方能言得天下。这个开府亲王秦王徐子先,总不会又是一个大魏太祖?咱们先得北方之地,招纳北方的汉人豪强,西边打四川,绕道打他们的云贵,正面打荆北,两淮,三路只要打穿一路,他们就只能等着被我东胡一统。若说海上,咱们是远远不及,北方的汉人军主也弄不出这么多船来,但咱们又不要一统海上,他海上再强,上不得陆,又有甚用处?沿海地方,一律迁民毁地,将村寨城镇俱都毁了,三十里不成就五十里,五十里不成便是百里。就如辽南这样,百里无地无村,一旦有人上岸便立时被巡哨骑兵发觉,他敢来袭我,正好看我骑兵之威。”

    彻辰汗的话语中带着坚毅,果决,还有不容质疑的自信。

    四周的东胡贵人们都是纷纷点头,对大汗的话表示赞同。

    三十年前,大魏的北方水师和南洋水师力量都还不小,水陆并进也是当时的战略之一。不要以为后世才有海陆配合两栖做战的战法,在隋时征高句丽,陆上是百万大军,海上则是来护儿率舰队直入其侧后,水陆配合的战法,在大唐之前就多次出现了,并且也有多次奏效。到了大魏与东胡交战之时,水师也是多次试图配合,但正如彻辰汗所言的那样,他们在辽南近海边的地方根本没有村镇,百里之内荒芜无人烟,这样水师官兵根本无从袭击,上岸之后也没有办法获得补给。

    如果水师官兵敢于深入,游弋的东胡哨骑回报之后,东胡人可以在辽南集结骑兵,怕是一次冲阵,就能把敢于上岸的水师官兵给冲跨。

    权衡再三之后,当时的大魏中枢没有用上水师的力量,最多是帮着转运一些物资,随着南方吃紧,海盗势力越来越难制,大量的船只和人员调向南方,后来南洋水师也残败了,北方压根就没有了水师的踪影,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东胡人才猛然想起来,大魏不仅是在陆上,在海上也是相当强势的所在。

    当然,连彻辰汗在内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的这强大的海上力量,完全是徐子先和王直的私人武装,和朝廷的关系几乎是毫无关系可言。

    ……

    “倭国平定了。”

    陈佐才和方少群联袂而至,他们是从福州赶过来到东藩,毕竟倭国平定是件大事,底下的流程需要当面得到徐子先的指示。

    “败军刺杀了将军足利氏,推举源氏继任关白,暂不任将军。”徐子先穿着短袍,盘膝坐在宽大的檐下,身底的木板擦的发亮,眼前是宽阔的庭院,一从从绿植和花卉令人赏心悦目。这阵子的天气有些闷热,连日有雨,海上的风浪也不小,感觉上是随时可能进入春夏之交时的台风季。

    他看看手中的急报,微笑着道:“倭人惯例

    ,打赢了功劳是将军的,打输了责任也是将军的,大伙儿都有自己的责任,比如直接在一线领兵的武士统领,要么自己切腹,要么会陆续被人暗杀……这也使倭人轻易不敢推卸责任,外人看起来是永于担当,其实就是推责文化。不杀掉直接责任人,或是迫其自杀,这责任便分散在所有人头上,这黑锅,该背起来就得背,免得被人刺杀,还连累家人。”

    陈佐才没出声,方少群微微一笑,说道:“殿下最近很闲,又开始长篇大论了。”

    徐子先也是微笑,他近来也是发觉了自己的这个毛病,可能是在东藩陪妻子们待产,日常的琐碎事务是交给了李仪等内阁成员们来做,他现在只把握大方向,这也是徐子先任命阁员,叫他们分理事务的原因所在。

    就算将来徐子先离开东藩回福州,或是将来到江宁或是洪都主持整个南方的大局,过于琐碎的行政事务,徐子先还是不会多插手。

    建立权力的平衡,财富分配的平衡,舆论的独立性以使其真正能监督权力,然后是百姓有上升渠道,尽量使阶层固化不严重,再就是律法的完善和相对的独立性,监督官员的体系完善等等。

    思索片刻后,徐子先便道:“倭人请和的意志很坚定,不需要再怀疑什么。”

    陈佐才有些疑惑的道:“倭人性格偏激残忍,野性十足,眼前这一仗他们是败的很惨,但要决会与咱们决战到底,二十万兵马还是凑的出来……他们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认输了?”

    “他们对弱者是很残忍,对自己很偏激。但他们最敬畏强者,如果我们还没有登陆,或是和他们打的胶着,那更多的大名和武士会闻讯而来,不惧生死的和咱们交战。但这一战赢的相当痛快,他们几乎是被压着打,瞬间被消灭了近十万主力,过万武士殒命。这样的结果足够使他们畏惧,感觉到和咱们的差距太大。倭人很奇特的,他们在被打服之前无比傲气和自信,也相当凶残,要是被打服了,侍奉胜者会比侍奉本国的大人物还虔诚忠心,大唐当年在白江口打败了倭人,其后倭人就对大唐无比恭顺,无比敬服。在此前的隋时,他们写信给隋帝时还自称是日出处天子致信日落处天子,狂傲之态无与伦比。和唐军一战之后,他们顿时就服了,从中枢官制到建筑再到喝茶穿衣书法什么的都和咱们学……放心吧,既然他们杀了将军,重立关白,说明是真的要投降。咱们的条件也不必太过份,我也没有兼并倭国的打算,放开口岸持续贸易,各家大名要定期到总管倭国事务官处参拜,礼节上不可怠慢,内政咱们却不过问。大内家可以多得一两国的地盘,但不要放任他们的胃口,必要时叫倭国内部的势力和大内家顶一顶……康家的舰队咱们收下,最少有一国之地给康家,叫倭人给康家大名的名义,就安插在大内家的身后……然后当然便是要养马地,虾夷地就当是给咱们的战争赔款,倭国之事,就这么了结了。”

    陈佐才怕自己记漏了,起笔如飞的记录,方少群却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越听便是越感觉到眼前的秦王殿下的心术手段已经是炉火纯青,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补漏的地方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美好

    康家的舰队要是想留着,现在合作的双方不免要打一场海战。

    以康天祈的过往,徐子先代表的大魏朝廷征伐他,天下人谁说秦王背信?就康天祈来说,他已经老迈不堪,雄心尽失,况且也是华夏人出身,难道还借着余勇来抢掠大魏?他的舰队,留着无用,早就是鸡肋了。康天祈在倭国多年,把持着相当额度的贸易,日子过的很滋润,苦恼的就是倭人提防外人,这么久也不肯给他大名的名份,好处可以给,却死要面子,这就是倭人的特性。

    此次战败,徐子先可以挟大胜余威,给康天祈要一个正式的大名名份,康家此后就在倭国扎根,交出自己拥有的舰船。府军方面,舰队实力再度提升,王直,康天祈两人的战舰,加起来比吕宋二盗略强,还是稍逊于蒲行风,不过再加上南洋水师的战舰,缴获的吕宋盗的战船,还有徐子先购买的战船,幕府自己制造的战舰,现在幕府水师的实力应该稳稳超过了蒲行风。

    康家为大名,交出舰船,双方皆大欢喜,这一次幕府得虾夷地,又在倭国埋下大内家这颗钉子,大内家与府军配合击败倭军主力,已经成了倭国叛徒,所有大名的眼中钉,想回头也是不可能,只能跟随大魏到底。

    就算如此,大内家的身后,又埋下了康家这颗钉子,徐子先的手段已经算是炉火纯青了。

    徐子先本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眼前一切都是权衡考量,他做这些事并不陌生,也不感觉困难,但也不会在其中感受到什么快乐。

    这都是阳谋,建筑在实力之上。

    康天祈为什么听他的安排,是因为现在水师和陆师都在倭国,压的康家死死的,而东藩的贸易又令康家获益,康家不敢反抗,更不必要反抗,双方合作反而是康家可以富贵绵延,康家父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做当然是明显的事。

    倭国高层,大内家,他们的选择都是建立在府军大胜的基础之上,所以徐子先想怎么安排就这么安排,可以随心所欲。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手腕什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就是凭自己的心意安排便是了。

    “接下来令陈道坚驻倭,处断大小事宜,小事无需时刻上报,他临机处断便可。倭国那里也有不少象样的人手,留一个军的府军给陈道坚,给他撑腰。然后叫刘益率部份舰队回吕宋,防止生乱,下一步是今年夏末秋初时,刘益率主力进驻兰芳,兰芳国一直在叫苦,咱们的水师官兵想要和蒲行风会战,先期的实战演练必不可少。和刘益说,可能会吃亏,但不要紧,精兵良将训练是基础,但真要出精兵,出良将,血战厮杀,损失将士,舰船,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叫他走稳了便是。”

    两个文官大僚俱是应诺着,方少群笑道:“王妃和侧王妃还有些日子才生产?”

    徐子先眉宇间罕有的显露一丝紧张,点头道:“嗯,差不多要到五月中,还有半个月吧。”

    “臣下不一定赶的过来,先恭祝大王到时候能得两个王子。”

    陈佐才也道:“臣下也是提前恭祝,到时候大小平安,诞下王子。”

    “平安就好,别的无所谓了。”徐子先道:“咱们现在还都在盛壮之年,小孩子生下来,只要健康便好,等他们想真正担起担子来做事,最少得二三十年之后,我的儿子也不一定就聪慧,可能就是平常人,

    先学习,后历练,做事是不必太着急。”

    两个文官会意,如果真的生下两个王子,或是正妃,侧妃有一个诞下王子,很有可能有不少文官武将想要提前站队,因为长子为储这是华夏的传统,最好的结果就是嫡妃生嫡子,这样不会有纷争,更没有挑战。就算是侧妃生长子,嫡妃生长女,按眼前这位殿下的说法便是,王子会安心学习,十几年的时间用来学习和打磨能力,然后才有可能出外历练。

    最少在二十年内,王子不会掌握实际的权力,秦王殿下也不会给予王子实权。

    想要选边站队,提前效忠储君的就要想一想了,二十年时间的长线,会不会太长了一些?

    “这样做甚好。”方少群安然道:“此前宫中先任为团练使,再封防御使,再为京师府尹,十岁左右就成储君,立府授官,等若是再立一套官员储备,彼此间都是斗鸡一样防备着,宫府之争向来不绝……殿下的决断无错,可以省不少事。”

    华夏立储也是在各种经验教训中慢慢得到了一整套的经验办法,就算这样,哪怕到了明朝还是有储位之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有规则,皇帝天生就是规则的破坏者,万历年间如果不是文官们前仆后继的牺牲,还有文官集团的强大,使得任性的万历只能屈从,怕是废太子立福王之事,也会成为事实。

    除了立储的矛盾和损失外,天子和太子会天生产生怀疑和不信任。因为立了太子之后便要给太子整套的班子,包括武力宿卫,文官先从教导政务开始,逐渐形成一个依附太子的政治利益集团。

    在明之前,还有外戚等势力介入,使得局面更混乱复杂。

    汉的巫蛊之乱,便是武帝要敲打掌握了不小实权的太子,结果江充把事搞大了,逼得太子谋反,动用太子府兵讨伐江充,也岂图杀掉武帝,结果失败之后武帝大怒,太子自杀,其余被杀的太子和卫后势力达几万人,长安的渭之水侧每天都在杀人,不论老人还是襁褓幼儿都在河边被腰斩或斩首。

    唐玄宗之时,因疑太子谋反,玄宗一天内将太子和两个封王的皇子赐死,一天之内杀三个儿子,玄宗多疑残酷不必多说,但大唐多次的兵变,包括太宗的玄武门之变,也是使玄宗过于警惕和担忧,反应过激也有其内在的原因。

    明朝时,太子亦是如此,太子有自己的宫属和部下,做的多,努力的多,被猜忌的便多。但什么也不做,庸庸碌碌,便得担心自己是不是要被夺嫡,实在也是处于两难的境地。

    包括仁宗,宣宗,光宗等皇帝在内,俱是如此,明朝好在是太子不掌兵权,这也是和唐学到的经验教训,不然太子随时有能力兵变,怕是天子也难在深宫安睡。

    徐子先决意不给儿子们权力,甚至不给官位名义,一则就是淡化储君色彩,不使储君身边过早的形成势力,二来便是为了将来虚君做准备。

    储君不立,徐子先的儿子们虽然有先天的光环,但毕竟没有实际的地位和权力,也不会被逢迎和别有用心的人群所包围。他们甚至要从普通的士兵做起,与普通将士一样训练,接受士兵到武官的全套的训练。

    政务方面,则是学习各种律法,熟知律令。

    徐子先的教育方针,就是摒弃以前那些过于虚泛的儒学的大义,在儒家的教育之下,历代

    君王照样有穷奢极欲的,天子们高高在上,权力不受限制,也不了解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对实际的政务也缺乏了解,需要临政多年才略知其中的关节门窍,但那会往往已经是太晚了。

    虚君之下的天子,要在军中有一定的人脉,知道军队的运作,最好是宗室一直扎根在军中,其次就是熟知律法,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才去做,这样的天子,说要做的如何好,上限在哪里,这不好说,但下限就是不会倒行逆施,胡作非为,而且掌握军队和律法,最坏的结果也是不会亡国失位。

    这样,足够了。

    “你们来了?”天气转暖,陈文珺和秀娘额头都是有汗水,肚皮高挺,人也显得很是吃力。但两人脸上都满是笑容,徐子先抛掉手头的事,不免是要被陈文珺埋怨一番,但谁都看的出来,这位王妃和侧王妃一样的开心,满足。

    “常走动好。”徐子先脸上满是笑容,他笑着道:“多走动,宜生产。”

    秀娘抿嘴微笑,她对现在的生活和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满足,她的父母也被接到东藩王府来,照应她的起居,虽然有些小家子气闹了些笑话,但最少秀娘不会嫌弃,更满足于父母也能享受自己的生活。她时常会抚摩自己的肚皮,期盼着小生命的到来,她必定会用全身心去疼爱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这是她和徐子先的骨肉,这令她无比满足……

    对更多的东西,徐子先会有所安排,什么嫡庶之争,长幼之分,对秀娘来说这些事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夫君会安排好,自己又何必操这份心?

    倒是陈文珺,怀孕之后反应比较强烈,这时候还是忍不住白了徐子先一眼,嗔道:“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嘿嘿,王先生的嘱咐。”

    后世的常识,在现在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不过高明的医生还是懂得其中的意思,有些嘱托是真的王心源所说,有一些就是徐子先推到这位神医身上了。

    “嗯,那我知道了。”

    对王心源,陈文珺也是敬服的,当下微微点头,与秀娘继续在长廊上走动着。

    “今天新接了封信。”徐子先也陪着两人一起走,一边走一边道:“岳父大人走不开,他在筹备福建路议院的事,第一任议长是非他莫属,我已经请岳父不要推辞,也没必要将这个位置让给别人……岳父大人没空,但已经令陈大兄在这两天过来,到时候也在花溪别院这里等着文珺你生产……”

    “大兄来做什么,他又不是医生。”陈文珺下意识说了一句,但脸上的笑容还是相当明显。陈文珺性格清冷,在岛上要么看书,要么就是养花植树,此外就是和秀娘一起料理别院的事,偶尔会出外看视受伤的府军将士,也去视看过等候分房分地的新来移民,对自己在别院和整个幕府的定位都相当清楚……这便是娶大家族女孩的好处,徐子先这两年异常忙碌,内宅之事几乎没过问过,将来还会更忙,而府邸之中有陈文珺在,这些事都不必太担心。

    “泰山和泰水大人都担心你呗。”走了几圈,徐子先分别搀扶着陈文珺和秀娘坐下,然后命人切一些水果过来,院落之中花开正艳,植被也越发茂密,初夏时节还不算太热,坐在廊檐之下微风徐徐吹拂,叫人感觉异常美好。

第五百七十二章 再败

    陈文珺其实就是担心娘家的人介入政治太深,或是太过张扬,这样会引发幕府的不满,继而会影响她与徐子先的感情。

    既然夫君对大兄的到来并不反感,甚至有些高兴,她自是万分欣慰,当下轻轻坐在徐子先身边左侧,三人一起坐着闲谈。

    “你们知道吗?”徐子先突然道:“我一直有些担心,害怕所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突然一下就不复存在……”

    “知道的。”陈文珺和秀娘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你时常做恶梦,会流冷汗,还多次在恶梦中惊醒。”

    徐子先自失一笑,摇了摇头。

    真的是什么事也瞒不过枕边人,怪不得再厉害的帝王,对结发妻子也是有完全不同的感情。

    “我看到的多,听到的也多……这一次北上也更是确定了我此前的想法,若是不挺身而出,东胡人会破关而入,不仅我大魏北方保不住,南方也保不住。我,还有你们,还有我们的亲人好友,普通的百姓,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徐子先没有说太多,包括自己几世为人的事,哪怕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不好和盘托出,他只能含糊以应,接着说道:“我时常有这些隐忧,甚至经常梦到大魏忘国,宗庙不保,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所以我这几年来行事特别,殚精竭虑,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富贵已级,却还是穿粗衣,吃陋食,似乎在觊觎帝位……确实,天子之位我想要,也势在必得。但其实就是天子德不足配位,才能亦不足配位。当此危局,如果我不挺身而出,谨守臣子本份,那就只能看着天子把大魏拖入悬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内。毁掉的不仅是我大魏的家国,也毁掉了华夏天下……这个责任天子背不起,我大魏宗室全体也背负不起。到现在这种时候,我终于不必再担心了,水师到如此之强,灭掉蒲行风掌握南洋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就算几年后东胡入境,我也有几十万府军精锐可以与他们抗衡,有最少几千万贯的收益,包括南方的赋税,征收的船只贸易赋税,还有对海外贸易的收益,足够我养兵和北伐。退一万步说,就算保不住北方,只要有水师在,虏骑便不得过江,保我华夏半壁,夺取南洋诸国,将南洋大海化为我华夏内胡,等国力更强,兵力更足时再北伐驱胡……我能做的到,也必须要做到……”

    徐子先最后长舒口气,在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河边练箭时的情形。那时候的他更是每天晚上都在恶梦中惊醒,现在,他终于做到了。当年蓄积力气,练弓箭,练刀,收罗武将,奋发图强,所求的便是现在这一刻。

    而左右顾盼,看到陈文珺,秀娘,还有即将诞生的孩子,还有那万千忠勇将士和将到手的南洋和整个大魏南方,夫复何求?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徐子先脸上浮现激动之色,似乎要站起来手舞足蹈,秀娘和陈文珺一左一右,按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

    “你做到了。”陈文珺柔声道:“你真的做到了。”

    “是的,夫君。”秀娘略有些紧张的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做恶梦了。”

    徐子先镇静下来,接着在脸上露出微笑,是的,他真的做到了,无论前途还有什么崎岖坎坷,已经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登凌绝顶的脚步了!

    ……

    “刘家兄弟打下汴州了?”秦东阳穿着茧绸所制的武袍,头顶戴着扁平的铁盔,头盔没有任何装饰,黑漆漆的,和大将们喜欢的那种凤翅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他说话时,诸多将领在四周肃立,地方官员和有名望的士绅则站在他的对面,这里是广州,在接到了最新的塘报之后,众人一起在安抚使司衙门的正堂议事。

    新的崇德十七年式军服已经列装完全军,黑铁盔是全军上下一致,但到了管军大将级别,还是会在头盔上加上银星,这样在战场上很远就能发觉将军们的身影,方便于临阵指挥。

    除了黑铁盔外,灰军袍没有改变,只是

    下摆又短了些,牛皮制的腰带杀紧腰身,马裤和长靴,还有肩膀上的军衔标识,这都是秦王府军相当鲜明的特点。

    秦东阳已经是厢都指挥使,与他同级别的还有金抱一,吴畏三,张虎臣,刘益,葛存忠,葛存壮,林存信,董瑞祥,李星五等等跟随秦王很久的大将。

    到崇德十七年初,府军数量已经是陆师二百六十个军,骑兵十二个军,加上工兵辎重部队已经超过一百三十万人,骡子和挽马加起来超过十万匹,运输车辆超过三万辆的庞然大物。

    就算这样,秦王徐子先也不是太满意,骡马的数量还可以增加一倍,他已经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泰西,荷兰人动员三万人左右的部队,骡马数量比军队数量还多,车辆超过三万辆,在西欧平原地区,道路良好的情况下,一天超过百里以上的机动相当正常,甚至可以走的更远。

    当然,西欧的骡马普遍比东亚这边要健壮的多,那种耕地用的大马比成人还高,中国境内的蒙古马和河唐马,西南马都找不出那种大马。

    质量不行,数量也还不够,但这已经是两三年来竭力购买的成果了,战马的购买则是多元化,不光是对西羌买,北虏也走私出售战马给东藩,此外就是往南洋各国,甚至倭国都出售了少量战马给秦王幕府充实骑兵。

    到十六年底十七年初,总算是编成了十二个军的骑兵,这些骑兵在追剿李开明的战事中也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由于幕府故意放任,加上荆南确实是个火药桶子,李开明在荆南获得了极大成功,到十六年夏天时李开明已经裹挟了超过五十万丁壮,再加上家属随军,号称是百万大军,整个东南都为之震怖。

    十六年秋,徐子先授命秦东阳为荆广诸路行军总管,统领骑兵左右两厢都,加上陆师十厢都,三十万大军分别从荆北,荆南,江西诸路出发,征剿已经被全国瞩目的李开明部。

    李开明此时又是志得意满,盘踞荆南和广南东路北部,以韶州为都,建号称荆王。

    三十万府军至,其以五十万部出战,秦东阳以骑兵兜其两翼,近五万骑兵奔策冲击时万马奔腾,声若奔雷,贼众虽多精壮,但不管是训练还是装备,还有意志均不足与府军相比,更何况是府军中最为强大的骑兵精锐。

    骑兵冲击之后,溃散的贼众漫山遍野奔逃,此役算是第二次打断了李开明的脊梁,令得这个贼首明白,不光是席卷天下的梦做不得了,就算是占地割据一方静待时局变化也只是在做梦。此前李开明搞出来的声势不过是秦王需要他做到如此规模,使得府军能顺利进入浙南和荆北,现在幕府已经掌握诸路,李开明已经是弃子,再也不需要他的存在了。

    另外有一层不宜宣诸于众的理由,便是荆南难治。

    到处是山匪强盗,白天耕地,晚上拿着短刀锄头就去抢掠,山谷里到处都是农民和土匪难分的荆南百姓,李开明在荆南声势浩大使得无数当地匪盗或是自愿,或是被迫追随,此时一役之中剿灭,荆南的匪患也算是顺道被解决,此后留几个军的步兵,在当地厢军的协助下不停的剿灭残余的土匪,一两年内,荆南的治安问题差不多也就能解决了。

    其实就是地方穷困,容纳不了太多的丁壮,十几二十万人的丁壮跟着流寇走了,地方上的生存压力一下子也减轻了很多,当然容易治理。

    善后的另外办法就是在当地招兵,不光是府军,还有防御用的厢军,工程兵,辎重兵,还有治安警备士,吏员,以幕府的财力,在荆南这样民风彪悍的地方负担十来万丁壮也是绰绰有余,一面可以解决民生,二来可以杜绝再出匪盗,三来幕府也能趁机吸呐当地丁壮和精英,巩固在荆南的统治,一举多得。

    在荆南,两浙,福建路等地,当然也是一体办理。

    李开明溃败,五十万大军被杀十余万,尸积如山,剩下的三十几万人以从贼附逆分为若干等级,普通附逆者判苦役一年到三年不等,分别押解到各地军州的官府

    下服役,幕府是打算这些人服役期满后,或是放归,或是招募到海船上当水手,要么劝其到东藩开垦殖民。

    这些人亦不是恶人,只是难以存活下去才为匪盗,不过身上沾染恶习,不得不整治一番,否则恶习不改,还是难以管制。

    再上一层便是头目级,苦役期便是五年到十年了。然后便是将领级,或是杀戮多人,恶名远扬的残恶之辈,这些便是一律处死。

    李开明的老营兵,每一个都手沾鲜血,只要抓获了便是处死,没有一个可以免死。

    随军家属,也是跟随到苦役地安置,若是被处死的,便是直接收到东藩先行管制,然后才逐渐安插分化管制,逐渐归化为普通百姓。

    流寇主力被歼,三十余万人被分批押走处置,两万多俘虏被处死,塘报奏上,也是给朝廷提了口气。

    秦东阳并未停止脚步,借口少量残匪流窜到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大军分别进驻,按其余各路的办法先行军管,逐渐消化地方势力,派驻幕府官吏,这两路也是被拿了下来。

    到十七年时,整个南方,除了西南的四川路和云南路,贵州路,还有江南东路还是为朝廷派出的官员管理之外,其余地方已经皆落入幕府之手。

    减赋,编里甲,整肃地方,靖安剿匪,这一些事幕府中人都做熟了,包括先期军管和后期官吏跟上,架空地方官员这些事,都是相当熟练了。

    在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地方官员的反弹,但在秦王府军的武力威胁之下,还有秦王的巨大威望压制,地方官员也只能接受现实,赋税减免,他们为官的兴趣就减低了很多,有秦王幕府派出的中低层官员和大量吏员辅助,这些官员也乐得袖手不理。

    对徐子先来说,暂且先忍耐,待中枢失位,天子崩逝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罢免大批量的官员,换上幕府的主官上任,到时候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使用地方上的力量。

    秦东阳抵达广州之后,立刻便是宣布军管,安抚使司和诸司官员当然有不满,但地方士绅,生员,百姓,俱是支持秦王与府军,各司的官员和州县主官,也只能默然接受现实。

    府军分驻广州和各州县已经十余日,骑兵接连剿匪,另外追剿逃窜的流寇主帅李开明。

    在李开明被抓获送往广州之后,秦东阳召集地方官吏,士绅,一并会审李开明之时,却是传来了刘安乐兄弟终于攻克汴州的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不安之感。

    汴州的重要性不光是河南路的首府,同时也是中原的咽喉,得汴州这样的形胜之地,才可以真正的控制河南路,然后对山东和西北诸路形成威胁,流寇起自河南,得汴州前已经占据洛阳滑州等诸多军州,此后便可再得山东,失北方两路不是最为致命的,而是河南紧邻河北,禁军空虚,朝廷调的二十多个军被刘家兄弟击败,说明精锐丧失之后,禁军战力急剧下滑,若以往这二十多个军的禁军完全能击败十倍以上的流寇,这一次却是在援助河南路的战事中多次战败,朝廷不得不再调更多禁军南下,使得北方防线更进一步的空虚。

    “流寇已经在两年内三围汴州。”金抱一接过塘报,略看一看,便道:“意料之中的事了,来援禁军不过二十个军四万余人,添油战法,抠抠索索,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是好。”

    这个府军老将还是不改当年脾性,话话毫无遮拦,有什么便是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很。

    在场的官员们不免尴尬,四周的士绅生员们却是面露赞同之色。

    眼下的事就是这样,朝廷既担心东胡人的入侵,不敢将边镇将士集中使用,又被流寇弄的焦头烂额,只能四处搜罗兵马,凑成一两万人三四万人慢慢的往河南路的战场上填,这两年来陆续填进去几十个军,战果却是相当有限,不仅未能剿灭流寇,却是将禁军将士打疲打残了,既未能巩固边防,又不能剿灭流寇,真是两边交战,两边失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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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