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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魏王侯txt下载     大魏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三章 变化

    东胡军出动的大约有两部兵,十余万人并没有全线出动,而是轮流上前步射,一步步的压缩和打击魏军的阵线,在有一些地段东胡人得手了,有一些地方则被魏军反击成功,令东胡人损失相当惨重。

    整条横亘南北的战线上,双方你来我往,旌旗飘扬,甲兵持矟奋战,舍生忘死,着红的魏军和着黑的东胡军象是大片的蚁群,分别在漫长的地段互相嘶咬奋战着。

    李国瑞看到锦州至前军大营附近的长壕也被填平了,大股的东胡兵持步弓与长矟手上前步战,魏军一半守营垒,一半在外守护长栅和箭楼,东胡兵搬开拒马和鹿角,然后并没有派出骑兵,仍然是用大量的步行甲兵持续向前,魏军的营垒外围的防御,在半天的奋战之后,也是基本上被填平搬空了。

    东胡甲兵最少战死三千以上,还会有好几千人的死伤,此外汉奴最少也死了过万人,在最为焦灼激烈之时,东胡军的丁余也纷纷负土上前填平壕沟,为此也付出了最少几千人死伤的代价。

    仅从这一点来说,李国瑞,岳峙也是看的出来,东胡军对此役势在必得,今日的会战并不是试探性的前哨战,而是一次事关生死的决战。

    但李国瑞和岳峙也并不紧张……正如此前所说的那样,两军人数,实力,装备都相差不多的前提下,想在一天的激战中分出胜负是不可能的事情,魏军的整个阵线正面是十余里,纵深近四十里,就算前哨战失利,也是被打凹陷进来,两翼左翼是锦州城,右翼是渝水,东胡军根本没有办法利用骑兵完成包抄。

    如果前锋被打崩,反而是李国瑞希望的那样,中军是更擅长守御的岳峙,岳峙的带兵风格便是稳如磐石,阵列也设置的更加合理和高效,他的指挥调配也比普通的将领要优秀的多,如果东胡军打开战线,用重骑突袭破阵,大军向中军阵列猛攻,却是正好落到李国瑞的口袋之中。

    中军叫岳峙与锐气正盛的东胡铁骑磨,势必要形成一个血肉磨盘,然后逐渐加强两翼,锦州城里可是有李友德本人在,其麾下六个军一万多骑兵也在,一旦东胡军陷到中军和两翼的泥沼之中,李友德便是最为关键的胜负手。从锦州城扑出,直接袭往东胡阵后,乱其后营,如暴风骤雨突袭而过,再席卷而回,如果东胡愿在这里分出胜负,一赌举族气运,李国瑞也是不介意在这里彻底歼灭东胡主力,或是最少断其臂膀,此后不仅可以限制东胡再入侵大魏,甚至可以是说将东胡打残,从此之后,彻底不复为威胁。

    李国瑞此时亦是穿着戎服,面色看似平静,两手却是捏成拳头,从这一点细节来看,这位招讨使的内心绝不平静。

    “我却感觉有些不对。”岳峙皱眉道:“敌军摆开这么大的阵势,却始终未出动骑兵,更没有其重骑踪影。有好几次,他们可以抓住机会,若骑兵突前,则很有可能往中军这边突过来,却是始终未有这般动作。若不打算突破,又何必出动大军,挤压我前军与锦州之间的战线?”

    李国瑞思索片刻,说道:“彻辰汗不是傻子,其麾下的那颜,万户们也不傻。其看的出来咱们的战线纵深宽广,不愿贸然突击,而是愿在前线持续攻击消磨……”

    李国瑞轻轻摇了摇头,也是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东胡人如果害怕口袋阵,那么压根就不会来攻。既然来攻,填壕和清理障碍之后,眼前一切的防御都不该看在眼里,其就该出动全部骑兵,狂飙猛进,如槌子一般狠狠的砸在魏军的军阵之上!

    就算李国瑞布好阵列又如何?东胡人的宫帐军有三万人左右的重骑兵,两万多是身披多重铁甲,持马槊,长矟,巨斧,长刀,齐头并进,当者无不粉碎!

    还有一万余重骑,亦是人皆披甲,他们手持较普通长矟长出很多的重铁枪,皆是东胡骑兵中最为强壮的壮汉,由两翼突袭夹击,以重枪破开阵列,绕至军阵侧翼,突击魏军的弓手和弩手阵形,配合正中的铁骑剿杀,魏军阵列一破,这种被称为拐子马的重骑便是最为高效的杀戮机器。

    而最为魏军忌惮的,便是宫帐军中的三千铁浮屠。

    东胡骑兵,从少年时就可以骑马驰射,并且人人都可称为神射手,其部族就是渔猎为生,骑马打猎是生活技能,甚至是生存技能。就如汉人少年从小就能下地做活,能打猪草,放牛,用锄头锄草一样,东胡少年,能走路就会骑马,能上马便开始学骑射,十岁不到,就亲手猎杀猎物的也并不在话下,到长大成人,不知道在马背上射杀了多少猎物,又参加过多少次实战,除了少数脑子有问题的,或是身体有残疾的,射固定靶百发百中,移中靶十中七八是相当正常的水准。

    骑射之外,便是以肉食为主,打熬筋骨,锻炼体魄,并且在战场上不断的实战,提高自己的劲力,掌握矟,槊,刀等武器,还有反应的速度。

    能在多次激战之后存活下来的战士,毫无疑问都是东胡男子中的佼佼者。

    而重骑兵又是二十万东胡将士中精中选精的最优秀的战士,只有最好的战士,才能成为宫帐军,而在宫帐军中,又只有更强者,才会成为重骑兵和拐子马。

    在三万骑兵之中,又只有三千人左右会成为铁浮屠,最好的,最重的铁甲都归于铁浮屠,战马也是给铁浮屠最为强壮的良马,并且战马也是全身披甲。铁浮屠其身披多重铁甲,戴兜鍪,铁面具,只露双眼,手持重铁枪和铁骨朵,人和马都犹如铁塔一般,铁浮屠,原本就是佛经中铁塔之意。可以说,东胡的铁浮屠是唐末之后华夏留存的最精良的具甲铁骑,具甲铁骑在南北朝时到达顶峰,唐中期之前也有相当数量的具甲铁骑,唐中期之后,国家财力枯竭,藩镇互相厮杀,具甲铁骑便逐渐消失,一直到东胡兴起之后,以其小国的全部财力,也只养的起这样的三千人的具甲铁骑!

    这三万重骑突击之时,在平原地方,魏军最少得是其三倍以上,加上拒马鹿角等防御设施,配大量的劲弓,强弩,床弩,才能守御的住。

    在眼前的战场上,李国瑞和岳峙就是用一个接一个的营垒,中间不停的挖沟,布置防御设施,立栅,设箭楼,用各种办法来减低敌人重骑的冲击力,就算如此,一旦有机会冲击,只要彻辰汗下定决心,哪怕损失再重,其重骑也会放出来,铁浮屠之前,任何抵抗防御都会被切开,只能逐渐的消耗遮挡,直到其力竭为止。

    魏军若想当面与铁浮屠对抗,那也是有极大的压力,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东胡军既选择了交战,却又谨慎的保留着胜

    负手,这完全不象是彻辰汗的作风。

    岳峙想了想,说道:“难道东胡人想要往前压一压,然后腾出手来打锦州?”

    说完之后,岳峙也是摇了摇头,说道:“未必他们有在阵前攻城的狂妄,这样太过危险。”

    确实是如此,锦州城方圆只数里,城中有三万多大魏禁军,民夫和厢军数量可忽略不计,城中准备了大量的守城器械和粮草,就算仓促被围,在有食水的前提之下,外部又有大军肉眼可见,锦州城中守兵的士气可想而知,想要强攻下城,最少以三倍到五倍的兵力,全力以赴的昼夜不停的攻打,负土为山,广立比城墙还高的箭楼,打造大量的冲车,云梯,所有的攻城器械都用上,这样强攻之下再不计死伤,这样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来。

    若是在东胡军强行攻城之时,魏军以全部主力压力,城内外配合,那东胡军的乐子就大了,弄不好就得狼狈撤围,士气大跌,损失惨重,这一仗就算打完了。

    李国瑞面色凝重的道:“成败变化,就在下面的这一个时辰。”

    虽然已经是暮春,但辽西这边晚上天黑的还早,现在已经是末时,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天定然就黑了。

    这个时代,东胡人夜视能力要比魏人强一些,因为其肉食摄入要更多一些,能吃到更多的动物内脏,就算如此,夜视能力也定然不能与后人相比,天黑之后,除非是双方都打起火把,否则就得徐徐退出战场。

    夜战的风险太大,充满着不确定的因素,不到万不得已双方统帅都不会选择夜战。甘宁夜破敌营是千古传奇,可千百年下,人们想起夜袭破营,无非就是甘兴霸这一起。

    高台之上,李国瑞的衣袍被风吹起,他整个人由于过于操劳,显得异常清瘦,被风这么一吹,更是有些瑟瑟发抖的感觉,而整个高台之上,除了环卫的甲士之外,就是数十随军的幕僚官吏,这些人亦是默不出声,高台之上,犹显枯寂。

    岳峙暗暗一摇头,这一场战事打起来是在意料之中,但战局的发展完全出乎掌控之外,这就是令人隐隐感觉不安。

    “敌人主力要动了。”李国瑞面色一动,指着前军大帐之前最后一条壕沟,那里遮蔽前营,同时庇护着通往锦州的通道,一旦在这里被突袭攻破,意味着锦州城前就被割裂,大军与锦州的联系也要被切割开来。

    岳峙也是神色一变,沉声道:“彻辰汗疯了,完颜德也跟着一起疯?这么步战上来,损失必重,不用骑兵猛突,用步战切断前营中军和锦州城的联系,他们真的要在我大军主力眼下攻城?”

    若东胡人切割开锦州和大军,再攻克锦州,毫无疑问是占据了战事的主动,但这又怎么可能?

    远方传来激昂的鼓点声,战至末时三刻,东胡人终于是显露出了獠牙,这一次出动的均是各部族的精锐,在前方对射的普通将士都避让开了道路,由得大量的部族精锐快速进入战场。这些披甲的东胡兵都是大步前行,抵达百步前后时要承受弩、弓的洗涮,这些人却是健步如飞,以高台的视角来看,这些东胡兵身披鼓鼓囊囊的箭囊,手持铁矛长矟,健步如飞,至百步时,听到海螺号声响起,便是一起捻指抽出箭矢,然后扬弓仰射。

第五百四十四章 决心

    这些人射箭极快,一箭刚射出,第二箭便是已经接上,接着第三,第四,第五,第六,超过三万人在战线上接连不停的射出十余支箭矢,就是说战场上空瞬间有十几二十万支箭矢接连不停的射落,就算魏军前线多是甲兵,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之下也是相当狼狈,不少战场都出绩波折,好在前方的指挥还算得力,鼓声响起,旗帜挥动,在旗帜的摆动之下,不少生力禁军也是奉命顶上去,用神臂弓接连还射。

    可以看到,在神臂弓的平射之下,很多正在健步而行的东胡军人猛然一停,然后仰面一倒,他们的身体被弩箭给射穿了,有一些甲兵被床弩射中,整个人都被洞穿,甚至射掉头颅,射断脊骨,但越来越多的东胡兵向战场涌现,原本的战事虽然激烈,但就是一场普通的前哨战,而此时此刻,东胡明显精锐尽出,整个禁军的战线都被挤压向后,开始吃紧了。

    李国瑞在中军的高台上接连下令,岳峙,麦几通等大将分赴各营率部往前方支援。中军的防御体系原本是一环套一环,错踪复杂,就等着东胡骑兵冲进来时与其对战消耗,岂料双方在前营就打成了对攻消耗战,胡骑不至,只以步阵与禁军步阵打消耗,这样的添油战法,就算再打十天半月怕也是没有决定性的结果,原本以为是逐渐添油,岂料东胡人却突然改变战法,居然看样子是要用步阵来一槌定音。

    “彻辰汗是疯了,疯了。”麦几通一边等护卫牵马过来,一边大声嚷嚷着。他年近六旬,已经是须眉皆白,只是腰背挺直,身披七十余斤的重甲犹自健步如飞,这是早年间入得武道之门的好处,现在虽然气血枯竭,爆发起来仍不逊于青壮后生。

    “东胡人没疯。”岳峙在不远处凝神皱眉,说道:“就是我一时半会的想不明白这样的战法到底是何用意?”

    “彻辰汗疯了,要强攻锦州。”麦几通呵呵一笑,挥舞了一下手中横刀,说道:“不管怎样,总得上阵卖力厮杀,仗是凭将士打的,什么阴谋诡计,问过了咱们的将士再说!”

    这么一说,岳峙也是稍觉心安。

    大魏禁军表现的相当不错,整条战线的战事逐渐激烈,距离最远的第一条长壕很快被填平,但其后东胡军在移开拒马,推平长栅,摧毁若干营盘之时,魏军都是与其一直激战,双方箭矢飞掠,互相杀伤,长矟互刺之时,地面积尸如小山一般,鲜血汇聚一处流淌,泥泞的地面上多了处处鲜血聚积的溪流,在这样的战场之上,魏军的意志也算坚定,各处战线都维持的很好,并没有出现某一处被打崩的迹象,待东胡人大举押上时,中军也反应及时,一下子有二十多个军在第一时间顶了上去,陆续还有大量的军旗招展,各军走出中军营盘,从长壕沟垒中疾行而过,奔向前方的战场。

    “宫帐军出来了!”

    岳峙和麦几通往前方时,有人在前方疾呼起来。

    很多管军大将都是面色凝重,看向前方。

    确实是宫帐军出来了,大量的披甲兵从东胡军的队列中涌出,这并不太奇怪,东胡军和魏军都不可能全军披铁甲,几十万领铁甲对大魏这种国力都负担不起,禁军中的弩手和弓手一般都只有绵甲或锁甲,只有矟手,刀牌手披多重铁甲,防御能力相当出色。

    东胡军分五部,其五部之下又各分万人队,其万人队中,最少有三千左右纯粹弓手,也最多是绵甲或皮甲,这些多半是四十以上的半衰壮丁,又或是未满二十岁的青年,这些人多为弓手,甲胄不坚,上阵之后以漫射助战为主。

    其也是东胡轻骑,哨骑的来源,劫粮道,抢掠杀戮百姓,追杀败逃魏军,打探消息,与魏军哨骑交战,都是这些轻骑的责任。

    这半年来,在榆关到宁远一带,再到锦州,东胡游骑也是与魏军骑兵一直不停的在交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除去弓手轻骑,一个万人队的中坚,便是二十多到三十来岁的正兵,这些兵多半有铁甲,多半是扎甲,配上锁甲或绵甲,完全可称是甲坚兵利。他们战时为主力,平时渔猎,并不耕作,每年会有大量的时间用来射猎,甚至是各部组织这些男子集中射猎,以锻炼骑术战法。他们技艺娴熟,身强体壮,经验丰富,在战场上持长矟,马槊,铁矛,遇坚阵亦可破阵,除了宫帐军外,各部正兵就是东胡人破阵攻击的主力了。

    宫帐军,一般是用来破坚阵,决胜负的时候才会用,一般的宫帐军都有铁甲在身,是精中精选的悍勇武士,而宫帐军中的三万重甲骑兵,则是精锐中的精锐,特别是披多重铁甲的铁浮屠,几乎是无法从正面力敌,再骄傲的大魏禁军,哪怕是强悍勇武坚韧为一体的秦凤路禁军,遇到铁浮屠这样的对手时,也只能依靠营垒和城池防御来抵抗,正面对战,绝无胜理。

    在岳峙和麦几通等大将眼前,大量的在头盔上饰熊皮的宫帐宫持矟提刀奋勇而来,其阵中最显眼的便是身披多重铁甲,戴铁面具,如铁塔般行走在地面的铁浮屠们了。

    岳峙身形一震,脱口道:“此时便放出铁浮屠,真是疯了不成?”

    这个时候放出铁浮屠,只能说明东胡对前军的第一道防线志在必得,也就是说其切断锦州与前营相连道路的决心,如钢铁般不可动摇。

    魏军前营和中军已经汇集了极强的力量,如果不放出宫帐军和铁浮屠,想要破阵也是极为困难之事。

    岳峙倒是不担心会被打崩或打穿,第一条长壕是被填平,外围的防御也被拆除了大半,现在两军的兵锋直接对上,前营到锦州的道路也可能被切断,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如此。各军之后都有大量的防御设施,光是箭楼就有过百个,大量的弓手在箭楼上居高临下用神臂弓掩射,就算是铁浮屠也得小心,不慎之下就很可能被射成重伤甚至射死,普通的东胡兵,穿绵甲或皮甲的,在这样的防御设施之前很容易就死伤惨重。

    加上第二条长壕,其后还有第

    三条,还有更多的营寨,箭楼,岳峙主持的防御工事,虽然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是在宽厚平坦的大地上挖出了横七竖八的长壕,那些削尖的圆木制成的长栅也堪称坚壁,东胡军能攻克前营和第一条长壕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绩,其下马步战出乎意料,若是以骑兵攻坚,怕是损失要比步战还要大的多。

    更多的禁军也是涌上前去,但在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之下,禁军还是有不稳和退缩的迹象了。

    锦州城上的人也是在鼓噪着,似乎有大将在城头擂鼓激励士气,锦州城的驻军未得军令不得出城接战,以防被敌人趁机袭击夺城,城头之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禁军将士,看到东胡兵势如破竹的突进,这些驻军也是相当无奈,东胡军尚且行有余力,最少有五万人左右看守在锦州城附近,一旦城中禁军出击,很有可能就真的被趁机夺城了。

    铁浮屠和宫帐军们则是在此时奋勇向前,整个阵线都是似乎被这些铁人铁塔给占据了,到处是长矟和铁矛闪烁着寒光,铁浮屠们身上披着的铁甲磨成银色,闪烁银光,在他们的犀利打击之下,第一线的禁军明显撑不住了,禁军们披坚执锐,战至此时,战意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原本禁军将士的战斗意志也并不太高,此次北伐出战,朝廷前后加起来未赏十贯钱,由于抚恤不到位,禁军饷钱优厚,平时养活妻小还算轻松,如果禁军将士战死,俸禄自是没有了,抚恤也并不多,所以开战之前朝廷给重赏,也是叫将士们去后顾之忧,并不是禁军将士过于贪婪。

    若按将士们的需求,从榆关战时至此,每人最少也得赏二十贯钱左右,差不多也是禁军三四年的薪饷俸禄,这笔钱当然是寄回家中,就算本人战死,也可以保家里好几年的吃穿用度……当然是建立在俭省一些的前提之下。

    若家里有半大孩子的,可以使孩子长大成人,自食其力。

    若是有老人的,也不必担心自己死后,老人无钱发送,连副棺材和坟地都备办不起。

    当兵吃粮,有送命的危险,这一层将士们自是清楚,但叫将士送命,该给的赏赐却不曾到位,这便是令将士们心怀怨望,皇帝不差饿兵,这可是大魏民间所有阶层的共识。

    要是真的东胡兵杀到自己家门口了,自是不需要一文钱也要拼命。可是现在出榆关与敌人交战,做性命之拼,没有十几二十贯的买命钱,为甚的要自己去拼命?禁军将士俱是家中的顶梁柱,人死了,可是没有人帮着自己家顶门立户。

    原本就是士气不旺,在宫帐军们的打击之下,第一线的禁军将士终于是开始顶不住了,各处的战线,均是有被打穿的迹象。

    “将步人军全部调上去。”李国瑞也是一直在观察战场情形,公平的说,前军将士打的不错了,原本设定的决战战场也是在中军附近,依托修筑到一半的渝水城展开,前军不利是正常情形,但若是被打崩了,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铁人

    步人军也是禁军中的铁人军,全身束甲,从兜鍪到铁面具,铁甲,护臂,护心,护胫,铁手套,铁网靴一应俱全,大约每人负重七十斤左右。

    步人军不光是甲胄昂贵,每副甲价格在百贯以上,而且要找到能穿七十斤铁甲,还能在战场上挥动长矟,健步如飞,奋战一两个时辰的壮汉,也是委实不易。

    六十万禁军,优中选优,步人军不过有三个军,半个厢都都凑不起。

    每个步人军身高都在五尺七寸以上,也就是一米八以上,其实都并不止,天武军和捧日军,奉圣军,都是在五尺七寸以上的壮汉,步人军则还在这几个京营禁军之上,差不多都是在五尺八寸,也就是一米八四以上,很多步人军都是一米九左右的高壮汉子,这个身高,在平均五尺左右身高的南方人当中可谓鹤立鸡群,就算是北方,平均身高也就是五尺二寸,大约是一米六五左右,曾驻在山东的武肃军平均身高,也就是五尺二寸。

    当这些一米九左右的壮汉全身穿戴完全之时,也是犹如移动的铁塔。

    仅以身形,具甲来说,步人军不在铁浮屠之下,也是大魏朝廷在发觉铁浮屠难以抵御之后创立的兵种。

    以铁浮屠对铁浮屠!

    但步人军顾名思义便是步行交战的军种,大魏缺马,更缺乏精于骑术的军人,如果在军中挑高大勇武的汉子,尚可挑出几千上万人,若是再要求精于骑术,怕是连眼下这几个军也凑不起来。

    铁浮屠是具甲铁骑,步人军不过是重步兵,双方是天生的不对等,按大魏朝廷的想法,慢慢组建,待每路禁军都有几个军的步人军时,好歹面对敌方的重骑兵时,正面冲击之时,有步人军顶上去。

    将旗招展之后,三个军的步人军奉命出战。

    隔的老远,人们就听到哗哗的铁甲抖动的响声,几千个披重铁甲的猛兽一起行动,给人的视觉,听觉和心灵的震撼真是无与伦比的强烈。

    很多人喉头涌动,干咽唾沫,两眼瞪圆了看着眼前这些铁人。

    由于设想是要对抗敌人的重骑兵,所以步人军全部用长矟,不过腰间也有佩刀,他们的长矟较普通步矟还要长出近半,高高竖起行军时,犹如一座座钢铁从林。

    待步人军赶至时,铁浮屠们已经打穿了正面几条防线,其两翼的拐子马和其余的宫帐军继续掩入,将通往锦州道路的诸营,完全切割开来。

    两支强军,几乎是没有任何缓冲的过程,就在魏军第二条防线的左翼,轰然一声,猛的冲撞到了一起。

    不仅李国瑞,还有岳峙,李友德等诸多大将,都是将目光投注在这一片小小的战场之上。

    铁浮屠们挥动长矟,步槊,长刀,铁骨朵等物,一个个铁塔般的汉子站在刚夺下来的营区之上,脚下尚是东胡人和大魏禁军的尸身,靴子踩在烂泥与血污之上,这些人却是丝毫不在意,犹自在奋战不停。

    步人军以长矟集结上前,那些铁浮

    屠亦持长兵,以稳固的战阵,娴熟的技巧上前迎敌。

    双方一照面,便是一阵叫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之声,噼里啪啦的震响声中,无数人长矟铁矛架在一起。

    这些铁人都是身强力壮,战场经验丰富的彪悍军人,长矟彼此一架,便是绝不会退缩一步,哪怕有另外的长矟抽冷子刺过来,他们也是坚信有别的战友同袍帮助格挡。

    若无人挡,便死了也罢,绝不会退缩半步!

    在无数次刺,挡,格,架的动作中,双方的甲兵倒下一片,战线却是异常焦灼,有时候步人军往前推数十步,却又是很快被推回来,铁浮屠们亦是想向前推进,却也是推不动步人军们形成的坚壁。

    双方论装备不相上下,都是多重铁甲,全身具装,论兵器,铁浮屠们更加多面,步人军的长矟更长,远程攻击时更显威力。

    论战技,格斗技巧,体能,经验,毫无疑问是铁浮屠们占优,而步人军则是人数在铁浮屠一倍,所以双方交战之时,焦灼异常,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激战不过一刻时间多一些,由于战事过于激烈,人们消耗的体能极大,很多步人军将士都是气喘吁吁,挥击戳刺之时,动作也缓慢呆滞了很多。

    而铁浮屠们显然更有韧性,挥击时的动作幅度也更加合理,彼此的配合也是相当默契,人数虽不及步人军,阵战之时,却是迸发出比步人军更强悍的力量,阵列也更为牢固,坚韧!

    此时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少步人军的将士忍不住转头去看,却是侧翼方向临渝水地方被大群的披甲宫帐军给突破了,破阵的当然是拐子马之一,临近河水,地势低洼土地泥泞,禁军在那边的防御不强,宫帐军刚上来不久,算是生力军,加上战力出色,突破也并不奇怪。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原本这些营寨都是防御骑兵突袭,如果东胡兵还是骑兵进袭,近渝水岸边马匹载运甲兵,怕是跑不了几步就陷进去了,马蹄最少要陷进去过半,所以防御薄弱也是因为要利用地理条件,谁知道东胡人这一次发了疯,弃马步阵而战,这一下却是被发现了薄弱之处,右翼被破,看来前营防线要完全放弃了。

    远处高台上的李国瑞也是发觉了东胡军突破,他无奈的摇头,这一次看来是落了彻辰汗的后手了。

    不过李国瑞亦未觉得沮丧……激战一天,双方损失都并不小,东胡军不过是突破了第一条长壕,打穿了前营阵线,其后还有第二,第三条长壕,还有大大小小几百处营地,数不清的箭楼和长栅。

    想要破阵击败魏军,骑兵当中打穿,然后两翼包抄还有一些机会,不过东胡人也要付出死伤过半的代价,多年积累,一朝全毁。彻辰汗只要没有疯透,断然也不会用那种孤注一掷的打法。

    现在步战破阵,看起来是东胡方面根据战场情形而产生的变化,李国瑞有隐隐的自责,此前的设计和战术战法都是按东胡以骑兵破阵来决定,岂料敌人却

    是随机而变,以步阵而战,猝不及防之下,禁军是吃了些亏。

    李国瑞又是轻轻摇了摇头,禁军士气不高是相当明显的事,若不然,右侧也不会跨下来这么快,防御失措,士气不振,这才是失败的最要紧的原因。

    不过也不妨事,李国瑞目光冷峻,面色还是相对从容……前营之后还是无数道防线,就算东胡军弃马步战,这么多的阵地和防御设施就如一个个血肉磨盘,足够硬生生将其血肉全部给磨光!

    就算被切断了锦州防线,亦是不妨,李国瑞却是不信,东胡军敢在大军主力的眼皮之下去强攻锦州。

    攻不下锦州,眼前是禁军主力,左侧身后就是锦州,东胡大军等若在身前和侧后都有牵扯,两边都不好打。

    彻辰汗这一次弃骑兵改用步阵是神来之笔,但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如此,仍然是一场不可速胜,也没有机会打跨大魏禁军的消耗战。

    打消耗战,却是正中李国瑞的算中,只要大战一起,激战之时便是真正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阵前易将,改变战法,天子和两府也不会疯狂到这种地步,只能由得李国瑞调配指挥。只要将东胡人的锐气耗去,在渝水之侧磨掉他们的锐气和战意,哪怕只守不攻,只要再耗一两个月,东胡人疲惫之至,国力耗尽,也就只能退兵了。

    至于禁军方面,李国瑞也知道大魏的国力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但他也是不信,真的连支持大军奋战一两个月的军需物资也撑不住了。

    “事情有些不对。”岳峙已经又派了十余个军上前,接应步人军缓缓退后,右侧被破,再顶下去有被兜住的风险,魏军整条战线在岳峙的调派之下都在缓缓后撤,后方也有生力军接应,东胡军也没有起劲追击,眼前是一条条壕沟和长栅,还有无数箭楼和防御设施,东胡人也没有把握能够一战破阵,而且从早晨奋战至此时,不仅禁军疲惫不堪,东胡人也应该没有多少战意了。

    当岳峙登上高台之时,魏军的阵线已经西斜后撤很远,几个军的禁军掩护撤下来的铁人军,对面的铁浮屠也很疲惫了,很多东胡甲兵站在远地眺望,脚下还踩着尸首,似乎象是凝固的石像生。

    “事情不对。”岳峙对李国瑞道:“彻辰汗绝不会是攻锦州,也不可能想步战和咱们打消耗。咱们被他啃下来第一条长壕和前营一部份,切断了锦州的联系,但纵深还有二十多里,想把咱们耗光,怕是他们二十万大军也得死光了。就算彻辰汗愿意,他麾下的那颜万户们也绝不会干这种亏掉老本的买卖……他们一定另有目的,绝不如眼下这般简单。”

    李国瑞一时没有答话,他自然也是在思忖东胡人的目标,岳峙的话,极有道理。

    半响过后,一文一武一帅一将都是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岳峙抢先道:“其想要断我们后路粮道?”

    “只有这个解释了。”李国瑞冷然道:“彻辰汗只要没有疯,便就是只有这个打算。”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失手

    “这也是半疯了。”岳峙摇头道:“咱们大营和松,塔两山还有宁远几乎是一体,他们要断咱们后路,就得先切断锦州,再袭松塔,只要松山塔山的驻兵稍微顶几个时辰,咱们中军和后营的禁军将士就会赶到,前后夹击,还有锦州城的兵马,他们稍有不慎就得把二十万兵马全丢在这里,这太冒险,等若是拿全族将士的性命在赌。”

    “他们不赌行吗?”李国瑞也是想通了,叹息道:“彻辰汗也是个心如坚钢的汉子,他若不赌,在这里铁定打成烂仗,局面就是按咱们设想的方向走,他定然不甘。破局之法,就是改变方向,从被咱们牵着走,变成牵着咱们走,这里头便是大有不同。他若赌赢了,就是咱们惨败,他们大胜。赌输了,不过就是将灭国的时间提前了几年,咱们这里筑城成功,也就是锁链打造成功,他们就只能缩在辽州等死,最多再过十年八年,朝廷不被东胡骚扰,积累上亿贯钱都是有的,有了钱便有更多的具甲和兵器,有更多的禁军,到时候先把旧显州筑好,一路修城堡,三四十万禁军过辽河推过去,东胡人拿什么挡?就算咱们不和他们决战,光是把他们锁在辽州一地,海上水师恢复,从渤海国方面再施压,四面受敌,他们只能往北方的密林里跑,几年过后就退变成野人部落了。现在不拼,也就是等死,拼一把还有一线生机,彻辰汗看的明白,那些那颜,万户,当然也是看的明白,不拼是死,当然是跟着他们的大汗拼一把了。”

    尽管天气尚寒,岳峙几乎是想擦汗了。他这样行事稳健为主的老派军人,行事谨慎小心,一万兵马当五千来用,只要是他守备的战线哪怕是三五倍的敌人断然攻不下来,磐石之称可不是随便来的。象这样的大战,将举族气运和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拿出来做豪赌,实在是叫岳峙难以理解的疯狂之举。

    “他们有两个难题,”李国瑞道:“一是锦州在侧,二是松塔至宁远,有太尉李健,李恩茂所领十万大军,虽然大军从榆关至塔山分布,但塔山松山诸堡最少也是有三万人驻守,不夺塔山,他们断不了咱们的粮道,要夺塔山,就得防备腹背受敌。”

    “既然咱们知道了,也不会叫他们轻易得手。”岳峙沉声道:“要派死兵潜入锦州,最少射响箭进锦州,叫李友德随时准备开城出击,若敌意在粮道,锦州城守不住,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

    半夜时分,接连有数支响箭射入锦州城中,得到响箭的禁军将士并不敢怠慢,迅速将响箭传书送到厢都指挥官衙,呈递给厢都指挥李友德。

    李友德已经睡下了,整日激战,锦州官兵不得外出,叫这个擅长突击的大将浑身不自在,当铁浮屠和步人军战在一起的时候,李友德看的性起,脱了袍服,光赤着上身在锦州城头击鼓,虽然寒风拍打,其击鼓也是打的浑身大汗。

    入夜之后,外间嘈杂依旧,锦州城三万驻军分为三队,轮流在城头值守,虽然东胡人并没有推来大量的攻城器械,仍然是要小心不慎之下被敌军夺了城。

    李友德倒是无所谓,他的一万多骑兵也在城里,真的叫人摸了城,了不起摆开骑队,狠狠冲一下子,倒是要看看,骑兵冲击之下,东胡人又没摆开骑阵,到时候是谁顶不住?

    因为内心笃定,李友德是早早睡下了,待被哨兵吵醒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两个更次了。

    “断粮道,袭塔山?”李友德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冷笑着道:“老子没死呢,拿锦州不当盘菜,还是瞧不起老子?真的要派骑队往塔山去,老子不会开城抚其背?岳峙这太尉是水货不成,不会趁机和老子一起夹击?彻辰汗是傻了还是疯了,他娘的,这一仗打完,怕是能把那货擒到京师去献俘了吧?

    李友德自言自语,他的部下是看的多了,也是不以为意。

    “叫人多看城下情形,”李友德决断道:“东胡人不傻不疯,总有想法,弄不好去袭粮道是假,虚晃一枪,还是图谋锦州。彻辰汗又不是疯子,打下锦州他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何苦跑去塔山冒险?”

    这话倒也是有道理,闻讯跟进来的一群厢都副指挥,都虞侯,军都指挥们均是点头,众人脸上也是不慌,有李友德在,众人就没有怕过,这就是名将给部下们带来的底气和信心。

    ……

    “这一下麻烦大了!”清晨时分,李友德被部下们再次叫醒,天刚刚亮,是人一天中气血最不足,感觉最为寒冷的时候。

    城头不少披着铁甲的禁军将士都冻的脸色发青,神色俱是难看的紧。

    不光是天冷,也是太过震惊和紧张。

    一夜之间,不知道东胡人动员了多少人力,最少好几万的汉奴和几万普通的部民,再加上大量的甲兵也动手,从魏军前营左侧到锦州城西,再到渝水一侧,一夜之间,东胡人挖了一条长达二十里的深沟。

    李友德眼前是标准的战场深沟,大约是两丈多深,一个人掉下去就算没有尖桩刺伤身体,想要爬上来也是相当困难的事,下窄上宽,极为难以攀爬。

    这一条深沟之中,当然也埋着不少尖桩之内,还有不少东胡人正在将魏军营地上残留的木栅拆除,带到长壕之前斜插着,完全是一副严防死守的状态了。

    李友德目瞪口呆,不少闻讯赶上城头的大将,亦是如此。

    有这么一条长壕在,锦州城里的禁军想要冲出城干一场,得先动员大量的人力在城外掘土……土包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先拿草束编成草袋,再装土,然后冒着箭雨填壕,就算东胡用大半的力量防御渝水一侧的主力,锦州城这边放着李友德等人出来打,想冲破壕沟最少也得一天时间。

    有一天时间,另一侧主力

    怕是早就已经把仗打完了,锦州城里的兵马,作用真的不大了。

    “老子习武从军二十多年了。”四十来岁的李友德一脸郁闷的道:“哪怕对东胡人也是以攻为守,现在好了,成了瓮中之鳖。”

    众将俱是面色凝重,这一次锦州之军真的悬了,除非禁军击退当面之东胡兵马,否则就算耗下去,先耗死的肯定是锦州城的驻军,这三万余人已经成了棋盘里的飞子,弃子,禁军除非破釜沉舟跑过来和东胡军决战,冒着战败的风险硬打下去,一定要将通路再打通,否则的话,这一仗难打了。

    “他们还在挖沟?”一个厢都虞侯突然道:“挖的是从咱们大营到前营之间?”

    又有几万东胡人往前方跑过去,手中都拿着大量的器械,多半是木制的铲和锹,不过在这样化冰的泥泞期,挖沟可是相对要轻松的多,若是一个月前的冻土期,就算全部用铁铲铁锹,想一夜之间挖出二十里的长壕也是不可能的事。

    天时,真的是为东胡人所有了。

    就在李友德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几万东胡人利用前营禁军留下来的防御工事,逐渐开挖联成一片,相当明显,他们在锦州城下和魏军中军之前再挖一条沟,这样等若是加了一道保险,魏军想冲过来与锦州城重新连接起来,先冒着箭雨填壕沟吧,光是填沟之战东胡人就送了两三万人的性命,禁军却是得打破两条沟!

    李友德阴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笑了起来。

    “李招讨使和岳太尉,现在怕也是头皮发麻了。”李友德对众人道:“不瞒你们,咱们的情形怕是不妙。不过,死棋也有活眼,就看咱们能不能撑住。城中粮草足够,柴薪不多,得做好长期被困的准备。现在开始省着用,能吃干粮就吃干粮,从我开始,吃干粮,喝生水,一个月不成就两个月,两个月不成就半年,老子不觉得东胡人能在这里耗半年。他们攻不进来,咱们的性命就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原本城头将士都是面色阴沉,待听了李友德的话之后,不少人也是松了口气。

    李友德转头下城,低头之时,面色却是阴沉的可怕。

    征战多年,李友德的战场嗅觉相当敏锐,这一次魏军先得先机,然后东胡人破釜沉舟,应对极为高妙,两条壕沟,反是将魏军隔绝成两部份,形成了首尾难顾的局面。

    最关键的,就是长壕一成,下一步必然是塔山了。

    李健等人能不能顶住,就成了这一战的胜负手了。

    这其中的关键,并不是彻辰汗比李国瑞等人更高明,而是抓住了魏军的矛盾之处,此前按持久战布局,又仓促前压,看似打出了锐气,其实布置上是有些前后失衡了。

    如果再给李国瑞,岳峙等人半年时间,眼下的战局,绝不会是如此尴尬的局面。

第五百四十七章 扭曲

    “我等是落入彻辰汗算中了。”李国瑞和岳峙等人俱是面色沉郁,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两条长壕显示出了东胡人的意志和决心。

    大魏禁军想打破眼下的局面,最少也得付出好几万人的死伤。

    昨天东胡人趁锐气来攻,最少死了三四万人,其中虽大半是汉奴和各部余丁,但东胡五部各万户的将士也是死伤了不少,最少也是死了过万人,伤者超过两万人。

    对一支二十余万人的军队来说,昨天一场战事就死伤三万人,也可谓是伤筋动骨了。

    魏军士气不旺,锐气已经消磨了不少,又不可能驱百姓填壕,要真的想破眼前的这两道壕沟,死伤也是在几万人左右,李国瑞和岳峙都是没有信心能使禁军将士牺牲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算是僵局。”岳峙长吁口气,说道:“还好,不是死局。”

    确实是如此,锦州被长壕所围,但李友德也不是易与之辈,想攻下锦州,东胡人不死上两三万人根本别做这个梦。再死几万将士,彻辰汗也兜不住,况且锦州被攻克也影响不了大局,渝水城只要筑城成功,与松塔诸堡和宁远,榆关连成一体,锦州迟早还可以再抢回来,再对峙下去,东胡人也撑不住了。

    现在这局面,天子和两府要知道了定然大失所望,禁军无力再攻,东胡人也不会再攻过来,双方剑拔弩张,只打了一天就偃旗息鼓了?

    “渝水城能修成,天子和两府也会接受。”岳峙对李国瑞道:“此城修筑好,还有眼下的防御,可以慢慢撤兵了,东胡人也会陆续撤走。”

    “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远方传来骑兵奔跑的轰鸣声,李国瑞面露苦涩之色,彻辰汗的布局博大精深,岂能困住锦州后就没有后手?

    岳峙身形一震,也是看向锦州一侧的方向。

    在两条壕沟的中间,三万余宫帐军在夕阳下奔驰而行,这些骑兵身上的银甲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显示出磅礴如海般的气息,锦州城上的射手已经拉动床弩,袭击这些绕城而过的东胡骑兵,这些宫帐骑兵却是一往无前,丝毫不顾身侧的威胁,只是一直打马向前飞奔!

    “袭塔山去了。”诸多禁军大将,包括李国瑞,张邦文等文官在内,俱是神色动摇,塔山在主力大军身后,和松山堡一样都是支撑大军粮道的基石,虽然其在魏军主力侧后,相隔不到二十里,但骑兵从侧后而击,魏军此时集结反应再赶过去,最少也需要一天以上的时间。

    面对三万宫帐骑兵,魏军最少要出动两万骑兵,三万精锐步兵,包括步人军在内,否则必为其所败,集结大军需要时间,往战场推进亦要时间。

    “不必急。”李国瑞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对众将道:“塔山堡高三丈余,周长不到三里,内驻禁军将士六千余,外围尚有陷坑,壕沟,拒马,箭楼,就算以最精锐的宫帐兵去攻,想仓促攻克也非易事。”

    “就怕军心有所不稳。”张邦文长叹一声,脸上忧色相当明显了。

    岳峙横了张邦文一眼,说道:“若是赏赐充足,何来军心不稳一说?况且,以我领兵,也谈不上军心不稳!”

    士气原本就不振,魏军又以步兵为主,东胡兵三万宫帐兵出动,其后还可持续出动骑兵,魏军离开原本的大营,在机动过程中容易为敌骑所突袭,会使原本的优势丧失。

    岳峙会是领兵的不二人选,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急不徐,不给敌骑可趁之机。甚至,按岳峙的想法,只要将大军往后退缩十余里,保持粮道不断和将渝水城护住即可,双方这样互相牵扯,两边都找不到什么真正的机会。

    当然,从战略上来说,魏军已经失

    了李国瑞率部突袭得来的先机,就如下棋一样,原本的杀招被敌人化解了,现在陷入了难分难解的兑子之战。

    “塔山守两天便好。”岳峙对李国瑞抱拳道:“沿途尚有道路营寨,将前营陆续撤回,依托旧营修筑营垒防御,护住粮道与渝水城这两头便好,只要后不失塔山,前不失渝水,此战,咱们仍可算获胜。”

    岳峙脸上有些黯然,仗打成这样,李友德和其部下算是被彻底放弃了,好的结果是被困几个月后脱围而出,怕是要死上一半人。不好的结果就是长期对峙之后,要么全饿死,要么锦州在饥饿中被攻克,全部战死或是有少数人活下来,但成为东胡人的俘虏。

    不管怎样,魏军主力都毫无办法,无能为力。

    “一切拜托太尉,正如太尉所言,不必着急,塔山险峻,不会轻易为敌所得手。”李国瑞面色沉凝,但风度仍然保持的相当好。这一次锐气而来,拼的就是一槌子买卖,出现意外,对手的应对相当出色,这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若遇到意外便惊慌失措,也就不配为这大军统帅。

    更多的东胡骑兵追随宫帐骑兵而去,而还是有十万人以上的东胡兵步阵在长壕之前,对着魏军主力虎视眈眈。

    这一天的天气更为和暖,而北伐大军的诸多将士,却是感觉越发寒冷起来。

    ……

    徐子威到塔山还不到五天,总算是对这个小型的城堡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座城堡依山而建,在堡前不远处是杨木河的支流,其身后是绵延不断的山脉,山峦叠嶂绵延不绝,还有杏山,松山等诸堡。

    一条官道绵延二百里,将诸堡和宁远城,还有榆关连接在一起。

    塔山去松山三十里,宁远城六十余里,距锦州三十里,距旧营州六十里,距渝水城不到三十里,道路是在山峰脚下,蜿蜒曲折,想绕过塔山堡对山民猎户来说是可以办到的事,但对一支大军队来,无视盘踞在侧的塔山堡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若时间和物资允许,塔山北堡,南堡,都会逐渐修筑,将整个通道都遮蔽起来。

    徐子威对这些防御之事并不太关注,在两个儿子被带到宫中后不到三天,也就是在江畔与徐子文交谈过后,宫中再度来使,陈常得卸任郎中令,由太尉邓名兼任,陈常得转任期门令,与郎中令一样,期门令也是厢都指挥也就是管军大将级别,期门左令则是与军都指挥等级相当,天子的用意相当明显,期门令负责宫禁保护,天子用自己的亲兄弟掌宫廷禁卫,两府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等徐子威刚用两天半飞驰时间赶到京师,天子都未曾见他,直接令其与期门令陈常得一并赴榆关。

    待徐子威至榆关时才知道,陈常得,李健,李恩茂等人率大军俱出榆关,已经至宁远一带驻防,北伐大军主力齐出,赶赴渝水,李健等人则负责率大军护卫榆关至塔山一线,陈常得奉命率十个军的禁军,加上数百郎卫,奉命守备宁远,等徐子威至宁远时,陈常得则命其率三个军,守备塔山堡。

    天子的用意相当明显了,徐子威在此前也在北伐军中,后来从军中脱离,此次抱养其二子入宫,徐子威当然得继续在军中效力,获得一些禁军和郎卫中的人脉和威信。

    十余年后,徐子威到管军大将,甚至任太尉,掌郎中令,金吾卫,期门令,将宫禁大权掌握在手,然后掌握一部份禁军,拱卫新君,以皇父身份留京任职。

    赵王当年没有留京,是因为天子即位时大魏的情形和今日绝然不同,现在天子已经信不过外朝,只能继续栽培徐子威。

    天气有明显的转暖迹象,也是叫徐子威感觉好受了很多。

    初至塔山,他连续两夜没有睡好,城堡外的一声声野兽嚎叫令他胆战心惊,甚至半夜时的惊鸟叫声也能令他惊醒。

    这座小城不光是危险,还特别简陋。城堡刚修好不久,很多房舍的墙壁就是夯土加草束堆造而成,屋里散发着浓烈的泥腥气息,令人相当的不适。徐子威感觉被褥都是潮湿的,能拧出水来,他虽然带着十余仆役侍卫,每天都有人侍奉,但再好的仆役也不能叫天气转暖放晴。

    徐子威在塔山呆的都要疯了,这里是毫无疑问的艰苦和危险,但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的前途,他断然不能如前次那样逃离北伐大军。

    身为重将,镇守一堡,此役只要获胜,徐子威也必定能以军功受赏。

    在几十万人的大征伐中,有的人出力很多,但未必能受到什么象样的奖励。有的人完全是混资历,却是能轻易获得重赏,徐子威毫无疑问是后者。

    在塔山堡中,有堆积如山的粮食,沿各堡之间还设有大型粮仓,最少有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沿着各堡和粮仓储存。

    除了粮食之外,尚有近百万贯钱,这是朝廷在主力大军开战之前给予的赏赐,沿榆关诸军已经收到了赏赐,赏钱至塔山堡之后,徐子威心存畏惧,不敢带兵将钱送到二十多里远的大营,却是打算派人知会李国瑞,叫这位招讨使派人来搬取铜钱。

    他每次出城的时候,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在榆关附近,徐子威都感觉畏惧害怕,惶恐万分。东胡人的凶残暴戾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且多是骑兵,来去如风,突然出现,叫人跑都跑不掉,一直不停的追杀挥砍,直到将魏军杀光为止。

    身为王府嫡长子,徐子威接受的教育也相当完备,对东胡军的战例了解的越多,他心里就越是害怕。

    眼前塔山松山等诸山一片翠绿,有不少树木就算是在深冬时也保持青绿,山顶和山腰间又残留着不少白雪,相当刺眼,人们没有办法辨识出那些山道,峰峦之中是不是掩藏着什么危险,徐子威这样胆小的统帅,平时根本不敢出堡半步,甚至派兵出堡也是战战兢兢,惟恐被敌人所趁。

    尽管很多部下告诉他,在外围有哨楼和箭楼等防御设施,大军经常有塘马哨骑,并且后勤民夫厢军往来不绝,并没有徐子威想象的那般危险,可是徐子先每次登高望远,只能看到苍茫大地空寂无人,那些山谷,丘陵,密林,道路,平原,一望无际的草从灌木,似乎每一处都隐藏着可怖的东胡铁骑。

    由于这样的原因,大军的赏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送走,但徐子威身为主官亦并没有担责,他已经知会大军主帅和转运使,身为守堡的期门令,只是没有主动担起责任而已。

    “你以为陈常得,李健,李恩茂他们就好到哪去?”徐子威站在堡墙之上,对着身边的心腹冷笑道:“李国瑞叫李健和李恩茂领兵护住后路,后路是什么?粮道距塔山二十余里,这一段路最空虚危险,招讨使又不能把大营一路排过来,叫李健厚集大军,北虏都不顾了,无非是要确保后路安全。榆关留几千兵马就够了,最多一万多禁军,足保关门安全,宁远留几千人,剩下的近十万大军,沿松,塔诸堡和前方展开,挖壕立栅,随时应对东胡袭扰,这才叫确保后路粮道安全,他们这几个,两位太尉,一个在榆关,一个在宁远,恨不得躲到平州去,李恩茂还好些,跑到宁远来,可是将大军主力放在宁远,那边需要三四万人守备?两侧俱是山峦谷道,要冲过去得强攻宁远,宁远城一万人就可抵御十万大军了,还得是攻城器械充足。却是把我放在最前面,说是给我立功,我呸……”

    徐子威面色扭曲,心里甚是不满。

第五百四十八章 破堡

    李恩茂和李健分别统领数万大军,两人一个是天子心腹走狗,另一个是左相韩钟的人,李健是天子亲令守备榆关,前方的事不插手,就安心在后方等着大捷消息就好。徐子威要想得军功威望,就得到前方去,却是恰好落在李恩茂手中。

    徐子威没有牢骚才是奇怪,这是摆明了的针对。

    四周诸将沉默不语,国事如此,这些大人物还在勾心斗角。

    时近正午,阳光总算有了一些炽热感,徐子威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对众人道:“再过两个时辰,今天便是无事了。”

    有个军都指挥道:“昨日传来的战报是锦州被长壕所围,战事焦灼,双方损失都是不小。”

    另一个军都指挥肃然道:“东胡人死伤六七万人之多,其中掠走的我大魏百姓占了一半,我军死伤两万余人,却多是禁军,看似胡人死的多,其实两军损失大体相当,胡人是把我大魏百姓拿来填壕,才顺利破了前营。”

    几个军都指挥和一群武官都是讨论起来,他们全部是京营武官,并未见识过真正的大战战场,只是在双方的损失数字之中,一群人都感觉相当的震怖,一天激战,双方死伤加起来就近十万人了,虽然是全部的死伤数字,具体死了多少还不知道,但加起来也是超过四万人,这个数字相当恐怖了,等于二十个军一天之间就消失了。

    塔山的士气很低,驻守者从主帅到武官,再到普通将士全部是出身京营或是期门郎,羽林郎这样的宫中郎卫,他们出身京中武官世家,执戟卫护宫门,此前最多经历过一些比较小规模的战事,随同河北禁军出征驻守,面对狼群般呼啸而至的胡骑,他们确实也是从内心深处感觉畏惧。

    徐子威只是将不满和畏惧表露出来,其余的人其实也差不多,众人都有一种焦虑和畏惧。

    “胡骑,东胡骑兵!”

    一群群的禁军从前方的箭楼和哨楼中跑了出来,最远的相隔数里,他们远远的看到大队骑兵来袭,却是转身回顾,往着塔山堡这边逃窜过来。

    过百禁军在空旷的大地上奔逃着,一边跑一边嘶吼叫喊,那种凄厉与惶惧之感,立刻袭扰了堡墙上的所有人。

    所有人在尽力奔逃着,甚至有近处的禁军选择跳下箭楼或哨楼,他们的急迫之感,令得所有人惶惧异常,徐子威的身上,全身都是起了鸡皮疙瘩,一种难言的恐惧之感立刻袭上了他的心头。

    “关闭堡门,关闭堡门!”徐子威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在不远处,大量的宫帐骑兵浮现出了身影,无数银色的铁甲汇成了滚滚洪流,大面积的银甲反光,甚至令人眩目,无法直视。

    无数战马扬蹄飞奔,千骑万马疾驰而来,地震山摇,未能亲见的人无法理解这种可怖的骑兵冲击而来的威势。

    三万多宫帐骑兵,正面突击,禁军需得列阵而后战,最少是一倍以上的精锐,还要辅助的工事

    才可以勉强挡的住,若是正面仓促交手,便是一倍于宫帐骑兵的兵力,还得是西北禁军也是未必能挡的住这样的犀利攻势。

    东胡人的杀手锏,最强势的兵力就这么突然之间,出现在了塔山堡所有守兵的眼前!

    “为什么,他们怎么突破主力,跑到塔山来的?”徐子威手扶城堞,面白如纸。三万多宫帐骑兵带来的压力令得他完全无法承受,这一瞬间,这个纨绔子出身的期门左令,已经完全跨下来了。

    “怕是大军防线被突破了。”

    “也有可能更糟糕,大军被击败了?”

    虽然相距不到三十里,前几天奋战之时两军几十万人不停的鼓噪呐喊和击鼓,这边都是听的真真切切,后来通报战事,也是两军对垒各有胜负,这令得徐子威略感心安。

    谁知道,这猛的一下,宫帐骑兵的全部主力就这么杀了过来?

    几乎是不容堡城上的人做更多的反应,宫帐骑兵中的轻骑已经追上了那些逃亡的禁军,箭射,矟刺,或是刀砍,百余逃兵几乎是几息间功夫便是全部化为了尸体。

    无法反抗,也绝不是对手,当然也是跑不掉。

    哨兵们发觉骑兵锋锐的时候距离好几里路,当他们下哨楼逃窜时,距离堡墙也不到三里,但这么一点距离,轻骑几乎是十倍于人类奔跑的速度,当这些哨兵逃窜之时,被赶过来的东胡轻骑一一赶上来,将他们全部杀死在残雪未消的雪地上。

    这一幕异常的残酷,血腥,那些逃亡禁军毫无疑问是罪有应得,他们理应留驻在自己的哨位箭楼上,哪怕抵抗微不足道,但那是他们的岗位和职责。

    身为国家供养的军人,理应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是禁军的职责,也是荣耀。

    换了河北,河东,或是秦凤禁军,根本就不可能有转身逃走的这一幕,哪怕是几万宫帐军前来带来的冲击和绝望,这些坚韧的禁军也会选择报出警讯,然后坚持抵抗。

    如果堡寨无人敢于守御,不敢反击和出击,那么建立防御体系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在西北禁军的外围防线有无数的堡寨,很多地方的地名都是各种堡或是寨的名字,哪怕几百年后都留存了下来,从那些名字里可以感受到历史的沉重和先民的苦难,也有边境军人的付出,有汗水,辛劳,更多的是鲜血和生命。

    眼前的这些禁军以京营禁军为主,装备和训练不差,如果经历若干次实战或是苦训,可能会表现的好一些,但徐子威执掌塔山堡的防御后无心于此,眼前将士们的表现,也就不足为奇。

    轻骑们将逃亡禁军斩杀干净,大量的宫帐骑兵陆续赶到,他们勒马驻队,开始有大量的银甲骑兵汇集到一起,很多轻骑开始在四周巡哨,肃清外围。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完成合围,塔山堡这样的几千人的城堡就相当危险了。

    三万多宫帐骑兵,不需要太多攻城器械,弃战马步战攻

    城,打造几百云梯最多一个时辰,竖起来在四面堡墙强攻硬打,六千多守兵按道理来说应该能顶住,如果有人上过古人的城墙望下看,会有一种眩目之感,十来米高的高度说起来是不太高,但摔下去一样会死人,攻城方要冒着守备方的各种守城手段强行登城,在箭雨,石块,擂木,滚油的袭击之下爬到城堞之下,然后一跃而上,还得和守兵肉搏,先登城的,几乎是百死无生。

    所谓军功,先登还在斩首之上,由来并非无因。

    “开西门,把西堡门打开。”

    在军心犹疑,惶惧之时,徐子威却是匆匆走下堡墙,下令打开西堡门。

    “徐期门。”有军都指挥劝道:“临阵脱逃,难逃国法啊。”

    “屁话!”徐子威一鞭打在那军指挥的脸上,骂道:“太尉的性命是性命,老子的性命就不是性命的?速走,速走!”

    一群郎卫巴不得有这么一声,当下数十郎卫簇拥着徐子威到了堡西门,喝令守堡禁军打开堡门,数十人牵出战马,纷纷上马出堡,循着往西的道路急驰而行,其状狼狈万分,宫帐兵已经分散在堡四周,逃的晚了便来不及了。

    这一下堡中军心大乱,虽有禁军将领碍着国法不敢抢先出逃,但有了徐子威带头先逃,那么结果便是不同了。

    主官先走,部将再逃罪责便不重了。

    当下几个军都指挥在内,所有有战马的武官都令亲卫牵马前来,在途中又有禁军将士抢马,双方打了起来,卫兵开始抽刀斫砍,禁军还手,堡门口顿时刀光血影,敌军未至,自己人先厮杀了起来。

    好不容易众将夺门而出,诸多的京营禁军将士都是在京师长大和驻扎,京师浮华气息太浓,这些将士也是警醒机灵,堡门处一乱,所有禁军都往西门跑,堡门口拥堵成一团,足足闹了半个时辰才疏通开来。

    而当堡中一空,军旗武器铠甲扔的满地都是,还有近百万贯钱也被丢弃的时候,四散肃清外围的轻骑才赶到西门,开始追杀那些禁军逃兵,一队重甲宫帐骑兵簇拥着完颜宗树至堡门之下,马蹄划过青石板路,溅出火星,在得得的马蹄声中,完颜宗树悠然入内,看到满堡的钱粮物资和铠甲兵器时,这个一脸纨绔气的那颜也是摇头一笑。

    “和魏军打了十来年了。”完颜宗树自嘲一笑,说道:“还是头一回这么轻易的拿下军堡,这些魏军,就是他们的京营兵吧,我早说了,具甲再固,没有实战过的也就是废物,果然啊。”

    四周一片赞同的啧啧声,确实如此,相比起来,河东军凶残,河北军强悍,西北禁军强悍中带有坚韧,是最难缠的对手,京营禁军,确实是大魏禁军中的短板。

    “这一仗已经算是打完了……”完颜宗树唏嘘了一阵,终于正色道:“底下就等着全歼魏军主力吧,待把李国瑞,岳峙,李友德等人解决了,咱们问鼎天下的时间就不远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拉拢

    完颜宗树脸上神色颇为怪异,有兴奋,有欣慰,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东胡贵人们征伐大魏多年,每时每刻不幻想着有现在这一刻,但完颜宗树从未想过,决定性的胜利居然是在眼下这种地方,以这么轻松的方式来获得。

    完颜宗树不仅为被截断了粮道的魏军主力感觉不值,也是替千千万万战死疆场的东胡将士不值。

    两国相争,大军互为攻伐,彻辰汗,完颜德,完颜宗树,耶律术,耶律明,还有那些诸多的贵人万户们,那些披坚执锐的千夫长和普通的甲兵,每个人都为了覆灭大魏而舍生忘死,因为每个东胡人都明白,不管东胡怎么强势勇悍,只要魏国能恢复元气,剿灭他们是必然之事,只要魏国国力恢复,不再被东胡侵入关内,毁灭北方的元气,魏军动员几十万人,徐徐东进,将东胡锁死后剿除也是相当容易办到的事情。

    魏军方面,则是为了保家卫国,涌现出大量的良臣名将,当然还有千千万万敢死之士,以血肉之躯执矟步行与强悍的异族骑兵交战。

    东胡人想获得胜利,但对李国瑞,岳峙,李友德,麦几通,刘国定等赫赫有名的大魏名将,也是充满敬意。

    双方都明白对方,都是意志坚定如钢铁,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为了彼此的族群亦不惜一切的如钢似铁般的汉子。

    哪怕李国瑞是文官,却是和东胡人激战过多次,在完颜宗树心里,李国瑞的武勇不下于任何一个如铁般的东胡铁骑。

    现在这群老对手都被困住了,粮道和后路都被截断,被包围被消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完颜宗树心中并不太高兴,甚至有一些别扭。

    如果双方在奋战之中,李国瑞等人用尽了谋略和勇力,最终却是被击败,那完颜宗树会高高兴兴的冲上战场,挥动自己的马槊,将李国瑞等人一一刺死,然后斩下他们的头颅,熏干了之后挂在自己的屋子的正中,没事看看老对手,和子孙后代吹嘘当年创业的不易……现在这样算什么?这胜利来的太轻松,也太诡异,甚至是对手主动漏出了破绽,你以为是诡计,是陷井,是危险的阴谋,结果却是愕然发觉,没有什么诡计也没有陷井,就这么赢了,真的赢了。

    蓄积了所有的气力,抱着牺牲一半宫帐军人的觉悟来攻克这座最重要的城堡,结果是一拳打了个空,敌人直接跑了。

    和魏军征战厮杀的这十来年,完颜宗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隐约的感觉到,魏人也用光了所有的气力,出现这样的漏洞和失误,看似偶然,冥冥中应该是一种必然。

    “布置防线,宫帐军也得去挖坑。”完颜宗树走上堡城,看到了西边轻骑还在追杀那些四散在山峦峰谷中的大魏禁军,嘴角也是抽搐了几下,他知道守堡的指挥是大魏的宗室,听说还是天子的兄弟,原本以为是最高贵的贵族,定然有厮杀到最后的觉悟,

    岂料大魏的宗室贵族却是出乎意料的毫无荣誉感和敢于牺牲的品质,令完颜宗树也是大开眼界。

    东胡的贵人也有骄奢贪婪的,但首要的品质就是敢于牺牲,胆小畏怯的贵人,注定走不到高位。

    地位凭厮杀得来,也只能由厮杀敢死来保住。

    大量的宫帐兵下马,去甲,有器械的便是用器械,没有器械的只有用长矟,战刀,所幸的是泥土开冻,松软无比,在肉眼可见之处,到处都有甲兵们挖掘壕沟的身影,而浅沟出现到挖成深沟,所用的时间也是相当有限。

    所有人都不惜体力,所有人也都是明白,只要在魏军主力赶到之前把沟挖好,这一场决定性的战事,胜利的果实就被摘到手了。

    当傍晚之时,岳字大旗飘扬在半空之时,宫帐兵们已经休整完毕,持矛立矟,肃立在壕沟之侧,所有人都看到了魏军主力的大旗,甲兵们的脸上显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就象是猛兽用前爪按住了猎物,一时半会并不着急吞食,而是要玩弄一会儿,欣赏猎物挣扎时的无力和绝望。

    魏军那边一片静默,但明显的看的出来,禁军们已经心生绝望了。

    一条长过十里,深过一丈的壕沟横亘在战场上,联往锦州方向的道路倒是畅通,但东胡骑兵可以很轻松的两面夹击,将大魏主力毫不留情的歼灭在这样的平原区域。

    想重新攻克塔山堡,连接后路粮道,魏军得超过壕沟,再攻克坚堡,就算两路夹击,魏军主力是归师,但守堡和榆关方向的禁军,会真的不顾一切,出尽全力?

    一切都完了。

    双方主帅都经验丰富,意志坚定,但李国瑞是被迫行事,终究还是有破绽,而彻辰汗则排除了一切干扰,上下齐心,胜利的天平倾斜向东胡这一方,由来亦非无因。

    完颜宗树骑马至壕沟之侧,对面的岳峙似乎是心有灵犀,亦是策马向前。

    两个统帅打量着对方,四十岁的岳峙面色平静,并无异常,完颜宗树脸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两人的神情都很平静。

    “想不到吧?”完颜宗树朗声道:“三年前我被你在河北击败,灰头土脸,回来之后被大汗罚了一百头牛,简直叫我无地自容。现在呢,我可是要把本钱收回来了,将你们全部消灭只是熬时间罢了。”

    “你们也很吃力啊。”岳峙脸上还是很平静,回应道:“粮草不足了吧,部民疲惫了吧,掠走的我大魏的百姓,这一战死的差不多了吧?我大军粮草最少还够撑半年,你们能不能撑半年?我大魏天子和两府宰相不可能坐视我大军被困,定会再凑大军前来救援,你就这么有把握再扛住我大魏的二十万禁军?想吃下我们,你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胃,也没有那么硬的牙齿啊。”

    完颜宗树脸上显露笑容,岳峙的话明显就是在替身后的军队打气,突然被断绝后路,魏军怕是士气已经跌到谷

    底了,现在不仅不能攻堡,还得小心被宫帐军绕过长壕主动攻击,以岳峙的老辣沉稳,当然不会现在就给完颜宗树机会。

    对完颜宗树来说,现在揭破岳峙也没有意义,岳峙身边的河北禁军,河东禁军,西北禁军都异常的强悍和坚韧,未至最后绝望关头,想以言语打击来动摇他们的军心,完颜宗树既小觑了这些大魏勇士,也是小瞧了自己和东胡的将士们。

    完颜宗树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半个月后再看。岳峙,大魏完蛋了,你们战败,大魏被我们灭国是迟早的事了。你身为太尉,若归附我东胡,当然也不会吝惜名爵,我可以替大汗先发话,你若归附,汉民奴隶,归附禁军,皆是你的部众,你可以为一部那颜,与我们平起平坐!”

    就算是岳峙,也是有些动容。

    五部那颜是东胡国的基石,耶律家,完颜家这两家是东胡最顶尖的贵族,只有这两家才有资格成为那颜。

    如果东胡能进攻大魏国内,肯定会有更多的贵族出现,为了掌握那么大的国土,东胡人也会分一些权柄出去,并不奇怪。

    比如他们给一些归附的渤海国人或北虏世侯名义,世代为侯,掌握自己的部曲和地盘,待进入大魏之后,对投效的大魏禁军和高官显贵们,显然也会有一整套的拉拢办法。

    东胡上层很清醒,知道凭二十万东胡军不可能包打天下,不说别的,大魏一路就有过千万人,二十多个路,东胡大军一路驻扎一万余人,千万以上的魏人反抗起来,一个路几十个州县,处处皆反,一个县只能驻兵几百,东胡兵是精锐,又不是神仙,没有汉人的归附效忠,东胡人不可能掌控大魏,获得华夏的统治权。

    对岳峙这一类有名望,有地位的大将进行拉拢,不下血本当然是不行。

    赐给那颜称号,给岳峙部曲,兵马部民都有了,将来再有地盘,地位不在完颜宗树之下,以东胡的王权来说,老资格有实力的那颜可以连大汗也不甩,比在大魏当臣子要舒服的多了。

    惟一的代价,就是要把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坚持,把大义和祖宗,还有亲朋好友和百姓们,一律卖个干干净净。

    岳峙脸上浮现笑容,他没有言语,脸上的表情就是答案。

    完颜宗树叹了口气,说道:“岳兄何必这么坚持?你效忠的大魏徐家,那个天子,还有守塔山堡的那个徐子威,都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宗室,这样的贵人,值得你这样的汉子替他们效力,他们配吗?”

    岳峙微微一笑,说道:“我大魏宗室数千人,确有没有出息的,甚至有不法之辈。但二百余年,从军者不知多少,战死疆场者不比将门世家来的少,奉公守法的,成为一代名儒的,或是乐善好施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就以现在来说,徐子威父子确实都是鼠辈,但宗室之中,不乏骏才,甚至是天赐之才……”

第五百五十章 危机

    “你说的是哪一个?”完颜宗树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是你们的秦王徐子先吧,开府福建路的那个?”

    “秦王确实是罕见的人杰。”

    “嘿。”

    完颜宗树这一次冷笑了一声,东胡人对大魏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对大魏的天子,高官,显贵,当然还有宗室都下过功夫。他们从渤海国,倭国绕道收买情报,虽然有的是雾里看花,有的是胡编乱造,但大体上的情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徐子先开府福建,战功赫赫,这两年来的情报收集的也不少,完颜宗树当然也接触和了解过不少了。

    “打一打山匪强盗,杀一杀海盗,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迹。”完颜宗树道:“得到辽东这里,面对冰天雪地,在这里奋战厮杀的,才算得上是世间豪杰。”

    和传统的北方权贵一样,完颜宗树这样的东胡权贵对海权和海盗没有什么了解,更不可能有直观的感受,和大魏的北方高层们一样,他对海权既有淡漠的一面,也有藐视的一面。在海上争雄,杀杀海盗,在完颜宗树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闹,不以几十万人在白山黑水间争雄,面对最残酷艰苦的自然环境和强大的敌人,不面对二十万的东胡骑兵,称不得豪杰好汉。

    在完颜宗树,乃至彻辰汗等东胡高层心中,哪怕是李友德等厢都指挥,地位和重要性也远在徐子先这位开府亲王之上。

    这是惯有的思维方式和地域所决定的东西,不是看一看情报就能直观了解南方,在这一刻,东胡贵族和北方的大魏百姓一样,所知有限。

    岳峙再次笑了笑,两者的对话至此终结,完颜宗树所得有限,岳峙也是一样,残酷的包围战即将开始,而岳峙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麾下的六万大军完整无缺的从宫帐兵的眼皮底下带回去。

    所幸天快黑了,在讲了一阵话,拖延了一段时间后,大军缓慢后退,到暮色低垂之时,六万大军终于开始大踏步的后撤,因为快要天黑,宫帐军也显然没有追击的预案,两军越离越远,最终完全脱离。

    完颜宗树没有点明岳峙的小心思,其实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拿下,如果在激战之中突然有一股魏军来袭,把拿下来的塔山堡再弄丢了,完颜宗树怀疑自己那颜的位子是否能保住。甚至,性命可忧。

    只要守住眼前的阵地,退走的魏军还是囊中之物,跑不掉的。

    就看李国瑞和岳峙等人如何决择了,怎么决断,都会相当的艰难。

    “徐子先,秦王?”暮色之中,完颜宗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

    “真是竖子,竖子,李恩茂也是混帐东西,百死莫赎其罪!”

    政事堂中,诸多的大参,枢使,包括张广恩在内,俱是面色惨淡,有个体弱的枢密副使居然是晕了过去。

    韩钟也好不到哪去,在政事堂里咆哮失态,对这个秉国十来年的宰相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政事堂里愁云惨雾,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浓重的危机。

    李恩茂已经把徐子威逮拿送京师,他自己也请罪,并且言明继续守备松山各堡,也会守备宁远。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废话,东胡人不疯也不会沿着辽西一路打过来,榆关放三万人东胡三十万也攻不进来,打下诸堡和宁远城有什么用?

    要紧的是二十万被困的大军,那是大魏的禁军精华,不提李国瑞和岳峙等人,被困军中随便一个军都指挥,都可能是河北或河东,西北的百年将门的精华,经验丰富,家学渊博,忠诚,能力,人脉俱全,这些将领,还有那些百战的精锐,要是失陷在渝水之侧,这是大魏无法承担的代价。

    就算是韩钟这个宰相和天子都背不起,两府和天子的威望会急剧下降,会使地方不满,离心,甚至失去对各路的掌控。

    大魏的衰败会不可避免的加速进行,就象是一辆失控的马车,不可避免的冲落悬崖。

    在场的都是大魏精英中的精英,谁都明白北伐大军被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能再从河东,秦凤等诸路抽兵?”一个参知政事对张广恩道:“现在还有十万大军在榆关之外,再抽十万兵,务要打通塔山,打通粮道……”

    “办不到的事。”张广恩道:“六十万禁军,已经有三十万在榆关外,尚有十几万驻守南方和中原,山东十余路,怎么抽调,就算从南方抽兵,时间也不够了。大军粮草最多够十天,咱们调兵的军令,抵达各处差不多最远处也得十天了。京师和蓟州,云州一带有数万人,要防御北虏,不能再抽人了,否则北虏进来,直接就能威胁京师。同样,秦凤,四川各路要防御西羌,也只有十万人不到,全抽出来,各路都不要了?况且还是那样,时间不够……”

    张广恩脸上皱纹深的如犁深耕过一般,短短几天时间,这个大魏的枢密使其实已经陷入了崩溃之中,参加眼前的政事堂会议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不仅没兵,也没钱……”韩钟也坐了下来,脸上也满是颓唐之色,一战损失二十万主力禁军,韩钟也是大魏史上的第一人,将来在史书之上,也是注定要青史留名了。

    当然,是什么名声,韩钟自己也是明白的很。

    误国奸相,这四个字的考评是躲不过去了。

    甚至,就是亡国之奸相……

    “各库存钱不到二百万,再征调募集大军最少要千万贯钱,甲杖兵器各项使费都不止这个数。”转运使郑裕民也是道:“底下还得靠春税补窟窿,存粮不到三百万石,春荒到夏收,能不能顶过去也是难说的很……”

    “现在得考虑最坏的局面。”韩钟抬起头来对众人道:“北方边线,榆关,玉门关,都得募集新军驻守,东胡人就算打赢,也定是元气大伤,会给我们时间募集组建新的禁军,要在将门中选拔大将,任用精明强干晓畅军务的安抚使……”

    “要紧的是不要任由天子胡闹,朝臣也少些私心!”张广恩劈头就是一句,看到韩钟面色不悦,张广恩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还有,应当给王直赏赐,必要的叫秦王带舰队北上

    ,令北伐大军往海边突围,能救出多少是多少!”

    一座塔山和十里长壕肯定不能挡住所有能走的地方,大军必要时只能化整为零,拼命往辽西的海边跑。

    历史上的松锦之战,八总兵战败把洪承畴丢在松山堡里,清军轻骑追杀败逃明军,辽西海边到处是尸骨,还有大量的明军直接淹死在海里。

    张广恩没有去过辽西,但有木图沙盘,他现在的办法也是惟一的尽量保存将士性命的办法了。

    “要快!”张广恩道:“不要顾忌什么,也不要心存侥幸,现在趁着大军尚有体能还有一搏之力就要下决断!”

    众人面面相觑,张广恩是急糊涂了,和他们嚷嚷有什么用?现在信息断绝,想给李国瑞岳峙下指令也是没有办法了。

    “天子跑出宫来了……”一个内使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跑到政事堂,顾不得禁令,一头便是撞了进来。

    “又闹什么妖?”韩钟面色清冷,带头迈步而行。

    前方消息传回来之后,天子的神智似乎有些不太正常,每天在宫中持剑而行,被天子刺死的小黄门有好几个了。

    这事没法宣扬,当然也不能拿天子来治罪……举国皆是臣子,天子杀人最多是不慈不仁,还能拿来法办?

    众臣赶到内东门时,披头散发的天子已经跑出来了。

    持剑而行,两眼赤红,看到韩钟等人时,天子似乎也是一征。

    “朕没有疯迷。”天子道:“朕要亲征,去救李国瑞和朕的大军。”

    韩钟冷然道:“没有钱粮,也没有军伍,陛下要只身前行?”

    “朕还有三万禁军,数千郎卫……”

    “京营兵不堪用,郎卫更不堪一战。”韩钟不客气的道:“陛下还是回宫,勿要添乱了。”

    “相公就无责耶?”天子大怒道:“天下事,就算是弄坏了,也是朕和相公两个人的责任。”

    原来这位官家是害怕天下人心,害怕万夫所指,害怕担责任?

    韩钟也不知道自己在冷笑还是苦笑,确实,他也脱不得身了,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和迫不得已,他用的李恩茂坏事也是事实,私心发作,把徐子威那废物摆在塔山,这就是李恩茂最大的错失。

    最轻也得剥太尉,下诏狱,能不能活也难说的很。

    徐子威多半不会死,虽然其是罪魁祸首,能救他的不是宗室身份也不是天子血脉至亲的亲情,而是他的两个儿子。

    两个团练使已经入宫,不管程序是对是错,入宫是事实,将来可能是天子也是事实。

    总不能杀天子生父,就象赵王一样,犯了多大的错,也就是降爵,连免爵都做不到。徐子威罪大一些,但也就是削爵,圈禁,最多就是如此了。

    除非是大魏亡国,或是帝系偏移。

    天子的担心就在于此了,他的父亲和兄弟屡坏大事,天子的信望严重下跌,朝官心思两端,是不是能保住帝位,甚至保住帝位不移,现在都是相当难说的事情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所幸

    韩钟冷冷的道:“陛下,臣等现在商量的是如何再摊派钱粮,组建新军等诸事,营救北伐大军之事,也是臣等之事,陛下圣体抱恙,还是在宫中多休养,勿要轻易外出的好。”

    天子一征,说道:“卿等的意思,北伐大军不救了?”

    “非是不救。”韩钟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无能为力了。”

    天子一阵沉默,四周随之而出的高班宦官,小内使们也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闻讯而来的邓名带着一群卫士赶了过来,看到天子如此模样,亦是听到了韩钟的话,邓名脸上的沟壑似乎也加深了不少,眼神亦是极为黯淡。

    “陛下宜早还宫。”邓名上前抱拳道:“宫外关防到底不严,要谨慎小心些的好。”

    “朕还能有什么事?”天子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北伐大军坐等覆没,东胡随之再度入侵,国困民穷,精锐尽丧,这些错失俱是朕的责任。现在有人弑君,不是成全了朕的名声?没有人在这种时候想来抢天子的位置,诸王,国公,国侯,宗人们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得熬过这几年再说……朕一直担心这担心那的,一直孜孜不倦励精图治,一直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却是没有想到,朕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却是我大魏二十万禁军精锐,失此精锐,朕从此只能醇酒妇人,能过几年是几年了!”

    天子面色铁青,呵呵冷笑之时,脸部表情却是异常僵硬,给人一种相当诡异的感觉。

    这是气愤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也惶恐畏惧到了极点才有的形态。

    天子这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北伐之事,筹措钱财,发掘将帅,铠甲,兵器,粮草,十年来无一时一刻不在准备,其对天下人的生死都漠不在意,苛政之下,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所求的,无非就是想要所谓的“中兴”之名,能击败东胡,收复故土,就算是文治缺失,天下凋敝,有这两样成就,足可告慰列祖列宗,身后史书,也定会给他一个坚忍不拔,刚毅果决的名声。

    类似重拾大唐中枢尊严,恢复李家威权,内治宦官,外镇藩镇的大唐宪宗皇帝,宪宗的本事,在历朝历代的帝王中算是上乘,在其治下就是元和中兴。

    天子是视宪宗为榜样,现在看来,曾经的梦想就是痴心妄想,天子无宪宗之才,亦无其雅量,当然,韩钟和元和时期的名相比起来,也是相差极远。

    现在君臣们算是联手把二十万将士推入了死路,不管怎么把责任推到李国瑞和岳峙等人身上,这孟浪冒进的考语却只能放在天子和两府自己头上,天下俱知,一日七红旗使入大营催战,这是谁的责任?

    天子可以坐吃等死,从今天看来,天子在说话时咳喘连声,宿疾未愈反而越来越严重,而且面色青白,身形瘦削,不是长寿之像,可能是活不过几年,帝位只要按天子的心意传递下去,对失去中兴希望的天子来说就毫无遗憾可言了。

    对韩钟来说,现在既要撑着相国体面,勉强支撑国运,宫中府中都得他来掌总,又得考虑政权更迭,数年之后自己是在位

    ,还是急流勇退?可想而知,未来的天子不管用谁都不会用韩钟,现在的天子用他是因为韩钟会更加的声名狼藉,等将来的天子拨乱反正,擒拿奸相,就是现成的好名声。

    韩钟要的,便是守住大局,苦熬几年,抓住机会退下去……

    君臣对看,相顾无言。

    十余年的君臣,从倚重到提防,到成为对手,君相相争,最终的结局却是如此,韩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最终是邓名将披头散发的天子送入宫中,众臣各自散去,郑裕民走到韩钟身前,抱拳道:“相国,现在的当务之急要多派人手分赴各路检视各路库藏,不管是派不派援兵,或是编练新兵,筹备军饷,粮草,钱粮都是重中之重……”

    韩钟面色古怪的看了郑裕民一眼,说道:“三司使怕是想多了?现在这情形还想摊派?如果不是我所料的话,十天半月之内,各路叫苦的,请免摊派的,甚至减赋的奏疏会接连送上来,接下来,咱们就得螺狮壳里做道场,有多少钱粮做多少事,尽可能的将云州到京师,京师到平州的防御做好,重要城池,关隘确保不失,逐渐编练新军顶上去防御,要做这些事,最少以三年到五年为期,五年之内,能编练十万新军,铠甲兵器发放到位,训练得法,将领得人,逐渐恢复元气,不失寸土,我就能功成身退,否则的话……”

    韩钟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不复多语,转头对一旁的张广恩道:“秦王开府之后接连上疏请减赋,又有水师往吕宋去,编练府军在江西,荆南备战,现在他钱粮有,声望也有了,兵马也有了,三年之内,大半南方归秦王幕府所有,也不是意外之事了。”

    “这样也挺好。”张广恩倒是无所谓的道:“咱们在北方把事办坏了,南方总得有人顶上来,要不然的话咱们岂不都是大魏的千古罪人?”

    韩钟面色古怪,他原本是打算过一阵子抽出手来,无论如何要把秦王的威胁给解决掉,最多将江西的事交给秦王幕府,对徐子先要加以敲打,限制,甚至为了解决桀骜不驯的秦王,抽出十几个军的禁军也未必不能去做。

    现在当然是一切成空了,北伐主力被困,从天子到两府都束手无策,调兵去救,光是时间上也是来不及了,等大军云集时怕是北伐将士们的尸骨都烂光了。

    惟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突破防线往海边跑……能逃出多少是多少,没有别的办法了。

    甚至北方防线还会有严重的威胁,这样的情形之下,韩钟和张广恩已经在打算调江陵禁军,洪州禁军,潭州禁军,广州禁军,明州禁军都要奉调陆续北上。

    原本好歹要留一些禁军守御这些重要的城池,比如江陵是江南重心,不管是文治武备,或是宗室,又或是商贸,江陵都是当之无愧的重镇,江陵驻军最多时有过百个禁军,后来逐渐削减,现在也有二十多个军的禁军,这些禁军也是要全部奉调北上了。

    加上明州,潭州,洪州,广州,杭州,这些重镇驻军全部北上,能凑起十来万人的禁军集团,最少能撑住从秦凤到蓟州的防线,使

    京师不再那么岌岌可危。

    再编练十万新军,最少得三年时间,这三年之内是大魏最危险的时候,只有撑过这一段时间,就还可以再保持守势,最少不会被东胡人为所欲为。

    至于再度北伐,恢复失土,消灭东胡,这些事就压根别想了吧。

    所幸就是福州和泉州驻军虽然在赵王的统率下全军覆没,南方还有荆湖的群盗为患,更有李开明这样的巨盗潜伏,但有秦王幕府在,有秦王府军在,当然更是有秦王幕府的水师在,南方的安全,其实已经不那么叫人担心了。

    “所幸有秦王,能叫我们全力以赴防御河东河北京师。”张广恩也是感慨起来了。

    韩钟也是不得不点头,问张广恩道:“幕府水师从吕宋回来没有?”

    水师往吕宋是伐盗,幕府也是向枢密院报备过了,如果有新消息理应会回报。

    “尚未有回报。”张广恩道:“不过秦王又有新动向,他再编组了过百条船,说是打算伐倭,王直所部也会配合,我已经下令请秦王暂缓,请王直所部和秦王所部全部北上,加上北方海船,凑起几百条船沿辽西海边支应北伐将士,紧急送过去一些粮草。”

    韩钟眼中有明显的怒气,徐子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同样是宗室,还是近支血亲,徐子威和徐子先的差距真的是天差地远。塔山堡丢就丢吧,这厮跑路之前连最基本的烧粮库也办不到,好几十万石粮,就这么送了东胡人,要知道东胡人距离断粮也不远了,如果烧掉粮库,东胡人也未必能撑多久,很可能北伐大军主力还保的住。

    真是混帐东西,百死莫赎其罪。

    现在前线不仅是主力缺粮,榆关到宁远沿线也得补给,朝廷也是无力再从陆路补给,也只能仰赖海上了。

    “对王直不能再白使了。”韩钟想了想,说道:“给王直封侯吧,他两个心腹部下,加节度使吧。”

    “邓文俊和卢四海?”张广恩道:“先不加,待秦王上疏之后给他们加。”

    韩钟了然,看来王直所部也要归秦王幕府了,这样也好,大魏沿海重镇也就不必担心了。

    “秦王府军有多少人,枢使心里有数没有?”

    “还真没有。”张广恩摇头一笑,脸上神色倒是真的挺开心的,他想了一想,又道:“府军在去年是报备过,当时是水师官兵一个军,骑兵一个营,步兵三个军。后来便大肆扩军了,我有在福州的好友写信过来,据福建路官绅们的估算和实见,可以确定的是有二十个军以上,但究竟是多少,现在说不清楚,我那友人,估计是现在有水师五六个军,陆师二十五到三十之间,骑兵四个军到五个军,加起来有七八万人吧。”

    “嗯,不错了。”韩钟点了点头,说道:“府军甲胄兵器比禁军稍逊,但其战事经历也是颇多,特别是海上争战多次,这也是北方禁军有所不及之处。以秦王之能,镇守南方,取代禁军防御要紧地方,也并不为难了。”

    张广恩微微点头,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进军

    两个两府的最高层倒是真的没有担心过秦王会反,一则徐子先现在根基尚浅,真正掌握的就是福建路,对江西路有些影响但不深,对荆北,荆南,两广,两浙,江南,云贵,四川等各路都没有什么影响力。

    驻军容易,得到地方官员士绅的配合,得到舆论的认可,百姓的拥戴,这些东西却不是容易获得,最少也得几年经营之功。

    当然,两位两府重臣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江西,荆南等地的官绅早就与东藩有所接触和合作,并且也早就视秦王为各路利益的保护者和代言人了。

    “底下我们还有的头疼。”韩钟神色古怪的道:“秦王在此前执意请减赋,两府当然痛加驳回,现在北伐如此结果,中枢威望定然下挫,朝局动荡,各路都各有算盘,减赋之事,怕是咱们不允也得允了。这位殿下,事事都能算在人先,抢在人先,一路行来几乎极少算错……他这际遇,在后世也可称奇了。”

    “可能是天命所钟。”张广恩毫无开玩意的意思,到底他曾是武人,曾是替大魏效力的武人群落中的一员,当北伐大军因为他们的决策陷入重围,此时中枢更是无计可施,坐视北伐大军不顾之时,想到南方尚有希望留存,也是张广恩最后的支撑。

    “我等致国事如此,无话可说。”张广恩最后道:“所幸南方有秦王幕府,有水师,府军,有秦王殿下,武事上头,这几年只能被动挨打,此次惨败,总要有人出来担责,我会上疏请罪,所有职,勋,阶,都可免除,相国你要继续秉持国事,此事就由我来做吧。”

    韩钟默然不语,损失二十万大军,当然要有人出来担责任,天子是损失的信望和未来,韩钟是要把自己将来的安危给赔进去,名声也是极差了,张广恩职责不大,毕竟一直是天子和韩钟主持,张广恩只是助手,但此时韩钟不能走,这个黑锅只能是给张广恩背起来。

    张广恩辞官,认罪,削去职爵勋阶,一生辛苦付诸流水,当然是心痛之至。但惨败之下,追责到枢密正使,还会有一堆人被问罪,比如徐子威,李恩茂,李健等人,还有前线的李国瑞等人,俱会被问罪,或降官,或免勋阶,为此负责的三品以上的文官大员,估计会超过百人以上。

    只有如此,才能平息众人的怒火,不光是百姓,还有军人,官员,士绅,生员,所有阶层为这一场战事都付出了一切,结果却是这样,如果不付出一定的代价表示诚意,不光是韩钟很难脱身,就算是天子也可能保不住自己原本就不牢固的帝位。

    天子披头散发的假装疯迷,国事尽委韩钟,龟缩宫中不出,岂是假的?

    “但愿海波先平,然后秦王能再给咱们惊喜。”韩钟苦笑一声,自己对自己所说的话,却是没有什么真正的信心。

    秦王创造再多的奇迹,几年之内,当他有可能面对东胡铁骑的兵锋之时,又会如何呢?

    ……

    “第一军已经从建州进入虔州,第二军进抚州了。”方少群落落大方的坐在徐子先右侧下首,神态从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摇摆着手中的折扇。

    才四月,福建路的天气已经较为炎热了,徐子先和方少群等人俱是穿着薄衫,不同之处是徐子先是军用制式,紧窄袖口,下摆收束,看起来还是干练利落,方少群就是较为宽松的袍服,并不是官吏们也穿着的类似军用的袍服。

    徐子先微微颔首点头……说是第一军和第二军,但秦东阳和葛存忠等人的身侧身后都各有布置,比如第一军其后是第七军和第九军,第十一军,第十三军,第一军其实是形成了五个军一万六千人左右的重兵集团。

    按大魏的作法,其实这就是一厢都,但徐子先感觉一万六千人还是太少,撑不起一场十来万人的中等规模的战役。

    他的打算是三千人为一军,大魏的两千人一军太少,府军三千多人为一军,五个军一万六千人左右为左右厢都,左右厢都合起来为一厢都。

    将来若暴发大战,那便要设某路总管,统制三四个厢都,十几万人的府军主力,足够撑起一个路或几个路的大规模的战事了。

    现在府军形成了左右两个箭头,左路是第一军的左厢都,右路是第二军的右厢都,两厢都分别准备进入江西,左厢都会直入荆南,以剿匪名义进入荆南南部,右厢都则打算直入洪都,各军分驻江西各军州,然后与左厢都一并剿灭荆南。

    “得谢谢李开明,”方少群微笑着道:“他在潭州一带举事,还派了邓茂七等人到抚州一带活动,招兵买马,把江西士绅们也吓坏了。”

    一旁的陈佐才微笑点头,说道:“原本荆南,江西的官绅虽然心向秦王,但对如咱们福建路这样改制还是心存犹疑,毕竟会触动他们的权力和利益。李开明一到,他们也知道再犹豫下去弄不好要玉石俱焚……李开明已经没有大志,或是说对部下约束力减弱了,他的部下在荆南和江西境都是烧杀抢掠,裹挟民众入伍,短短两个月又恢复到十万人以上,不过流寇的战力反而是减弱了,远不及他在中原和在咱们福建路的时候了。”

    李开明在荆南和江西举事,朝野当然震惊,不过震惊归震惊,朝廷连派一个兵的打算也没有。当然也没有钱粮支持,江南东路先反对加赋,福建路紧随其上,并且赵德邦这个转运使也直接支持幕府,今年福建路只上交正赋的七成,三成左右直接减免了。

    徐子先算是开声气之先,也直接得到了福建路父老毫无保留的支持。

    能在重压之下,朝廷声威未失之时就首请减赋,被两府严厉斥责也不改初衷,减赋之后也没有把这笔钱用来当府军的军费,而是直接惠及了百姓。

    可以说在福建路受损的只有朝廷和官员,士绅生员和百姓都是受益者,毕竟大魏对官绅有一定的照顾,但在沉重的负担之下,士绅们也压力很大,只有官吏们在收取赋税时中饱私囊,徇私舞弊,可以大获好处,徐子先清吏治,减赋税,受益的不仅是普通的百姓,很多士绅商人家族也是获利极大。

    很多生员阶层对此有此不满,提议对富商士绅加税,一则是能减免更多的百姓负担,二来在他们看来,减赋之后商人和士绅获得了好处,理应承担更多。

    徐子先却是直接拒绝了,商人富,自然能雇佣更多的工人,海商能造更多的船出海贸易,工厂会更多,为工厂,贸易服务的第三产业也会更加兴旺,农业也会受益,所有人都在利益链条上受益。

    只要法度建立起来,敬老抚幼,修路造桥,补贴学子,养军造舰,这些公益事务有钱去做,对不良商人不法士绅进行限制,这样便足够了。

    想打造一个完全公平的清平世界,徐子先也想做,但他认为自己做不到。

    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尽可能的公平,尽可能的兼顾所有阶层,把大饼分好,这便足够了。

    秦王务实,谨慎的态度和行事风格,使得各地士绅都大为赞赏。

    李仪则道:“陈笃竹,魏九真他们也向来替咱们说话,引荐了很多各路有实力的大商人世家,加上食盐进入各处,早就打过交道,王上又务实谨慎,士绅商人归心,百姓拥戴,也在情理之中。”

    方少群点了点头,说道:“底下就等着水磨功夫了,府军进入两路,士绅百姓归心,这是初步。再下来幕府官吏用善后名义进入,协助军官,派驻吏员,编里甲,设官吏,这是第二步。这两步做下来,配合驻军,清吏,减赋,争取真正的民心归附,这是第三步。这三步做完,基本上也就掌握各路了。”

    众人无不点头,李仪道:“江西那边,还有荆南,陆续都有大家族派子弟过来到吏校学习,这算是第二步的开始了。”

    “接下来便是荆北,两广,广南东路容易,水师控制外海,广南东路的商人要出海贸易,早就依附咱们水师庇护,然后影响各州府县士绅,再把李开明往两广撵,一两年后,两湖,江西,两广,福建,这东南一片地方基本上就为幕府所控。”

    “得抓住这一两年的时间。”方少群先是看了徐子先一眼,眼中也满是敬佩的表情。

    这位秦王殿下,在事先就算准了朝廷的这个真空期,拼尽全力发展府军,不顾一切要求减赋,再果决出兵,南方这几路在掌握之中不过就是时间问题了。

    财赋,军队,吏治,舆论,尽在掌握,两三年后,过万幕府吏员分别派驻各路,改编里甲控制地方,士绅用议会之法来实际控制,这样就算名义上还有朝廷派出来的州县官员,但上有幕府,下有地方议会和民意,还有驻军和大量吏员控制,实际上朝廷对这些地方的控制等若为零。

    这也是方少群的意思,朝廷过两年恢复元气,是否能容忍秦王幕府这样扩张,也是难说的很。

    “朝廷怕是不会等一两年。”李仪面露忧色,徐徐道:“广州,明州,杭州,还有洪都,潭州等各要紧军州的禁军都抽调向北方了。朝廷明显是将整个南方交给咱们大王和府军,北方防线,半年内无事,东胡就算能全灭我北伐大军其元气也是大伤,半年内不得出兵,明年上半年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半年内,朝廷巩固边防,若咱们还在扩张,怕是就会有争执了。”

    “不妨事。”徐子先一直盘腿坐在榻上,并没有参加过多讨论,这时才微笑着一摆手,说道:“朝廷不会出来多事,无人会过问南方情形,嗯,只要最少上缴六七成的赋税到中枢,两府和天子都不会对南方的事说什么怪话,更不要说有什么举措。”

    “这是为何?”方少群皱眉道:“东胡威胁在侧,朝廷这般处理尚可理解,东胡若不至,朝廷和两府为何坐视咱们扩张,控制东南各路?”

    “一则,朝廷需要咱们镇守东南,防止李开明之类的流寇进入东南,或在东南坐大。”徐子先笑道:“二来,便是朝廷彻底无心兼顾东南,需要咱们镇守海疆,不管是康天祈,还是蒲行风,都得咱们来抗住,这也是相当明显的事情了。第三,朝廷马上会有更大的忧患,自顾不暇,一两年后,两府不会提防我限制我,反而会希望我更强,府军更有力量。”

第五百五十三章 旧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徐子先说这些话的根底何在。

    徐子先淡淡的道:“流寇,不光是李开明一路,刘家兄弟他们,也坐不住了。”

    “原来如此!”方少群面色激动,直接站起了身,在原地转了几圈之后才道:“我一直也是将流寇忽略了……想想李开明这样的一两年人潜伏数年,差点就在建州成事。朝廷北伐用空了财力,禁军也损失了二十万主力,镇守地方的力量完全空虚了,加上征调大量钱粮丁壮,对地方消耗极大,百姓极苦,怨气极重,北伐若胜,这些事都不算什么,北伐一败,流寇若不抓住机会起事才怪。一旦有人起事,立刻就是星火燎原不可遏制之势……一两年内,朝廷的大患不是东胡,而是流寇!”

    徐子先也是用赞赏的眼光看了一下眼前的方少群,这厮果然是最顶尖的智囊级人物,自己一句话,他就推导出了大概的局势演变,果然妖孽。

    确实也是如方少群所说,东胡元气也伤了,在徐子先的记忆当中,在李开明攻陷大魏京师之前,东胡虽然又有两次入境,规模却都并不大,而且是以抢掠人丁财物为主,并没有太明显的战略目标。

    毕竟虽是打赢了,东胡也死伤惨重,兵力大为削弱,而且宁远到榆关也限制了东胡人的机动能力,其还是要从草原绕道,只要不攻克榆关,不直接从辽西入境,占领大魏军州,其想灭亡大魏,仍然是力有未逮,无法成功。

    一直到李开明进燕京,东胡才趁势攻克榆关,败李开明,一切才水到渠成,由于流寇为患,大魏地方的官绅选择了倒向东胡,使其在北方相对轻松的建立了政权,然后顺势南下,一统之势一旦形成,就难以用人力挽回了。

    “这样一来,咱们不仅能在三年内得荆北,荆南,江西,广西,广东,还能再得两浙和云贵,将整个南方,真正化为一体,为幕府所有。”

    “按这个目标去做吧,一定能成功。”徐子先振衣而起,走到大殿门前。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军队大量进入两湖和江西,实际控制就是时间问题。流寇一起,府军进入两浙和江南,再入云贵两路也是时间问题。

    三年到五年后,掌握整个南方,拥有百万甲兵也并非梦想。

    南方有这么一位拥兵百万,声望极高的开府亲王在,不论是实力还是法理,徐子先都代表着大魏法统的一部份,若其只是普通的近支宗室,凭着血脉任监国或继承帝位,恐怕还不会使天下人归心效忠,而以其实力,声望,加上宗室近支亲王的身份,其法理正统性还在当今崇德帝之上……毕竟崇德帝也就是近支宗室选入宫中继承大统,其又不是正经皇子,身份地位和徐子先一样,论实力和本事,还有声望,崇德帝都远不及现在的秦王徐子先。

    有徐子先在,历史上那种北方将门纷纷降附,官员也选择投降被留用,燕京保持着基本的秩序,大量的中枢和地方官员被留任,北方迅速恢复秩序……这些估计都不会再出现,大量的官员会选择南逃依附秦王幕府,将门要么抵抗到底,要么也会选择南下。

    就如同今天的客人一样,徐子先步出高高的正殿,在几百步外,种纪和姚平忠二人随着徐行伟一道,正穿过殿门,往正殿这边走过来。

    三人俱是身高体壮的汉子,哪怕是寻常走路,举手投足间

    也是隐隐有名将风范,姚平忠行事有一些大刀阔斧之感,哪怕是步行时也是大开大阖,尽显心性。

    种纪却是有些紧守门户,谨慎小心又不失大气凝实之感。

    两人俱是最优秀的将门子弟,也是西北将门最优秀杰出的代表人物。

    此前徐行伟就招揽过两人,种纪和姚平忠当时都受伤至津海调养,就算如此,两人也是拒绝了徐行伟,并没有随船南下。

    一直到北伐大军被围困,不仅朝堂和民间为之震惊,最为难过和震动的还是北方的将门。

    身为将门子弟当然明白那二十万禁军精锐代表着什么!

    那是大魏对外防御东胡,对内镇压不轨之徒的镇国重器,有这二十万兵,东胡人不要想窥探神器,有这二十万禁军,内部的流寇便折腾不出大动静来。

    这二十万兵,不光是普通的精锐禁军,从队官到都头,到营指挥,营虞侯,军都指挥,军虞侯,厢都指挥,太尉,招讨使,都是大魏精华中的精华,从李国瑞到普通的禁军将士,都是精中选精,文官武将和普通士卒,一旦损失,大魏二十年之内都不要想恢复元气!

    两个青年武官的族人,加起来也有最少三十人在军中,从厢都虞侯到军都指挥,种家和姚家的精华也是在其中。

    虽然身为将门,战死疆场也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在这样的大战中,面临全军覆没,族人尽丧的结果,也是叫种家和姚家难以接受。

    其后栽培青年子弟,逐渐顶替上去,最少也得十年之功。

    朝廷开始征调南方禁军,还有慢慢募集新军,任用新的将门子弟充实军中,这些事就算慢慢做下来,于战争中锻炼新军将士和武官,任用选拔新的文官枢密统帅,一切都最少是以十年为时间线。

    就算有时间,也未必会再发现岳峙这样的全才,李友德这样攻击犀利的天才将领了。

    种纪和姚平忠此时若留北方,在禁军中当然是有更多的机会,可能三年内就到军都指挥,将门损失惨重,青年子弟更易获得提拔,另外朝廷也会给这些满门忠烈的将门子弟更多的机会,但种家和姚家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意叫这两个子弟南下。

    现在这种局面,明显南方更有机会,同时也是为家族谋退步,如果北方局面继续糜烂下去,将门会把更多的子弟送往南方。

    这就是徐子先知道的现实的变化,在前世,哪怕赵王举旗之后,从西北,河东,河北南下的将门子弟也是没有几个,屈指可数。

    “见过殿下。”

    殿阶之下,种纪,姚平忠,徐行伟三人,也是一起看到了迎出来的徐子先。

    一别两年,双方的地位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众人俱是到京师应武进士试的青年士子,徐子先尚未袭爵,只是四品南安侯世子,种纪和姚平忠也都是有六品和七品官阶的将门子弟,和徐子先算是平等论交。

    待徐子先与王直,韩钟合作,斩杀大参,获南安侯爵位,成为海内闻名的宗室侯爵之后,双方地位才拉开一些差距。

    再到如今地位却是相差太远了,开府亲王,执掌一路,手握重兵,也掌握着大魏最后一支水师,可以说徐子先是立于不败之地,就算其后有政争党争,了不起放弃陆上基业,回东藩仍然是自成格局的局面

    ,有东藩水师在,无人能奈何这位声名显赫的开府亲王。

    “惟纪,维诚,不必多礼。”徐子先抱拳还揖,脸上满是平和的笑容,他对眼前三人道:“今日设宴只论旧谊,不说官职爵位这些无聊的东西。”

    徐子先脸上又显露感慨之色,对三人道:“当年我们在京师时,一起在酒楼饮酒等着放榜 ,回想起来仿佛在昨日。”

    姚平忠性格直爽,当下先是一拍腿,接着便是道:“殿下应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短短时间功名至此,足可自豪!咱们就不同了,若是未受伤在北伐军中,又大胜而归,两三年内到军都指挥,也算是厮混的不错了。就算远不及殿下,咱们身份地位天生就不同,也没甚可说。现在呢,啥都不想说了。”

    徐子先呸了一声,说道:“你姚平忠是认命的人?想打仗立功,我这里还没有你发挥的地方么?想在陆上打,先到我府军新军里领一个营,给你加军都虞侯,历练一阵,立些功劳,自然能独领一军,底下还有很多战事可打,你们是出身将门,经验丰富,正好替我好好带兵练兵,带一年兵,替我到讲武堂官校任教官三个月,然后再出来带兵,两三年内,可能就是厢都虞侯,厢都指挥!”

    秦王府军,可能是在三年到五年内扩充到六十万人左右,甚至八十万,连同水师是百万虎贲之师。

    人数上,徐子先有信心做到比大魏禁军还多,并且铠甲兵器更强。

    和被困的大魏禁军相比,就是差一些血气,也就是战场经验,可以通过不停的苦训和剿匪,还有从流贼,海盗身上得到锻炼。

    武官也相当要紧,从现在开始,自会有源源不断的将门武官来投,但多多益善,百万大军需要的人才太多了,秦王府军可能会有几百个军,几十个厢都,以现在的人才储备当然是相差极远。

    当然也不是随意有人投效就有这样的机会,眼前这两位是将门世家中的佼佼者,青年武官中的精英,又有旧识故交的交谊,徐子先才会以秦王身份,做如此的承诺。

    尽管开府亲王尊贵无比,徐子先却是诚挚有礼,显然不忘旧交,种纪和姚平忠都是显露出感动的神色,哪怕是徐子先刻意拉拢,身为开府亲王,做到这样的地步也足够显示诚意了。

    徐行伟则是在一旁微笑不语,身为徐子先的故交兄弟,他知道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太多刻意,徐子先对人才的渴望和需求从来没有遮掩,也是将未来和利益摆在明面上。

    “咱不愿去钻山打土匪,没甚鸟意思。”姚平忠犹豫片刻,说道:“愿去水师效力,跳船和海盗厮杀。咱到福建路才知道,海盗也有拥众十多万,控制诸国的存在,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且在我大魏攻州掠府,杀戮我大魏百姓,听说水师下一步计划便是剪除此人,姚某愿为前锋,领军奋战。”

    种纪和姚平忠都是被水师舰船接回来,且在津海就见到了汇合的王直部和东藩水师部,过百艘战舰显露出来的威势和实力令两个西北汉子为之动容,到那个时候他们才隐约感觉到自己此前目光有些短浅,新的天地终于出现在眼前。

    到东藩和福建路后,两人陆续了解很多海上之事,姚平忠决意到海上历练,多长些见识,种纪则愿参加不久后会暴发的平倭之战,东藩和福建的军司已经为此战开始准备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藩国

    事实上如果不是舰队主力北上,平倭之战已经会开打了。

    幕府将军已经对大内家宣战,幕府军和多家大名开始对大内家用兵,大内家也是总动员,双方兵力超过十万人,这会是一场相当惨烈的大战。

    府军是打算出动十几个军,分为左右厢都,主帅人选是刘益,为厢都指挥使,左厢都指挥田恒,右厢都指挥林存信,若种纪愿到倭国战场,很有可能领一军,最少也是军都副指挥。

    从北伐战场上下来的世代将门,有这种待遇也不会叫府军将士不满。北伐的宣传在福建路也进行的很好,福州晚报等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北伐将士的忠勇和牺牲,福建路虽然减赋,只是百姓实在不堪重负,但也是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当然也包括闽人为主的府军将士们也明白了北方同袍的苦难和牺牲,禁军将士在白山黑水上的奋战和牺牲。

    徐子先也是希望有更多的客将进入,现在他的大将除了少数人外,多半人都是福州人和漳州人,其余则是福建路各军州的人,北方禁军将门精英的加入,可以减少府军的门户之见,未来再引入荆南人和江西人,包括浙西人,那边的矿工也相当强悍坚韧。

    在此之前招募的大量府军中,有好几万矿工原本也来自南方各路,甚至有河南路和山东路过来的北方人,徐子先对此相当满意。

    纯粹的闽人可以组成一支荣誉感很强,乡土意识很强的军队,但将来南军北伐之时,过于紧密和乡土化会影响府军北上的决心和战力,这也是徐子先极力要避免的事情。

    “姚平忠和种纪一并先南下。”徐子先改了称呼,公事上便不以字相称,两个青年武官也是将手垂下,两足并拢,听到徐子先令后,两人俱是行了个军礼,表示听令,徐子先接着道:“我要先北上,接王直所部南下。你二人和一些府军将士先南下,熟悉海上诸事,与吕宋舰队汇合,再然后在吕宋等消息,待北上主力舰队回来休整后,府军主力登舰,与吕宋舰队一起往倭国,到时候自有你二人的委状,听令行事便可。”

    种纪和姚平忠抱拳道:“遵殿下令谕。”

    徐子先点点头,笑道:“征倭之战宜速,你们勉之。”

    徐行伟在一旁面露微笑,他一直是想着这两个好友能到幕府之下效力,现在算是得偿所愿,心情自是相当愉快。

    有这两个杰出的将门世家子弟加入,可想而知府军之中在未来一两年内会有源源不断的北方将门子弟加入府军,对府军中下层武官的补充来说,这是相当的利好。

    徐行伟到底也是相当杰出的世家子弟,眼界本事都远超常人,府军的大将都相当出色,不管是刘益还是秦东阳,或是葛家兄弟,张虎臣等人,或是天生将才,或是有万夫之勇,或是谨慎精细,或是勇武敢死,都是罕见的人才。

    但中层武官,现在多半是在闽人中提拔出来,随着府军扩大,武官人数是严重的不足,现在的军都指挥还不太缺,但也有好几个军是兼领,至于副都指挥,军都虞侯,团指挥,营指挥,都头,这些级别的武官则是奇缺,很多中高级武官不得不身兼多职,栽培一些有经验的老卒为武官,就算这样,也完全没有办法弥补武官缺额。

    现在大伙都在等着讲武堂,但讲武堂合格的毕业生最少是在军中一年,再于讲武堂学习半年到一年,然后原本的都头可以任营级指挥,最少在指挥经验和学识上够资格了。

    但参谋人员,大量的营团级指挥最少还要两三年才能补充上来,等两三年后,可能府军又扩大了好几倍,仍然面临武官缺额。

    从各路搜寻合格武官的工作已经在进行,再于北方招揽将门出身的青年武官,大量的将门子弟南下,陆续进入军中,先任副职,再于讲武堂短期学习,适应府军的体系,这样可以得到大量的中下层武官,整个府军的底蕴也会更加充足。

    充足的粮饷,东藩出产的大量铁甲,兵器,加上更好的后勤体系,抚恤制度,府军的体系加上充足的人才,战力会比现在的禁军精锐还高出一筹。

    徐行伟

    面露笑容,北方情形令人忧心,所幸大魏尚有秦王,尚有府军,局面不仅未至绝望,相反,大有可为。

    ……

    姚平忠和种纪没有在福州耽搁,他们这样的秦凤路的将门子弟,从小便习惯了闻令即行,哪怕正在吃饭,军令一至便会立刻出发,绝不会耽搁。

    他们也都没有接家小过来,两人中武进士后分别返乡成亲,都各有子女,留在家乡由族人照料看顾,也不必太担心。

    将门出身,就得有这样的觉悟,为将者,南征北讨,调任频繁,几年不得回乡也是相当常有之事。

    待到一定级别便可接家小团聚,对青年武官来说,一般都得等和熬。

    不过两人也是决定分别接家小至福州,这边大有可为,北方在未来几年会陷入全面防御,甚至秦凤路等军州都不保险,除了接家小前来,家族中的长者也打算派出大量的子弟往南方来,这是他们二人南下之前就已经决定的事了。

    天空晴朗,海水蔚蓝,两人乘坐的是四百多吨的大舰,此前有数十艘战舰已经往吕宋去,这一次调派的只有三艘战舰,种纪和姚平忠坐的是大船,另两艘都是二百多吨的小船。

    东藩港口和澎湖港口中所有的战船甚至商船,到此时已经调派一空。

    一半往吕宋,一半往北方,两边都是在半个月后,齐聚平户。

    一战先得吕宋,再定倭国,广州,福州,平户,吕宋,兰芳,联成一体。

    府军水师与康天祈,兰芳各国水师合力,与蒲行风决战。

    目标远大,两个西北来的青年武官对海上争雄也极有兴趣,但他们也是和普通人一样,上船之后初时尚兴奋,看蔚蓝的大海没有边际,感受自然之壮观,天海之美,但风浪一起,两人也是开始呕吐起来。

    待船行至吕宋时,两个西北来的武官已经是初步适应,也是感慨着海上战事的艰难。

    至宿务岛时,海港处有明显的战事余烬,多艘残破的战舰残骸在海上漂浮,有一些吕宋人驾着小船在海上捞着东西,重要的战略物资已经被打捞过了,水师将士也并没有禁止本地人去打捞。

    港口内也是到处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箭痕,有一些房舍被烧毁了,还有一些砖瓦房舍被炮弹打成废墟。

    姚平忠和种纪没有在福州耽搁,他们这样的秦凤路的将门子弟,从小便习惯了闻令即行,哪怕正在吃饭,军令一至便会立刻出发,绝不会耽搁。

    他们也都没有接家小过来,两人中武进士后分别返乡成亲,都各有子女,留在家乡由族人照料看顾,也不必太担心。

    将门出身,就得有这样的觉悟,为将者,南征北讨,调任频繁,几年不得回乡也是相当常有之事。

    待到一定级别便可接家小团聚,对青年武官来说,一般都得等和熬。

    不过两人也是决定分别接家小至福州,这边大有可为,北方在未来几年会陷入全面防御,甚至秦凤路等军州都不保险,除了接家小前来,家族中的长者也打算派出大量的子弟往南方来,这是他们二人南下之前就已经决定的事了。

    天空晴朗,海水蔚蓝,两人乘坐的是四百多吨的大舰,此前有数十艘战舰已经往吕宋去,这一次调派的只有三艘战舰,种纪和姚平忠坐的是大船,另两艘都是二百多吨的小船。

    东藩港口和澎湖港口中所有的战船甚至商船,到此时已经调派一空。

    一半往吕宋,一半往北方,两边都是在半个月后,齐聚平户。

    一战先得吕宋,再定倭国,广州,福州,平户,吕宋,兰芳,联成一体。

    府军水师与康天祈,兰芳各国水师合力,与蒲行风决战。

    目标远大,两个西北来的青年武官对海上争雄也极有兴趣,但他们也是和普通人一样,上船之后初时尚兴奋,看蔚蓝的大海没有边际,感受自然之壮观,天海之美,但风浪一起,两人也是开始呕吐起来。

    待船行至吕宋时,两个西北来的武官已经是初步适应,也是感慨着海上战事的艰难。

    至宿务岛时,海港处有明显的战事余烬,多艘残破的战舰残骸在海上漂浮,有一些吕宋人驾着小船在海上捞着东西,重要的战略物资已经被打捞过了,水师将士也并没有禁止本地人去打捞。

    港口内也是到处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箭痕,有一些房舍被烧毁了,还有一些砖瓦房舍被炮弹打成废墟。

    岸上的人群倒还是密集,似乎在举行着什么活动。

    “吕宋战事彻底打完了。”战舰的船长是一个三十不到的青年人,身形瘦而精干,典型的闽人形象。

    和普通的福建人说不好官话不同,这个舰长的官话也相当标准,他对两个西北武官笑嘻嘻的道:“从旗语中看,刘旦被擒获,驻吕宋水师准备誓师征倭了!”

    原来如此!

    姚平忠和种纪倒也并没有太失望,眼前的事是意料中事,此前战事基本上就结束了,他们俩跟随舰队出航,主要的目标还是在征倭之事上,征倭战事,目标是割三倍东藩土地的虾夷地,征平倭国,可能会爆发十万人以上规横的大战,对两个青年武官来说,他们此前在冰封的黑土地上受尽了折磨,饱尝失望之苦,眼前是这一场魏军占据优势,征服蛮夷的大规模战事,能有幸参与其中,也算是对他们此前磨难的一点小补偿。

    最少在种纪和姚平忠看来是如此,他们并不会视征伐厮杀为苦事,相反却是乐在其中。

    “大魏秦王幕府吕宋征倭部。”

    船抵岸边,种纪轻声朗读着岸边的高高旗幡,眼中显露出异样神彩。

    “俺听说吕宋这边国王和那些贵人们均已臣服。”姚平忠低声道:“此番征倭,吕宋也建了征倭大军,国王派了三千兵马,由若干贵人领兵,算是咱们大魏的征倭大军中的一份子。此后咱们会在吕宋这边派驻兵马,官吏,确立里甲法度……”

    姚平忠神色也是颇有一些诡异。

    大魏从未想过征服自己的藩国,文臣们更是毫无这种打算。固然大魏立国之时就是与异族相争,当时的情形是华夏差点儿被灭亡,不得不争。但以士大夫的眼光和角度来看,能不争则不争,因为不管是官员,士绅,包括贵族,更包括普通的将士和百姓,都是视战争为赔钱的买卖,将士面临死伤,无人抚恤,家小遗族无人看顾的惨状,普通的百姓要被迫多缴纳赋税,士大夫奉命守边要有性命之忧,贵族们也不会在战争中获得什么好处。最终得利的只有帝王,获得开边的荣耀,所以文人们会以文章诗赋来征讨君王这种好战开边好大喜功的行为,最后的结论便是劳民伤财。

    种纪颇感忧虑,姚平忠却是咧嘴一笑,说道:“听说吕宋这边的情形和以往不同。秦王是打算将吕宋建成贸易用的口岸,做转口贸易,还将咱们的产品销在吕宋,其国不准在别国买货物。另外咱们驻军,派驻官吏,吕宋均要负担费用,用幕府的人话说,咱们替他们消灭海盗,抵御外侮,总不能干赔本买卖,咱们毕竟不是大魏朝廷,没必要用自己的钱,买这种虚好看是不是?”

    “这话说的倒是有理。”种纪想了想,也是理所当然的道:“秦王在这方面还是知道韬晦一些,这是好事!”

    在种纪看来,现在朝廷根本不顾南方,秦王不仅要镇守南方各路,还得组建水师,征伐海外,但并不让实利而图虚名,很多野心大的人在此时应该是损耗自己的财力,得到吕宋国上上下下的拥戴支持,用这种民意来影响大魏的士大夫,使自己的声望更上一步。

    秦王幕府在吕宋的举措,固然是得实利,但肯定损害秦王在吕宋贵族心中的声望,在国内的风评也不会太好,越是如此,反而叫真正做实事的人对秦王更增添了几分敬意。

    “咱们此前不南下,是对的,后来南下,也是对的。”姚平忠心满意足的抚着下巴,笑道:“现在看来征倭弄不好是灭国之战,咱们北伐打的不顺,举国气沮,要是能灭一国,能给大魏提提气,叫百姓们也扬眉吐气一番,也是好事。”

    种纪这一次没有出声,眼神却也是变得凌厉起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不同

    张思齐站在人群之中,也是满心欢喜。

    大军平定吕宋二盗的残余后,负责征伐的刘益等人立刻至马尼拉约见吕宋王,确定了诸多条款,放松了对汉人的管制打压,华商的地位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

    在此之前,张家这样的汉商虽然联手其余汉商能掌握吕宋的经济命脉,就如三佛齐,满刺加,真腊,暹罗等诸国一样,但汉商经济强,政治却弱,军政两道,一则不愿,二来也没有那个水准去操持。

    兰芳国的建立,于其说是立国,其实就是一群实力更大的汉商建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公司,也就是如此而已。

    兰芳被满刺加压着打,与三佛齐,吕宋诸国盟好,却是对抗不了一群海盗,其国力如此,军事能力和武备如何,也就是昭然若揭了。

    吕宋的汉商,虽不似满刺加那样被提防,甚至被抄家,关押,杀害,但在海盗威胁之下,吕宋的贵人们对汉商的态度也是越来越不友好,其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这也是张思齐数次出海,寻找生机,也是在寻找退路。

    南洋汉商几百年的历史,充满血泪,吕宋等国多次屠华商,华商也是多次迁移逃走,最终能生存下来得靠运气,当然更重要的是提前的谋划和布局。

    秦王水师至,残余的几千海盗瞬间化为鸟兽散,直接崩溃,根本未敢交战。

    当日东藩海滩上的一战,已经是打断了这些吕宋盗的脊梁骨,使其如惊弓之鸟,根本不敢于东藩的府军对抗了。

    刘旦也是仓促而逃,其身边开始时还有几百亲信,到后来各处的汉商也动员起来,组建义勇团练追剿海盗,本地的居民和海盗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无汉人相助,府军想在十几万人中追杀海盗也相当困难,待汉商一出手,其原本就有强悍的财力,汉人在吕宋为数也并不少,占其全部人口的三成左右,这个力量就是相当可观,汉商出手后,逃走的海盗和与其勾结的土著陆续被发现逮拿,到刘旦落网之后,人人欢腾,整个吕宋和南洋地界陆续将消息传开,人人均是觉得心头一快,也是感觉一阵轻松。

    颜奇嗜杀,刘旦也是好不到哪去,这两人组成的吕宋盗最为凶残,就算是蒲行风所部,其政治意蕴较强,行事较有针对性,军法也较为严格,不会出现随意残杀和虐杀的情形。

    康天祈主要镇守倭国,其更希望海面平静,早年的打打杀杀早就烟消云散。

    王直一直是对大魏这边和汉商有一些香火情,事实上暹罗,真腊和吕宋诸国的汉商,和王直也是一直有一些联络,双方关系并不算差。

    这种事算是极高的隐秘,很多汉商的家族子弟未必知道,其实海盗之争,不论是大魏还是历史上的明末时期都有着汉人海盗与海外汉商千丝万缕的联系,到郑家被荷兰人与清廷联手所灭之后,汉人的海上争雄之路就完全断绝了,此后大海拱手让人了事。

    张思齐与很多吕宋汉商的家族子弟站在一起,很

    多青年汉商子弟已经报名加入府军,不过获准的并不算多。

    刘益已经会见过一批汉商家族的首脑人物,汉商和其家族子弟一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是替幕府管制吕宋的最佳人选,没必要叫他们到海上搏命,冲锋陷阵。

    管制吕宋,需要汉商家族的全力合作,很多青壮年的汉商子弟,理应成为这一片土地的官吏,与府军一起将吕宋真正吃下来。

    “怎地一个个吊死,这般费事,还不如大刀直接砍过去来的爽利。”张思齐身边有个府军军官,身形矮壮,肌肉盘结,似是要将军袍撑破,这人有浓厚的西北路人的口音,好在张思齐与各地人均打过交道,不象老一辈的闽粤两地的汉商,除了会说家乡话外,听外地官话也是相当困难。

    当下张思齐便是抱拳一笑,对那西北武官说道:“就是要起威慑之意。老兄有所不知,本地土著懒的出奇,不管是做工,行商,种地,样样均不在行。其又嫉妒我汉人富裕,这些年来越来越不安份。咱们汉商家族,一向担心出事,这十来年,吕宋二盗横行,对我汉人多次屠杀,海上遇着魏人商船便是杀戮全船,一个也不放过,便是吕宋当地民意使然。”

    “原来如此……”姚平忠也是抱了一拳,说道:“干脆筑京观好了。”

    张思齐微微一笑,说道:“那弄的太难看,怕民意几十年下不去。现在将群盗和勾结群盗的土著沿岛吊死,尸体经年不取,又有震慑之意,又不必弄的太难看了。”

    一旁的种纪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府军将领与当地汉商首领会商后的结果,咱们只在一旁观看便是,不必指手划脚。”

    张思齐此时也看的出来,眼前这两个青年武官出身来历必定不凡,并不是府军中的普通军官,他这种汉商子弟行事最为伶俐,脸上虽未表露出刻意结交的意思,却是在不经意间将种纪和姚平忠的底细,大约摸了出来。

    “征倭之役,在下是没有资格参加了。”张思齐略感遗憾的道:“其实在下从少年时起就去过平户和京都多次,对倭国情形也算熟悉,只是刚入讲武堂,最少要半年学习,之后才能上舰实力,此役怕是赶不上,惟有祝两位与大军旗开得胜了。”

    “兄弟对倭国熟悉,可知倭军如何?”

    张思齐沉吟片刻,说道:“这话我要细说一下,请两位多些耐心。大魏东南与南洋诸国,情形和吕宋均相差不多。汉商从唐时便移居海外,因勤劳和彼此声气相连,逐渐成势。不管是吕宋还是满刺加,三佛齐,还有汉商自立的兰芳等国,或是暹罗真腊等诸国,汉人多则占到一半甚至更多,少则是三四成左右,汉商均抱团行事,掌控各国贸易生利之事,一旦大军进驻,比如吕宋这里击败颜奇和刘旦,其国落入囊中是必然之事。满刺加那里有蒲行风,则是最后障碍,一旦击败蒲行风,掌握马六甲,南洋化为内湖,外敌不得而入,十几二十个国家,亿万生民,均为我秦王幕府掌握,这是必然之事,也是

    大势所趋,天命如此,人力不可与之相抗。几百年的移民,商贸,商船往返,现在的情形和几百年前已经不同,天与不取,必受其祸。还好,秦王殿下必取,与蒲行风的决战,不光是大魏抵御外敌的战事,也是掌握海上诸国,行贸易反哺大魏,掌握各地的最佳办法。此役我各国汉商也会出尽全力,现在不仅兰芳在造船,吕宋等诸国汉商也在出资造船,人力,物力,均是会赶紧跟上,一两年内,只要将蒲行风剿灭,秦王殿下固然是成海上之主,我各地汉商家族,从此也是高枕无忧了。”

    种纪和姚平忠均是点头,海上情形他们大约也了解了,南洋诸国均是汉商家族掌控,只要击败蒲行风,整个南洋均为幕府掌握,诸国归顺降服,土地面积要少于大魏,但人口并不在大魏之下,诸国加起来的贸易规模,亦绝不在大魏国内之下。

    “与诸国不同的,便是倭国。”张思齐继续说道:“倭国从唐时学习华夏,但得其形而未得其神,其国内是天皇为尊,将军执政,大名自行其事,武士为其中坚,商人的权力不小但相当隐晦,最要紧的是其神道一体,自成格局。魏人至倭,很难融入当地,被隔绝排斥的情形,比南洋各国要严厉的多。所以汉人在倭,多半就在平户,为康天祈所庇护,其余地方,汉人万中无一,征倭之役,想令其屈服不难,想要灭其国,最少要百万大军征伐二十年,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倒是击败其中枢大军,令其将军失掉权威,使其大名各行其是,以商贸控制其国,这便足够了。”

    张思齐说完之后,又是一抱拳,略带歉意的笑道:“在下人微言轻,妄言军政大事,请两位恕罪。”

    姚平忠咧嘴一笑,说道:“若不是听张兄弟一席话,咱们还在发梦哩,咱要多谢张兄弟,出海在外,果然长见识。”

    种纪也道:“想来这些事,海外的诸位都已经与上层禀报过?”

    “是的,”张思齐道:“征倭舰队在吕宋这里逐渐汇集百来艘战舰,由刘将军指挥,咱们已经上过说帖。至于幕府那头,由各家族的族长公禀,也是写了条陈,奏报给秦王殿下知道。”

    种纪微微点头,说道:“若是如此,我便放心的多了。”

    言下不乏遗憾,身为武人,当然是期望能参加一场灭国之战,现在看来,似是不太可能了。

    就算如此,能在海上看到府军横行海上,控制诸国,仍然是能叫种纪和姚平忠二人心潮澎湃,壮心不已。

    “征倭就算了。”姚平忠转头对种纪道:“打蒲行风的一战,咱们最好能在登船跳帮的部伍之中。”

    “此僚觊觎大魏,是天方伐我大魏的先锋,穷凶极恶,实乃罪大恶极。”种纪神色平静的道:“理当诛除,到时候亦如眼前这刘旦一样,伏法受诛,寰宇之内,安享太平之福。”

    在场的很多吕宋汉民都听到了,各人神色微动,均是向着种纪拱手致意,脸上显露出真切的感动神情。

第五百五十六章 天道

    百年之前,大魏水师庇护海外,汉商的日子相当轻松,各国均不敢明面上为难。近几十年来,大魏衰微,不仅海盗肆虐,肆意杀害汉商抢掠财货,吕宋盗所致之处,贸易近于断绝,然后又反过去影响到了大魏。

    而南洋诸国,对汉商和汉人百姓也是越来越苛刻,若非三佛齐和兰芳国在,吕宋暹罗等诸国的汉商家族,将会面临着更加严峻的局面和考验。

    现在局面翻转,府军进驻各国是迟早的事,眼看着东藩的府军水师也日趋壮大,每个汉商心中都是感觉无比安慰。

    “无须多言。”种纪知道此时不是自己多说的时候,他自己内心的冲击也是足够大,在北方时,面临的就是北虏和西羌和东胡人的威胁,此时此刻才感受到,大魏的影响力是无比深远,远在北方万里之外的海疆之上,照样是无数汉人百姓需要大魏的庇护,国家的强盛,影响的是千千万万人,而绝非是京师的那位天子和一小群权贵们。

    “还好大魏有秦王。”姚平忠强压着情绪,沉声而语。

    此时沿着海滩至村镇,到处都有围观的百姓,汉人占三成左右,大半还是那些身形瘦弱矮小,面色黝黑的土著。

    此次被处死的海盗余部和当地土著有两千余人,府军在汉民的帮助下立了两千多长杆,沿着海岛边缘和村落城镇的外围展开,有五六千府军负责隔绝百姓和动手,多半的海盗已经失去了群凶极恶的气势,大半瘫软成肉泥一般,便是首领刘旦,气质神情比起他的部下也好不到哪去。

    刘益是负责此事的最高指挥,田恒,陈道坚等人俱在他的左右,此事过后,刘益会奉命镇守吕宋一段时间,可能半年到一年,然后与主力舰队会合,慢慢移驻到兰芳和三佛齐。

    等汉商们的援助和所造战舰着步到位,也便是与蒲行风决战之时,刘益,任忠,田恒等水师将领,已经是为未来之事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老子还以为你他娘的有些骨气。”刘益往地面上吐了一口唾沫,转头对陈道坚道:“书生,能见得眼前事否?”

    “见多了,你赶紧下令动手吧。”陈道坚极为厌恶的看了一眼面色如土的刘旦,说道:“无义杀人者看似暴戾不畏死,实则怯懦无比,心中无道亦无义,自然畏惧无比。这样的人,就算为群盗之首,统驭数万人,其气质神情,和普通一小盗也没有区别,这么郑重其事的杀他,算是高抬了此人了。”

    一群府军将士将死狗般的刘旦拖走,这人眼中先是绝望,接着便是挣扎起来,最终刘旦用华言大叫道:“莫得意,蒲行风定会为我们报仇。”

    “啐,你等着他下去和你们相会,一起下油锅。”刘益骂了一声,转头不理这人,此时行刑开始,到处是哭叫求饶的声响,刘益关注的看起那些土著的神情,多半是沉默和麻木,但很多土著眼中有明显的不服气和愤怒的神情。

    这也并不奇怪,除了海盗外,被处死的与海盗勾结的当地人,十成十都是土著,汉人绝不会与这些海盗勾结,就算有三五个败类,也是被悄无声息了结了,绝不会给人口实。

    在土著眼中,是他们自己人为汉人所杀,至于这些海盗再为非作歹,始终是在外面杀戮,这些岛民土著,反而是受到了照顾和优待,此时此刻,当然是愤怒难免。

    刘益眼中显露出玩味之色,他对陈道坚道:“牢

    之可知道未来的吕宋都督会是何人?”

    陈道坚想了想,摇头道:“此事殿下未对我提及,我也不想随意揣测。”

    “多半是派老子。”刘益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拍了拍手,笑道:“将来可能派我去满刺加,这两年在吕宋,倭国那头,康天祈那老小子明显要降服了,交出舰队,留平户给他,算是善始善终,得守家业。倭国那头,派勾当倭国诸事务提管官,多半是牢之你了,殿下身边的人,此后多半会分散各处了……”

    陈道坚脸上也有些伤感之色,现在他在徐子先身边的时间也是较当初少了很多,不过他还是说道:“这样也是好事,家大业大,诸位都替殿下开疆拓土,此是正道,将来我等总会有再聚集到殿下身边之时。”

    刘益点了点头,眯眼看着一群府军将士把死狗般的刘旦挂了起来,众人都不再出声,看着这个曾经凶名远播,残害无数人的海盗头子在半空中扭曲挣扎。

    一个福建路的府军武官在不远处兴奋的道:“总算见到刘旦的下场,颜奇是死在战场上,枭首都不解气,没有明正典刑。看着这刘旦如此,不枉老子流落闽江沿岸好几年!这真是,真是……”

    有人在一旁帮着总结道:“这便是天道好还!”

    空气中有一些臭气,这是陆续被挂起来的海盗们发出来的气味,他们有的瘫如死狗,有的屎尿齐流,有的假装硬气,也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恐惧神采。这些穷凶极恶的群盗,杀戮大魏沿海的百姓,抢掠海商,杀害船员抛尸海中,或是将活人扔到海中淹死取乐,穷极世间的刑罚加诸于他们的身上也不能说过份了,但当所有人看到这些人被逐一挂在半空,发出哭号声之时,一种如释重负,仇恨尽消的感觉便是已经涌上心头。

    是的,只要这些家伙被活活吊死,对他们的仇恨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很多漳州出身的府军将士,脸上显露出由衷的笑意,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很多土著都要被吓尿了,本地的汉商神色也不好看,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哪怕明知道这些人罪该万死,对普通的百姓来说眼前的情形仍然是相当的可怕恐怖。

    但对府军将士,特别是漳州出身的将士来说,眼前的情形比任何戏文都好看,这样的场面,足够回味一生,回家之后,完全能对家人亲戚邻居乡党吹嘘一生了。

    几千海盗被陆续挂上吊索,在半空挣扎,哭号声陆续响起,虽然有过万府军和民壮动手,吊起这么多海盗和勾结海盗的土著仍然是浩大的工程,时间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当最后一名海盗被吊起来之后,地点较一开始之处已经相隔十来里,时间也过去很久了。

    刘旦的尸体都僵直了,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尸身还得在这里飘好几年,就算是腐烂成白骨,仍然要吊在半空中警示后来者,也是替良善的百姓和普通的海商提气。

    看到这岛上十来里长挂满白骨之时,怕是没有几个吕宋土著再敢行海盗之事了。

    “走了。”刘益拍了拍手,仿佛将眼前一切都拍落了一般,他眯眼看了看眼前的港口,蔚蓝的海水之上是吕宋征倭分舰队,有过万水师将士和六十余艘战舰,时隔数月,东藩又陆续有多艘大型战舰下水,在各大造船场订购的海船也陆续到位,最要紧的便是王直所部的大舰也归南洋舰队所有,秦王府军的舰队将达到一个相当恐怖的数量。

    此次征倭,

    如果光是敲打一下倭人,支持一下大内家,仅凭眼下的实力都足够了,但如果要与倭人决战,达到预计的战略目标,最少还是要等驻在东藩和北方的舰队主力回来。

    陈道坚小声道:“咱们水师再三扩军,现在是五个军一万五千人……没办法再扩了,军官数量不足,再扩一倍,战力反而会下降,是不是?”

    “没错。”刘益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原本的水师力量来自南洋水师,任家,俞家等各家出力不少,他们原本也有好几百武官,现在皆为咱们所用。再就是咱们这两年自己历练出来的水师人才,主要也是亏得福建路近海,下过海,经过风浪,走过海路的人并不少,若是换了北方,一群旱鸭子上船,到现在怕还没有摸着门道。咱们本部一万六千人,掌握现在的舰船当然不足。王直所部下来万余人,加起来一万五六,但事前要最少一个月的整编训练,重新打散编籍,重新分舰队,咱们这里,则是先去平户,与康天祈所部汇合,就近先帮大内家顶一顶,前期的战事由大内家自己上,咱们打下手……”

    陈道坚会意一笑,这也是必然之事。

    康天祈不会参与陆战,而且在战后康家会交出一部份状态良好的舰船,现在秦王掌握的水师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康家父子所拥有的力量,康家的舰队原本也就是比王直高出一筹,现在南洋水师的力量已经不在王,康两家合力之下,这种变化在很短时间内达成,令人惊讶,也令人震怖。

    康家原本就是和秦王幕府合作,现在秦王水师的实力达到如此地步,康天祈也是极为爽快,陈道坚上一次赴倭时,康家亦是明确支持,到如今王直宣布将水师交出之后,康天祈派其子亲赴福州,确定盟约,康家愿为大魏在平户扎根,成为一方势力,替大倭在倭国看门守户。

    对这样的结果,徐子先和幕府高层也是极为满意。

    倭国情形与南洋诸国不同,汉人较少,其国内又有神道基础,不似南洋各国一团散沙,根本没有形成文明体系,外来的强势文明极易侵入和将本地人同化。对倭人就极难,要想如南洋这般统制,付出的代价最少现在的幕府承担不起。

    击败其将军主力,毁其威望,再用康天祈看守门户,康家交出主力舰船,但实力足够镇压不轨大名,这是最好的结果。

    对幕府来说,打这一场仗目标相当明确,得到康部舰船此其一,再确定对倭国的贸易优势,持续获利,此其二。其三,便是可以得到虾夷养马地,十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人烟稀少,去掉山区和密林区域,仍然有大过东藩全部地方的养马地,足够建立一个百万匹以上级别的超大型牧场!

    这也是时势变化导致的结果,海运会相当快捷迅速,并且相当安全。到了这个时代,从倭国到福建的航线已经相当安全和成熟,往来几乎没有风险。在三百年前,从倭国到大唐的舰船还经常倾覆于海难,当时的人有不少诗文表露出这种担忧,当时的大唐说要在倭国建牧场,就算国力允许,人心和实际的条件也不可能满足。

    现在却是不同了,完全不同。

    “咱们此前去倭国,完全是低人一头,现在再去情形便是不同了。”刘益哈哈一笑,对陈道坚道:“牢之,你感觉如何?”

    陈道坚微微一笑,说道:“没甚么,最多还是那一句,天道好还。”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上岛

    相比于吕宋那边的情形,渤海和黄海一路行来,徐子先的心境也是逐渐变的晦暗低沉。

    中国北方的海水原本就是晦暗的多,南方的大海明媚蔚蓝,北方的海色泽要浅的多,色泽多是昏黄色,在舰队过了登州,接近皮岛之时,海水才逐渐有一些蓝色,但蓝的并不明显。已经到了三月,在海水中居然还能看到残余的冰块在漂浮着。

    空气凛洌,气温对辽东人来说可能已经很暖和了,但对南方人来说,十来度的气温比冬天也好不到哪去,很多闽人都冻的直哆嗦,尽管在北上之前,幕府已经下令军政后勤部门准备冬袍给将士换上,但北方的寒气袭来之时,还是叫人有些承受不住。

    随徐子先北上的是中一号等十余艘大型战舰,此外还有二十艘中型战舰,再便是二百多艘各式的福船和广东船。

    因为北上之事,要耽搁海上贸易,甚至是征用了不少民用船只,幕府要赔偿船主的损失。

    就算是一些船主表示,北上接应北伐大军是正事,关系到生死国战,他们并不要赔偿,但这一部份损失,幕府一定会替这些普通人弥补上。

    北上并不是要海战,而是要接应北伐大军,所以战舰北上的并不多,而是以商船为主。

    待抵达皮岛外海时,陆续有王直所部的舰船前来会合。

    看到高高升级在桅杆上的“秦”字大旗之时,很多王直部的将士俯首低头,用最虔敬的姿态向未来的主帅致以敬意。

    除了有几千海盗继续跟随王直,或是四散归乡,或是作为朝廷北方水师驻皮岛和葫芦岛等岛屿之外,大半的过万海盗将会南下,重新编组,成为大魏水师官兵的一份子。

    如此一来,他们就算彻底洗清了曾经的罪孽,他们现在也算是大魏官兵,很多人也有官职在身,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当不得真,这种官职只是羁縻,是一种安抚的手段,他们的官职告身区别于正经的大魏禁军,他们回到家乡也不会得到认可,也没有尊重,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半的人还是被提防和排挤。

    一旦南下,成为府军的一份子,则将成为大魏的正式禁军,此前的官职告身将会被重新确认,一切罪过会被洗白。

    当然也得付出代价,他们将会受到重新编组,接受考核,那些桀骜不驯,难以用军纪管束的会被清理出去,或是转为水手等约束较小的职位,想在军中任职,获得荣耀,就得受军法军纪约束,与府军完全一致。然后,在水师中替国征伐效力,用血汗洗清过往。

    没有什么是容易获得的,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

    此前王直和邓文俊,卢四海等人已经在逐渐进行类似的工作,并且逐一点算舰船和人员,已经向幕府上报过一次名册,并且在徐子先抵达之时,已经有数百武官随邓,卢二人前来,算是一次正式的拜见。

    在徐子先登上皮岛之时,这些王直所部的武官在过万将士的注视之下,行着军礼,在这一刻起,他们和王直的契约解除,正式成为徐子先的部下。

    “见过殿下

    。”

    在简单的致敬之后,诸多王直所部的武官簇拥着徐子先往岛中央走。

    这是一个荒芜的大岛,岛上并不能种植,风太大也不能盖太多的建筑,就算是王直所居也是相当简陋的石制房舍,岛屿四周长了一些荒草灌木,有一些海岛在半空盘旋觅食,时不时的俯冲向下,捉到鱼之后又疾飞旋转而上。

    枯寂,荒芜,只有港口和少量的建筑,王直所部其实也是分散在几十个岛屿和登州等地,皮岛这样的地方没有办法承担过万人驻扎。

    由于只是归附羁縻,朝廷并没有负担军饷,王直部下是用海贸,在海上征税等办法维持。去年有半年左右海贸都近于中断,是王直拿出积蓄供给军需,朝廷一文钱也没有补,到了年底时,王直也是终于放弃,朝廷又不得不动员大量人力物力往前方运送物资,可谓是愚不可及。

    现在归附之后,徐子先此次北上带来了大量的钱粮,此时正是公布颁赐之时。

    “诸位此前有过罪孽,走过错路,现在幡然悔悟,但做的还是不够。”徐子先对众人道:“还好此后是要替国家,替本王的幕府效力,足可抵销前过了。我亦知诸位这半年来替国效力,十分辛苦。此次指挥以上,各赐钱百贯,聊胜于无。普通将士,每人赐钱十贯,稍做贴补,俟此间事了南下之后,所有将士薪俸与我幕府水师将士相同,可能不如尔等当年抢掠所得,但这钱拿的心安理得,来的清白,使的安心,各人可明白了?”

    海盗劫掠,所得当然来的极多,也是极快。但最大头的好处肯定是王直等大头目拿走,大盗首吃肉,中小头目啃骨头,普通海盗喝汤。

    由于钱来的快,去的便也是极快,因为颠簸逃离,有机会上岸便是拼命花销享受,没有哪个海盗能攒下几文钱来,一旦入不敷出便是会相当的困窘。

    在北方两年,特别是半年多替朝廷运送军需,无有收入,很多大头目都快熬不下去了,王直的钱也消耗了大半,此后应该不会有人在惦记这个老海盗的财富,谁都知道他是破财买平安,剩下的钱也足够他养老便是了。

    至于普通的海盗,虽是说不上饥寒交迫,但境况也是相当困难了。

    这一次秦王赐下的钱财虽是不多,却是济时救急,很多海盗发出呐喊欢呼时也是相当的动了感情。

    至于此后,一年军饷少说了也是几十贯,确实不如当年抢掠来的快,但众人随王直招安也自是将当年之事放下,何况当初也是担心受怕,得了钱也不好过。现在成了堂堂禁军,有钱攒上一两年就足够买房娶妻,告慰祖先,自己也能传宗接代,对很多普通海盗来说,这样的前程也是相当不坏了。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徐子先微微点了点头,这一股海盗王直调教的算是不错,此前约束就比吕宋盗和康天祈严格,内附之后熬了两年,将此前的那些暴戾残忍和贪婪也熬的差不多了,坚持不下去的不是跑了,便是犯了禁被王直砍了脑袋,估计淘汰了一两千人之后,剩下的这些也差不多是能接受管制和拿薪饷过日子的军汉了。

    “见过殿下。”

    “见过节帅。”

    王直的品阶也是从二品的节帅,挂着大将军,节度使的衔头。最近颇有人上书中枢,请赐王直爵位,最少得是允世袭三代的侯爵,否则将士寒心,日后怕是无人肯替朝廷效力。

    中枢尚未回应,不过徐子先估计问题应该不大。

    爵位之赏在大魏相当慎重,但王直的功绩也是足够,其本身的大将军和节度使也是位比侯爵,再加上去年运送军需粮食和将士的大功,封侯只是最基本的赐与,若朝廷大方一些,给个国公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但王直毕竟不是从禁军体系内部上来的将帅,朝廷也不可能完全信的过这个前任的海盗之王,给个国侯,制敕之时允袭一代,这就是朝廷的底线了,想要再多的东西,除非徐子先能当家。

    封公,世袭三代,若徐子先能当家作主,便是这样的赏格。

    没有钱粮之赏,官职之升,连爵位名、器也这般小气,怪不得大魏朝廷也真是江河日下。

    徐子先记得,在东胡入境和李开明迫近京师之时,中枢和天子已经乱了手脚,迭下诏书,公侯不要钱般的赏赐下去,一个军都指挥都能受赐封侯,简直荒唐,那个时候,朝廷的名爵反而又是不值钱了,封赐下去,也是毫无用处。

    该用时不用,不该用时,就毫无用处了。

    王直腰背仍然挺直,只是鬓角白发似乎多了一些,但眼神仍然锐利依旧,还藏着徐子先熟悉的狡猾之色。

    两人见礼后,王直先感慨道:“当年一别时,可万万没想到再见面时是这样的情形。”

    “身份地位虽变,”徐子先道:“我对节帅的观感未变,若无当初的观感,今天咱们也不会在此相聚。”

    王直会意,徐子先这样的贵人身份相当特殊,纵使自己当年有地位有实力,若不是徐子先感觉可与相交,两者仍然不会有什么交集,而徐子先现在说的这些,也是叫自己放心,虽然身份地位,包括实力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既然观感未变,实际上是变的更好了,那么王直就大可以放心了。

    王直脸上显露出欣慰的神色,叫来一个少年,说道:“见过秦王殿下。”

    少年赶紧躬身行礼,态度十分尊敬恭谨。

    徐子先点点头,说道:“节帅想带令公子回明州居住,我建议还是再等半年左右。”

    王直未料想徐子先说话如此直接,不觉随声应道:“不知殿下何意?”

    “半年左右,我幕府府军将会至明州驻扎,或是以舰队水师驻于明州,庇护明州安全。那时候节帅带旧部,公子返回明州,安全上就不必多加考虑担心了。朝廷方面,拖沓成性,但再拖延也不会超过半年,到时候节帅以侯爵身份返乡,祭奠先祖,荣归故里,家族上下欢迎,风光较现在回去,大有不同。”

    “多谢,多谢。”王直眼角有明显的泪痕,平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拱手道:“费心了,老夫一切都随殿下安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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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王侯介绍:
没落王侯世子徐子先重生于王朝末世,奋而自救,最终临大位,成魏主。 后世记,大魏之主的中兴之世过程,记述其惊才艳艳,从容不迫,以盖世之才,与群雄逐鹿,最终当凌绝顶。大魏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魏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魏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